第三十章 庆功之宴
洛阳久负贤名的许攸许子远来了。这也是马越在洛阳的老熟人了,他们曾见过不止一面,却从未真正深谈过。
夜了,县官署灯火通明。
凉州军一个个将校身着轻甲或是便服前来参与州牧的宴会,这也算是渭南一战的庆功酒,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喜意,猜得出来,这次州牧是要为众人表功了。
许攸在不知名的宅邸屋檐下远远地看了很久,这才碾平了身上的衣物,拿出天下名士的傲气昂首阔步地走向官署。
一个个满面笑容浑身戾气的凉州将校让许攸没来由地放慢了脚步,尤其是当他自报名头,在一众凉州将领神色不善的目光中迈入官署时尤为严重,浑身发冷。
许攸自衬也是胆大之辈,但面对这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凉州豺狼,他只能鼓起勇气做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根本无法以同样锐利的目光瞪回去。
他只希望今夜快点结束。这群人来回打量自己的目光分明不是人与人交流的感觉,而是想一群狼看向羊圈的目光。
快些将本初交代的事情做完,做完他就能早些时候回到洛阳……妈的,许攸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从今日马越进入华阴,本来风平浪静的城池突然竖起征兵榜,城外也开始伐木取材。他本以为是马越想防御潼关守军而开始的又一次坚壁清野,多方打听送出去不少财货才隐隐约约知道一个令他脊梁骨发凉的结果。
这个凉州蛮子要打造攻城军械,扬言要砸开潼关城门,今年冬天要在潼关过年。
这……这是一个怎样穷兵黩武的将军啊!
潼关和不像渭南,那是一座城池,潼关里可没有数万百姓。所以袁绍即便以抛石车攻城也得小心翼翼地估测距离,多半的石块都砸在渭南城外了,落在城头的只有**十颗巨石。要轮到马越去砸潼关,只怕非得把潼关砸塌了不可。
因此,许攸心里只有一个年头,那就是这仗不能再打了,绝对不能再打了。
单单一个张燕不难,那人没有庙堂根基,大将军振臂一呼便可得无数豪杰响应,将其赶回冀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单单一个马越则非常可怕,哪怕他手底下只有近万兵马,比不上张燕十之一二。但这个人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还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庙堂上对于马越此次是勤王还是反叛可还没有定论呢……这个节骨眼上若马越驱兵砸毁潼关,而朝廷兵马又在东线旋门关与张燕对决。
死局啊!
许攸觉得自己必须在堂上当着一众凉州武将的面去与马越据理力争,万万不可让他在这个时候进攻潼关。
等到进入大堂,许攸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进门,许攸便从后往前看,他生怕马越给他个下马威留给末座,所幸,并没有,堂上首一左一右空着两个位置,尽管不知是谁,但两个总有一个是自己的吧。
大汉以右为尊,许攸退求其次,便向左边那个座位走了过去。方才走了半截便被侍者叫住,恭敬地指着堂下的位置说道:“许先生,您是贵客,但今日堂上都是使君麾下大将,使君有意请您稍待片刻,待其与众将议事之后便会请您上前。在此之前,还请您屈尊一下。”
说着,侍者为他捧来一个蒲团,放在人们后面。
许攸都已经走到前面了,抬头深吸口气看了堂上谈笑风生不与自己对视的马越一眼,强打起一个笑容坐到远处。
‘马越这厮就是故意的,放两个空蒲团在那里就是为了看自己出丑!’
许攸倒要看看,那两个位置到底有没有人!
过了片刻,到了规定的开宴时间,果然那两个座次依然无人。许攸暗自盯着堂上这些将领,他认识的人都来了。
坐在右上首的俊美青年名叫杨丰,是个游侠出身,最早就在马越身边抱剑担当护卫。左上首是个叫贾诩的老者,听说在凉州有个一人倒戈万众的壮举。
右面依次排开的是故北军长水校尉阎行,凉州校尉徐晃、甘宁,少将军马超、马岱、马休、马铁等人和一个渭南之战中表现出彩名叫王双的年轻人,这帮人都有战功在身。左面则是姜叙、裴绾、杜畿等人,大多是在后方为其整顿各地的官吏。
果然,这马越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是足智多谋的文士都出现的出不多了,此人就是故意晾着自己!
到这时,马越清了清嗓子,说道:“诸君,此宴是为了给诸君庆功,咱们凉州男儿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上美食美酒,咱们边吃边聊。”
每人身后的侍者为众人酒樽满上,一道道菜品端上几案。马越这才起身仰天敬酒道:“第一樽,敬阵亡此役的凉州英灵,愿其安睡彰山保佑我等早日平定天下,请饮!”
“平定天下!”
随着马越高声喝出‘平定天下’四字,酒樽中清洌的酒液倒在地上,众将亦有样学样,一同喝出平定天下将樽中酒倒在面前的地下。
平定天下四字并非叛逆,出自《礼》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平天下,要让天下安定,是个体现出汉人精神以天下为己任的积极词语。
“第二樽,敬供养我等的百姓,这正是马某明令禁止军卒抢夺百姓财物的原因,若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请饮!”说着,马越将烈酒饮下,这才说道:“第三樽,敬先帝在天之灵,我等距保护陛下,仅仅只剩一座潼关了!”
“攻破潼关!攻破潼关!攻破潼关!”
这一樽除了马越谁都不敢饮下,现在不是历史上那个礼崩乐坏的汉末,尽管各自为政的州域数不胜数,但对皇帝的敬畏之心仍旧留存在每个人的心底。众将只能一遍遍高呼着攻破潼关,为马越助威。
“好,诸位,右首空着的位置是云长的,他人在渭北与袁军作战,但所有人都不要忘记,我等能安坐此处饮酒多亏了他,你们都要尊敬他。”马越说着再度对着左手边空着的位置说道:“左边则是程夫子,就在此时,程夫子仍旧忙碌在长安城中为我等协调各地,我等亦都要尊重他。好了,先吃吧,文和将书简拿来。”
凉州诸将一头头饿极了的狼一般,根本不顾及上面还坐着的马越,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引得许攸在心底里一阵阵冷嘲热讽,瞧这吃相儿,哪里有一点将军校尉的模样?更何况他们的使君还在上面,不懂一点礼法!
倒是马越浑不在意,给一个一个已经有了校尉之职的兄弟表功、赏赐钱田,而一个个军侯也都上表校尉,唯一一个例外就是立下战功的王双除了钱财没有一点赏赐。
“行了,庆功就是这样了,弟兄们吃好喝好!”
“将,将军……咋不给俺官职啊?”王双小心翼翼地看着马越,半天才问道:“俺不要钱粮也不要田地,就像也当个校尉。”
“当个屁校尉,你那么年轻,等回凉州了再安排。”笑骂着马越话锋一转,说道:“等打下潼关,便叫你回去!袁绍使者何在?带上来!”
马越一说完,许攸便起身高声笑道:“马君皓志大才疏,竟想以区区五千兵马攻下雄关函谷,简直笑话,大将军有数万兵马屯在潼关以东,大军朝发夕至,要我说何不早降?”
侍者正将蒲团搬向大堂正中,马越闻言笑了,指着侍者说道:“别费劲了,把蒲团撤了吧。”
“怎么,子远先生过来就是跟我炫耀袁公武力的?”马越笑着点头说道:“行,袁公威加海内,兵威赫赫,我知道了。子远先生吃好没有?吃好了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告诉袁绍,速速让出潼关,免得生灵涂炭。”
“岂有此理,在下好心前来劝告阁下……这样的战争再打下去对凉州有什么好处?只会让更多的军士死于非命罢了,难道马君皓只是如此一个穷兵黩武之辈吗?”
许攸还在做着努力,即便不能说动马越,他也要恶心一下这帮凉州诸将。
“子远先生,您要就是说这些的,您就快回去吧,免得等等我不高兴了把你耳朵鼻子什么的送给袁绍。”马越笑着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拿小刀在羊腿上剜下一块肉吞入口中咀嚼着一面笑道:“你知道吧,许多人说我马越是嗜血屠夫,一天不杀人手就痒痒。”
马越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令许攸绝望,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马越放下羊腿说道:“说明你真正的来意吧,别说那些虚的。你要知道,兖州刺史宗室刘岱都让我斩了。所以我更不怕什么擅杀使者之类的骂名。”
许攸定定地看了马越两眼,知道此人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急忙拱手说道:“马使君,许攸代大将军袁绍前来议和,希望两相罢兵。”
马越扑哧一声笑了,真没想到吓一吓,不可一世的许攸顿时老实。故作沉默片刻,马越最后咬了一口羊肉舔舔嘴唇说道:“这样,要求不高,让本初兄让出大将军之职,袁氏退出洛阳,再让潼关守兵退出,我便不会出潼关,同意与本初兄议和。”
“这怎么能行,大将军怎能说让就让!”
“大将军的职责是统领天下兵马,他袁本初连我小小的马越都管不住,黑山军都被逼反了,还谈什么统领天下兵马?”马越不耐烦地说道:“你还吃吗?不吃就走吧,连夜的走……回去告诉袁绍,按我说的做,我会向朝廷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做大将军,同时会释放袁术,并举袁绍为汝南太守,不让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要是不同意的话,兵马见真章!”
第三十一章 游说吕布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许攸回到洛阳不久,朝廷传告天下,复美阳侯、凉州牧马越为辅国大将军。而袁绍的大将军仍旧没有变化,驻扎潼关的汉军撤出,标志着整个三辅被划至马越治下。
作为代价,皇帝刘协的一封亲笔书信,勒令马越屯兵扶风,不得再启战端。
本初二年,马越与袁绍的战斗,随着这封皇帝手书而告一段落。
汉军一撤,劈柴院的间使再度奔走司州,整个天下的消息重新回到马越的耳朵里。黑山张燕叛汉,与袁绍对决于旋门关,那是一场不亚于马袁争锋的战争。另一方面,兖州在曹操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平定,鲍信、张邈等人共迎曹操为兖州牧,作为外援北面张燕作战。
北海的管亥陈兵数万围困孔融,连败北海武安国、宗宝等勇士。刘备亲率张飞、徐荣将兵三千由向东南进军,一举将管亥击溃,收降其中数千青壮。平原相的兵力,几乎一跃成为北方战争天平中最为重要的砝码。
公孙瓒的一封书信,刘备督军北上,从攻韩馥。
马越对这些天下大势并无多少关心,坐拥凉州与三辅,掌握天下最广袤的土地与最强势的兵力……无论是孙坚还是曹操或是刘备,都离他太远,也太弱了。
他更在乎的,是南面的袁绍与北面的董卓,还有张家川的老兄弟。
今年七月,张家川的消息传到三辅,凉州都尉马玩因与李湛冬夜的口角,暗地里督率大军把李湛的营地连根拔了,李湛本人也被杀掉。
这个消息令他非常惊讶,对于李湛,他明明早就命令孙毅去做这件事情,并且早已确认李湛的尸骨早已与郊狼为伴……那马玩杀死的这个李湛,是谁呢?
看来凉州,已经有对这件事的知情者了。
另一方面,关于并州的董卓,这才是真正压在他心底的大事……一方面,他担心董卓的兵力不足以抗拒丁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董卓把丁原干掉之后的事情。
……
并州的战事如火如荼,董卓的九千兵力一度被压制在并州东部的山谷里不得寸进,九千武都士卒打到现在,还剩下六千多点。
哪怕有匈奴小王刘豹的从攻,董卓仍旧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那个并州武夫吕布,单单率着几十骑就敢冲击凉州大军本阵。偏偏阵中还没人是他的对手,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州军士被几十骑杀穿。董卓终于知道牛辅的手臂是怎么被斩断的了。
并州军的实力不差,那个叫吕布的从事每次都用自己担当诱饵,一旦董卓军大部追击,接下来便会被并州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号称‘陷阵营’的精锐重骑加以冲击。
这样的重骑兵董卓只在马越手下见过,这种士兵才能被称上真正的精锐。
董卓看着自己麾下的飞熊军,郭阿多亲自练出的飞熊军是董老二见过天下间最强悍的手搏高手,一个打五个不是说说而已。如果自己能为他们一样装配上精锐的武装,扫平天下也都不是难事啊!
因为这些事情,令董卓不再觊觎仅仅是干掉丁原与张辽为牛辅复仇。
他要击溃并州所有的守军,彻底将并州收入囊中!
马三郎能够依靠一个凉州便组建起令人望之披靡的覆甲军,他董卓依据并州,也能打造出一支铁甲飞熊军来!
“让阿多赶紧把这座城池攻下来,给老子找些冰来!”董卓坐在帅帐中赤膊呼扇着扇子,昂头呼喝着发着牢骚,全身肥肉汗津津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抬头对一旁侍立的李儒说道:“打下并州全境本就已足够困难,哪怕那群匈奴人不要命地上,丁原手底下威猛将帅何其多?老子现在看到吕字旗子心里就犯怵……何况孝孺啊,就是打下来并州,马三郎未必愿意把地盘给老子,这个问题你可要提前给某家那个,筹谋一番。”
“大人,不是未必,马越心底是一定不愿将并州拱手让给咱们。”李儒阴测测的笑了,两撇胡子修整地非常整齐,手指西方说道:“您难道还看不出马三郎的战略规划吗?他将凉州全划给了他哥哥,自己引兵出陇关,说是要赶走袁绍还权皇帝,还不是为他想吞下三辅找的借口?并、益之地,都难逃他的掌握。”
“都是自家兄弟,别说那个,当今这个天下大好男儿哪能没点野心?老子不还想吞下并州?咱凉州人立足天下靠的是啥,不就是手里的刀兵和胸中胆气?有点野心,无伤大雅。”董卓皱着眉头摆手,打心底里反感自家女婿总将马越视作心腹仇敌一般的做派,顺着说道:“某家要的,就是如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让三郎心甘情愿地将并州给某家。”
末了,董卓摆了摆手说道:“三郎难得仁义,若此次击败袁绍与丁原,他做半壁江山之主,某家也是认的。”
“马三郎仁义?大人啊,您可知道小婿因何总要您提防着马越?”李儒摇着头说道:“您就像他的老师一般,教他不少道理,此子如今的行事风格与您也多有相像。但您就没想过,他跟您有什么不像的地方?恰恰是您说的这个仁义!与他比起来,您更真实,开心喝酒吃肉,不快便拳脚相向。可他不同,那是个心底里打算吃了咱还能笑着跟咱拱手的人物,咱哪儿能不防着他?”
炎热的天气令董卓心里有些烦闷,前些时候他也听说,凉州的马玩把李湛火并了,尸首被刀子划得七零八落每个人样儿。马匪出身的李湛,是此次凉州军出陇关最大的反对者。董卓心里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先别说那些了。”董卓喘了口粗气,吧唧吧唧嘴唇说道:“老子要并州,必须要并州。你也别跟我说什么到时候朝廷或者三郎派来的州牧阴杀了事,那是绝对不行的。”
李儒看着坚定的董卓,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道:“您一定要这样,那就只能给马越上表了,您告诉他为什么要并州,您做了并州之主又对他有什么好处。只要您开口,马越应当会答应下来,但他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而且,他绝对不会放老夫人出凉州,您信不信?”
“他敢!”提到老迈的阿母,董卓眼睛猛然间就瞪了起来,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片刻,又偃旗息鼓地低声说道:“表你来写吧,跟他说某家想要并州来发展兵马,以备将来的战争与为他防备北面鲜卑。至于老夫人,唉,老夫人便请他接到长安去吧。”
董卓明白,这是在以阿母为质。可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单纯的感情能够左右的了,一州之大权,谁不眼红?
李儒看着董卓这处处掣肘的模样有些气馁,恨恨地说道:“早知今日,当年在洛阳您就不该去救他。凉州之主都是您拱卫他得来的,如今咱们倒成了臣子一般。”
这一次,董卓没有说话。他从未后悔数次救马越于危难,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与马越如今的地位。于情于理,马越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可他董卓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变了味。
“无论如何,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吧。”董卓揉了揉榻断不知多少次而显得丑陋的鼻梁,抽了两下说道:“对了,那个说能为某家游说吕布的同乡李肃,回来了吗?”
李儒拱拱手,说道:“去了有几天也该回来了,小婿这便去问问。”
董卓摆手,让李儒下去。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帐,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这就像诸侯之间的互相猜疑,让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明明都没有做错什么啊!
回想起多年前羌种大营的那次演武,他们一个威风一个英武两个凉州人躺在草原上畅想着有朝一日宏愿达成,那时烈日炎炎正是刺眼。
可惜那壮景竟无烈酒相伴。
否则,真是要董某人回头忆起,便要鼻头发酸哟!
不多时,李儒引着一个中年武人入帐,此人高眉深目脸上刻着并州人特有的风霜模样,入帐便拱手说道:“将军,属下不辱使命,与吕奉先谈过了。”
“喔?如何,那吕布人中龙凤,可愿入我董某人帐下?”董卓坐正了身子,向前探着问道:“他的字是奉先吗?嗯……妈的,董某人若生子如此便是立即饮恨都值了!他怎么说?”
