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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二郎     三国之凉人崛起txt下载     三国之凉人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凉州覆甲

    陇县以北的陵水马场故地,自王国等人一把野火烧毁之后马场便业已废弃,近日里山谷重新驻军,两千余个汉子在这里伐河畔林木以成屋舍,张家川的物资车马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十余日的时间搭起雏形。

    最开始只有数百人应征,随着后面募兵规模的扩大,在二月初终于达到千余人的庞大数目,随着各种物资与屋舍建筑完毕,马越下令停止募兵。

    这是中平七年的二月,前些时候天子下诏废除中平年号,始称初平元年并大赦天下。

    正因为大赦天下马越才有机会征募到千余之巨的兵员,给了他迅速成立新兵部曲的机会。

    这一日清晨,马越下令将所有人都聚拢在马场中央,千余人将整个马场堵得水泄不通,登上搭建的高台,马越抬手道:“想必诸君都明白,此次成立凉州私军,是为我马某人之部曲,既是部曲,便有幡号,来人,起幡!”

    台下列阵的凉州新兵乱七八糟的站在一起,闻言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幡号,尽管他们自募兵之日起便晓得他们是州牧大人的部曲私兵,但对于幡号仍旧很是好奇,其中不乏有识之士,早就对类似董公仲颖麾下飞熊军、叱咤幽州的公孙将军部下白马义从之类的幡号。

    任谁不会幻想,今日这一支由凉州流民、异族羌众组成的杂兵来日也有若他们的统领,前辅国将军马越一般仇威震天下的一天?

    只见马越抬手一摆,立在台下的凉州少将军马超当即抗纛而上,碗口粗的丈八巨木在少将军掌中举重若轻,‘哐’地一声立于高台,一卷黑色纛幡系于杆上。马越反手一拽幡索,黑色大纛轰然盖下,黑底红字威风凛凛。

    “凉州覆甲士!”

    几乎就在大纛迎风垂下的瞬间,便已有军中识字之人念出声来,接着便是面面相觑,环视着周围这些面黄肌瘦身着麻袍皮袄的凉地汉子们……覆甲士?哪里有一点覆甲武士的模样?

    就连抗纛的马超听着下面的议论声也是脸上发烧,他本想给马越的部曲叫个什么凉武骑、锦骑之类的名字,却不想马越愣是给起了个这么大的名字……覆甲士,哪里来一千套甲啊,就是皮甲以凉州之财力、物力都难以齐备。

    听着耳边的嘈杂,马越静静地摇了摇头,他早已料到是这么个反应,马越抬起手掌压下众人的疑惑的声音,看着底下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马越朗声说道:“土地贫瘠、百业凋零,我这个州牧手下除了你们无一兵一卒,我想组建一支身负巨铠,马重骑、人重铠的军队。但马某甚至在州郡武库中找不到一柄精铁打制的兵器。”

    “我们发现了铁矿,数量少的可怜,散布在张家川的山林中,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我也要为你们装备起来全凉州最锋利的兵器,最坚固的铠甲。尽管今日我等只能穿着皮袄在寒风中站着,在这个除了木头空无一物的古旧马场中看着这杆可笑的‘凉州覆甲’旗,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你们全副武装上战场,用最沉重的马蹄声让五里外的敌军因为站不稳而战栗,我要让你们能够阻挡最锋利的兵器砍杀。我要让你们成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任何敌人在你们面前都只是土鸡瓦狗,一击即溃!”

    这千余个满怀悲壮的身影,就这么面对着马越身后的这面黑色大纛站着,他们有些人想看到马越所说的那个时刻,如今站在高台上的青年州牧挥动手臂,他们策马扬刀地奔出,他们挥舞着最明亮锋利的马刀,骑着最烈性强壮的野马,顶贯最坚韧沉重的铠甲在战场上肆虐,铁蹄奔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因他们的到来而震裂,践踏的每一个敌人都因他们的嘶吼而胆裂、溃散、逃窜、跪地讨饶。

    有些人则不以为然,他们明白他们看不到马越所说的那个时刻,他们终将好似这天下的任何一支将领私兵一般,战时掩护主公辗转各地,闲时拿起锄头在主公的田垄间劳作,吃着州郡汉兵难以期盼的上等精粟,拿着全凉州最优厚的军饷……这才是真正诱惑他们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马越的这番话都说了出来,许多士卒高呼,接下来便看到了一副令他们大跌眼睛的画面。

    高台上的州牧一挥手,数十驾他们以为载着粮食军饷的车驾在马銮铃叮当乱响的声音中行进过来,接着军卒搬下来一套又一套沉重的木甲,还有那些木制的箭矢、兵器。

    这些木制的甲胄都要比平时的铁铠皮甲大上两圈,那些兵器也是一般,做工极为粗糙,但掂起来却分外沉重,一套甲胄足有三十斤的重量,这甚至超过了六百余铁甲片组成扎甲的重量。那些兵器也是一般,木环刀只比铁环轻上些许。

    连带着还有几套各式各样的石锁铁锁,更多的还在炼铁司源源不断地打制出来。

    “自今日起,少将军马超为覆甲士重骑将,阎行为覆甲士轻骑将,其下各有两名军侯自行任命。”马越朗声宣布完,一歪头对关羽说道:“云长,你便带着孟起和兴霸麾下兵马训练,像长水军那样操练即可,辅以铁索石锁,待一月后便叫他们穿上木甲绕马场冲锋一圈、疾行一圈,前四成完成者选入重骑,剩下的编入兴霸的轻骑。”

    “诺!”

    木制甲胄与木刀齐备添在一起近四十斤的重量,陵水马场一圈十余里,冲锋十里再疾行十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后,从张家川的羌兵送来十余头宰完的猪羊,就着大鼎烹食之后的肉汤几乎被这班饥寒交迫的军士哄抢一空,之后便在关羽的带领下开始了各种军阵、手搏、对搏、骑射训练。

    后来的日子,马越便在陵水马场驻扎下来,每日与军士一同训练,同吃同睡,一起策马穿行山野,奔过平原,泅过陵水,以木箭对射,以木刀对搏。除了每旬回陇县两三次陪伴独守空房的蔡琰,即便是这样第二天早间也会摸黑策马在陇县与陵水马场之间的小路上,赶着与军士们一同晨跑。

    除了这种切身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三天一肉汤、五日一肉食的方式,马越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训练出一支只服从、只信仰自己的军队。

    之所以要组建‘覆甲士’这么一支部曲,可以说是马越这些年征战所得。北方骑战传统古已有之,最战术战略尽管各种奇谋,但说到底还是兵力与兵力的碰撞,而北方骑兵最重要的军事文化,或者说是最行之有效的战法便是集中少量的骑兵或步兵,从最合适的角度直接冲击对方主帅所在的本阵,或是直接撕开缺口斩杀敌军主帅,摧毁敌军指挥将领,从而使敌军阵型失去指挥,被迫溃败而取得胜利。

    简单来讲,就是浅显地‘擒贼先擒王’,这种战术适用于多种情况,尤其对马越这种掌控领地的诸侯而言最为合适。所需要的条件也并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精锐的先锋部队,辅以数量庞大的军阵,抓住最合适的机会冲击敌军,便可轻易地击溃敌军。

    而马越,已经掌握了这个战法最难的部分——一个勇武无双的猛将。

    无论是马超还是关羽,阎行还是徐晃,亦或甘宁,他们的勇武都足够充当最锋锐的尖刀,带领他的部队走向胜利。

    这也是马越征召这支部曲的初衷,凉州现在已经不大需要那些由普通士卒组成的军队,二郡四县的财政维持各地常备的六千军力再附带上各个将领的开支及州郡建设已经捉襟见肘,这还多亏了各个将领摄取大量财富能够维持各自足够数量的私兵部曲。简而言之,凉州现在养不起数目庞大、战力普通的军队了。

    即便是集结全凉州之力,只怕也就才堪堪能养五万私兵,不然韩遂还为何要不惜麾下士卒死伤地去发去一场接一场地战争。

    因为他养不起!

    马越只能以自己仅有的财力,以最优厚的军饷、食材去供养一支将来可能在数目上达到五千、六千的精兵,亲自掌握这一支仅属于自己的部曲,靠着强大的战力去震慑、收拢那些类似马玩、程银等掌握着私兵部曲的小诸侯为自己奋战,他才有把握收复凉州。

    刘坏与裴徽掌握的炼铁司凭着山野中捡拾的铁矿缓慢地炼铁,打制军械,这种困境随着三月初河东裴氏的车马运送三千斤铁石才得到了初步的改善。

    然而,就在马越大张旗鼓将这属于自己的千余私兵训练带上正途,四百重骑、七百轻骑的择选完毕,步入系统化的训练之时,敏锐的马越突然嗅到了战争的气味。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覆盖了凉州东部七郡,受灾最严重的陇县土石房屋崩塌,城墙出现九个缺口,三次余震使城中三成百姓死伤,整个汉阳郡哀鸿遍野。

    而随着探马回报,受损最轻的两个郡,一个是作为韩遂大本营的金城郡,一个是宋氏兄弟盘踞的陇西郡。

    马越清楚地认识到,这场发生在初平元年四月的凉州地震,有很大可能会引发凉州局势上更大的‘地震’。

    敌强我弱,一场战争只怕已经不可避免!

第八十一章 地震来袭

    地震发生时,马越正带着贾诩在前往陵水军营的路上,数月以来马越因为组建部曲的事情抽不开身,所有政务都一股脑地丢给了以贾诩为首的幕僚府。同行的还有回报的二贼消息的杨丰,他从酒泉纠集的老兄弟们已经混在陇西、金城几郡数月,此行便是快马加鞭赶回陇县向马越汇报情况。

    幕僚府是马越为了处理政务而成立的新机构,其中成员有贾诩、程武、裴徽、裴绾等人,这些人饱读诗书,对于政事处理上也大多得心应手,因此马越对于州牧府的政务便全盘交付于幕僚府去执行,为了保证每一项事务都照着自己的想法去落实到位,幕僚府规定每旬政务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由他亲自批阅。

    简而言之,幕僚府并非一个决策机构,而是马越之下的第一执行幕府。

    “使君,韩遂上表请降了,表中陈述希望您能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予韩遂、张横、滇吾、李相如、庞德、白虎武、治无戴、芒异、伐和、烧塞为十部校尉之职。”

    “韩遂果然同意了。”马越听到消息心情愉悦,就连赶路都没那么急了,信马由缰地转头对杨丰问道:“阿若,你那边对这十部校尉有什么了解?”

    杨丰仍旧是那副老样子,脸上带着檀木雕刻的鬼面遮挡俊美的五官,闻言说道:“韩遂曾为从事,于金城一地广负声望,如今是叛军首领。张横与滇吾曾是金城附近的小部族首领,是在叛乱后的数次大战中成名的。李相如原为陇西太守,宋氏兄弟枹罕称王占据陇西他便投靠了韩遂,如今也镇守一方。庞德与芒异本为北宫伯玉部下,如今追随韩遂,但始终游离在叛军左右,不是韩遂心腹。白虎武、治无戴、伐和、烧塞等人均是大雪山附近的羌种大人,对其人了解不多,不过属下曾行刺治无戴……跟他有仇。”

    马越轻轻点头,只要他们其中离心离德,不是铁板一块马越便放心了,对贾诩说道:“文和,这件事你们幕僚府去做吧,随便想十个不分高下的名字,附上印信差人给他们送去就好,其他的不用多做什么。”

    “诺。”

    杨丰在马越身后默不作声地跟了好久,才终于打马上前对马越问道:“主公勿怪,属下只是心有疑问,不知主公为何要招降韩遂等人,即便名义上为汉家校尉日后他们仍旧会反叛……您反而给他们官职俸秩,怎么看都是吃亏的事情啊。”

    “嘿嘿,阿若这你就不懂了。”马越带着满脸的小狡黠朝贾诩一仰头说道:“文和,给阿若解释解释,为何我要分出十部校尉。”

    马越分封叛军十部校尉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在内,不过此时更多的是试探贾诩的意思。

    “诺,不过在下并未与使君深谈此事,仅仅是几分猜测,若会错了意,还望使君勿要责罚。”贾诩先是拱手说了一番托词,这才对杨丰拱手说道:“使君分封十部校尉,在下以为意不过三,其一是为叛军正名,叛乱至今已有六年凉州半壁民生凋敝,叛军治下百姓也都习惯了如今的模样,当年的小首领如今都成了气候,如今分封十部校尉,他们中不免有人心向朝廷,一下子免去全身罪责,成为朝廷校尉,有了正经出身,今后叛乱再起虽不至于出兵平叛,但一定是有人会两不相帮。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分化,十部校尉不分高低统属,韩遂今日是叛军首领,明日就成了金城校尉,既降低了韩遂的话语权又增加了汉家威信,说到底,这份降书经使君大印一压,他们名义上就是大汉的校尉了。”贾诩笑起来脸上满是褶子,神情中满是淡然,看上去好似十分乐得马越赏识,眯着眼睛说道:“至于其三,便是让韩遂明明知道使君剑指金城,他却不得不切实地与十部校尉相商此事。战事旧矣,便是叛军中亦有厌战者,若不招降,叛军各个死战,但使君招降之言一出,今后的仗,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打起来了。”

    说罢了,贾诩一提缰绳,笑着对马越拱手,“使君,不知属下说的可对?”

    “不错,有文和相助,实乃我马越之幸,此言深得我心啊。”马越闻言大笑,对杨丰说道:“阿若,你觉得这攻心之策,可攻倒韩遂麾下那十部校尉的哪几个?”

