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岱被俘
华山半山腰,悬崖百丈。
凛冽的山风吹在悬挂的甲片上带起叮当的响声,吹起汉军的衣摆,也吹起马越抱在肋下的兜鍪翎羽。
半个月没打仗了,淳于琼死后袁绍固守潼关不敢再行兵事。马越错过了唯一率部攻破的潼关的机会,除了军阵布防之外,其余军士在华山脚下挖出两千余座坟墓。半山腰上,悬崖百丈的绝壁之上,马越为淳于琼写了一篇碑赋,大汉右校尉淳于仲简便葬在此处。
碑文写的稀松平常,陈述淳于琼的生平,从抗鲜卑兵败,到洛阳京畿辅都尉,青琐门血战的失利与西园校尉的经历一个不少,以及此次马越勤王的中计,最后豪迈的自刎。马越的名字在其中占据了大半篇幅,淳于琼的后半生都在与马越作对。而在最后,碑文的署名,是汉凉州牧美阳侯君皓。
与英灵同眠,共临山风。
无论淳于琼的军事水平如何……马越深深鞠了一躬,率领漫山遍野的覆甲军走下山道。
淳于琼的故事结束了,但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还没有结束。
七月初的司州天气炎热,空气中仿佛滚动着看不见的火焰一般,令人心神燥热。斜谷道传来的回报更令马越心头无名火起。
袁术征讨益州失利,攻破汉中后在南下的路上被名叫张任的益州从事用三千弓手在密林中埋伏,前军惨败。袁术太过光棍,在汉中留下三千兵力驻守之后竟督着大队人马走斜谷道出了益州。
很明显,小袁将军收到了凉州马越出关攻洛阳的消息。
“啪!”
坐在军帐中,马越恼怒地将简牍掷于地面,伴着清脆的响声丝线被摔断,牍片散落一地。帅帐两旁的文武士跪伏一片,他们何曾见过马越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刻?就连在一旁抱剑的杨丰身子都是一凛……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叔父?”马超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袁术欺我太甚!”马越指着摔成碎片的简牍说道:“折冲校尉,我的侄子岱儿!袁术抓住了他。”
马越摇着头,舌头快速抿过牙齿。一个马家人被羁押在袁氏的军队里。猛地一拍几案,马越说道:“我要去把伯瞻救出来!”
程立眉毛一皱,他知道马岱是马越二哥的独子,捡起摔在地上的书简拼凑到一起举目扫过,马岱知道三叔从凉州起兵后率领自己亲信百余骑欲脱出益州,在斜谷被追上兵败被俘。这封信正是袁术写来,要以侄子的性命逼他退还凉州。
程立心中暗道不好,这事情要糟!马越从来都不是能受人威胁的怂蛋,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无论是被两路夹击还是马岱身死,都将势必对凉州军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事归根结底是马越兴兵导致马岱被俘,若消息传到张家川,甚至会动摇凉州军的根基。
“程立,派出你培养的所有刺客死士,我要让袁术军中所有将领死于非命!”马越满面狰狞,拍着几案说道:“老子要把袁术挫骨扬灰!敢抓我的侄子,回军,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
贾诩一见便知道马越被这事弄的心乱了,急忙上前劝解道:“使君,派出刺客恐怕收效甚微,当务之急是要救出少将军,大军恐怕不行,首先要派人混入袁术军中打探少将军的下落。”
“再给敌军造成一些混乱,差遣精锐兵马趁乱救出少将军。”程立接着说道:“但在此之前需将好手混入少将军身边,以待危时保护少将军性命。”
马越一拳砸断了面前的几案,汤水书简落了一地。这才稍微缓解胸中郁结,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掀开帐帘深呼吸数息,这才回身入帐掐着腰说道:“这事急不得,先稳住袁术。仲德代我写封回信,告诉袁术他的要求我知道了,让他务必不要伤害马家侄儿。另外,我会让出长安城,请他驻扎军队。过些日子我会在长安以东的霸陵与他面谈。”
“兴霸,你现在就率覆甲步军前往长安,让杜畿裴徽安排宅邸,命士卒在各地住下,伪做豪强护院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还有阿若,你联系新丰的鲍出,请他寻些好手,同住长安城。”马越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说道:“这件事务必处理好,鲍出要在第一时间混到马岱身边,千万别让他遭到袁术的毒手。”
“诺!”程立点头说道:“使君放心。”
交代完这些事情,马越转头对阎行说道:“彦明,这边就交给你了,在我走后十日,你引兵马回驻渭南,华阴不要了,等处理完袁术再说。”
听到马越将留守大任丢给自己,阎行站的腰板儿挺直,昂首挺胸地说道:“主公放心!”
“孟起,你率领覆甲重骑在撤军时负责断后,万万不可令袁绍从后背咬住,时刻令敌军紧张。”马越手按在马超的肩膀上说道:“若敌军追击,你便率骑兵于狭窄谷道隐蔽,待敌军过道从后背发起冲击,没有任何部队能阻拦覆甲重骑的冲锋,断后是为将者的第一要务。我去救伯瞻,这边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众将一齐应诺,马越有些不放心地将手掌在甲胄上轻拍了两下,最后说道:“渭北云长所部也要知会,文和,仲德,这边事情一切临机决断便由你二人商议决定。”
当夜,马越亲率三千凉州羌骑披星戴月赶往渭南。
……
马越不知道,天下间还有更坏的事情等着他。
河东郡临近黄河的渡口边,数座连营的篝火映得夜幕发红,关羽有些不安地立在山岗上望向对面,粗略一算,河对岸驻扎的军士不下五千,整个临晋驻防军士才有六千。关羽心底有些没底,他不能放这些敌军渡河。
“将重弩架在山头,瞄准河中。”关羽眯着眼睛,如果要打,最好在敌军船渡到一半,重弩钉船板……关羽突然想到如何防范敌军搭成战船渡河了。在凉州时马越曾说以重弩射城墙,重矛尾端系麻绳,军士借力攀爬。
关羽不禁想到,如果两架重弩系同一根麻绳,扎在两艘战船上,是否能让其在涛涛的黄河中相撞?
“寻铁匠来,打制重铁矛,尾部砸出铁钩!”派遣重兵把守河畔,他的想法未必用的上,敌军已经在赶制战船了,若敌军渡河,那就只能面临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了。
时间在两军对峙下转瞬即过,一连十日,关羽数着对岸的船只数量,大船三艘,走軻数十架……这样的数目已经差不多足够渡河进攻了。
而关羽这边的铁索矛也锻好了三十支,他没有再令匠人多做打造,而是在河畔洒下铁蒺藜之类的陷阱来防止敌军上岸。他只有十架重弩,再多的铁矛他也用不到。
第十三日夜,对岸人影憧憧,关羽知道,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水战要开始了。
“弩上弦,弓上箭!”关平在军列中压低声音吼着,拱手已经站成三列,在河畔的高地上正对着敌军攻来的方向。敌人只能由这里上岸,临晋以北的岸边地势太高,以南是并渭水入黄河的河口,水流湍急,走軻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浪中。
关平打碎火油的封盖,浇灌在弓手阵列前提前挖好的土沟。
弓手三列,两列弓手采取交替射击火箭压制,第三列为弩手抛射。对岸的船只动了,骏马在河畔凉州军阵穿梭,军令一道道被下达,关平看了马背上发号施令的父亲一眼,垂手将火把引燃火油。
“嗖!”
极快的速度,一条火舌在地面喷起,满眼,整整六百步的火油道冲天燃起。火光耀出关平那张年轻又坚毅的脸。
关羽率领数百名骑兵在侧,挥手间,传令兵已然奔出。
敌军的三艘战船向着对岸驶来,堪堪渡河过半时,数声尖啸在关羽阵地的小山岗上猝然响起,接着便见到数支巨大的长矛激射而出,矛尾小环上系着麻绳在空中形成数条长线。
五对铁索矛激射在河岸中,船上的汉军当即被惊地大呼小叫,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明明是由弩射出来的,却有长矛般地箭矢。
重重地铁矛在空中飞出百步,带着尖啸声急速下落,猛地将穿上一名汉军钉在船板上,尽管那汉军手上握着盾牌大橹,却根本未能起到一丝防御作用,盾牌直接被贯穿,整个人死死地钉透在船上。
矛上的绳索悬挂着直到河里。
这些飞矛没能起到关羽想象中的效果,两支飞矛系着绳索在空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精度,十支长矛仅仅有两支扎在船上,倒是绳子挂在走軻上不少。
关平估测时机差不多,敌军船只立岸只有百步了,抽出环刀喝道:“引火……射!”
弓手齐刷刷地将长弓上的裹着麻布占满油脂的箭矢伸到燃烧的火油上引燃,接着便仰天抛射。
数百支燃着烈火的箭矢从天空上坠落,纷纷钉在战船与走軻上,仿佛天降火雨。
“引火,射!”
第二列的弓手与第一列调换位置,开始准备第二次抛射,而与此同时,弩手纷纷仰射而出。
关羽皱着眉头,等待着敌军靠岸的时刻,他要在他们还未整备队形时率领骑兵发动冲击!
第十六章 营中起火
京兆尹。
“马校尉,说起来,袁某还是要称你一声贤侄的。”袁术将华阴飞马传来的书信放在几案上轻轻压好,脸上带着别无所求的满足模样伸了个懒腰,说道:“大名鼎鼎的马三,服软了!”
在袁术对面坐着的是马岱,横眉冷对看着袁术,怒道:“我叔父答应你什么了!”
“你叔父求我好好照顾你。”袁术脸上带着标榜试胜者的笑容,抚平身上的衣袍笑道:“让出长安城,约我在霸陵一叙。”
袁术心里此时此刻稳操胜券,两万汉军入益州,虽遭伏击却不伤根本。如今马越出凉州,他当即回师经由秦川古道直奔三辅,还扣下马岱这个质子。比起马越,刘焉什么都不是!
从前在洛阳,他便数次与马越交手,除了当初孙坚助阵之时能与马越打个旗鼓相当之外统统劣势。凉州马老三,算是他袁术的宿敌了!
此次入三辅,他便要与马越约战。闻名天下的小袁将军不是小人,也没打算以马氏的一个小辈相挟,马岱尽管叛变兵变被擒,这些日子饮食起居供应上反而硬生生地被他提高到与袁术这个将军同样的层次上。
袁术要的,就是布下堂堂正正之阵,击败马越,一雪前耻!
“给他回信,七月中旬,霸陵一叙。”
大军开拔,直奔长安旧都而去。
马岱行军中仍旧有一匹骏马,只是没了兵器,身边又被许多军士缓缓围绕,便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都冲不出去。这一路所见所闻,对年轻的马岱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若是袁术落在自己手里,一准直接杀了完事,或者剁下手臂拿给袁绍对其震慑。
‘这大致就是叔父所说,中原与凉州的不同吧’,马岱这样想着,一面还在心头暗自学习袁术的行军布阵。袁术尽管对上自家叔父总吃败仗,但其人文韬武略皆是人中翘楚不可小觑,单凭这一手行军来看,就知道是久经战阵的老革。
五军共进,精锐的汉军被袁术置于前后两军,分别命亲信大将纪灵与张勋督着,左右侧翼则是两个来自宛城归降的黄巾旧部,两个首领一个叫刘辟,一个叫何仪。前后左右四军皆是方阵,其间枪矛步骑弓皆备。驻守中军的则是来自洛阳南军,最精锐的兵团。无论如何行进,是跨越山地还是走过平原,马岱从未见过这支军队因为布阵而造成混乱。
四军随时根据地形状况而变换行进序列,有时后军为前军,有时前军为左部,但无论如何行进,始终都保证着中军的稳固。
这样的阵型,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面临威胁时的生存几率。
七月上旬的最后一日,临近长安城,大军停驻,袁术命刘辟率部入城检查城中驻防情况,以及城内凉州人的居住情况。
袁术不傻,他要看看马越是否已经对他布下埋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三辅这个地方城外都没有现成的大营可以屯驻,韩遂蹦跶的欢的时候将三辅攻破了不下三次,次次抢夺掠杀,城外大营根本难以防卫凉州羌骑的侵袭,为了防止凉州骑兵再度出关,整个三辅的城池军营都在城内。
偏偏袁术的兵力又太多了,新设大营耗资过巨。事实上,袁术深知他的兵马在三辅是一部孤军,没有辎重能够送来,一切都要他自己想办法。所以他必须入驻长安城,开库府粮仓才能保证士卒的最大战斗力。
在他预计里,七月中旬在霸陵约见马越之后,两边就要摆出阵势开战了。
洛阳的支援他暂时就没有想过,这一次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打败马越,不需要袁本初的阴谋诡计!
刘辟在下午回还,报告长安城内的凉州驻军在前些日子便撤走了,城中凉州面孔不多,四座军营空置,可以驻军。
大军,入城。
他们不知道在入城时,躲在城中住宅的男人们,正用一种看猎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
七月十七,霸陵。
平坦的山岗上,这片土地名叫白鹿原,距离长安城三十里。霸陵也是汉孝文皇帝的陵墓。
零零散散的游曳骑兵在这里奔驰而过,互相搜索着对方可能部署在这里的大部敌军,稍待,双方各列阵型于两端。五百步骑打着旗号自长安方向而来,接着有步卒端着几案、胡凳、蒲团、甚至还有时令水果置于其上,这才退下。接着骑兵分开,袁术领四名护卫迈着雍容华贵的步子端坐在蒲团上,等待着马越。
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一面大旗,接着山坡上驰来十骑覆盖在甲胄中的骑士,领先的骑士身材高大,解下战斧捂着铁护面取下兜鍪,露出一张英武桀骜的脸,自身旁骑从手中接过旗杆,独自一人奔马而来。
数百步的奔驰中,袁术看到马越手中马字大旗的重木杆都没有丝毫偏歪,就这么直挺挺地举到临近十步,马越缓慢的勒马,最终将旗杆猛地掷于地下。
噌地一声,钝头的旗杆插入地面近尺深,稳稳地插在身后。
马越将兜鍪在马背上一挂,轻拍马臀,骏马自顾自地撒欢跑去。
袁术就这么看着马越大刺刺地拉过胡凳,一屁股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对面。
“公路兄,许久未见,益州征途可顺?”马越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是故意单骑前来的,与袁术相谈关于侄子被俘的事情,若他领着大队人马像袁术这样反倒没了气势。
袁术拱拱手,笑道:“君皓别来无恙,经年未见,英武依旧,真是令人羡慕。”
“公路兄率大军,御万众,岂不比区区英武来的豪迈?”马越笑笑,拿起几案上一只胡瓜咬上一口,抬头说道:“咱们老相识,也别客套了。公路兄打算如何才将小侄放回凉州?”
袁术笑笑,小声说道:“这事容易,只要大名鼎鼎的马君皓与我打上一场便可。”
“这么简单?”马越站起身来拍拍手,握着拳头说道:“来吧公路兄,我让你用兵器。”
袁术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说道:“且慢,我说的不是这个!”
马越心里在笑,单打独斗,凭着一身铠甲,就算袁术用上腰间那柄将军剑都不是自己的对手。面上却装作一本正经地坐回胡凳,问道:“那公路兄说的,打一场是什么意思?”
袁术一摆衣袍,昂首说道:“布下堂堂正正之阵,你我两军对垒,你有多少人,有就用多少人和你打,赢的留下,输的回家。不过你可以放心,哪怕你输了,袁某也会将令侄送回。”
“公路兄,这个……恐怕不行。”马越拱手说道:“非是马某不愿,而是当今情形实在不允许马某与公路兄做对垒之战,令兄数万大军虎踞潼关,而公路兄又督万余大军于长安,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以对垒的军阵来进行对决……”
“这,难道君皓觉得同时面对关西关东两路兵马,你就能全身而退了?”袁术皱起眉头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诚心诚意地与你交谈,否则袁某大可不必给你传书,难道君皓以为区区长安城,袁某就攻不下了吗?”
“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马越一脸赔笑,心头其实已经乐开了花,就在袁术来之前,长安城里的一切他都安排妥当了,杨阿若已经摸到马岱身边,呆在城中的覆甲军与游侠儿都蓄势待发。更何况,三千兵马已经化整为零自霸陵南北两侧绕至后方,马越无非是过来跟袁术消磨一下时光罢了。“公路兄切莫着急,若您实在想与在下比一比排兵布阵,斗上一场。”
“那就这样吧。”马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挠了挠头发这才回首指着身后山坡上的孤零零十个覆甲重骑说道:“公路兄您出十个精锐,马某带来了十个骑兵,咱们在这儿厮杀一场,且看胜败,如何?”
马越一句话噎得袁术几要吐血,那山坡上的骑兵一身装束除了披风都与马越无异,精锻的玄色铠甲上露出印着锻铁的纹路,明显的精锻铠甲,还有凛冽的战斧与手弩……什么样的精锐能拿出来和他们打?袁术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的那句,人数对等的规定。
“马越,袁某诚心邀你前来,你就如此戏弄袁某吗?”