李肃抬头看了看董卓,有些为难地说道:“将军,实不相瞒,属下早年便为丁原部下,那丁原老儿害死奉先生父的事情属下略知一二,因此吕布一拍即合便决定近日帮助将军除去丁原,不过……奉先有个条件。”
“怎么,携去的五百金还不够吗?嗯,奉先的勇武配得上更多的财宝!”董卓对此没有一丝不快,反而沉吟了一下说道:“说吧,他要什么,是更多的金钱或是官位,亦或是美人,只要他能效忠,董某都会给他!”
“不是财宝和女人,奉先对将军赠与的钱财已是十分满意。”李肃小心翼翼地说道:“张辽张文远是奉先袍泽兄弟,他要的是,保下张文远的性命。”
董卓愣住了,撇着嘴巴没有说话。
张辽断去牛辅一臂,早在出征之前董卓便要手刃此獠为女婿报仇,如今吕布却开出这般条件令他不快。
李儒在一旁俯首帖耳说道:“大人不如先答应了下来,等全面拿下并州再做考虑?”
董卓轻轻点头,这才对李肃摆手说道:“也罢,既然奉先这么说,那董某便留他一条性命。不过你可要告诉奉先,董某人可给足他面子,今后要为董某好好效力啊!”
“诺!”李肃面带喜色地拱手,满面献媚地说道:“属下恭祝将军尽收并州!”
第三十二章 诸公请饮
寒冷彻骨的冬天,来了。
这个冬天是近些年来朝廷诏令发往关西与凉州最勤的一个冬天。
先是阎行被任命为潼关校尉,随后关羽被上表为凉州治下的偏将军,徐晃杨丰为裨将军,程立就任右扶风,贾诩任京兆尹,杜畿由长安令拜左冯翎,三辅之地飘尽了马氏大旗。
重新登上辅国将军位的马越将府邸迁至长安,出乎马越意料的,这一次不但重回辅国将军,小皇帝迁去马越的凉州牧放到他兄长马腾的身上,转任马越为司隶校尉。
尽管这个司隶校尉仅仅掌管关西一带,对马越而言却要远胜带着凉州牧的头衔管理三辅。
董卓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并州牧的头衔,掌管并州一州。
只是马越更不敢入洛阳了,只能与皇帝靠着各地亭长传信。
马越很清楚,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入洛阳了。
如果入洛阳,那一定是他凉州军兵临城下,否则他不敢进洛阳。
这个冬天对马越而言没有战争,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重要。
匠作校尉刘坏被调入长安,于上林苑建立上林铁监,依照张家川炼铁司已有的模式新募工匠,扩大凉州兵甲的产量。河东裴氏子弟尽数被马越征辟于幕府之中,为他出谋划策,教化百姓。
因为战前准备措施充足,进兵后也严格律法强制性地使凉州军军纪严明,使得马越在三辅之地得到了很好的名声,因此百姓对他任司隶校尉并无多少反感。
本初二年的秋冬时节,整个三辅都进入了各式改革当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军制与文化的改革。经过凉州数年的奉行,凉州军制与州学的建造使得人才不断地被培育出来,进而使马越初领司隶校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州学。
同时,为了保证凉州军与司州军能更好的融合在一起,马越又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完完全全地统一军服与兵装。
凉州盛产马匹,农桑是其薄弱短板,三辅之地丰腴的良田与农业传统很好的弥补了这一切。
马氏旗帜,事实上除了没有国号,没有封王之外,一切的政令与制度皆与大汉有了不同的差异。像一个以军事为主导力量的独立政权一般,维系马越统治的三大支柱,首先是由程立贾诩操控下的劈柴院与将军幕府主管三辅及凉州的一切政令。而关羽阎行马超等人掌握的强兵壮马则保证一切政令在三辅与凉州的绝对实行。将作校尉刘坏与梁鹄、蔡邕、张世平等人则作为辅佐力量,掌管着铸造、丝织、农桑、学堂、商市等产业。
军事、政治、文化、商业。
张家川出产的铁矿与三辅能工巧匠使刘坏铸造的兵器与铠甲更上一层台阶,凉州能打制战刀与强弩了。山丹军马场与上林苑尽在马越手中,源源不断的战马与兵甲向三辅输送,长安武库被军械兵装堆满。
蔡琰与马擎及众将家眷也在冬天来临之前被接到长安,马越入主三辅了!
……
寒冬腊月,整个天下尽息兵戈静待本初三年的到来。
这一年,二十八岁的马越蓄起胡须,坐拥凉州与三辅,成为天下间最强势的诸侯。
夜幕下的长安城灯火通明,每年这个时候马越治下城池都会停止宵禁,街市上直至子夜都照常互市,以备百姓购置来年的财货。
辅国将军府坐落于长安县署与京兆尹府邸中间,高大的府邸前拴着数十匹精壮的骏马。府门前的朱门旁立着一身红色棉衣外罩黑色甲胄的精锐兵士。百姓们经过府邸都会发出啧啧赞叹,覆甲军不负盛名,单单是这精锐模样便可知道是天下强兵。
司隶校尉、辅国将军、美阳侯马越的威名,便是靠这些强劲膂力的汉子们拱卫起来的。
将军府中,今夜灯火通明,三辅各地长吏、凉州诸部校尉都尉、将军幕府智谋之士齐聚一堂,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开始。
纵横百余步的大堂被烛火照的明如白昼,各色人士几乎将大堂坐满,大厅四方炉火烧的旺盛,使众人身上暖洋洋的。两排几案一顺地左右开列,大堂中央衣衫轻薄的舞姬翩翩起舞,左右有鼓瑟吹笙者,余音袅袅宛若仙境。
与之相对的,就连凉州的这群粗豪汉子都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笑着相互拱手,相互介绍儿子兄弟,好一派热闹之景色。
马越看着堂下诸人,看到每个人脸上他便能想起当年最初结识他们时是什么模样,如今这些兄弟都成为大人物了!
一舞完毕,鼓瑟声远了,舞姬纷纷退下,众人将目光望向端坐上首的马越。蓄起胡须的马越更显坚毅,堂下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上面那个年轻人给的。
马越端起酒樽,朗声说道:“诸君,并州丁原已死,全州如今在董公治下。凉州亦安定,归为大兄手中。而托诸君鼎力相助,三郎如今也成为司隶校尉,这一樽,敬我等自己!”
“诺!请饮!”
董卓坐在上首,看着对面的马腾与上面的马越,抬起酒樽笑了,说道:“董某人先前还想,是否董某一生都止步于太守,做完河东太守做武都太守,好不容易得了个前将军,又被罢免了……哈哈,这次可好,董某人也是州牧了,全赖三郎鼎力相助!今后三郎有事尽管招呼,别管凉州、并州、还是三辅,那不都是老弟你的治下!”
“哈哈哈哈!董公说得对,都是美阳侯治下!”董卓一番话引得众将哄堂大笑,马玩拍着腿一面为杨丰倒酒一面笑道:“阿若,咱们都是大人物啦!”
杨丰清秀的面容饮酒之后更显姣美,任谁都想不到此人见之如好妇,夺之如猛虎。
“嗯。”杨丰静静点头,回想起当年出酒泉,经过马玩的牵头借马越的名头避祸,一介落魄游侠哪里能想到如今得了如此成就。摇着头笑道:“某家早与将军有此感慨,昔年身在洛阳,便已经敢见公侯不低头,如今将军又成了三州之主。”
杨丰言语间多有感慨,这些年他可都看着他们这个以马越为首的武装集团从一无所有到登至庙堂,再到如今声震天下。
个中辛酸,他比谁都清楚。
“在座都是马某的老砥柱,马某便直说了,凉州、并州、三辅,这还不够。”马越笑着,不知从何时开始笑容满面的年轻人变得心机深沉,笑容中似乎总藏着觊觎天下的壮志,他顿了顿说道:“陛下传信说朝廷老臣对某家多有微词,惹陛下不快。所以来年,暂且与袁绍休战,咱们不向东打了。但也并不意味着咱们就可以休息了,天下只要有一天不平定,我辈汉儿便一日不得轻松。”
义正言辞地说罢,马越又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何况,诸位兄弟的官位也都还不够高啊。”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马超笑道:“那叔父,您觉得官位得多高啊?”
“官位多高?”马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座兄弟们能拱卫陛下平定天下,让咱们得骏马踏遍万里河山。在座诸位九卿可至,州牧可至,前后左右四征四镇可至,乡侯可至,便是那三公之位,亦可至!”
堂下主将闻言有人欢喜,有人拍案叫绝,有人深思熟虑。
贾诩与程立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若是在座的这帮人都成了四征四镇、都成了三公九卿,那马越该是什么呢?
这些疑问被他们压在心底里,便见董卓拍着大腿站起身来高声叫好,“好!将军好志向!请饮!”
一众将领与士子纷纷敬酒,马越笑着将樽中酒饮尽,对董卓说道:“仲兄,你的并州如今有多少兵马?还有兄长,凉州先有多少兵马?”
董卓对此了如指掌,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郎,并州三万兵丁嗷嗷待战,你便下令吧!”
马腾也起身满面骄傲地说道:“凉州兵马六万有余,两万将士随时能够为马氏征战!”
董卓也不禁暗自咂舌,这马寿成好手笔,区区一个凉州竟养起六万兵马。
“董兄初领并州,三万兵马不可轻动,我只需要你出兵八千,来年为我驻守潼关,防备袁绍有可能的进攻即可。”马越磨痧着下颚的胡须,将目光转向马腾,三辅战事便没叫凉州兄弟参与,但来年可不能再让那帮家伙闲着了,老闲着心里容易长草,再多生出事端。他朗声说道:“凉州兵强马壮,兄长既领凉州牧,那便大刀阔斧地干上一场吧,凉州内部无论商市还是学馆皆已成型不必再加以操心。来年便请兄长向西进兵,我会为你举征西将军之职,挺兵入大漠,扫平西域诸国,令汉土开疆,重现先汉辉煌!”
汉土开疆,多少年都没人敢想过的事情了。马越今日便像看玩笑一般地将这种事情交给马腾,告诉他的兄长,去征服吧!
接着,马越毫无停顿地对本部将领说道:“我等也不会闲着,既然朝廷不教我向东,那便向南,继续袁术未完成的讨益之战!”
“诸位,愿英灵庇护,我等旗开得胜!”马越抓起几案上的酒坛,这一次他没有用酒樽,双眼中尽是野心的火焰,仰头向喉咙中灌下清洌的酒液,猛地将酒坛砸碎在面前,高声说道:“诸公,请饮!”
第三十三章 诏命勤王
本初二年末,凉州、司州各地再竖募兵榜,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赶制军械。
三辅之地,民众怨声载道。
长安县,辅国将军府。
马越静静地跪坐案前,专心致志地绘制着一副涵盖凉、并、益、司四州及小部鲜卑的大型地图,另一边则是对照凉州西部古人绘制的西域地图,为凉州以西的空白地带绘制大略图案。
凉州的地图被他分为数块,其中有马有韩,亦有各地形成割据的将领名称,一个个在响当当的人物控制着凉州的土地与百姓,被他以强大的兵势聚拢在一起,形成如今强大的马氏势力。
并州则分为三部,董卓、吕布、刘豹三个名字代表三股势力。
司州半壁的三辅,才真真正正是他马越的地盘。
当天下间各州皆由数股势力控制时,象征马氏统治的地域已经占据了天下的四分之一版图。每每当马越想到这里,便从内心中油然生出自豪与忧虑。
他不该自豪吗?由小小彰山里走出,势力在十年中犹如脱缰野马般急剧扩大,让整个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曾经被无数人看低,乃至忽视无视。但是现在,这天下还有谁能无视雄踞西北的庞然大物?
可他每当他胸中尽是豪情壮志欲图一揽江山之小时,韩遂、庞德、治无戴、董卓……这些名字又令他感到芒刺在背。
“笃笃笃”一连串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将笔投在架上,抬头说道:“进。”
门扉开,程立拱手步入,抱着一摞皮卷放在旁边的几案上,这才坐到一边说道:“将军,这是你要的西域地图,有从人们在古籍中寻找的,也有过往商旅口述记录的,不仅详细仅可一观。”
“坐。”马越摆手请程立坐下,这才撑着双手放在几案上问道:“仲德,你听到百姓的厌战之心了吗?”
马越很长时间没有走在街市上听听百姓是过什么样的日子了,他已经离百姓这个词走的太远。但年末的募兵,让他感受到极大的阻力,扶风有失去四个儿子哭瞎了双眼的母亲扯烂了募兵榜。三辅各地今年不过募集到三千余军士,根本不足以让他发动战争。
凉州更是不堪,连年的战火使凉州百姓民生凋敝,哪怕是修筑七条沟渠与平仓发令都无法抑制百姓的饥饿。
战火燃烧地越旺盛,马越的地盘便越大,但战火并不能使百姓吃饱。
程立拱手,脸上仍旧带着严肃的眉目说道:“使君,如今您已尽收并凉二州,坐镇关西,难道还要再打下去吗?远征益州路途遥远,山脉横绝。西域之地尽为大漠黄沙万里。您想再立功勋是不错的,今逢大争之世,男儿必争,然百姓若不休养生息,各地必将由内部分崩离析,又谈何外与虎狼争锋?”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若不打,难道百姓就能足够富足了吗?”马越手指轻叩着几案说道:“三辅富庶,可每年还是有百姓向南奔逃,汉中更为富庶,所以我想要汉中。”
心中更多的忧虑,则来自于天下间那些他所熟悉的名字,他担心如果自己就这样止步不前,别人却在不停地进兵,东征西讨,当决战来临的一刻他还能稳坐高堂吗?
程立起身走到马越面前,看着几案上的地图伸手比划着说道:“使君且看,凉州人烟稀少,百姓多事六畜不课农桑,因而粮食不足,这也是凉州一直在打仗的原因。属下虽不是凉州人,但对凉州也多少有些了解,凉州的战争表面上来看是因为土地,实际上则是牧场与粮食的战争。”
“而三辅不同,三辅百姓厌战,多事农桑丝织,眼下百姓逃迁的原因是连年的战火烧到他们的家乡,不能继续生计,只能寻找安定的土地重新生活。他们不像凉州人,凉州人不需要土地,带着牛羊骏马四海为家,有牧草的地方便可以让他们过得更好。三辅百姓的土地是带不走的,一旦毁于战争,那便一无所有。”
“将军既为司隶校尉,当行朝廷职责,既然百姓厌战之心令将军都有所耳闻,那必是因为这种情绪已经被压至无以言表。”程立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百姓不愿打仗,还未做好继续打仗的准备,那就说明是将军错了,将军便不能再打下去。”
铜炉烧的室内暖洋洋的,熏香袅袅地飘起来,马越有些无力的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打仗了,传令各地撤去募兵榜吧,同时将手令发向各地,三辅百姓免除今年赋税,告诉兄长与董二兄,不打仗了,继续操练兵马,教导百姓务农桑。”
程立点头,拱手告辞,为自己披上裘袍便要离去,却听马越说道:“仲德等等,先不要走。”
“诺。”程立没有说话,再度坐回马越对面,静静地看着马越。
“三辅之地丈量土地的事情,你去做吧。另外叫劈柴院的间使走访各地,我虽然不在凉州,但凉州的事情必须要让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
马擎会叫母亲了,又是一年冬季。整整一年马越身处战争之中,直到年末才有时间陪在蔡琰与小擎儿身边,每当看着蔡琰母子安静地坐在一旁,马越的内心总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他的一切奋斗,在这个时候都得到了好的结果。他的儿子得到了他那个时候从未享受过的一切。
本初三年的四月,马越在上林苑。
上林苑曾是大汉最辉煌的皇家园林,鼎盛时期内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也曾是孝武皇帝的尚武之所,可容千乘万骑。但毁于王莽毁宗庙与赤眉军的战火当中,一切壮景在如今都已难以见到。如今的上林苑几乎是一片废墟,只能由乡野间偶然出现的残桓断壁发现曾经的辉煌。
马越没有重修上林苑的魄力,亦没有重修的能力。如今的上林苑被马越当作一座大军营,尽管他的上林铁监与万余西凉军屯兵至此所利用到的土地只不过是曾经上林苑的百分之一。
上林铁监汇聚了整个西北的能工巧匠,经过刘坏的授意,在上林苑中心修筑了一座符合礼制的辅国府,占地不过一里,而周围五十里的位置则修筑马场、兵营、亭台楼观,种植奇花异草,放置珍奇巨石,气概丝毫不弱于天下任何一座王侯府邸。
在辅国府范围外,则修筑了工匠囤聚的屋舍街市与三座上林仓,更修建了上林书院。外围是覆甲军的营地百里周长种下林木为栅,万余西凉军便在这里操练训练。
上林仓囤积三辅粮草,上林书苑则居住着蔡邕、梁鹄、顾雍、裴潜、赵昂等才学之士,关羽、阎行等将军,在这里开课授徒,所学者多为马越麾下将领,但对于三辅与凉州之地求学之士亦从不拒之门外,蔡邕对于儒学的见解成名当时,一时间多有青年才俊慕名而来,倒也成一盛况。
更多的时候,外围覆甲军的操练喊杀声阵阵,无论寒冬酷暑,只要没有加入战争,他们便在永无休止的操练之中。
尽管战争停止了,暂时的安宁却并不属于他们。他们是马越手下的战争机器,覆甲军脱胎于战火,也必将闻名于战火。
五千五百名覆甲老卒皆已全员覆甲,新募的五千五百名覆甲新军也在无休止的操练之中,覆甲军已经真正的无愧于天下强兵这个称号。单单是这大铠万领,便足以称雄当世。何况兵卒的配备一切都以最好的来,在这个一日两餐的时代他的军卒全部一日三餐,战马也都**粟。
单单吃食,覆甲全军半年下来便是万金。
但这并不会令马越感受到太大的压力,自从有了棉衣开始,张世平输送棉衣于天下,几乎日进金斗,刨除覆甲军的消耗还能给马越余出部分钱财。
但谁都知道棉衣是无法永远保持高价的,因而,在马越的授意下,三辅之地出现了一系列的官办作坊。
由张世平负责在各郡县开办丝织作坊、铁匠作坊、酒肆及客栈,以发放薪资的方式雇佣百姓采买原料以流水线作业的方式制作,再进行售卖。所得一切财货刨除薪资之外全部充归财政。
此外,马越还下令征调农夫在长安以南的土地开荒,那里曾经都是上林苑的土地,数百顷的土地被开荒出来,作为马越的私人土地耕种,一切粮食作为平仓使用,在三辅粮价上涨时推入市集控制粮价。
三辅的建设对马越而言,要比凉州来得容易的多。
百姓厌战的民怨,在这半年里平息了许多,马越体会到了休战的好处。
三辅百姓很难像凉州人一样爱戴他,但只要百姓并不厌恶他,他便并不担心什么。
况且,在这段时间马越也并没有闲着,劈柴院的间使渗入益州与西域,为他探听着消息与收买官吏。尽管这一切在汉中那种传教盛行的地方收效甚微。贾诩也作为说客前往汉中,希望能够劝说张鲁归降马越,无论什么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就在一切都向着更好的一面发展时,朝廷发来一道调令……皇帝诏命,命司隶校尉马越引兵五千入洛阳勤王!