    “主公的计策随着韩遂此次上表便意味着初见成效,只不过依属下愚见,此计虽伤到韩遂,但对主公却未必能有巨大收效。”杨丰斟酌用词,说道:“主公擅长谋人谋心,但还是慢了一步,十部校尉的情况主公大致了解了一些,但属下还要详细禀报,之后主公再看此计。”

    “张横、滇吾二人,自韩遂未起兵之时便已经是韩遂之心腹,都是百人部落的羌种大人,韩遂助他二人谋划,如今二者皆据百里之马场,如若主公之于在下,于云长兄,于彦明一般,实难叛变。陇西李相如原为汉家太守,后叛入韩遂,其人虽广负名望,却为人粗鄙、两面三刀,亦难引为外援。白虎武、治无戴、伐和、烧塞等人都是羌种大人,韩遂本就使唤不动他们,如今表为校尉……恐怕主公亦难驱策。唯一可拉拢的,只有庞德与芒异二人,这两人在十部校尉中庞德勇武可当其冠,芒异智计百出最为阴险狡猾。”

    杨丰叹了口气,“但是芒异,也不会为主公谋划……前些年云长兄携彦明入凉寻彦明阿姐,羌中北宫伯麾下芒奇反叛,云长兄助时任金城从事的韩遂平叛,阵斩芒奇。这个芒异,就是芒奇的兄长。”

    “吸……”马越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喜悦一扫而空,“阿若的意思是,芒异与我等有血海深仇在身,分封十部校尉唯庞德可拉拢引为外援?如此说来,只怕庞德也没了,十部校尉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庞德,庞德,他小时候就拿刀刺过庞德,到现在二人关系都是不冷不热的,何况各为其主。

    “也罢,本以为凉州局势复杂,不过复杂在我所结识的这班英雄豪杰之中,今日方知任何地方没有情报都是不行的。”马越没有贾诩以为的垂首顿足,只是叹了口气对杨丰说道:“如果能早些时候让阿若为我一探州郡,那便能免除此次损失。阿若,多招募一些游侠吧,所需的资财尽数由州府提供,一切消息汇总之后上报幕僚府,不,待我回去,回头思虑,弄一个专供情报的机构。”

    杨丰正要在马上行礼应诺,突然之间马越胯下骏马猛然立起,一声嘶鸣险些将马越掀翻下来,接着便是贾诩的坐骑奔驰而出,直将身上的贾诩翻飞出去,杨丰眼疾手快抓住贾诩将他提在自己马上,但他的坐骑也紧随其后地受惊,仓促之下杨丰只得护着贾诩摔倒在地,再抬头,马越的坐骑已经在地上坚冰中摔倒,马越离坐骑数步之远,遥遥地向二人打手势让他们离马远些。

    这些马不知为何受惊,马越不敢近身。

    即便他有着可角力野猪的勇武,但对上发狂的骏马仍旧没有一丝把握,除非他要将自己的爱驹砍死,否则发狂的骏马一蹄子踢在身上躲闪不及,就是断腿碎骨头的下场。

    马越看着发狂嘶吼的骏马倒不觉惊险,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山林中猛兽的嘶吼,这条陇县到陵水河畔的路离山林足隔着数百步远,两边长满了荒草,但即便有这么远的距离他仍旧能够听到走兽嘶吼的声音,天空中的飞鸟自林间奔出,整个一副末日般地景象。

    “是什么,令飞禽走兽如此畏惧?”

    马越心头突然闪过不详的年头,三个人大惊失色地站在路中,面面相觑。

    来了。

    大地在震颤,目力尽头的雪山在视线中摇晃起来,成片的高大林木在顷刻间轰然倒塌,骏马在地震发生时已经奔向远方逃得一干二净,对主人的尊敬远远比不上对天地造化的畏惧。三个人谁都无法保持站立,马越握着刀柄刺在地上,扶着环刀半跪在地,尽管止不住晃动,但他仍旧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但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目力范围内哪里都是冰雪激荡,哪里都是泥土飞扬。

    个人安危马越已经不在乎了,他头脑里唯一的信念就是蔡琰,他要回到陇县,他要回到陇县。

    马越想站起来,可两腿不听使唤,只得在恐惧中挣扎,祈祷着天地之威早些结束。

    震动持续了足有数十息的时间才重新恢复平静,三人在混乱中站起,看着远方倒塌的树木默然无语,贾诩拿着马鞭,可骏马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只得无力地空挥,想把马鞭丢了,最后想了想还是插进后腰,叹了口气。

    如此大劫,能活下来已经是幸运了。

    “文和阿若,你们一个去张家川一个去陵水军营,统计受灾伤亡与损失。”马越向着南方看了一眼,哪里城郭轮廓依然。

    “我回陇县,看一眼家眷,准备安置灾民。”

第八十二章 民心可安

    蔡琰没事,地震发生时她刚织完一匹绢,走到后宅的院子里弹琴,突然间的地震让城中到处都是房屋坍塌与百姓哀嚎的声音,再加上大地的震颤,着实吓到脸色白发。

    马越一路跑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陇县,巍峨的城阙西北角被震塌,城里城外到处都遭了灾,不少民屋坍塌,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州牧府的宅子也是一样,前厅塌了一半,裴绾当时正在府上与孙毅交割一些陵水兵营的物资运输事宜,当即被压塌的房屋砸倒在地,孙毅死死地护着裴绾,身上被砸了许多伤口。

    马越赶到家中时,孙毅已经被救了出来,裴绾身上没什么伤,倒是吓得不轻,死死地抓着孙毅的手臂担心这个救了自己的汉子因此殒命。

    此时已有医匠赶到,孙毅没有死亡的风险,只是受了些伤需要修养数月。马越和裴绾这才松了口气,稍稍安慰了一下蔡琰,马越便又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他要带着州牧府所有官吏放下手上的所有事务,在城里城外奔走着统计伤亡,其实根本不用统计,无论是马越还是小吏都明白,看这情况,凉州完了。

    城墙西南角年久失修又接连遭受战火侵袭,如今遭受地震根本扛不住,压垮了大片民房。中原多数城阙都为青砖堆筑,马越在皇宫开渠时更是直接掀开地上的青石板,可凉州只有边防重镇才是砖城,似陇县这样靠近司州比较‘安全’的城池不过是少数青砖合土筑成,根本禁不住震撼与打击。

    归结起来,这也是韩遂为首的叛军每一次起兵都能轻松寇入三辅的原因。

    攻打土城都用不着云梯,匕首钉着城墙就爬上去了。

    根本不用说,马越走马回州牧府,从地上拖出几幅没坏的几案急忙召集幕僚商讨震后事宜,最先赶到的是贾诩。老头子快马加鞭赶到州治从马上跳下便对马越说道:“使君,粗略估计城中百姓伤亡过万,医匠、民夫、粥棚、衣物一个都不能少。”

    “兵营怎么样?”马越一面问着贾诩一面看着城中过道搜寻着杨丰的身影,杨阿若去张家川探查情况现在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家中兄长即众将家眷。贾诩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马越几案对面提起笔便在纸上写着城里城外医匠的住处,不过片刻写出七八处,起身交给旁边卫士对马越说道:“地动时覆甲军正在对搏,只有三个伤势过重活不成了,还有两人直接被压在屋里,其他没什么伤亡,属下已命他们带着冬衣过来帮百姓善后,大袄晚上盖着睡,不冷。”

    “嗯,很好。”卫士接着贾诩的字条骑马奔走,马越对身旁官吏问道:“如今能筹集多少马?”

    “回州牧,三十余匹。”

    “找些人,留下两匹,其他的都骑上奔赴各县,看哪里伤亡最重,除了陇县还有什么地方城墙崩塌。”马越边说着,便见到街道尽头杨阿若与马腾双骑追风急速奔来。“阿若,川里怎么样?”

    “家里没事。”马腾的模样有些狼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对马越说道:“没土墙,都是木头压不死人。不过城门外栈道塌了,死伤不少。”

    本欲阻挡韩遂的栈道塌了,死不少民夫。马越无力的摇了摇头,栈道塌了可以重建,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地震以来他已经收到太多坏消息了,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房屋倒塌百姓惨死的消息,真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来让他平复一下跌落谷底的心情。

    就任州牧以来从未有过天灾的情况,好在有贾诩这个旧处凉州见多识广的幕僚在身旁帮衬,一套张榜安民、救治伤民、搭建屋棚、分发财物、施粥领衣组成的应急措施有条不紊地在陇县开始实施,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比起陇县的状况,各县奔回的探马在傍晚陆续归来,带来的消息让马越险些吐血。汉阳三县受损严重,各地百姓死伤十之三四,上表要粮、要钱、要人均有。问题是马越如今手上这些东西都没有,钱倒是有几百金放在张家川,库府里也有粮,但只有陇县一地的粮食,但必须要供给后面可能引发的战争,况且这些东西各县均有储备,现在最要紧的是善后措施,这些王八蛋却提起这些,明白的一眼就知道是想中饱私囊,直将马越气的跳脚。

    去往安定郡的探马在凌晨回报,安定郡受损稍弱,各县令都在郡守传信后开始灾后重建,各种情况要比起汉阳好上不少,终于令马越满是愁苦的脸上轻松些许。

    “如果安定郡受灾较轻,那北地郡大致应当平安了。”时值凌晨,心情稍有轻松便感到一阵疲乏涌上脑袋,马越晃了晃头,杨丰察言观色过来拱手说道:“主公,不如你先休息,这些事情让属下来做就好了,您还是先行入府吧,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房间的灯烛到现在还明着呢。”

    马越到这时才想起蔡琰,一面暗自心疼为何还不休息,一面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放到从前,谁会这般记挂着自己?

    “那便这样,估计到清晨才会传来北地的消息,到时差人叫我,你们也去休息吧。”马越说道:“明日还有更多事情要我们来做。”

    说着,马越返身走向府邸,却看到贾诩在地上蹲着拿树杈勾画着什么,听到马越的脚步头也不抬地说道:“使君,目下便有重要的事情,难道您想死守四县到老吗?”

    “嗯?”马越低头走到贾诩身边,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贾诩在地上胡乱地点了几个点,中间画着歪七扭八的线段,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不禁心头疑惑地问道:“怎么说?”

    “使君请看。”贾诩仍旧没有抬头,他感觉到马越就站在身边,拿树枝比划着说道:“这一圈是汉阳,上面是安定,目下陇县地动最强,安定次之。属下幼时曾遇凉州地动要比这大得多,当年武威十室九空,周边各郡却影响甚弱,如今也是一般。如此一来便可知晓,此次地动若非汉阳最强,便是陇西武都二郡,无论如何,汉阳郡勇士、平襄、冀三县受灾都是轻不了的,叛军能打不能守,此时三县定不如使君治下如此安宁,正是您收复失地的好时机啊,使君怎能安然睡去令大好时机错手?”

    “文和是说趁受灾之时出兵?”马越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何况趁着天灾攻打敌军胜之不武,马越说道:“如今时节,便是有心出兵也无能为力啊,说服各地出兵太难,陇县的兵马不过几千,抛去重建屋舍至多八百之数,拿什么来出兵?”

    各地遭灾,守备薄弱马越是知道的,但自家兵马亦难以轻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看出如今这般惨景贾诩是如何看出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贾诩一听马越的话便知道州牧想偏了,抹了把脸抬头说道:“使君,不是收复失地,是收复民心,民心就是土地啊!远的不说,您现在下令开库府征用车驾,天亮之前便可凑到轻车百余驾,骏马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库府里的存粮、冬衣兽皮之类,今日便可将粮钱运至三县,分发不必多,越多人越好,根本不用派兵,光明正大的奔走县城即可,属下愚见,那些叛军贼首可不会像使君这般爱民如子。如此一来,嘿嘿。”

    贾诩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容,对马越说道:“兵不血刃,不敢说收复汉阳,但至少可令汉阳士人百姓明白,跟随谁的麾下更心安理得,更依附于谁的旗下才更明智!”

    马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甚至就连困意都因激动而一扫而空。贾诩说的太对了!

    “文和真是胸有大才,三县虽少,积少成多,即便不能收复,到时战事再起三县多少不会与我为敌,若能收复,据三郡之地便可与宋建分庭抗礼!事不宜迟,兄长,此事还需你来出面,筹集三百车马。”马越兴奋地一拍手说道:“要做咱们就做一场大的,调动四县十万石粮食,征集车马全县发粮,不可厚此薄彼!待前往武都陇西二郡的探马回来,确定灾情,便派车马向边境各县百姓分发钱粮。传告安定、北地郡守,开库府救济百姓。探马传告本郡以外凉州全境,州牧救济各地,但州府终究有心无力,劳烦各地首领接济百姓、安置流民。再将安民榜发至各地,民心可定矣!”

    “三郎,这么做民心是有了,可这民心,咱们承受得住吗?”

    面对马腾的不安,马越笑了,他知道马腾担心的是很可能即将到来的战争,不过马越对此并不担心,只要有了民心,输上一两场战斗并不可怕,何况马越心中还有另外一种想法。

    “兄长,文和有一句话深得我心,要让凉州百姓知道,在谁的旗下才更明智!”马越稳操胜券地说道:“马越初领凉州,就是要让咱们凉州人明白,朝廷选的凉州牧,没看走眼,跟在我马越身后,只要我不死,就不会让治下百姓吃亏!”

第八十三章 浩荡江山

    安民计已定,马越匆匆跑回府邸后宅短暂的与蔡琰温存片刻,又再度急匆匆地与马腾一起收征车马,定下前往各县的人手,却被贾诩告知,前往冀县还是马越亲自为好。

    马越对此不太明白,他认为自己更应当前往成纪以西的平襄县,那个地方虽是小县却地处机要军镇,历来都是作为凉州军粮运输的要道,一旦拿下那座县城,西据韩遂可为先锋要塞,南搏宋建则可作为后方运输要道支援西县,可攻可守。

    贾诩眯眼睛笑着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让马越想到偷摸钻入农舍咬死鸡仔的狐狸,便听他说道:“平襄虽重,只据韩遂,但是敢问使君,咱们打得过韩遂吗?”

    那是麾下十万凉骑为之效死的韩遂!

    不等马越回答,所有人都知道答案,贾诩更是知晓,拱手说道:“打不过,咱们便不打他,无论他是要粮还是要钱,使君给他便是,况且使君先一步将粮草金钱送给百姓搏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又能堵住韩遂将会狮子大张的口。凉州如今的敌人是造反称王的宋建!如此一来,请使君看这里,冀县西靠高山,东面西县,二县犄角向望,若我部于二县驻兵,敌军则投鼠忌器,难以强攻,亦难围守。”

    “因此,属下以为,使君当前往冀县,收复民心!”

    马越对此不置可否,他内心里已经认同了贾诩的说法,但又隐隐对此感到不安。

    贾诩入主幕僚府至今,从未主动提及他与马玩的仇怨,反而处处尽心尽力为他谋划,这令马越对其始终带有芥蒂。何况贾诩这计策,乍一看虽无伤大雅,仔细思虑却是对韩遂有些太放心了。难道韩遂不会趁机攻过来吗?这次地震中心很可能就是陇县,西边韩遂的领地与势力范围可没遭受什么损失。

    为汉家把守西面门户的,可是马玩啊!