就在这时,远处长安城突然燃起滚滚浓烟,尽管这里听不到什么厮杀之音,但马越知道今日的长安城必定遍地血光。数道乌黑的浓烟自城头而起,偏偏袁术坐在马越对面,他麾下的骑兵也都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作而无暇回头,倒是令马越想笑。
马越不接话茬,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的笑道:“公路兄息怒,息怒,马某绝非戏弄袁兄,可马某如今兵马已经匮乏到这种程度,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您说是吧。”
说着,马越起身吹了个口哨,他的骏马自远处奔驰而来,这时他才换上本来面目对袁术说道:“公路兄,你记住,马越不是爱使诈的人。但当年在洛阳,令兄本初是如何用苦肉得我信任,再暗中勾结董重夺我大权……今日马越成了权谋之辈,尽是拜袁氏所赐。”
说着,马越跨上骏马,在马背上对一脸惊愕的袁术说道:“对了,袁兄,回头看看,你的营中。”
“好似起火了。”
说罢,马越长笑着打马而去……
第十七章 袁术被俘
马岱在进长安的当日就在大街上见到推着柴车的杨阿若。
后来的日子里,劈柴院的间使们混迹于长安城各个地方,打探消息,接近马岱,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将马越的营救计划告知马岱。
知道自家叔父留下了两千有余的兵马隐匿在城中救他,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这一日,袁术领五百骑出城,在小袁将军走前,带人将马岱押入长安县的大牢中。袁术说:“稍安勿躁,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就是马伯瞻重归自由之日。”
牢房中加派了百余兵丁看护,就为了看住一个马岱。
袁术走了,马岱的心也飞了起来。
城中街市,形形**的百姓缓慢而有序地朝着大狱前进,光着一双大脚板的京兆汉子推着一架柴车走到大狱门前。看样子他的模样有些累了,停下车来面对狱卒的驱赶满面赔笑地道歉。一个凉州的贩马商贾长相俊美,身边的帮闲牵着十余匹骏马走街串巷,朝着城西大营走去。
马背上,是一捆捆风干的木柴。
把守营门的军士听着蝉鸣渐感无聊,扶正了兜鍪对身侧的袍泽问道:“今日这么多卖干柴的走卒贩夫?”
“谁知道,是不是将军买了些木柴?”袍泽摇着头,将长矛斜置擦拭起带着锋芒的矛头。
一个商贾模样的青年带着十余个推着柴车的帮闲走到营门口,拿出长安令签发的商契交给营门卒过目,接着将木柴车推入营中。
商契有云,军营木柴消耗过大,故送来木柴。
幸运的一路并未遭到盘问,十余架独轮车的木柴统统放入营中,这些木柴都被火油浸过,遇到火星一点就着。
城中四个大营,皆是这般景象,抱着木柴的汉子混入营地,浸过火油的木柴放在营地中各个地方。
更多的汉子向着四营聚拢,他们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单个一人谁都很难令他人注意。但这些人聚在一起便有一股杀伐之气,所有人都不说话盯着营地,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城中宅邸,甘宁披上战甲,将兜鍪戴正,握着战斧背负强弩立在院中。
在他身后,是六十余名纷纷整备铠甲的覆甲重步,战斧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这样的情景,在长安城中十余处院落上演着。
九百余名覆甲重步兵整备铠甲,摒住呼吸。
城中火起,四道浓烟在城中四营升起。
“杀!”甘宁歪头神色不善地说出一个字,提着战斧率先走出院子,站在街道上,向着城门迈着沉重的步子。他身后的覆甲重步握着上好弦的强弩,跟着他走上街头。
城中大乱,长安原本的县兵也倒戈了,城头变幻马字大旗,袁术留在城中的城门军侯当即被县兵十余杆长矛指着脖子,慌不迭时的放弃抵抗而投降。
“救火啊,救火啊!”
大营中的火焰冲天而起,木制的营房与营地一点就着,火势蔓延极快,相邻的军帐眨眼便被大火吞噬。营地中的军士恐慌地四处奔走,却发现水井均被巨石堵住,旺盛的大火简直要将营中数千人活活烧死,而相邻不过一条街道的民居街市却没有丝毫影响。
混乱的士兵跑出营地,却被早已守在外面的凉州人用强弓射死,这一切他们早有预谋,又怎会让袁术的兵马活着离开?
城西营地,袁军士卒费尽力气将堵在水井上的巨石挪开,提着木桶一桶一桶地将水浇在火上,却发现根本是白费力气。踢踏的马蹄声与銮铃响起,百余凉州骑由一个面戴恶鬼面具的青年率领下冲入燃烧的营地,引弓骑射,将四散而逃的军士一一射杀。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戮。
大狱中,马岱早听到了城内的喧嚣,他知道是那些叔父们在行动,但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城中屯着万余大军,即便是叔父率领的全部兵马只怕都难以攻破城门,更何况只有小股兵马前来呢。
大牢之外,如贫苦老农一般的鲍出看到城头各处燃起的浓烟面色一凛,回首向左右打了个手势,将柴车一推从中抽出两柄柴刀,光着大脚板呐喊着便向大牢冲去。
把守牢狱的士卒一见事情有变,急忙纷纷握起兵器叫嚣着反朝鲍出冲锋。
在鲍出身后,各式各样的汉子从各个地方抽出自己藏好的兵器,迎着狱卒冲杀而去。鲍出更是一马当先地舞着柴刀冲入敌阵,两柄磨砺锋锐的柴刀舞得虎虎生风,尽管光着脚板卖相不好,可柴刀在他手中舞得似风火轮一般撞入狱卒身侧便是一阵刀光血雨,所挡皆破。
其身后的一班京兆游侠在鲍出的带领下也都鼓舞振奋,好似一群下山猛虎般在数息之间便将狱卒结阵冲散。
马岱有些不安地在昏暗的囚室中踱步,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就连长安狱中的那些囚犯都不再言语,面色凝重地等着外面的厮杀出现结果。
“嘭!”一声巨响,阴暗的牢房中投出一片光亮,握着两柄柴刀满身鲜血的立在门口,左右环顾狱中囚犯,那一身杀气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马伯瞻何在,在下受马州牧之托特来营救!”鲍出未曾见过马岱,只得一面走一面喊,牢底的马岱闻言急忙说道:“在下马岱。敢问壮士,外面情况如何?”
鲍出离近了看看马岱,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马氏的模样,挥手一刀劈开牢门,拱手说道:“马将军请随我来,在下护你冲杀出城!”
……
整个长安城已经乱了,四座营地起火,穿着玄色铠甲的凉州覆甲军在街上握弩持斧走过,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出门。袁术的兵马被堵在燃烧的营中一面救火,一面还要防备着凉州兵马隔着火海射来的箭矢。
鲍出带着马岱及一众京兆游侠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便奔走在左右,一出长安狱便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探马在城内四处奔走,呼唤着城中各地的凉州兵马,冲开南门一路向着鸿门奔去。
去鸿门,是马岱的意思。
“杨叔父,袁术率五百骑面见叔父,此时长安大火他必将回还,不如埋伏在鸿门亭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擒下袁术!”马岱勒马与杨丰、鲍出、甘宁商议,几乎一拍即合,千余兵马在沿途各地设伏,甘宁将九百覆甲军分为二部,堵截前后。
鸿门亭外的官道上,阶下囚马岱为袁氏二公子布下了一座天罗地网。
而官道通往霸陵的另一端,袁术正督着五百骑兵火急火燎地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行进,一路上快马加鞭连斥候探马都不曾放出。蒙着头一股脑地向远处冒着浓烟的城池飞马而去。
长安城如今是袁术的大本营,看着远处冒出的浓烟令他心神焦急,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尝到苦果……马越从来不曾服软的人,在他向自己低头时袁术就该心有警惕。说到底,袁术还是低估了马越的可恶。
早已为马越诡计多端,却没想到此人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仍旧能与自己侃侃其谈,自己还以为能令马越服软。哪知道一切都是对方拖延时间的诡计,长安城大火一起,马老三翻脸比翻书还快!
“快,再快一些!”由不得袁术不心焦,长安城部署了所有的兵马,却没有统帅能够指挥他们,若在战时还好,可如今他身在城外,无论是汉军将校互不顺眼还是黄巾旧部混乱的军纪都令他一想就心神焦躁。看着远方四散在空气中的浓烟,更感焦急。
尽管他不住地催促身旁的骑兵,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坐下的大宛骏马,一路的奔驰骏马经鸿门亭时早已疲惫,可袁术才无力瞻仰昔年高皇帝与西楚霸王饮宴之地,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冲回长安。
突然间,两侧山坡爆发出愤怒的吼声,两道绊马索被突然拉起,袁术坐骑大宛马猝不及防被绊索绊倒,连带袁术都被摔下坐骑,在地上直打滚。
突如其来的陷阱令奔驰的骑兵队列陷入骚乱,袁术不顾摔伤的身体半跪在地上拔出汉剑喝道:“防御,防御,有埋伏!”
然而,为时已晚。
两侧山坡上到处是握着刀剑的游侠冲锋而下,前后则是提着战斧的铠甲凉州军冲锋而来,强弩一阵抛射便令袁术身后的骑兵倒下大片,被绊索逼停的骑兵阵线不过片刻便被冲锋而来的游侠儿包围起来,每时每刻都有骑兵被游侠从马上被拽下。
袁术也被这惊变吓坏了,握着汉剑不知如何是好,如此进退不能的情形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握着汉剑挥舞着斩断前方绊索,再度跨上摔伤的骏马喝道:“冲出去,冲出去!”
他当然没有冲向凉州覆甲军,而是调转缰绳朝着奔驰的游侠儿们杀了过去。
不管怎么看,衣着不一的游侠儿总是要比身披铠甲持着战斧的覆甲军好对付些。
十余骑追随袁术在游侠儿中杀出一条血路,就在即将逃出生天时,左右忽然奔出数十凉州骑兵,为首的除了一面带恶鬼面具的青年之外,还有一人正是先前被囚禁的折冲校尉马岱。
马岱擎着长枪指挥骑兵将袁术等人团团围住,指着袁术笑道:“袁将军,请下马受缚吧,咱们回长安城。”
……
不好意思啊朋友们,昨晚和朋友喝酒,今天下午才醒来,更新晚了,抱歉。
第十八章 马匪覆灭
长安的火熄灭在第二天夜里,四座大营被烧成焦炭,出逃的汉军不计其数。不过半日时间便令城头变幻大旗,长安城在退兵交于袁术的第二日再度重回马越旗下。
尽管此次袁术的军队被一场大火烧散,马岱也被救回,情势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但对马越而言,袁术自益州入三辅仍旧给他的战局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长安城的军营被大火烧毁,尽管没有对百姓造成除了惊吓之外的损失,却也仍旧是马越在长安的声望受损。同样的,因为担心腹背受敌而让出的华阴及冢领山一带已经被袁绍的兵马进驻,战线因袁术的影响,由潼关推移到了华县、甚至渭南。
更加糟糕的战况是北面张颌、高览的渡河之战已经结束,关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千余,接着向临晋败退。
隔着渭水双向开战,袁绍也是大手笔。
马越屯渭南,袁绍遣文丑别部屯冢领山下,颜良督大军兵临华县,层层防护,斥候探马将整块地形防御得滴水不漏,甚至就连劈柴院的间使都难以探明情况。马越在渭南屯驻的军队也同样扯开阵线,灞水东岸扎下连营直至蓝田谷,甚至随时准备布置收缩防线守备渭南城池,四十架重弩车全部架上城头。
两军陷入长久的对峙,马越在内心里有充足的预感,与袁绍之间在渭南定有一场大仗要打。
……
凉州,汉阳郡勇士。
这块比邻大小榆谷的土地自从被划入凉州校尉李湛治下后便令百姓苦不堪言。原因就出在追随李湛的一众马匪出身的凉州正规军身上。这些人目无法度,在此地作威作福,抢占良田夺**女,偏偏他们有凉州最快的骏马与最骁勇的战士,使得无论豪强大户还是平民黔首都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自凉州对并州及三辅的勤王战争之前,这里的马匪越加不安,倒使得百姓生活安定不少。
令马匪不安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首领,凉州校尉李湛自从去张家川恭祝州牧生子之后便再都没有回来过。
开始马匪还不着急,毕竟寒冷冬日里,可能道路受阻,也没人往其他地方去想。
直至开春,李湛还没回来,这才令他们慌了起来。
事情大了。
李湛的部下前往各地问询李湛相熟的校尉,得到的回复却都是李湛离开了张家川。这更加令人心惊,堂堂凉州校尉从凉州大乱时便是叱咤风云的马匪头子,凉州的统治者换了无数个,他都没事,怎么会在这种情况无缘无故失踪了呢?
多方打听,他们才知道李湛离开张家川前夜,在凉州大人马腾的府邸里发生的对话,以及李湛得罪了马越。
这简直是天大的噩耗,马越若想杀掉李湛太容易了。
尽管如今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马越做下此等事情,却难以避免地令李湛旧部产生不好的联想。
六月,来自安定郡平襄的兵马入驻勇士,领头的校尉名叫马玩。
“李兄先前待我不薄,如今他人不知何在,因此我便向将军请命驻入勇士,为兄弟们谋个出路。”在李湛旧部的大营里,马玩这样对四百余马匪这样说道:“目下全凉州都在搜寻李兄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李兄的下落。”
说着,马玩对部下打了个手势,一众襄平军推着成车的凉州美酒与肉食前来犒军,一众马匪对大名鼎鼎火烧阎氏邬的马校尉也都多有耳闻,心里哪会想什么其他,当即各个大快朵颐饮酒吃肉好不狂放。甚至还从城池中找来良家女子作陪,端是跋扈非常。
马玩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饮酒食肉,内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喝吧,喝吧,喝多了好上路!’
马玩看着这些凶恶的马匪,尽管言语间很是亲待,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们自己欣赏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希望能将他们收至麾下。但事实上,内心里对这些人一片厌恶,恨不得立即传令叫部下将他们统统杀死。
一看到这些人,马玩就想到李湛当日将尖刀甩到几案上的跋扈模样。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亮刀子,这次是马越先下手为强,即便马越不动手,他也会在后面伺机干掉李湛。
他妈的,什么东西!
马玩有太多杀死李湛的理由了,在那些理由里,为马越处理威胁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些人及李湛坐拥榆谷间肥沃的土地,这些马匪各个家资过巨,单凭这些,就足矣令马玩动心。
杀死他们,肥沃的三百顷土地,可就都是老子的囊中之物了!
三百顷土地,意味着更多的钱,更多的粮,更多的兵装铠甲,更多追随他的敢战之士!
马玩在子夜离开营地,留那些醉气熏天的马匪喧闹。直至深夜在草原的夜空下还能听到他们的叫喊。
在他离开营地的三个时辰后,天光方亮时,几个鬼鬼祟祟的汉子装模作样地潜入营地,环顾营地中横七竖八躺着的醉汉,接着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
在外面,马玩督着千余兵马已经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火把照映着马玩面无表情的脸,问道:“如何,营地中怎样?”
“回校尉,那帮人全都醉的不省人事,酒是一滴都没剩下。”
马玩轻轻点头,“醉了好,醉了不知道疼。让弟兄们动手吧,全部斩首,人没了脑袋就不用分辨死没死透了。”
随着马玩一声令下,旋风般的骑兵纷纷在营门外驻马,翻身下去提着战斧走向营中,开始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迷糊的马匪觉得有人将酒水洒在自己脸上,困意中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翻过身继续睡觉,却听到微微的响声。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两句,这才满不耐烦地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令他惊骇莫名的画面……一名黑甲战士正高高举起锋锐的战斧,斧头的落点正是自己袍泽兄弟的脖颈。
“啊!”猛地坐起身来,还来不及抽出自己的佩刀便被身后一脚踹倒,后背被死死地踏住,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只能张手胡乱地在地上刨着,一张脸都被踩到泥里。
噌地一声,世界再也没有声音了。
马玩的部下一脚踢开尸首分离的躯体,脸面没有一点变色,继续提着斧头寻找下一个死鬼。
送他们上路!
马玩驻马营外,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腹中发出两声咕噜,他从马臀囊中掏出水囊喝上两口,抽出腰间短剑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走入营地。
营地中的马匪已经被他的部下处理的差不多,到处是残肢断头,血液深深地渗入地下,除了少数几个人抵抗醉意与他的部下发生短暂的拼斗之外根本没人能逃过醉死的下场。
马玩踢开脚下的头颅,躬下身子在地上翻翻找找,顺手一剑扎在一个漏网之鱼脖颈之间,向着篝火旁寻找着能吃的东西。
最终,在篝火架上找到吃剩的一截羊腿,马玩重新在火上烤了烤,又从旁边的酒坛中找到些许剩下的酒,拉过两具尸首摞在一起,一屁股坐在上面翘着腿吃了起来。
杀戮仍在继续,马玩吃的津津有味,再度灌入喉中最后的酒液,他打了个嗝,看着尸横遍野的营地满意的笑了。
勇士,从今日起再也不是李湛的了。
李湛,你死的真是太及时了。
酒饱饭足,丢掉一截羊骨头,马玩喝道:“差不多就行了,打扫营地,把所有能用的、值钱的全部都搬到外面去!”