黑山军,兵围洛阳。
第三十四章 群雄汇集
二月,冰河初消,黑山军翻山越岭渡河破城,围困旋门关月余。
旋门关守将颜良连斩黑山军张白骑、于毒二将,后为张燕诱出城门,旋门关旋即告破。颜良引残军败部自荥阳中牟一线逃往兖州。
旋门关即告破,张燕驱万众长驱司州。随后北面孟津关被黑山将领周仓、裴元绍二将引兵马南渡孟津,周仓阵斩孟津守将吕威璜,破孟津关直抵洛阳。
四月,朝廷下诏征召五方州牧勤王,受诏者司隶校尉马越、凉州牧马腾、并州牧董卓、益州牧刘焉、兖州牧曹操、徐州牧陶谦、豫州牧黄琬、陈国王刘宠以及刚刚被马越放回洛阳便重新就任南阳太守的袁术。
幽州公孙瓒位同叛军因而不表诏,冀州牧韩馥抵御叛军而不表诏,青州黄巾余党自顾不暇不表诏,交州路途遥远不表诏,荆州刘表与孙坚相互攻伐故不表诏。
风云际会。
司州,上林苑。
端坐上林苑府邸的马越扫视堂下众将,问道:“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关羽首当其冲起身说道:“将军下令吧,叛军兵围洛阳,正是吾辈解天下倒悬之时!”
“云长说得好!”马越抚掌拍案,朗声说道:“黑山军是一定要攻,皇帝也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我需要知道,此次勤王之行对我有多少危险?”
“仲德,你有什么要说的?”马越抬头将目光转向程立,眯着眼睛说道:“此次奉诏勤王定是袁绍的主意,征召四方兵马入京是袁家子的惯用手法,他并没有将黑山军当回事,洛阳天下雄城,别说黑山十万兵马……当年若非城内期门倒戈,便是天下英豪都休想将我驱出洛阳。洛阳没事,但袁绍坐不住了。”
程立起身,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仍旧声若洪钟,胸有成竹地朗声说道:“征召诸侯入京,为的便是互相牵制,袁本初担心制不住将军,便诏令各地诸侯前来勤王,至于他的意思显而易见,便是要令洛阳乱起来。若是陛下的诏令,区区黑山十万众,倾尽将军之力尽可讨之!”
“既然时局以定,各方兵马不日均会将兵司州,将军亦宜尽快择选精兵强将开赴洛阳,此次是您再度重掌朝政的契机。”程立说道:“以防平乱之后的混乱,宜将布下重兵于潼关防备各地诸侯。令命一强将驻军斜谷道,防备刘焉趁势北侵。联凉州大人及并州董公引为援手,入洛相互有所照应。”
“不错,既然如此,伯瞻将兵三千驻守斜谷道,云长率七千兵马驻守潼关。”马岱是他的侄子,关羽是他的大将,有这二人互相守望,可保司州无虞。马越突然想到凉州,说道:“仲德为我修书一封与大兄,务必让兄长将兵带上韩遂,那个滑骨头留在凉州只怕要坏事!”
“诺!”
“甘兴霸、马孟起、徐公明、王子全、杨阿若、鲍文才择选精锐,小休小铁挂上覆甲大旗,随我出征!”
整个三辅再度进入备战状态,这一次再没有民怨了,他们知道,此次是真正的勤王!
并州通向司隶的道路上,同样行进着一直可怕的军队,他们没有覆盖的铁甲,只有坦胸露乳的毛皮大铠,就连骏马的鬃毛都打着绺子。狮鼻阔口的董卓横眉冷对着坐在驷马战车上,铁质的轮毂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猛兽。
这支凶蛮非常的兵马中汇聚了天下顶尖的武者,狰狞恶兽般的华雄,信奉巫蛊的李傕,挺枪跃马在前的郭汜驱策着号为飞熊的猛士,但这些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驷马战车旁有一骑炭火般毛色的骏马,宛若烈焰燃烧一般,马上的九尺骑士英武非常,身披并州牧从各地高价购入的铠甲与红色披风,高挺的鼻梁衬托出刀削斧凿般得五官,微眯着的双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碧蓝,在这片碧蓝之下,是一杆象征天下武力的方天画戟。
他是并州第一武将,同样,董卓相信他也是天下第一武将。
因为他是吕布。
兖州,曹操的脸上多了风霜,脸颊的冻疮直到开春都未能好全,但他的神色却是激昂又充满希望的,兖州只是平定天下的开始,这一切对曹操而言才刚刚开始。
八千兖州军引颈高歌奔走在兖司相邻的田野间,他们只有少量像样的骏马,甚至就连那个名叫乐进的先锋都只有一身扎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高昂的士气。
这些年,这些兵马随着曹操由东郡开始东征西讨,战刀不知斩下了多少叛军贼子的头颅,不就是黑山军,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他们出兖州的路上顺道冲垮了一支盘踞在开县的六千溃军,士气高昂的兖州军无所畏惧!
……
冀州,尸横遍野满是混乱的战场上,刘备萁坐在兜鍪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鲜血还未擦净。
徐荣跪坐在一旁规划着下一次的进兵路线。方才的一战非常凶险,冀州牧韩馥虽是无能之人,但其麾下精兵强将何其多,单单是那号称冀州上将的潘凤便勇不可挡,险些冲破徐荣部下的坚固营垒。多亏了公孙将军派来的那名勇猛无双的白袍骁将,那简直是可比拟张翼德一般的威风战将,一杆长枪婉若游龙,陷阵之中左冲又挑,近乎以一人之力使敌军披靡。
片刻,张飞督着打扫战场的步卒回来了,身边还把着那英武的白袍骁将,看样子二人相谈甚欢。徐荣是不太了解这种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更在乎如何用最少的兵力达成最大的战果。想来这些年便好似幻梦一般,他曾有投在辅国将军马越麾下的机会,只是当年的马越还没有足够的威名教他纳头便拜,二人因之错身。而这些年在刘玄德帐下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刘备的长者之风亦令他心折不已。
或许他错过了名震天下的机会,但与之相对的,与袍泽搦战终日,又何尝不是一种人之幸事?
刘备远远地看见张飞与那破阵先登的白袍骁将把臂而来,连忙胡乱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与胡须,这才起身快走两步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在下刘玄德,幸会。”
那白袍骁将连忙回礼,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玄德公不必如此,您挥兵义助孔北海的事迹早已名传海内。对了,在下赵云赵子龙。”
“子龙兄免礼,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刘备说着便邀赵云入营相叙,赵云欣然应允。刘备旋即将兵事吩咐从人,领着赵云、张飞、徐荣等人入营。
一入营中,刘备请众人入座,赵云这才说道:“玄德公,此次云前来是奉了公孙将军的军令,命在下助阁下破潘凤部,随后与您一同引军北上,攻破韩馥大营。”
闻言,刘备脸上一僵,顿了数息时间才问道:“公孙将军,还要进兵?”
赵云脸上带着一丝轻视,他常听闻刘玄德是如何如何地爱民如子,又听人说刘玄德是如何仗义,可难道如今这般战局,他竟会害怕吗?
明明,韩馥已经是风中残烛,南北夹击之下公孙将军的战争便胜了。
“子龙兄,刘备不会再北上进军了。”刘备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等赵云回答便说道:“刘某近日想了很多,公孙将军待玄德如手足兄弟,但此战并非是大义之战,刘某不能再帮助公孙将军了。”
“什么!”赵云近乎勃然大怒,只是碍于修养并非做出无礼的举动。刘备的话甚至令张飞都感到不解,诧异道:“大兄,战事马上就要胜了,你怎么不打了?”
刘备在这时起身,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对公孙瓒的亏欠,终究还是抬起头说道:“子龙兄,在下将七千军士的身家性命便交给你了。你可带他们北上与公孙兄汇合,共击韩馥,希望公孙兄得胜之后能善待百姓,上表陛下称臣。”
说罢,刘备转头向着西南方看了一眼,尽管他除了军帐破了的大洞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看了良久才回头说道:“翼德、徐兄,黑山军大举攻入司州你们是知道的,他们现在围困洛阳,天子正在等待救援。刘备虽弱,此时却不能眼看着陛下身受耻辱而面南作战,我要去洛阳,只带平原国两千兵马去洛阳。黑山贼匪虽众,然这世上不会缺少心存汉室的英杰。”
“此行九死一生,尔等可愿随我同去?”
……
五千覆甲五千骑,浩浩荡荡出潼关。
军乐威风赫赫,铠甲武具皆完备的凉州军再度出征,回到这片令他们魂牵梦绕的土地上——洛阳!
洛阳是马越时代的凉州人梦想开始的地方,自马越杀出黄门寺开始,他们骄傲地向天下炫耀着举世无双的勇武。
洛阳也是马越时代标志着天下对凉州人的欺辱,堂堂辅国大将军被罢黜,流放甚至驱逐回家乡。从那时起,动荡不堪的凉州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结束了绵延数十年的混乱,以天下十三州最少的人口与最贫瘠的土地,打造出一支能独步天下的覆甲之军。
弘农国的官道上,斥候在飞马奔跑,他要快去禀报他的君王,国境内出现了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的骏马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高大健壮,马上的骑士覆遍大铠,甚至连嘴巴都没有露出来,只有一双冰冷的眸子仿佛择人而噬,就连他们的骏马都只露出一双眼睛,覆盖在可怕的恶鬼面甲之下。
在他们的军队中飘扬着玄色的大纛,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马字赤红。
洛阳,凉州人来了。
洛阳,马越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破城袭关
覆甲军行至弘农后,没有再沿渑池一线行进,而是向南绕过谷水,行至熊耳山脚由洛阳西南方向前行。
黑山军尚未西侵弘农郡,但弘农以东洛阳、荥阳一带已经尽数被黑山军占领,与数逾十万的黑山军正面交锋一旦陷入阵中是非常不明智的,所以马越要依靠山林的掩护,一步一步地摸到黑山军腹地。
尽管斥候难以混入洛阳腹地,但根据敌军沿途布防的兵力,马越断定敌军粮草大营应在洛阳东南方向的偃师城中。
只有那个地方,既能驻守大军布防,又能囤积大量粮草。
他要去偷袭黑山军粮草大营,十万众的黑山军,谁都难以打过他们,但只要洛阳城中的期门武士足够勇敢忠诚,洛阳皇都是绝对不会被这帮乌合之众由外部攻破的。
人是铁饭是钢,只要两顿饭跟不上,穷凶极恶的黑山军就能变成软脚虾。
马越的如意算盘,便是由内部毁掉粮草大营,再由各地诸侯由外向内封锁八关,将黑山军堵在洛阳近畿,只需半月,黑山军便不攻自破。
当然,最好的状态就是他抢先步入洛阳城,各地诸侯由外封锁关口。因为饥饿的黑山军濒死反扑一定是凶猛而危险的,如果十万人不计生死的攻城,仅凭被袁氏子挥霍一空的南北二军,天神也无法保证皇帝的安危。马越不能弃皇帝于不顾,亦不可弃重登洛阳的机会于不顾。
洛阳对他有太多的危险,与危险相伴的是看着四分五裂之天下在自己手中拢合的诱惑。
在他兵出潼关时就想清楚了,凡是教他付出性命才能搏一次的事情,他不会只是玩玩而已。
无论是谁,都别再想在洛阳这块土地上将他击败,袁绍不行,张燕也不行!
他在长安诛灭杨党全族,他在渭南死守一旬,他在荥阳大破贼寇,他在偃师埋伏孙坚,他在都亭竖过募兵榜,他在河南**挫袁术。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过他的脚步,每一个百姓都听过他的事迹,每一座城池都有他征战过的痕迹。尽管他是一个凉州人,但当马蹄再度踏上这块土地时他便感受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那是血脉相连才有的感觉,心灵比身体更加直观。
他是这里的无冕之王!
……
漆黑的夜晚能听到伊水河畔水流南下的潺潺声,蜿蜒的河流被人工渠引入护城河。这座城池叫做陆浑,比邻陆浑关二十六里。
先汉覆灭之时,赤眉起义西攻长安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便经由此处,走的于马越相反的方向。
陆浑城头的汉旗已被降下,夜风中明灭的篝火闪烁在城头,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个庸人,但至少是个久经战阵的庸人。因为他的守军不知道把守城墙,却按照将领在城外起了一座犄角向望的军营。
马越没有说话,在山间的林地中扣上覆面甲,只留出一双带着冷冽笑意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摆手。
三支千人队摸了出去,他们脚步声中难免发出钢铁之音,在夜晚的林间传出出令听者的心都揪了起来,马越却没有丝毫担心。
王双扛着战斧大刺刺地踏步在前,经过上林书苑为期半年的学习,以勇力赢得赏识的王子全在军略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最令他铭记在心的便是辅国将军马越在书苑中对于平定黄巾时的经验。马越说,农夫起义即便拿上了兵器,仍旧还是一伙士气低下的乌合之众,见不得一点损伤便会溃败。所以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民夫作战,只需要在夜晚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包围,他们的心就慌了。因为民夫在晚上是看不清东西的,可覆甲军却可以。
这听起来就像个骄傲的笑话,但覆甲军营养充足,身体的素质远不是单单勇敢就能超越的。夜盲的民夫再勇敢,在夜里仍旧是瞎子。
当甘宁带着下马的覆甲轻骑泅渡护城河将钩索抛在城头的时候,外面的营地已经乱套了,大片弓矢在漆黑的夜里抛入营中,到处是惨叫与哀嚎,王双提着战斧奔入营中,开始一场夜幕中的大开杀戒。
这是一群为战争而生的机器,生养他们的土地决定了他们生来便要应付比中原节奏更紧张的战争,而马越时代凉州的军制将他们塑造成一个个专事战争的杀戮机器。每一名覆甲军士对马越这个名字都有足够的忠诚。披上铠甲的那一天,他们便知道自己为凉州而生,终将为马越而死。
“以一击十,莫善于厄;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马越端正地坐在胡凳上,旁边侍立的杨丰牵着二人的马匹。两侧的林中站立着数不清的覆甲军士,他抬头看了杨阿若一眼,说道:“这话是吴起说的,御使万众一定要在大平原开阔地势作战。洛阳近畿,平路都少,这也是黄巾在青徐之间所向无敌的原因。阿若啊,这次的勤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嗯?”杨丰没有转头,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时刻注视着山坡下的战局。马越说道:“百姓需要的不是战争,即便是大胜,也不需要。只要先启战端,一定是会受人唾骂。但如果有人率先开启战事,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战火,便能得到天下的爱戴。”
杨丰这时才转过头,看着马越,面甲覆盖下看不出他的表情,但马越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认真,“主公,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是希望天下安定,还是沉浸在他人的爱戴中迷失,您一次一次地发动战争,凉州的地盘越来越大,但也越来越危险。”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杨丰是警示自己,不要将战争加以平定天下的借口中来玩乐。但他无法做出肯定的答复,他的心底总有一种不安感,这种不安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讨伐,勤王,将兵锋指向一个又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敌人’。
有敌人要去平定,没有敌人制造敌人也要平定。
他为了战争而战争。以谋求更大的地盘,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备与更多的兵卒,藉此发动更大的战争。
穷兵黩武。
“阿若,我必须建立新的秩序,这个秩序要用来维系皇帝的统治,但也必须保证我们的生存空间。”马越深吸了口气,透过面甲的空气有些温腻,“从前我想要凉州富饶,但当我拥有整个凉州后才明白,凉州很难富饶起来,要想凉州恢复先汉的盛况壮景,就必须通西域,从长安起,直至大月氏、贵霜那些更遥远的地方。但拥有财富远远不够我们保护自己,所以就需要更强大的兵力。无论财富、军事、文化,从现在起便要一同发展,只有这样十年、二十年之后才有一个强大的凉州。”
杨丰轻轻地诺了一声,周围又陷入沉寂,马越好像没说过话一般双眼盯着厮杀的战场。陆浑城头的厮杀还在继续,营地已经被王双率领的覆甲步兵平定,黑山军在溃败中狼狈奔逃,覆甲军的战斧在营中劈出一条血路,踢倒的火盆引燃了接连的军帐,营中燃起大火冲天。
接着,城门的吊桥轰然放下,意味着甘宁一箭占领城头。
马越站起身来牵起马匹,林中的覆甲军士牵拽骏马从山坡上奔踏而下,王双指挥部众覆甲将敌军一切粮草军械,甲胄牛羊全部拽出营地,随后便将整座大营付之一炬,率先挺入城中。
当马越坐在县署中时,覆甲军士已经将整座城中的残存黑山军清扫一空,因此他根本没有多待,随意指定了一个代县令便驱兵北上陆浑关。
覆甲军士两千余部作为先驱,换上了黑山军的破烂衣服与残破铠甲,打着溃军的旗号去叫开城关。
其余三支军士则分三路沿途追击逃窜的黑山军溃兵与清理通道,接应后方由潼关送来的军械与粮草。
当清晨熹微的光线照应在陆浑关城头时,这座位于洛阳西南的关口已经挂上马字大旗,溃军将带着凉州人来到洛阳近畿的消息传遍整个黑山军,也将让洛阳的达官贵人们知道,司隶校尉马越,应诏而来。
现在他不用再管什么事情了,只需要好好休息一觉,等待黑山军的动作。
张燕不会对他的到来不管不顾,但大军若想逼近此地又无法在一天之内完成,在这个夜晚马越便会率部迂回,继续沿洛阳以南的嵩山脚下一路东行,绕过洛阳直奔偃师城。
昼伏夜出,偷袭埋伏无不所用其极,绝对不与张燕正面交锋,就是马越此次的战术。
一方面,黑山人多势众。
另一方面,马越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内,他不会将兵马消耗在与黑山军的对抗中。
他可是辅国将军马越,他的兵马要用来震慑天下诸侯。尽管此次前来的诸侯有很多,但马越也有他的朋友,他知道兄长是一定会来帮助他入主洛阳的。
不必说别人,两个马氏守望相助,足够震慑天下诸侯了!