    如果不拿下平襄,便意味着韩遂南进,马玩首当其冲。

    马越低眉,面色平淡地看了贾诩一眼,贾诩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等待着马越的回答。在贾诩的淡定之下,马越嗅到了谋略的味道,这是阳谋,丢给他一个更好的方法,至于怎么做,权看他自己考虑。

    “也罢,冀县,那便冀县吧。”马越静静地点头,转而对贾诩说道:“不过文和,你还要代我跑一趟,既然马某去了冀县,那平襄便交给文和了。”

    贾诩笑了,董卓军中曾有人在背地里笑骂自己狡诈似狐,但现在看来,这马越又何尝不是一只小狐狸呢?

    “诺。”

    马越摆手,没再跟贾诩多说什么,马腾的车驾已经准备好,整整八十驾车马载着四万斤粮食衣物,在二百骑士的护卫下一路南下,直奔冀县而去。

    ……

    陇西,枹罕王城。

    曾几何时,这里只是大汉西北边陲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过往行人都不愿在此地多留片刻,因为这实在太过贫穷、清苦。但这一切在熹平年间变得不同,宋氏家族的崛起,半个枹罕成为宋氏的私家领地,枹罕人变得富有强大,在凉州宋氏这个冠名之下的枹罕变得那么地顺理成章。

    任谁都想不到,十年前还靠着贩马起家的宋氏兄弟,如今已经在凉州称王,枹罕更是成了王城。

    “什么异姓封王天下攻击之,吾家大王称王数年,也未见哪个敢击!”

    带着对汉高祖谶言的嘲笑,枹罕人更加狷狂,只是他们没有忘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宋氏家族的奋起之下。

    王庭里,文武百官早已撤下,寂寥无人的王宫只见仆役奔走,若马越见到这个情景必然会发出嗤笑,这么一个王庭还不若自家在洛阳为官时来的气派,但对枹罕人而言,这已经是极尽荣华,再无所求了。

    寝宫中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健美高眉鹰鼻的俊朗青年迈步入内,直入宫室而不通报,顺着飞檐落入室内的阳光,他看到河首平汉王宋建正对着几案皱着眉头,上面凌乱地放着堆如小山般地书简,青年默不作声地拱拱手,轻声道:“兄长,何事皱眉?”

    他是河首齐汉王,宋扬。

    “二弟,你看看吧,回马帐传来的。”宋建见是宋扬,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疲惫,一推手上书简说道:“马氏又多了个驸马都尉。”

    尽管整个凉州没有谁不畏惧河首平汉王,但天下间唯有宋扬这个小上几岁的弟弟,宋建是任其求索,早年凉州大灾,宋氏父母俱亡家道中落,兄弟七人相依为命至今割地称王却只有他二人享这一场富贵,对于珍贵的兄弟之情早已胜过了一切。

    宋扬轻笑两声,抓过书简一目十行地看了两眼,又放下看了几案上其他书简,其上几乎涵盖了凉州马氏自汉阳兰干尉马肃之始至今所有过往,言辞犀利,笔锋精准,将马氏一门二十年来兴衰写尽。看罢了,宋扬放下书简,面上仍旧是一副傲气模样说道:“不过是个管车马小小都尉,兄长不必当回事,洛阳山高水远,使不上力气。”

    “时至今日,咱们也不是没有文武百官,回马帐交于大臣收集信息便是。”宋扬勾起嘴角,抚摸着腰间入手冰凉的刀柄,“兄长不必事事亲为,那马越令兄长忧心,小弟遣死士将他刺死便是。”

    回马帐是宋建光和五年建立起的间使机构,最早的架子是宋氏周游四海的贩马商队,后来在羌人反汉之后逐步加入各式各样的刀客剑手,甚至还有些流落凉州的落魄文士,五六年间成为宋建最强大的依靠。

    “二弟,这话可是有人教你说的?”

    宋建的脸色变了,他什么事都能顺着宋扬,但唯独回马帐是任何人不可染指的。

    “啊?”宋扬愣了一下,看到兄长铁青的脸急忙说道:“我就是看兄长如此忙碌随口一说,兄长,这回马帐就这般重要?不就是些许走卒贩夫嘛。”

    “你懂什么?”宋建起身说道:“你知道当年叛汉的十余部首领,无论汉人羌人,为何都要敬兄长几分?当年咱们不过跟王国一样,论人手还比不上边允那个从事,还不就是靠着回马帐带来的消息让咱们处处领先一步。即便到了后来叛军内斗咱们又是凭什么置身事外,还不是回马帐!别看韩遂兵马势大,但他照样不敢将兵锋指向咱们,仍是因为回马帐的存在,只要回马帐还在手上,韩遂的兵峰来临之前咱们就能与马越联手,把韩遂打回金城河谷里去!”

    宋建一番言语说的宋扬瞪大了眼睛,区区一个回马帐,一群走卒贩夫在兄长眼中居然这么重要,那些事情明明都是枹罕兄弟拿命换来的,怎么到了兄长口中都成了那些商贾之徒的功劳了。

    宋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顶撞兄长,只好陪着笑问道:“那兄长,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马越这个凉州牧我等尚且不惧,置于马岱入洛阳做驸马都尉更不必有所惧怕,凉州地动,韩遂的金城被震得东门裂开,马越的陇县更是连城西南角都震垮了,唯独我陇西得天独厚,无一伤亡,他们拿什么来跟我们斗?”宋建豪迈的笑声在宫室中传出很远,手臂拍着兄弟的肩膀,“尽起陇西十九部羌氐,给我练兵吧。咱们不用什么行刺,待到绿草青黄,跟他马越大战一场便是!”

    “那陇县残破,民心不稳,难道不正是进兵之机?兄长为何要等到草黄?”

    “马越虽在洛阳折刀孙坚,但数年间纵横天下无可挡者也不是假的,谁能想到当年草原上连胜三场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天下名将了。你能想到如今是进兵之机,他也能想到。地动伊始他便将城中钱粮分给周边各县,收尽民心,如今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对于凉州大小诸事,掌控回马帐的河首平汉王胸有成竹,抬起二指横指北面说道:“他有粮有钱,咱们便找他要,二弟你去差人传信吧,就说陇西受地动之灾,我宋建向他索要十万石粮草与千金之财,至于进攻之事不必提及,教他觉得给钱便不会进攻就好。”

    宋扬的眼睛亮了起来,兵不厌诈!

    却不知道,在宋建眼中,马越这样的英雄豪杰不应当死在刺客的尖刀下,他要成全马越,堂堂正正的生,威风凛凛的死!

    “诺,小弟这便去办。”宋扬躬身正要离去,便听宋建叫住了他,起身上前两步整了整他的衣领,满面温和地笑着说道:“兄长为你物色了一桩婚事,是汉阳上官氏的女儿,是先秦延续至今的大族。”

    这个时候,他不是什么平汉王,他只是个和蔼兄长。

    “兄长,婚事……全凭兄长做主吧。”宋扬对婚事并不上心,他更在乎的是宋建称霸凉州的野望,至于个人之私欲,早就抛之脑后。但在这种情况兄长还记得这种事情尤其令他感动,拱手说不出话来。

    “兄弟携手,今岁一举击溃马越,将他赶到凉州之外,兄长就能腾出手来与韩遂周旋,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扫平凉州全境你我兄弟剑指中原,为子孙后代打出个浩荡江山!”

    称王称霸的野心,威加海内的荣耀,宋氏家族将被后人铭记。

第八十四章 必有后福

    马越的冀县一行有惊无险,韩遂在县中留下一部七百余牧骑,环绕为护卫,截取赋税,不过对马越的送粮队并未阻拦,而是放任其与百姓送粮。

    因为这些粮钱大头都被马越送给了牧民。

    迎接马越的不是韩遂指派的冀县令,而是汉阳郡望族姜氏的家主姜叙。

    姜氏为汉阳四姓之一,尽管有些传闻曾提及他们与早年间马氏有些龌龊,但马越并不在意,当年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几百匹战马而已,事到如今他马越还在乎些许马匹吗?他图谋的是整个凉州!何况,天下姓姜的不多,而恰恰有个姜维是他所知道的,天水姜伯约,蜀汉之名将。

    但他不知道,这个姜维,现在是否已经出生。

    “姜兄,你们家族中,可有叫伯约的?”

    “伯约?实不相瞒,在下字伯奕,族中先辈业已仙逝,不知使君寻的这个伯约,今岁几何?”姜叙笑着对马越说道:“可能是偏房远支吧。”

    “喔,无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马越摆了摆手,心中感到气馁,不过名将可遇而不可求,马越也不在意,对姜叙说道:“伯奕兄,此次地动,冀县百姓生计可落在大族之上,还望姜氏为百姓着想。”

    提到地动,姜叙至今仍旧心有余悸,拱手说道:“百姓安危,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使君此次派粮已然解去百姓燃眉之急,姜氏的粟米、钱财也在近日送出,哪怕倾全族之力也要保全冀县百姓,还望使君放心。”

    姜叙在内心里对马越这个州牧也是万分尊敬的,别的不说,单论韩遂叛军攻掠凉州之时冀县的望风而降,这位青年州牧非但不怪罪,在大灾之时居然还会亲自送出财货帮助他们支撑生计,仅这一点便足以收获凉州百姓的爱戴。

    谁不知道,陇县才是受灾最重的地方,听奔走相告的流民言语,州牧宗族栖身的张家川山林的大地甚至都已经裂开,州牧此时不在内安顿,反倒差遣物资输送各地,这何尝不是爱民如子?

    “都是凉州人,不用说那么多,既然如此,伯奕兄留步,在下这便告辞了。”

    马越完成了这件事,此次在冀县可谓是收获颇丰,单单是城里城外那些百姓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这一场不动刀兵的战争他已经赢了。

    在他离开姜氏府邸之后,姜叙想起马越曾提及的这个名字,召来宗族兄弟相问:“诸君,你可知道族中有没有名叫伯约的人?”

    一众姜氏族人聚在一起,年龄最长者有四旬,最小者不过十之七八,其中武士气概者有之,文士风流者亦有之,姜氏各房各丁皆有议事者,可问遍了所有人姜叙仍旧没有找到一个叫伯约的人,只好作罢。

    这些人中,有一个被称作季明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刚刚得了字,方开始读《诗经》,节南山中有一句令他铭记良久,秉国之钧,四方是维。而这一句,恰恰可以简记作约。

    维,字伯约。

    表字季明的少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他要用来给自己将来的儿子取名。

    他的名字,叫做姜冏。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今只有这句话能够形容马越的心情了,他人还未回到陇县,半路上便被陇县派来的骑手截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诉苦……派去美阳县收赋税的人分文未取,仅仅在那里留宿一日便急急忙忙回来,气的马越火冒三丈。

    “谁他妈敢截我马越的赋税!”又是天灾又是**,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马越的心性早已濒临爆发的边缘,如今没有的赋税也收不到,他这个列侯焉能不气?“把手书给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身影就是江东猛虎孙坚孙文台,比起目无法度,就是他这个凉州大人也比不过孙坚,讨伐马越时孙坚一路北上,看上去稍有不舒服的官员被杀了个干净,留下一条荆棘血路,荆州一线许多官位都空了出来。一州刺史都说杀就杀,似乎截自己一县赋税充作军资思考上去也很正常。

    接着,马越便打开了骑手转交的手书,一眼便见到上面写着熟悉的字体,‘美阳侯君皓亲启’,除了程立还有哪个?

    程立在信上说他取用美阳一县赋税豢养死士亲信,欲行间使之时,三月以来已粗见成效,今有三百余刺客,七十六间使,不日启程奔赴各地或为官吏,或做商贾、农夫、工匠、伶人,希望马越能派来亲信掌管这个位于美阳县名叫‘劈柴院’的间使机构。

    “哈哈哈,天不绝马越,我有大将程仲谋!”信上没有说程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抱着如何的信念征募到这群人,又是如何率领他们从兖州一路绕过洛阳走到右扶风的,他也没打算问,只是他心中对那个终日板着张脸的老头儿多了十分的感激。

    当时辅国将军兵败,放逐凉州,多数旧部失散不见,如赵瑾、朱灵之流,程立也在其中,投奔他人是人之常情,却不想在他都已经放弃凉州外的一切时,这天下间还有一个男人在为他谋划。

    程立为何要将间使组织放在美阳,那里距离凉州不过二百里之遥,但那里属于司州,位于中原,可间使天下。

    他内心的火还没熄,他身上的血还没凉!

    他还盼望着马越带凉州诸部的铁骑反攻回去,将那些曾放逐他的人一一驱逐。他还期待着重复辅国大将军府的往日荣光!

    马越抿着嘴,捧着一卷笔迹苍劲的手书默不作声,在他周围是眼望不到尽头的凉州荒原,在这望不尽的荒原里他紧握着拳头,向着东方虔诚揖拜。

    当你放弃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却仍旧有人在为你用尽浑身解数想着办法。

    单单是这份执着,就令马越于心有愧。

    “启程,今夜回到陇县!”马越扬鞭长喝,羌中骑手随之奔走,他们都听得出,使君不知看到了什么,勃然大怒中居然会带着些许哭腔。谁都不敢答话,闷头在凉州东南的荒郊野地中穿行。

    这一路,五十里,连上推着单辕独轮车的民夫,两个时辰后他们看到了陇县的城门。受损严重的西南断墙如今已经有州郡征募的百姓及时修补,城外已经见不到流民了,城内的东西二街上搭满了屋棚,为流离失所的灾民提供居住的地方。

    坐在州治里,马越给程立回信,首先便是告诫他狡兔三窟,不能拘泥于美阳县一地,要在诸多县治开设酒肆之类掩人耳目的地方,派亲信之人担当掌柜,所有间使由程立主管,在外实行单向联络,降低暴露的风险。既然程立定名劈柴院,那么便继续沿用这个名字即可,但美阳县内要保持干净,以防有人追查到美阳,顺藤摸瓜使程立陷入危难之际。

    最后,马越在信里告诉程立他不会再派人过去,间使组织便直接交给程立负责,今后凉州的政事上程立也将是重要的角色,让他着眼于培养接管间使的学生。并且间使一时不要告诉凉州上下所有人,马越作为程立之上直接负责。

    吹干了墨迹,马越将绢布放入怀中,他觉得衣襟沉甸甸的。

    他知道,他身上装着的是凉州未来遍布天下的耳目眼线,是专属于他的情报机构。

    “使君,张家川急报,炼铁司刘坏请您速速前往川中!”

