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鲜平告急
凉州南部战事胶着,北面的战争亦是如火如荼。
当向南逃窜的汉人商旅告知窦良鲜卑境内大批兵马调动时他并没当作一回事,只以为是鲜卑连年的小股进犯罢了,照常地整顿兵马,准备将鲜卑人阻挡在廉县以北。年前他向马越的提议在廉县以北大漠中筑起漠石寨如今已安置完毕,常驻一曲军士,并联结周围土地搭起千步关口,几乎向鲜卑通向凉州的道路封死,北地全郡军户整合极易,不过一出号令的事情。窦良也因此未有重视。
接着,便是来自并州朔方郡的鲜平郡的求援信,告知鲜卑大批兵马进犯州郡,窦良知道,此次鲜卑入汉,非同小可。
北地郡大发募兵榜,征集州郡敢战之士北抗鲜卑。募集军粮、战马,赶制军械,整个北地郡陷入一种大战在前的紧张情绪,人们好像失去了谈天的兴趣,埋头做着郡府下令做的事情。
十日转瞬即过,灵州县外聚集了万余兵马,这里有北地郡的应征军户,也有各地闻讯赶来的厮杀汉,窦良最后整理铠甲,准备走出太守府奔赴鲜平郡支援,最后,他回首看了一眼几案上摊开的书简。
《三辅决录》,长安人赵岐所著。
去年《三辅决录》成书,今年便在三辅各地风靡一时,各地文官武将、达官贵人、乡间豪强皆以入选为荣。而在其中者,无不是素有贤明或是名传天下者。
威风凛凛震天下的马越亦在书中占有笔墨,赵岐对这个几年时间异军突起的凉地少年大书特书,俨然成为天下楷模。
窦良对此是并不认可的,数年之前此少年曾握着环刀与他一同抗击鲜卑人的入侵,他们是生死袍泽。这个窦氏家将见过太多太多名动一时的文人武将,他觉得赵岐如此评价马越,有些高了。
窦氏显贵时,他尚未出生,但窦氏的衰落,在他见证之下,也给当时年少的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深知,平地起楼观,来得快,也倒的快。
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曾经的生死袍泽,要小心一些。可如今身份有别,地位有差。
很多话,轮不到他说啦。
想到这里,窦良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甲胄,写就一封书信命人传送陇县。他不知道自己此次前往鲜平能否活着回来,与鲜卑人打了大半辈子,除了落下的一身伤病,脑海中还残留的就是对整个鲜卑部族整体深入的了解。
如果今年鲜卑有预谋的大举进犯,他明白,自己这万余兵马只怕仍旧难敌鲜卑的十万铁骑。
窦良最后回眼看了看北地郡简陋的太守府,挥手,上马,喝道:“斥候引路,援救鲜平!”
……
陇西郡,戎丘。
残阳下的战场更显惨烈,这场凉州东部归属之争引发的战争已经进入最凶险的时刻。马越的防线收缩为圆环,外部枪矛林立,内里强弓待射,最精锐的骑兵被安排在环阵中央,守护着他们的将军,凉州牧,马越。
宋建的兵马在付出数千伤亡之后从土坡上潮水般地退了下来,这场进行了两个时辰的争斗暂时告一段落,但远远还不到结束的程度。他的兵马围成一个大环,间隔着三百步将汉军包围在内,留下半数的军士保持防御状态,剩下的兵马在原地休息。
宋建在等待,他要等待后方输送辎重的民夫将木柴粮草运送至此,让军士们饱食一顿,在战阵中央立起篝火,待到夜晚再伺机进攻。
汉军已经伤亡惨重,留下超过八千最难啃的骨头被他团团围困在内,他们的粮草无法输送,大营中的那些辎重更是如同汉中那些放在路边屋棚中的饭食一般任人索求。
“他输定了!”宋建这样对弟弟说。
一番厮杀天色已晚,若非遍地的尸骸与口鼻间浓重的血腥气,伴着晚霞雪山这景象倒也有几分美丽。马越如今是没心思看晚霞了,他的部下死伤惨重,不过一日足足有两千有余的军士战死,剩下的也有千余挂彩,看宋建这意思是打算夜战了。
马宗搬了块大石头,早些时候宋建下令河首王军骑兵冲击中军,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前军阵型险些崩溃,多亏了马宗提着斩马大刀率领部下拼死抵抗稳住了阵型,还险些斩杀了河首的那个齐汉王,最终被王军骑兵付出十余条性命挡了下来,可是威风凛凛,威风的代价就是背后被切出一条近尺长的伤口,近期无法使力,只得在马越身旁休息。
马超阎行已经请战数次,但都被马越压了下来,此时二将也在马宗身旁,马超给马宗包扎好了伤口,拍了拍旁边的阎行。
阎行请战被驳之后心里有些闷气,见是马超只好强打起笑容。
倒是甘宁心里想得开,噗地一声将口中草叶吐掉对阎行说道:“彦明别想那么多,主公不让咱们冲阵很正常,谁让咱们跟少将军在一起呢。”
“怎么说?”马超望向甘宁,军中众人,唯有甘宁对马超曾屠杀村民一事全无责怪,因此他与甘宁这个水匪头子很是志趣相投,问道:“这事怎么能怪我?”
“不是怪你。”甘宁见阎行也望了过来,这才说道:“先说彦明,你是主公的心腹大将,曾统帅长水军数年,主公对你是绝对信得过,你难道忘了主公在洛阳无论出什么事,关门放阎行一准好使?”
甘宁这副不正经的话逗得马超卒然笑了起来,阎行笑骂一句,心里却舒服几分,问道:“那为何形势如此危急还不让我等出战?”
“不,主公不让我们出战,只能说明形势还不够危急。”甘宁一脸严肃的说道:“老子可不是说笑,少将军昨日阵斩九将,若令主公找到机会,一定会放我等出战,杀河首狗个片甲不留,你看着吧!”
比起阎行,马越心里更是郁闷,他曾几何时打过这样的仗,如今被宋建团团包围起来连辎重都送不过来,多少袍泽都饿着肚子,这仗如果打到这里还没有转机,那就无法再打下去了。
他妈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手底下这些士卒都是从各个将领那边聚集起来的,尽管忠诚无虞,但终归并非嫡系兵马,为他马越拼命也就算了,叫他们饿着肚子拼命,只怕是门儿都没有,若是打到天亮,恐怕半夜就炸营了。
就在此时,本阵外传来一阵喧哗,马越听到有个声音说道:“某家关云长,请传告主公。”
关羽话音未落,马越便说道:“让云长进来!”
接着便是一阵铠甲碰撞,穿着整齐铠甲的关羽扫视了一眼马超等人,对马越抱拳道:“主公,关羽请战!”
“敢问云长,夜幕将至,何以战?”马越指着天边问道,看着言之凿凿的关羽,他知道麾下头号战将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可行不可行,只要关羽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都愿意让关羽去试试。
洛阳一战,关羽争当断后之将让马越对自己麾下战将的认识更深一层,他很期待在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候,关羽能为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某战时紧盯宋建大纛,其一直寄身于西面小山岗上,周围护卫兵力不多。此间天色昏暗,后军包围兵力不足,某可率三十好手突围出去,宋贼必以为士求援,属下可迂回至山头附近作伏。”关羽胸有成竹的说道:“待到夜幕降临,主公可在中军向北突围,宋建必发兵追击,属下可突击敌军主帅,斩其首!即便不成,主公亦可突围至冀县整顿兵马,来日再与狗贼死战!”
马超阎行的眼睛凑然地亮了起来,就连一旁躺在草地上悠闲观看夕阳壮景的甘宁都一骨碌爬了起来,目光炯炯地顶着马越,渴求他将这个使命交派给自己头上。
马越沉吟片刻,惊奇于自己内心里对这个十分冒险的举动居然也是赞同的,只不过还是有些忧心地问道:“如此,云长兄的安全……”
“老叔啊,关大爷的武艺你还不清楚?”马超骄傲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傅,拳头将胸甲擂得梆梆直响,“宋家狗的武将只怕昨日都让侄子杀了个干净,就那些杂兵挡不住大爷。再算上侄子,带上五十董大爷的亲兵卫,侄子能趟平他们一个千人队!”
“就他妈你能?”马越十分意外地向马超骂出一句粗口,说罢起身给关羽整了整衣甲,从他腋下抽出兜鍪给关羽戴好,说道:“云长,此行万分凶险,可以寸功不立,但必须全身而退,你,可知?”
关羽重重地点下头,返身走出本阵回去牵马。马超一看关羽走了记得直跳脚,却又沉浸在马越方才骂他的尴尬之中不敢出声,马越的目光扫了过来,接着快步走来抬腿一脚踢在马超屁股上笑骂道:“刚才数你叫得欢,还不去披甲在这愣住做什么?”
马超闻言一声欢呼,接着马越又点甘宁郭汜二人说道:“你二人令一百飞熊军跟随关羽从后方突围,一切听从关云长的指令。”
“都必须活着回来见我,谁要死了……老子抛你祖坟!”
众将笑呵呵地领命,披甲的披甲,牵马的牵马,留下阎行一个人孤零零地发愣,半晌才对马越问道:“主公,那我呢?”
“怎么,以为我将你阎彦明忘了?”马越笑着返身指着前方说道:“你去收拢后军,等待天黑佯装突围,等云长他们得手之后作为先锋将领,为我扫平敌军!”
阎行脸上扬起笑容,在火把的光亮下无比阳光,“诺!”
第九十六章 关羽夜袭
宋建简直不能再顺心了,整个陇西征集的辎重在后方民夫日夜兼程下赶着饭点儿送到大营,全军分作两拨轮换造饭,全军上下饱餐一顿,他打算再让军士分批睡上一会,待到夜半三更疲惫只是一鼓作气攻破汉军的防御环阵,誓要捉拿马越将之枭首,还有昨日那员马姓骁将,也要处死以慰战死沙场的战将英灵。
方才宋建吃饭时听到围困马越后军的兵马来报,汉军有百骑在兵卒轮换用饭的当口上趁着昏暗的夜色向北突围出去,他起初大惊,连忙审问可有人见到马越的身影,听到突围出去的兵马打着关字旗号便没当回事,在他看来不过是跑了送信搬救兵的百骑罢了,只要马越还在阵中便万事无虞。
离这里最近的汉军城池是汉阳郡的冀县,离这儿有百十里路呢,大队人马走夜路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够宋建两万余大军杀死马越八回啦!
远水难解近渴,想不到马越竟会如此无知!
真是人到将死时,死马当活马啊!
宋建笑的是如此地畅快,马越这个名字自从萧关一战成名,在凉州许多人的心里便成了天之骄子般地存在,讨黄巾战功赫赫,诛何进威震八方,他们这些凉州土人只能仰望而无法观瞻,这个名字在宋建心头的重量也是一样。
但是今日,不同啦!
宋建看着悄然升起的一轮明月,望着远方军阵收起了笑容,时间差不多了,他要发起总攻!
“传令!全军出……那是什么?”宋建望着对面山头突然亮起的火把,他看到黑压压的敌方军阵开始变化,层层地马步军好似浪潮一般从山包上翻滚而下。宋扬从地上一把扯出长槊,转头望向兄长说道:“兄长,马越那小子想突围啦!”
宋建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最喜欢看名动一时的豪杰拼死一搏,无论此人曾为恶贼还是英杰,此时此刻都带给宋建一种悲壮之感。
‘锵’地一声,宋建急命二弟宋扬督着大队兵马御敌,留下千人王骑屯在山岗上观战,抽出佩剑大声喝道:“全军出击,生擒马越!”
“全军出击,生擒马越!”……“全军出击,生擒马越”……“全军出击,生擒马越!”……接连的传令声响彻战场,单单是这排山倒海的吼声便足矣令敌军畏惧,紧接着伴着漫山遍野的火把,两万余河首军奔踏而出,带着比吼声更加震慑人心的脚步声向着汉军反冲过去。
宋建正眺望着远处己方士卒冲锋而去,号令万军的豪迈在胸直教他想要大声喊才可发泄出闷在胸口不得释放的王霸之气。
就在此时,山后一片混乱,沉重的马蹄声在身后轰然炸响,百十名汉军不知何时悄悄绕到了后面,妄图冲上土山刺杀宋建。即便是大军冲阵,宋建身旁也仍旧留着最精锐的千余军士兵甲重重,仅凭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够看。今日之事简直是宋建平生闻所未闻的奇事,他与韩遂交战过,也曾强攻过皇甫嵩董卓率领的平乱汉军,战阵他经历的多了,死士他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自讨苦吃的军队。难不成山下那百人汉军以为就靠着这些就能将河首平汉王杀死吗?宋建觉得有些可笑,推开身旁几名王军骑卫回头张望看着那一个小小百人队的‘死士’。
那百余人的骑兵甲是各个鲜明,武士均是膀大腰圆之辈。宋建不认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见识过这支部队,全凉州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这个结果不禁令他有些恼火,他娘的,难不成手里握着董老二的百骑就能不将自己亲自操练的千骑卫当回事了吗?马越未免太过托大!
只见这百十个人尽皆奋勇,面对十倍于己的大军毫无惧意,催动战马就往上闯,所至之处尽皆披靡。这队人为首的汉子相貌格外扎眼。此人身高足有九尺,顶盔贯甲,罩战袍,系战裙,下有护腿甲,足蹬虎头战靴,胯下一匹雪白鲜卑战马。面上观看,此人生着一张赤红的宽额大脸,丹凤眼,卧蚕眉,唇若涂脂,即便不是凉州之人也定为北方勇士。不过三十余岁,却留着一尺多长的五绺长髯,一动一静潇洒飘逸,好似天上的力士下凡。他手中擎着一口长柄重刃环刀,笔直刀身足有七尺,刀尖闪着冷森森的寒光。此人大显神威,一刀一刀舞起来,血光此起彼伏,天灵盖斩得满天飞,折胳膊断腿的兵丁扯着脖子惨叫。
落后其半个马身并排着二将,左一骑将面容桀骜,体量不过七尺稍多,细眉长眼脸颊消瘦,看上去好似凉地少有的江南人士,最有趣的是这汉子额头系红巾而不着兜鍪,其上扎着一支翎羽随风而摆,那模样奇怪中带着几分风流。这江南汉子虽矮,但后腰别着三柄三尺环刀,一身甲胄耀着火光,一路不畏不避横冲上山,手段却最为狠毒,别人都操着兵器准备砍杀,而此人直接握着一张大弓弯弓搭箭,隔着小土坡当头一箭便钉在河首大纛之上,间隔百五十步尽管未中丝线难使大纛坠落,可一箭却是实打实地钉在宋字之上,将锦面纛旗撕出个口子来,吓得宋建急忙躲避,唯恐被此人隔着大军射杀。
右面一将面容凶狠,看上去年纪轻轻好似昨日那马姓骁将,穿着一身洛阳北军校尉的制式红甲,兜鍪之下却露出满脑袋的羌人发辫,胯下骏马虽比不上凉地盛行的大宛名驹,却也是一水豪壮的鲜卑大马,其人腰间甚至露出朝廷两千石大员才有的印绶丝带随风飘荡,使一柄浑铁枪气贯长虹。
紧随其后百余骑兵,宋建粗略地扫了一眼,感到庆幸地手抚胸口,心有余悸地对身后负伤修养的大将军已下说道:“所幸,马越糊涂竟不派那昨日冲锋陷阵的小将前来,否则真要军心大乱了!”
宋建说话的档口上,那百余骑兵已经与山坡下守卫的王军骑兵短兵相接,百十个勇士,个个舍生忘死有进无退,三员骁骑更是杀人如刈麦一般带着他们往上闯,转眼间未伤一人竟冲到了半山腰!
已下瞪大了眼睛,似昨日那般威风的猛将马越手下何其多?当下一手拦住正在说话的宋建,顾不得什么君臣有别猛然将他身子压低转头朝着周围的河首王骑死命地喊道:“拦住他们,全军压上,拦住他们!”
“过来啦!大王快走!”已下再回过头时那几员汉军将领竟带着人已经杀到近前,这一嗓子几乎是吓破了胆,内里还带着颤音。手忙脚乱地挥舞兵器指挥众人掩护就十几个人竟然杀了上来,山头之上的兵将可全慌神了。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挺枪的挺枪,河首几个将领都来不及上马,就把刀枪举了起来,急匆匆拦在已下和宋建身前。
阵尖利的马嘶声响彻云霄,好似闪电一般令黑夜惊醒!火光照着那红脸大汉丹凤眼都瞪圆了,擎着刀风驰电掣般地出现在宋建面前。眼瞅着他凶神恶煞一刀斩过来,所有的将领王骑都疯了,什么刀枪剑戟一拥而上——锵啷啷!好几样兵刃砸在一处直冒火星子,那声音响得振聋发聩,好在这一刀总算被大伙抵挡住了。
根本来不及喘上一口大气,就在红脸大汉抬刀的瞬间,只见其身后窜出一条银色身影,银光甲胄泛着血光,锦色狐裘披风兜起近丈直盖住半个马臀,一杆索命勾魂的铁矛后露出一张令河首枹罕人惊魂丧胆的脸来,随后便是一声暴喝震彻战场。
“凉人马超在此!”
势若追魂的铁矛,猛然出现的脸孔将劫后余生的宋建吓得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石头绊倒当下发出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七手八脚地连滚往后爬。
“大王快走,召回全军!”身后的已下不顾被砸碎的肩膀抽刀带着几名河首将领将宋建护在身后,宋建从地上爬起一面跑一面回头指示着那些外围的河首王骑喊道:“放箭!全他妈都给老子放箭啊,射死他们!”