打扫战场开始了,满地的鲜血中,凉州军翻找着每个身首异处敌人身上的仅余财产,将破损的甲胄扒下,兵器统统拿到一旁。翻箱倒柜地将营地洗劫一空。
他们是凉州兵马,清扫战场抢夺战利这种事情做了不下一百次,各个上手就是轻车熟路,对于马匪将钱财放在身上什么位置几乎一伸手过去就是**不离十。
“行了,取火油来!”
守在营外的军士提着一罐罐火油倒在营中帐篷上、尸首上、还有那些易燃的木栅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天还没亮便将整个营地用火油淋了个通透。马玩将短剑插回肋下,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出营地,摇着头说道:“使君说过,战事结束如果不打扫战场收敛尸首容易产生瘟疫,所以啊,送他们一程吧。”
马玩话音刚落,便已经从属下手中拿过一支火把,头也不回地丢入营地。
火,熊熊的火焰映照在马玩那张狰狞而疯狂的脸上。
从今天起,称名一时的凉地大马匪李湛的名字,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接下来一连数日,整个勇士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清晰,李湛名下的所有田地、宅院,甚至就连婢女侍妾都统统易主,所有的一切都成为马玩的私人财产。
掌握了堆积如山的财产后的马玩第一件事便是从张家川炼铁司以重金购得两千柄战斧、三百套甲胄。
这样做的不止马玩一个,自从凉州覆甲军第一次在凉州诸将面前露出狰狞面貌起,每一个川中将领皆以炼铁司所产兵甲为荣,各个都想组建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
经过这次兼并,马玩一跃成为凉地兵马最强的小诸侯,名副其实的马越麾下第一人,手握半个安定郡的兵马。
第十九章 先登麴义
冀州,韩馥与公孙瓒的战争,自从宗室仁主刘虞的死而告一段落。
公孙瓒接连占领幽州全境,随着冀州军的退却,两方陷入对峙的休战期,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公孙瓒遣大军自蓟县攻入冀州境内,三战三捷。公孙瓒正要大举进兵攻破韩馥时,幽州大营乱了。
刘虞虽死,但其生前的恩德不在少数,从事鲜于辅、鲜于银、周齐等人自刘虞身死,他们统帅幽州兵马欲为刘虞复仇。因兵力不足恐非公孙瓒对手,便联系燕国广阳人阎柔,推举他为乌丸校尉,请他在塞外募集鲜卑、乌桓人以反攻公孙瓒。
就在公孙瓒进兵冀州的时候,他的对手中出现了一名强敌,麴义。
麴义生在凉州,麴氏本为平原大姓,先皇帝刘宏时为了避祸,全家迁居至凉州西平郡,成为当地大姓。成年后麴义游历各地,但对他在军事上影响最大的仍旧是凉州数次大乱带给他深重的不安感与进取心。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凉州人,不甘于在任何人之下,权柄只有在自己手中时才是真正的权柄。这种生在动荡边疆对他造成的影响毫无疑问,会追随他的一生。
这次战役麴义只率领了自己的私兵部曲,韩馥不愿再多调给他兵马,麴义在冀州军中拥有太高的声望了。他的私兵部曲有八百余人,尽数皆是来自幽并凉三州的敢战之士,他们始终都是麴义内心最大的仰仗。
力量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才是力量,不对吗?
隐匿在田野间的潜伏还在继续,六千黑山军组成的阵列中藏着麴义的八百先登,他们身披结实的轻甲,握着锋锐的轻刀,将整个身体隐藏在半人高的大盾后,静待着幽州骑兵的冲锋。
燕赵之地的骑兵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始便一直拥有着大力发展骑兵的传统,到了公孙瓒这个满身豪气的男人时,更是将骑兵作战发展到了极致。他不需要别部兵马的辅佐,陈兵三千步卒严阵以待,单用骑兵便可冲阵。
足够数量的骑兵冲锋带起的烟尘足以令敌军溃散,白马义从的威名殆尽宵小,足以令任何与他们作对的敌人感到恐惧。
公孙瓒觉得,恐惧才是推动人们行为的第一要务。
“白马义从!”
伴着一声怒吼,三千白马奔驰而出,直冲对面严阵以待的黑山军。马上的银甲骑兵弯弓搭箭,誓要将乌合之众的黑山军一举击溃,令白马将军入主冀州。
黑山军开始恐慌了,这不是他们的战争,也不该是他们的战场……他们的首领是黑山校尉张牛角与平难中郎将褚燕,又不是冀州牧韩馥。
战线,开始崩溃了。
面对数以千计的骑兵冲锋,黑山军根本难以组织有效的防御,甚至连最基本的阵型都难以维持。这不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争,这些白马骑兵势不可挡的冲锋令他们想起中平四年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他们拥有坚定信仰的黄巾教徒便是被这样威猛的北军骑兵杀得溃不成军,这是他们心底里最深的恐惧。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颤抖,战场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呢喃在此时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样的战争,不用打就已经失败了。
麴义嘴角扬起不屑的嘲笑,身体压低了伏在盾牌后,对自己左右的士卒说道:“稳住,当百步再告诉我。”
“告诉雷公,临阵放箭!一定要让他放箭!”
“校尉,冲到百步啦!”
白马骑兵已经冲至百步,这是决胜的最后阶段,战马的速度已经冲到最快,箭矢也尽数抛至对方阵型。黑山军整个阵线已经在崩溃边缘,有人朝前有人向后,这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这一仗,某家赢了!
公孙瓒在奔驰中心头已有定论,接着余光见到全线溃败的黑山军中仍旧有一列大盾排在中央,正挡在面前,急忙对身侧得而属下问道:“严纲,那是什么!”
严纲一见对面接连的盾阵,急忙勒马,奔驰中的骏马猛然受力险些摔倒,只见严纲张手大喝道:“全军驻马,驻马!”
骑兵冲阵,所必需的条件就是不会遭遇强烈的抵抗,敌人溃不成军,意味着骑兵冲阵不会丧失机动,长矛短刀便能够高效地收割性命,从而扩大战果。实际上来说公孙瓒对骑兵的运用仍旧是老一套,骑兵永远无法作为主力使用,只是公孙瓒在强大的自信上放弃硬憾敌军使其溃败的方法,而是以敌人的恐惧来作为武器,白马上阵便使敌军溃败。
更简单,更高效。
而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不单单因为对面指挥八百部曲的男人名叫麴义,更因为长在凉州的男人在战场上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
“放箭!”
邻近阵前六十步,公孙瓒骑兵阵列短暂的慌乱被麴义敏锐地捕捉,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既然敌军迟疑了一下,自己便要将主动权全部抓在手中!
高声喝出命令黑山军放箭的指令,麴义一把提起大盾,扬刀跃出盾阵咆哮着冲向白马骑兵,“先登陷阵!”
许多战役以少胜多,作为决定性的胜负往往都不在双方实力是否悬殊,而更多的在于主帅,在临危决断时那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有多大的勇气。
麴义有充足的勇气,尽管黑山军的箭矢要比他预料中来得晚一些,那些倒霉蛋被吓坏了。六十步的距离对骑兵而言几乎是瞬息可至,但就算是步兵,冲锋起来仍旧不到十息的时间。
这个距离对白马义从而言太危险了,主帅的临阵判断失误,十息的时间甚至都来不及调转马头,对面那些勇不可挡的先等步卒便已经杀至阵前,轻薄的刀刃划过马上骑兵的身躯,鲜血在片刻便将战场染红。
失去机动力的骑兵被同袍堵在冲锋的路途上,深陷步兵阵中,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正是这短暂的慌乱,真正使白马义从彻底溃败。因为后面的黑山军发现这些骑兵并没有冲击他们本阵的能力,统统耀武扬威地冲了上来,好似一群鬣狗将庞大的水牛分而食之。
他们叫黑山军,但他们曾经也是黄巾军,全天下的顺风仗,黄巾军无人能敌!
麴义咆哮着砍杀面前一个又一个白马骑兵,战至酣处他一把丢了大盾,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左矛右刀地冲向敌军正中。他看到那面白色的大纛,他要斩断它,他要夺取它,他更要将大纛下的将帅斩于马下!
冲阵在继续,公孙瓒已经完全陷入了劣势,六千黑山军形成半包围屠戮着他的部下,困于阵中的他根本无力指挥,只能盲目的喊道:“撤,撤,前军抵抗,后部撤退,快!”
隔着茫茫人海,公孙瓒见到一个左持长矛右握锋刀的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这边冲锋而来,所有的先登步卒都跟在他的身后冲锋着。
那个先登将领也看到了他。
“公孙贼子,纳命来!”
“严纲,杀了他!”
随着公孙瓒一摆手,严纲跃马挺枪冲锋而出,遥遥隔着数步便要一枪将其击杀。
可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名叫麴义的男人生在凉州,对骑兵的每一个攻击动作都了若指掌,看着他骏马前蹄扬起便已经猜到他后面的动作,在他将长矛递出之前,对方的长矛便已经扎在他的马脖子上。
坐骑双腿一软,严纲急忙松开长矛跃下骏马,还来不及抽出腰间佩刀,便见到那男人怒目圆睁地握着刀出现在自己身旁,短刀扬起正要砍下。
严纲只得向后一翻,避开当头斩下的一刀。
然而,他撞在一匹雄壮的骏马身上,退无可退,只能眼看着那柄轻刀狠狠地刺入自己胸膛。
“敌将被我麴义斩了!”
一声豪壮的呐喊响彻战场,麴义一刀割下严纲的头颅高高举起,伴着山呼威武的声音继续向着公孙瓒大纛冲去。
公孙瓒眼见严纲被斩,哪里还有胆气继续决战,急忙领兵撤退,却被后方骑兵与赶来援助自己的步卒堵住去路,只能眼看着那个手提着严纲头颅的疯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公孙瓒,纳命来吧!”
麴义扬着刀高高跃起,跳到距离公孙瓒不过三步的距离,扬刀指着他再度发出呐喊,口中的声音已经满是沙哑,扬刀向他劈来。
“铛!”
那柄锋锐的刀光在距公孙瓒不足二尺的地方被一寸寒芒点透,骏马嘶鸣声中显出一白马义从轻骑将领,麴义目光向上看去,银枪的主人是个年轻人,身量不低,猿臂蜂腰,脸面软润目光如电,正是此人一矛点在自己的刀刃上。
还来不及反应,那青年收回银枪再度刺出,麴义只得不住后退,难以阻挡。
“将军莫慌,速速离开,这里暂由属下抵挡。”
公孙瓒慌忙间被救下,心中感激非常,连忙说道:“定要保住自己性命,你叫什么名字?可是白马义从?”
“回将军,在下赵云。”赵云握着长枪拦下想要冲上来的十余名先登,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您所愿。”
第二十章 凉州烈马
全军,备战。
马越防线开始收缩,除了仍旧游曳在野外的小股骑兵,整整万余大军缩回渭南城池。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即将打响。
幽州冀州的战争自公孙瓒被打败而告一段落,袁绍调集了盘踞在黑山的兵力前往洛阳支援。平难中郎将褚燕陈兵八万于河内,黑山校尉张牛角督两万步卒要报当年一刀之仇,直出潼关,全面压向渭南。
面对兵力上的悬殊差距,马越只能稳守渭南坚城,坚壁清野。
八月中旬,天气炎热。
这一年,关中大旱,赤地千里。
城中开挖十座水井,打上的水仍旧难以顾及全军饮水。
唯一让马越赶到轻松的是,三辅的粮食收了一茬,此前尽数屯与华仓,袁绍出关时全部引入城池。
粮草不必他担心了,这些粮食足够他撑到来年夏天,但马越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袁绍本部超过四万,即便先前被马越俘虏了淳于琼所部近五千人,但其加上褚燕的黑山军仍旧将近十万。
十万大军,这个时期只有黑山军才能拿得出来。尽管马越总拿黑山军纪律涣散,训练不足,不过是一群黄巾余党乌合之众来为麾下将领打气。可他心里是知道的,无论黑山军如何疏于训练,黑山中走出来的八万大军再乌合之众,可到底是八万亲身经历黄巾之乱时战阵厮杀的士卒。
别人可以轻视他们,如果轻视能够令麾下将领越战越勇,能够令袍泽不再对他们畏惧,那马越愿意让他们去轻视。
但马越自己不能轻视。
就是十万头愤怒的山羊,都足以用尖锐的角将他的凉州汉子撞死。
何况十万个嗷嗷叫着的冀州男儿。
“报,使君,袁绍大军先锋已在距城池四十里处下寨!”报信的探马直奔城中县治,拜于马越身前说道:“大军接天连地,旌旗蔽空!”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喂饱马,吃饱饭。”马越摆手命探马退下,转头对贾诩说道:“文和,袁绍这是想与我出城决战,想来有趣,此前潼关下我想引他出城,如今他又想叫我出城。你以为如何?”
马越身边有两大谋士,一是武威人贾诩,一是东阿人程立。二人俱有谋国之能,只是长处短板各有不同。贾诩重在谋略,但行动性较低,不爱做一些落实到地的事情,难听些便是眼高手低,长于纸上谈兵。而程立则由自己的主见,许多事情根本不必吩咐,自己一个人便将事情做好了才告诉马越。
就像此时,程立正在城外布置沟壑,分发兵器。
“使君所想,仲德所想,与贾某之想,本为同一。”贾诩无所谓地拱拱手,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说道:“使君又何必来问属下。”
马越点头,说道:“不错,我亦打算固守坚城,城里的粮食足够我等吃到袁绍化成骨头,六丈坚城,弓弩齐备为何不守!”
他像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将拳头落在几案上。
贾诩目光看着外面,饮了一口冰窖中取出藏冰的冰水,阳光晒得窗外一片明亮,蝉鸣令人心头发慌。室内兽首铜炉中燃起的香薰令人陶醉。贾诩晃着脑袋说道:“使君,咱们不但能守,还能赢。袁本初很难依靠强攻下这座坚城,不过在此之前您还需要再给自己加一道保命的宝贝。”
“保命的宝贝,什么?”
“将袁公路送回凉州吧,万一我等落败,一命换一命,袁氏二公子足够将您换回凉州了。”贾诩脸上不带半点怜悯地说道:“我们会胜,只是会死很多人。”
嗯,死很多人。
马越的目光越过高墙,看向东面。
……
总攻,开始了。
袁绍遣黑山校尉张牛角正面强攻东城,颜良与朱灵齐攻南门,北门则是其以勇猛称名的长子袁谭进行牵制。而其麾下大将文丑则亲率数千骑兵埋伏在渭南前往长安的方向。
简单的围三阙一。
伴着令人心神激荡的军乐,数以万计的黑山军士如蝗虫一般冲向渭南城池,数不清的云梯与破城锤被身材高壮的冀州人推上战场。
袁绍打马在城东十里的大营登上高台,遥望着将被攻陷的城池,嘴角扬起笑容。
劝降的书信已经连发数封,马越就像面临强攻的渭南城一般,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应。
‘马君皓,既然你打算死守城池,那我便攻破他,让你与城池共存亡。’
击败马越,对袁绍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只有马越这个名字从天下消失,袁氏才能真正辅政,才能真正拿下所有的权柄,大刀阔斧地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匡正。
有时袁绍会想,马越心里最大的目的也许和自己一样,都希望挽大厦之将倾,只是他们的方式不同,或者说,他们是无法共存的两个人。袁氏若想掌握权柄,就必须从皇帝那里拿走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马越所不愿的。而马越若是当政,必将使西凉武人大批入主朝廷,这又是中原士人与袁氏所不愿。
“元皓,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马君皓,他凭两个拳头做到现在,值得敬佩。”袁绍的骏马被亲卫牵走,像战国时大贵族与君王一般跪坐在帅台的蒲团上,上身笔直地好似一根柱子,头顶的冠带与胸膛直到足底呈一条直线,他的头冠永远都那么笔直,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脸上永远带着矜持的笑容,漫不经心又好似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胸怀之中。“公路败了,万余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从益州出来,公路就被擒了。”
田丰端正地跪坐在袁绍身侧,上了年岁的他没能像袁绍的年纪一般赶上最好的时代,头发上甚至都带着点点银星,摇头说道:“马越之才不在他,也不在凉州人。他是先帝的心血所在,先帝一生最英明的事情就是立起了两根柱子,一个是已经死去许多年的蹇硕,一个就是这个凉州烈马。”
“或许吧,但马越若不是凉州人,他的成就只能更高,出身限制了他的眼界……张牛角攻至城下了!”城头厮杀声叫喊震天,袁绍的眼睛仿佛被城头浇下的火油点燃,冒着光亮。旌旗在他前方的人海中挥舞,战鼓在他身旁被敲响,炎炎夏日里袁绍心口与眉间冒出细密的汗,但他知道那不算因为头顶的烈日。“若马越是扶风马氏的嫡传,当今天下就没我袁本初什么事了。”
“那也未必。”田丰知道袁绍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比不上马越,却又不甘心承认,因为他本就比马越强得太多,反而被马越赶上,成为对手在这里相互攻伐,这本就是强者的失败。田丰不会开解袁绍,这种事情每个人都多少有些不甘,战争胜了,那点儿不甘自然就会随着一培黄土烟消云散,“若他是马季长的祖孙,那他也只能成为另一个马日磾。大将军您觉得马君皓强在何处呢?”