    马越方才轻松了一下,听到门外随从的报信急忙站了起来,揉了揉额头,不知道张家川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劈柴院’的建立让他的心方才松了下来,却又随着这一声来自张家川的召唤而重提了起来。

    “程武过来,把这封信送去美阳,你父亲在那。”马越走出府邸,一面走着一面将信件递给程武派他送去,上马告诉随从去让幕僚府的人着手全境查清灾后凉州百姓丁口,能查到哪里就查到哪里。

    他要看看,这一场地动山摇是不是真想坊间传言十之去三!

    奔马至张家川,牧民们满面焦躁,军卒也都整甲披挂,火把明亮的光影让坐骑受惊,看到这副情景马越顾不得许多,跳下骏马跑着拦住别人问刘坏在哪。

    这情景简直就是开拔前夜,回到陇县他还未曾听说要打仗大动兵戈,此际的景象令他后背根根寒毛竖起,若此时遭逢大战,要么胜,要么死。

    城池残破,民心不定,他拿什么去求胜?

    “刘坏何在?”马越扯着嗓子大吼出声,慌忙的牧民认出这个威风凛凛的身影,急忙为他指明道路,马越急切地跑到张家川以北的树林中,被牧民印着才走到密林深处,步入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数百名持弓携矛的军士立在林中拦住所有人的去路,兵卒让出一条通路,马越走到里面才见到百余步外站立的刘坏马腾等人。

    不过此时,他已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是一条被地动震裂的深谷,绵延数百步的裂痕几乎将山体劈开,深度超过三丈,裂口足有两丈,地表的泥土覆盖下内里散布着大块黑色的、灰色的石头。

    刘坏见到马越难以抑制住心头的狂喜。

    “主公,铁矿,铁矿,整座山都是铁矿啊!”

    这整整一座山,全部都是铁矿啊!

第八十五章 源流之地

    凉州有属于自己的铁矿了,谁能想到就在张家川,就在他们居住了十余年的土地下面,居然藏着一座矿山?马越曾经料到,在地表发现散落的矿山便有很小的可能地下也藏有铁矿,但他从未想到脚下的土地藏着如此藏量的铁矿……有了这些铁矿,历经两年、三年之后他的覆甲军便不再是一句空话,单单是这些露出在外的铁矿就足够他武装全部覆甲军。

    盐、铁、粮、钱,兵者必备。

    现如今,耗尽了钱粮去搏那凉州之地偌大声望,尽管除了冀县之外各地情况还未可知,但凭借河东之盐、张家川之铁,马越心里有底了。

    尽管现在他还没有与人一战的底气。

    “矿山的消息必须全面封锁,炼铁司如今怎么样了?”马越看着大地裂痕半晌说出一句:“打制铁矛头需要多久?”

    刘坏愣了一下,说道:“目前我凉州有匠人二百余,劣质矛头枪头月余时间就能打出几百个,但刀打不了,铠甲咱也做不成。”

    “这是为何?”马越狂喜的心已经冷却下来,无论成不成至少都已经有了铁矿,别的东西以后再说吧,想着他便拉过旁边的裴绾说道:“你差人探查,这矿山存量有多少,民夫一年又能采出多少,这几日我住在川中州牧府。”

    说罢他便背过身去,不再看身后的矿山,把着刘坏的手臂走出密林。“带我去炼铁司,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咱们有铁也造不出环刀甲胄?”

    二人一面走,刘坏点头说道:“有了铁,首先要炼钢,无论是炒钢也好,精锻也罢……一个熟练的匠人消耗年余时间也就才做出够炼两把刀的钢来,使君要装备军队,行不通啊。”

    “一年才两把刀?这是为何?”

    “矛头用铁直接打,用作刺击,不挨刀斩斧切,只需要尖锐锋利就够了,哪怕是直接用矿石冶炼之后都可以用作矛头。”刘坏苦着个脸说道:“可钢刀甲胄与矛头不同,模范好做,烧陶而已。但铁水制刀不禁用,劈砍十余次、数十次便崩口断刃,可想要用钢刀,咱们就得让每个匠人掌握炼钢能力……属下会开山凿石,可炼铁上属下并不比那些匠人懂得更多,所以,咱们打不了刀啊主公。”

    “这么说,川中难道就没有专门打制兵器的匠人吗?”马越皱着眉头说道:“烧铁炼钢,融为钢水成小块,折叠锻打,增强硬度,这也不会吗?你找的都是什么匠人?”

    “木匠、石匠、泥匠……折叠锻打,主公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刘坏面上惊讶极了,马越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可都是精于打铁之道的老年匠人才会明白的东西,况且也要是铸剑名家才懂的东西,他不明白主公这个厮杀汉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嘴巴惊讶的能放下一块大石头,结结巴巴说道:“主公排兵布阵、弓刀厮杀为一时名将,洛阳时朝堂政事亦不差分毫,现在连铸铁炼钢都会?”

    马越叹了口气,这一下子更坚定了他要建立州学,增加匠科的心思,摇摇头说道:“我家曾住彰山里,乡邻都是跟着伏波将军打仗的后人,街坊一个前辈祖上是军器监工,小时候时常看看而已,真让我打我也不会。”

    “主公,这好办啊,将您那位前辈找来,如果前辈能不藏艺教授川中匠人,不出半年属下保证给您每月打出六百把上好的三十锻环刀!”

    马越看着满面精神的刘坏却笑不出来,语气有些低沉,“前些年,王国那个王八蛋为了贩马烧了彰山里,族中前辈当时就在祖宅……”

    刘坏不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将马越待到炼铁司,说是炼铁司但看上去房屋三三两两地围在一个大庄子里,各家各户门口都乱七八糟的摆着各种器具,有石匠的,有木匠的,也有铁匠的锻炉,基本上看门口放着什么就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什么匠人。

    在炼铁司中央,马越终于见到一个俗称‘地炉’的椭圆形炼铁高炉,南北各四五米宽,东西则一丈左右,高半米有余,炉前有工作台,下方有石板制柱基,其间有两个引流洞。附近还有专门挖出的炉渣坑,可以看出技艺已经非常完备,只是没有鼓风机的存在,只有几个兽皮制成的气囊。

    “他们不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马越皱着眉头想到如今这个时代还讲究技艺不外传,每个匠人都靠手艺吃饭,很难把技艺发扬光大,这让马越灵光一闪想出两个词。

    流水线作业。

    匠人分工合作,订下统一标准作业,效率会高上许多吧?

    “刘坏你过来。”马越想到就做,命身旁随从送来羊皮笔墨,拉着刘坏钻入炼铁司官置中,方才坐下便急切地对刘坏说道:“你跟我说说,打制环刀需要几个步骤,从头开始,都跟我说一遍。”

    随从将笔墨送上,马越执笔等待刘坏的下文,便见刘坏稍微沉思片刻,对马越说道:“炼铁化钢,采石、熔炼、成块、锻打,至少需要这四个步骤。之后是制模范、灌钢水、打制铁条、淬火、贴钢、锻打、淬火,最终成型磨砺。嗯,应该就是这些了。”

    “你看一下,是不是这十二个步骤。”马越将兽皮挪到刘坏面前说道:“我想可否这样,将十二个步骤分开,专人专做,制定出统一标准,不但是铸刀,制弓也可以这样,每人一个步骤,长久以来年会对此步骤足够熟练,速度也会越来越快。采石者专司采石,另有专人将石料配送至溶铁者手中,溶铁者专司溶铁,依次做下去,像流水一般,你觉得如何?”

    刘坏还在愣着,这种技艺从未出现过,尽管马越知道最早的流水线作业出现在秦朝,但可能是因为战乱与秦朝对于军械监的严密而断代,至少他所翻阅的汉代书籍与所见所闻还未曾听说过这般情形。他还在头脑中设想着,便见马越已经在兽皮上画着什么了。

    “以木制板,取两面,中间以柔软韧性兽皮相连,兽皮中以两段铁条支撑,铁条中打孔,以铁钉相连,兽皮密封,一端装风口,另一端开小口覆木片与对面木板相连。”马越一面说着,一面在兽皮上画出鼓风机的雏形,说道:“风机固于炉旁,一人拉动木板,则出风口封闭,入风口打开……”

    “主公别说了,这跟排橐道理一样,属下懂的,这个好做,也更容易鼓风。”马越还未说完,刘坏已经急切地打断了他继续说的话,反而抢过狼毫在兽皮上接着将鼓风机的画图完善,说道:“这样可要比排橐好用的多,不过主公,您能不能再说一遍前面那个……流水一般地打制军械,叫什么?属下愚钝,难以明白。”

    “不愧是洛阳出来的匠艺大师,一点就透!”马越看着刘坏补全的鼓风机画图赞不绝口,接着说道:“你说流水线啊,这样,每个步骤都制定出一个标准,比如炼钢,分生铁、熟铁、钢三级,打制铁条便定为二尺七寸马刀模范,就连制作刀柄的木匠也一样,听我说完,咱们凉州妇人多饲养牛马,少耕织,丝线少不可缠绕刀鞘,以木匠为之,统一制作八寸木片加装双握环刀,这样一来工匠熟练制作一种步骤,则越来越快,单项技艺很容易上升。”

    “如此一来,或许单个一人难以制成兵器,但若集体成编,兵器则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属下懂了!”刘坏兴奋地一拍大腿说道:“如此一来非但兵器,农具也可如此步骤,流水,流水线生产出来,过个半年一年工匠技艺熟练后别说刀剑甲胄,就算是弩咱们都能做出来,而且一旦能做,那接下来资财充足的情况下咱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一张弩即便坏掉,马上就能补充立即修好,哪怕是在战场上!”

    “对,就是这个道理!”马越重重地点头,看着刘坏说道:“希望你明白,这个炼铁司是我回到凉州以来第一个成立的机构,匠人更是军中重中之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匠人还需要继续招募下去,三百人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装备的军队如今是不过千余的覆甲军,可一旦开战,需要的就是数以万计的箭矢、成套的甲胄,用之不尽的矛头枪杆,而且,凉州目前的情形战争已经难以阻挡,旬月之间要么韩遂、要么宋建他们就会有所轻动,时不待我啊刘坏,凉州的军备重任,可全部都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刘坏努了努嘴巴,抽动鼻子,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如此重要,在凉州这个以州牧马越为首的军事集团中,足智多谋坐镇幕僚府的文士,武艺高强出藩入县的武士,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士,而他一个匠人跟随马越从洛阳到这里,为了就是得到马越的重用,不用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中原士人的冷眼。

    哪怕中原人并不认可马越这些‘士’,但在他眼中,这样跨马扬刀的边将汉子已经是士了,而现在,在马越的言谈中,竟透露出他这个匠与那些士有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刘坏简直要哭出声来,他急忙躬身俯首拜地,让眼泪流在地上,叩首说道:“使君无需多虑,属下这便修书少府故友,请他入凉主持兵器铸造,定会为主公将炼铁司掌为凉州军器源流之地!”

第八十六章 鬼丰困境

    杨阿若在武威回不来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游侠鬼丰拿着州牧府的百余金钱在旗下纠集了数百汉羌游侠儿,聚拢在成纪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中,建立了一种带有凉州特质的情报间使机构。

    前些日子,杨丰孤身返回酒泉,返程时途经武威,因率领游侠过众被人发现,屯兵武威的校尉治无戴可谓是新仇旧恨算到一起,一听说发现鬼丰便当即发派大军沿途设伏,誓要将之埋杀。

    所幸,杨阿若靠着一张俊美的脸蛋儿与放荡不羁的气质获得了武威当地一支大族女儿的青睐,屈身藏在闺房十余日,这才躲过了治无戴的追杀,但人却被锁在城池中不敢露面,几经周折才写就书信一封托游侠儿将信件送与陇县。

    只有马越能保他安然无恙地从武威脱身了。

    接到信件马越是一个头两个大,方才敲定了炼铁司的事宜,覆甲军的整备训练也都走上正轨,没闲下两日,杨丰的信再度让他跨上了骏马。

    杨丰必须得救,但他并无太大把握。

    “文和,治无戴是个什么样的人?”行在马上,马越返身对一身闲服的贾诩问道:“阿若跟他都有什么过节?”

    “使君,您麾下的鬼丰跟治无戴的过节可大了去,没有谁会放过加冠礼上刺杀自己的仇人。”贾诩抿着嘴,这一趟出远门他是说什么都不愿跟随,但拗不过马越的心思,只得一路相伴,叹了口气,贾诩说道:“尤其这人还是个羌王。”

    贾诩这么一说,马越就大致明白了杨丰与治无戴的过节,他曾听说杨阿若早年刺杀治无戴,但却不明真相,羌人不叫加冠礼,年迈的羌王退位,最年长英武的儿子继位,便相当于汉人的加冠礼……试想,在治无戴继承父亲的部落首领时被阿若刺杀,这仇怨……大了去了。

    想到杨丰狗爬一般的字体,上面情深意重地希望马越将自己营救回去马越便感到一阵头大,尽管他的马蹄已经踏到了韩遂统御的土地上,但心里仍旧感到有些没底,他说道:“文和啊,要不回去调兵?”

    出门时他不打算挑起战争,只希望治无戴能给自己几分薄面放过杨丰,但到现在他没这个底气了。武威一行,一个弄不好连自己都要搭在里面,根据杨丰前些时日交回的情报来看,治无戴所统御的羌部势力强大,占据半壁武威,麾下兵马数千,若调动马玩等人与之对攻,马越有九成把握能够取胜。若不出兵,这梁子他解不开。

    “使君,属下奉劝您一句,息了刀兵之想。”贾诩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身上连柄铁剑都没带,“仗打起来咱们一定会输,哪怕赢了治无戴也会输给韩遂,输给宋建。咱们汉阳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时间,眼下矿山有了,只要百姓课税农桑,赋税粮秣也会源源不断。这个时候开战,您觉得是时候吗?”