第三十六章 行踪败露
张燕陷入了僵局,进退维谷。
冲冠一怒引了大军攻关,为了出这郁结在心中的一场恶气之外,也就是想要讨回张牛角的尸首。
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袁绍占据大义,当他引军围困旋门关是才意识到,他的冲冠一怒,令张牛角的尸首或许永远都讨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与这个天下作对。
什么是天下,天下就是朝廷与各地诸侯及其领下百姓组成的天下,可他引军攻关,就使得他与这所有人都成为了敌人。
他还能回头吗?他不知道。
因为张燕根本没有去想关于如何回头这种事情,既然决定要将天下捅个窟窿,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无非就是打吧,讨吧,所有人都他妈来吧!老子黑山将军张燕全接着了。
六月,张燕兵临洛阳城下,接天连地的军营将整个洛阳围得水泄不通,扎下的营寨直连到邙山脚下……这天下除了他,在没有谁能动员起如此强大的兵力了。
“现在,只差一步了。”张燕对着身旁众将说道:“只差一步,攻下洛阳,诛灭袁氏一族,退回冀州,遥拜朝廷上表称臣……无论我们谁死在这里,活着的人一定要记住,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保黑山百姓太平。”
匪号雷公的汉子朗声笑道:“将军别说那么多,攻城拔寨,俺看洛阳也要不了多难,无非就是攻城罢了,您下令,俺雷公为您做先锋!”
张燕摆了摆手,指着城头说道:“不,我们不要强攻城头,围着就好。”
“待到夜晚,杨凤于西门佯攻,雷公,你则率轻兵自东门攀上城头,混入城中。”张燕轻笑着盯着远处的城头说道:“明日佯攻东门,从西门混入。后日佯攻北门,由南门混入。三日之后的夜晚,由城内城外同时进击,强攻四门,只要你们能从内部打开一座城门,洛阳城就算攻下了。”
众将均是打生打死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汉子,听到这个分外冒险的计划不但没有回绝反而十分踊跃,爆发出一阵激昂的叫好声。
但是张燕远远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轻松,待众人散去,他才将周仓单独留下,说道:“周渠帅……马越来了。”
“他在哪!”周仓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紧张担心让别人听到这个名字,这才凑到张燕身边说道:“必须得拦住他,否则洛阳城只怕是攻不下去。”
张燕看了周仓一眼,指向西南方向说道:“今日早间西南有溃军至此,上报三日前马越破陆浑城,夺陆浑关,兵甲不计其数,大铠数千领……我唯恐军心有失,不敢与众将言明。”
“将军放心,某家晓得。”周仓没有故作轻松,他与马越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是冀州战场还是中原战场,他都没赢过。甚至每次还都输的非常狼狈。马越这个名字,几乎对于所有的黄巾军都有一种阴影徘徊在心底。周仓沉吟片刻,深吸口气说道:“将军,马越从来不会单独行军,他的那些从将亦是艺高胆大之辈,某家今晚与元绍、郭大贤前往陆浑关,若沿途遇见马越兵马便先行击之,若马越并未进军,某家便将他堵在关内,如何?”
“如此甚好,渠帅切记,若不可敌之便撤回来,莫要与之硬拼。”张燕满面真切,若非洛阳围城需要他主持大局……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亲自会会马越!张燕将手臂放在周仓强健有力的肩上,沉着地说道:“渠帅,保重。”
周仓到这时才艰难地扯动脸颊笑了笑,指着四面八方说道:“将军,如今我黑山部是大贤良师留下的唯一火种,你才是真的需要保重!皇帝发下诏令命五方兵马入京,那些诸侯都正驱兵向这边来呢。马越只是第一个,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大贤良师的那些老仇人们,可都要来了!”
提到大贤良师,张燕本没什么表情,但突然他想起被马越斩首的人公将军,脸上带起悲戚,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将军,若大事不成,将军不必等某家回军,可自引兵***退却。”周仓说这话是锅底般的脸庞十分轻松, 言语中对东面很是看重地说道:“青徐之地的黄巾残部不成气候,以将军之威望,聚拢冀州黑山、青徐黄巾,未必不可再成大事!还望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渠帅放心,飞燕明白!”
周仓再度点头,深深地看了张燕一眼,拳头轻擂在张燕肩头,转身走出大帐再都没有回头。
整顿兵马、摇旗呐喊,当夜,万余黑山步卒向着西南方向的蜿蜒林地奔行而去。
……
攻打陆浑关,本就是马越的一个疑兵之计,意在迷惑张燕使他分兵。早在攻下城关的第二日,马越自关内撤出陆浑关,将大批辎重藏匿于伊川东岸的山林之中,命覆甲军士们仅仅带着六日所需的粮草直奔阳人聚。
阳人城距离梁县四十里,是历史上孙坚大将祖茂的埋骨之地,不过如今仅仅是一个普通城池。马越没打算再攻打这座城池,而是趁夜疾行绕过阳人,一路东奔沿嵩山下向轘辕关前进。
也就是说,如今的马越还身处洛阳八关之外,尚未进兵入洛阳腹地。
一切,都照着马越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攻下陆浑关的第四日早间,马越率部隐匿于嵩山中休息。这几天日落即行,日出则停。黑白颠倒在之下饶是覆甲军士体魄过硬也难以承受。
邻近轘辕关马越更是放慢进兵速度,士卒终日牵马行走于嵩山脚下林地,日行八十里到如今一日仅仅前行二十里路。更多的时间都在休息,在山野间狩猎。
强攻轘辕关,他需要麾下士卒保持最优秀的体魄。因为他知道,黑山军的辎重不在轘辕关以北的侯氏邬,便在侯氏以北的偃师城。
洛阳近畿,再没有地方可以屯驻粮草了。
然后,就在第五日早上,嵩山脚下的这片山林中迎来了一伙不速之客——黑山军几百人的小股部队出来捕猎,这是一支全员配备弓矢的斥候队。
开始只是一支小队在山林中发现了杂乱的人类脚步,常年奔走在太行山脉中的黑山战士各个都是冀州最优秀的猎手,他们在黑山中已经将近十年了,终日靠着野兽生存,早磨练出一身最优秀的捕猎与藏匿本事。
在马越所部覆甲军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黑山军的斥候摸到了距离他们大营不过千余步距离的树上,仔细地观察这支未打明旗号的铁甲军队。
这是一次巧之又巧的巧合。
心身放松的覆甲军并不知道他们的一切都被隐匿在林中的猎户看穿,并带着因恐惧而急速跳动的心奔跑出山林,将一切回报给太谷关的守将于氐根及轘辕关守将孙轻。
当下轘辕关守将孙轻命小帅王当严加守备包围关隘,单骑奔马飞驰太谷关。
翻过一座小山,绕过侯氏邬,渡过伊水,一日疾驰七十里终于在晚间抵达太谷关。
“老子是孙轻,找于胡子有要事相商,速速开门!”太谷关下,孙轻这样高喊着。实际上他与于氐根并无多少交情,但他在张燕发迹只是便是冀州黑山中的骁锐,甚至曾与人公将军并肩作战,黑山军中论起资历,除了周仓之外再无人比他与张燕还亲近。至于于氐根,当年不过是周转常山一带的小小匪类,在他孙轻眼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连叫数声,城头守兵还在犹豫不决令他非常气愤,当即跃下骏马从旁边搬起一块大石头砸在城门上,指着城头高声喝道:“叫他妈于胡子出来见我!快去!”
守兵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憨憨地应下,拔腿便跑向城中守将住处,唤醒与新纳的小妾睡的正熟的于氐根。于氐根被吵醒亦是神色不善,听到孙轻来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去,连衣袍都来不及系紧边跨上马匹一路奔上城头。
攀着女墙,于氐根见到城下真是孙轻,急忙命守兵开门,孙轻这般大人物他可惹不起!
城门缓缓开启,于氐根穿着长袍袒胸站在里面满面堆笑,拱着手问道:“孙帅,您怎么来兄弟这边了?”
“他妈的,都火烧眉毛了!”孙轻在城下等了半天,黑灯瞎火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如今一见于氐根又是这般德行睡眼惺忪的,一脚便将他踹了一个跟头,伸手提起于氐根的脖子便往关内走,边走边说道:“你可收到消息,马越的覆甲军都已经摸到黑山脚下了!命都他妈要没了,还有空睡觉?”
孙轻是知道马越有一支全军覆甲的铁骑曾于潼关下大破汉军校尉淳于琼。人的名、树的影,听到这个名字由不得他不谨慎对待。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路疾驰七十里。
“哎哟,孙帅轻点,孙帅轻点!”于氐根后脖颈子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就这么被揪着走觉得脸上无光,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梗甩开孙轻手瞪大了眼睛问道:“孙帅是说,林子里钻的那支兵马是美阳侯马越的兵马?”
“废他妈话!”孙轻也不跟于氐根多说,指着鼻子骂道:“你他妈现在就给老子穿好铠甲,带着你的人跑到嵩山林子里设伏去,我在今早从东面包抄,务必不能教马越从山林中出来。”
孙轻单手环胸一手架在下颌上皱眉说道:“如果在山林里,咱们黑山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但要让他出到平地里,咱们就没得打了。即便是两座关口,只怕也是说破就破了。听见没有!整顿兵马,给老子设伏去!”
第三十七章 往哪跑呀
嵩山脚下,马越的部属在做着最后的修整。
由马休马铁负责守备,马超与马岱督着千余个卸下重铠的覆甲军砍伐树木赶制撞城锤云梯。
今夜,他们要在轘辕关内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对他们而言几乎是没有悬念的,黑山军现在估计还以为他们占据了陆浑关虎视眈眈呢。
战争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对覆甲军而言,今夜离开嵩山脚下开始,便是接连数十日的长度跋涉与近距接战,这样悠闲的日子可能就一去不复返了。
成套的重甲整齐地放置在营地中被很好的看管起来,在闲时军士不必穿戴全套铠甲。覆甲军的铠甲由双层组成,一层是两裆铠甲保护胸腹与后背,不过十余斤重,穿在身上依旧可以保持轻便与充沛的体力。第二层则是外罩的重铠及护颈护臂,形成全身的防御。
静谧的林间,听不到一丝鸟叫猿鸣,马越坐在简易的军帐中与阎行等人策划着接下来的进攻路线。
“彦明、兴霸,夜间我先率众攻关,你们二人各督帅千人队在战争打响时自关口两侧不打灯火攀城,务必杀上城头。”马越投过简易军帐的缝隙抬头望了一眼乌云低垂的天空,皱眉说道:“要下雨了,如果今夜无雨,便带盾牌强弩攀城,如果有雨就轻装短剑,杀他们个七零八落。”
“诺!”甘宁抬头问道:“主公,要不要先派人手摸到城下谈一谈关中虚实?”
马越的手指在几案上轻叩,沉吟片刻说道:“也好,看一看他们打的是谁的旗号,黑山军中也就几个张角时期便活跃在战场的家伙难对付些,其他的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甘宁领命前去择选好手前去探城,阎行亦整理衣甲准备前往周围疏通道路。
就在此时,山林中数千个时隐时现的身影已经小心翼翼地将覆甲军的营地合围起来,这些脸上擦着大漆的冀州汉子握着强弓短刀,腰袢系着投石,一个个如临大敌。
孙轻矫健地窜上一棵大树,眯起眼睛扫视覆甲军的营地,回首快速地向属下打了几个手势,挽起手中的强弓。
“哚!”
弓弦嘣响,声音在林中无比突兀,一支箭矢自林间激射而出,越过重重林木,准确地钉射将一名覆甲军的额头洞穿。
“敌袭!”身旁守备的哨兵被这变故惊呆了,亲眼看着袍泽的眼睛瞪得浑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轻松的心骤然绷紧,大声喊道:“隐蔽,敌袭!”
营地乱了,自从第一支来自林间的箭矢射出,数不清的弓箭从幽深的林中不住地射出,钉在营地间穿着两裆铠的覆甲军身上。惨叫与哭嚎交织一片,最可怕的是连绵不绝的参天林木成了敌人最好的掩体,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出敌军的准确位置。
阎行与甘宁方才穿戴好铠甲,猛然间营中便出了变故。几乎没有犹豫的,阎行从旁边抓起一张强弓丢给甘宁,自己则握住强弩挡在木箱之后,大声招呼着部下:“防御,隐蔽在木栅后,不要暴露在外!”
甘宁握着强弓拉下面甲,沉着地将自己暴露在空旷的营地中,对激射而来的箭矢浑然不避。立在营地前沿,那些来自林间的箭矢经过百步的飞行落在铠甲之上只能留下轻微的划痕。
一支箭矢自林间朝着脸上飞来,甘宁猛然挥手将箭矢抓住,激射的箭支被手甲牢牢攥住,甘宁仿佛看见树木堆叠的缝隙之间敌人惊讶的脸。扯出一丝残酷的笑容,比面甲上雕刻的恶鬼更加残忍,甘宁弯弓搭箭眯起眼睛原路将箭矢射了出去,不出意外,他在袍泽混乱的叫喊声中捕捉到了那来自林间的一声惨叫。
“覆甲士,结阵!”一箭得手,甘宁没有丝毫倨傲,亦没有再进行射击,而是弯腰一把攥住一个腿部受伤的袍泽向后拖拽。“掩护伤者后退!”
更多穿戴全套重铠的军士依照他的号令结阵而出,在负伤的袍泽身前形成一道道钢铁墙壁,挽起劲弓向林间盲目的射击着。但敌人太多了,负伤的袍泽也太多了,覆盖重甲的军士终究只是少数,零散的箭雨被树木枝干所阻挡,根本无法对林间未知的敌人形成压制。
当突袭发生时,马超正赤膊提着战斧帮着士卒一同砍制破城锤,猛然间的突袭没有令他感到畏惧,反而深深地激起他的凶性,提起一面藤牌操着战斧便要奔出营地将林间的宵小之人杀个干净。
箭矢入雨般飞射在营地中,赶至军械穿着轻甲甚至无甲的覆甲军在片刻间死伤惨重。箭矢钉在手中盾牌上发出不断地叮响,马超一面盾牌在冲锋中舞得密不透风,一边奔驰一边左右喊道:“防备,寻找盾牌,穿戴铠甲,敢死之士跟我杀光他们!”