袁绍看着远方的城头,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他看到城头密密麻麻的身影相互搏斗着,有人将强弓拉开,有人将战斧高高举过头顶,但他不知道谁是谁,看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是否正在城头,重复着简单的劈斩动作。
“属下以为,马越的一切都是他的经历给他的。”田丰见袁绍没有说话,自顾自的说道:“他的坚韧,正因为生在凉州,属下曾听说凉州的小孩五岁前很难活下来,冬季结的霜能令环刀在鞘中难以拔出。马越的武艺甚至难以比肩颜文两位将军,若当年青琐门下的是那两位之一,公路公子都很难活下来。但马越却比颜文两位强得太多,即便他放弃一切,给他支笔他便能依靠书法在洛阳换来百余奴仆与高宅大院。”
“若马越不是凉州人,或他不是梁孟皇的弟子,或他没被陛下看重……他就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有雄途志向的马越。”田丰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已经有黑山军的士卒爬上城墙了。顿了顿,田丰才接着说道:“不然您看看他的兄长便知道了,那个男人为凉州平乱立下汗马功劳,穷其一生却从未出凉州寸步。正经的凉州人,若不是想抢夺三辅的粮食,绝对不会想到出陇关,更何况像如今这般,仅为了一个年号兴兵出关!”
袁绍轻轻点头,他不想再在马越这个话题上说太多,内心里有些东西他永远不愿让下属知道,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传信探马直奔帅台而来。
“报,大将军,叛贼在城头驾着强弩车,照着云梯一箭我军将士全被穿刺坠下来,一时间难以攻关,攻城器械尽数被敌军所破,黑山校尉命属下来问,是否还要强攻?”
城墙上架重弩?袁绍还未见过这等新鲜东西,抬手命人鸣金,伴着金鼓齐鸣,温和又矜持地对传令说道:“告诉黑山校尉,命他速来见我,再者令袁谭布置军阵以防马越奇袭,传令全军造饭休息,明日再战!”
马越啊马越,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
第二十一章 渭南之战【一】
“将军,敌人撤了!”
“使君,敌人撤了!”
无论称谓是怎样,在黑山部撤退时,整个城中几乎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不断有将领与士卒跑过他的身侧用劫后余生般的欢快语调告诉他这个事实。
其实即便袁绍的目力能看清城头上每一个人,他也找不到马越的身影,因为凉州牧一直在督着城中临时召集的民夫将每一个受伤的士卒送下城头。
听到袁绍撤军的消息,马越低头看了看满是鲜血的手臂,抬手用手背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笑着说道:“让弟兄们休息一下,将不在的弟兄尸首送下来。”
说罢,他再度指挥民夫将受伤的袍泽抬走,自己随之走向伤病营。
不到一个时辰的进攻,马越很清楚这对袁绍所拥有的兵马而言就像九牛一毛,这只是一场试探性的进攻,今晚或明日才是攻城真正开始的时候。
此外,今天也象征着自己与袁绍的战争正式打响。
伤病营中,到处是哀声遍野,马越在战前在三辅之地紧急募集所有医匠,不过真正抵达渭南的也不过百余之数,可就是这百余的医匠,已经足够令马越欢喜。
凉州州学能在两年的时间里培养出上百个基层军官,能够确保每一名屯长、队正、军侯都能听懂号令,甚至略微知道在没有长官时应该怎样依靠手中有限的士卒对敌军进行骚扰与袭击。但州学无法在两年的时间里培养出任何一个医匠。
对医匠而言,两年时光连学徒的资格都不够。
但这些事情对马越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他的军中每一名军官都明白粗粗处理外伤,这些东西在战阵中已经有足够的效用。
沸水消毒麻布、刀具,防止伤口二次细菌感染,骨折需要夹板帮助恢复,刀伤撒药粉后针线缝补皮肉……这些东西,他们都知道。
征募这些三辅医匠最大的作用就是查漏补缺,碾磨药粉。
伤病营中,马越看到了一个初步雏形的外科手术病房。他看到一个方才用城墙上撤下来的屯长、放下战斧盾牌,将手臂放在冷水中清洗,再放入热水烫一下。拿起一柄柄短小而锋利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将受伤袍泽中箭的伤口剖出一个三角,取出箭簇与接连的小块紧挨铁锈的皮肉,涂上药粉,取出沸水热过的纱布与麻布包扎。
一个短暂的取箭簇的手术结束了,中箭的凉州汉子满头大汗,在开刀去箭簇时忍不住地嘶吼,四五个将士死死按着,这才让整个手术快速完成。当药粉撒上时,那中箭的汉子口中发出压抑的咆哮声,这场手术的痛苦要远远超过他中箭时的痛。
凉州优良的锻造冶炼技术保证了每一块披挂的甲胄都有足矣抵御箭矢的皮、铁双层甲片,有效地防止箭簇突破皮肉伤害内脏。
中箭的汉子虚弱地站起身来,为他开刀的屯长拍拍他的肩膀,二人一个表示感谢,一个只是笑笑。
凉州军的荣耀,并非仅仅荣耀在奋勇杀敌,而在于负伤后州牧会最大限度地保证伤员的救治,避免他们死于伤痛,死于伤口恶化。
短暂的交谈,屯长拍手呼唤下一个伤兵。中箭的汉子轻轻活动手臂,向营外走去,路过马越时心怀感激地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将军。”
尽管马越是州牧,但每一名下级军官都更愿意称他为将军,这些粗俗的汉子并非不了解将军与州牧的区别,只是在他们眼中马越更像一名爱兵如子的将军,而不是高居刺史府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凉州大人。
凉州人并不认同什么州牧、刺史,朝廷这类官职在他们眼中只有一个称为,凉州大人。
“我记得你,你是从陇县应征的,伤势如何?”马越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装得像头牛,不错。”
“回将军,若敌军再犯,属下还能再砍他们八个!”受伤士卒言语间对马越充满尊敬,抬头笑着说道:“将军,那斧头真好用!”
“没关系,情形还没坏到需要伤兵再战的程度,放心去休息吧。”马越笑着拉他起身,说道:“如果情形真坏到需要你上城再战,我会在你前面。”
说罢,马越走出伤病营,他的心头带着些许沉重,走向城北。那里是丧于此役的凉州军的陈尸地,早在战斗开始前的坚壁清野,便每一日都有民夫扛着滚滚圆木堆积在那里,挖下了深坑。城中的匠人也都没闲着,一个个小木盒被赶至出来堆积如山,这些小盒子将成为凉州战士最终的归宿,被放在里面等到战事结束运回家乡。
凉州军士无论是否客死他乡,都必须火化,而且凉州军法规定,死去的凉州战士无法再与亲族同墓……他们将归入马氏墓葬,每一名阵亡的凉州军,都将在马越死后一同长眠,他们的骨灰将撒于一处。
彰山。
这是凉州军最高的荣耀,他们生前为马越奋战,死后也要与马越同眠。
在城北,马越见到了带着十余名佐吏统计伤亡的贾诩。
“使君。”贾诩在城北的土坑旁放了几张几案,每一名阵亡士兵被运送过来都有士卒互相辨认,最终在士兵名录上将姓名划去。贾诩看到马越远远走来,放下占满墨水的狼毫毛笔起身行礼,这才说道:“伤亡还在继续统计,目前已经有一百四十三个将士殒命,估计会在二百之内。”
“嗯。”
这个数字在马越预料之中,凉州的兵甲质量一般,但不同军士近半覆甲已经超过全天下任何士兵。即便是洛阳南军也只能做到有斩获者与伍长着皮甲,而他的凉州军两万大军七千名覆皮甲,五千五百覆甲军更是全副武装。
两万大军若非普通士卒招募仓促训练跟不上,足以抵过寻常四万大军。
何况,今日的战争并不算惨烈,每座城头千五百的守备力量便扛了下来袁绍的进攻,可见对方也并非一上来便全军压上。
依靠坚城,一千五百军士足够守备五千进攻力量,何况精度较高的强弩车能够在四百步的距离直接将搬运攻城兵器的敌军钉在地上,加深敌军的恐惧。
马越拍拍贾诩的肩膀没有说话,他走到停放阵亡军士遗体的地方,半蹲着握住每一名军士的手,那冰冷的手臂没有带给他一丝难受,反而觉得亲切。每一只冰冷手臂的主人都曾为他奋战至死,他甚至除了应付的赏赐与战阵中的咆哮外没有一点交流。
尽管他早对死亡没有一丝敬畏之心,他也看惯了士卒奋战至死。
但那种感觉与此时此刻截然不同,曾经的袍泽是为他人而死。最早为梁鹄,后来为大汉,为刘宏,直至此前平定韩遂宋建,那也都是为凉州而战。
现在不同了,这些只属于他的士兵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满怀着感激,他握过每一名袍泽的手,不知不觉在起身时已经泪流满面。
“让兄弟们在这睡一夜吧,明天,明天会有更多的时间道别。”马越没有丝毫的掩饰,脸上的泪痕将血迹冲开,那是救治袍泽时不小心沾上的血。
他转身走向县治,一路上无论是伤兵还是退下阵的军士都不约而同的单膝跪地向他行礼,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向县治。
全凉州,只有这样一位使君,这样一位凉州大人,亲待士卒像对待自己的儿子。尽管许多凉州兵比这个使君还要年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发自内心地尊敬他。
马越走入县治的当晚,一篇名为《渭南之战》的赋横空出世,渭南最负名望的石匠被受命刻作石碑,暂置于城中县治署门前。
当晚子夜,马越穿戴衣甲提着战斧登上渭南东城墙,与值夜的士卒一同坐在篝火旁闲谈,直至不知不觉地睡着。
……
第二日,人们发现这位年轻的凉州牧穿戴着整齐的铠甲枕着斧柄睡在城头上,站岗巡城的军士都自发地安静经过此地,全天下能有几个州牧与士卒同吃同睡呢?
所以凉州军给更愿意称他为凉州将军。
“敌军攻城了,守备,守备!”
正午时分,城头正在分发粮食,几乎突然间便有巡城的将士发现对面的大营卷起扬尘。百十息的时间黑山军便在营外列出阵势,看得出来今日的攻势要超过昨日,迅雷不及掩耳的形势下便已经扛着云梯向渭南城东攻来。
“主公,主公,敌军攻城了。”负责守备城东的徐晃将马越叫醒,端来水盆说道:“主公,还请你暂且下城,让属下与敌军厮杀一阵。”
“今日城东由我指挥,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马越头脑还有些迷蒙,但仍旧起身握住战斧说道:“儿郎们,昨日仅仅是敌军的试探,今日才是真正的攻城。”
“你们看城下,进攻我们的是曾经震动天下的黄巾军余部,由渠帅张牛角、褚燕所统帅的黑山部,当年他们号称百万黑山,囤聚在冀州。如今褚燕与张牛角被朝廷招降,名为黑山中郎将,他们所统率的士卒历经黄巾之乱与前番幽州冀州之间的征战,是真正的勇士……”说到这里,马越眉头一梗,歪着头扬起战斧高声喝道:“强弩绞盘上弦,凉州儿郎磨亮你们的战斧,杀光他们!”
第二十二章 渭南之战【二】
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城东守兵被马越几句话鼓舞起奋战的激情,一个个嗷嗷叫着为大弩上弦,端起弓箭强弩瞄准敌军。
旌旗招展,马越站在城头取过一张长弓提在手上,大声呼喝着命令城下士卒将火油罐抬上城门楼。
卸去铁铠的覆甲军搬着一罐罐火油抬上城楼,一捆捆地镰刀短斧与成袋的羊石头被搬了上来。箭矢更是在每个守城卒的腰间系着两袋。如果说攻城比拼的是那些士卒更悍不畏死,那守城便是拼资财,拼的是箭矢、物资。
人死完了,物资还未用完,说明守城不够尽力。物资用完了,人没死完,城还可以接着守,但如果有机会突围的话就可以考虑了。
没有足够的守城器械,空有一座城墙也很难维持坚守。
震天的战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每座城门都有马越的亲信大将维持防务,人力所能做出的一切决策都已经被做好,剩下的只看……天运有常了。
“上箭!”马越扯着嗓子弓着腰躲在城跺后,招呼军士纷纷拉弓上箭,敌人马上就要邻近护城河。马越预料中城头守军将会遭受第一轮仰射箭矢的冲击。他必须先下手为强,猛然抽弓上箭,马越高喝着将长弓瞄准城下推着云梯与扛着土包奔跑的黑山军士射去,伴着箭矢的清啸,“射击!”
城头上的凉州军士有样学样,纷纷高喝着持弩弯弓向城下射去箭矢。
一时间飞矢如蝗,纷纷将城下邻近护城河的黑山军士钉在地上。
黑山军正如他们前身黄巾贼一般,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但铠甲兵装上与大汉正规军差距太大,即便经过近十年的休养生息仍旧被庞大的数量所牵制发展,他们的首领根本无力为每一名士兵装配哪怕造价较为低廉的皮甲,更不必说铁甲了。
穿着布甲麻衣握着砍刀长耙的黑山军根本无法抵御来自城头的箭矢,中箭者只能被钉在地上哀嚎,侥幸躲过箭雨的冀州男人更加汹涌地冲下护城河,没有一丝迟疑。
这个性命随意践踏的年代,人们心中长存着不死终会出头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在战场上为了不同的理念抛洒热血,以求出人头地。
“撞城锤!”城门楼上一声呐喊,马越急忙转头看去,城下三十余个黑山军士扛着由巨大圆木捆成的巨大撞城锤朝着城门冲到护城河对岸,放下巨木黑山将士们一个猛子扎入护城河,向着城门泅渡过来。护城河防的就是云梯与护城河,为城门多创造一些生存空间。马越昂首大喝道:“射死他们,不要让他们接近吊桥!”
尽管吊桥是由铁索悬挂着,但若被这些提着短斧的黑山汉子攀登上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冀州除了平原,也有广阔的山脉与森林,若这些生活在黑山中的冀州汉子会些攀爬本事能窜上吊桥破坏吊索,马越一点都不奇怪。
攻城仍旧如火如荼,徐晃扛着强弩在城楼上嗓子都喊哑了,云梯仍旧一架一架地攀上城头。
“主公,敌人太多了!”城下一阵箭矢抛射而上,马越躲避不及被眼疾手快的徐晃一把摁到城跺后面,急切地说道:“咱们必须把敌人云梯都破坏掉!”
“不能动火油,用人推!”箭雨一过,马越立刻丢下长弓与徐晃合力抬起一根巨大的圆木顶在云梯露出的梯头上,一起使力喊道:“推,推下去!”
随着二人使力,竟叫云梯离开城墙数寸,就在即将发力将云梯拱下时,城下猛然射来一片箭雨,二人急忙丢下圆木滚向两侧,再度叫云梯砸在城头。云梯最上已经能看到一名口叼砍刀的黑山汉子攀上来,马越狠狠地看了远方一眼,再度较劲一般两手抱住圆木,呼唤着徐晃要他一齐发力。
二人再度抱在还扎着箭矢的圆木上将云梯推离几分,最上面的那个黑山贼竟从云梯上隔着一尺距离蹦上城头,脚踩着圆木便朝马越冲了上来。
“去你娘的!”那黑山贼还未跑上两步,猛然间旁边擂出一条健壮的臂膀轮在腿上,只将他就地砸翻,接着马越就见一个满头发辫雄壮的凉州少年一把掐住那黑山汉子的胳膊直将他从城头掼了下去。接着那雄壮少年扭头咧嘴憨笑一下,两手抱起圆木说道:“将军,俺来帮你!”
三人一齐发力,这次就来得轻松的多,直将那云梯猛地推翻出去,带着上面攀爬的黑山贼寇狠狠地拍在地上。
‘好家伙!’马越暗自咋舌,这小青年好大的气力,感觉上膂力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也是个天生神力的人物!
“走,那边还有!”战场上瞬息万变,马越来不及与这员威猛的凉州小将多说什么,见他一身皮袄披散着头发也不多说,抬手将自己精工细作的兜鍪扣在他头上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嗓门大,给我喊,用原木把云梯推下去!”
“诺!”那凉州小将被马越将兜鍪猛地扣在头上开始还有些恼怒,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马越是将他的头盔给了自己,憨笑一声应诺,大声喝道:“将军有令,用圆木将云梯推下去!”
“用圆木将云梯推下去!”