    马越默然不语。

    如果能打仗,事情会变得简单到极致,但贾诩说的不错,汉阳四面楚歌,为今之时最忌讳的就是打仗。

    马蹄踏过上河水,便已经步入武威境内,沿途的叛军都知道自家首领挂着凉州校尉的官职,对于这一路行进大摇大摆的小股骑兵只通报不阻拦,没人会以为这是敌情。

    谁会将这一行衣甲明亮穿着汉军甲胄的车骑当回事呢,马不过十余匹,车不过三架。

    沿途倒是有羌骑盘问,马越亮明身份之后立即奔走相告,周边的小部落甚至派出羌骑护卫。贾诩在马上笑得意味深长,望着北面绵延不绝的城关说道:“看了使君不喜战争偏好送粮的名声已经传到武威来了。”

    马越听出这话里贾诩带着几分奚落,他也并不在意,只是环顾着四周的景致。

    迟早,他是要率领骑兵一路破关斩将打来收复凉州全境的,如今只是短暂的和平,多了解一点敌军领地的山川地形没有一点坏处。

    武威是个狭长的郡,尽管名义上的武威占地相当凉州全境的四分之一,但超过一般的土地都被无边无沿的大漠所占据,先秦时留下的长城将武威从中间劈开,北面是无人可过的大漠,南面聚集着十余座城池,连接着凉州东西。

    这个郡是个极其重要的交通要道,也是马越收复凉州全境的重要一步。拿下这里便能将手臂伸到西凉的敦煌、酒泉、张掖三郡,极大的拓展地盘的同时,还能反面压制韩遂。

    可现在,武威掌握在韩遂麾下,便等同于切断了马越与西凉的联系。

    武威非但地形狭长,地貌也尤为特殊,山川东西纵横,河流南北分布,整个郡相当于处在一个河谷当中,其间却又散步着戈壁,一路走在萧索落寞的古道上,马越心头感慨非常。三百年来无数商旅便从这样一条路上沟通西域走出一条名传千年的丝绸之路,为汉帝国积累了无尽的财富,以击败当时汉人的心腹大患,匈奴人。

    而现在,汉武时代的余辉尚在,南匈奴归附大汉百年矣,栖身于并州下郡不敢狷狂。

    如果有机会,平定凉州全境后他要重新开启丝绸之路,与西域诸国互通有无,帮小皇帝再造个强汉盛世出来……只是不知道,这上天、这天下诸侯,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

    杨丰披上襜褕从榻上坐起,看了一眼身旁安睡的娇娥美娘无声地叹了口气,透过闺房窗子打开的微小缝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已经在这间小小的闺房躲藏了快一月时间了,尽管娇娥相陪日子充满情趣,但突然这么放松下来内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他喜欢这个颜氏出身的小姐,却并不喜欢她的家族,或者说,杨丰不喜欢包括凉州马氏在内的一切地主豪强,他看不惯这些与官府抢夺流民,拒缴税费的大人做派。

    这个闺房他是不能多待了,昨日有个婢女入房,正撞见颜氏小姐挥舞他的佩剑玩耍,再加上他的衣物换洗,想来这些日子已经露出马脚,与其被人捉奸在床,倒不如大大方方走出门去提亲。

    没错,就是提亲。

    马越的成婚,以及身边关羽家眷,张家川的人丁兴旺,让浪迹天下的游侠也有成家之心,这个想法在如今的凉州或许不合时宜,但在杨丰心里,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尽管他无地无宅,仅有个好大威名。

    于是,这一日武威城外的颜氏坞堡中家主的长女闺房中,走出一个身姿英武面容俊朗的抱剑青年,这青年腰间挂着一面檀木制成的厉鬼面具。短时间内,上百个颜氏家兵握着兵器便将他团团围住,杨丰没有丝毫畏惧,也并未拔剑,只是拱手彬彬有礼地问道:“在下鬼丰,敢问,家主何在?”

    人的名,树的影。酒泉游侠鬼丰的名气在凉州谁人不知,尽管近年来销声匿迹,乡闾之间亦从未停止当年酒泉游侠儿的传闻,家兵急急忙忙地跑去通报家主,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清,其间还未忘提及,臭名昭著的游侠鬼丰是从小姐闺房中走出来的。

    颜氏家主颜俊当即火冒三丈,此人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武威郡中广袤的三百顷田地与上千家兵数千佃户,还拥有着与之财富对等的火爆脾气,出人意料的是颜俊并未喊打喊杀,而是在摔了一只珍贵酒器之后便心平气和地命家兵将杨丰请入堂中。

    家兵对此不明就里,只能依言将杨丰恭敬地请入堂中,非但如此,还遵照家主的指示请来温汤准备食物。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美的年轻人,颜俊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武威一个不一样的将来,看到武威颜氏不一样的将来。

    “在下颜俊,久闻鬼丰之名,是什么风将你吹到这武威来呢?”颜俊是个威武高大的中年人,面容上能够看出混有羌人血统,不过习俗穿衣上却几乎与汉人没有两样,言谈举止倒也谦和有礼,只不过眼中浓重的**瞒不过杨丰,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何况,这些日子治无戴搜索周边声势浩大,颜俊的明知故问更让杨丰心中感到恶心。

    杨丰轻轻点头,拱手说道:“家主不必多礼,鬼丰不过一介游侠儿,承蒙使君看重为之奔走。”说着,杨丰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小声问道:“治无戴悬赏多少,为某家这颗大好头颅?”

    说罢,杨丰还狡黠地笑了笑。

    颜俊也笑了,笑容里满是奸诈地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羌王自是大手笔,整整百金,还望鬼丰能给在下一个理由,不要这百金的理由。”

    杨丰摸了摸头,自家使君手里拿出百金只怕都难,这治无戴真是大手笔,居然将对自己的购赏提到了百金,看模样是真急了……要知道,前些年购赏才不过十金而已。

    “大人,其实……在下与颜氏小姐两情相悦,是想对您提亲的。”

    “提亲?提亲好,却不知道鬼丰想以什么为聘呢?”颜俊的眼睛都热了起来,似有似无地将言语扯到聘礼上,说道:“老夫听说,马使君脚下踩着一座矿山,可有此事?”

    这个老东西,将眼睛盯到马越的铁矿上去了!

第八十七章 马越解怨

    马越有些不快,人还未走到武威,却已经被追赶而来的探马告知,韩文约的使节星夜奔至张家川,金城校尉韩遂代十部校尉上报凉州全境遭灾而向凉州牧马越请求相援粮草十万石,以供赈灾之需。

    杨丰手下的游侠早已通报过马越,整个凉州只有汉阳陇县、张家川等已方领地遭受地动之灾,韩遂这个时候要粮,无非是趁火打劫罢了。

    但问题出在,这趁火打劫来得太急太多,凉州现今根本拿不出十万石粮食。

    更何况即便是能拿出手,马越也不想任人予求。

    “使君不必多虑,韩文约要粮,咱们给便是。”贾诩终究上了年岁,一过祖厉便坐到了后面的车驾上,策不动骏马了。闭目养神片刻他这样对马越说道:“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做,等此件事了,属下便赴金城与韩遂详谈,使君,汉阳还能拿出多少粮食?”

    “不超过八万石。”马越叹了口气,他要是拿得出十万石,给韩遂也无妨,只是现在他手里剩下的不过寥寥,还要准备过冬的存粮,根本拿不出那么多。

    尽管马越在心底对韩遂此举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却更做不出什么来让韩遂承受将贪欲觊觎他身上的苦果。

    他什么都做不了,杨丰还在治无戴的领地中难以脱离危险,韩遂又强求十万石粮草……凉州,对马越而言意味着雪上加霜。

    这种悲愤中夹杂着无力的感觉伴随着马越直到亲眼见到治无戴。

    治无戴并不像马越想的那么年迈,不过是个比他大上些许的羌种汉子,在这块汉家威仪难临的土地上,无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要凭着自己的双拳两手搏出自己的天地,治无戴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身上一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这些年麾下南羌从数百骑的小部一跃成为近万骑手的大帐便可见一斑。

    对于州牧前来,治无戴尽到了最大的礼数与震慑,马越入营时千骑打着呼哨,数百赤膊的羌人汉子在营地中狂歌劲舞,篝火上架着炙烤的牲畜,南羌娇娘在帐后捧着乐器立着等待首领的传唤,而在此之前……马越与他的随从被要求解下刀剑。

    马越皱眉,贾诩面带笑容拱手说道:“治无校尉,州牧来访哪里有解下刀剑的道理,只怕这不合礼数吧?”

    “贾文和,你不是跟着董将军做事,没想到如今也为咱们的马州牧奔走。”治无戴早就注意到马越身旁跟随的老者是贾诩,他们同在武威算是老相识了,不过此时马越当面,他也只是微微拱手,随后说道:“还请州牧见谅,属下不但是您麾下的校尉,也是个羌部首领。所以州牧您的从人恐怕必须要解下兵器。”

    “没得商量?”马越问这话时没有正眼看着治无戴,只是左右看着他的随从,以及目力所及的部落中那些腰胯青铜弧刀的汉子们的装束。

    “其他事咱们都能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治无戴脸上带着笑容,但言辞不留一丝余地,“使君杀羌王不过二百奔马,属下只是个小首领,恐怕您这十几个人就够了。所以,不但您的随从要下兵器,使君您连身上的匕首都要解了,否则请恕属下不敢放您入营。”

    西羌汉子从来没有忘记,八年前的马蹄声带来了即将登羌王大卫的北宫伯死于一个叫马越的青年手中。

    三百壮士赴羌营,全身而退。

    马越环视着周围,爽朗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在为他拖延着时间,脑海中不断旋转着思虑治无戴有没有想干掉自己的可能性。

    “既然治无校尉怕的是这个,嘿,客随主便,儿郎们,下兵器!”马越到最后也没想到治无戴有什么必须要杀死自己的理由,便长笑着将腰间佩刀解下,接着又连同护身匕首一柄丢到羌人随从捧来的铜盘上,一把抓住治无戴的手臂向里走去,“毕竟,总有人要先付出信任,对吧治无首领?”

    治无戴对马越可不是那么容易放下心的,手臂一被抓住便想抽开,却发现马越的手臂像铜铁钢箍一般紧紧地抓在手臂上,根本不是他这种力气所能挣开的,只能仍凭马越把着自己手臂跟着入帐。

    尽管外面有几千骑,但马越并不畏惧,初一试手他便已经将治无戴的路数摸得清晰,这个羌种武艺跟他要差得多,只要不让他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就可以了。

    十步之内,马越若想取他性命,便是一双手掌,外面就是十万兵马也救不下他!

    “马州牧来武威,想来是有事,还望您言明吧。”两人想对着几案坐下,治无戴挥手让羌姬入帐陪酒,率先饮尽一碗这才抹着嘴说道:“开门见山,方才我便说了,除了必须解下刀剑,其他的都大可商量。”

    羌曲儿在耳边环绕,到处莺莺燕燕陪酒试菜,马越并为有多享受,心里却很开心。

    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看一个人得生活状态便能读懂这个人有多大的野心,这些华服美眷、酒色声肉对马越而言如若粪土,但治无戴如此喜欢,马越基本已经可以料定,这个治无戴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只要一个人有**,就好相处。

    他将他的**展露的一览无余,还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呢?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了给治无校尉与某家州牧府一名重臣的仇怨而来,希望能解怨。”马越请了碗酒,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鬼丰,杨阿若。”

    正如马越所料的那般,在杨丰的名字一被说出来,治无戴当即面色大变,猛地撸起袖子,险些离席而去。

    “使君,那鬼丰曾要杀我,您会放过想要杀您的人吗?”治无戴梗着脖子,脸颊涨的通红,“切莫多言,那鬼丰我是必须要除去的!”

    “治无首领,恕我直言,即便您了却这段仇恨,后面的事情您想过吗?杨丰是我的家臣、重臣,我不愿与治无首领为敌,马某回凉、治凉,从未想过要与谁为敌,否则也不会封出十部校尉了,那便是马某人最大的诚意。”马越拱着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从前朝廷不懂凉州,不懂咱们羌人,每一次都进兵围剿,不反也未必过的下去,所以便反了。若换了他人来做这州牧,你想想,谁会给大伙平反?我马越从小就是凉人,在这块土地上流过血,我明白我们都一样。”

    “我做州牧,不是为了剿谁,平谁,我是为了让百姓无论汉羌都能吃上饱饭,首领不必再为了粮食不够而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让凉州都过上好日子。”马越说到这,话锋一转,说道:“但我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动我的人,已经有无数先例在前,他们的下场我也不多说。治无首领,若您愿意撤下对鬼丰的购赏,放他回汉阳,我会给您相对等的补偿,这会比处死一个游侠儿换来一场引发凉州动荡的战争要好得多。”

    治无戴皱着眉头,其中有对马越以战争威胁的愤怒,也有对马越坦白心迹的嘲笑,强压着火气思考着不说话。

    “进来的时候我看见,治无首领麾下不少汉子佩着青铜弧刀,那种刀我曾用过,淬火难以做好,不够坚韧容易崩断,厚背保证了杀伤却太过沉重,在战场上不算最好的兵器。”马越环顾左右,对治无戴的部下指指点点,对其麾下战士兵器一番品头论足这才回头对治无戴说道:“杀一个杨丰,只能让治无首领泄愤,但您若不杀,将获得马某人私人的感激,我不是您的敌人,对吗?”

    治无戴脸上阴晴不定,马越对青铜弧刀的言论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的部众最趁手的兵器是弓箭,就用武威祖厉县旁边的深林里的木头再混上雪山牦牛的硬角,牛皮熬胶,一年半载做出来的硬弓可达三石弓力,一箭出去能透四层皮甲,这哪里是刀剑所能比拟的。

    马上一箭射中六十步外兜鍪翎羽的骑手,他治无戴麾下有八百个之多!

    不过马越说的也有一句重重地打在他的心坎儿上,他们不是敌人。

    与时过境迁相对的,是日渐消退的愤恨,对于当年杨丰行刺自己的愤怒也不比往事,想杀死杨丰也无非是因为一种自保心理罢了,现在韩遂不是他的敌人,宋建与他还有很远的距离,如果马越也不是他的敌人,那便意味着在凉州、在天下都没有他治无戴的敌人,难道这还不能让他高枕无忧吗?