话音刚落还未冲出两步,奔驰中的马超便被一个浑身铁铠的覆甲士撞翻在地。接着被拖到掩体后面,覆甲士才掀开自己的面甲,是马岱。
“大兄你疯了?先穿上铠甲再说!”马岱的脸色因紧张而发白,完全不像马超怒气勃然的红色,他按着马超问道:“将军呢?叔父在哪?”
“我在这!”马岱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沉着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伴着铁鞋奔走的声音,他看到一众十余个覆甲军士簇拥着高大的铁甲战士。马越覆着面甲走到二人身旁,将手中提着的一套重铠丢在马超面前,高声喝道:“敌人在东面的密林中,覆甲军士收缩防线掩护伤者,无甲者速速覆甲,不要与敌军恋战!”
为了不引起黑山军的注意与近日昼伏夜出接连变化营地所在,眼下的营地根本无险可守。
“子全竖起大纛,聚兵。”马越一面说着一面挽着强弓向林中射去,一面上箭一面对穿戴铠甲的马超说道:“孟起,你带着伯瞻去保护战马,让军士们给战马披甲。”
随着时间推移,尽管林中的箭矢仍在激射,但越来越多的覆甲军士穿戴战甲握着盾牌形成一道道钢铁防线,箭矢很难再对他们形成威胁。
越来越多的覆甲士聚拢在马越身边,马越终于下了撤退命令。“掩护伤者后撤,原路向西撤回。马休马铁开路!”
“将军,咱们正面冲击他们吧,只要出了山林黑山军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杨丰凑在马越身边握着盾牌掩护着他,一面说道:“如果这是轘辕关的黑山军,那如今关内一定空虚,一击可定啊!”
马越沉着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但前面的林中不知有多少敌军,他们不出来,咱们便不进去,先向西撤一点,看他们想做什么。然后再由北面冲出林地。”
他想的很简单,戎马倥偬十载,他已经习惯了任何事情都反向思考。如果黑山军是由他指挥,不入营地只是在东面射击,那必然是为了将他驱向西面。有可能是敌人害怕他,想赶走他。但更大的可能是西面一样也有敌人。
他们向合围。
既然如此,他便让敌人放松一点,只要敌人的箭矢弱了,那便说明正中了敌人的想法,他便可以向北突围了。何况,他要给部下穿戴铠甲的时间。
随着覆甲军向西让出营地,果然敌军的箭矢弱了许多,马越暂且让步卒牵马向西撤退两千步,同时命马铁马休防备西面可能的合围。自己则率着甘宁阎行与千余覆甲士迂回着向营地摸了回去。
他在营地,可留下了不少东西呢,来不及穿戴的甲胄、覆甲的骏马、兵器之类。
邻近营地,果不其然,黑山军的军士们在抢夺着精锐军备,已经在营中乱作一锅粥了。
“传令全军向北突出营地,让孟起伯瞻准备冲杀。”马越小声对部下传令,对甘宁阎行说道:“各领五百,摸过去形成合围,将敌军向北驱赶。”
营中的孙轻还在不断喝骂着士卒,“乱糟糟的抢东西,马越杀回来怎么办,你们都疯了吗?他妈的!”
说是这么说,当部下抬着一套完整的凉州重甲到他面前时,孙轻还是乐歪了嘴。也不管什么士卒了,将身上锈迹斑斑的甲胄三下五除二地丢下,便抓起凉州重甲向身上套着。
孙轻重甲还没穿完呢,便听到左右林间一声暴喝,“覆甲军,射击!”
简直是风水轮流转,真被孙轻说准了,数千支劲弩强弓抛出的箭矢将黑山军钉在地面上,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三波箭雨之后几乎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能躲起来的都躲起来了,没躲起来的基本上没有受伤的,全死在箭雨下。
孙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全军溃退的命令,便见到成百上千的重甲军士握着战斧短剑冲杀而来。一个个重甲步兵的脚步令山岳都感到战栗,何况是他孙轻呢?
四面八方,全身穿着重甲的军士咆哮着屠戮惊慌失措的黑山军。这是孙轻见识到最简略的一场接战,可以说没有接战,愤怒的黑山军与覆甲军碰撞在一起的片刻便被突破阵线,接着便是兵败如山倒。
不可一世的黑山军撤的飞快,根本没人管他这个渠帅,孙轻自然也是提着砍刀拔腿就跑,一身重铠穿在身上尽管影响了他的速度,强壮的身体却保证了他不落人后。
突然,头上没戴好的兜鍪掉在地上,慌忙之下孙轻急忙返身捡起头盔。
才刚戴在头上,便听到‘叮当’一声自脑袋上传来,抬起头……一个脸上带着浅浅疤痕的将军刚刚掀开他的面甲,笑呵呵的问道:“你想往哪儿跑呀?”
第三十八章 一直冲锋
“这凉州重甲,穿在身上舒服吗?”马越满面笑容,坐在孙轻对面。孙轻穿着全身重铠被五花大绑着,身后还有两个凉州军将士押着,一个不对就要刀斧齐下。孙轻的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哪儿还有劲儿回马越的话,低着头跪在地上一个字都不说。
这里是轘辕关东南十二里处的山谷,马越收拢了兵马,押着四百多俘虏整顿至此。这个叫孙轻的小渠帅在马越眼里简直要蠢哭了,就那个逃跑还不忘捡头盔的动作,简直让他不敢相信,偷袭自己居然是这个家伙的主意。
嵩山脚一战,覆甲军死了两百多个,乱七八糟的箭雨令七百多人负伤。
幸亏是被包围了,慌忙之下军士无路可逃只能向他竖起的大纛汇聚,否则就是一场溃败,能收拢两千兵马都不错了。
“你以前是大贤良师部下?”马越坐在胡凳上,看着孙轻满面愁容笑道:“轘辕关、太谷关守军的情况,跟我如实交代吧。”
孙轻低着头仍旧不说话,他只觉得一身重铠分外讽刺……若非他没见过这种好物件儿,又能会被擒?若不是黑山军都是苦哈哈钻在山林里没见过那么高的骏马,那么锋利的兵器,这一场大胜怎会成为溃败?
“将军问你话,你少要装哑巴,不然老子可要把你绑到棍子上射死了。”甘宁满口的蜀地方言,说得又快又急,作势便要张弓搭箭将他射死。
马越连问两句都不搭话,甘宁这一句倒是令孙轻笑了,仰头不甘地嘲笑道:“要射便射,蜀川蛮夷张狂什么?你孙阿爷就等你射呢!”
“兴霸退下。”马越摆手何止甘宁说话,对孙轻说道:“行了,我知道你们黑山军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造反的事情都做了,哪儿还能怕死呢。你们都退下吧,我跟他说说话。”
“主公?”
“退下吧,没事。”马越摆手,众将都让开来,纷纷去整顿兵马,孙轻的一次袭击可是令覆甲军损失惨重,一下子可战之军便近乎减员一千。入关中的仗不好打了。
待到众人都走了,孙轻抬头冷笑着对马越说道:“马将军,您也别装什么好人了,你手上染我太平道兄弟的血还少吗?不差我一个,那个矮子说得不错,快将某家杀了吧。”
甘宁七尺有余,被孙轻这个莽汉说成个矮子,令马越感到好笑。他站起身说道:“行了,我是什么人你们黄巾余党最清楚,我再问你一遍,张燕怎么就想着围困皇城了?”
孙轻笑道:“我们这些造反叛贼,做出什么事情难道将军您还会感到奇怪吗?”
“十几万黑山军,就想这么死在关中吗?”马越轻松无比地说道:“并州董卓,将兵五千。凉州马腾,将兵五千。兖州曹操,将兵五千。南阳袁术,将兵五千。再加上什么黄琬、刘焉之类,各地的诸侯可都磨刀霍霍,马某只是离得近,来得最快。你们就打算都死在这里吗?”
“哼,若非某家兄弟人穷志短,今日你便已经败了,哪里还有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机会?”孙轻怒道:“快将某家斩了吧,若是某家将你俘虏,可不会让你活过一个时辰!”
马越不耐烦地摆手说道:“那也要你擒得下某家,别说那些废话。张燕想打袁绍对吧,我也想打袁绍。不如你代我回洛阳给张燕传个信?”
“什么信?”孙清皱着眉头,不敢相信马越居然不杀自己?
“你把轘辕关让给我。我不再向北进军。”马越轻松无比地摊手说道:“条件也很简单,张燕向东撤出洛阳,别再惊扰陛下。”
孙轻皱着眉头喝道:“不可能!要杀我孙轻容易,但你休想让某家为你做事!”
马越轻轻点头,说道:“那好,那过两日你我再谈。”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军帐。
马越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张燕究竟是为何要强攻洛阳,难道他不知道无论攻下或攻不下,他都必死无疑吗?那是天下权柄所在,凡是强攻过那里的人,哪里会被天下人饶恕?袁绍究竟做了什么,竟被张燕如此深恨。
“轘辕关里怎么样?”马越走出帅帐,正迎上从营外奔马而来的马超,拱手对回道:“叔父,轘辕关上并无多少守军,孙轻至少分出一半兵马突袭咱们。”
手指轻叩几下额头,马越抬起头神色坚定地说道:“起兵,强攻轘辕关。”
覆甲军拔营而起,四千有余的将士向着轘辕关前进,破城锤中段被钉入一个木板上,连接着四个木轮,由六匹骏马拖拽着奔向城门。
城头军士打起火把,根本没什么好躲的,营地就在十里之外,守军站在城头都能看的清楚。
一场攻城,开始了。
城下的覆甲军强弩列为三排向城头上攒射,弩矢如蝗飘飘洒洒射上城头,压制城上的守军。几百守军慌乱地向城下丢石头,却不住地被弩矢射死。
除了两组拖动撞城锤的骑兵,覆甲军根本不与城池接近百步距离,只以数不清的弩矢一遍又一遍地洒向城头。
“轰!”骏马拽着撞城锤冲向城门,快速滚动的木轮带着撞城锤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城门之上,发出猛烈的响声。
稀稀落落的石头落下来,砸伤了一匹骏马。马上的骑士坠下马来便被沉重的马身压住动弹不得。
一支百骑队冲至城门附近,手弩扬起激射城头守军,眨眼间便是两具中箭的黑山军士坠下城头。
骏马被搬开,覆甲军拉开撞城锤,另一队破城锤依样被骏马拖动着撞在城门上,再度被拖远。两架破城锤轮流冲击在城门上,将坚不可摧的城门撞出裂痕。
面对覆甲军不间断的抛射下,城头的守军根本无法进行有力的反击。
更加严重的,主将出关未还,却被敌军强攻城头。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些不好的感觉,端着盾牌躲避在女墙后防备箭雨的王当更是心有疑虑。
“渠帅,怎么办?咱们还要死守吗?”一个黑山军侯冒着箭雨跑到王当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渠帅,咱们撤吧,再不撤敌人破城几百兄弟都要葬在这里啊!”
王当看了身后的军侯一眼,握紧了手中砍刀,“少他妈给老子废话,死,就都他妈死在这里。难道咱们黑山军就比他们弱了?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当年大贤良师的遗志才无人传承,声震八州的黄天起义才被击败!”
王当,也是最早追随张梁征战四方的冀州汉子,曾亲手绑过一个国王,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骄傲。不可一世的汉王受缚,跪伏在他们这些拿惯了草叉锄头的百姓面前祷告,跪拜在大贤良师面前请求得到宽恕……那个画面让他铭记至今。
说着,王当猛然自布满箭雨的城头上站起身来,扬着砍刀高声喝道:“当年大贤良师没能围攻洛阳,如今黑山将军带领我等将皇帝围在洛阳城内。把守八关,是每一名黑山军士必须坚持的责任!大家都知道关外攻城的是谁,是勇猛狡诈的凉州马越!敌人每个人都覆在铁甲之中,他们的武具比我们强,他们体力比我们强,他们的强弩能射出三百步!就连他们的骏马都披着我们人都披不起的马铠!”
“敌人如此强,我们每个人都想撤退,我也一样!”好似如有神助一般,站起身来的王当竟没被任何一支弩矢射中,扬刀喝道:“但某家不由得要问你们一句,你们怕了吗?”
箭雨不断落在城头,不断的箭矢中,王当的话好似锤子一般砸在每一名黑山军的心头。
“某家在问你们,面对城外那样的铁甲战士,你们怕了吗?”王当像疯了一般冒着箭雨晃刀在城头乱跑,穿梭在他的袍泽中间,暴喝道:“怕不怕?”
“不怕!”
一个年轻的黑山男儿站了起来。
“不怕!”
一个又一个英勇的黑山汉子站起身来。
“传令,下城,待城关被破,我等与轘辕关同在!”王当不再多说,顶着盾牌跑下城楼,身后的黑山汉子将城门洞挤得严严实实,四百多名黑山军,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有着同样凶狠的眼神。
就在他们跑下城头时,攻关的覆甲军中爆发出欢呼,他们的敌人弃城而逃了!
城门依然残破不堪,一次次地撞击令木门撕裂,被撞出一个个透出光线的大窟窿。门口的木栅抗不了多久了,每一次撞击都令它发出几呀的哀嚎。
“兄弟们,你们的黄巾都还在不在?”王当高举起手中带着铁锈的砍刀,额头上扎着一条脏乎乎的黄巾,面容中满是狂热。身后的黑山军有样学样,纷纷从怀中掏出一方黄巾,每一柄兵器都被举起,保持着劈斩的姿势。“大贤良师在天有灵,便请您保佑我等,一直冲锋下去!”
一直,冲锋下去。
嘭!
城门被覆甲军的破城锤撞开,巨大的力量使城门向两边撞起,狠狠地打在城门洞两侧的墙壁上。城门顶上的土大片地坠下来。一片土色的烟雾中,最先显露出一颗包裹着黄巾不着兜鍪的头颅。那面目狰狞的汉子握着砍刀率先冲出,口中高声嘶吼着被天下遗忘数年的口号。“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第三十九章 西域征服
轘辕关下的西风里没能带来凉州的沙,黄土地上堆起了一座大土坑。
马越没时间给这些黄巾余党挖下四百多个墓坑,仅仅立下一座插着木碑的牌位。
冲锋的黄巾战士奔跑带起的冲天不甘令他不愿说话,牌位上马越没写什么黄巾余党之类的贬义词,只是简单的写下——汉本初三年,轘辕关守军之墓。
他不希望这些勇敢的战士在将来被人打扰,也不希望别人问起这座木碑的来历。
百年之后,这些黄巾战士的尸骨将与头上的黄巾,身上的黄土,地上的木碑一同腐烂……不用让别人知道他们是谁。
他不知道守将叫做什么名字,如果他想,通过孙轻或许能让他知道。但他不愿去问,四百余名黑山军面对十倍于己的凉州覆甲军没有一个人溃逃,高举着兵器冲锋到覆甲军的刀刃上都没有停止。
但愿他们到了九泉之下,冲锋的气势仍旧无法停止,吓得阎王惊倒,判官摔笔。
屯兵轘辕关,马越没有再向北进军。
受伤的军卒需要时间修养,战死的军士尸首需要火化,活着的人们也需要辎重粮草。嵩山脚下孙轻的一场偷袭,绝了马越奇袭黑山粮仓的心。
打击敌军士气的方式不只有强悍的武力,那四百多个不畏生死的黑山军士一样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重重地打击在覆甲军士高昂的士气上。
……
中原的战事暂且不提,自凉州大人马腾集结韩遂、治无戴、庞德、成宜等大人督军八千出关后,凉州便再度进入难得的平静时光。
这种平静是数十年才得来的,凉州百姓无比享受美阳侯带给他们的生活。凉州各郡的水渠皆已挖好,尽管灌溉仍旧困难了些,却也好过从前只能为豪族大户牧马放羊许多。
就在马腾出关之后的两个月,一支百人仪仗簇拥着凉州偏将军马玩出陇关,一路直走到长安城。
自马越应诏出征,便与凉州牧马腾公举马玩为偏将军,尽管朝廷的诏令还没颁布……但在凉州这一亩三分地里,只要马越发话,便说人是侯爷,那也假不了。
马玩没有面见马越,只是在上林苑拜见了梁鹄、蔡邕等人,继而前往辅国将军府。
他是来看马擎的。
上林苑的辅国将军府邸,马越不在,精兵强将都被带了出去,留在府中的不过是安木、彭脱、彭式等人。
“停驻此处。”邻近辅国府,马玩没有再令麾下骑卒前进,跃下马匹迈着大步走至府门,对守门卒拱手说道:“请禀报夫人,属下马玩,求见少将军马擎。”
守门的军士是健壮的骊靬汉子,两双碧蓝的眼睛相互对视,心中不禁纳闷儿。自辅国府建成至今,来访的达官贵人无数,像面前这个脸带笑容满脸和气的将军可是少见……偏将军好歹也是将军位,是凉州军里最大的官职的,可这个叫马玩的,看模样哪儿像个将军啊?
满脸赔笑不蓄须一副小年轻的样子就不说了,身子精瘦穿着一身华服全身不着片甲,就连兵器都没带一柄。
这么个人,能跟火烧阎氏邬、血洗马匪营的马玩将军相提吗?