马超的出现,击溃了河首王骑反攻的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阵斩九将的天神将军至此,还拿什么反攻?
为了保护主帅,这会儿也顾不得敌我的兵卒将领了,王军骑兵一同搭弓放箭。狼狈逃窜的宋建只闻头顶上嗖嗖直响,飞蝗般的箭矢便射了过去。眨眼间就有十几个突上来的敌人中箭落马,挡在最前面的几个河首王骑也被射倒,甚至就连已下背后都中了两箭。
那大汉掌中光闪闪的大刀耍得满月一般,颗颗箭枝拨打在外,却连油皮都没伤着。骑军将领全把命豁出去了,举起兵器往前拥,仅靠几道人墙保着宋建。头上的嗖嗖声响个不停,宋建都傻了,只能死命地往远处跑。
召集全军回师的金鼓声已响起,甘宁望着已经逃得越来越远的宋建与潮水一般团团包围上来的敌军将环刀放至左手,恨恨地提起长弓抓着刀剑便引弓一箭射去,亏着宋建命大,这一箭被其身后追随的亲兵所挡,甘宁气愤的一挥刀,斩杀宋建的最后时机也错过了,随后竖起两指含入口中吹了个呼哨。
尖啸声中,关羽横刀立马望着抱头鼠窜的宋建长笑一声,回首望见屹立不倒的河首大纛,手腕一翻催马上前便是一片破浪开河的践踏,奔至大纛旁手起刀落。
‘咔嚓’一声,河首丈高的大纛迎风坠下,周围灯火通明的火盆将这一幕准确地映照在正在回师的河首军眼中。
关羽挥手,擎着环刀喝道:“撤!”
数十骑风驰电掣地冲开缺口,阎行满心欢喜地快马奔过大纛,毫不顿马的探手一捞便将那面白色大纛拽在手中,铁矛一挑兜风好似一面大旗疾驰而去,留下满地的残肢碎甲与面面相觑的河首王军心有余悸。
第九十七章 贾诩脱逃
金城,郡治。
贾诩着长衫立在太守府门口侧方,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下巴留下滴在地上,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浸湿。早间出门时风很大,吹在单衣夹裹的身子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可到了正午,日头却又热的烤人,汗流浃背也不足为奇。
他已经守在太守府三个时辰了,眼下正是午后,贾诩被晒得头脑有些发昏,但他必须要等。韩遂讨粮的事情必须要有个说法,这是韩遂拒不见他的第四日,贾诩内心里透着一股不安,他怕事情拖久了再产生未知的变化。
七日前他来到金城,作为州牧使节面见韩遂,商议求粮的措施,贾诩阐明了凉州现有的财政困境,面对地动之灾,州府作为储备战争的存粮都拿了出来尚且不够,今年过冬的粮食还没有着落,拿出十万石粮草是不可能的事情。韩遂对此倒也不是非常在意,本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随意之举,他更看重的是马越低头的态度。便言明事情可以商量,州府是必须要给予赈灾的支持,只是这个宽限,要在六万石。
后来接连几日,贾诩便在韩遂安排的别院住下,衣食无忧礼遇非常。但恰恰是这等礼遇令贾诩心有不安……韩遂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很明显他有其他考虑。
贾诩最终给出一个数字,三万石。
这是州府毫无压力所能提供出粮草的极限。这个压力无关乎汉阳的存粮,而是即便给予韩遂三万石粮草,他仍旧无力组织兵马东进,不会对汉阳造成军事压力的最大限度。
原本韩遂已经松了口,就在贾诩准备进一步商议的时候,韩遂突然一改先前态度,拒绝再接见他。
这令贾诩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因此摆明了诚意,在金城太守府门口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贾诩也没闲着,他始终在关注着街道上的动静。
今日的金城,有些不同寻常,街上的百姓少了许多。
就在贾诩打算离开太守府在街道上寻些商贾之人打探消息时,太守府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个从人,鬼鬼祟祟地对贾诩说道:“贾先生,太守请您入府。”
“太守?”贾诩一愣,金城的太守是个什么东西,张横那个穷横武夫,也配与老夫座谈?贾诩眉毛一横,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是张太守,韩将军呢?”
“嘘!您可别说是小的说的。”那从人左右看看,才对贾诩小声说道:“韩将军昨日便已经出城了!”
贾诩当下心头大为震惊,脚步迟疑了一下,没敢向里迈步,指着里面问道:“张太守可说见老夫做什么?”
韩遂此时此刻出城,定是领内或是凉州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否则不必亲自出马,如果是内部有变还好。若是凉州之事,必然是汉阳出了问题,那事情可就大条了,自家为马越奔走不假,可为此搭上性命?贾诩可是要多掂量掂量!
“张太守本不愿见你,可能是韩将军留下了什么话吧,因此才请您进去。”
贾诩根本没听这从人说话,只是观察此人表情,没看到作伪的情绪,张横应当不是想要取自家性命,这才点头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那雄赳赳大义凛然的背影让太守府从人一阵摸不到头脑,这贾先生有什么病,自己在府门外站了半天,主人要请他进去却又明知故问为何要请他……真是叫人纳闷儿!
“张太守,韩将军已经出城了?”
见到张横时,这个羌种粗豪汉子正坐在大堂里饮酒,看到贾诩不耐烦地说道:“贾先生啊,啊,不错,韩将军早就走了。临走前他叫我转告你,那六万石粮草我们不要了,不过您也先别急着走,在金城小住一段时间吧。”
说着,张横一挥手,就见两个体貌剽悍的羌人汉子一左一右地将贾诩夹在中间,张横嘿嘿笑着说道:“便叫他们二人这几日陪您逛逛,等韩将军回来您再见他吧。”
贾诩看着这俩腰间挟着箭囊的汉子便知不好,方才他不该进来的,肯定是凉州出事了,还是大事!
“啊,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啦。”贾诩拱手笑道:“韩将军不索要粮草,真是叫在下心存感激,正好慕及金城风光,那在下便出去逛逛,便不多做叨扰,谢过太守美意,在下告辞。”
被一左一右夹着走出太守府,贾诩的脸上没有不安,脑中却飞速思虑着脱身之策,这张横明显是得了韩遂授意要将自己软禁起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就算是趁其不备骑着马跑,难道四条腿跑的就能快过箭矢了?这俩羌种不带佩刀却携弓箭,摆明了就是不怕自己跑!
贾诩由二人引着一路兜转,一会儿说要逛酒肆,一会说要逛市集,一个时辰下来竟道听途说地将如今形势打探了个差不多,将所有信息汇总的贾诩心里简直像三伏天塞了块冰一般,即有些冷的发颤,却又消夏暑气。
酒肆中歇息的泼皮无赖闲谈中,说到宋建引兵于戎丘约战马越,马越现已出兵,估计这一场仗是倾尽凉州之力的大战役。而金城各部近日出现男少女多的情况,来市集上拿兽皮换物件儿的往日都是身形高大的羌种汉子,如今却尽是些妇道人家,说明他们的男人都不在家了。现行的粮食在市集上价格已经涨到千钱一斗,近日里必有大宗收购,便是用作军粮以供消耗。
除此之外,贾诩还趁着黄昏让两个羌人汉子带自己出城在草原上骑马踱步了一会,倒不是为了逃跑。以观赏金城落日的借口,贾诩发现往日牛马连天的景象如今只有三三两两的牧民赶着牛羊,骏马几乎都不见了。
如此一来,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
韩文约出兵了!
此时此刻,他会带兵去哪里?陇西虽近,但宋建在陇西经营十年,虽谈不上固若金汤但其治下百官已自成一套行政系统,其无论实力还是兵力都比马越大得多,况且这种情况下,马越只能倾尽全力以对付宋建,也就是说,现在的汉阳、安定二郡便如同不设防的麦田一般,任由韩遂收割。
夜了,晚食的点上,贾诩不敢领着这二人回宅院中吃饭,便折回白日里前去的酒肆,三匹凉州马便拴在酒肆的马厩里。借感谢之名招呼二人前往饮上几碗烈酒,吃上些胡饼面汤,稍作招待。
席间贾诩借口自己不擅饮酒,却一个劲儿地劝二人多饮,他的心里百转千回地思虑,他该怎么做。
韩遂进攻汉阳,首当其冲地便是马玩驻守的平襄县,那区区两千余人定是难保城池,若是马玩死于兵乱,岂不快哉?可平襄守不住,陇县也未必能守,马越一去留守之人必是马腾,张家川几千人马只怕也难保安宁……韩遂若是狠劲上来斩草除根,就底下羌胡乱军那德行,只怕张家川数年寸草不生,他的家眷可也都在哪里。
‘马越啊马越,当初若是不将自己家眷接到张家川该有多好?’贾诩低头饮下一碗烈酒,肆中酒客三三两两,贾诩入腹酒液却是最为苦涩。想到这里,贾诩告罪起身,说道:“二位先饮着,在下前去方便,去去就回。”
一羌人汉子骂骂咧咧地起身,一推几案念叨两句羌语,大意便是你先坐会,我陪他去。
贾诩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尽管在董卓军中混了个假司马的职位,但他可不是靠着真刀真枪打上去的,尽管如今年过半百,他手里也没粘上多少性命,武艺更是稀松平常,况且当下手无寸铁,这么一个又高又壮满身疤痕的羌种汉子,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简直是难上加难!
贾诩走入侧房,却不想那羌人汉子也跟了进来,只得硬憋出些许秽液,转头看那羌人汉子竟是憋得满面通红也要方便,贾诩心头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抬手说道:“您也请便吧,不必担心,在下就在这里等着。”
那羌人闻言大喜,便急急忙忙地褪下衣物方便起来。贾诩耳边听着水声,面色阴郁地踮脚看了一眼外面,转过头目光扫到了羌人左臀旁跨着的弓囊上。
那是一张羌中常见的牛角弓,弓弦通体兽筋制成如今已有些泛黄,贾诩盯着这东西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自己感觉起来几乎是震耳欲聋,就在羌人俯身穿衣时贾诩一把将弓整个提溜出来,抓着弓臂反手猛地将弓弦勒在羌人汉子的脖子上。
只一下子,那羌人便剧烈的挣扎起来,贾诩一时不查竟险些被羌人的巨力掀翻过去,弓弦勒在脖颈上那羌人无法呼喝,大张着嘴巴发出一阵干涸的声响,贾诩两手握着弓臂狠力地绞上一圈,紧咬的牙关浑身都在颤抖。
羌人挣扎的动作用来越大,一双通红的眼睛都被勒凸起来。贾诩控制不住被掀翻在地,浑然不顾衣袍上沾着秽物咬紧牙关死命地抓着弓臂,羌人两手在脖颈间胡乱地扒拉着,脚下一蹬没踩稳滑倒在地,连带着贾诩也被甩翻在地上,二人在侧间翻滚,贾诩的手臂一时无法抓住弓臂,右手不受控制地撑在地上,手掌按在散落一地的箭矢上被锋利地箭簇割伤,鲜血顿时便流了出来。
慌乱中,贾诩顾不得掌中疼痛,一把攥起数支箭矢一手把着弓臂绞在羌人脖颈,一手攥着箭矢死命地在其胸膛刺着,一下,两下,三下……直将那羌人胸口扎得血肉模糊。
扑哧扑哧的声音持续了足有数十息,箭矢断了,弓弦送了,羌人也停止了挣扎,贾诩一屁股坐在侧间也不顾满地秽物。
他脱力了。
半晌,后背上汗津津的感觉才令贾诩回过神来,想到屋里还有一个羌人当下大惊,慌不择路地跑出侧房奔至马厩一把推开酒肆的小厮解下三匹骏马的缰绳翻身便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第九十八章 凉州之变
茫茫草原,接连三日的穿行令贾诩虚脱了数次。他不敢停下来,他知道韩遂就在前面督着大队兵马行进着,晚一步,且不说马越在凉州的根基就没了,就连他自己的家眷都要遭殃!
一人三马在路上奔驰,每走出十余里贾诩便要停下看看地上的车辙脚步的印记确认前进的方向。终于在今天早上,贾诩已经下不来战马了,他的双腿被磨得血肉模糊,不敢再中途换马,生怕一下马就再也爬不上来,脏兮兮的罩袍被他撕成数条将下半身与马背捆绑在一起,艰难地行进在草原上。
他不怕疲惫,哪怕是累死在路上都不怕。
他就怕寻不到韩遂。
第三日的暮时,一队凶神恶煞的凉州羌骑斥候发现了这个孤零零落单的旅人,远远地弯弓搭箭抽出马刀将他围在中间,领头的羌人见到贾诩时皱紧了眉头。
他没有在这个狼狈老者脸上看到一丝畏惧,恰恰相反,他见到这个老家伙一脸疲惫却如释重负的表情。
“劳烦传令,武威贾文和……有要事与韩将军面谈。”
贾诩只说出这一句,突然身子一歪就从马背上瘫了下去,仅靠着那些肮脏难闻的碎布条捆牢了双腿才未从马背上坠下,看得那斥候兵长一双眼都直了。
“带回去吧,取些水来。”斥候兵长踱马左右掩起口鼻说道:“有三五日滴水未进,腿上至少去了四两肉……这老东西是不要命了啊!”
……
当贾诩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军帐里了,四周散落着弓刀枪矛,掉毛的兽皮卷盖在身上,浑身上下酸的要死,但最要紧的还是双腿,巨大的痛楚穿过身体根本无法立起身来。
帐外的卫士听到动静,探脑向内张望一眼,急急忙忙跑开了,将军可是下了令的,这个老头一醒过来立即通报!
贾诩无力地垂下了手,想叫一声都难,无力地摇了摇头,重新躺下在脑中思虑着若韩遂来见他,他当以何种说辞来说服他不要进攻汉军。
有什么事情的诱惑比一块唾手可得的地盘还大?他想不到。
铠甲披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贾诩用力撑着上身起来,见到帐帘被掀开,伴着夜晚的凉风入目一双穿着皮靴。来人不是韩遂,而是在张家川有过一面之缘被称作成公的男人。
“成公校尉,韩将军呢?”贾诩瞪大了眼睛,心里感到些许挫败,“老夫从金城追赶了三天三夜,难道韩将军就连一面都不愿见吗?”
“哪里的事情,文约正忙着接管平襄防务呢,不然他必定会亲自来见您。”成功英一脸嬉笑,衣甲上还沾了些鲜血,进来擦手洗面,这才拱手过来扶着贾诩起身,坐在对面说道:“喔,对了,只怕您还不知道,您昏了两日,一定是饥渴难耐,某已命人备下汤囊,稍后便会送来。”
“接管平襄防务?”贾诩一惊,身上动作一大便扯到腿上的伤口痛的钻心,顾不得这些他抬起一手问道:“平襄,被攻下了?”
成功英挠了挠头,他年纪比贾诩小上太多,差几年才勉强而立之年,坐在贾诩这个凉州前辈面前还是很尊敬的,只是此人在贾诩眼中绝对是个后生可畏的小儿,因为他说:“嗯,河首叛军宋建妄自尊大与使君作对会战于戎丘,如今胜败未知。而鲜卑人南下破丁原于朔方,联结皇甫将军、杨奉太守退守鲜平。”
三言两语,眼前这个小伙子一脸嬉笑地便将大汉如今的危局说了大半,这才眯起眼睛像偷到鸡的黄鼠狼一般笑道:“因此,我等担心北地有失,便率领兵马前来支援东面防务,使君将家底交给我等,不会有错的!”
贾诩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答道:“马玩将军恐怕不会轻易将平襄防务拱手相让吧?”
他知道马越在凉州的所有兵力部署,马玩率领近三千兵卒连带家眷化整为零屯居平襄乡里,整合乡勇终日训练,便是韩遂尽起大军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这小子该不会在诓老夫吧?
“啊,您是说那个瘦瘦的将军吧,是挺厉害的,非是使君一族却打出了马家人的威风,可是让我等吃了些苦头呢。”即便是说到损失,成公英仍旧是一脸轻松的笑意,抬手指着西边说道:“咱们现在是在城外的营地,马将军和韩将军都在城内呢,也不知道招降的怎么样了,听说他比较贪财?”
尽管平日里贾诩恨不得马玩横死沙场,但今日猛地听闻马玩兵败被擒,却又令他感到震惊。
凉州兵力最精锐的马玩都败了,难道使君真的大势已去?
“劳烦成公兄,请速带老夫去见韩将军,不可强取凉州啊!”贾诩抬手说道:“若使君在凉,无论天下发生什么变化,都不会有人顾及凉州,诸部校尉才能平安无事。若使君不在,则大汉必定会收复失地,倒不如诸君反攻河首,且不说大功一件,单单是维持凉州三方的势力,韩将军仍旧是最大的一家,何乐而不为啊?”