    “如果我不杀鬼丰,除了使君的感激,我还需要使君的一个承诺。”治无戴看着马越说道:“鬼丰一诺千金,我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诺,我放过他,他放过我,恩怨一笔勾销。”

    马越面露大喜站起身来,一碗酒洒出大半,敬酒道:“治无首领高义!请饮满此杯!”

    治无戴将酒碗端起,清洌的酒液灌入喉咙,抹着嘴长出口气说道:“我也不是您的敌人,马使君。”

    就在这时,营中的骑卒奔跑而来打着呼哨奔入帐中,反手指着后面对治无戴喊道:“大,大,大人,颜俊抓住了鬼丰押了过来,要让您请他饮酒!”

第八十八章 杨丰被擒

    武威颜氏的骑手用绳索拴住了杨阿若的双手,他就这么一路被骏马拽到这里,在身后留下数排马蹄与扬尘之外,还有逶迤的脚步。

    绳子本来将杨丰的双手绑在后面,但杨丰并不乐意,双脚插在沙地里硬是将两个拽他的骑手从马上甩了下来,颜俊又不能杀了他,还要留着鬼丰的性命去换购赏,只得依照他的想法,将双手绑在前面,杨丰这才任人鱼肉地被拖行过来。

    杨丰不是没想过硬拼一下,但面对二百有余携弓带刀的骑手,一番生性桀骜不驯的反抗下来得到的只是手臂被箭矢穿透,血浸红了整条袖子。

    中兴剑现在被颜俊握在手中把玩,曾经名动一时的鬼丰像个阶下囚一般捆绑着送给曾经的仇人。

    “邻近治无戴的大营了,鬼丰啊,你再好好想想?嗯……这剑是一柄好剑,不愧是先帝亲自监铸!”颜俊脸上带着凉州人身上少见的市侩与奸诈,打马晃到杨阿若身前笑眯眯地说道:“一座矿山,对州牧能有多重要,对吧?你这么死不松口也不是个道理,马州牧若因为区区铁矿失了你这得力爪牙,岂不是亏得大了?你再想想?”

    杨阿若偏过头去,不理颜俊。

    没有人比他还清楚马越的志向与野心,他知道自己在马越将军幕府中的地位,贴身护卫马越数年之久的酒泉剑手清楚这个时候的汉阳发现一座铁矿山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自己在马越心底有什么样的位置,他也清楚自己的主公是个容易被义气感情所影响的人。

    “鬼丰啊鬼丰,你说你英雄一世,名气在凉州传得多大,却不想居然是这么个不识时务的人!”颜俊一脸悲戚,他才看不上购赏那区区百金,他看重的是马越的铁矿山,这事情要是让杨丰去跟马越提,肯定不能将矿山划在自己名下,但哪怕截过一些铁矿,也足够他武装起一千大几的人马,再拿自家那些良田草场募集流民,拉起万余兵马也不是不可能!

    一跃,颜氏就能光宗耀祖地成为凉地大诸侯!

    置于马越是否会对颜氏仇恨?颜俊轻蔑地笑了,夹在韩遂宋建两大诸侯中间,即便握着矿山,也无非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贤侄啊,你再好好想想,这可不是背叛你家主公,我颜氏从人佃户不少,更是武威望族,你做了颜氏的女婿,颜氏焉能不为你家主公出力?州牧派出三千兵马由老夫统领,武威城下破治无戴,宣威大漠驱滇吾羌,便可使武威郡重回大汉治下,即全了你家主公为大汉效忠之心,亦全你为主尽忠之义,何况还做我颜氏女婿,何乐不为?难道非要教老夫将你推入死地吗?”

    杨阿若冷眼看着颜俊苦口婆心,始终无动于衷,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奚落喝骂颜俊了,手臂的伤口流失了太多血液,一路上被骏马拽着费尽了体力,他只是抿着发白的嘴唇怒视颜俊,恨不得抽剑将此人就地斩杀!

    这等无耻之徒,懂什么忠与义!

    便是死于此地,又能如何?

    杨丰背负着守营羌兵的冷眼,踉踉跄跄地走入治无戴的营地,看着颜俊一脸倨傲地扔下缰绳抓起绑着自己的绳索大摇大摆地走进治无戴的大帐,他的心里升起久违的紧张感,心脏飞速地跳了起来。

    来的路上,他便早已想好如何尽量坦然地面对死亡。

    像他这样将脑袋系在裤腰上,曾被人踩在脚下低到了尘埃里,靠着一条烂命拼杀至今的游侠儿,哪里会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到这一步,他仍旧感到紧张,感到不甘。

    可他从不畏惧。

    他只是不愿这样屈辱地被杀,他以为会在未知的某一天会为了守护自己的主家而死,或为达成主命在战场上死在刺杀敌酋的路上……他没想过,就这样被擒,将会屈辱地死在这个地方。

    他好想,好想再回到酒泉,看一眼。

    大帐被掀开,杨丰听见颜俊狷狂的笑声,看见他佝偻的身子拱手,他更是听到了老仇人治无戴的声音!

    “鬼丰在后面呢?颜兄将他带进来吧,让治无看看,这可是久违的老友啊!”治无戴带着浅薄的笑意看了安坐在旁饮酒自如的马越,笑着拍手说道:“颜兄也请坐下吧。”

    马越就这么看着这个姓颜的老者将杨丰牵了进来,杨丰的身上有伤,进帐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马越对这个谈笑风生的老者骤然升起怒火,微微地眯起眼睛,抬起酒碗遮挡住狰狞的表情,他要看,治无戴后面打算怎么做。

    杨丰尽管被捆着,但已经做好了死于非命的打算,迈着大步入帐尽是一副趾高气昂,艰难地拱起手来有些虚弱地笑道:“久违了,治无首领!”

    说着,他见到一旁饮酒的马越与侍立身后的贾诩,瞪大了眼睛,直到看到马越暗自点头,这才强忍住自己想要说话的冲动。

    这就是自己的主公啊!

    他就知道主公是不会舍弃自己!

    “这鬼丰怎么会落到颜兄手中,还望你给兄弟解个惑,兄弟发出去七拨人马封锁各地可都扑了个空。”治无戴指着杨丰直笑,因为马越亲自解怨,言语中没什么恨意,只是说道:“鬼丰啊,你可是滑溜!”

    “有甚个滑溜?这小子被老夫那女儿带回家里,居然还不好好藏着,吃了熊心豹子胆找老夫提亲,哼!”颜俊一脸不屑地张狂道:“别说他一介小小马前卒,便是那州牧马越亲自提亲,老夫也不会看上分毫,什么东西!有心拿他跟马越换一样东西,这小子居然还不领情,简直是找死……这不,老夫这便领他与治无首领来换购赏了,嘿嘿,那百金虽少,却也是钱财!”

    治无戴面带笑意地附和颜俊,笑容中却难掩尴尬,悄悄地看了马越一眼,却见这年轻州牧神色如常,这才反应过来招呼左右道:“既然颜兄已经将这杨丰送来,那便交给我来处理吧,来人,将鬼丰松绑,看座。”

    “不过颜兄啊,购赏的事情稍后再说,你跟兄弟说说,看上马州牧什么了,竟需要其麾下大名鼎鼎的鬼丰来换?”

    “这就不劳治无首领费心了,不过是一点私事。”颜俊闻言便像护犊子得老母牛一般,猛地一偏身子,仿佛有宝贝被藏在心中,急忙撇开话题道:“治无首领啊,这鬼丰你打算拿他怎么样啊?”

    治无戴笑了,这个颜俊,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终日仗着虚长年岁好似自家是天王老子一般,不过是仗着家族有个几百私兵,还有郡中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领着几百县兵罢了。平日里还要有些恭敬,不过今日可不一般,旁边站着马州牧,凉州这世道是友非敌,是敌非友,朋友一日之间能变成敌人,敌人一日之间也能成为朋友。

    关键在于你能给朋友提供多大的利益,又能给敌人施加多大的震慑。

    颜氏即无法给治无戴提供利益,又无法对他形成震慑。尤其在如今站到了马越的对立面上去……这种人留着还有何用?

    马越是什么人,一州之牧守,可以和韩遂站到一起的人物,尽管如今没有任何利益在内,难保今后没有利益,更何况马越对治无戴可是有着足够的震慑,马越怕韩遂不假,治无戴也能觉察出来,但人家马州牧可不怕我治无戴,老子这万余兵马根本不够看……凉州的世道,可都掌握在韩遂、宋建、马越人家几个人手里,哪怕不交好,也是不能得罪的。

    治无戴对颜俊神秘地笑了笑,朝着马越坐着的位置拱手笑道:“只怕,鬼丰何去何从,还得听这位的意思行事。”

    颜俊好似此时才看到马越一般,换上一副惊讶的神情,拱手问道:“敢问,阁下何人?观您的气定神闲,难不成是韩将军?”

    颜俊明显是目中无人惯了,这一手玩的极为自然,非但不显尴尬反而轻飘飘地拍上一记马屁。

    在凉州谁最牛?无疑是叛军中数次权力斗争之后活下来最终统领十万凉骑的韩遂韩文约!凉州境内如今流行要夸一个人,最上流的夸法便是说这人真是如若天神下凡,简直和韩将军一般模样。

    显然,这记马屁并不受用。在当今这天下,最恶心人的说法无疑是当这姓袁的夸姓马的,当这姓公孙的夸姓刘的,或是当着姓马的面夸姓韩的!

    马越脸带笑意摆手煽风,仿佛颜俊在面前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屁一般,随后拱手操着一口标准的洛阳官话说道:“阁下想要姓马的什么东西,不如说于在下听听,或许能帮些忙。”

    说罢,马越带着一丝故作神秘指了指东边,说道:“至于在下,东边来人。”

    颜俊瞪大了眼睛,东边,东边那几个郡没听说过有这般身量的名人,再加上这汉子满口的中原口音,以及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难不成……是朝廷要出兵来剿马越?这他娘可是一场大富贵!

    “在下武威颜氏,颜俊。”颜俊想着,眼珠一转便自报家门,张手说道:“阁下若是有意,在下可请您赴颜氏邬一叙,看您这般年岁,可曾婚配?小老儿有女正值妙龄……”

    “颜俊,你的女儿我替兄弟要定了!”马越起身,瞬间杨丰眼神霎那间满是火热,看着自家主公脸上带着森然笑意,挥手碾平了下摆的褶皱,一字一顿地说道:“某家凉州马氏,马君皓!”

第八十九章 争夺凉主

    看着颜俊抖若筛糠一般的身影,马越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内心里还有股子暗喜……老子的名头,终于也能用来吓人了。

    数年不居凉州,初初回凉靠着名头也能镇住雄霸一县的地主豪强,马越对这个开始还算满意。

    转头笑着对治无戴拱了拱手,马越便将杨丰拉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被贾诩的轻声咳嗽提醒,转头看到贾诩朝着杨丰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想起来治无戴的仇怨解了,可他还没问杨丰的意思,只得又硬着头皮走回来,拉着杨丰站到治无戴面前,说道:“阿若,方才兄弟自作主张,为你和治无首领解了怨仇,现在正好你当面,解这个怨,你是应不应?”

    杨丰抬头看着治无戴,又转头看了看马越,半晌才拱起沾满血的袖子,钉在手臂上的箭簇直将袖袍钉入肉中,杨丰说道:“主公的意思,便是在下的意思。但是治无首领,酒泉沙头县玉门道旁有一孤坟,葬着我家兄弟,还需你去祭拜……我曾立誓,要你在他坟头躬身。”

    这一句,让帐中情形再度紧张起来,杨阿若刺杀治无戴,不就为了带他去坟头祭拜,无非当年的誓言是不论生死罢了。

    不过这股令人窒息的沉默随着治无戴爽朗的笑声瓦解,治无戴弯腰,捞起几案上酒碗推给杨丰,一手勾着酒坛仰头便大口浇灌,末了一抹嘴,开怀笑道:“痛快,请饮!”

    杨丰看了看仰头一饮而尽,酒碗就地一摔,看向马越。

    马越微微抬手,转身一摆,“山高水长,治无兄就此别过,不必送了。”

    “州牧慢着!”治无戴抱着酒坛伸手问道:“这颜老儿,是打是杀,是擒是放?”

    马越回头笑道:“打杀?兄长说的哪里话,哈哈!”

    长笑声中,马越已经领着贾诩杨丰二人掀开帐帘走了出去,留下颜俊与治无戴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治无戴这才无力地摆了摆手,招呼颜俊坐下,呢喃着问道:“有几分大争豪杰的模样,是吧?”

    “嗯,不过为了一介马前卒便孤身涉险……啧啧。”前一刻治无戴还要对颜俊喊打喊杀,后一刻与颜俊促膝长谈竟像是故交好友,颜俊满面轻松地说道:“只怕不是韩文约的对手。”

    说着,颜俊自顾自地从治无戴怀中揽过酒坛,灌下一口压惊,斜视着治无戴问道:“怎么,方才小马儿发话,你真要杀我?”

    “呵,颜兄,我是治无戴,不是韩遂。马儿要杀你我拦得住吗?”治无戴笑的欢实,末了却又叹了口气,粗犷的眉宇间带着些许愁苦,“这凉州三虎相争,互不统属,太乱了。要死些人,要死几个人才好。”

    “嗯,是要死几个。”在这种全面竞争的天下大环境之下,在最早荡起波澜的凉州,存活下来并称名一时的男人哪个不是经受了无尽的考验与生死,各个心怀鬼胎,即便是治无戴和颜俊两个老粗的看似闲谈也透露着刀光剑影,颜俊眯着眼睛说道:“咱们只是小人物,想那么多做什么,乐的一时是一时,得了。”

    “是这个道理。”治无戴憨笑地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饮下口酒吧唧着嘴巴,回味着马越的模样跟多年前凉州称雄的那个董姓豪杰言行举止间的几分相似,满是茧子的手指扣动几案出神,说道:“或许决定谁在什么时候死的是他们三个,但至少他们谁生,谁死,是我等所决定的。”

    帐中的篝火烧的噼里啪啦,颜俊来了精神,一歪头斑白的鬓角垂下靠近篝火险些被烤焦了,问道:“你打算让谁死?”

    治无戴的指节轻叩几案,敲击出清脆的响声,手指的主人却皱着眉头眯眼思虑,过了半晌才缓慢地摇着头说道:“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你个小兔崽子想等什么?”