这一声吼可了不得,整个城头的军士都动了起来,五六个人抱着圆木纷纷顶在云梯上,只消片刻便将架在城头的近半云梯统统推了下去,接二连三云梯拍在地上的响声与惨叫在战场上响彻。
“将军,这帮王八蛋又爬上来了!”听到那小将一声喊,马越急忙看向城头可不是么,云梯好对付,可这些黑山军不仅仅只有云梯,还有绳索抓钩这种简单粗暴的攀援工具。只见云梯被推下去后的片刻,仅仅马越面前的城跺便有十余柄抓钩挂在城跺上,这还是丢准的,更多的抓钩在丢上来时便已经滑落坠了下去。
“他妈的,抄斧头给老子砍,看他们还有多少东西!”
根本不用马越再发号施令,城头的守兵在抓钩丢上城头时便已经毫不犹豫地纷纷抽出短剑与战斧,或刺或砸地向抓钩招呼着。
抓钩绳索最怕中途滑落,因此绳索都是相当结实的麻绳,更有些是冀州太行山脉中的藤蔓混合兽筋用兽油大漆熬制后的绳索,斧劈不断,刀割不破。凉州军只好端起强弩劲弓向城下俯射,箭雨似不要钱一般抛洒着。
“扔木头砸,丢羊石头!”越来越多的黑山军从城头攀爬上来,护城河上飘满了尸首,口鼻尽是弥漫着血腥气息,哪怕如此惨烈都难以遏制黑山军潮水般的攻势。
滚木与羊石头纷纷砸了下去,中箭的凉州军被后备士兵抬下城头,每时每刻都有黑山军砸在护城河里,也有凉州军中箭倒在城头。
马越已经换上战斧,紧挨着躲在城跺后面,城跺上两名黑山军士方才攀登上来,都来不及拿下口中叼着的砍刀,便被猛然间起身的马越庞大的身躯吓了一跳,接着便是轮圆了的战斧狠狠砸在身上,二人尖叫着坠下城头。
徐晃已经舍了战斧,一手持着圆盾一手紧握二尺短剑,攻上城头的黑山军对上他即便躲过了短剑也难以避过圆盾砸在脸上,反倒是杀敌稳稳地超过马越。
那一身皮袄却戴着将军兜鍪在战场上闪闪发亮的小将更是威猛,一手战斧一手短剑,一会出现在马越左侧的城跺上将四五名黑山军逼下城头,一会在马越右侧张狂大叫着冲开数名敌军,刀斧齐出杀得身上皮袄像个血葫芦。
勇不可挡。
潮水般的黑山军士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城头,却又一次又一次被强韧的西凉军赶下去,始终无法占据城头。
这一场仗从正午时分硬是打到日暮西垂,敌军本阵上再度响起撤退的金鼓声。
黑山军将任何手段都使出来了,尽管数次对城头造成惊险的冲击,却每一次都毫不例外地被杀退下去。
城内留着五千覆甲军,仅仅拿出五百增援城头便能在片刻将黑山军杀得落花流水。黑山军与覆甲军是两个极端,一个无甲砍刀,一个重甲战斧。几乎不必有任何比拼就能看出是谁胜利。
靠在城头上照着夕阳,马越看着萁坐对面满头发辫的凉州小将,笑着抬头问道:“好汉子,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回将军,俺是陇西狄道人,名叫王双。”王双笑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拿手指磕了磕头顶的兜鍪问道:“将军,能不能叫俺也进覆甲军啊?”
“王双?”马越愣了一下,六十斤大斧,铁胎弓黄骠马?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尊敬的凉州小蛮子,他笑了,问道:“你为何向入覆甲军?”
“咱凉州最勇猛的男儿都应该在覆甲军吧?将军俺刚才在城头干掉二十多个敌军崽子,难道还不算勇猛吗?”
“覆甲军可不光是勇猛,你入军之前还需要有个小考验。”
“啥考验啊!”王双跃跃欲试。
马越望着天边的落日红霞与袁绍本阵无边无际的军阵飘扬着的旌旗,突然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
“回去州学读一年书!”
第二十三章 渭南之战【三】
“大将军,那些玄甲重兵上城了!”奔驰的哨骑在帅台下大声喊着,袁绍早有手令,一旦铁甲兵登城便需立即回报于他。
这是袁绍围城的七日,经过第一日的试探后,每一日都有悍不畏死的黑山军拿人命冲击这座三辅近畿处于战略要冲的渭南城。
时至今日,渭南城的护城河都已被填平,尸首与土袋堆积在一起,八月流火的天气令整座渭南城环绕在一股令人心悸的恶臭中。
听到士卒传令玄甲重兵登城守卫,袁绍丢下酒壶一骨碌站了起来,‘噔噔噔’地提着衣摆奔下帅台,沉于酒液令他脚步发软。跨上骏马便向着前线奔驰而去。纵马跨过两侧的阵阵旌旗,即便是不喜怒于形色的袁绍此刻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不住这在心里喊道:他顶不住了,马越终于顶不住了!
那日潼关外,这些打着凉州覆甲旗号的凉州铁骑给袁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甚至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袁绍就觉得自己精心摘选西园校尉部中军校尉士卒辅以少府精锻重甲与严酷训练而成手持长戟号为大戟士的精锐不是对手。
甚至令他将自己的手足抛弃在关外。
他是当朝大将军,掌握全天下的权柄!可就在那日,他放弃了淳于琼。甚至亲自下令整备完毕的大戟士重新退还营中,眼睁睁看着数千汉军与淳于琼一同陷落阵中被无尽的强弩与劲弓直指。
他们,袁绍与淳于琼,他们有着同样的童年,他们的少年时代一同在洛阳城的每一条街道奔跑而过。洛阳十二条街道,每一条街道都有他们飞鹰走狗的记忆。司州每个地方都留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袁绍甚至还记得淳于琼从北疆战场随着败兵一同撤回洛阳,那一日他们便在城外都亭的酒肆,老辈洛阳人常说那里的酒水最为清洌甘美。
那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少年时光,在太学中那段日子淳于琼射御二艺终位三甲,每一次与鸿都门学子弟发生冲突时都是淳于琼护着他与袁术,尽管他们兄弟都有一身武艺在身,可满身伤痕的淳于琼总说‘你们四世三公的子弟,怎能蒙受工书鸟篆之徒的拳脚’。
那时候一脸傲气的袁术总说自己将来要位登三公,可是嫡子心中总怀揣着宗族,袁绍就不想延续四世三公的传奇。他希望自己做大将军。当朝大将军,横扫八方,安定天下!曹孟德自己想做征西将军,但他从不敢在袁绍面前提及,袁绍知道孟德老弟心里总怀揣着一份出身带给他的自卑。但淳于琼从没有,一众兄弟每每谈及未来,淳于琼总带着一份武士的骄傲大声地告诉所有人,他将来要做征北将军,将鲜卑人从大汉边陲抹去。
那时他们还不知烈酒入喉是何样滋味,只觉甚辣。
就像破龙城的卫将军一般。
现在袁绍已经大将军了……可淳于琼,我的淳于琼啊!
淳于琼不仅仅是袁本初的一个侍从武士,不是麾下一名善战英勇的将领……他是手足兄弟啊!
就因为那些浑身包裹着铁甲的骑士让袁绍不敢援救,甚至命人将潼关大门紧闭。
淳于琼不在的这些日子,每一日渭南城下都有无数英魂埋骨,血腥味甚至顺着北风传到汉军大营里。可再多的血液都填不满他心头的那块缺失。
这几日袁绍一直在饮酒,并非为了让自己醉倒,他知道自己不能醉倒。他是大将军,数以万计的汉军子弟会因他一句话存活,也会因他一句话而死于非命。
他只是在回忆,回忆淳于琼还在时候。
搜索脑海中关于淳于琼的记忆,大多伴着辣喉的酒气,所以他喝再多的酒都不会醉。
这几日袁绍突然明白为何越上年纪的人越嗜饮酒,原来他们都在回忆。辣喉的烈酒穿肠过肚,许多经过的事情后来再难细细回味,但身体却会记住当时的感觉,一口烈酒入喉,袁绍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淳于琼常常是红色的酒糟鼻。
淳于琼自刎那日,他站在潼关城头一直望向那座大营,高耸的木栅遮住了他的视线但挡不住他的感觉,他知道淳于琼就在那里面。后来他听到那声‘本初’,听到后他的手臂再无力撑住自己的身体,瘫软在城楼上久久不能起身。
他知道,淳于琼不在了。
他知道,淳于琼最后的那声本初中有多少不甘,不愿。
但他没有办法,他不是从前那个任侠的袁本初了。他是当朝大将军,不能再仅仅为他的朋友负责,他要扛着全天下走下去,哪怕身边的朋友掉了队。
这是他的路,从他选择这么走时,他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大将军,不能再打了,黑山的弟兄都要死完了啊!”张牛角一脸苦相,称霸冀州黑山几年之间并吞黑山数百股山贼流寇,如今更是带着他们重回大汉治下的男人在面容上没有一点轻松,反倒是看上去垂垂老矣。强攻渭南不过七日,他从冀州带出的两万弟兄已经几乎死光,现在攻关的是褚燕从河内再送来的两万军士。“凉州的重甲军根本不是人,大将军,不能再打下去了。”
张牛角已经不是中平六年啸聚群雄的黄巾渠帅了,他认命了。
曾经他是不认命的,那时大贤良师还在世,说要给他一个太平盛世让他瞧瞧。他信了,可黄巾道的兄弟死了多少?没有谁真正得到什么富贵,哪怕时至今日天下仍旧不是天下人的天下,当年抓捕唐周的何进后来做了大将军,他的弟弟何苗做过大将军,董重也做过大将军。甚至就连凉州平民出身的马越拿着人公将军的头颅后来也做了大将军。
面前年龄比自己还年轻,每日坐在帅台上饮酒的四世三公现在也是大将军。
他两万个兄弟的性命全没了,却没一个大将军。
他们都不是他的大将军,他的将军是天公,是地公,是人公……可他的将军都死了。
他还有什么好不信命的?
“继续打,张校尉,继续打,命南北两面墙上的士卒都撤下来,全部压在东城,强攻半个时辰,只需要半个时辰!”大将军口中的话充满了坚定,要他再拿兄弟们的性命堆在城头,让他张牛角的兄弟全部死在城下!
“大将军你看看!俺的兄弟把护城河都填平了啊!”黑山校尉张牛角的心都碎了,眼里甚至闪着泪水看上去都不再那么浑浊,指着散发恶臭的护城河说道:“难道这还不够?”
“黑山校尉!”大将军的表情不再那么温和了,干净的手指在自己的鼻子,几乎戳到额头上。“还不够!再去打,打东城!”
张牛角的头垂到胸口上,半天不敢说话。脚步声远了,大将军与他的幕僚离开,张牛角转身看着厮杀声仿佛从未停歇的城头,再度朝着被鲜血染红的城墙拿起腰间那支磨得发亮的牛角放在唇边。
“呜呜……”
新一轮的攻城,开始了。
“将军,您这么逼黑山军,恐怕今后若再有调令……”田丰跟在袁绍身后,这些日子袁绍情绪不对,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但田丰还是说道:“在这样下去,哪里还有人愿意为朝廷出兵,难道本初你只打算平一个马越马?”
袁绍拽住一个奔跑的传令兵满身酒气地说道:“让大戟士将投石车推上来,就在这里。”
猛地被大将军抓住,传令兵被吓得够呛,急忙点头一面应诺一面行礼后跑开。
再向帅台走了几步,袁绍这才猛地定在原地转头对田丰说道:“我要平定天下,元皓你明白吗?我一定要平定天下,事情已经到今天这样,如果我再无法平定天下,多少人就白死了,淳于也白死了!”
“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逼谁,调令……这些东西。”袁绍大幅度地一摆手指着城头说道:“那是什么人?他们都是黑山贼,黑山贼!就因为他们冀州才迟迟不能平定,画地为治的匪类,死光也没有关系,他们死的还不够啊!”
田丰闻言不禁退后数步,他知道淳于琼与袁绍的感情,也知道淳于琼的死一定会对袁绍多少有些影响。但他从未想过袁绍竟会因为淳于琼的死性情变得如此戾气,简直令人苦恼。即便是恨黑山匪类也不能如此露骨地派人去送死吧,“本初,那是两万条性命啊。现在黑山军死命攻城,你可万万不能让投石车就这么砸过去……你这么一砸褚燕那边必然会反攻过来,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
“放心。”袁绍猛地一摆衣袖,回头再度看了一眼远方陷入重围的渭南城池,头也不回地走上帅台。连登数步狂笑出声,甚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转头对田丰问道:“元皓,你的才学傲于当世,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天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天下!”
田丰被问的猛然一噎,这种事情教他如何回答?
“无论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都会让他再回到曾经的模样,为了这个,死在多人我袁本初都不会在乎!”袁绍再度跪坐在帅台上,扶正了头冠猛地摆手说道:“鸣金收兵,命投石车上绞盘!”
凉州覆甲军?马越啊马越,你的甲胄有多厚,可能敌得过天降巨石?
第二十四章 渭南之战【四】
渭南城东,黑山军再度大举攻向城头。
这次的攻势与其他时候大有不同,十年戎马倥偬,身经大小百余战。五年独自领军,战火对马越而言早就像洗手吃饭一般习惯。
指挥战争,当他作为全军的统帅,他已经能够感知战事的节奏。
扬起战斧,马越大声喝道:“兄弟们坚持住,这是最后一次进攻了!”
一连七日,袁绍每日最后一次进攻都是大举进兵,马越都几乎能猜到遥遥千步外敌阵中高高垒起的帅台上袁绍狂热的眼神……袁本初的意图太过明显,每个日暮都寄望夜里能睡在渭南县治中端着自己的头颅饮酒。
桀骜如马三,又岂会令袁家子如愿?
掌握了袁绍进攻的规律,防备对凉州军而言也能轻松些许,至少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休息,什么时候必须奋战。
城头的凉州军再度一齐发出虎吼,士气竟再度振奋几分。
马越、徐晃、王双三人在城东门楼前结成一个三人小阵,以马越为前锋二人策应,三人俱有寻常难俱的勇武在身,三柄纯铁精锻战斧一齐挥开根本没人能进入五步范围之内。三人便仗着虎步左右的武艺在城头上将嗷嗷叫的黑山军士一次又一次地击溃。
这样的战斗令人振奋,亦令人疲惫。
凉州覆甲军在方才短暂的救场后便被马越派下城去,这些日子凉州最精锐的覆甲军一直担当辅助部队,无论是运送遗体还是搬运箭矢之类的活计都是他们在做。对此覆甲军颇有微词,作为马越麾下的主力部队他们希望自己时刻出现在最艰难的战场上,仿佛只有这样才符合他们平日里所承受的艰苦训练与全凉州最丰盛的伙食。
马越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每一日他那个三个勇武的侄子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请战。
但马越不会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上城楼迎战,即便是登城助战也要在最艰险的时候才行,一旦将敌军冲下城头便立即命令他们撤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就像他马越拥有覆甲军一般,他固执地相信袁绍也有属于自己的底牌。他想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在双方掀明底牌之前为己方再多争取一点机会。
一击制胜的机会。
尽管阎行马超甘宁一直将自己当作主战部队,但其实在马越心里覆甲军永远都是从攻部队,主力是看上去更能打持久战,用性命去相互消耗的凉州常备军。
渭南之战打了七天,这七天里死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三辅小城下的黑山军已经数不胜数。马越估计黑山军的战死当在一万两千上下,因为他也已经在城北墓葬坑亲手点燃三次火把,使自己麾下两千七百余名凉州英灵化作骨灰,躺在小木盒中等待着他亲手送回凉州。
除此之外,还有两千余人重伤无法再战,仅仅是药石与手术吊住性命,即便如此重伤兵仍旧每日都有伤势过重撒手而去的。
现在他的主力凉州军可战者余六千,几乎人人带伤,全军挂彩。
据守坚城,仍旧有五比一的战损,这也是他没有撤入长安的原因。凉州军尽管民风悍勇,终究疏于训练,黑山军各个都是刀口舔血的老山匪,冲起阵来气势如虹。若他据守雄城长安,仅靠万余士兵根本无法将四面城墙看护完备,倒不如选择如渭南这般放眼天下也不过寻常城池,能够尽到最大的守备能力。
此次冲击袁绍仿佛发狠一般,竟叫黑山军似人命如草芥般地送上城楼,几乎令马越措手不及。
敌人太多了,守城的兵丁又太少,一面城墙堪堪千余军士防守,几乎百息时间便有将近两倍于己方的黑山军攀上城头,并且这个数目还在快速增加着。
若三面城墙都被这样的攻势进攻,他就只能再度派覆甲军登上城头了。
可马越心里偏偏有一股拗劲儿,他明白袁绍就是想逼出覆甲军守城。尽管他不知道袁绍在覆甲军上城后会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教袁绍如愿。
“主公,叫覆甲军上城吧,再撑下去恐城头有失。”徐晃奋力劈翻几名窜至近前的黑山军,先前他中了两刀,但覆在全身精锻铁铠中的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无非只是穿着沉重的甲胄有些气喘吁吁。不安地看着远处的城北对马越说道:“不知南北城墙,可能撑住!”