成公英脸上有些难得地出现不好意思的情绪,挤了挤眼睛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不敢隐瞒长者,其实在下出征之前便向文约献计,遣庞德、白虎武等校尉攻陷河关、发兵枹罕,再有几日当有噩耗飞入宋建阵中,王城失守,其人必将回师。宋建虽有些本事,但对上使君只怕稍有不足,便是面对三倍之兵,使君当也能打个平手,河首军回去正好教庞德一锅端了。也算解了使君燃眉之急,对吧。”
贾诩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韩文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骂马宋相攻之时轻起大军同攻两路,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场仗,只怕是真要改变凉州现有格局了。
“其实在下觉得这样挺好的,使君嘛,文武双全天神一般的人物,好好地治政,安抚民生,让咱凉州的百姓翻上一翻,钱粮财政,都是多好的东西啊。”成公英轻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战阵厮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让我等马前卒去就好了,校尉嘛,不就是带兵的。”
但是接下来一句,在贾诩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好听了,“使君可千万别争兵权,他争不过,也争不起。”
贾诩笑笑,平日里他无甚良策,论起才智也不会超过众人些许,便是比之董卓身边的李儒也就堪堪伯仲之间,但在危急情形之下,他却会比平时更加清醒,思维准确,李儒在这一点上是不如他的。当下贾诩不再多好,只是说道:“成公校尉,带我去见韩将军吧,老夫要见到韩将军善待百姓心底才能安宁。”
成公英拗不过这个腿上掉肉的老头子,其人宁可失去血肉也要一路追随数百里路马不停蹄,可见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不过听闻贾诩言语上有所松动,心里还是比较高兴的,只得唤士卒抬着贾诩入城面见韩遂。
一路上羌骑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房屋邻舍许多被付之一炬,街上净是些羌兵刺死百姓将财物丢到一旁抱着粮食出门的模样。忽然街角传出一声尖叫,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两手紧紧地将几岁的孩童和一个小皮囊护在怀中尖叫着从屋里跑出来,还未跑出两步,屋里再度倒飞出一个男人,妇人尖叫声穿透了整条街道,那是她的男人,只是现在男人后心上插着一把尖刀。一个羌人汉子满面怒气地从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也不看一把抽出尖刀朝着妇人身上一捅,尖叫声戛然而止!
一脚踢开怀里的孩子,羌人弯腰狠狠地将皮囊扯了过去,探手一把摊开了露出一片草黄。
贾诩看得真切,那不是什么金粒子,不过是些麦谷子,就为了这点麦谷,杀了两条性命?
饶是贾诩为人冷酷,却也不禁咬牙。
成公英挥动马鞭驱散了挡路的羌兵,他不在乎部下杀了谁或是抢了什么,只是挡了路可就不好了。
一路走到县治,贾诩被放在蒲团上坐好,在他面前是一脸笑容的韩遂,在他身后是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马玩。马玩身上的甲胄被除去,带着伤口披头散发,见到他坐到这里卒然瞪大了眼睛。
赶在韩遂寒暄之前,贾诩说道:“文约兄,你需要撤军南下。”
“南边的校尉等人未必能将枹罕王城拔除,即便胜了也要面临无尽的叛变。而陇县你是打不到那里的,马氏援军就在路上,每一县、每一郡的守备都由似马将军这样的将领驻守,防守源源不断。而诸君的粮草辎重只怕凭着抢夺很难支撑大战,您不必摇头故作轻松,士卒放着大钱不要抢些谷物说明什么您比我更清楚。您若再进兵汉阳,全凉州仅剩的那点丰腴土地、可耕民夫就要被你手下那些羌胡人杀光了!”
贾诩根本不管韩遂在想什么,他摸到了韩遂的痛脚,他不顾道德礼法归顺大汉又反攻马越无非是看到了称霸凉州的可能,他只需要让他绝望就够了。
会饿死在称霸前一刻,无疑最令人绝望。
第九十九章 袁氏讨益
美阳县,程立所主持名为‘劈柴院’的情报刺探组织经过半年多的休养生息,可谓是大有进境。
如今再司州之地,七个县城中的酒肆易主,无论是洛阳的金市、长安的马市都有程立手下间使的身影,这其中的功劳,自有程立一份,更多的却是来自曾经的北军长水营老卒们的意气相投。
中平六年,先帝大丧,出任辅国的马越为缓和朝中矛盾,减轻士大夫对武夫当国的危机感下令裁去满编三千六百有余的长水军士,三个月的时间里两千余追随其南征北战的长水老卒被遣散回乡,给当时司州境内各县长吏添了不少麻烦。
这些摸惯了刀枪剑戟的厮杀汉回到故地,尽管长水军律严整,却仍旧有不少与乡人发生冲突的,私斗杀人也好,作奸犯科也罢……那次安置太过仓促,士卒心中多有不满者。
而程立招募人手最先想到的就是这批人,这一批长水老卒多是洛阳近畿人士,回乡后生活普遍不如意,作为辅国将军马越麾下首号雄兵他们风光了太多时日,一朝裁军对很多人而言便意味着要与最光辉的往日作别。而随着马越兵败远走凉州,他们心中感同身受,皆为马辅国心有不甘。并且多有武艺在身,熟悉各式枪矛弓弩运用,几乎不用训练便能完成作为死士的必备条件。
忠心与武艺,是一名武士最重要的能力。这些长水老卒,无论是对马越的忠心,还是武艺的纯熟,皆属上佳。
随着美阳方面派出的间使将他们一一收拢,劈柴院的实力大涨,操着兖州口音行走在司隶之地的汉子越来越多,再加上投入训练的千余长水老卒,程立手中可动用的力量很快就达到了两千人之巨。
这几乎就是一支军队,一支忠于将领的私兵部曲。
程立可一直没闲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从司州各地被装入小竹筒里传送至美阳,他做事的难度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长水老卒的训练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参与了,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接收各地传送的情报,一一探查,酌情向凉州传送。
但是一直持续到昨日,他都没有可用的、值得向陇县传送的消息。
这些日子唯一可称得上大事的鲜卑攻汉,他知道的并不比凉州早多久。
这结果不禁令程立感到气馁,但他并未有片刻停顿,他坚信着只要不放弃,情报在将来就会拥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对马越的帮助也会越来越大。
程立的毛笔在兽皮上晕开了墨色,毫无意识地画了个壮士手臂上弓着的轮廓,思虑片刻,在旁边写上一字,凉。
这便是凉州的轮廓。
边境之所以是边境,只有一个可能,其民众多秉承着长久以来操习弓马的军事传统,但也意味着少耕种,或者说因为土地贫瘠,耕地不能满足百姓生存需要,转而以其他的经济形态富足生活。并且边境往往有着复杂的社会环境,类似于凉州的汉人、羌胡、鲜卑人三方关系,并州的汉人、匈奴人、鲜卑人,幽州的汉人、乌桓人、鲜卑人等等,这种特殊的文化环境决定了边境是个矛盾多发的位置,难得安定。
这也几乎是程立的想法,他认为当今天下大势必然要朝着分崩离析类似春秋战国天下大乱的局势发展,马越想力保凉州一地,偏安一隅地让凉州在即将到来的战乱中变成一块百姓富足人民安乐的土地尽管浪漫,确实不切实际的妄想。
马氏一族需要关中这块地方!
本来以马越的才力,总督朝廷引凉州兵势为援,是天下将倾之前唯一可以避免战乱的方式,至少,有马越坐镇朝中,一可对韩遂等叛军造成震慑,二则马腾等将领心向大汉,凉地局势形成微妙的平衡。这么一来,凉州兵力尽数可为大汉所用。
可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马越之升势如平地起楼观,颓势亦如白蚁腐高墙。
在程立眼中,洛阳城那班达官贵人、尤其是起兵的袁术和内应的袁绍,简直蠢到了无可救药,尽管他们兄弟一个政治手腕无可挑剔,一个领兵作战可圈可点,可说到底,难不成他们还能做的比马越更好吗?现在的一切情形都证明了,马越坐镇洛阳时朝廷统领凉、并、司、幽、扬、青、兖、徐八州。现在呢,一下子各地太守纷纷或起兵自守,或心怀异志,算是彻底乱了,名义上冀、幽、青、徐、司五州还在掌握,可朝廷的诏令只能在司州内部奔走,入了别州使者立刻便会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盗匪斩杀。
说赶走马越是为国为民程立第一个不信!
但同样的,内心里倔老头对马越的表现也是恨铁不成钢,就差跳着脚指鼻子骂蠢了。
尽管是因为马越心头的那些正义感、以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大义凛然将程立聚拢在旗下,但程立内心里反而矛盾的希望马越能丢到那点仁义道德,以诈力夺取地盘,便是夺取汉家天下倔老头也觉得无所谓。毕竟他们生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大争之世!
马越太想做个圣人了,可程立明白真正的圣人是根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活在这世上若为了些许礼义廉耻束手束脚,无法自卫的唯一下场便是被人杀死,死路一条者只能为他人让道。但程立不想让马越为他人让道。弓刀铁马与强权统治着天下是亘古不变的唯一道理。
比起马越,程立倒是更看好小马超的脾性,对待敌人不畏礼法,抽刀宰了便是!
正当程立在劈柴院中思虑自家使君何时才能被冰冷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最终因为凉州即便再发展再富强也仍旧难以供养数以五十万计的汉民生计口粮时绝望地将心中那个圣人掐死时,劈柴院走进一位砍柴人。
两担干柴被放到院中,程立抬起头,看着家中帮闲递给那砍柴人十个大钱,随后不着痕迹地从干柴中拿出一小截细竹筒揣在袖中,走过堆满干柴的院落,放在他的手里。
密信很短,只有短短四个潦草的蝇头小字,但看在程立眼中却令其发出火热的激动模样。
‘袁绍攻益’,密信上这样写着。
去年冬,袁绍初领朝廷,袁氏门生故吏张导携其外甥、十岁的高干落魄非常地来到洛阳投奔袁绍。他的姐夫高躬为蜀郡太守,年前因刘焉入蜀,将州治私移绵竹,更将随同其前往益州的孟陀等人各自任为太守,没有朝廷诏令便擅自免去他的蜀郡太守之职,回去后越想越不舒服,再加上被刘焉的随从等人挤兑,久而久之胸中郁结竟是撒手人寰了。
这下自,袁绍可是火了。管什么汉室宗亲,马越那厮混战中将刘岱阵斩,也没见着如何了,更何况你个不服朝廷的刘焉。
经过半年之久的稳定朝堂,袁绍心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正想着要一步一步整治各地割据的州牧、太守,刘焉第一个送上门来。当下厉兵秣马,发南北二军,老将朱隽为征南将军,都统兵马六千总领益州兵事,传檄天下讨伐刘焉。
响应者如南阳袁术、长沙孙坚、汝南归附群贼。随军出征者甚众,出身陈留高氏的校尉高览、袁府门生颜良、文丑二人也都得了官职。就连马家的小郎官也在此列,转征为冲折校尉,统御七百余人,也算是继家族传统沾到将的边儿了。
这一仗立些功勋,皇帝记得马越的师恩,马伯瞻一个偏将军是跑不了的。但是同样的,这一仗过后,袁氏在朝廷掌握的武力也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也是地方与中央的第一次正式开战。
程立的头脑飞速转动起来,他该怎样利用此次朝廷出兵益州,来为马越谋取更大的利益呢?
窗外,有人推车走入院落,堆满一车的厚实稻草。车夫与侍从打了个招呼,推着车子去到后院,离开程立的视线。
侍从叩门入室,在程立身旁垂首轻声说道:“夫子,从河东运来的兵器上路了,三张强弩,四十箭簇,两柄环刀,七个矛头。”
程立默不作声的点头,这些日子他从各地购买的兵器都已经陆续送来,但眼下他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武装之上,握笔在一卷兽皮上写出目前所知的天下大势,快速卷起塞进竹筒中递给侍从说道:“速速送往陇县,务必亲手交付使君手中!”
“诺!”
更远的洛阳城外。
都亭驿,威风凛凛的后将军袁术遍身红甲抽出汉剑指天怒喝。一面鲜红的将军大纛下是一望无际的汉军,随着皇帝清脆的嗓音响起,整部大军开动,浩浩荡荡背向洛阳,直面西南而去。
骑快马插轻旗的斥候早在三日前出发,奔向凉州陇县。
秦川六道难以行军,袁绍定下的路线为凉州借道,由散关入陈仓道,直下益州攻取汉中,入川擒杀刘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袁术此战,势在必得!
第一百章 信念之战
初平二年,多事之秋。
夏季天下各地开战,公孙瓒出兵击青州黄巾军,斩级三万有余,拜奋武将军,蓟侯。刘备携张飞、徐荣入主平原国,励精图治。曹操携故友宗族在东郡另起炉灶。中原王师兴兵讨益州,并凉北面鲜卑开战,凉州更是打得一片如火如荼。
凉州,戎丘的战事随着马越向后撤军而告一段落。
当日关羽夜袭,宋建鸣金收兵,马越趁势抓紧敌军后撤无人断后的机会命阎行率兵进击,四千余骑奔杀五里,直教宋建兵马血流成河。
那一战,斩级六千有余,可谓收获颇丰。
但终究经历连日大战,马越不敢留在戎丘坐以待毙,当晚趁夜回撤至冀县,将斥候撒遍。随后好似追风一般源源不断送来的便是河首兵马诸多举动。宋建万余大军兵分两头,一支主力挥师冀县誓要擒拿马越一众,另一支则在西南五十里古道布防,据天险以守备西县来自董卓军的威胁。
汉阳郡冀县,草木皆兵。
守城的将士夜不能寐,斥候在数里之外枕着草木休息,身上遮盖着散发腐味的叶片,河首的敌军离他们太近了。
近到一不留神,就会被敌人的匕首割了喉咙。
……
“诸位兄弟,宋氏兄弟是咬住我马越不放了!小股河首骑兵在朱图山与我部斥候交战,这是今早的事情。”冀县县治已经给马越让出作为凉州汉军的前方本阵,三更半夜里官寺仍旧灯火通明,除了麾下武将关、甘、徐、阎、李、郭、马等人外,冀县本地望族姜氏的姜叙亦在此列。马越穿着木屐在堂中踱步,脚下踩着是铺开了的汉阳郡地图,说道:“今晚,河首主力或许已奔赴朱图山,分兵之后,大致还有八千到一万的兵力,诸君可有破敌之策?”
八千到一万,这仍旧是双倍于己方的兵力,出城不胜则败,守城则束手无策。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难题。
见众将沉默,马越对姜叙说道:“姜兄,百姓这边交与你可好?一两日内无论用何种方法,将散步乡里的百姓迁入城中,莫要令百姓遭殃。”
以人为本,是马越唯一的信条。
战,可一败再败,阵,可一输再输。只要重振旗鼓,他还可再来打过。但若人没了,那便真的败了。
姜叙闻言猛然抬头,严肃地拱手说道:“诺!”
“彦明,公明,我等还有多少兵力?”马越需要对自己全军有个明确掌握在心,“兵法有云,倍则分之,我等要想方设法使敌军再度分兵,逐个击破!”
徐晃拱手说道:“回主公,此战我等伤亡过半,可战之士还有六千余,战马五千余匹。”
五千余匹马……马越暗自叹息,出征时大军过万,战马不过七千余匹,此时人死伤一半有余,多了斩获战马却还有不少,真是教他不知该笑还是哭了。先前的战事打得不错,尽管败退却取得了足够的收效,宋建一方也不好受,若非最后关羽等人奋力袭杀,士卒拼死征杀,他断然不敢再有此际设想出城的本钱。“公明、阎行,接下来你二人率本部轻骑出城,左右相互掩护,轮番引诱宋建分兵,设伏也好、对阵也罢。敌少则合军击之,敌众则撤,使敌军疲于奔命!”
马越手指轻叩太阳穴,突然间他想起麾下一人,抬头拍案问道:“彭脱何在?将他找来。”
此次出征马越本部可谓是倾巢而出,自家家将全部带了出来,关、甘等人为将,更多的好似安木、彭脱、彭式等人都追随杨丰在马越左右担当护卫。基本上除了地震时受伤的孙毅之外悉数参战。马越这么一问,侍立身后的杨丰便应诺而出,不消片刻便引着彭脱入室,彭脱当下跪伏拱手问道:“主公唤在下何事?”
黄巾之后,已有数年了,当年彭脱被马越从濒死之地救出,与同病相怜的黄巾贼首何曼一同被马氏随从安顿在陇县张家川中,分得微薄田产、几个帮闲,终日无所事事,他是马越救回的人,身上印着马越的名字。川中谁也不使唤他,马越又从不召见,硬生生地让一条八尺汉子闲在川中数年之久。好在彭脱并未自暴自弃,他心中总想着如何报答马越的救命之恩,终日磨练刀马,闲暇时甚至在川中求些兵书战策来阅读,时刻准备着在主家必要之事献出自己肝胆之力。
前些日子随军出征的消息一起,他便带着何曼投身马越军营,左右说了不少好话,才作为马越的亲信护卫左右。今夜正在县治外侍立护卫,忽闻马越相召,当下心头大悦,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听从驱驰。
姜叙一见这容貌普通的汉子还穿着一身侍卫模样的衣甲,不禁感到奇怪,马使君找此人来议兵事?头裹一条黑巾,颧骨上似凉州汉子一般带着夏日难消的冻伤,穿着一身侍卫才有的皮甲对马越满是恭敬……姜叙当下断定,此人不要说领兵的将军、便是校尉曲长都决计算不上,只可能是使君亲信。
若将大事吩咐此人,恐怕姜氏宗族的大事就要重新考虑了。
“彭脱,我没记错的话你曾断过皇甫将军的粮道月余。”马越一张口便引得堂中没见过彭脱的人大为惊讶,这天下只有一个皇甫将军,那是用兵如神的存在,就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能断了皇甫将军的军粮?使君不是在痴人说梦吧?不过若是真的,那才更令人惊讶,断汉军的粮,这人是什么身份?却见马越眯着眼睛问道:“可有此事?”