    “老东西你闭嘴!”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言不合不拔刀只是因为都觉得麻烦,更何况,凉州这个时节,谁不急着寻求盟友呢?治无戴抿了抿嘴,“韩将军也急了起来,这段日子一直派人往宋建那边跑,等等看再做决定吧。”

    颜俊摆摆衣袖,对于马越要强抢自家女儿他丝毫没有一点儿上心的意思,要不是家里的几位不能生落了个老来得子的局面,他也不至于拖着半百年岁将脑袋别裤腰带上搏这般生死富贵。家里的几个女儿,怎么走的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和众多凉州人感兴趣的都是同一件事,韩遂、宋建、马越。

    究竟谁才是凉州共主!

    ……

    出了羌人大营,贾诩便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对马越说道:“使君,那属下便前往金城以会韩遂。”

    马越拽着缰绳一摆手,贾诩身后跟上十余名骑兵,看着张家川中走出的雄健羌儿,他说道:“文和,无论什么事情,保护好自己,我在汉阳等你。”

    贾诩轻轻一笑,一展缰绳袖袍兜风而起,十余骑在草原上并驾齐驱,渐行渐远。

    杨丰惨兮兮地靠在车辕上,车驾缓缓起行,马越坐骑踱步跟在车驾旁边,歪头关切道:“如何,能撑下去吧?”

    酒泉剑手抬起受伤的手臂,艰难地摇了摇头,脸上浸出的汗水与笑容形成鲜明对比,他说道:“不碍事,倒是拖累主公了,以身犯险。”

    “说什么呢,你杨阿若对我忠心耿耿,我又怎能忘恩负义。”马越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挤着眼睛问道:“是看上颜家的姑娘了?”

    一句话勾起杨丰十余日来隐身闺房的回忆,记忆泛起的点点温情,杨丰重重地点头,英俊的脸庞转而却满是凶戾,抬手一扬剑鞘起身说道:“主公,那颜俊辱我,请主公应允,令属下斩之!”

    “啊?不妥!”马越一横脸,哪里有想娶人女儿还要杀人的主儿?皱着眉头对杨丰说道:“颜俊杀不得,今日治无戴与其结怨留下龌龊,我看这颜俊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主,治无戴也并非什么人主的模样,他俩早晚要崩盘,任由着他们闹了便是。”

    马越这么说,杨丰只好偃旗息鼓,不过听马越的意思颜俊日后只怕也没好果子吃,他这才安心,对马越说道:“主公,你不信任治无戴?”

    “阿若,你要记住,在这天下,所有人都能成为我们的朋友,但他们也能成为我们的敌人,攻守易势只因各人所站立的土地不同。在这里面只有我们是永恒的朋友,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成为长久的朋友。”马越耸了耸肩,“至于别的朋友,可以一荣俱荣,却不能与咱们有难同当。对了,那颜俊找你想用你换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张家川的矿山走漏消息,他想从中分一杯羹。”杨丰枕着没受伤的手臂翘着腿说道:“铁矿对咱们那么重要,我怎么会为他向主公请愿。”

    “给他,以后再有这种涉及自身安危的事情,直接给他便是。”马越有些责怪地看了杨丰一眼,“阿若,你以为铁矿对我有多重要?没错,它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知道川中探明铁矿我连着三天睡不着觉,躺在榻上都一直偷笑,但它没你们重要。”

    “无论是盐铁钱粮,还是城池郡县,终究是外物。那些东西没有,我可以去抢,去夺,去探,去要,总会有办法的。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的手足爪牙,没了就是没了,哪里有人会为了外物去断掉自己的臂膀?”马越眼中满是诚恳,“所以以后万万不可再因些许外物使自己置身险境了。”

    尽管马越这话说得没有一丝煽情,完完全全是奔着利益的方向,将杨丰等人比作他的手足爪牙,但这也仍旧令杨丰足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头。

    他送出那封求援信时,可从未想过马越会就带着寥寥十余骑一路奔驰千里赶来武威这个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到了现在更是希望自己当日便应下铁矿的事情,那可是一座矿山,其中铁矿若能打制出来,可供几千,不,是几万大军武装。

    主公却说,那些矿石不过是外物,根本比不上一个杨阿若。

    “阿若,这么些年都没听你说过家里事,酒泉那边还有亲人吗?”

    “离家之时老母尚在,只是这些年随主公南来北往,不知是否安好。”杨丰叹气,便叫他威风一世,可他内心里对自己永远有足够大的污点,他不够孝顺,游侠数年都未曾归家,这种事情更不知主公会怎么想。

    “酒泉,酒泉,是在那个方向吧?”马越在坐骑背上立起,抬手遮挡阳光望向西边,他看到绵延的大漠与荒凉的戈壁,就连那寥寥可数的城郭,入目都尽是一片土黄。“你等着,我一定会收复凉州全境,到时候你来做酒泉太守,或是在凉州做个将军,把阿母接过来,咱们兄弟一同尽孝,教阿母享尽天伦之乐!”

    杨丰抬头,他看见马越顶着阳光望向西面勾起的嘴角,他也期待着那一天。

    横扫全凉,统治全境。

第九十章 闺房何在

    “阿若啊,咱们去抢亲吧?”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马越看着身旁跟随的七个扈从,这样对杨丰说着。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戒备森严的颜氏邬,据杨丰所知的情报,里面屯驻着三百往上的家兵,尽管兵甲劣质,但那也是活生生地经历过战阵演练的家兵,自己这边至多算作八个半,根本不成比例。

    不过马越担心的不是人数上的事情,他要去抢亲,不是杀人,出其不意才是正理。这一道理他的孟德兄长早在三五年前便将‘抢亲’这种技能的精髓传授给他。问题出在他是要把大姑娘抢来给杨阿若做新娘子,不是像曹操袁绍那样抢到路边图个刺激,为人主公,不能不讲究个排场。

    “你,回张家川叫人准备,择日撞日,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叫他们准备婚礼事宜,回去叫他们知道,凉州最风流的游侠要成婚了!”马越指着一名骑从说着,接着对杨阿若说道:“你先指挥几个兄弟往颜氏邬走,我回去找治无戴借些人马车骑,把接亲的架子给你搭起来!”

    才走出不过几里路,马越单骑掉头重回羌人营地,初来乍到便闹出好大风波,这一次羌人营卫见是年轻州牧,根本无人阻拦,顺顺当当地见到了治无戴。马越借兵的口一开,治无戴便理所应当的面露难色,马越应允下不是打仗,只是结亲,还附带着些许好处,这才顺利地点出五百羌骑跟随。

    出发前,治无戴三番两次地告诫骑从们不要与人争斗,引得马越嘿嘿直笑。

    人们总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不愿暴露出自身的优点与缺点,优秀的人能够使人看不透彻,但有些人,无论如何隐藏,仍旧会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性格在瞬间打开一个缺口,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这个人便会在你眼前一览无遗。

    马越此时便是这种感觉,治无戴已经被他看清了。一个性格粗豪,却吝啬无比的羌部首领。

    无论治无戴怎么想,马越在离开羌营时脸上都露出了奸计得逞狐狸般的笑容。

    一方面他是为杨阿若抢亲,这是绝对的。但马越如今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再单纯地依照自己喜好去做一件事情,或者说他做一件事时必须加以多方面考虑。就像此次营救杨阿若,一边是杨阿若是他的砥柱兄弟,忠心耿耿他要救,而令一方面是借着此次机会在武威一地传播自己的声望,使自己的州牧地位更加深入人心。

    他要的是统治凉州,而不是现在的区区‘领导’,他要将整个凉州变成自己的一言堂,以这块近乎荒蛮的土地为跳板,将势力辐射至关中一带,以强大的兵势带来的影响力继续完成自己中道而止的辅政之路。

    面对这个天下,即便是智谋最高深的王佐之才在大势的发展上也不会超过他对于‘乱’的理解,竭尽全力去匡正天下不但是先帝赋予他的正当权力,更是他作为一个大汉子民欲挽狂澜而付诸努力的远大理想。

    现在看来,此次营救杨丰的行动已经非常成功,借兵这一环也没有出现差错,接下来需要的就只是将动静闹大,爱才之心已经足够在武威一郡之地传扬出去,接下来便是借着以势压人了。

    这,才是最难的一步。

    对马越而言,这次进入颜氏坞堡抢新娘子就像一场比试,却并非角力,比的就是胆识,谁怕,谁就输了。

    如果此行能够硬压武威豪族颜氏一头而不动刀兵,令身后这五百羌骑心折,不必多说后面三五个月马越的雄名自然会随着雄健的马蹄传遍郡中各地。

    “主公,你打算强攻进去?”杨丰靠在车辕上扬手指着土石堆建的坞堡有些担心地说道:“若是川中武士还好,目下就凭这五百羌骑,强攻也难以攻下,何况治无戴的人不会给咱们出死力气。”

    杨丰的话引得身旁数骑皱眉红面,更有甚者抽出马刀跃跃欲试,似乎早将出发前治无戴再三提及的严令不准与人争斗抛之脑后。

    马越看着杨丰心里偷笑,这杨阿若激将上是一个好手,三言两语给这般羌种蛮汉激得就差嗷嗷叫唤着去冲破坞堡大肆劫掠一番了。不过马越压根就没打算让他们上场,摆手笑着问道:“阿若,你跟我说说,他们家兵平时配备什么兵器铠甲,还有里面的地形如何,小姐闺房在何处?”

    “什么兵甲,不过是一帮提着烧火棍的农夫罢了,顶天儿有几把刀,不过人很多就是了。”杨丰满面讥讽,要不是不愿在坞堡里大开杀戒他怎么会被家兵擒住,坞堡里的家兵和随同颜俊看管自己的那些被豢养的羌人流骑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没几个见过血,算不上什么好汉,“不过坞堡中地形虽不算复杂也有些弯绕,颜氏小姐的闺房在最西面,背靠高墙,整座坞堡只有这一道大门,好进不好出。”

    “那你就别担心了。”马越说着在马上鼓起掌来,将一众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领着几个亲随行至羌人对面,这才以羌语高声喝道:“众位羌中兄弟,我马越虽是凉州大人,但也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这事情我领着本部兄弟去做就好,你们呐,就在这坞堡门口看好了我是怎么出来的,为我摇旗呐喊便是!”

    马越留下两个骑从照看杨阿若,就这样领着五个‘本部人马’策马奔至颜氏坞堡门口,在邬外数百羌骑的注视下仰头高声喝道:“我是凉州马越,速速开门迎我进去!”

    坞堡的守卫也都是武威地界上见过大世面的人物,颜氏邬中里里外外进出的都是郡县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什么羌种首领,郡中县尉之类的人物,尽管外面数百羌骑环伺呼哨令人心中有些发紧,但还真没谁把这施施然六个孤零零的骑士当回事,直到为首一人自报家门,这才让他们等大了眼睛。

    他们听到了什么?城下之人自称马越,城头一人当下便下意识地问道:“哪个马越?”

    “凉州还有敢自称马越,你可让他速到陇县领死!”马越张手一摆,握刀立马从怀中掏出一方印信指着城头喝道:“我乃凉州牧马越,城上少说废话,开城门放我进去!”

    城上一班人等不敢开门,也不敢搭话,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下面。

    马越皱起眉头,看了看坞堡城门的厚度,估摸着门口木栅应当在百十斤上下,当即喝道:“不开城门?那马某便自己进去了!”

    话音未落,马越已经双腿一夹马腹,朝着紧闭的木制城门疾驰而去,数息之间距城门便已经不过十余步,正当所有人都不知他想做什么时,只见他一拽缰绳飞身而起的同时,手中短刀已然掷出,准确地刺入大门不足一指的缝隙之中,发出‘哚’地一声,正钉在门后的拦门栅之上,身子已经在马上跃起,借着冲势一脚踹在木门左侧。

    “轰!”

    半掌厚的木门被踹的发出震响,后面拦门木更是发出吱呀木枝折断的哀嚎,不过大门却并未被踹开。

    马越向后撤了两步,一边看着上面安置悬门的位置听着城上的动静,一面舒缓着震得生疼的脚面,他知道自己托大了,这木门居然承受住了自己一脚,明显要比那洛阳崔府的大门要结实许多。不过只要城上小崽子不放悬门,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门口的木栅已经快受不住了!

    城头上传来对马越小声嘲笑的声音,一个操着满口羌语的声音笑道:“这州牧太过托大,半掌厚的木门便是邬中最强壮的力士也难以搬动,更何况是让他以肉身去冲呢?”

    就在这时,城下再度传来一声巨响,马越后撤了数步,猛地发力以肩头再度朝着前番落脚的那个位置撞了过去!

    这一下,清脆的木栅折断的声音在城下响起,那东西连着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马越已经能够听到城下有人惊叫,城上的人仍旧安坐,“不用担心,没事,人力有尽,怎会……”

    城上的话音未落,再度一声巨响,邬中人们见到了木栅落地荡起的烟尘,看到了那个雄武的身影在尘土中揉着肩膀吹了一个呼哨,一匹骏马奔驰而来,身后数骑奔驰而入,他们这时才看清了这位天下传名的年轻凉州牧的长相,也明白了这位的做事风格。

    城上奔下的羌族汉子抽出马刀顺着阶梯奔跑而下,扬刀朝着入内的数骑嘶吼着:“拦住他们,莫要放了他们入城!”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翻身上马的凉州牧从马臀囊中取出精工细作的皮质套马索,猿臂一摆一根十余步长的马索便入鞭子一般抽中羌人壮汉手腕,直教马刀落地,接着马越好整以暇地抽回马索左右四顾,接着手中皮索再度猛力甩出,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邬中留守的羌兵首骑的左腿,猛地一拽便拖至马前。

    握着棍棒**发抖的家兵看到年轻州牧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在众人身边打量,尽管他连刀都没拔,可他的眼神望到哪里,那个方向的家兵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棒子如临大敌一般地向后撤去。

    马越将套马索丢给随从,抚平衣襟的褶皱,对着一个衣着稍显华贵的家兵拱手,问道:“有礼了,在下马越,敢问,小姐闺房何在?”