尽管狐疑,骊靬门卒仍旧留下一人看护,另一人飞奔入府禀报夫人。
当蔡琰听到马玩拜府时她也感到摸不到头脑,西凉人不像中原,登门拜访都讲究个提前交付名刺。夫君麾下的将军一个比一个粗豪,根本不屑于递交名刺。但听到马玩这个名字,蔡琰不敢怠慢,起身出府亲自迎接。
马越说过,凉州军中除了兄长,唯一能够信任的就是马玩。
“劳烦夫人前来迎接,马玩有罪。”马玩拱手,眼睛望向地面,口中说道:“近日即将出征,末将内心不安,将军于中原作战,只得来府上叨扰,求见少将军。”
马玩没有孩子,甚至而立之年都未曾娶妻,家里倒是有几个侍妾,可一个都没能怀上孩子。因此马玩对马越这个孩子是亲待有佳,蔡琰母子在凉州时恨不得日日将马擎抱在怀中,那时候堂堂汉阳校尉被小马擎尿一身都不见一点厌烦。
张家川众将都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马玩对待孩子却那么亲待。
蔡琰没有一丝怪罪马玩的意思,何况她也怪罪不来。对于她的夫人身份,别人只是尊敬马越进而如此尊敬她。莫说这些,便是马玩怠慢了马越,夫君都未必震怒。何况她一妇道人家,若这都想不明白,蔡琰便百读那么多书了。
“无妨,将军轻起。”蔡琰遥遥地招呼马玩起身,转身命侍从引马擎奶母带孩子出来。这才对马玩问道:“既然将军寻擎儿那便去吧,只是擎儿还小,将军莫要令擎儿受风。”
马玩叉手应道:“诺,夫人放心。”
蔡琰回到府中重新坐在织机旁织起布来,孩子的衣服,终究还是自己做的来得舒服。透过窗户,他看到一身锦服绸缎的马玩席地坐在青石板上,仰着头将马擎忽而缓慢地举过头顶,时而揽在怀中窃窃私语。无奈地摇了摇头,夫家这些擅长冲阵的将军对马擎都是极好,但再过两年等孩子能跑会说的时候可不能经常被这些蛮汉带着……就是马越亲自教孩子蔡琰都觉得有些不妥。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五六岁时便会弯弓射箭,整天胸前揣着小佩刀乱跑……孩子出生时马越亲手做的小弓还在墙上挂着呢。
蔡琰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大小将孩子放在父亲身边教授礼乐书数,射御那些,等到身骨长成再学也不急。
她不知道,马玩如今也不是个十成十的蛮汉了,至多八成。这两年凉州军息了征战,活跃在战场上的始终是马越的嫡系覆甲,像各地小诸侯都安于享乐,至多是马玩率部袭击李湛那一战活动了一下。其他的时间多是在自家兵马驻地享乐,操持弓马引兵杀人的时少得多了。
马玩平生所好,无非狗马美食。这两年他吃遍了天下各地搜罗的美食,无论是酒泉的狼、张掖的虎、西海的鱼,都是他的盘中美食。中原尚未开战时,甚至在八月天里请张世平的商队从东海为他寻来鲜蟹解馋。后来,他就看上了《汉书》。
看汉书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寻找书中记载的美食,但那些传记在后来令他爱不释手,这段日子,他正读到定远侯班超的传。
三十六人定三十六国,前人的丰功伟绩为马玩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要三千里外觅封侯。
当然了,封侯对马玩而言只是个笑话。如果他想封侯,去求马越,一定能多少得个乡侯。但他更希望的是平定西域,这个时代西域在名义上仍旧被大汉所控制,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权力,就连西域属国每年向朝廷大汉天子纳贡都没了根据。
这也是马越出兵之前给凉州留下的雄伟蓝图,西至西域,东至东海,北抵五原阴山,南临汪洋大海的强大东汉梦想。
“擎儿呦,老叔这就要去西域了,你叔父多,不差老叔一个。”马玩叉着腿萁坐在辅国将军府庭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地上,怀里抱着小马擎晃来晃去,也不管马擎早已睡着,低声呢喃着:“等老叔去西域平了那些国家,娶它几个公主回来给你当婶子。”
“可是西域这玩意儿,到底有多远?”马玩早脑袋里早有关于距离的概论,从汉阳郡到西域,是三千里路,其中要途径大漠、戈壁、荒原、林地、草原、河流种种地形。而若是想要去到更远的乌孙国,那就不止五千里啦。“五千里有多远啊?老叔这一辈子,也就才走了万里路……等老叔回来,你都会骑马射箭了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老叔。”
年不过三十的马玩一口一个老叔,算是过足了叔父的瘾,絮絮叨叨地坐在大院子里叨叨了两个时辰,到了天色渐昏才将小马擎还回府中,末了还留给蔡琰一把精致的鲜卑小佩刀。
那是马玩最珍贵的战利品,早些年在北疆打仗得来的,托付蔡琰等到马擎能拿得动的时候给他。末了还陪笑着让蔡琰多给马擎讲讲自己,别等回来不认识了。
说罢,马玩也不留下晚食,出府驱马奔向长安。在离开上林苑的第三日回到汉阳。
将他的辖地驻防与数千兵卒交给马宗,自己跨着骏马集结部队,募集敢死之士两千有余,散尽家财换来张家川打制出的精锐兵甲,带着熟悉路途的向导与医匠,整军直奔玉门关。
临走,他留给马越一封信件,自己则带着兵马在出汉阳的第二个月走出张掖大漠,走到了马越从未去过的土地上。在这里,他再度招募人手,将部队扩大到三千,牵着骏马与骆驼走出玉门关。
春风难渡的玉门关。
大漠阻挡的了一无所有的马越,却难挡周游各地的马玩。当年是他们一无所有,仅凭着一条性命去往西域,如今的马玩应对充足,何况整个凉州的资源对他们而言几乎随意取用,自是来得容易。
“马君皓,马玩为你征服西域了!”
面对一望无际的戈壁,回首望向难以分辨的玉门关,马玩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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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进退维谷
士气高昂的兖州军一路高歌猛进,不躲不避地蒙头冲入司州。在中牟、荥阳一带打了个天翻地覆。
先是黑山军在围攻中牟县城,被兖州军逮个正着。
曹操可不会惧怕这些单个身经数战,结阵一盘杂鱼的黑山军,当下八千兖州军摆开阵势。袁绍溃退至兖州求援的战将颜良于左翼统领骑兵,夏侯惇操持右翼,曹孟德这边才刚刚安排好全军进攻路线。号角一响,一脸傲气的乐进已经提着砍刀领着步卒撞入敌军围城阵地短兵相接地干起来了!
曹操在后面将着部署一面跟随前军压上,一面坐在战马上高高地俯视着前军阵线,嘴角微微扬起。
乐进此人虽然又黑又矮,冲杀起来绝对是个好手。只见其人手握环刀不断扬起、落下,随着乐矮子上蹿下跳,黑山军阵如遭重创,在其身后留下一道荆棘血路。追随什么样的将领,便会养成麾下军士什么样的气质。好似乐进这般武艺高强敢打敢拼的猛士,本就士气高昂的兖州军更是如虎添翼,一个个平时低眉顺眼的士卒变得残暴无比。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黑山军阵线崩溃,短暂的接战被杀翻了近千人马,只得缓缓向西溃退。
曹操抓住这个时机,挥动手戟指着黑山军溃退的前方千步喝道:“左翼冲锋,中段截击!右翼追击,全军压上,冲啊!”
就在此时,中牟城头上战鼓声猛然响起,西门大开,一众守城汉军随兖州军协同冲杀,追击黑山军。颜良督帅骑军半路杀出,尽管只有六百骑,却各个勇不可当,当即在溃退的黑山军阵中狠狠截住一块人马。随后夏侯惇督帅的右翼在后方追击而上,沿途砍杀慌不择路的黑山军,直杀得血流成河。
又是一仗胜得轻松,曹操好整以暇地进驻中牟,这才得知随军出城冲杀的并非是守城汉军,而是当地豪族家兵与守军混编的杂牌军。
杂牌军的首领,名叫任峻。中牟令此前于城上督战,名叫杨原。
县中为兖州军提供吃食以表达感激之情,晚宴中,杨原与任峻决定加入曹操的部队,随同西征黑山军。
……
“孙轻,你再想想,去说服张燕撤军吧。”轘辕关内,马越第三次进入看管俘虏的营地说服孙轻。“你不在乎个人生死,可我手里还有你四百多个兄弟。你为我与黑山军搭话,你们就都可以回到张燕那里,让他带你们回到家乡,你一定也想回到家乡。谁不想呢?我去冀州,沃野千里,道路发达……赵国遍地的栀子花要开了。”
无论马越说什么,孙轻总是一副柴米不进的样子,令马越感到无力与恼羞成怒。
他希望为黑山军留下种子,在冀州开花结果,这样便能够促使他的势力进一步扩张。从前是因为冀州百万黑山堵在太行山里,他从未想过冀州那块土地的平定,因为他太知道黑山军的首领有多么的恨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啦,蹦出来袁老大这个跳着杆子阴黑山军的冤大头,转移了张燕对自己的恨意。
马越的脑子里这两天总是在想呀,要是让黑山军回到冀州,他上表给张燕请个征东将军。再把袁绍放逐到冀州去,让他请个冀州牧……自己腾出手来把刘焉收拾掉,回头把冀州乱战的俩人一锅端了。
岂不快哉?
正想着,忽闻探马来报,“禀报将军,北面来了一伙敌军,接天连地人数众多。”
“黑山军来了?”正要登城,关口南边守卫再度来报,言说南面也来了漫山遍野的黑山军打着‘周’字旗号。“岂有此理!召集众将,准备守城!”
守城的事情马越并不担心,当初先帝刘宏分置八关为的便是将洛阳近畿围得水泄不通,关口的防护力是一等一的,若不从内部攻破除非守军太少,否则足以以一当十。
他就不信,总共兵力才十几万的黑山军能拿出大气魄一下子分出五万兵力来围攻自己!
但他担心粮草,担心黑山军只围不攻……他的军士没带粮草入关,关内的粮草只够吃三个月的,一旦内外夹击超过三个月,他便只有败亡一途了。
众将分散关内各地,闻言都急匆匆地跑到关南城头,望着关下接天连地的营寨,一个个神色不善。
“主公,敌军扎下的营寨很有章法,内外交错环环相扣,袭击一座营寨便必定会被左右三路夹攻。”甘宁皱着眉头问道:“您可知这打着周字旗号的黑山军,首领是谁?”
马越摆了摆手,他哪里会去绞尽脑汁地记住黄巾余党中一个低微到土里的小人物?凝视着兵临关下十里扎下的接连营寨,马越头也不回地问道:“兴霸,若给你两千军士,可能昼夜死守关南?”
“两千军士,轮番守城问题不大,请主公放心,属下定不辱没您的威名!”甘宁在满面的傲气中握紧了腰间短剑,“区区黄巾余党,城在人在!”
马越重重地拍了拍甘宁的肩膀,转头向城下走去,临下城池叫住马休马铁说道:“你二人协助甘兴霸守城,务必保护好自己与士卒,将来你们都是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走下城楼,率阎行等人一路小跑直奔关北城门,一样的关外十里扎营下寨。马越皱起了眉头,阎行指着营寨说道:“主公,为何关外周姓贼人的营寨下得精妙,这边那打着黑山旗号的营寨却如此不堪?简直一击即破。主公下令吧,今晚属下便率众将敌军冲散。”
马越摆手,摇了摇头。关北的黑山营寨固然扎的不慎,可此时此刻攻破营寨已经没有丝毫作用了,反而会令覆甲军陷入敌军的合围之中。
“此时此刻,关中尽是黑山,咱们四千余可战之士还要带着数百伤员与俘虏。进入关中会被逐步蚕食,黑山虽弱,却也能将我等杀戮干净。”马越皱着眉头说道:“彦明,你与伯瞻把守北面,只求拒敌,万万不可出关迎战,你二人可明白?”
又是同样择选出两千覆甲携带弓弩守城,马越这才带着王双与马超走下城头,心中却还拿不出一个计较来解决此时此刻的糟糕情形。
北面好打,却只是徒增杀孽,没有一丝一毫的益处。南面是奔出关口迂回的必经之路,却被周姓渠帅率领的黑山军严加防范,难寻突破之机……马越重新回到大帐中对着京畿一带地图愁眉紧锁。
如今事情对于他的转机,只能寄望于其他勤王的诸侯身上了……可那些人,又有谁能依靠呢?
……
一连十日,黑山军紧紧地围住城池,围而不攻。
凶猛剽悍的覆甲军近年来早已养成了他们骄兵悍将的模样,何时受过如此憋屈?
便是身处渭南城池被袁绍数万大军围来打去,至少还有与敌军一决生死的机会,但凡正面交锋,覆甲军又怕过谁?就算是大汉以勇闻名的南北二军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可偏偏敌军围而不攻,让他们心里多么苦闷?
士卒苦闷,马越心里更是焦躁。
将领许多时候主导士卒的意志,控制全军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方能百战百胜。但面对劣势,士卒也能够左右主将的思想。主将要打,士卒不想打,那硬打战争便容易失败,太多阵线崩溃并不是因为敌军太强,更多的是因为士卒没有高昂的战意。
现在的情况刚刚好反了过来,主将不想打,士卒嗷嗷叫着要出城跟黑山军狠狠地干一架。
尽管马越自认如今是没有可用的战机,却也只能去创造战机来打一场了!
黄昏中,一个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想法在马越心中悄然形成……
周仓突然发现,自从三日前关中爆发出一阵阵怒吼与嘈杂之后,城头上的守军变得少了许多。起初他担心是马越的疑兵之计,但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每日也不再有操练兵马振奋人心的呐喊,仅仅是普通的换岗值夜,城头的守军被大幅度撤换,每天立在城上的守军不过二百之数。
尽管马越插了许多旗子放上城楼,远远望去好像旌旗猎猎人马嘈杂的模样,但周仓知道……马越,你瞒不住我的!
城关中,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故!
于是,当日夜晚,一再按捺心中激动的周仓下令黑山渠帅郭大贤督五百黑山军携钩索在三更天接近城门,裴元绍督五千步卒隐蔽关下,在冲开城门后一齐杀入。
月黑风高的三更天,天空作美下起稀稀拉拉的小雨。
周仓兴奋地简直手舞足蹈,雨天弓弩的准度会差上许多,他们黑山军都是硬弓,对上凉州军的强弩没有一点优势。
若短兵相接,三个黑山军总能拼死一个凉州军吧?
周仓毅然决然地下令,命令郭大贤率部偷袭城头!
一列列黑山军隐匿身形在关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接近城头。
城门上的守军好似没有看出一点动静,只是在有一名立于阴影下时刻关注城下动静的守军在发现关下移动的黑影后悄悄地走下城楼。
在城下,整整一千名覆甲重骑在甘宁的率领下驻马在关内街道上。雨水打在他们身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音,顺着甲胄滴在地上。
甘宁端坐马上高高昂起他的头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覆上恶鬼面甲,手中战斧在城门的火把下照映嗜血的寒光。
第四十一章 覆甲破敌
黑山军攻上城头,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整座城门楼。
城头寥寥可数的覆甲军被他们打的节节败退,不过片刻便只能将阵线维持在登城台阶一线死守,虽然很难对他们造成伤亡,但郭大贤已经看到一场大胜的曙光。
“开城门!”
伴着轰然的声音,吊桥被放了下来,紧接着城门缓缓地洞开。
可,可是黑山军还没下去开门呢!
这变故让郭大贤惊住了,回望关外,整座黑山连营都因吊桥放落而奋起,数不清的黑山汉子摩拳擦掌地提着兵器向缓缓开启的城门涌来。
“别过来……有埋伏!”郭大贤大声向城下喊着,他的声音穿过重重雨幕,抵达城下时只有分辨不清真实意味的吼叫,“退回去,退回去啊!”