彭脱不知马越要让自己做什么,但他却对马越绝对信任,沉着地点头说道:“回主公,那是光和七年在颖川郡……”
还没说完,便被马越制止,说道:“若此时给你五百轻骑,绕过朱图山为我断了河首的粮道,你可敢去?”
姜叙的嘴巴惊讶地能放下一块石头,光和七年颖川郡……断皇甫将军粮道……此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除了黄巾乱党还能有谁?当年八州遍地黄巾声势浩大教天下都震动,而此时一个黄巾贼首竟然在数年之后现身凉州牧马越麾下?
断粮道,深入敌军后方断粮道,这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彭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对上马越的眼睛说道:“主公,您还需拨两个会骑马的本地猎户、再……给属下两匹,两匹劣马。”
马越抿了抿嘴,向最早追随自己的杨丰关羽转移了一下目光。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当年的凉地郡都尉彭脱毅然决然地投身黄巾,义气!壮烈!时至今日却连自己的马匹都没有,若非当年的变故,他当是若马玩、窦良那般的人物,麾下千骑争锋,名声传遍凉州!
“阿若,给彭脱想要的所有东西,把我的战马给他!”马越起身离席,走下堂将跪伏的彭脱扶起,说道:“往事已过多年,切莫被其困扰,此次断粮极为重要,其余诸将均无你的经验,因此这九死一生的事情只能由你来做。不需一月,只要断其一旬粮草足矣,若事不可成不要鲁莽,回来再说。”
彭脱重重地点头,对马越将自己的战马送给他也没有丝毫表示,旋即告退,转身出府。
徐晃阎行领了命令,回去整备兵马,在凌晨时分出城,马越等人在城头目送着两部轻骑出城,一左一右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两部兵马近两千步骑,尽管破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给宋建多造成一些困扰,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方便彭脱所部越过主力绕到后方就算成功。到时候三面兵马,无论是粮道还是侵袭,他总要分些兵马出去,这么一来便可命最精锐的飞熊军与训练最刻苦的覆甲军倾巢而出,在必要之时打出致命的一击,让河首蛮子滚回老家去!
马越在城头待到天色将明,仍旧不见彭脱的身影,转头对杨丰问道:“彭脱呢,怎么还不出城?”
杨丰对城下的游侠一阵问询,这才登城在马越耳边说道:“他和何曼在马厩里坐了有一个时辰,这才去校场提领兵马。”
就在说话的当口上,自城西校场方向浩浩荡荡五百骑在街道上一字排开,领头双骑扛着锈迹斑斑刃口却锋利非常的铁刀,腰间跨着青铜手弩,额头统一系着黄色裹额踢踏而来,正是彭脱何曼二将。
二人在城下对着马越等一干将领遥遥拱手,率部整军,彭脱单骑出城回首对着城楼上的马越遥遥一拜,挥手号令全军,策马扬长而去。
城上杨丰皱了眉头,小声嘀咕道:“张角都死了多少年了,还系着黄巾。”
“大概是寄望大贤良师在天之灵的保佑吧。只是张角绝不会保佑某家的军队。”马越看着天边泛白摇了摇头,领着诸将走下城楼,临到城下又突然回头感叹道:“他在为了信念战斗,很纯粹的将军。”
说罢,马越笑了,这是戎丘之败后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他们都在为了信念战斗,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为了凉州,为了天下。
现在,只是这场叫做‘匡扶天下’的战争的第一步!
第一百零一章 后方有变
“袁术,凉州借道欲行陈仓至益州攻刘焉?”
马越在晌午被杨丰从睡梦中唤醒,一面喝着汤囊蓬头垢面地接见了来自劈柴院的信使,正当他皱着眉头思虑这件事时,门房来报,府门前又昏倒一骑,穿北地凉州军服背插翎羽,也是个信使。
鲜卑攻汉,袁术讨益,一下子事情全来了。马越当下召集部下共商大事。战局瞬息万变,众将都提着心劲儿,一听马越召集都急急忙忙地赶到治所。
最先进来的郭汜首先嚷嚷道:“南面这么快就有情况了?”
“稍安勿躁。现在情势更复杂了,鲜卑人南下,具体还不清楚,但窦良已经领军北上支援鲜平,看模样是朔方撑不住,杨奉他们不行了。”地图在大堂铺开,马越指着陇关方向说道:“袁本初不知那根筋搭错了,起汉军要攻益州。”
“叔父,他们打他们的,司州和益州的事情……”马超神色不虞,怒道“关咱何事!难不成他要让咱们出兵?”
马越摆手,摇头皱眉说道:“不是咱们出兵,而是他们要借道,汉军要入散关行陈仓道直取汉中!”
这一下子,众人都懵了,关羽面色如常,只是言语中多了一分忧虑说道:“散关,可没在咱们手里啊。”
“走散关肯定不行,宋建弄不好就把汉军吞了,到底是汉家儿郎,不能这么死啊!”姜叙尽管是个凉州豪强,却看得出胸中亦有拳拳报汉之心,两手紧紧地攥在拢袖中说道:“使君,不然……让汉军由陇关入凉,共击宋建?”
姜叙的建议不错,如果马氏与袁氏没有过往仇怨,得精锐南北二军助阵的凉州军南驱宋建只怕能将他打到大雪山上!
“放袁术入陇关,我马越没那气量啊!”马越面带几分惆怅,他何尝不知这对他而言是个极好的机会呢,一旦抓住就能真正的手掌凉州大权!可他敢吗?一旦袁术倒戈一击,家底拼光了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保不住可当如何?“我在洛阳与袁氏多有冲突,司州一战云长更是斩了他的先锋大将,姜兄,他从陇关进来打的只怕就不是刘焉了!”
更何况,南北军出征都是有着先例的,地方太守也好、刺史也罢,汉军行至一地,地方便要供给粮草。
马越从哪里匀出万余汉军的粮草来?
姜叙被马越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数次冲突,这冲突的架势有多大?阵斩先锋大将,他们之间仇怨有多深?姜叙不敢多问,只是内心中给自己正欲效忠的这位凉州之主身上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危险标签,同时对其身侧这些正襟危坐的善战之将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袭击皇甫嵩所率汉军粮道的黄巾悍将,阵斩天下第一豪门袁氏嫡子先锋大将的无双猛将,威震凉州的酒泉游侠,以一人之力阵斩河首九将的少将军……姜叙不动声色地吞咽下口水,手指扣着几案说道:“这样的话……那咱们必须让他们从散关过,而且必须要在他们能过的情况下通过,否则只怕使君与朝廷的关系会进一步被破坏,乃吾辈所不愿矣。”
“然也!”马越高兴地拍手,抬手一指姜叙,这话他是说到点子上了,他马越可万万不可跟朝廷的关系再变差了,朝堂议政一直是以妥协为主的政治行为,与武夫行事不同,若关系进一步恶化哪怕皇帝再保他,凉州马氏也会被划到叛军的阵营中去,凉州一地已经三方交战寸步难行,若再与朝廷决裂,只怕他马越只有死路一条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姜叙言语中已经在为自己设身处地的去着想,无论盟友也好,下属也罢,冀县中有豪强相助总是好的。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某家认为此次无论是鲜卑南下也好、袁术讨益也罢,危机中都伴随着机会,过了这道坎儿凉州或许就能改换新天,只是看我等能做些什么来破解此局了。”马越说着,突然挠了挠头对杨丰说道:“阿若,恐怕你的游侠得为某奔走一遭了。”
“主公请下令吧!”杨丰当即起身抱剑拱手道:“属下无所不从!”
“让游侠儿向西北方向奔走,探听沿途消息,凉州此时可谓风云际会,某不信韩文约会没有动作,放出你的爪牙去打探吧,某倒要看看凉州还能乱成什么样!”
杨丰应诺转身离去,李傕突然问道:“使君,怎么看您样子一点都不担心?”
“若只有宋建一人,某会担心要死,毕竟河首并非只有陇西一郡,武都之兵尚且未动,他定有后手蓄势待发。硬拼,咱们是无论如何都拼不过他的。”马越心情轻松地笑道:“只是这一乱起来,来的人越多,凉州越乱,某反倒不担心了。如此一来谁都像某一般多方掣肘,你且看啊,所有人都是鲜卑人的敌人,他们最先不必担心,鲜平有牛辅、杨奉等人,如今又多了窦良的北地之兵,况且并州乃丁原治下,那老匹夫兵多将广,断然不会坐视不管,若他们都制不住,那便是加上咱们凉州也够呛,所以鲜卑人是最不需担心的。”
“袁公路与某有仇,但终究宋建是叛军,他不会双面开战,只要不给他吞下我等的机会,他还是会帮某家牵制宋建,只是不会出死力气罢了。”
说着,马越将手指到陇西武都二郡,说道:“河首宋建的敌人也不少,至少有一半兵力被咱们牵制,本来尚能腾出武都一郡人手留备一举攻破西县,北上长驱,可袁术这么一来,武都之兵也别想轻动。咱们压力便小了许多,只筹谋如何把陇西主力打回枹罕足矣。况且他的领地与咱们一般,皆与韩文约接壤,若说区区封出十部校尉便可堵住韩文约的嘴,某是万万不信的,这事若让某来,当遣云长率万余兵马直下枹罕,再出一支大军兵指陇县……不好!”
关羽听着马越分析,最后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想的和马越一样。他若能想到,韩遂也能想到,谁都不是傻子。
甘宁对凉州没有那么多了解,看着马越关羽二人面色大变,急忙问道:“使君,这是为何?”
马越根本不顾甘宁发问,猛地手伏几案对姜叙问道:“汉阳的辎重粮草,近日可有变化?”
姜叙不知所云,被马越猛地变脸吓了一跳,有些胆怯地说道:“这两日没军粮从后方运来,在下想着后方民夫疲惫,便自作主张地从姜氏粮仓取出粮草补上些许……使君,可是后方有变?
“果然,粮道被兵马断了。”马越手掌猛地一拍额头,后悔不已地说道:“只怕韩文约的大军都打到平襄,陇县危矣!”
……
平襄城池早被韩遂大军踏破,数日之间,韩遂大军连克平襄、阿阳、显亲三县,兵围成纪,随后分兵遣芒异、烧塞二将御八千兵马屯驻显亲把手交通要道,防备马越回援。气吞山河的架势直指陇县,欲一战定汉阳郡之归属!
河首陇西更不及,庞德、白虎武马步万余兵临河关地不过五日,河关开城请降,之后长驱直入一路胜的轻松,击破一支三千人有余的河首大军当即兵围枹罕,能征善战的惯将都被宋建带出,城中留守文武百官被韩字大旗吓得屁滚尿流,早闻风逃窜,守将坚守十余日,枹罕陷落。宋建就这么在他轻启的战端中丢掉了王城一座。
很明显,贾诩的攻心之计未能成功劝说韩遂,但他提醒了韩遂。克战阿阳之前,韩遂下令,攻城得胜不得毁坏农田、伤及农人。至于商贾富户,则随部属抢掠。
毕竟,贾诩说得对,粮食才是大军之根本啊。眼看着到秋天,能将整个汉阳纳入囊中最好,便是不能,快入秋了,带着汉阳一郡麦田收成回金城也是极好的,汉阳不行还有陇西呢,无论如何,这一仗我韩文约已经赢了!
韩遂倒没过多为难贾诩和马玩,都是凉州兄弟,讲那些叛军汉军的没意思,朝廷没人关心凉州人咱们自己关心嘛,羌汉一家,这二人皆有才干,何不帮我韩文约呢?
以至于,韩遂开出了极好的条件,非但随军征战让他们跨战马被勇士保护在韩遂旁边,就连军机要事都同参,承诺即便攻破张家川也不会伤害他们的家眷,甚至同意了不伤害马氏一族一根毫毛。
当然,哪怕说的再好听,实际上二人仍旧是被软禁在军中的俘虏,只是待遇稍好罢了。
这一日军中议事,马玩、贾诩二人在数名勇士的侍立下坐在大帐边缘,居中的是韩遂与其亲信的几部名义上的汉军校尉。这不是正经的军机要议,只是一次类似庆功一般的首领聚会。席间谈及攻下汉阳的地盘归属。韩遂是为了整合凉州力量并不看重地盘,但诸部首领征战可是为了兵马财富,这一切都需要地盘来创造,因此吵得面红耳赤。
在这其中,领地接壤汉阳的治无戴、滇吾二人最为要紧,二人险些拔刀相向。尽管争端被韩遂以威望暂且压下,但仍旧被有心人记了个通透。
贾诩神色如常地饮汤自若,但心思却始终放在诸部首领那边,趁着治无戴喝过酒前去如厕时贾诩也装作腿麻起身,由羌人勇士看护着走向厕房……谁的心里还能没点龌龊,贾诩要做的,便是用言语将这股盘踞在别人心间的阴暗角落狠狠地挑出来!
计谋就像美酒,沉淀的越久,揭开樽盖的那一刻才会越透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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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围剿阎行
尽管知道后方有变,尽管兄长家眷皆在川中,尽管后方的乱子让诸将军心不安,尽管这消息一但散布在军中便会引发兵乱……那么多的尽管,但马越不敢挥军北上,更不敢离开冀县。
他明白,这个时候他一旦心乱了回师北上,那汉阳就算彻底完了。就他对韩遂的了解,那个男人心思深重,不会给他留下一点儿可趁之机,回家的方向一定备足了强骑劲步,只等着他领着残兵败将自投罗网呢。
“叔父,领军回去吧!”最先坐不住的不是李傕、郭汜等客将,得知宗族此时大略正与韩遂决战,马超率先起身说道:“就算韩遂备下大军,侄儿也为您冲个七七八八,汉阳乃叔父安身立命之本,若汉阳丢了,叔父可就危险了!”
“使君,带我等杀回去吧!”这是甘宁,起身眉目一横言简意赅地说道:“属下为您冲阵,擒下那个背信弃义之徒!”
关羽低着头面色严肃,他不像甘宁等人戛然一身,家眷都在川中,他比谁都想率兵攻回汉阳。可他沉默了许久,偏偏艰难地摇头,缓慢地说道:“不能回,若是你们,路途艰险定有伏兵,况且大军一撤,公明彦明彭脱三路兵马便被丢在绝地之中,冀县、西县也随之被宋建攻破,北有韩遂、南有宋建,两向夹攻之下……三千残兵可有生路?”
马越听到甘宁叫自己使君,当下有些尴尬地摇头,算上西县、冀县,自己所能控制的地方不过七八个县城,哪里有这样的‘使君’,城池都要丢光了!
关羽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众人陷入沉寂之中,姜叙的心最为不安。他的宗族都在冀县,尽管有千余家兵甲士,但若无汉军主力哪里会是宋建的对手。若是此前也就罢了,如今冀县作为凉州汉军的粮草大营与主帅本阵,若是马越北上,他难道还要迁移宗族追随吗?
思虑之下,姜叙急忙拱手说道:“使君不必为军粮担心,即便后方粮道被断,姜氏亦可为军士供粮,只求使君莫要令贼寇攻掠郡县,坏了民生啊!”
“姜兄的意思是要某固守冀县?不妥,冀县是固守不能了。”时至今日他还拿什么固守,再固守只怕就死在城内了。宋建大军一至,没有纵深他拿什么来与宋建的大军游斗。不过众将均是勇烈之人,没有他想象中的垂头丧气令他鼓舞,当下说道:“暂且固守冀县,待前锋探明敌情,现在的关键不在我等,而在徐、阎二人及彭脱兄弟。”
“至于汉阳,鞭长莫及,不得回援。”马越闭上了眼睛,“只求……兄长能坚守陇县,以待变故吧。”
在无可奈何之下,马越只能暗自祈祷,同时在心里还有一点儿小期盼,期盼兄长能带给他一点惊喜。在他回凉州之前韩遂也曾数次攻至陇县,兄长与其对攻数次都未能使韩遂得逞,只是不知这一次,兄长是否还能扛得住!
……
朱图山,河首大军本阵。
经历戎丘一场惨胜,尽管战线向前推近百里,至汉阳境内。但宋建一军可谓是损失惨重,三万大军如今刨去分兵在西线驻守的两千兵马,戎丘之战死的死、伤的伤,中军大纛都被敌将砍倒,士气大跌之下又被马越大部骑兵追袭溃散,屯驻朱图山下的仅剩九千兵马。
那一战,便教宋建损失过半,他怎能不痛!
此时此刻,宋建屯于朱图山按兵不动,只派遣少数斥候前往冀县一代探查,打制攻城器械看似准备强攻城池。但实际上宋建没有那么鲁莽,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给马越施加些许压力,早在数日之前他便传信武都各部调集兵力由西县突破汉阳边防,待击溃董卓所部西县守军之后再直击马越。
到时候,汉阳各地手到擒来,岂不快哉?
朱图山在汉阳与陇县交界算是个标志性的大山,朱图山以北则是大片的草原,西南的深林则一直蔓延到陇西郡,东北方向则是深林与草原共存,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朱图以北,其他地方都不易大部行军,这是马宋双方都必须要面临的问题,所以他屯兵与此,静待武都大军兵临西县。
宋建正招来几个亲信将领商议着待到武都军势过来如何以最快攻破冀县,忽然有斥候回报,前往北面的回马帐十三骑的尸首在茫茫草原上被发现。距离朱图山,四十里。
闻听此言宋建不禁暴怒,回马帐是他的心血所在,每一名骑兵都是聚集河首资财的精锐军士,哪怕只做骑卒来使用,五百回马帐聚在一起足可当两千人来用。可现在十三骑就这么死了,毫无线索可查?