隔着厚重面甲,徐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但马越更在乎的是他言语间的喘息。不仅仅是徐晃,马越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一片粘腻。他们能够代表覆甲军的最强体力,如果连他们坚持半个时辰不到的奋战,那更何况普通的覆甲军士呢?
“王双,你怎么样?”
与马越徐晃二人背靠背相互守望的王双如今更是气喘如牛,终究年轻比不上二人体力充沛,何况王双身上这套甲胄是最近才换上的。习惯了轻甲甚至无甲的轻盈,猛地换上重甲自是难以支撑。听到马越的询问摆手说道:“将军,俺,没事!”
话还没说完,已经将战斧丢到一旁握着短剑。
“撑不住,也要给老子撑!我就,我就不信了!”马越咬着牙双手握住战斧,再度朝着攻上城头的黑山军冲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变得笨重。
取之不尽的气力,也难以撑住这样的战斗。
三人在人海中拼杀,轮番作为尖刀在城头左冲右突,不断将陷入包围的凉州军聚拢在身后,几乎在城头的黑山军中杀透一个来回。
再度回到城门楼前,马越身后已经有两百多个凉州战士,但他心里没有一丝愉悦。这很可能就是东城墙上仅剩的凉州军了。看着团团包围上来的黑山军发出怒吼:“守住台阶,凉州军!结阵!”
在他身后,是下城楼的台阶,黑山军若想真正攻下东面城墙,就必须从他身上越过去!
面对结阵的凉州军,黑山军再度疯狂地冲了上来……
“将军,你看那边!”王双一剑捅入一名黑山军士的腹部,另一只手肘顶开中剑的敌人,猛地看到敌军身后大批玄甲军士冲锋上来,急忙喊道:“援军,援军来了!”
马越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这个傻大个儿后脑勺上,一面踹翻面前的敌人,一面昂首喊道:“放屁,咱们哪儿他娘还有援……姜叙?”
就在他踹翻面前敌人的片刻,他看到敌军身后来自城北方向的确冲来一片咆哮的凉州军,尤其冲锋在前的几个凉州武官玄色甲胄甚是显眼,为首一人握着长枪身后士卒抱着姜字大旗,除了姜叙再没有别人了。马越不禁纳闷,难道敌军仅仅是急攻东墙?
接着,就在马越犹豫的当口上,自城南墙也冲来一群凉州军,为首的武官穿着一身凉州甲胄只露出一双眼睛,握着双手马刀杀气凛凛,身后一杆万字大旗随风飘扬。
不是城南守将万宁还能有谁?
一下子三门守将齐聚东城墙,只剩下镇守城西无人进攻的杨阿若。
有生力军加入战场,顿时令气势如虹的黑山军为之披靡,三方齐冲之下竟将敌军冲势杀得一顿,更何况数员战将齐齐发力,数十息便抢回半座城头。
更加令马越兴奋的还在后面,敌军大营中就在此时传出鸣金之音,城下的敌军如潮水般撤退下去,据守在城头的黑山军也被凉州军杀到城墙边角。战局在瞬息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本被挤得只能在台阶上结阵的凉州军势若猛虎,一个个黑山军在他们脚边倒下,凉州人对待敌军从来不知怜悯为何物,纷纷落下刀斧终止受伤倒地敌军的哀嚎。
结束敌人的痛苦,何尝又不是一种仁慈。
更多的黑山军被逼到城跺旁边,前面的袍泽不停向后退,后面的则已经失了军心被疯狂的凉州军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顺着云梯与钩索向城下爬,更有军士直接被前面后退的右军挤下城头,带着最后的哀嚎坠下城头。
最后,只剩下百余名黑山军还残存在城头,根本无法再打下去,只能被团团包围的凉州军一步一步地向后逼退。
到这个时候,凉州军已经不再与他们近身接战了,纷纷握着战斧比划着逼他们一步步后退,城跺旁顺着云梯向下爬的军士根本比不上后退的步子。前面的怕凉州军的刀斧用力挤着后面往后推,后面的害怕掉下城头翻身面朝着城跺往后挤,可哪怕是双手撑着城跺,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数十军士齐齐向后退的力量。
只能嚎叫着坠下城去。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凉州军纷纷嬉笑着逼着黑山军一个个地跳下去,其实谁都知道现在的城头坠下去未必摔得死,那么高的距离谁都不敢摔啊!
终于,城头上最后一个黑山军被王双的短剑逼着自己背对着他们打算往下跳,接着便被万宁一脚踹了下去。
众将相视而笑,劫后余生的凉州军也纷纷拥抱着自己的袍泽。艰难的守城结束了,这意味着他们又能多活过一个晚上。
马越面带微笑地将目光望向敌军大营,接着便看到令他浑身寒毛炸起的一幕,“撤下城头……快跑!”
这几乎是有生以来马越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看到对面的上坡上架起数不尽巨大到仿佛狰狞巨兽般地投石车,已经上弦。
伴着巨石飞逝的尖啸声,数十颗巨石由地面飞起,向着东城墙抛射而来……
第二十五章 渭南之战【五】
飞驰的巨大石块伴着猛烈的音啸重重地砸在城墙上,巨大的撞击令城楼上的守军东倒西歪。
土夯城墙与石头剧烈的碰撞,溅起的碎石像利箭一般划破马越的脸。
“隐蔽!”
他喊出这样的话,巨石重重地砸在身后,将几名凉州军一滩碎肉滚落城下,压塌城中民居栋栋。
鬼哭狼嚎,军士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几十甚至上百斤的巨石在城头留下一个个半人深的沟壑,巨大的撞击声令他头脑昏聩,耳朵更是不住地发出鸣音。
站不稳了,马越只能蹲伏在城跺后藏住自己的身影,成个城墙尘土激荡,三步之外发生什么都令人难以看清。
一派末日景象。
“隐……蔽……”
马越知道自己的嘴在动,但他不知道声音是不是真的吼出去了。仿佛置身地狱,全身上下出现错觉,城墙不间断的摇晃好似令他难以感知自己的躯体。
“嘭!”
巨大的震荡,一块巨石落在架设弩车的城跺上,折断的木刺四处激射,相邻的三块城跺直接砸平。
袁绍站起来了,看着无数的巨石在空中划过弧线猛烈地砸在渭南城墙上,大片的浮土激荡,一时间难以分辨城头伤亡。但他的嘴角已经勾起,哪怕这些石块不够精准,分散地落在城中、城头、或是城墙,但这已经足够了。汉军匠作七日以来赶至出近两百块巨石,他可以连续不断砸到日落!
两百块巨石,只要有一块落在马越的脑袋上,那就够了!
这城还能守吗?
当一块巨石再度落在马越身边时,他知道城头已经不能待下去了,继续蹲在这里早晚会被深深地砸进土墙中……力量救不了他,身上的铁铠一样救不了!
“快跑,向城西跑!”马越张着嘴喊,自己却听不到声音。但他还是在喊,一面喊着一面摇晃着手臂,拽住身边每一名惊慌失措的属下,带着他们向城下跑去。“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城西!”
马越看到了徐晃,看到了王双,看到了万宁……那些他熟悉的身影如今都跟在自己身后,巨石在他们身旁砸落,每时每刻都有袍泽被巨石砸成碎肉,他们只能奔跑,拼了命的跑下城头,马越指挥他们向城西跑。
整个城东已经乱套了,先前的战斗尽管惨烈,令渭南城中百姓忧心忡忡却不见得真的害怕。这支西凉兵军纪严整,尽管征粮、抢些肉食显尽凶蛮,却从未有过奸淫妇女擅杀百姓的恶行。这也是渭南百姓至今仍旧无人出逃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天降巨石覆盖了整个城东,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不知何时便会有巨石砸在院子里,屋舍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顶住投石砸击,无论宅院还是屋舍,统统会被压得粉碎。
百姓们在街道上溃逃,像一群没头蚂蚁,他们不知道投石车是从哪个方向进攻的,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纷纷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向外逃窜。
城中大乱,东城墙不能守了,南北两座城门被群情激愤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仅凭覆甲军根本难以控制数以万计的百姓……再这样下去,根本用不到黑山军再度攻城,渭南城不攻便自破了。
马越带着一众体力耗尽的将军与部属穿过城中拥挤的人潮,没人敢阻拦在他们这群满身鲜血的战士面前,百姓纷纷让开通路,直到他看到安然无恙的县治所,才撑着两腿大口喘了起来。
一面解下外套的精锻重甲,马越一面抬头看着众将数道:“公明还在,万宁呢?嗯,王双在哪?姜叙……他妈的姜叙呢?”
随着马越的呼唤,人群中徐晃无力地摆手,王双疲惫地应诺,万宁一直跟在他身边。唯独没了姜叙。
“谁看见姜叙了?”马越将精锻重铠扔到地上,从心底打起精神向着身后姜字大旗走去,姜叙的扛旗兵还在,怎么人就不见了呢?走到旗兵面前马越神色不善地问道:“姜叙呢?”
“将,将军,家主跑到城下,又跑回去了……他的族弟陷在城上了。”那扛旗者明显是姜氏家兵,身上穿着一身扎甲倒也威风,面对马越的喝问只能胆怯地低着头小声说道:“小的拉不住。”
马越气愤地将肩甲掷于地下,姜叙这人一直以来都教他觉得是个很老成持重的年轻人,怎么这次这么能犯浑,现在的城头能再登吗?
回过头,看着巨石好似大雨般倾泻在城东,一处处宅院被轰然压塌,就连城墙都摇摇欲坠,到处是流窜的百姓……这样的情况,姜叙能掏出来吗?
“公明,你速速领着大家与阎彦明、贾文和汇合,必须要寻到程立,让贾、程二人拿出个对策,是弃城西逃还是与袁军巷战。”马越穿出两口粗气道:“命军士疏通街道,接引百姓向暂且向城西疏散,千万不要留百姓在城东被巨石砸中,千万记得不要伤害百姓!”
“王双,你还能不能跑?”
“回将军,俺还有的是力气!”尽管王双答得干劲十足,实际上马越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经非常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将军您下令吧!”
到处是百姓的哀嚎声,环视左右跟随他冲下城头的只有三四百人,聚拢在县治周围,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下令?把铠甲脱了,大石头防不住。”马越发号施令道:“公明,保护好万宁,别让小辈受伤。我去城头将落下的兄弟带回来,你们去寻找城北的贾诩与城南的程立,稍后我在城西与你们汇合!”
说罢,马越从一名凉州军身上抽出短剑塞入肋下剑鞘,带着王双再度折返着跑了回去。
一面跑,一面大声对周边随处乱撞的百姓喊道:“某家马越,渭南兄弟向城西跑,敌人的投石车在东边,向城西跑啊!”
“向城西跑,跑!”脱出重甲,仅仅穿着轻便的两裆铠移动起来比先前灵活许多,一路上腾挪跳跃躲过飞溅的碎石与木刺,带着王双一面疏散百姓一面逆着人群跑向摇摇欲坠的东侧城墙。
姜叙不能死,如果他没死的话马越就必须将他救回来。他不是普通人,是全凉州第一个将身家性命押在自己身上的本土豪族,还是姜氏宗族的家主,就算是死了马越也得将他的尸首抢回去。哪怕火中取粟。
冒着随时会被巨石砸成肉泥的危险,二人竟真的重回城门台阶。
此时的城东,已经是满目疮痍,尽管事实上受到的损伤并没有那么夸张。但随处可见的碎石、城头塌陷夯实的土块,还有扬在空气中丈高的尘土与遍地尸首血肉,汇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一路上马越见到自己的部下不止上百,一个个模样凄惨的凉州军丢盔弃甲地向城下跑,马越只能一面逆着人群向城上走,一边问姜叙的位置一面为溃兵指明城西的方向。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大军在城西。”
“看见姜叙了吗?往西走,西面有咱们的人。”
“看见……城西,快跑吧。”
当马越登上城头,面前更是惨烈,平整的城头被飞射的巨石犁出一道道可怕的伤痕,一摊摊血肉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面目。就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下,马越看到一身重甲的姜叙孤零零地站在城头背靠着一块巨石奋力向后挤着,妄图将半人高的巨石推开。
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巨石始终纹丝不动。
马越看到,巨石下有一个被压住双腿的年轻人,大片的血从身下流出来,沾上尘土混成黑色。
马越二话没说,上前一把将姜叙摔到一边,指着他骂道:“你不要命了?”
姜叙愣着看了马越一眼,这一刻喘着粗气的马越在他眼中尤为高大,他的背后没有神光,只有空中飞驰的巨石。姜叙没有说话,也没有怪罪,只是一骨碌爬起来再度去推那纹丝不动的巨石。
巨石下的青年已经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马越见状劝不动姜叙,恨恨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解,看了看将近三五百斤的巨石咬牙叫上王双,三人一齐使力去托。
三人憋得青筋暴起,才堪堪将巨石挪开一点,眼看着青年被砸成肉泥的双腿,马越急忙招呼二人将石块丢到一边。三人中姜叙力气最小,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青年驮在背上便想向城下走,可眨眼脚步便是一软。
他穿着三十多斤重的铠甲,尽管不算覆甲军那种精锻重甲,却也足够沉重,哪里还有力气背起一个大活人。
马越见状急忙将受伤的青年背在身后,任由鲜血染红自己整个后背,领着二人一面召集城上还活着的守军一面向城下飞奔。
回到城下,滞留在城东的百姓已经不多,城外飞射的巨石也变少了。马越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一路引着在身后越聚越多的百姓与凉州溃军跑向城西。
邻近城西,远远地便见到程立贾诩二人,马越焦急地问道:“他们跟你二人说了没有,是弃城西逃还是展开巷战?”
“使君,弃城西逃,则袁绍必已在西面备下重兵。在下与仲德兄皆以为死守城池,城在人在尚有一线希望。”贾诩脸上没有马越想象中的忧虑,倒是有些喜色地对马越指着周围的百姓说道:“使君,民心可用啊!”
马越转过头,看到一张张对自己充满感激的脸,那些朴实的面上写满了同仇敌忾。
“传令,开武库将兵甲分发给城中百姓。”马越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背着身后的姜姓青年登高振臂呼道:“敌军巨石砸城,使百姓多有伤亡,马某与诸位痛心疾首。本欲弃城西逃,然西逃则百姓多疾苦。故,马某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毁人亡,马某绝不后退一步,与袁贼死战到底!”
第二十六章 渭南之战【六】
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马越只是在对渭南百姓陈述一个事实,对于凉州军的事实。
正如贾诩所说,城外向西的道路上一定会有袁绍布下的以逸待劳之伏兵。凉州军无路可跑了,只能破釜沉舟,在城中与袁军激战。
所幸,渭南武库在城北,未被抛石车掷出的巨石砸毁。
马越等人纷纷散开在百姓中征召敢与袁军死战的百姓,凉州军卒开启武库,一柄柄制式兵器与甲胄被拿出来。先是凉州军更换损坏的兵器,再将剩下的兵器甲胄分发给愿意参与守城的百姓。
一座渭南城,居住着超过三万百姓。就连居住在城外乡野的百姓都因为开战前的坚壁清野而暂时屯住在城中。
马越做梦都想不到,在山穷水尽之时,他的振臂一呼为凉州军紧急募集到六千余青壮。
对渭南百姓而言,比起城外将投石丢入城内砸死百姓的黑山军,这些在马越麾下的凉州军更像他们记忆中的汉军。
善待百姓,英勇善战。
“街坊乡邻们,即便是不愿加入接下来的战争,也请你们去武库取些兵器吧。”马越站在县治前的台阶上对四下里惊慌失措的百姓大声说道:“这座城池马上就会被战火波及,刀剑无眼,你们身上有些兵器自卫,马某也能放心一点。”
尽管马越这么说,仍旧还是有百姓不愿拿起兵器,时至今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马越急忙命万宁督本部士卒将渭南南北两座城门用巨石堵死,仅留下一个西门也留足了人手守备,以防敌军从后背偷袭。
“文和,疏散百姓吧。”马越命贾诩疏散百姓,转头对程立说道:“夫子,您也去吧,将百姓安置在城西。”
贾诩领命下去,程立看着马越与他身边遍体鳞伤的士卒,不放心地说道:“使君,小心一些,不行咱们退回长安。”
“放心吧夫子。”马越笑了,无所谓地对程立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些大头兵的事了。只要袁绍不拿大石头丢我,我死不了。”
再凶悍的人,被百余斤的石头砸在身上也逃不过个死。
程立也领命下去了,马越转过头,这时才敢忧心忡忡地向一片死寂的城东看了一眼。投石激起的扬尘已经尽数散去,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一点声音传来,令人心底感到不安。
布置巷战防线。
成捆的箭矢从武库中抬出来,每一名凉州军手上都握着强攻或是劲弩,每人身上的箭囊矢袋都塞满了箭矢。背水一战了,即便是黄巾之乱与韩遂乱三辅时渭南城中武库都从未如今日一般干净。
二十面战鼓搬到县治门口,县官署院墙上立满了握着旌旗的凉州兵。
城墙上城跺后隐匿着凉州军的斥候,随时传报着敌军的动向。城中百姓居于西部,东面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宅邸,每一个屋檐上都藏着手握弓弩的凉州军士,位于城中心的县治周围更是分布着数不清的覆甲军士。整座渭南城池俨然成了一头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马越要以城池为阵,打一场直面黑山军的巷战。
骏马在城墙上奔走,一条条消息传报在城头与县治之间。
“将军,黑山军进军了,东门外超过五千。”
“报……城西外十里林中有大片扬尘,当隐藏着人马。”
“报,黑山军距东门三里!”