城门洞开的刹那,他听到关下的呐喊声掀起惊涛骇浪,那是一声声苍天已死,那是一声声黄天当立。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改变他们一切的大贤良师,尽管张角已经死去很多年,但黄天的遗志仍旧还在被活跃在各地的黄巾余党所奉行着,只要这天下还有一个人的额头系着黄巾,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苍天已死……大贤良师就还在这个世上,尽管他的信徒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们知道,高于九天之上,大贤良师循循善诱的目光一定还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知道,覆于九地之下,大贤良师温文尔雅的话语一定还在每一个梦中。
这是他们的路,从没有尽头,他们会带着黄天的遗志直到阴间。
城门,彻底开了。
雨水从遥远的天边的落下,滴落在黑红色的甲胄上,溅起点点水花。
铁骑奔腾,出鞘的短剑与战斧,狰狞的恶鬼面具似出笼猛虎,带着羌人特有的呼哨声疯狂的冲锋而出,正迎上向着城门冲锋的黑山军。
黑山军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尽是黑山军的身影,这些坚韧的冀州男人握着短刀长矛本以为开城门迎接他们的会是袍泽黑夜中扬起笑容的脸,却想不到,等待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凉州覆甲军。
“覆甲破阵!”甘宁一马当先,骏马似一道黑色流光冲出城门,身后跟随的是潮水般涌出的覆甲重骑。骏马嘶鸣,铁蹄轰踏,带着无匹的气势冲向黑山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穷凶极恶,咆哮着杀出恶鬼般的凉州覆甲军,就是自负勇武的周仓都没有与之硬拼的胆气,何况普通黑山军士呢。
只有这个时候,大多数黄巾余党才会想起,驻守着这座关口的男人,同样在多年前阻止了大贤良师的脚步。
尽管在营地外冲向城门的黑山军足有数千之多,但面对兵甲武备皆超过他们的覆甲重骑,很难提起战意……尤其在,这样分不清敌军数量的黑夜中。
黑山军前冲的阵线被覆甲铁骑所阻,巨大的战斧像切在玩具上一般崩飞黑山军士劈来的砍刀长矛,惨叫声、马鸣声、嘶吼声在这个夜晚的轘辕关下伴着雷声炸响。
一道闪电劈在山间,雷声阵阵中,雨下的更大了。
明亮的闪电在瞬间照亮马背上一个个覆着恶鬼面甲的骑士,他们的模样就像那面甲一般骇人。
马越登上城头,瓢泼大雨搭在他的甲胄上,眼前的视线也被大雨所阻,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着黑山军冲锋的部队被关内杀出的覆甲军从中切开,好似一柄锋利的刀子。
覆甲军不就是刀子吗?是马越手中最锋利的战刃。
他的目光望向十里外的连营,大雨中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事物。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恼火。但同时,一样令他欣喜,马越转头吼道:“传令全军,带齐辎重,俘虏扔在关内,集结关南,我们要弃关突围啦!”
他看不见黑山军的大营,难道黑山军就能看清他的营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场大雨简直是天赐良机,否则只怕要被黑山军两面夹击直至粮草殆尽。
黑山军阵线被覆甲军摧枯拉朽般地冲垮,覆甲军在甘宁的率领下一往无前,凡是阻路的黑山军不是被战马撞飞就是被战斧劈开,一匹匹覆甲战马似一架架战车般冲开击溃循环往复,黑山军出现溃逃。
兵败如山倒,前锋所阻,后军不知所往,前后交冲之下裴元绍急忙命令黑山军撤回营地死守。
在他的认知中,凉州覆甲军虽然冲击力强,虽然武备强力,但终究还是骑兵,只要撤入营地就不会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这着实是对上凉州覆甲铁骑最好的求生之法,现阶段的常备武器根本无法对覆盖重甲的铁骑造成致命威胁,即使在攻城战中,也需要五六个普通士卒才能打翻一个覆甲军,更何况如今他们都坐在自己全具装的坐骑上,简直如虎添翼,无人能挡。
周仓握着斩刀立于营寨,大雨令他看不清前方的战况,但他明显地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颤,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看好营门听我指令!”周仓登高而望,先是看到自家军士一个个狼狈地溃退回来,出营五千余,回还稀稀拉拉不过两三千人,而且还不住地惊恐溃退,有些军士连兵器都丢了……就算是城中有埋伏也不至于如此吧?
猛然间,追随着呐喊声,他看到了那些凉州铁骑挥动着战斧砍杀自己的步卒,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周仓就已经可以想象这场战争是怎么败的了。
“狡猾的马越!”周仓狠狠地压着嗓音怒骂一声,连忙指挥步卒在营门外做好应急敌人的准备。“弯弓上箭,给我射他们!”
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弓箭在雨天准头的问题了,拉开了弓箭便向雨幕中奔驰而来的铁甲骑兵攒射过去。一排排箭雨抛射而去,哪怕箭矢在空中不过飞行数十步便坠入地下,哪怕箭矢打在铁骑身上连个火星儿都起不来,黑山军们仍旧操弓抛射,他们仅仅是为了让这些骑兵停下脚步。
裴元绍握紧了环刀死死地咬着牙,他始终背对营地缓慢后退,随时准备与突入营中的覆甲军决一死战。等他退入营中,亲眼看见坚实的木门关上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全身上下彻骨的寒冷。
大雨急下,浸湿了简陋的扎甲,内衬的衣物也因汗水而湿透,方才生死存亡之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侵入骨肉的寒冷直教他颤抖不已。
周仓瞪圆了眼,立在箭楼上看着远处的覆甲骑兵在距离营地数十步的地方统一驻马。
‘终于停了’,周仓心有余悸。
接着,他看到成群列队的凉州覆甲军中有个汉子揭开恶鬼面甲,扬着战斧凛冽的笑了一下。周仓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但他深深地记住了这个面孔。战斧上的血迹混着雨水由斧锋坠下,甘宁驱马背向,数百在这个夜晚带给黑山军噩梦的凉州覆甲军缓缓退去,隐没在大雨倾盆的黑暗里。
甘宁没能回到关下,因为西凉军已经整备出关了。成群结队的凉州骑兵冒着大雨整备着他们的辎重,在这个雨夜中一路向北离开轘辕关。
既然烧不了黑山军的辎重,那便只能再度迂回至华阴一线前往渑池驻军,待到与董卓、马腾合兵一处,再求攻破黑山军的方法。
黑山军尽管仍旧围着轘辕关,但他们再也不敢做偷关之类的事情了。这场大雨直下了两日之久,两日里看不见对面关口的情形。偏偏又怕凉州覆甲军前来偷袭营地,不分昼夜的严加防守,被鬼天气与凉州军折磨地苦不堪言,终日在营中大骂马越,却始终不敢上那空无一人便插旌旗的城头一探。
第三日,周仓终于耐不住性子派斥候攀上城头一探究竟,这时才知凉州军早已撤出城关,只留下此前守军中的孙轻与那四百黑山俘虏。
只是为时已晚,孙轻因不堪受辱,在雨水倾盆的夜里害了风寒,终于还是没扛住病患与饥饿死在第二日的夜里。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二百多个黑山俘虏,剩下活下来的汉子们也都体弱染疾,时日无多。
黑山军派出探马追踪马越的下落,可连日的暴雨早将路途的脚印冲个干净,此时再探哪里还探得出来?马越早已消失在轘辕关口下的雨夜里了。
此次围城,黑山军未能占到一点儿便宜,更是损失了数千兵卒。
然而就在黑山军重新占据轘辕关的第三日,从西面跑回来的探马相报,陆浑以西的熊耳山下,三方人马发生争斗连战不休。而且俱不是黑山兵马,其中一支,似是凉州的覆甲重骑。
周仓闻言抚掌大笑,当即命人传告张燕继续向太谷、轘辕两座关口增兵,自己则点起二关兵马与携裴元绍、郭大贤、于氐根等人督着浩荡的三万黑山军向西追击而去。
他知道,那三支人马多半是前来勤王的军队,哪怕是以一敌三,周仓尚且不惧,何况是三方相互攻伐呢?
熊耳山下,可是一片坦途,最适合兵力众多的黑山军与汉军决一死战!
“马越,你可不要被别人击败,周爷爷来取你性命了!”
第四十二章 三方混战
对马越而言,出走轘辕关之后的际遇真是倒霉到家了。
侥幸撤出轘辕关本是一大幸事,毕竟近五千兵马的覆甲军每日消耗都是巨量的,关中虚度十余日,被数万黑山军围攻早晚会被耗死在关内。因此无论怎么看,撤出轘辕关的那个雨夜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问题就出在,大雨接连下了两日,将士们带着的存放粮草的木箱受潮,粮食许多在后来的几日里发霉。
粮草没了,军心便不稳了。再加上雨中连行的紧张与艰难使得数百名覆甲军患病,从一往无前的凉州军士变成软脚下,别说穿戴重甲了,就连常规行军都成了问题。
一下子,覆甲军的可战之兵三去其一,仅剩下三千六百名重甲骑士。伤兵与病患都被木板做成的简易车驾驮着,一步步前往他们的目的地——华阴。
他们必须走到华阴,没有药物只是简单的处理并不能完全使伤兵的伤口复原,何况接连的大雨使许多兵卒袍泽的伤口发炎,不出几日便会加重伤情。
然而……
熊耳山下的官道上,先行的探马斥候飞马而回,干净利落地跃下骏马匍匐在马越身前拱手说道:“禀报将军,前方十五里有两方兵马正在对峙,堵住了我等的去路!”
“两方兵马对峙?”马越皱着眉头问道:“可看清他们打着谁的旗号?”
“回将军,看旗号上一方是车骑将军,南阳太守袁术的兵马。另一边是益州牧刘焉的勤王部队。”
“袁术和刘焉?这下可就不好收场了。”马越的手指轻叩在马鞍上,皱着眉头传令道:“十五里是吗?咱们再向前五里扎下营地,看看他们什么打算。”
袁术、刘焉、马越,这三家可都是老仇人了。熊耳山下的道路又比较狭窄,有那俩人堵在路上谁都过不去。况且,袁术和刘焉会让自己的兵马过去吗?
马越想到这儿,默默地摇了摇头。
刘焉曾被袁术攻打,说起来他跟马越没什么仇恨,但凉益二州地缘接近,马越觊觎益州肥沃土地也是有年头儿的了,何况心里早就盘算着在三辅站稳脚跟之后就上表陛下分凉州汉阳、司隶三辅、益州汉中合雍州。打心底里,他早就将刘焉这个割地为王的汉室宗亲放置在宿敌的位置上。
袁术跟马越自是不必说了,二人数次交锋士卒留下的鲜血与尸骨能将河水染红,如今这狭路相逢,哪里会为他让出去路?
尽管都是勤王之军,可马越不信这俩能在半路对峙的家伙能有那么大心胸同仇敌忾。
道路受阻,无法让士卒得到良好的救治,马越还没说什么麾下的将领们便已经跳了出来。就在覆甲军扎营下寨的时候,马超已经褪下重甲奔马领着几个斥候前驱而走,马越在后面叫也叫不住,只能任由他奔走。
阎行上前对马越说道:“主公别急,孟起不是冲动之人,否则一定会率军前行的。属下猜想他多半是为了探明敌情,不会鲁莽的。”
马越沉吟着点头,招呼马岱率轻骑追赶马超。随后吩咐徐晃等人先不要扎下营地,等马超回来再说。自己则走到了伤兵营里去探视那些受伤患病的袍泽。
营地就这么被扎了下来,马超则在晚些时候奔马而回,飞马跃下直奔马越大帐朗声说道:“叔父,侄儿去看了他们的营地,两方相距数里,士卒呐喊而不敢相攻,咱们冲过去吧!”
马岱也尾随入帐,跟着点头。
马越转头问道:“我等并非只有兵马,还有几百个受伤的袍泽与少量辎重,如果奔走到一半被两方人马夹击当如何?”
马岱说道:“叔父可以如此,您督帅轻骑先至,奔过敌军营地对其营地反复抛射箭雨。侄儿们则督重骑及辎重伤兵随后跟上,重骑左右护卫,看他们哪个敢攻!”
“你们兄弟二人觉得可以一试?”马越皱着眉头,他有意驻马与此便是为了不与勤王军产生冲突,毕竟此次出征都是为了赶走黑山军解除皇帝的危局。后面的战争还需要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与任何率军勤王的诸侯率先开战。
更简单来讲,即便要开战,对马越而言也只能在赶走黑山军挺进洛阳再打。
诸侯争雄,说到底还是为了权柄。如果让黑山军将诸侯联军击败那意味可就不一样了。各地诸侯还打不过叛军,会给天下人何样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好像马超与马岱说的方法也是可行的。
以覆甲轻骑的机动远射敌阵令其惊慌,随后辎重先行,在袁、刘二人心动之时再辅以重骑践踏而过,多半两人是不会追击的。
当下,马越抓起兜鍪扣在头上说道:“传令,全军整备,准备强闯!”
覆甲轻骑与重骑分别列阵,安置在板车上的伤兵亦配发了弓弩与短剑用来保卫辎重,不过片刻时间整支覆甲军便整备完毕,马越一声令下,覆甲轻骑追随他率先出击。
马越领着王双徐晃带着千余覆甲轻骑奔驰在前,甘宁督着九百步卒与车驾伤兵辎重,马氏四骑则追随阎行督着千余覆甲重骑看护车驾一同前进。
轻骑始终压着速度,不敢距离重骑与车驾太远,临行至俱敌数里,撒出去的斥候突然回报,前方两支兵马已经出营,各有数千人展开戒备。
他妈的,这就过不去了?
马越气愤地想要将兜鍪甩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战意盎然的骑兵,招手唤来一名斥候说道:“你去前面告诉双方,我们只是借道前行,让他们让出道路来,同时停止对峙,向洛阳进军。”
王双拱手说道:“将军,这事还是让属下去吧。”
说着,王双从后面要过一杆大旗抓在手上,奔马前驱。
马越随后命后面的覆甲重骑跟上,加快速度向着前方行进。
袁术正在与刘焉对峙,他没有下令率先进攻。
袁术虽然容易冲动,却还是知兵的。这里是司州地界熊耳山下难得的一块平地,刘焉拉出三千余人组成两个方阵在营垒外一左一右,皆由益州刀斧手与竹弓手组成,营中更有数座箭楼,也不知刘焉这老王八蛋是怎么在几日之内搭起营寨不说还立起箭楼的。这下子可好,整个营地前数百步都在弓手抛射范围内了,袁术才不要主动进攻。
更何况,他的兵马他知道,才会到南阳没几个月,拉起的兵马也大多都是新卒与南阳守军。若是没有营地,还能仗着军械略优于刘焉拼上一仗,此时此刻又不是个非要动手的时候,刘焉不着急,他袁公路更不着急,大不了咱们就在这儿耗着!
突然,有从人来报,东边林子上大片飞鸟惊起,有大队人马前来。
这下子袁术急眼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黑山军来攻哪里防备的了?且不说同仇敌忾,就他跟刘焉这种关系,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能怎么样,撤吧。
袁术几乎没有犹豫,当即传令斥候速探敌情,若是超过千人规模的黑山军立即全军撤退。
斥候刚走出两步,袁术跳着脚喝道:“停下,你给我说说,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问这话时,袁公路一脸的凶相。妈的,老子分明看到旗子上写着‘凉州覆甲’几个大字。
接着,便见一骑扛着大旗奔驰而来,在他身后衣甲鲜明的千余骑兵握着弓弩驻马在小山坡上,旌旗招展,各个傲慢无比地看着山坡下对峙的两方人马。
就见那骑直插入两军阵中,扛着大旗的汉子高声喝道:“某家乃是司隶校尉、美阳侯、辅国将军马越麾下武将王双,奉将军号令,命尔等勤王军勿要互相残杀,让出道路于我等同行,自受令其率部前往洛阳解救天子之围!”
开始袁术还催马两步向前,伏着身子皱眉听王双朗声说的话,怎知道越听脸色越差,唤过一骑,袁术伸出二指喝道:“你去大声告诉他,本将军是什么官位,什么辅国将军不过与袁某平级,管不管得到某家!”
那骑卒闻言大笑不止,驱马奔出阵线喝道:“兀那蛮子!我家将军乃是车骑将军、南阳太守。与辅国将军平级,恐怕他还无法号令我家将军,不过你倒是可以跟对面的说说,他们没你家将军官位高,哈哈哈!”
随着那骑卒张狂的笑声,南阳军阵笑做一团,最前面的士兵甚至还耀武扬威地向前跨出几步,扬着刀枪作势要攻击王双。
“不尊诏令,便是与辅国将军为敌,是为谋逆,必覆灭在铁蹄之下!”对耀武扬威的南阳士卒王双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转头望向归属刘焉的益州军,问道:“难道益州牧的意思与车骑将军一样吗?”
益州军中没有说话,但军阵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一步,也没人传达出想要遵令的意思。
刘焉想的清楚,马越不会自大到以一敌二,便不回答也没关系,但如果袁术不尊的令自家尊了,那不就在士气上矮人一头了吗?
王双怒极反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拨马而走,末了还牛头狠狠地忘了一眼南阳军阵。
方才走出两军对阵的中间,就见山坡上凉州军驻马之地旌旗招展,军乐在刹那间毫无征兆地响起,数千铁骑如滚滚洪流而下,咆哮的声音震动天地。
王双猛然拨马回头,舞动书着‘凉州覆甲’的战旗高呼道:“尽讨天下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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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破敌与此
“锄奸讨贼,兴复汉室!”
正义的口号在覆甲军口中响彻战场,伴着猎猎作响的旌旗,覆甲军宛若山洪一般卷起百余道土龙冲下山坡,覆甲轻骑直直地插入两座军当中。
尽管他们的名字是覆甲轻骑,可看在袁术眼中,这些怪物一点儿都不是轻骑兵。他的两裆铠甲及铁护肩,他们的半身马甲与鬼神般的面甲向所有敌人昭示着,在这个时代,什么才是重骑兵的标准配置。
前提是,他们没见过凉州覆甲重骑的情况下。
马越率着轻骑直冲而过,早先一步发动的冲锋的王双充分向南阳与益州的所有军士演绎什么才是真的勇士!
在锄奸讨贼的口号响起时,王双面带冷笑地拉下恶鬼面甲,将整个身子完全包裹在凉州出产的最优质的甲胄中,拨马回头,率先握着战旗好似先锋一般冲入两军正中那不足五里的田地间。
新抽出麦芽的田地被铁蹄践踏,黑绸从越过马头两丈的距离直扯出马尾后一丈,碗口粗的旗杆上书着凉州覆甲的战旗大纛在风中飘扬。
哪有先锋不带兵器的?