其实宋建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线索,这一定是马越的部下、甚至可能是马越本人亲至,伏兵于北面草原,欲图劫营!
宋建当下传令说道:“召集部众,派出两支千骑队在草原上搜索汉军的踪迹,发现便立即杀光他们,不留活口!二弟,你去营中再督两千兵马以待策应,防备北面有敌人偷袭。向东面放出斥候,沿山脚向林中搜索,防备敌军绕至背后。”
一番战令之下,河首骑兵飞速地动员起来,羌人汉子们扛着长矛跨上骏马奔出营地,向着北面草原展开搜索,草原上哪里藏得住什么敌人,何况不是三五骑,而是敌军大部。几乎就在两支千人队出发后的一个时辰便有羌人骑卒回报,在北面二十里外发现敌人的踪迹,跟着脚印他们的斥候找到了一处简陋的营地,敌人严加防守他们不敢接近,询问大王当如何处理。
探报得知敌军只是小股部队,寥寥数百人。宋建没有丝毫犹豫地命令他们向敌军营地发起进攻,阴差阳错之间,宋建下令撤回东面的斥候。
在朱图山北侵扰宋建的是阎行率领的五百骑兵,不过如今只剩下四百九十三骑,在阎行看来,那些河首回马帐的骑兵是真正的勇士。己方四名斥候对上他们只逃回去一个报信,三骑尽数折在草原上,后来派出百骑追杀最终仍旧折损四骑,那些人悍不畏死的汹涌战意令他的部下感到恐惧,但阎行知道,这就像董卓的飞熊军一样,没有那么多的数量。
阎行这么知道数量不多?要是这种战士宋建不多说有上三千名,两军对阵的时候早就横扫戎丘了,还用折损过半?
不过阎行也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他刻意地让军士留下马蹄印将敌军引到前些日子的营地里,其中已经布满了陷马坑、拦马刺。留下五十骑在外刺探,四百骑隐藏在起起伏伏的草地之间,等待着追杀他们的敌军。
他要在这个营地打上一场翻身仗,进一步削弱敌军的优势。
阎行是有恃无恐的,他认为宋建这一次不会派太多敌军前来,毕竟只是小股散骑,不至于大动干戈。
可他错了。
当成群结队的羌人策马扬刀呼和着奔向他的营地时,阎行知道自己错的彻底,那不是他想象中的二三百骑,那是整整一个千人队。在洛阳时他看过太多军阵,这种散开的骑兵队列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有多少敌人!
男人有许多奇怪的行为与道理。若是几年前的阎彦明,便是单骑入阵冲向这千骑敌军他都不会有丝毫畏惧,了不起一条性命,老子不要了便是!
可现在他不能,责任心使他像是失去了曾经的勇敢一般,自从有了军职他的肩头就总是沉重非常,就像主公马越常常教诲他的那样,他是将了,不是大头兵。身后四百多个兄弟的性命都挂在自己肩膀上,他哪里还敢任性而为?
看着被自己留在营地手足无措的骑兵们,阎行满心怒火却不敢命令属下进攻,当敌人冲至近前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根本来不及架矛阻挡就被三四柄长矛戳在身上,当下一命呜呼。更多的士卒聪明一些,眼看着敌军势大便撤入营中,但这也只是短暂地庇护却无法在敌军手中救出他们的性命。
部下被屠戮,自己却只能锁在小山岗下眼睁睁看着,这种感觉令阎行浑身颤抖,他在心里怒吼着,寄望于敌军一下子冲进营地,快点冲进营地,不要再屠戮我的兄弟、我的袍泽了!但这都无济于事,数息之间被他留在营地中的部下几乎死伤殆尽,战场上只有无尽的哀嚎声震动着他的心。
他转身四望,他身旁埋伏的部下看向他的眼神似有疑虑,好像在责怪他为什么选择那些兄弟去赴死,自己却站在这里不发一言。
这里不是中原,凉地汉子的心思被感情左右,他们才不顾敌军有多少,明明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都和他们拼了,可是我们的首领,你在犹豫什么?
“跟某上马,不要掉队!”阎行小声地吩咐左右,口令一个个传达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抓着缰绳,阎行眯起眼睛盯着那些在空荡荡的营地中耀武扬威的敌人近乎疯狂地嘶吼道:“跟某冲,宰了他们!”
阎行一拍马臀骏马先奔跑了起来,跟着骏马奔驰数步,双臂使力轻压马背,身子已然腾空上马,呼啸声中四百余个满心怒火的汉阳勇士在怒吼中向着满面错愕的敌军冲锋而上,阎行到拽着铁矛尾端在与敌骑撞击在一起的同时猛然挥动起来,三十五斤的混铁矛夹裹着巨力让面前的敌军碰到就死,挨到就伤。这一匹丹山军马载着汉家校尉奔过的土地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从营东冲杀到营西,越过重重的辎车与陷马坑,敌军不是变成落在身后的残肢断臂就是落马被踏成肉泥。
其身后汉骑亦是各个奋勇,气势如虹竟将近千敌骑杀散。正当阎行大显神威的时候,重重敌军已经围了上来,这不过三百有余的并未阻住怒火中烧的阎彦明继续冲锋的阵势。但在草原的另一头,地平线上他看到更多骑兵正擎着刀剑浩浩荡荡奔驰而来,其上的宋字大旗足矣令阎行披靡。
打个呼哨,阎行跃马在战场上奔驰着号令部署向北撤退,之后返身冲入阵前挑翻敌军数骑。
“所有人快撤,我阎彦明来断后!”猛地将敌军杀出一道缺口,阎行横矛立马大喝道:“敢死者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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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略阳之战
武都郡的河首大军在官道上蜿蜒行进,这万余大军作为宋建的生力军很快将会抵达西县,与驻扎在西县以西的两千枹罕兵马汇合,以图一举攻破由董卓驻守的西县城池。
北方的草原上,阎行率领部署与河首千余骑在草原上展开了一场事关性命的生死搏杀。逃离营地时尚有二百余骑,逃出不过二十里敌军仍旧穷追不舍,阎行率勇士反冲一次,为大部队赢取了逃生时机,但奔至距冀县十里外时,便是只剩下二十三骑了。
他将马越给他的五百骑历经一场战斗,便全败光了。
垂头丧气的阎行呼唤着冀县城门,前往治所领罚。
……
更北的方向,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孤立着一座城池,这里汉阳郡的中心。
略阳,这座古老城池有着辉煌的历史,根源可追溯至东周战国时期。而今天,它只是大汉凉州边境上一座孤零零的小城,既不是战略要冲,亦不是州郡治所,只是一座边陲小城。但这一日边陲小城迎来了不同寻常的朋友,而在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也将间接地改变东汉凉州未来的格局,一场战争将会在这里打响。今日过后,略阳将会随着这场战争的名字而传遍凉州。这不单单因为今天领军到这里的人名叫韩遂,也因为护城河外摆出阵势迎击的将领,是凉州牧马越之兄,马腾。
韩遂的大军正在列阵,近两万兵马形成三股锥形阵,最先头的是全凉州羌人中最优秀的马弓手,当主帅号令冲锋时他们将冲至敌军阵前抛下第一轮箭雨,随后维持环形转为侧翼,为后方两个锥形阵的步兵、骑手掠阵。这是他们的战法,追随韩遂在凉州这块养育他们的神圣土地上南征北战,他们一直担当这样的要务,从未出错。
这些精锐马弓手都是韩遂的直系兵马,在对统御下属的看法上凉州男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到了他们这辈,这块土地上仍旧流传着同样的传统。韩遂同马越一样寄望于手握主导战事的精锐,将主力交于袍泽兄弟统领,率领他们征战四方。只是这四千有余的马弓手锥形大阵已经毫无疑问地表现出韩遂在这一点上要比马越成功许多。
他们足矣震慑后面由治无戴、李相如所统领的共计一万六千的两个锥形大阵。因为他的部下更精锐,弓臂更柔韧、骏马更结实,最重要的驾驭他们的骑手更骁勇。
韩遂立于阵前顿矛策马,座下体态健美的深青色大宛马汗津津的毛色更显油亮。这是一匹配得上主人身份的高贵战马,当它方才在三个锥形大阵中驰过,伴随着主人嘹亮的战前动员与红袍嘶风而起,它适当的嘶鸣令群马臣服,就像它的主人一般。
在这万骑之前,韩遂身后立着的不是他的亲信将领,而是十余个勇士团团包围着的马玩和贾诩,二人都被结实的绢布捆绑住双手。贾诩抿着嘴看着前方的阵势默默不语,在他身边的马玩则只能口中发出呜呜声,这员凉州汉军出类拔萃的骑军将领所作所为中的残忍凶狠令韩遂欣喜以至于想要收入帐下,但倔强性子使他那一口凉州官话混杂着隐晦难懂的羌语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谩骂令韩遂心烦意乱,最后只好在他的口中塞上一大块麻布。
毕竟,性子暴躁的烈马驯服都是从套上马笼头开始的不是吗?
反观贾诩就聪明的多,很得韩遂欢心,这并非是因为这个年迈的武威男人一路上从不多话,更是因为他总能一语见地说出天下大势的种种问题并与自己的意见不谋而合,这令韩遂感到分外欣喜。当然,只有一点例外,那便是韩遂在为自己谋划,而贾诩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在为马越奔走。
“文和啊,你看那边,马伯的兵力好像稍显不足啊。”
听着韩遂深沉的嗓音,贾诩抬头越过荒凉的城郊土地望向对面……
凉州军的兵服并不像其他地方一样穿着统一,马越所拥有的资财不足以为所有士卒配备统一服装,何况马腾所率领的军士有不到一半都是临时征召起来的,有人穿着农夫的装束、有人是县兵、有的则是乡里之间的求盗模样,总之是服饰不一、形形**。只见士卒们紧凑地背靠着护城河形成一个半圆的环阵,步弓手站在最外面形成松散的阵型,接着是随时准备在短兵相接的前一刻挺着长矛冲锋而出的步兵,而在阵外两侧,两支羌人模样的骑兵阵势亦做好的突击姿态,贾诩认出骑兵领头的将领是羌人程银和成宜。
贾诩对他们手里的兵器太熟悉了。这些丈五长矛的矛杆和铁矛头都是经由马越亲自督设的炼铁司经过一个被称作‘流水线’的方式赶至出来的劣质兵器,木杆用的是积竹木柲的手段,以硬木为芯外裹益、司之地商贾采购的竹子削下竹皮,再以麻绳包裹涂上大漆,这种木杆极为结实,可以说是整个凉州各方势力中最好的枪矛杆子。贾诩之所以认为这些兵器劣质,问题出在铁矛头上,炼铁司名为炼铁,事实上现在炼不出上好的熟铁,这些生铁打制的铁矛头对付无甲的敌人还好,一旦面对像韩遂麾下这些半数披挂铁甲的骑兵,只怕是未伤到人矛头先自己断了。
更何况,对面摆出的阵势远没有韩遂兵力多,堪堪一万人马……装备不够好,兵力不够多,兵员亦不如敌军久经战阵。
但贾诩并没有觉得这一仗悬了,恰恰相反,他已经准备待会趁乱脱出韩遂的掌控。但脱逃谈何容易,且不说身后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便是身旁这十来个看上去勇武非常的羌人汉子他就不是对手。
于是乎,贾诩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马玩,深陷敌军阵中,贾诩只能将生的希望寄望于身旁这个嘴被堵上人就谩骂不止的同袍将领了。
贾诩拍了拍马玩,换来马玩一阵横眉冷对,嘴里呜呜地怒视贾诩。
贾诩可看不大懂马玩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觉得对面马腾率领的兵马打不赢这一场仗吧,贾诩顾不得太多,一皱眉挥手示意马玩稍安勿躁,一面用眼神示意二人前方那个腰胯马刀的羌人汉子。这十几个人只有他带着刀,人生的威武高大,明显是韩遂的亲兵首领。
马玩看了看刀,又看了看贾诩,眼神中有些迷惑。
贾诩见他看到刀了,转过头不再说话。只是拱起被束缚的双手对马上的韩遂说道:“战阵不在多少,韩将军觉得自己自己一定会赢吗?”
韩遂面带冷冽的笑意摇了摇头,扬手说道:“那便拭目以待吧。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号令声在战场上响起,最先奔驰起来的是韩遂身后的锥形阵,四千余骑奔驰而出的动静让贾诩脚下的大地都感到震颤,韩文约亦策马前驱在锥形阵之后跟了上去,整个锥形大阵在他们身旁策马而过,一匹匹骏马从身旁嗖地一下便闪过,这种感觉无疑令贾诩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战栗,但他并不畏惧,因为他知道,至少在这一刻,那些锋利的枪矛与马刀不会斩在他身上。
整个锥形大阵冲出去了,第二个阵型随着羌种大将治无戴发令轰然而动。
贾诩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场战争是胜是败,就看现在啦!
“全军听令,前冲一千步,就在那些人身后一字排开驻马!”
治无戴口中的那些人,就是贾诩马玩和周围的十几个羌人勇士。
贾诩知道,这一仗他赢了。没错,这一仗就是他武威贾文和的胜利!
奔驰的大阵迅速分裂,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治无戴麾下的步兵全跨着弓矢,羌人家家户户都有弓箭,这东西羌种生下来就会用!骑兵奔驰到贾诩身后十余步停下,骏马不安地打着鼻息,步兵一阵奔驰随后再骑兵身后站定。韩遂所统领的弓骑已经将三轮箭矢抛射至汉军阵地,顿时战场上响起一片哀嚎之音。
治无戴这么驻马停军把后面李相如都弄蒙了,只得将让阵型前进五百步,亲自策马赶来过来。
待到阵前,李相如挥着马鞭指着治无戴神色不善地喝问道:“治无戴你做什么,昨日将军不是命我等按从前一般直接冲阵吗?”
“相如兄别急嘛,听我解释。”治无戴驱马两步,与李相如的坐骑相错,这才轻轻招手对李相如小声说道:“将军另有隐秘之事交给某,你且附耳过来。”
李相如信以为真,骏马又往那边策了两步,才刚伸出去脑袋,忽而觉得心口一凉,竟是治无戴将尖刀捅入自己胸怀,面容惊愕地指着治无戴还没说出话便一个跟头栽下马去,就见治无戴猛地一拽缰绳甩刀而出,一声呼和部下全部返回身来,高声喝道:“四千骑手马将军必胜无疑,不管那么多了,传我军令,将士们回过头来给我杀!”
咆哮声中,治无戴麾下马步军竟全掉头向着李相如的兵马奔杀过去,那边连首领都被杀了,这会又见治无戴麾下羌兵气势如虹地杀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应战,纷纷就地逃窜被治无戴骑兵一通追杀。
马腾那边的汉子看到这般情况顿时士气大涨,纷纷怒喝着将兵刃向韩遂的弓骑身上招呼,马腾大喝道:“敌军倒戈了,兄弟们跟某家杀上去呀!”
马玩看着这变故都呆了,韩遂的军阵躲闪不及正被马腾的骑兵纠缠住,眼看着就要被汉军步兵合围了,一时间他脑袋里转不过来,突然肋下被人重重地磕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贾诩那张愁眉苦脸。
接着,马玩便见到贾诩一脚踢在前面那个亲卫队长脚弯上,一把将其腰间环刀抽出一半,马玩会意急忙双手凑上,刀刃划过手腕一道红光闪过,麻绳断个通透。当下一转手腕便将环刀抽了出来,就连所手腕被削掉一块皮肉都不在意,一刀捅进满面惊愕的亲兵队长怀中。
突然的变故让众多亲卫根本没空顾这俩人,直奔向前方战场营救他们的将军,马玩一把揪出口中绢布看了贾诩一眼就满面凶狠地提着刀往拼杀最凶的地方跑了过去,一面跑还一面放声怒吼:“韩文约在哪,老子要宰了他!”
第一百零四章 彭脱劫粮
陇西郡的氐道附近的官道上,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破碎的甲胄与残肢断臂交织成一副狰狞可怖的画面,汉军将士牵着马匹在尸骸间搜索着,从每一具尸体上抽出染血的箭簇,以备下次偷袭取用。
彭脱坐在马上裹头的黄巾上没沾到一点儿血迹,提着一柄青铜手弩看着麾下兵丁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搜索着一切可用的东西。
何曼穿梭在战场上,怀里抱着一柄环刀走到彭脱马前,抬手一扔说道:“看看这刀,洛阳少府铸,也不知那押粮的头头从哪儿弄的。”
彭脱抽刀出鞘,刀身满是污渍,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刃口还算锋利。合上刀鞘丢回给何曼,彭脱抬头望了望远方有些不安,拽着缰绳回马说道:“吩咐弟兄们,该走了。”
打着呼哨,何曼跨上战马跟着彭脱召集军士,从士卒手里取过火把丢在堆成小山的辎重车上,头也不回地率领部属顺着官道走向远方。
“不是我说兄长,咱们这已经是第三批军粮了,再这么干下去就凶险了吧。”半个时辰后氐道的一个小山谷里,何曼刚领着几个人将来路上的踪迹清理掉,一入谷便将沉重的甲胄解开,抻着懒腰坐到彭脱旁边的石头上说道:“我觉得咱们该跑跑了。”
士卒不敢生火,河边取了些冷水混着坚硬的囊干咬着,彭脱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皱眉说道:“还不到时候,今天晚些时候再出去一趟,夜里向武都转移,陇西运送的军粮越来越少了。”
“唉,你说,上次打仗还是跟着天公将军,就是断粮道。”何曼提起天公将军叹了口气,多少年了,当年张角振臂一呼天下八州遍地黄巾,何等的威风,更是让他们这些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家汉成了惯见血腥的厮杀汉。枕着手臂躺下,何曼突然说道:“听说我哥没死,在宛城那边成了气候,手底下有几千号人,跟着袁公路当校尉了呢。”
“喔?何帅没事,你听谁说的?”