一条条消息,每次有斥候将消息传报到县署,院墙上的旌旗便招展几下,但整座城池除了街道上偶尔快速奔跑过去的凉州军士之外没有一点动静,看上去十分诡异。
马越却知道,他的部下能够看清他的旗语。
城中空下来的屋舍中藏匿的凉州军最小以伍为一个作战单位,其中就编有一名斥候,专门负责观看本阵的旗语……渭南官署,就是他们的本阵。
东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马越知道这是黑山军在行进。
“姜兄,你那个兄弟伤势如何?”焦急地等待中,马越看到北门街道上姜叙与王双握着兵器奔跑过来,待离得近了,马越问道:“腿可还有接上的可能?”
姜叙满面黑灰,听到马越的关切,压抑着痛苦拱手说道:“我那小弟福薄,活不成了……只是可怜还在襁褓的侄儿。”
马越点头,拍拍姜叙的肩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转头对王双说道:“王双,你先带姜兄暂于县治休息吧。”
“将军,俺还能再战!”王双拍着腰间短剑说道:“袁贼太过可恶,姜兄长也要为兄弟报仇,咱凉州人有仇就要快报,可歇不得!”说着他一揽姜叙手臂横眉说道:“姜兄,稍后敌军入城,俺为你杀上双十,以告慰昆仲英灵!”
一贯儒雅示人的姜叙如今也竖起眉头,拱手对马越说道:“使君,姜叙请战!”
马越是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将姜叙派上战场的,他如今满心死志,若派他上城东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偏偏王双还是个一根筋,标准的边地少年做派。他急忙揽过二人说道:“二位,此时前方各地皆以布下阵势,你们暂且跟在我身边吧,一旦哪里出现空缺你二人便补上,如何?”
“诺!”
“姜兄勿要萌生死志,尽管袁绍砸坏了咱们的城墙,也还未到山穷水尽,城中仍旧有万余大军可以据守。”马越再度安慰姜叙道:“尽管你昆仲蒙难,他为天下而死,他的妻儿由凉州养活,你的侄子便是我的侄子,擎儿也尚在襁褓,他们正好有个玩伴。”
姜叙点头望向城东,忽地指着城楼上说道:“使君,敌军入城了!”
“打旗,稳住,不要贸然进攻!”马越看到城楼上攀爬的几名黑山军,吊桥被放下,城门渐渐开启,马越急忙命令身后旗兵打出旗语,他要等一个最好的机会。
成群结队的黑山军从城门入城,城中一条主要街道由城门贯穿。黑山军初一入城便见到远远地城中县署门前严阵以待的百十名凉州军。马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夸张的动作上看得出来,他们在笑,在嘲笑自己以区区百余人便据守城池。
想到这些,马越不禁莞尔……这些黑山贼将自己当傻子了。
笑话,一个傻子能统领凉州十郡三属国?那他妈你们的褚燕都能当皇帝了!
突然,城门处的黑山军中传出一声熟悉的牛角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牛角声很特别,特别到令人听到便不会轻易忘记。
牛角被吹响的呜呜声,将马越的思绪带回中平六年。那是震动天下的黄巾之乱,初任长水校尉在皇甫嵩麾下征讨冀州黄巾的那段日子中的一个夜晚。
那时的关羽没有一点名将气概,不过是勇力无双的冲阵猛士,斩将夺旗已不在话下,但初领佐军司马,尚有些力不从心。心中苦闷的关羽寻马越诉尽衷肠,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夜,二人在营中饮酒,正碰上黄巾夜袭。
那是马越第一次在战场上遇见冀州褚燕,也是第一次遇见那个腰间悬挂牛角的黄巾渠帅,张牛角。
“老相识了。”
牛角声中,雄武的冀州汉子提着环刀统御前军走在街道上,他的目光中只有高立县署阶上的马越。
当年的青年将军多么倨傲,高坐马上轻易地命令军士冲散了无数黄巾力士,甚至提着人公将军的头颅去找皇帝领赏。
“马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的末路穷途!”张牛角挥手间,刀口舔血的黑山汉子们左右分开,提着兵器准备探查左右屋舍可有埋伏。
就在此时,立在县署的马越猛然挥手院墙上的旌旗招展,县署中的战鼓齐鸣,猛然间整个东门口接连的屋舍中爆发出凉州军悍不畏死的吼声!
“杀尽贼寇!”
院墙上纷纷翻出手持强弩劲弓的汉子,二话不说便抬弩搭箭向街道上的黑山军展开攒射。街道两侧的院门轰然打开,一个个操着兵戈的凉州军咆哮着杀出,很难想像搦战终日的他们如今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的威势,一个个没有丝毫畏惧地冲入整齐的黑山军阵型。
眨眼,腥风血雨。
不过两千步的长街,到处残肢断臂与刀枪剑戈齐挥,冀州乡言与凉州羌语共舞。
纷乱的战鼓声中,张牛角没有一丝有余,在两侧出现大批凉州军士时没有一丝有余,握着环刀高高扬起,向着街道尽头的马越奔杀过来。
这场战争是朝堂政治的延伸,是经学治世的文士与边疆建功的武士争夺朝廷最高权力的纷争。张牛角知道,尽管他无法说得这么清楚,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他妈不是他们的战争。
他们是谁,不过是些受招降的匪类,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打完幽州打三辅,难道招降之后的日子就没个活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朝廷柱石,就非要让我们兄弟没了性命,才开心吗?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但我们无法拒绝。’张牛角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他知道,只有杀死面前这个人,或者杀死身后高坐帅台上那个人,只有杀死这两个其中之一,他才能真正停止这场让他两万多个兄弟客死他乡的荒唐战争。
所以,他立在离县署不到百步的地方。隔着重重覆甲军士,对着马越扬起环刀,高声喝道:“凉州马越,可敢与博陵张牛角一战!”
这个男人不是个武士,他甚至除了一个名士嗤笑的黑山校尉之职外一无所有……但他是个武人,这是来自一名武人的挑战!
第二十七章 渭南之战【完】
黑山的军士与凉州兵在街道上搦战,喊杀声中每时每刻都有敌我倒在血泊中。这些血映在马越泛红的眼睛中,更映在张牛角朝他扬起的那把环刀上。
多少年了,乱军取敌首的畅快,高声喝出谁敢与我一战的咆哮更是令他热血沸腾。
但他早就不热衷于此了。
阴杀何进,与吴匡的决斗中伤了手腕,自那时起他便不再与人争斗。
他没有必要,可以说他没有勇气,更是因为他的肩头扛上更多的责任。他的性命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因此,看到张牛角提着环刀对自己提出挑战,马越愣住了。
马越在哪一次与吴匡拼斗后,便暗自对自己说,不要再与任何人拼斗了。
这种感觉在张牛角对自己竖起刀刃时,尤为强烈。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回绝掉张牛角的决斗,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看到张牛角激愤的表情时,已经招手命人出战的手收了回来,握起了身边的战斧。
在他面前立着的是一名武者,或许他的身份低到尘土里。算不算什么武士,但武人是一个群体,马越出身与此,他更清楚地明白是什么驱动一个又一个的武人在战场上抛头颅,在决斗中洒热血。
忠诚,勇敢。
可是张牛角,你到底忠诚于何人何物呢?
马越跨上随从牵过的高头大马,马超横枪在他身前说道:“叔父,侄儿请战。”
马越看了一眼马超,他年轻,英武,健壮,有力,满头金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如果是马超,一定能答应这场决斗。但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马超策马绕开了,拦在前面的重甲军默不作声地后退,骏马踢踏着打起响鼻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如果这是你的最后一战,我愿意给你一个配得上身份的对手。”马越腋下夹着兜鍪,策马踱步至张牛角对面,低头说道:“如果这是我的最后一战,我希望一个配得上拼上性命的赌注。”
美阳侯、凉州牧马越的舍命一战,是他所能给予一个武人最大的荣耀。
“黑山儿郎们,若我死于此战,黑山军将退出这场不属于我们的战斗!”张牛角转身高呼,自马越踱马而出,整个战场平息了。凉州军在屋舍墙头架设强弓劲弩,指着黑山军却不再发出射击。黑山军士持着短刀长矛做出攻击架势,却也都不再发动攻击。
两方首领的承诺之战,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二人让出一个足够决斗的空间,长街上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
凛然的杀意,在空气中弥漫。
“马州牧,这样的赌注,可好?”
马越轻轻颔首,转头喝道:“牵匹马来!”
骁勇骄傲的凉州军士走入县署,牵着一匹装配普通马鞍的骏马走到张牛角身前,交出自己的缰绳。
张牛角上马,扬起手中环刀。马越抬起自己的右臂,高高指向天空。
身后旌旗招展,战鼓声猛然响起,肃杀的军乐声在渭南县署门前响起,震耳发聩。
“黑山校尉,放马过来!”
咆哮声中,马越策动战马,手中战斧向后摆动。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久违了。
“杀!”
张牛角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腰间的牛角随骏马奔驰上下摆动,奔驰中张开五指甩出一个刀花,紧紧地握住刀柄冲向马越。
不就是豁出性命?
你来吧!
十余步距离,转瞬及至。
刀斧交击,剧烈的震动传至张牛角的手腕,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年马越的武艺松懈了。
八年前的冀州夜袭,张牛角曾在马越刀下救下褚燕,那一刀曾令他心悸。但如今的战斧却没了那样的感觉。那时他曾邀斗马越,却被其身旁的阎姓将领纠缠不休。这是一场延续八年的比斗,张牛角势在必得。
马越的武艺的确松懈了,尽管戎马倥偬数年,但大多时间都消耗在决策战略,而非曾经的冲阵比武。况且一个偌大的凉州,官吏体系都还没有稳定地确立下来,事事均需亲力亲为。这是个非常悲哀的事实,尽管他以武成名,但如今的现实已经不允许他还像从前那样打熬力气,精研武道了。
对阵张牛角,有些吃力。
三个回合转瞬即过,马越的战斧再一次被张牛角格开,重斧来不及回旋的瞬息之间张牛角劈斩一刀直取马越首级。
刀光上冒着凛冽的寒光,锋利的刃口擦着马越额头划过,在兜鍪上打出一串火星。
而此时此刻,马越的斧柄亦重重地横在张牛角腹部。
马越根本没打算挡住这样一刀,他坚信自己能躲过这样一刀,因此在张牛角找准时机劈出如此一刀时便已经倒提斧头,后仰避过这一刀顺势将斧柄砸向张牛角腹部。
“嘭”地一声,两马交错而过,张牛角被这一击打落马下。
他没有高桥马鞍,也没有双马蹬来借力,何况本身,垂垂老矣的张牛角在力量上也不是正值壮年马越的对手。
即便这些年马越松懈了武艺。
奔马而过,马越奔至本阵官署门前,将重斧抛出,从马背上跃马而下。
面都着张牛角在地上匍匐的身影,缓慢地抽出肋下的凉州短剑。
二尺有余的短剑布满了精锻的纹路,轻灵,危险。
马越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高速冲击下精锻的斧柄带着骨朵砸在柔软的腹部,马越知道那有多大的劲力。
张牛角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咳出苦水,环刀钉着地面支撑着身体不能倒下,余光看着马越一步步慢慢逼近。
“我不杀你,你退兵吧。”
马越一边走近,一面说着。并非他不想杀张牛角,因为这个男人所率领的黑山军令他的凉州男儿折损过半,令他亲自点燃三次架满袍泽的木架……但如果不是必须,他不能杀。据他所知褚飞燕屯兵数万于河东,还是刘豹的匈奴人将消息告诉他。
一旦张牛角死了,褚燕会做出什么事情,马越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候袁绍如果再得到数万生力军,只怕自己就是想退回凉州都难了。
张牛角抬起头,满面的痛苦神色,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马越走到张牛角身边,没有一丝怜悯地将短剑刺了下去。
‘乒’地一声,短剑便环刀架住,张牛角竟在这种情况下半跪起来硬撑着挡住马越一刀。
马越心中不再有任何羁绊,抬腿一脚踹在张牛角的肩头,覆盖着足甲的铁鞋直将张牛角踹翻一个跟头,环刀也摔在一旁。
张牛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却被紧随而来的短剑狠狠地刺入腹部。
“现在走,还来得及。”马越一手揽着张牛角的身子,一面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道:“若不退兵,你只能死在这里。”
猛地推开张牛角,马越再度给他机会。
这场战斗他已经赢了,但这个黄巾力士出身的汉子似乎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认输,提着一双拳头与满身鲜血一次又一次地靠过来。
仿佛他在求死。
马越不忍再攻,一步步缓慢地后退,张牛角突然猛地向前一步,连脚步都站不稳却将拳头狠狠地砸在马越的脸上。
“你,来啊!”马越中了一拳快步撤退,张牛角踉踉跄跄地挥舞着拳头,高声喝道:“你来啊,杀死我,杀死我黑山军便退了,来啊!”
张牛角就是在逼马越,他已经知道这场两个人的争斗他赢不了。如果他不死,这场仗就还要继续打下去,所以,他绝不会认输。
马越再度后退了数步,杀人在难分生死的时候最简单……作为胜利者去下手却往往很难。
可他无路可退了,在他身后是数不尽的凉州军。他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信奉的首领在后退。
“杀!”
马越喊了出来,一个箭步窜到张牛角身侧,短剑狠狠地捅在他的脖颈。
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张牛角眼中一闪而逝的释怀。
“敌将被我斩了!黑山军,一句诺言退出战场!”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一个年轻些的黑山军士捡起张牛角腰侧的牛角,招呼部下抬着他的尸体,吹响号角。
潮水般的黑山军退了,不管不顾地退了。
登上城楼,马越看到一片片的黑山军士冲击着袁绍军的大营,汉军拦都拦不住,只能任由不服管教的黑山军分成数股向着潼关方向撤退。
这场战争,赢了。
天大机会摆在面前,他怎能放手?
面对如今情景,马越没有任何犹豫,尽管他的部下皆疲惫之师,仍旧毫不犹豫地跨上骏马举起短剑高声喝道:“覆甲军,冲击敌军本阵,击溃敌军!”
“击溃敌军!”
覆甲重步踏步在前,轻骑率先奔出城门左右游曳,重骑踢踏出沉重的脚步声向着敌军大营奔去。
被混乱的黑山军冲散的袁军士卒正是人心不定的时候,猛然间看到那支杀败淳于琼鬼神一般的部队再度出现,当下军心大散。
喊杀声中,袁军门卒急忙关闭营门,怎奈何覆甲轻骑的箭矢入雨般劲射,只是片刻难堵,营门便被凉州大马踏入,提着战斧的凶神恶煞悉数入营,刀光斧影,留一地残肢断臂。
怒火中烧的袁绍只能下令大军后撤,留颜良统御大戟士断后。
这一战,马越杀退袁绍五十里,直至收复华阴。
战争的天平,再度回到开始时的那样,除了一座被轰垮了一半的渭南城池,与长眠城下或运会凉州的数千个小木盒。
第二十八章 黑山怒起
马越驻华阴,袁绍屯潼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河内郡野王,这场战争从打响开始,王匡就过得不够舒心。先是匈奴人不知从何而来,劫掠郡县抢夺半年的收成与积压在府库的陈粮,不到两个月河内被匈奴人攻破四座县城,尽管百姓没有多少损失,可钱啊,粮啊,全都没了。
韩浩新募的三千河内军硬生生地被磨砺成了六百悍卒。
本以为这事就像个噩梦,南匈奴人被打跑也就算完了。匈奴人刚走,张牛角和褚燕又来了,他们过来不杀人,也不抢钱。只有一个要求,供应军需。
供吧,朝廷大将军袁绍亲自下令,河内郡负责黑山军粮草供应。
王匡本来也是每当成事的,不就是兵马的粮草供应吗?又不是叫咱去参战,河内百废待兴,多写军卒参加守备修缮也是好的,反正黑山军吃了咱的粮,也不会好意思闲着。
所以当郡吏将开库府供粮草的案牍交给王匡时他看都没看,挥毫写就一个大大的‘准’字,颇有颍川名家邯郸淳的风范。
是这个道理没错,此次黑山军一改往前作风,非但不劫掠民众,只要将粮草供给得足了,什么事情都好说。被匈奴人攻破的城池仅用了区区一个月时间便修复如初。
想来冀州的袍泽兄弟们是在黑山讨生活饿坏了啊。
王匡还来不及感谢褚燕,郡中属吏便前来报告,郡中二县的库府已经被吃空了。
“什么!”王匡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目瞪口呆地扔下书卷问道:“两个县的库府,一个多月就吃光了?黑山军来了多少人,几万吗?”