无论南阳军还是益州军,谁都没想到马越派个愣头青过来问上两句话,甚至不让人有一点儿考虑时间便说打就打,发号施令轻松地像游戏一般。君不见这已经是袁术与刘焉对峙的第三天了,还没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会儿呢……马越的桀骜不驯与为所欲为,可见一斑。
说到底,这本来是四世三公挑战皇权激战汉室宗亲的战争,突然间给这凉州蛮子搅黄了不说……可笑的是凉州蛮子还想吊打汉室宗亲与四世三公两个人。
你算什么东西?
无论四世三公还是汉室宗亲,论身份论地位论血统,你有这个资格吗?
王双冲得威风凛凛,冲锋在前离他最近的己方骑士还在身后五百步开外正盘算着弯弓搭箭呢,他却已经打着大纛冲入两军中央了。
再不打他,两座营寨**千个战地硬汉的脸往哪儿搁?
根本都不用双方主帅下令,这会儿谁也不管什么益州还是南阳了,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挺矛的挺矛,弯弓的弯弓,统统朝着王双招呼过去。刹那间,战场上除了凉州军山坡上慷慨激昂的军乐,便只剩两方军士开弓拉弦的声音。
‘嘣’……‘嘣’……‘嘣’……
只一个瞬间,两方军阵便各有数百只箭矢朝着王双奔驰过的地方射去。
王双更是混账,面对两边操持各式兵器的阵势不闪不避,冲到整个战场正中央时猛地向左一勒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横着发狂向左面奔去。王双更是两臂使力,硬生生将旗杆上抬一尺越过马头,斜斜地刺向左面。
他的左面,是袁术南阳军的重重军阵,数不尽的枪矛林立,看不起的刀光闪烁。
众所周知,旌旗是插在两丈长矛上,首有矛头尾连配重,那东西在战阵中也是实打实的兵器。可大纛不同,碗口粗的旗杆根本装不上什么兵器,何况最前头还有打横着一根五尺长的圆木,大纛便连在上头,数丈长的大纛在军中能有人扛得起来便已经是人间巨力了。
也就马越麾下猛将辈出,武勇之士数不胜数,随时随地这么一张凉州覆甲的大纛都被举在身后,放到别人军中,大纛通常都架在战车之上……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挥舞了!
王双心里想的很简单,他眼里没有蝗群一般射来的箭矢,亦没有数千人的重重军阵。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再向前冲!
因为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号车骑将军地位尊崇的袁术,也不是哪个武勇闻名的战将。他眼里只有一个人,先前嘲笑他与主上马越的那个南阳骑卒!
那小子就在阵前,还弯弓搭箭呢。王双怎能不气?
什么也不管了,凉州人马上生,马上死,能扛着大纛死在敌阵前已经足够荣光……但死之前得先教老子捅飞那个小王八蛋!
伴着这样的想法,王双一往无前地催动坐骑,其实他的坐骑已经没有那么充沛的体力了,驮着王双一个壮汉不说,人甲马甲添在一起就有近百斤重,再算上一杆沉重非常的大纛。饶是凉州神骏马力非常此时奔跑起来也不由得身子偏向一边,哪里还能冲得多快?
因此,王双根本没能奔出箭雨的笼罩,两方人马射出的箭矢加在一起足有千枝,纷纷落在以王双为中心的一丈距离内。
扎在地上的,空中箭矢相撞的简直数不胜数,但更多的箭矢落在王双身上。
头顶的兜鍪,面上的恶鬼覆面,铁肩甲,鳞片臂甲,铁护颈,胸前的两裆铠,后背的覆铁甲……箭支在瞬间犹如全部射在身上,传递到身上的震感都险些使王双落马。
在箭支即将到达王双身上时,他的心里是害怕的。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真正的凉州硬汉,真正的勇士。但在万箭加深的前一刻,他心里陡然间感受到巨大的恐惧,比箭矢先一步穿过他的内心。
接着,是无与伦比的狂喜。
那些箭矢射在他的身上,却在下一刻被铠甲阻隔而弹开,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几乎。
他的骏马前腿中箭,猛地屈膝将他从马背上掀翻,紧接着他的眼睛痛到不能自己。那些箭支被甲胄所阻,不得伤他分毫,可他的眼睛并没有甲胄防护,便是覆面甲也留有两个眼睛形状的视孔。视孔不大,不过半个手指高,一指长的距离。
一支锋利的箭簇便打在左眼的视孔上,稳稳地砌在视孔之上,甚至就连一寸长的箭簇都没有整个钉入,但却足够伤到王双的眼睛。
先锋勇士带着大纛,坠马了。
痛苦令他发出一声哀嚎,但王双始终没撒开紧握着的大纛,临近敌阵,无尽的南阳军卒涌上来,刀枪剑矛全都朝着要害招呼上来,王双根本来不及犹豫,尽管面甲之下尽是粘稠的血液,尽管面甲之上还插着那只箭矢。
数丈大纛迎风而起,碗口粗的巨木横扫而去,逼开周围十余名敌军,直将二人砸翻在地。
数十斤重的大纛,哪怕没被轮圆了,挨上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王双血洞洞的眼睛,仍旧盯着那名嘲笑他的骑卒,抱着必死的决心,挺着大纛冲锋而去。
凉州覆甲军真正强悍的地方就在于,他们能够规避绝大多数来自敌军的攻击,让本就悍勇的军士尽情倾泻他们狂暴的力量。更在于坚实的甲胄能够给予士卒不惧生死的勇气。
伴着轻骑滚滚而下的马越见到王双马失前蹄栽倒在敌阵之前,猛然间心头大急,高声喝道:“覆甲军,抛射!”
距离二百余步,数百名冲锋在前的覆甲轻骑弯弓向天,伴着弓弦齐震得响声数百支箭矢射向天空,继而以更快的速度坠落在敌阵之上。
复冲五十步,马越望见敌阵当中猛然跃起一个壮硕的铁甲身影,高高挥舞的凉州覆甲大纛没有倒下,而是在敌阵中刮起一股黑红色的旋风,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奔驰之路上,马越回首高声喝道:“马孟起陷阵,将王双拔出!”
覆甲轻骑从呼,“请孟起少将军陷阵,将王双拔出!”
排山倒海般的呼唤中,本在后方匀速冲锋的覆甲重骑中猛然突出十余骑。马超黑红色的铁铠后白色披肩嘶风,擎着一杆浑铁枪猛然奔出,高声呼道:“敢死者与某家拔营!”
一时间从者云集,阎行带着数十骑卷起十八道土龙自山坡上轰踏而下,追随马超直奔敌阵前去。
阵中王双再度向前冲出十余步,袁术的南阳军几乎对王双形成合围,阵后高立帅台上的袁术指着那面翻滚在战阵中的红色大纛说道:“围上去,将西凉那抗纛之将杀死,快杀了他!”
先前耻笑王双与凉州军的那名骑卒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被后面乌泱乌泱冲上来的同袍步卒挤着根本无法调转马头,只能看着王双挥舞着可怕的大纛越来越近,恶鬼面甲之下狰狞的面孔覆满血迹,令他肝胆欲裂。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每一步,挥舞着的大纛都会砸飞十余人,上下翻滚,尽管无数的刀兵枪矛刺在王双身上,他却根本不闪不避,抱着必死地决心看着与那骑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嘭!”
又是一声巨响,沉重的大纛擦着那骑卒的脸前挥舞而过,阻隔在中间的数名南阳军被砸翻过去,登时便是皮开肉绽,刀枪齐飞。
骑卒的眼睛瞪大了,屁股在马背上不停向后挪动着,却无奈骏马身后已经被同袍围得水泄不通,哪里还有地方能留给他逃命?对他而言,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并非冲锋陷阵,而是明知道有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杀死你,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阻拦。
终于,那面大纛里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巨木砸在简陋的头盔上,只将骑奴砸翻马下。
王双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拼尽全力再一次将大纛竖起,重重地顿在地上,他没有再向前一步,浑身的筋肉都在跳动,他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了,只能靠着大纛凝视着重重冲锋而上的敌军。
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王双的一生,就这样了吧。
王双的一生,就这样,值了。
第四十四章 抗纛之将
象征着凉州覆甲的大纛没有倒下,但王双在马越心里像个有勇无谋的傻子。
为将者需要常人难匹的勇武与运筹帷幄的机谋,更需要的是一颗时刻保持冷静的心。比起来,冷静很多时候会比勇武计谋更加重要。
勇武,意味着能够再战线将崩时身先士卒,稳定军心而不被杀死。计谋则能够算计敌军,以其转变劣势为强势,化守势为攻势。而一颗冷静的心,增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己方军队能够不落入敌军设下的圈套。
厮杀的战场上,马超与阎行二十余骑奔驰而出,直奔那面书着凉州覆甲的大纛奔杀而去。马越则督着大队轻骑直插着冲向两阵当中的空档,一左一右地抛射箭矢。
面对这些有着与时代骑兵不同冲击力的骑兵,根本无人敢阻拦在他们面前。不要说本就没有几分战意只是为了不在袁术面前低头的益州军,就是一向嚣张跋扈的南阳军面对如此威风的铁骑也只得暂避其锋芒。
并不是袁术想避,他连后退的命令都没下,但面对覆甲轻骑抛射至阵中的箭矢,兵卒们只能不住地向后撤退。前面的往后退,如果他再强令后面的往前冲,那阵型顷刻间便被大乱。其实袁术一直想要变阵,偏偏又被凉州军那一个抗纛之将拖住,不得发令。
哪里有马越这么流氓的?
摆明了袁氏要与刘焉对决,连阵型都已经列好,两翼大多弓兵,阵前才是持着长矛长戈的主攻手与提着短刀大盾的保护力量,一切都是为与刘焉益州军对阵而部署的兵力。这下可好,马越一言不合便开战了,滚滚铁骑轰然而下直冲南阳军右翼……这谁挡得住?
袁术的目光死死盯着右翼侧方滚滚而下的铁骑与横插阵前倾泻箭雨的凉州骑,银牙紧咬的声音甚至令旁边的张勋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妈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袍泽不宜相残吗?怎么我们只是摆开阵型你直接亮明刀枪开干了?
覆甲轻骑奔驰的阵列外侧由骑兵敢战之士手持长矛使整个骑阵像刺猬一般令人不敢近身,凡是距离较近的敌军便会被凉州骑的铁矛挑翻。而骑阵内部则是由更多持着强弓的覆甲轻骑不断地向外抛射箭矢。对上这样的敌人莫要说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南阳军,便是天下骁锐的南北二军,一样要头疼不已。
养一个覆甲军的成本放在那里,一日三餐,两日一肉食的豢养便足以养起似南阳郡这般的两到三个军士。若在算上他们的甲胄骏马,军械配备……一个覆甲军是十个普通士卒的用度。这样用资财砸出来的军士,在战阵中堪堪能做到一比五的战力,若是让其他诸侯知道免不了要骂马越败家。
但这样的高强战力,要精不要多的尖端更符合凉州的情况。
对坐拥张家川铁矿与种植棉花出产棉衣兜售天下的马越而言,资财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凉州的人口过少,极大的限制了他实行天下常规的大集团军作战的能力。
简而言之,凉州根本没有组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让他拿出一万人马,他可以横行于天下;让他发动五万兵马,凉州的土地便无人耕种,骏马牛羊便无人放牧,但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五万兵马凉州拿得出来,但凉州只有五万兵马,便意味着失去了马氏对凉州的弹压,外出作战之后,凉州就不是他的了;如果拿出十万兵力,这天下有许多州郡都有这个能力,无论是人口众多百姓富庶的冀州也好,胡族杂居的并州也罢,甚至是徐州、荆州、青州、兖州,都拥有动员十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但凉州,绝对不在此列。
凉州没有独立能力,在农耕为主导的古代,缺民少耕的凉州永远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但不可否认,凉州军的武备足矣独步天下。
“锄奸讨贼!”
尽管马超只领了二十余骑,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能冲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覆着重铠的骏马横冲直撞入南阳军阵中丈长的浑铁枪上下翻飞,摔劈挑刺砸,冲入阵中后马速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快了些。身后的覆甲重骑也是一般,巨大的战斧扬起、落下,沉重的马身冲撞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在身后留下一道由残肢断臂组成的通路。
覆甲轻骑的箭雨压制使得南阳军阵已经很难保持原有的阵型,到处哀声遍野,无力对马超所督帅的二十余骑形成有效的拦截与反击,反倒被重骑冲击得七零八落。
不过数息之间,马超便已经冲到大纛下,挑翻几名围在王双身边举起刀剑的南阳杂兵,马超一手擎枪一手猛然捞出,穿过王双肋下抓住王双的两裆铠将他提了起来。猛然间骏马承受更重的负担发出一声哀鸣,身子一矮却在片刻之间再度挺起,带着主人返身向着阵外冲去。
“阎兄,大纛!”
马超与后面的阎行错马之际,猛然回首向着正在倒下的大纛喝出一声,阎行重重地点头,凉州覆甲的大纛可不能丢在这里!
此时沉重的大纛已经夹着无匹的力量向下砸去,阎行猛然间将脚脱出马镫,双腿使力便立在马上,踏着马鞍一脚蹬出,身子便在马上飞跃而起,直冲那坠下的大纛。
半空中,阎行将铁矛猛然掷出,将一名举起环刀的南阳军刺翻在地,人便稳稳地落在大纛即将砸在的地方,双脚还未沾地,双手已向上托举,接在大纛之上。
“嘭!”
挥舞大纛与接住正在落下的大纛可相差过巨,千斤距离猛然砸在双臂,直将飞身而起的阎行以更快的速度砸下去。
这一刻,阎行明白了像马越、关羽这样的男人独力扛下下坠悬门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两臂好似要断了一般,双腿更是猛地顿在地上,震得膝盖生疼。紧紧咬着牙关,阎行止住了大纛继续下落的冲势,“老,老子……托起来了!”
几乎没有犹豫,托起大纛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猛然间自喉中发出一声虎吼,一直在马越身后担当抗纛猛将的阎行双手环住大纛,似王双一般的挥开大纛,如霸王再世一般扬起碗口粗的巨纛,口中接连虎吼,逼退身边环绕而上掠过覆甲骑的南阳军卒。
“覆甲护旗,结圆阵,环冲出去!”
覆甲骑万众是阎彦明一手督练出来的百战百胜之军,从覆甲立旗成军之日起,他阎彦明就是覆甲骑的抗纛之将。斩将夺旗有时,冲锋陷阵有时,阵前抗纛亦有时!
随着阎行一声暴喝,冲锋而出的覆甲重骑几乎在瞬间完成变阵,好似开花一般二十余骑以那面迎风招展的凉州覆甲大纛为圆心散开,结成圆阵环形向右冲锋,砍杀周围路途上每一名敌军。天下骑术,幽凉为最,凉州骑兵,覆甲为王。
这些世间最精锐的骑手在奔驰中不断调整方向,杀戮每一名试图阻挡他们冲出敌阵的敌人,骑兵的速度很快,使阎行周身十余步形成一个真空地带,除了残肢断臂外空无一人。
阎行的速度很慢,不断发抖的双臂紧紧地攥在大纛旗杆上,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北面走着。每一次踏动脚步,他全身上下便钻心地疼。而随着他每一次踏动脚步,周围的总有数条南阳军士的性命飘散在脚步中。
袁术的脸都有些发白了,抬手死死扣着大将张勋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远方那个由二十余骑组成的环阵缓慢地向阵外突出,压着嗓子吼道:“老天何其眷顾马越?老天因何不眷吾袁氏!”
四世三公啊!
张勋一样的脸色青白,如果说二十余人在猛将督帅下阵中夺纛,拔人而出已经令人感到恐惧,无法生出抵抗之心……那后面由几名武将所督帅的数以千计的凉州重骑又该如何呢?
“将军,这一战,咱们输了。撤退吧,再图后事。”
张勋低声说着,他是真的害怕了。此时督帅的是南阳郡最后的可战之兵了。遭逢数次大战,张勋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南阳郡横扫东南,却偏偏每一次都输在马越的铁蹄之下……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督帅骑兵向着马越断后之将冲锋而去的俞涉。
张勋明白,这个时代越来越出现英武的武士,如果不是俞涉对上了马越麾下那个已任偏将军的关羽,或许在今后的世上一样能成为闪耀在人间的将星,只是俞涉死的太早。这都是命,但张勋并不笃信,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撤军了。
他们必须撤军,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我不会输!妈的,袁氏子怎会在一介西凉蛮子身上失败如此多次?”袁术好似发狂了一般,猛地将兜鍪掷下,拔出佩剑飞身奔下帅台一面狂奔一面喝道:“给我围杀他们,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啊!”
张勋根本来不及去拽袁术,那是他的车骑将军啊!他就只能这样站在帅台上看着他的车骑将军跨上骏马,满头长发迎风而舞,逆着溃退的兵马冲向奔驰而来的西凉铁甲骑兵。
那个背影,和俞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