“张世平呗,也就他手底下弟兄现在还东奔西跑的连接州域,前些时候在川里喝酒听他说的。”说着何曼满是羡慕地说道:“张世平家小子如今都扎起总角了,苏双那楞子也娶了妻。兄长你对使君了解的比兄弟深,你说使君的志向是什么样的,咱们有没有机会……也搏个封妻荫子的?”
封妻荫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他们跟的是马越,不是皇帝,这句话若放在别处几乎就是诛心之语说马越有称霸异志,但这俩黄巾贼首说话可没那么多讲究,明目张胆的反大汉都造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使君的志向,不好说,我不清楚。”彭脱摇了摇头,他也算是看着马越长大的了,但多数时间并未跟在身旁,对马越的心性谈不上多少了解,只是笑着对何曼说道:“如果不是使君,彭某人早死不知多少年了,我不管马越有什么志向,只要让我知道谁是使君之敌就是了。”
“嘿,我也就是问问,别管使君重不重视咱,咱都要为他奔走的。”何曼坐起身来将环刀重新系在腰间,一面穿戴自己的甲胄一面憨笑道:“我就指望着此次咱们立下断粮大功,使君打赢宋建那个狗子,回头封咱兄弟个校尉头衔,等回川里咱也算个武将,不必再终日跟那些个侍卫、商贾为伍!”
彭脱看了何曼一眼,笑了。这家伙而立之年的人了还整天回忆当年跟着天公将军造反时渠帅的荣光呢。摇了摇头,自嘲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会回想呢?
“走吧,看看手下弟兄发现什么了,立功去!”
说话间,一个报信的士卒奔马入谷来到近前,跳下马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首领,陇西枹罕方向来了一股人马,数百人的模样,没有粮草,看他们的样子倒像是……溃兵。”
“胡说八道,枹罕怎么会有溃兵呢,兵甲什么情况?”彭脱一听便皱起眉头,枹罕可是河首王城所在,从那边哪里会有溃兵过来。
那士卒被骂一句急忙低下头快速地说道:“他们兵甲不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模样的混在期间,有人骑马有的步行,还有马车带着大箱子,看路途是向从氐道转向武都郡。”
“难不成是真的?数百人马……河首后方有异?”
彭脱还在犹豫的功夫,何曼已经整备好了铠甲兵刃,带着十几个弟兄走过来扯着嗓子说道:“不是就几百人马呢,兄长不必忧虑,击溃他们逮上几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如果能获得足够的情报,那可要比劫上一堆没用的军粮功劳大得多!
兵粮有什么用,他们四百多人才能吃多少,运又运不动,留在原地敌军一到又被抢回去,只能一把火烧了。要不然何曼怎么会这么不做劫粮道这种事儿呢,好好的粮食抢到手上都只能一把火烧了,他心疼!
说动就动,四百余骑在片刻整备完毕,出山谷直奔氐道连通武都与陇西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只等着那斥候口中所说垂头丧气之兵自投罗网。
在凉州打仗和中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这一点彭脱感受至深。在中原设伏,小心翼翼,环环相扣,费脑要胜过使力。但在凉州,对付普通人只需集中所有力量在敌人错愕不及的片刻冲锋而去,只要够猛,呐喊够亮,打的够凶……往往脱不出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下场。
你死我活,这种观念在凉州尤其严重。
天色暗了,埋伏在林中的何曼不安地望着目力所及的官道尽头,老林子里可不利于他的骑兵冲出去所以都下马了,在凉州骑惯了马打仗,初一落地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但这并不是教他不安的原因,他不需要冲锋,只需要在敌人走过之后堵上他们的后路就行了,前面有彭脱领着兄弟呢,真正让他不安的是等待,等待羊入虎口前的不安。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急忙打出手势令士卒做好隐蔽,一面拽过些许枯枝挡在自己脸前,一面也忍不住踮起脚向前面望着。
接着,他就见到了数骑踢踏而来,左右环顾着检查周围,这让何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但他们检查得很不细致,甚至都不愿下马往深林里走上几步,根本发现不了何曼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手。
他们都在林子里扎了快四十步,这凭这种自信过头的搜查能发现了才怪!
接着,何曼就见到零零散散的骑兵和握着兵器护卫模样的男人护着一帮衣衫华贵拖家带口的贵人在道路上行走着,眼看着便走到了何曼眼前。
何曼默默地在心里数着,二百多个护卫,几个达官贵人,剩下的都是家奴、侍女,贵妇人和孩子。望着年轻貌美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那些男人身上华贵的衣服与装饰,何曼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打定主意,等下谁也不许杀那个大官儿,何曼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拔下来,溅上血可就不好了。那可是整个张家川都难见到,就是州牧府上都见不到的华贵美服,等这一战打完,他要跟彭兄商量一下,扣下几个美妇人做自己的战利,等使君得胜带回川中给何家传宗接代!
妈的,美服美妇,立下战功使君再在川中赐块宅子,那才是老子该过的生活!
想着这些,何曼的呼吸粗重起来,两只牛眼瞪得溜圆,只等着彭脱那边有动静了。
就在车队末尾走到何曼面前时,猛然听到官道那头爆发出喊杀之音,看着车队乱糟糟的进退不能自顾,何曼咧开大嘴狞笑着提刀率先跃出树林,扼住敌人后撤的道路,头上黄巾甚是显眼,怒吼道:“弟兄们,拿着刀的全部杀光!”
那河首官员模样的男人本还在马上一面只会前方骑兵抵挡一面命跟着后部缓缓撤退,突然间的变故令他面如死灰,不过此人还算有点见识,一见到树林中蹦出的何曼头顶的黄巾便当即喝道:“我乃河首司徒,小小黄巾贼竟敢劫我河首车队,还有没有王法?”
何曼挥刀将前方一骑砍翻,末了还一刀扎在马屁股上使那骏马冲进车队横冲直撞,自家兄弟都冲了上去砍杀敌人,他这才好整以暇地提着刀一步一步向着那‘河首司徒’走去,路上凡是想阻挡他的敌人都被手下长矛戳倒或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刀砍翻,望见他这般武艺高强的模样那河首司徒早被吓破了胆,不住地驱马后退,可他又能退到哪儿呢?后面那个系着黄巾的汉率着骑兵长驱直入,自己的百十个家兵骑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能眼看着那个步行的黄巾汉子一步一步走到离自己不足十步的地方,扬刀直着自己。
“会说话吗?这叫黄巾军!”何曼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他的弟兄已经从后面把形势控制住,将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围在中间,这才狷狂地说道:“我乃凉州牧麾下小方渠帅何曼,把枹罕的情况都说出来,我等或许会饶恕你们一条性命,不过在此之前……把衣服给老子脱了!”
何曼实在不知自己在马越麾下算是个什么官职,只好将从前黄巾渠帅那一套搬了出来。
形势已经被控制住,彭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耀武扬威的何曼,转头对自己的亲信说道:“除了马上那个人,舞得起刀的全就地杀了,其余人带回谷里,这儿不宜久留。”
第一百零五章 徐晃陷阵
朱图山麓,徐晃五百兵马隐藏在距离宋建大营只有区区五里外的地方。
今日午间,维持徐晃本部兵马与冀县大营的探马回报,阎行的兵力在北部草原上被敌军击溃,以勇不可挡闻名的阎行领着少数残兵叫开了冀县城门。
徐晃当下断定,宋建的大军主力此时定然分兵,一部分在草原上追击阎行后正在赶回的路上,另一方面据守营地的敌人也会将防守重心放在北面。因此,他便领军潜伏在敌军营地南面极近的地方,欲图在傍晚发动袭击。
最好的偷袭时间是夜里,但徐晃不能展开夜袭,那些在草原上击溃了阎行的兵马不会给他夜袭的机会。
派出的探马急冲冲地跑回来回报情况,徐晃一见急忙问道:“如何,南面守备,营地守军如何?”
探马满面的喜意,一见徐晃便拱手下拜道:“河首大营西南两面营地防守寥寥无几,看模样敌军打算在北面开灶,南面至多四百顶军帐。”
一顶军帐睡五到六个汉子,四百顶也就是才两千人。营中这种帐篷比例对徐晃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两千对于**千甚至上万的总数而言,确实不算多。
这对徐晃的诱惑太大了,一旦突袭成功,那必然是千百之上的斩获,他是一定要做的,只是……袭营容易,杀出来难。这一战过后,只怕自己身后这些袍泽也就都死个差不多了。常年混迹军旅,徐晃知道什么是战机,机不可失,但他也不能拿着袍泽兄弟的性命去胡闹。
看着远方的河首大营轮廓,徐晃叹了口气,在半山腰上唤过自己的亲信,低头吩咐道:“你领一屯弟兄绕到敌军大营北侧,在林中以骏马打起扬尘,引敌军主意。某将率余部在南面等你消息,当你得手我将从南面攻入营地,将敌阵杀穿由西面脱出,你吸引敌军后便往西门与某汇合,趁其营中大乱,再由北门杀进去,将其大营杀个大乱……记得让弟兄们节省马力,这是生死之战,非同小可。”
亲信副手应诺,徐晃拍拍他的肩膀,一同潜伏着走下山脚。
大营中,徐晃集结五百军士,站在他们之中朗声说道:“袍泽弟兄,今日午间,阎校尉所部已在北面被敌军击溃。使君留下的重任如今只压在咱们身上了。等会我要领你们去冲击河首大营,所有人都不要掉队,跟紧我的旗帜,谁都不要掉队。”
骑兵冲阵,最要紧的就是机动力与灵活性,只要前锋不为所阻,马蹄不停冲锋便不会停止。
看着周围五百个年轻凉州汉子的面容,徐晃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无法给他们活着回来的承诺,甚至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正所谓乱世不由人,在凉州这个地方,使君的命令便是铁律,即便他们三支五百人队伍出城讨袭便与讨死无二,但他们必须去。
这是军令,这是命啊!
徐晃打了个手势,亲信副手挑出一屯军士拽着骏马扛着兵器离开了,徐晃也带着大部军士开始准备。
……
河首大营的炊烟袅袅升起,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北面草原上骑兵已经将小股骑兵击溃,近乎完全歼灭,探马方才回报千人队直追至冀县城下方才放那骑将逃入城中,所余者不过数十骑。
这种捷报,令全军振奋,当即传遍大营。他们仿佛看到攻下汉阳的希望。
不过宋建也有忧虑,按照过往规律,押送粮草的部队抵达朱图山应当就在这几日了,可路上却没传来一点消息,这让宋建的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但这并未冲淡他对于灭掉马越放到外面的一曲人马之喜悦,兵无常势,这支兵马如今可能是领命侦查,但如果给他机会,那就有可能是偷营、劫粮,做什么都有可能。
突然大营北面传出号角声,着实将宋建吓了一跳,急忙奔出营帐喝问部属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全营备战紧张至极。
“大王,无虞无虞,不过是敌军斥候队罢了。”守卫北营门的将领奔马而来,拱手对宋建说道:“属下差遣百余骑卒追击,敌军慌不择路,向着西面抱头鼠窜。”
宋建这才止住了披挂的甲胄,皱着眉头应道:“这还不够,斥候怎能让敌军近到我本阵大营门前?洒出斥候!”
随着将令下达,各营斥候纷纷打马向着营外奔出,不过营内的警惕性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低到极致,将士们离了骏马甲胄,捧着饭碗蹲在锅前吃饭。
营中军士并不知晓,就在南面几名斥候奔马出营摸到林中探查敌情时,几声轻响的弓弦几乎在同时将河首斥候解决干净。接着,密林深处纷纷走出牵马持兵的汉军,在一名英武汉将身旁会聚。
“上马,所有人跟紧我身后的汉字大旗不要掉队,入营不必追求杀敌,将火把扔到他们营帐上即可。”徐晃翻身上马,身后的士卒纷纷手握火把与木矛,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徐晃指着五里外的大营挥手说道:“那是河首勇士的大营……让我们烧了它!”
话音未落,徐晃已经奔马前驱,四百余骑轰然上路,似一柄尖锐的匕首直插河首大营。
朱图山下,一场敌我相差悬殊的劫营战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打响!
在河首大营守兵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徐晃一马当先冲至营地近前百步,措手不及的守兵这才想起紧闭营门,但那里还来得及?徐晃操着长柄环刀就在他们犹豫的片刻已经奔至门前,守兵急忙持矛阻挡。长刀扬起奔马而来的徐晃哪里是守门小卒所能阻挡的,寒光一闪便是三支断矛落地,骏马不管不顾地撞入营地,接着便是四百有余的汉军骑兵轰然踏入。
徐晃身后跟着他的亲信,是汉骑中身强力壮之辈,高高地扬起汉字大旗,追随主将在营中西突东进,杀得那些仓促防守的河首军人仰马翻。
身后的骑兵谨遵徐晃将令,根本不去可以地追击敌军,只是将手持的火把丢向营中的一个个帐篷,眨眼间河首大营南部便是烈火迎风起,数顶军帐顺风燃起熊熊大火。
刀光剑影之下,整个河首大营一片嘈乱,北面的军士急忙丢掉饭碗跨上骏马往南面冲,可南面的河首军都被徐晃追着往北面逃,自己人与自己人险些撞个人仰马翻,何况这些河首军士根本连甲胄都来不及穿,一下子哀嚎声、马嘶声、怒喝声、砍杀声在大营各处响起。
宋建正与诸将在帅帐中商讨待西县破城如何进取冀县,忽闻营中大乱,急忙招呼众将出帐看看情况。
他的手本已触及帐帘,听到外面马蹄声心神一动急忙缩回手来,身后一员将领探身出帐,半边身子还在帐里,宋建便见到帐身猛然探入一柄环刀一尺的刃子,顺着大帐刺了过去,直直地划过那员将领半边身子,瞬息直将帅帐扯开一道一丈长的口子。
猛然推开麾下将领的尸身,宋建挺身出帐,便见到一员汉骑骁将擎着长柄大环刀在营中横冲直撞,在其马前根本无一合之将,所向披靡。接着便是数百汉骑在营中放火,烧杀抢掠。各部将领都在自己帐里,营地根本无法阻止起有效的防御,数千大军在营中成了散兵游勇,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大营里乱撞。
眼看着汉军骑兵朝着军帐冲来,宋建急忙窜回帅帐,连踢带打地对身旁的亲信将领喝骂道:“快滚出去组织军士迎敌!给孤杀光他们!”
徐晃在营中奔杀多时,铠甲骏马皆被染成血色,眼看着松散的敌军逐渐被将领归拢,开始有组织地抵抗便知不可久留,急忙勒马回望,跟随他的袍泽各个都杀成了学葫芦,但看上去人手还没有太大损失,眼看着仍旧屹立的帅帐,奔马过去一刀挑起帐外火盆倒扣在帐顶上,这才奔马喝道:“跟我走!”
一骠人马顺着西面营地的出口奔杀而去,后面的追兵各个呼和着奔跑,将领还各个高声呼喊着:“莫要放跑敌人!”
“挡我者死!”
徐晃一刀将迎面拦路一骑从马上劈倒,脚踏马背竟在空中换了坐骑,调转马头继续打马前冲,身后骑术高超的军士也都有样学样,舍弃疲惫的马匹抢夺敌军体力充沛的骏马,随着徐晃一路奔杀出营。
一出西门,徐晃便率先向北而行,正迎着逃窜过来的三十余骑吸引主意的骑兵而去,一股铁骑洪流席卷而下那些追击斥候的敌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自家营中猛然奔出数百汉骑,接着便被骑兵们的马蹄践踏下死伤殆尽。
河首数员将领率兵出营追击,却见汉骑不向南逃窜,反而围着河首营地兜了个大圈子,一时间闹不清敌人的想法,这些河首骑兵只好紧紧咬住汉骑屁股,趁马力足将汉骑中落后的数骑趁乱杀死。
接着,他们便见到了有生以来所经所见最勇猛的冲锋。
徐晃再度引着三百余骑由北门攻入正在统计伤亡的河首大营!
第一百零六章 攻守易势
尽管阎行所部失利,垂头丧气地求见马越时,马越只是平静地表示知晓了这个信息。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他没打算因为此次大的战略失误导致腹背受敌的局面而迁怒战斗失利的阎行。
但他的心里并不好受,显露颓势的战局目下他并无破解之法,固守冀县本阵的军士们这个待旦,阎行溃败的消息令他无心睡眠,对着羊皮图枯坐半夜也没能想出什么进击敌军的奇谋异策。
他并没有气馁。
这就是他马越的人生啊,回顾往事,从他脚步踏出彰山的那一天起哪有一步走的轻松?总是怀揣着示便群雄尽束手的英武气概,处处碰壁。可哪一次被现实击败后他没有再站起来?