属吏一看暴怒的王匡急忙退开两步,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府君,不是几万,是十万,十万大军。目下黑山校尉率两万强攻渭南,近日又调集两万兵马。”
“在咱们河内,还有……六万兵马。”
六万!
王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袁本初啊袁本初,好个好大喜功的袁本初!打个区区两万兵马的马越,本以为调集黑山仅仅是为了防备不测,竟引十万黑山入京畿。这与多年前的一封诏令引边将豪杰入洛阳多么地如出一辙?
他袁家子难道就没想过,吃空了河内的粮草,黑山军还能再吃哪里呢?
“把平难中郎将找来,找来。”王匡伸长了手臂指着门外,瘫坐在蒲团上,满面写满了心力交瘁,“我不能养着他们了,再这么下去河内是要出乱子的,把他请来。”
属官领命小跑出门,王匡仰头翻着眼睛直勾勾地顶着木制的天花。他不是大将军,手中没有调集兵马的大权,更没有赶走褚燕的魄力。一旦褚燕不高兴了纵兵作乱,六万黑山军足以令河内郡生灵涂炭。
时间缓慢地溜走,当王匡再抬起头时,平难中郎将已经被郡官署的书吏引着进来了。
“褚燕见过府君。”如今的褚燕再不是当年那个握着一柄刀子便兵指北军五营的小小黄巾渠帅,身上那股子亡命徒的气质也少了许多。人尽管没高起来,却健壮了不少,身披环铁锁甲腰间夸着环刀,隐隐之间自有威势。他成为人上人了,平难中郎将!
“飞燕多谢府君月余粮草供应,府君恩德在下铭记于心。”矜持地拱了拱手,褚燕拉过一张胡凳坐在王匡对面,昂首问道:“府君唤飞燕前来,可有要事?”
十万兵马的粮饷,王匡再褚燕眼中也是个有大魄力的人,一个眉头不皱便应允了数县之粮草供应大军,而且这些日子从未多说过什么。褚燕尽管话里不说,内心对王匡是十分敬佩的。
“郎将不必如此客气,其实……唉,在下就跟郎将明说了。”王匡左思右想,这事情还是不要搞那些小心思,开诚布公地跟褚燕坦白了吧,说那些没意思。想到这里,王匡一梗脖子,直视着褚燕说道:“郎将,兵马之军需供应,河内是不够了。月余时间,河内两县府库已空,照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河内就空了。邻近过冬,我不能让治下百姓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啊。”
褚燕心里一咯噔,怕什么来什么。猛然间便瞪起眼睛说道:“大将军命我督十万大军前来,亦命府君供应粮草军需,如今讨马事未过半,府君却不供粮了。府君是要将我黑山将士置于何地?难道您治下百姓是人,我黑山弟兄便吃不得粮了吗?”
“飞燕绝非怪罪府君,只是如今黑山军骑虎难下,即便是退回燕赵之地,那韩馥一样不会供应粮草。”褚燕察觉到前番语气不对,王匡是黑山部之恩人,他急忙收了逼人的眼神,语气软下来说道:“飞燕亦知府君难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若还有一丝办法,我又怎能任由大将军督派四万袍泽强攻马越城池,府君您可知道,两万兄弟都死在城下了啊!”
褚燕心里苦啊。
两万个把命交到他手里的兄弟,就为了能有朝廷供养更多的兄弟,不明不白地就把命丢到渭南城下了。一天天的战报送回到河内,战报上的数字每一日都刺得他心里滴血!
王匡是个名士,却并非以经学治世的那种名士。他的名声全靠着年轻时仗义疏财接济豪杰得来的,这个安于享乐挥金如土的郡守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方的豪杰,哪里见得了褚燕这样的豪杰扼腕叹息。
几乎是突然间的,心底一软,接着硬气地拍案而起直视褚燕说道:“飞燕,你不要说那些了。你有难处我明白,我的难处现在你也明白。这样,既然你退不了,我请你前往洛阳与大将军一叙,洛阳乃天下之都,坐守洛仓,粮草当不是大事。你且去与大将军试试,能否驻军洛阳,如果可以自然大善。”
“王匡即为近畿太守,这事情我说不得,但中郎将却可去说。若实在不行……这样,王匡亦薄有家财,既然韩馥身为州牧都不养治下百姓,若大将军亦不允你将兵马驻防洛阳,王某养!你且放心,就算置卖田宅,散尽家财也保你大军无虞!”
“王府君!”褚燕愣住了,六万兵马的粮草供应可不是虚的,不过一个月时间便吃空了两座县城,眼看着夏季将末,秋冬时节消耗更多。眼看着王匡猛然拍案而起的豪杰气概,那瞬间相见恨晚的感觉令他心折,“飞燕何德何能,竟得府君折节!”
话说至此,褚燕再没有矫揉造作,抱起兜鍪拱手下拜,说道:“既然如此,飞燕这便前往洛阳,若此事不成……今后便但凭府君驱驰了!”
言罢,褚燕转头昂首阔步地走出府邸,奔马回到驻地引千骑前往洛阳。
临至郡界,褚燕驻马回望,内心仍旧一片温暖。
在褚燕心里,王匡要比什么袁家子、韩使君强上太多,他不禁在心里想着,如果是王匡入主冀州……那会好成什么样子?
黑山军的困境,他很清楚,困就困在没有州郡支撑,如今天下动荡,手底有兵便可胜过一切。他一直想做些什么,十余万大军如果还不能做些什么,那简直空负男儿只身!
只是他人微言轻,尽管有足够的兵马可在天下却没有认同,一旦无诏令不说引兵出冀州,就算出了黑山,那冀州官兵都要除之而后快。可如果能再加上个在天下广负名望的王匡……也许就不一样了。
他暗自决定,等此战结束,回到冀州便要全面备战,拱卫王府君入主冀州!
兵行一半,派去洛阳通报的传信兵还未走到洛阳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慌忙地撞上打着平难中郎将旗号的兵马。
“中郎将,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褚燕都来不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传令兵便已滚鞍落马慌忙地说道:“前军溃败,黑山校尉与马越的对决中应下承诺,若他身死黑山军便撤出战争。决斗中校尉失利,被马越斩杀,咱们兄弟都溃散了,全线溃败。”
“什么?”马背上的褚燕猛然间只觉头晕目眩,心头的的痛苦仿佛被奔马穿过,张牛角待他仿佛生父,却不想竟役于此战。只一下子便在马背上晃了起来,险些跌落马下。强打着精神,褚燕抬手问道:“老人家尸首何在,可被马贼扣下?”
“没有,中郎将您快通信大将军吧,咱们的将士要退兵,大将军不允,两边起了争执,咱们的兄弟强冲城门,眼下被困在京畿进退不能,大将军已经下诏要强逼弟兄们反攻马越,连校尉的尸首都扣下来了,两边在洛阳打起来了!”
万余溃军被封锁在洛阳?
褚燕紧紧地握住了缰绳,他突然不是那么恨马越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袁绍,是他强逼着黑山军进攻固守的城池,已经死了两万个兄弟这还不算,张牛角都死了,他还不够,还要扣下尸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莫非他四世三公便真以为某家可任其欲求吗?”褚燕简直要疯了一般,大好男儿焉能受他人钳制?紧握着刀柄的手臂在颤抖,因愤怒而扯动的肌肉在脸上不停抽动,冲天的怒火直朝天灵盖涌上去。回首看到悬挂在旗杆上飘扬书着‘平难中郎将’的旗号,褚燕更觉嘲笑,指着缓慢地说道:“扯下来,把那旗子给我扯下来!”
“中郎将,您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平难中郎将?老子是黑山将军!黑山将军张燕!”褚燕,或者说更名后的张燕大声喝道:“回河内,尽起兵马!传报王府君,待张燕攻破京畿,将助他入主洛阳!”
什么马越,什么袁绍!
黑山军尽起兵马,这天下谁能承受?
第二十九章 稳坐三辅
不仅仅是屯驻在河内的六万兵马被点起,张燕的传信兵由河内直奔冀州黑山,通报留守太行山的黑山的周仓、裴元绍、于毒、郭大贤、张白骑、杨凤、于氐根等十余部校尉命其尽起大军来援洛阳。
这是真正的尽起大军。
滔天的怒火驱使张燕要将最猛烈的火把丢到司隶的中心,使整个天下燃于战火当中。
翻山越岭渡河焚城的黑山军士要令天下听到他们的怒吼,不死不休!
这不同于张角时代的黄巾起义,继承张角所有起义思想的张燕要更加明白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起兵之日便有黑山军士传檄各地,陈述袁绍如何命黑山军以蝼蚁之势强攻城头,言其残忍自矜,将袁绍说成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更加戏剧性的是,张燕的传檄中甚至附和老仇人马越先前讨伐袁绍的传檄,使黑山军的倒戈成为响应马越的起兵。
祸水东引。
……
早在马越收到黑山军传檄之前,袁绍便在潼关大发雷霆。追击黑山军,扣下张牛角尸首,这事情不是别人做下的,正是他心腹大将颜良。
颜良生性狭促,黑山军的溃败冲阵使其震怒,当下毫不犹豫请战打前阵,两个时辰的功夫便驱策骑兵入潼关追击黑山军二十里,直将黑山军封锁在邙山一带。当袁绍知道此时是已经为时已晚,强压着心头大怒……他没有更多的责怪。
淳于琼已经不在,这一场仗袁绍自觉做过太多错事。若说颜良有错,也是他的过错,明知道颜良是个小心眼为何还要让他先行将军呢?
屯驻在潼关,袁绍已经在心里想这场战争究竟该如何收场了。
西面的马越不会就这样算了,但问题已经不大,眼看着时节入秋,这场打了半年的战争也该有个结束了。了不起休养生息来年再战,现在袁绍主要需要面对的问题是黑山张燕这个泥腿子!
六万黑山军横渡黄河南下,直奔旋门关,声势浩大。
袁绍留颜良与田丰督军五千守备潼关,自己则督着大部向东进兵,半路上又见到张燕发出的传檄,令他几乎晕厥。
这一下子,袁绍真的慌了神。张燕在传檄上写的清清楚楚,他就是响应故辅国将军马越来解天下倒悬的,说的是义正言辞,好似他袁绍才是窃国贼子一般。
袁氏的列祖列宗在上,本初安敢窃国啊!
身旁谋士与故友许攸献计,“本初,无论如何,既然张燕说他是响应马越的,那就好办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勤王是马越号召的,你且与他停战,看张燕再说什么借口。但凡不是来勤王,他区区张燕焉有勤王的号召力?倒是你便可请陛下手书一份诏书,召集天下兵马进京共御黑山贼寇,将他们赶回冀州!”
袁绍一向孤高,自恃文韬武略不落人后,不愿采纳谋士建议。正如此次马越勤王他不用田丰的打消耗战的计策一般,硬要以黑山军强攻渭南。但此时此景他别无他法,当下命许攸持书信前往凉州军屯兵的华阴,以求和解。
……
黑山军随着张牛角的死而败退,渭南城池一切进入整修阶段,程立阎行诸将都统大军先行前往华阴驻军。诸般大将都是久居行伍之人,布下连营也颇有章法,以华阴城池为本阵,分别于城东南、东北各起一寨,以掎角之势环抱城池。更于华阴以北的渭水汇入黄河中段修筑水寨,整备兵马操练水军,一方面督练水兵接应北上的关羽所部,一方面也为了防止敌军由水路偷城。
毕竟,潼关以东河洛一带凉州军探子根本摸不过去,尽管程立知道那边出了问题,但凉州军中谁都不知道问题究竟有多大。
马越则留下小部兵马征调四方民夫同修渭南城,总督凉州英灵骨灰送回凉州的道路通畅,同时以渭南为交点沟通长安与华阴,安定三辅民生。
他可不是打下来便完事,邻近冬季,政令方面也需改整,免除苛捐杂税,为三辅百姓备下过冬的粮食与冬衣。他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儿地收拢三辅民心,将整个三辅真正收在他的手中。
三辅,可要比凉州富庶的多,若能真正拿下三辅……他便可以三辅财力反哺凉州。
东面的潼关强攻亦攻不下,只得在华阴沿线布阵防御袁绍兵马的突袭,据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其实不仅袁绍,马越也想休战了。
这仗再打下去,这个冬天两边都得全军覆没了。毕竟谁都不愿面对头天还在营地固守,第二天士卒就被天降大雪埋住半个身子的惨景。战争进行到这儿,无论是掺和进这场战斗的黑山,被动防守的袁绍,或是始作俑者马越,三方没有谁是赢家,统统元气大伤。
渭南的重建,足足用足一个多月,无论是征调民夫修筑城墙,还是重建民宅屋舍,每一样都消耗过巨。好在袁绍一场溃败留下不少辎重财货,以及三辅各县所留,令马越不必付出太多心血便可复原。
新修整的渭南比曾经更雄伟壮观,精修的宅邸与院落,高昂的民夫赏钱令马越在渭南收尽了人心。
十月,马越告别了送他出城五里的渭南的百姓,前往华阴。不能再等了,程立传信告诉马越洛阳有使者前来议和。
这事落在马越的心坎儿上,就现在这样议和,尽管他没能夺取潼关,至少也在三辅站稳了脚跟。
够了。
休养生息半年,明年便叫袁绍脑袋搬家!
方才一至华阴,众将便在西门隆重地接应马越入城,凉州军的士气高昂,一连两月的修整让所部武将心身放松,见到马越不高兴才怪。
“使君,洛阳的使者已经等了半个月了,见见?”贾诩一面迎马越入城,一面小声问道:“再晾下去只怕不合适吧。”
马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点头说道:“见是肯定要见的,不过不是现在,半个月他都等了,难道还等不了两天?”
说话间,众人行至华阴县署,马越大马金刀地在上首一座,反肘撑着膝盖向前探身对众将问道:“诸君,可修整地舒服了?”
阎行拱手说道:“托主公的福,带我等一场大胜,两个月没动手属下都觉得身子骨不舒服。”
哄堂大笑,一种悍勇骁将乐的前俯后仰。
马越轻轻拍手,大堂重复安静,他歪着头说道:“修整够了就准备吧,跟我说说,这两个月新募多少兵员、修造多少攻城器械,进攻潼关有多少把握?”
一下子,堂中落针可闻。
甘宁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主公,还要继续打?”
“喔,兴霸觉得不需要打下去了吗?”马越故作诧异地问道:“跟我说说,怎么个不需再打的缘由。”
“回主公,大战半年,部下凉州军士皆有思乡之感。”尽管马越这么问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十分恭敬地拱手说道:“何况如今我部占领华阴,冢领山更是布满探子,尽管无力攻打潼关,据守却绰绰有余。”
马越抬起手来在半空中定住,制止了甘宁继续说下去。轻咳两声,马越说道:“我没看到什么冢领山布防严密,也没看到严整的军士。”
“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我看到不可一世的覆甲军在太阳下揭开铠甲懒洋洋地在麦田里躺着打盹儿,我看到我的部下疏于训练,一个个威震三辅的名将轻慢无为贪图享乐。”马越满面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死守渭南的战争让你们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我的部下一个个惨死在城头,在抛石车的攻击下狼奔冢突,我看到因为我们守卫不了城池,百姓的宅邸便被天降巨石砸成粉末。如果没有张牛角的死,黑山军溃败,你们拿什么在我修筑城池的时候在这里安然享乐?”
众将被马越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抬不起头来,纷纷地下骄傲的头颅脸颊一片涨红。阎行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僵着不知该如何收起。
“你们作战勇猛,你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渭南之战,其实是咱们输了。”马越换了柔声说道:“这场仗咱们不能打下去了,因为你们也说了,将士们想家,我也想家。但咱们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不想打下去了,越不想打,越要告诉敌人我们要无休止地打下去这场战斗!”
“传令,整备兵马,修整城池,打造攻城器械,征募士兵!”马越起身挨个拍麾下众将的肩头,小声笑着让他们打起精神,这才立在堂中朗声说道:“每一刻都有袁军探子盯着咱们,最后几个月万万不可松懈。何况军中还有一个敌军使者!去吧,用行动告诉他们,今年马越要在潼关城中过冬!”
说到这里,众将才明白,原来马越是想用行动给军中那个使者制造压力。
一个个凉州军猛将,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去吧,告诉那个朝廷使者,我要见他,今晚军侯以上统统在城中参与宴会!”马越挥手赶众人离开,待众将走到门口时才说道:“慢着,你们告诉部将,任何人都不要在三辅置办田产,已经有的先卖了也好、分给百姓也好。在后面我会依照战功专门为你们分割田地宅院。去吧。”
当马越再坐在空无一人的堂中时,内心里只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疲惫。
将帅越来越多,能人名士也不算少,但他除了兵强马壮的满足外,感觉到最多的却是疲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所求。凉州军的力量,越来越难往一处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