每一次站起来,他都将比倒下前更有力。他一直坚信,只有受伤才能让树干的肢体更加坚硬,他也一样。
所以他从不怕失败,他只是怕自己失去信念。
子时,冀县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马越腰间插着环刀,背上负着古琴,牵马走在古老的街道上。所幸,冀县长是个识礼乐的妙人,治所中还摆着一副古琴,初用治所马越还觉得议事之地放着一张琴有些不显严肃,但眼下他需要让自己枯坐城头时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倒显出了用处。
巡城的军士见是马越,恭敬地打招呼,马越笑着回应,夜光照亮他雪白的牙齿。这些朴实的汉子不惜性命地为他而战,令他倍感荣耀的同时也令他肩头沉重。
坐在南门城楼上手抚琴弦,他的心思非常微妙。他早就想好了方法应对最坏的情况,那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计策埋在心底一直没与众将知会,他知道一旦这个后手被众人得知,军心就散了。所以他现在坐在城楼上弹琴,心思却飘向远方。他在等待最坏的结果到来。
阎行败了,如果徐晃也败了,彭脱的断粮之行也受挫,南面的战争就可以放弃了。手上握着三千兵力他还可以和想象中韩遂留下伏击他的部队打上一场。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南线战场失利、马腾的西面韩遂同样受挫,那是最坏的结果。
最坏,最坏,不过是他丢掉汉阳南部三座城池的同时再将陇县以西的四座城池拱手让与韩遂,从此一蹶不振罢了。
马越想得开,丢掉手里一半的地盘,他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也有这样的气量。他不怕!
从他手里拿东西的韩遂宋建也别想落到好处,如果决定撤退,他将会亲率兵马南袭宋建朱图山下的粮仓,随后引宋建兵马北上,迫使其与韩遂的兵马交战……只是这样一来,追随他的三千军士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要等,他要坐在这座城门楼上似等征夫南还一般地等待南面将领兵败溃还。如果只能下令将来之不易的土地拱手让人,那么最坏的消息到来时,他一定要亲眼看见!
他想不到,没等到最坏的消息,却等到了狼狈疲惫的探马怀揣着密报。
凌晨时分,马越倚着城楼柱在睡梦中被城外细微的马蹄声惊醒,扶墙下望,衣甲残破的探马手里抓着信物在城下大声喊着开城门,马越急忙通知城门守军开门直接将其迎上城楼。
那小小骑卒如何都想不到一次传递捷报会直接见到统御凉州的使君,当下跪伏在地说道:“禀报使君,彭渠…军侯在武都郡劫获两部军粮押运,后遇由枹罕逃亡武都郡的河首伪司徒,得知河首军枹罕王城为韩遂麾下庞姓校尉所破,兵锋已直指氐道。彭军侯现已转入武都道,特命属下传报。”
“好,好,好!”马越听到如此捷报一扫心头郁结,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左右环顾这城门楼上却无将校能与共享喜悦之情,尽管如此他仍旧难掩满面欣喜,扶着那探马起身说道:“来人,带这位壮士下去吃饭,给骏马喂好草料,休息之后去告诉彭脱,此次他做的很好,大功一件!”
却见那骑卒被军士引着却并不离去,而是满面喜意地拱手说道:“禀报使君,属下来时经朱图山遇徐校尉的兵马,徐校尉傍晚强攻河首大营引发混乱,烧掉河首半个营地,徐校尉让属下转告您,河首军心已乱,希望您能火速由……由山北进军河首大营,可一战破之!”
马越拍拍探马的肩膀,快步走下城楼,快走到城下才对城头的守军说道:“将那张琴送到治所!”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翻身上马,直奔治所。
彭脱和徐晃带给马越太多惊喜,就连韩遂派出的庞德所部在马越心头都留下了些许善意。这一仗来得好,来得太好了。
奔马赶到治所,马越当即对守在门口的亲随说道:“召集众将。去大营找彭脱派来的探马,派人去找徐晃彭脱,让他收兵回来就行了,宋建已经不用再打了,对了,记得让公明将枹罕王城被庞德攻破的消息留给宋建,最好用箭矢。”
不多时,先是落在城门楼的琴被兵丁送来,马越当即坐在堂上弹了起来。
稍待片刻,诸部将领都满面困倦地急急忙忙赶到治所,一个个如大敌当前,生怕战局又出了什么变故,唯有姜叙面带笑容,马越一曲终了,问道:“姜兄你笑什么?”
“属下亦不知,只是从使君琴音中听到些许喜意。”姜叙拱手说道:“兴许是战局有变?”
一听战局有变,众将都打起精神来直愣愣地看着马越,马越拍手笑道:“不错!战局的确有变,彦明尽管输了一阵,但趁此机会徐公明五百骑马踏河首大营,南门入西门出,北门入东门出,杀敌自是不必说,一把大火直烧了河首半个大营,这种事情够不够让咱们高兴?”
听闻此言,几乎人人都面带些许喜意,但关羽却有些顾虑地说道:“若只是如此,主公不当如此兴奋,此际当速速进军攻破宋建才是,夜长梦多啊。”
“不错,若单是如此,咱们应当已经在进攻的路上了。”马越胸有成竹地笑道:“彭脱回报,断了宋建的粮道,截下两批军粮,更给我等带回一个大消息!韩遂不单趁我等与宋建相攻时进兵汉阳,他还遣庞德所部攻入河关,如今已夺取了包括枹罕王城在内的陇西数县。我已下令让徐晃与彭脱还兵冀县了,我们不和宋建打了。”
“但是使君……”甘宁拱手说道:“若陇西失守,宋建余部无力北进,定会东奔武都郡与其援军汇合,属下进言请您在其必经之险地设伏,必可将之主力击溃,若以属下为先锋,必将宋建为您擒来!”
甘宁说的不错,令马越十分心动,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兴霸说的有理,这是我等之机,若我手中能再多出千余兵马,定会以兴霸为将。”马越有些惋惜地说道:“但我等如今只有三千残兵,宋建既已无力北进,当速还汉阳以战韩遂……”
马越的话还未说完,姜叙好像下定决心一般猛然在席间站起,激动地说道:“使君,姜氏一族尚有千余家兵,勤于训练虽不及汉军精锐,但曾机缘巧合得来二百张手弩……若使君有需,可尽数用之!”
战局已经初现明朗,在这个时候姜氏一族的千余家兵对马越而言仍旧算是雪中送炭。而对姜叙来说,这一句话就等于将汉阳四姓之一的姜氏彻底放在凉州牧马越的战车上,供其驱驰。
这对一个宗族而言,太重要了。
马越愣住了,突然间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他没有作伪,他十分清楚姜叙为了维护他在凉州的统治付出了怎样努力。他移步到姜叙对面拱手作揖道:“姜兄,大恩不言谢,此千余宗族卫士算是在下向姜氏借兵。”
说罢,马越转头对甘宁说道:“兴霸,既然如此你便与姜兄前去姜氏坞率部前往武都道,集结徐晃彭脱所部去设伏吧,痛击宋建。不求活捉,若得机会将之就地击杀便是。武都郡必然大乱!战事之后兵马还需都交还给姜氏,对了姜兄,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兄应允。”
说着,马越对姜叙说道:“还望战事结束兄长能送十柄手弩与某,回去让川中的匠人拆卸之后试试,看他们能否做出来。”
对于这等请求,姜叙自是应允不提。
有姜氏的二百张手弩,马越不怕甘宁打不过军心大乱的宋建所部。接下来所需担心的就只是韩遂在汉阳的部署了。
“阿若,差遣属下前往显亲、望峘二县,探查韩遂的兵马可有部署。”马越发号施令道:“云长今日午时整顿兵马,咱们回家!”
众将轰然应允,整个治所满是兴奋。
马越的心里并没有面上做出来的那么愉悦,他认为汉阳郡的局势可能要比自己心中所想还要坏上一些,这仗打了三月有余,陇县的粮草已经有许久没有送来了,一定是出了问题。更何况算算日子,袁术的兵马应当走到右扶风,极近凉州。北面鲜平郡的消息也都还没传达过来……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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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贾诩之能
出乎预料的,马越一路上没遇到韩遂的兵马,显亲的守军来报说前些日子的确有韩遂兵马出没的踪迹,甚至还在城外跟斥候有过冲突,但当马越余部北上时却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再也不见踪迹。
整个北上的路,平顺的超乎马越的想象。汉阳地仿佛从未经历战火一般,除了……陇县城外那不间断的车马向张家川一车车地运送着辎重战利。
“韩遂……被打败了?”
尽管马越心里感到不可置信,可这副情景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果然,当马越赶到州牧府时,从人带着闻讯赶来的贾诩,看着满面春风笑眯眯的贾诩和马玩,马越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一番说辞,他才弄懂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日贾诩与马玩被软禁在韩遂的军帐中,眼看着诸部首领因打下土地的归属而勃然大怒,让贾诩敏锐地察觉到韩遂对诸部首领的领导力与马越对张家川众将有着云泥之别的差距,因此贾诩决定冒险撩一撩治无戴的野心,从中挑拨他与韩遂的关系,以图在大战中倒戈。
在侧房短暂的交汇中,贾诩以利诱治无戴,言说武威的祖厉、靖远二县归属,并言韩遂很有可能一蹶不振,等他想报复治无戴时马越亦会出兵。这番说辞成功令治无戴在大战中倒戈,并一举击溃李相如所部,导致韩遂所督四千余铁甲弓骑深陷马腾阵中,损失惨重,尽管未能使韩遂授首,却亦令其元气大伤,召回驻防显亲的部众一路狼狈逃窜,前往金城。
可以说,此次韩、马、宋三家会战,明面上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三方均是元气大伤。但明眼人都明白,马越的损失最小,如今管辖的领地却最大。
尽管凉州多了个独立掌管武威郡的治无戴,但马越并不在意。兵法有云:倍而分之。治无戴原本是韩遂部下,眼下一跃成为凉州的独立诸侯,偏偏在当前状况下他害怕韩遂要多过马越,以后韩遂再向起兵面东宣战,可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看样子文和与猴子,这是患难见真情?你二人的仇怨?”马越小心翼翼地趁着贾诩正在兴头上说道:“不如握手言和吧,当年的旧账都有对错,便一笔勾销了吧,你说呢文和?”
突然听到马越提起这事,笑容在贾诩脸上凝固,眉头慢慢皱起,看了马玩一眼这才慢慢舒展开来,摇着头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使君这么说,在下还好说什么呢?”
马越听出贾诩言辞中仍带着些许不甘,急忙趁热打铁地对马玩说道:“猴子哥,还不快给文和认错。”
“其实就是使君不提,某也想与先生道歉的。”马玩可不是傻子,像贾诩这种老谋深算,三言两语就能策反一部首领赢得一场大胜的老男人,马玩是万万不愿与之为敌的。尽管到现在他仍旧觉得当年火烧阎氏邬他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但他也同样觉得,为了生命考虑,自己现在向贾诩道歉也是非常正确的。当下躬身拜倒说道:“望文和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怪罪在下当年曾犯下的过错,某愿为尊师重修墓寝,念念祭拜,以安在天之灵。”
贾诩见马玩这么一个能对着数万叛军仍旧对韩遂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老革此时低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言辞上又多有尊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马玩扶了起来。
马越见状笑呵呵地说道:“二位能握手言和放下当年仇怨,真是一大快事!来来来,坐下咱们再谈。”
三人坐在堂中,马越这才问道:“兄长呢,还有川中诸将,如今都去了哪里?”
“马将军携众将西征,逐韩遂直至榆中,如今正在榆中驻军设防,估计不日便有书信传回。至此,使君您已收复汉阳郡全境了。”贾诩恭维地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使君,前番在下观州郡部众作战,使用矛杆当属上乘,然铁矛头极脆易断,是不是应该与刘坏知会?”
“嗯,川中炼不出好铁,这亦是某人的心头之事,明日吧,明日我亲自前往川中炼铁司与刘坏谈一谈如何改进,过些日子冀县还会送来些许手弩,到时也要让匠人们看看,咱们若能做出自己的弩来……他娘的,提气!”
“呵呵。”贾诩听到马越骂娘也不见怪,只是笑笑,随后从袖中抽出竹简看着说道:“使君,此战的战利眼下还未运送完毕,各路作战的部队斩获战报也都还未送来,近日属下将之汇总再呈报于您,请您拟定一个赏罚之度。还有略阳县以西的田地收成皆被金城诸部收割,川中粮草供军消耗不少,冬季将至,库府中冬衣不足,粮食亦不够,只怕今年越冬不易再生变化。再便是趁此次各地征战,郡县闻风而降者甚众,县中官吏当沙汰遴选,择优致仕,在下有州郡中几人举荐,只是还需劳烦使君亲笔写信征辟,以彰显您的求贤若渴之心。”
“等等等等,一个一个来,赏罚的事情先不要急,等战报都汇总了你再给我,到时咱们一起制定。”贾诩一下子说出州郡中许多问题,仿佛甩包袱一般将满心大胜喜悦的马越搞蒙了,只得从贾诩手中拿过书简一条条对照着边看边说道:“粮草的事情,州郡中应当还有些金钱,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放,若略阳以北五县百姓粮食不够……便将郡中金钱在各部落购买猪羊送去,或直接送肉干,若郡中金钱不够便来找我取用,婚礼时众将送的东西我也都没仔细数过,应当能换些钱财。”
“还有就是……文和你要为我举荐贤才吗?”一看是招贤纳士,马越有了精神,问道:“你先说来让我听听,都是些什么人啊。”
贾诩笑笑,说道:“汉阳略阳人杨阜赵昂,曾为凉州从事。汉阳冀县姜叙、姜隐兄弟,敦煌张恭,安定乌梁氏子侄,双、宽、虔、绪等,使君可择优用之。”
“杨昂、姜叙、赵昂我知道,剩下几个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那四梁,可都是我先生子侄?”这些人选马越倒是没什么异议,看前面几个人基本上就知道都是有些才学在身的。只不过后面四个梁氏子弟让马越心里有些没谱,若真有才学,梁鹄干嘛不直接推荐给自己呢?还轮得到贾诩说嘛?
贾诩拱手笑道:“四梁俱有勇力,亦读诗书,虽无大才但可堪小用。”
“那行,这事情你做主就是了,征辟书你来写,写完了找我盖印信便是。”马越摆了摆手,对贾诩口中四梁俱有勇力不是很看重,勇力能有多勇?多半是不及马玩、程银等人的,充入军中为军侯尚嫌职高,不过多少是梁鹄族人,可用作县尉之职。马越接着说道:“不过文和啊,我这儿目下确是有件事必须你来做。”
“喔?”贾诩垂手说道:“使君请说。”
“为我写篇檄文,写河首平汉王宋建,我要传告天下。”马越揉了揉鼻子,想了想说道:“拿他是反贼说事,这个檄文是要写给袁绍、袁术看的,上面要多夸夸那俩兄弟。他俩人好大喜功,多说些类似‘袁公威加海内,起干戈讨不靖’之类的恶心话,最好在上面写上我马越对他们是心悦诚服,再一点就是要突出凉州汉军无可战之兵,宋建霸占武都、陇西二郡称王称霸,要借此次汉军讨逆请其攻散关入凉,马越可亲率骑军与敌军后部从攻。”
贾诩点头应诺,马越又加了一句,“千万记得要多写点儿恶心话,把那兄弟俩夸得像个神仙!”
“不是,使君啊,您跟袁氏有仇……这么说是不是太没骨气了。”马玩一脸费解地挠挠头,又害怕自己说的话触怒马越,小声嘀咕道:“也太给他们脸了。”
“切。”马越不屑一笑,说道:“骨气?骨气长在自己身上,何曾是说出来的。再说没实力,拿什么来保护自己的骨气?那可是两万汉军!”
“我要的就是袁氏觉得我没骨气,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愿意从散关进军,一举击溃宋建。”马越摇着头,若非自家兵马不足,谁会愿意写这么恶心的檄文,他说道:“让袁公路去给我当先锋打宋建吧,我是没兵力跟宋建死磕了,对了文和,檄文写完便命探马昭告天下,然后等我兄长回来咱们便要大举征兵了,能征募来多少便要多少!”
“三郎,征了兵咱们也养不起,再说咱们不是不去打宋建么。”马玩问道:“难道真要去做什么从攻啊!”
看着马玩一脸不乐意,马越说道:“从攻个屁,咱们先率部屯驻氐道。等袁公路顺着陈仓道入益估计也把宋建打得七零八落,咱们的人手全面接收武都郡!”
“哈哈,文和兄,那你可有的忙了!”马玩拱着手一脸讥讽地笑,一下子这么多事,贾诩能不忙么?
马玩还没乐完,便听马越一脸坏笑地转向他,说道:“你也别忙着高兴,你闲不下来,替我望陇西跑一趟吧,见一见庞德。”
第一百零八章 炼铁制弩
初平二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天下依旧纷乱,更是朝着四分五裂的局势发展。
最大的变化一在凉州,韩遂吃了窝里反的大亏,仓皇逃到金城一蹶不振。宋建的老巢被庞德所部打得七零八落,回还武都时还被甘宁的伏兵狠狠地咬下一口,如今龟缩在武都不敢言语。略阳之战的第一功臣治无戴趁着韩马相争搏来了武威全境,在各地广布兵马,一时间声威飙升。马越收复了汉阳郡全境,下辖三郡不说,调集能兵强将在氐道与狄道修筑坞堡,扼守陇西、武都二郡通往汉阳郡的交通要道,亮明了刀枪提醒诸方势力。
现在的凉州,是攻守易势了!
第二个大变化则是乌程侯孙坚,领了征南将军之职外放扬州,招兵买马,接连兼并吴郡豪杰严虎、庐江太守陆康,俨然一副南地第一诸侯的模样入主吴会。
无论天下大势将因为不死的江东之虎掀起如何变故,凉州牧马越仍旧为着统治凉州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而奋斗着。
甘宁徐晃彭脱何曼四将的归还陇县,意味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彻底结束,此次并列首功的无疑是三言使治无戴倒戈的贾诩与轮番陷阵的徐晃,关、甘、彭、杨等诸将亦是各有功勋,马越论功行赏,贾诩为州牧府别驾从事不变,总领幕僚府,些许额外赏赐。上表徐、关、杨三将为校尉,甘、彭、何三人为都尉。其余军侯等按下不表。
冬天,凉州的雪似乎从九月开始就没停过。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凉州的雪兆的是丰年还是灾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便是丰年,这一场大雪也会让许多凉州百姓再也见不到凉州历史上少有的丰年。
大雪来之间马越一直为凉州过冬的粮食而东奔西跑,马玩等人在婚礼时送他的东西确实值不少银钱,粗略一算也有上千金,但耐不住灾民多,几乎在大雪来之前就花了个七七八八。接着又是军粮告急,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军队一断粮是要哗变造反的,偏偏无论是他手里还是州郡中都已经再无可用资财供给消耗。
就在他急的上蹿下跳时,凉州的大雪来了,只一旬时间陇县附近部落冻死牛马猪羊不下千头,牧民哭了,马越笑了。
他不必再为军粮操心了,至少这个冬天,算挨过去了。
赶在上冻之前,马越命刘坏带着些匠人将彰山故地的坟墓重新修缮,他也祭拜了长眠于此的裴莺儿与古塔儿的在天之灵。
二人结伴踩着半腿高的大雪蹒跚地走回张家川,这天气根本骑不了马,拴在外面小半个时辰就能把马腿冻断了。尽管甲胄寒冷,裘袍裹着的内心却满是火热,略阳之战与戎丘会战,过去了!
这两次战役可以说是领凉州牧以来一年蛰伏后的翻身仗,打从大胜那一日起,凉州便已经攻守易势了!
攻守易势!
但他没有火急火燎地募兵,进攻武都的宋建或是在金城觊觎东山再起的韩遂,一柄一柄的硬木杆与铁矛头被炼铁司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收存武库,陇县竖起的募兵旗从立起之日就再没有收起过,流民、百姓、军户、受挫商贾,但凡是愿意参加凉州军的汉子,马越来者不拒,统统放到各县守备中投入训练。
大战后两个月,各县募兵总员额超过六千。但这个数字似乎到了一个门槛儿,即便募兵旗仍旧竖在那里,却再难募到兵员了。
“怎么样,那手弩……咱们川里能做吗?”走得累了,马越带着刘坏和匠人们躲在大石头后面背着风蹲在雪地里,裹着裘袍俩手揣在拢袖里问道:“要是咱们的步卒配上手弩,结阵时齐射就不会畏惧骑兵的突进了。”
刘坏俩手捂在耳朵上,朔风还是夹裹着雪花呼呼地吹,耳朵已经起了冻疮紫色地泛着肿胀疼得厉害,但听到马越发问他还是笑着说道:“使君,做弩容易,匠人们把徐校尉带来的弩拆了,就基本会做了。材料也托张世平与苏双两位兄弟安排采买,只要材料够了,咱们川里就能源源不断地制出弩来……只不过这个花费,有些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您看,凉州自古就有用弓的传统,孩子生下来父亲就会给他做张弓,到了四五岁就整天玩弓,长大了各个都会用弓不说,手里还有,基本没有什么花费。就算咱自己造,一张弓的材料也就一二百钱。”刘坏揣着手给马越算道:“可弩不一样,那种一石的小东西不说。但凡三五石的强弩,弩臂必须用硬木兽角黏合,再加上烧兽胶这类的花费,一张弩出来就是一千多个大钱,您要是想装备步卒,汉阳郡过万的士卒,一万张强弩可就是一千金,再算上弩矢之类,又是至少百金。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唉,我也为钱发愁呢,今年冬天只怕川里连赏赐众将的钱都拿不出来了。”马越皱着眉,强弩是打阵地战、守营的好工具,但高昂的造价让他难以承受,去年两个半郡赋税才只有千余金,为政一年他自己填进去千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只怕还是一样,资财问题不解决,没钱便富不起来,不富从何来强?军备武力,全是金钱推上去的。“弩的事情先搁一搁,我那边可能还有百金,到时给你拿一半,先做五百张出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这边太冷。”马越站起身,腿都已经冻麻了,一边抖腿一面说道:“回去找张世平苏双他们、还有贾诩,夜里上我府上,咱们得拿出来个主意!”
……
夜,大战后的陇县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意,临近年关市集在州牧令下开市到子夜,城外的风雪很大,这倒使得城中驿置与酒肆夜夜满客。
州牧的护卫都是意志最坚韧的汉子,彭式和安木顶着风雪立在门口,尽管马越再三请他二人入室内取暖也坚决不从,眼看着到年关了,尽管凉州军取得了一场大胜但这些护卫的心思可绝对不敢放松,生怕从陇西或是金城派来刺客行刺他们的州牧。
身家性命,今生富贵,可都系于州牧一人只身。
室内,马越捧着两件裘袍走到门口,开门的瞬间风雪顺着门缝灌进来,激得他直达一个寒颤,急忙将裘袍递给二人,点了点安木说道:“晚些时候你进来,有件事想请你帮我。”
安木方才接住裘袍,马越最后问了二人一遍:“真不进来?”
二人仍旧是应了一声,马越无奈的耸耸肩,说道:“那你俩冷了就直接自己进来,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说着,马越回去坐到炉火旁伸出两手暖着,好半天才暖过来。
其实平心而论,凉州的冬天远不到滴水成冰的情况,即便是地处高原仍旧没那么冷,只是防寒措施不够好,别的不说就连棉服都没有,身上穿的尽是麻、绢、皮制的衣物,唯一能防寒的也就是个裘袍,不把耳朵冻掉才奇怪。
“你们知道啥是棉花吗?”想到这儿,马越突然张口问着,随即自己又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轻声呢喃道:“这会儿哪儿有棉花。”
“棉花?使君,那是什么花?”贾诩一面烤着火一面发问,老武威人见多识广,这世上少有花类居然是他都不知道的。倒是娃娃脸的张世平笑着挠挠头说道:“使君说这棉花,属下还确实听过,不过听过,还见过。其花如雪,触及松软……怎么,使君对这花感兴趣?”
“真,真有啊!”马越瞪大了眼睛,即为惊讶,拉着张世平问道:“你在哪里见到过棉花?快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过?”
“使,使君,轻,轻点!”张世平猛然被马越抓住吓了一跳,一遍往后退着一面掰马越的手,察觉到自己失态马越急忙松手说道:“抱歉抱歉,世平你快跟某说,那棉花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张掖啊,早年去山丹马场走私骏马,那边很多人都在院子里种那花,看着好看不说,能长到八尺一丈呢。”张世平说着,对马越问道:“使君你想要这种花?莫非是夫人?”
“去你的!”马越笑骂一句,一把将他揽过来说道:“等开春了,你敢不敢再去趟山丹马场,给我把棉花种子取回来,我要找块地,种满棉花!”
张世平憋着脸说道:“这种事情属下肯定是敢的,无非差遣下面弟兄罢了,您的命令张世平啥时候没听过,是吧。”
“使君,咱们粮食都不够吃。”贾诩在这时突然说道:“在下认为开春之后当务之急是在汉阳开沟引渠,而不是种什么棉花去浪费掉本就不多的土地。”
马越看着贾诩,脸上浮起笑容,身边有贾诩这样能谋善算的智士简直是人生幸事,单单这一尊大神放在身边能帮他做多少谋划!
“文和,粮食固然是最重要的,开沟修渠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些准备,开春就要落实。但这棉花,一样对咱们很重要……有了这个花,凉州的冬天能多活一半的百姓啊!”
第一百零九章 将作都尉
十一月,踏过干冷的沙漠,越过结冰的草原,马玩从陇西回来了。
早些时候得了奉亭长回报马玩夜宿奉亭,距陇县近十里时,马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寒冬腊月里跑到陇西会见庞德,这可不是一趟容易的差事。次日一早,马越便在陇县城头等待马玩的到来。年关的朔风更甚,轻轻一吹冻的人直起鸡皮疙瘩,隔着厚厚的冬衣似乎要吹到人骨子里。
临近年关,寒冬腊月里的凉州绝不可能发生战争,马越给整个覆甲军卒放了假。用了月余时间,马越走遍了陇县附近七百余户覆甲军成员的家中,探望属下留在家中的父母孩儿。至于散布在凉州各县的军户家中,他也依次差遣部属前去探望,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士卒遗孀,更是特令县中拨发物资以备过冬。
一方面是为了收拢民心、稳定军心,另一方面是马越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即便有些为他战死的士卒都没见过他的模样……许多死难将士的尸首他都没能带回来,若再不能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他过不去自己心头那道坎。
这一次汉阳郡上行下效的探望,为他带回了三百多个孤儿,暂时被安置在空下来的覆甲军营中。他还没想好这些孩子的归宿,贾诩曾进言让他将这些孤儿收入覆甲军,但马越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他们的父亲为自己而战,直至牺牲,难道孩子们还要再准备着为自己付出生命吗?
马腾等众将这个冬天屯驻在榆中,这次屯驻可能要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尽管有书信传回,但情况说不上多好。榆中粮食不多,一旦阻断道路的冰雪化开,马腾就必须将部下分批送回汉阳各地。
州郡事务一直由贾诩主持,所有的一切就目前来说贾诩做的很好。北地太守窦良带走了北地郡十之七八的壮丁去支援鲜平,北地郡的一切陷入停滞,来年的赋税只怕还需要州府支援一些。
远远地,马越在城头上望见牵着马在雪地中艰难行走的马玩一行人,十几个骑手缓慢行进在朔风中,裹住半张脸的皮袍被风吹起,直走到城下。
“一场艰难的会面?”马越早已走到城下,一手把着马玩一手牵起他的骏马,说道:“走,去府里再说。”
马玩晃着脑袋,两手揣在袖子里问马越,“三郎你看我耳朵还在不在?”
这话问的马越直害怕,急忙看他耳朵,这才说道:“还在呢,还在呢。”
入了府里,炉火将室温烧的正暖,马越脱了裘袍问道:“辛苦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就是路上受罪。”马玩凑到火炉旁蹲着暖手,抬头说道:“庞德那边还好,他不愿倒戈反攻韩遂,但也没有脱离汉室的打算。韩遂在略阳输了一战,被大兄将手底下精锐兵团打残,他已经没有统御十部校尉的能力了,诸部校尉如今是各自为政,庞德也一样,如今占陇西全境,韩遂别想再号令他了。”
“这就是了!”马越一拍手,起先他对韩遂等十部校尉的构成还有许多自己的猜想,但如今他已经十拿九稳,韩遂基本上是完了!走到门口对随从说道:“将贾文和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再给马都尉端来温汤。”
“三郎,我可听说云长兄,还有那个叫甘宁的小子也都成了校尉,咱们老兄弟呀!”马玩三十多,比甘宁要大上几岁,何况他的资历老,这会儿身子也暖过来了,立下功劳赶紧跟马越讨要官职,“三郎,君皓,使君啊,也给某个校尉呗?”
看着马玩猴急的样子马越一个劲儿想笑,摆手说道:“猴子哥你可别闹了,我还真不明白,你怎么也成了官儿迷呢?”
“那以前手里好歹还有些老兄弟,一仗全打没了,我又还是个都尉,这怎么能行呢?是吧。”马玩一脸狡黠地说道:“虽说在平襄打了败仗,可手里就那点儿兵马,我可是死战不退的,最后被七手八脚的擒下才输了,那对的可是韩遂,谁都打不赢的局面……嗨!大兄要早听我的给他拿下不就没这事了嘛!”
略阳之战的情形马越都听贾诩说了,光是韩遂几番招降马玩都不动心,顶着刀子一个劲儿骂的忠心就让他感动,实在是他心里清楚这兄弟打仗到底行家里手,治政没那能耐,不然他本想着等袁术把宋建灭了给马玩个武都太守也没什么不行……这是马玩和关羽甘宁等人的本质差别,马玩在他面前可以没大没小,自称老子他都不当回事,他们是朋友。
“猴子哥,说实话,校尉你就别想了,我对你另有安排。”马越坐到马玩身边,他可不想寒了老砥柱的心,揽着马玩肩膀说道:“你也打了不少仗,大大小小,见识过最凶险的情况,我的打算是你把都尉过些时候也卸了,等州学弄好了,给我当军科先生去,专门跟学生讲战术,教他们怎么打仗、如何带兵。”
“你先别急,我可不是要收你兵权,但当先生再带兵也不合适,过些日子把你的人手都收编了,做你的私兵部曲。我是打算先把州学的架子搭起来,其他的以后再说,校尉还是有机会的。”眼看着马玩脸色泛红就要着急,马越急忙说道:“你想啊,州学以后的学生要学经习武,兵法天文地理都要有所涉猎,出来了在咱们凉州就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学识虽然要紧,但更重要的是忠诚……这方面我想不出比你还强的人了,就当帮我个忙,怎么样?”
听到这番说辞,马玩脸色才稍好了些,摆手说道:“我不是贪图兵权,那些兵你拿走,到时候我征募些佃户耕地也是一样,但我想不通……你怎么就要弄州学了,劳民伤财的事儿,咱们凉州汉子大字不识不照样百战百胜!”
就在这时,随从通报,贾诩带着刘坏张世平等人来了,马越急忙起身相迎,脑袋里还一面想着贾诩怎么和刘坏张世平走到一起去了?要说刘坏还好说,尽管匠人出身,好歹还有宗族身份,可张世平是正经的商贾,贾诩怎么会和他们一起过来。
接着便见贾诩带着二人入内,刘坏一见马越便躬身拱手,情绪激动地说道:“主公,咱们矛头脆弱属下找到解决办法了!”
贾诩在一旁笑而不语,马越连忙问道:“矛头脆弱?你有什么解决办法,说来听听,还有,弩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属下都带来了,放在门外卫士那里,属下带了两副薄铁甲一副皮甲,一张炼铁司做的弩,还有一柄短斧。”刘坏兴高采烈地说道:“弩可穿甲三寸,十步之内可透甲而出!铁生熟难以掌控,但改变兵器就能解决问题,除了长矛再给军士配短斧,一斧下去铁甲也挡不住!”
“那还等什么,走,出去试试!”马越说着便披上裘袍走了出去,在府门前的卫士那里看到凉州炼铁司出产的弩与短斧,马越端起大弩拉开弩弦回头说道:“好家伙,这得有六石吧?骑手在马上可拉不开。”
这个刘坏,一做就搞出来这种六石强弩,别说骑手在马上拉不开弦,就算步卒在地上也难拉开啊!这种弩要还穿不透两层铁甲,那成什么了?
汉时机郭尺寸、望山高度,弩臂以及弦等等规格一致的弩统称为‘一石手弩、二石弩、四石、六石弩,像马越手中的六石弩实际上手张弦用的力真正只有四石左右。但即便四石也是需要四百八十汉斤的力,普通军士像马越这般臂张是想都不要想的,蹶张还差不多。
开弩上矢,弩矢箭簇打磨得像个小锥子,看上去锋利非常。刘坏在院子里远处摆上铁甲急忙躲开,看得马越一阵莞尔,这小子是怕堂堂州牧这一矢射偏了。
简直笑话,马使君第一次杀戮用的就是弩,对这种兵器可是老手,区区三十步当然不在话下,何况这弩身上还有望山!马越几乎是瞄也不瞄地一口扳机射了过去,只听到极轻的‘嘣’声,弩矢已经将铁甲双层穿透,箭矢钉在院墙上还深入两寸,钉进三分之一弩矢都不带摇晃的。
这种强弩射三百步轻轻松松,二百步内杀伤无甲,一百步内破甲几乎是注定的。
拔出深砌土墙上的弩矢,果然不出马越所料,箭簇已经裂开了。墙壁上的被迸出裂痕,破口周围迸出很大的缺口,弩矢在破甲之后就已经平了。
“使君,这个是蹶张步弩,不是这么用的啊!”刘坏在洛阳见识过马越堪比神人的气力,当下没什么惊讶,只是哭笑不得地说道:“骑弩是石八弩,可射百步。这两个都是专门给您麾下覆甲军做的,其他兵卒没那么好的伙食,用不上。”
马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掂起短斧看了看,一斧头过去把穿透的铁甲劈成两半,对刘坏夸奖道:“斧头和弩都不错,将来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手斧比强弩更让马越惊喜,这东西砍无甲的自然是切瓜砍菜,破甲效用也不错。而且抓握很舒服,斧柄用的硬木,和铁头紧实地砌在一起,通体大概十斤,很是趁手。
“使君……这两裆铠,也是咱们川里自己做的。”
“刘坏,我这就给你上表!你小子要当都尉啦!”马越乐的几乎要跳起来,铁甲,铁斧,强弩,他已经能够预想出一支只属于自己无往不利的军队。“将作都尉,这名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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