第九十一章 山雨欲来

    马越在武威帮着杨丰破邬夺妻时,凉州以北的鲜卑王帐中正在制定着此次攻略汉土的计划。

    八年前马越的一场大火烧破了鲜卑族人的胆,那场东汉与鲜卑的战争是马越青云直上登上朝堂的基石,以至于为八年后东汉两位大将军的死亡奠定基础,同时引发了中平六年天下诸侯齐聚司隶掀起声势浩大的讨马之战埋下伏笔。

    那是一场值得历史铭记的战争,不单单对于东汉,于鲜卑也是一样。

    那一场战争中鲜卑大王和连死陨殁沙场,最大的受益者弥加被鲜卑大人蒲头、步度根一路追击,穷追猛打之下丧失了并州以北的肥沃草场,退至渔阳一带一蹶不振,而新晋的蒲头、步度根、轲比能则在之后的三年时间崭露头角,以部落联盟的形态兼并了鲜卑境内的数个部落,步度根与轲比能坐镇鲜卑东西二部,经过数年混战,在中平四年拱卫鲜卑大人蒲头成为新的鲜卑大王,宣告属于鲜卑的新时代来临。

    蒲头时代,是自檀石槐之后第二个一统大漠,联合鲜卑诸部,拥有并吞天下可能的鲜卑之王!

    弹汉山,鲜卑王帐,接天连地的豹尾长幡迎风而起,侍立王帐左右的都是鲜卑血统最强悍的贵族子弟,他们骄傲、凶蛮,冷峻敌视的眸子扫在周围每一寸土地,扣在刀柄上的手掌随时准备着拔刀斩敌。守卫鲜卑大王,是他们毕生的荣耀。

    “啪!”步度根的手掌狠狠地拍在案上,凶戾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面长着硕大鼻子的鲜卑大人,阴测测地说道:“弥加,进攻凉州,是我与兄长的事情,你的领地在西边,那里驻扎着大汉最精锐的边军,上次被打得还不够惨吗?居然还妄想找大王借兵,那个叫公孙瓒的,你不要和他打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蒲头眯着眼睛靠着手臂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步度根与弥加的口舌之争,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唇枪舌剑,弥加是个口笨的人,永远都吵不过步度根,他只需要适时地帮弥加说上句话,结束掉这般僵持的情景,弥加自会听话。

    “大王,您可要评理,步度根仗着是大王您的弟弟,数次欺我。”弥加气的鼻头更显通红,一面指着好整以暇的步度根,一面向蒲头诉苦,多年前的仇怨已经伴随着鲜卑部落这些年的富强烟消云散,新大王蒲头的能力弥加也是服气的,只是与步度根的私仇却越来越重,难以平复,“大王,您要大举进攻凉州,属下从渔阳牵制其北地精锐,这不正好吗?发动一场与大汉的全面战争,我大鲜卑数年励精图治,甚至要强过当年的大匈奴,何不借此时机与大汉决战呢?”

    “唉,弥加,这不是牵制,眼下的大汉已经不需要牵制了,他们随同着反对马越而发动战争政变,致使王权旁落,他们的皇帝如今只是那些士人贵胄的傀儡,各州诸侯大多已经划地而治,拒绝听从皇帝的诏命,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曾经强盛的大汉,只是一个个分崩离析的诸侯罢了。”蒲头站起身来,已经多少年了,曾经带着对和连大王的愧疚掀起了鲜卑之内的混战,数年烽火连天,多少牛羊死掉,多少部落在灰烬中毁灭,还来如今再度统一的鲜卑,蒲头已经等了太久了,他迫不及待要嘲笑他曾经强盛的敌人,“大汉啊,大汉。大汉是头雄狮,凉州是最尖锐的獠牙,幽州是他的利爪,并州是强健的筋骨,可现在大汉的脑子,是一群绵羊组成的,哈哈哈!”

    蒲头几乎要将眼泪笑出来了,“绵羊终日思虑着如何统治爪牙,便不吃东西,叫他们饿瘦了,没力了,这不正好便宜了我大鲜卑吗?”

    “马越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凶蛮狡诈,曾经他在洛阳辅理朝政,我都几乎要绝望,整天想着有生之年或许都不再兴兵进攻东汉了。”蒲头笑了,“现在马越被赶回凉州,尽管也成了一地诸侯,但尚且弱小,我们便趁着他还不够强大,一举消灭他。这场仗哪怕打上三年五载都在所不惜,就是用人淹,我们也要淹没凉州,我不在乎伤亡,只要杀光他们的优秀将领,先是凉州的马越,这场仗胜了,我们便转向东面,杀掉公孙瓒,还有并州那个吕布。”蒲头抿着嘴,眸子中似乎已经看到饮马黄河的那一刻,“他们不喜欢武人当国,这一点我和那些绵羊倒是不谋而合,我也不喜欢他们武人当国。所以,弥加啊,这一仗你便不必出兵了,但我一样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这一次王庭议会,轲比能没有来。这是轲比能占据鲜卑东部,不断侵吞原本属于弥加和蒲头的土地草场以来,不尊王庭号令的第二个年头了。

    “弥加,我需要你屯兵燕水河畔,一面防备你的故友公孙瓒,别让幽州军趁机发难。再一个……我需要你兵锋直指轲比能!”蒲头叹了口气,轲比能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鲜卑大人,既有冠绝鲜卑的勇武胆略,又有汉人的治政善谋,几乎就是一个翻版的蒲头,而更重要的是……轲比能就像学习他的儿子一般,也继承了他的背叛。“一旦发现他的部落调集兵马,便率军西渡,与其对峙。”

    弥加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插手应诺,从王帐旁提起自己的战斧走了出去,临走前不忘向怀中揣上一壶汉家美酒。

    这是弥加的第六十三个年头了,老迈的鲜卑战士仍旧操持着重型兵器向族人昭示着他的勇武,只是他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可以大口喝酒。岁月让最凶悍的勇士磨平了气性,即便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再难做先锋,他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弥加兴冲冲地奔马而来,牵着那匹与他一般老迈的骏马背着夕阳而去,王帐中的参谋要事已经随着曾经鲜卑第一勇士的名头一同远去,他只是个垂直老矣的干瘦老头,只会提着一柄巨大的战斧对奴隶呼来喝去,再也不复当年的威风了。

    ‘再喝两年酒吧。’弥加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上两年,享受了人间富贵,无论能不能看到饮马黄河畔族人不再因为塞北的苦寒挨饿受冻的日子,他都应该在战场上寻一个战士应得的归宿了。

    鲜卑人的奴隶制度决定了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不需要什么幕僚,各个部落的大人坐在一起烤着篝火饮着烈酒一番争吵,事情便有了大方向,只等他们的大王酒饱饭足,眯着通红的眼睛一拍案,各部便可以去集结奴隶大军,去做最后的准备了。

    这是檀石槐时代的常态,到了蒲头这里,这个步骤被极致的简化,因为这个大王不需要饮酒,掌握最多军力的大人便是他们兄弟,兄弟二人稍稍合计,将开战的消息用马蹄猎鹰传遍草原各地,声势浩大的动员便可以开始了。

    蒲头亲率六万大军自弹汉山向西南前行,直取北地。步度根率其麾下十二部落大人共计七万兵马有余一路南下。进为先锋,退做侧翼,劫掠武威及并州各地,补足军需。另遣密使穿越大幕,游说张掖属国各地,策反当地羌胡豪右一同起兵,反攻凉州。

    当鲜卑大军行进在茫茫草原上时,凉州牧马越治下尚无人知晓危机已然到来,人就沉浸大灾之后重建安乐的祥和之中,各地守备将领在属地操练兵马,兼并田地联结郡县榨取财富,养马的养马,种田的种田,人们对鲜卑人的印象像他们的州牧一样,还停留在萧关一场大火中无力哀嚎的模样上,这些年一蹶不振,从来未曾想过鲜卑人会鼓起勇气卷土重来,延续八年前的战争。

    凉州安定的气氛在州牧马越带着抢来的颜氏小姐与酒泉游侠杨阿若的婚事大礼中推上了**,这一次操办的甚至要远远超过州牧马越的婚礼,凉州各地的游侠儿慕名而来,有些鲜衣怒马金刀铁胄,有些衣衫褴褛脚底踩透,眼神中却尽是六郡游侠桀骜不驯的气息,他们像虔诚地朝拜一般赶到汉阳,奔赴张家川,只为了在这里喝一口酒,与鬼丰见上一面。

    杨丰做梦都想不到,短短一月时间聚拢到张家川的竟有千余游侠儿对他马首是瞻,不过是在席间初初透露出些许募集游侠剑手为州牧效力的意思,几日以来应募者云集,粗选出刀剑手搏,弓弩马术俱佳者百余,简直令马越大喜过望,一支完全由马越所掌握,尽数以游侠剑手充当的细作斥候队伍在短时间内整编,投入训练。

    财政,越来越吃紧了,马越的眉头几乎始终是皱的,即便是舒展开了都皱成川字。

    但是很快,他就不需要为赋税银钱不够用而担心了,因为根据凉州游侠从南方传来的密保,陇西一带兵马调动频繁,在河首平汉王使节传信求十万石粮草被马越拒绝之后,陇西各地征募军粮,传闻中兵马已经开拨。

    马越明白,这不是传闻,因为这些消息是他从秦川之上靠近汉阳山脊上的烽火冒出狼烟所看到的。

    河首平汉王宋建亲自挂帅,号兵马六万,邀大汉凉州牧马越对阵于戎丘!

第九十二章 阵前斗将

    “这河首平汉王,很有古之遗风啊。”马越狞笑着将战书卷起,提笔重重地写下一个‘诺’字丢给使者,派人好吃好喝请下去,这才遣人召集各个机要人物,商讨对阵计谋。与此同时,马越治下的各地机器也都疾速地运行起来,张榜安民,募兵守城,选定征战兵力,探查地形等一系列备战措施传达下去。

    最先对此嗤之以鼻的便是新婚燕尔的杨丰,盘腿坐在案前说道:“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先秦时的两军对垒,主公为何要应允下来,倒不如险地设伏等他来攻,或是更简单的,趁着夜里我率鬼部直接将他刺死得了!”

    鬼部,便是杨丰的细作斥候部队,尽管只有百余人,但各个都是弓马娴熟的凉地好汉子,勉勉强强地挤出百余套轻甲快马,背上弓矢当斥候驱驰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无妨,他敢与我斗阵,那便斗阵。”马越胸有成竹,他最早接触的军事思想便是战国成书的军策,即便是打起如今不讲道德的新式战争,也仍旧借鉴着古代军事思想,对此他是抱有绝对的信心的,况且,古时两军对垒是存在双方约战,斗阵之前先斗将……论军势他不如宋建,但斗将,坐拥关羽马超阎行徐晃等猛将在手,这天底下斗得过他的还真少见!“马玩,你便领兵总领西面协助大兄守备韩遂,董兄,你在南面有多少兵马?”

    董卓挠了挠脑袋,皱眉想了一会说道:“我那儿新募了六千多杂兵,凑合着倒能用,但排不上大用场,这么着吧,为兄把郭阿多统领的七百飞熊军给你用,再给你添两千三百步骑,补足三千之数,如何?”

    马越一听便等大了眼睛,董卓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那可是出了门的北地雄兵,号称以一敌五的王牌部队随董卓南征北战,这次董卓支援自己可是出了血本,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满的,当下拍手说道:“好!大兄二兄,家里能给我出多少人马?”

    马腾嘿然一笑,挥手道:“我跟你二哥那点底子你还不知道吗?你放心去跟宋建对垒,我留八百人守备家里,老二带杨秋候选领兵五千助你,如何?”

    “多谢兄长。”马越拱手,没多说话,家里也就六千兵马还算上屯在外面马场也好,牧民也罢,这一下子拿出五千兵马,算是赌上老底了。

    其实凉地诸将对于这次与宋建的战争心里是没有多少紧张的,尽管宋建号称六万兵马,但在他们心里兵力至多三万,还得算上杂兵来。

    马越手底下正规军才多少?

    他直系也就那一千有余的覆甲军,再勉强加上杨丰刚成立鬼部百余人。至于诸部将领,刨了北地郡地理特殊养着全郡军户。只有马玩的两千多人和李湛的千余马匪,其他人的部下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也就六千有余的正规军。就宋建那两郡之地,还六万大军,他养得起吗?

    整个凉州能不能养起六万常备军都难说!

    一番策动,飞熊军、覆甲军、张家川系兵马合在一起,马越共出两万四千兵马车骑,其中一万充作民夫,转运辎重粮草。万余兵力中披甲两千,铁甲士……七百飞熊。

    大军一起,马越不禁汗颜,最威风凛凛的莫过于郭汜统领的七百飞熊军,各个披甲执锐,兵强马壮。至于他那号称‘覆甲军’的部队,不过是人人皮甲,骑健马罢了。更多的是穿着布甲握着铁矛,经历过战阵算是老革,由各自将领所统。

    绵延不绝的粮道从汉阳各地向陇县聚拢,再由民夫车肩扛地运向冀县,作为粮仓。

    韩遂麾下屯兵冀县的一部羌人在大军到来之前想要躲入冀县闭门死守,冀县县尉却下令紧闭城门而不得入,担心殃及池鱼只得一路西撤,让出城池。在大军到来时,冀县在望族姜氏的率领下当地豪族皆箪食壶浆相迎王师,冀县在此时正式易主。

    这一路马步协同,还要顾及后方粮道,一走便是十余日,待大军翻身跃岭邻近戎丘,以南四十里只见军营座座,营寨搭建均有章法,其间旌旗并起,可观兵威之盛。

    马越当即摘选上等驻地命军士搭起三座各距二十里的营寨,互为犄角之势,左翼五千兵马由李傕杨秋统领,右翼五千由关羽徐晃统领,中军则由马越亲率马超、阎行及郭汜督着覆甲军及飞熊军。夜间埋锅造饭,杨丰率所部斥候左右勘探地形,次日一早食过早饭,两军便在戎丘以南相距十里摆开阵势,强攻劲弩压住阵脚,肃杀之气骤然而起。

    所谓压住阵脚,便是调整军阵以强弩手射击阵脚外围五十步为准,掩护己军稳定军心的同时防御住敌军即将进攻的要害之地。

    立在战车上马越在战场上鹤立鸡群一般,将周遭形势尽收眼底,宋建采取的阵型为环形,羌骑环绕步军大阵,其中弓弩林立,军势铺天盖地,远远望去至少三万兵马并非空话。而马越这边则是方阵,外围布弓弩手,骑军掩护两翼,枪矛刀盾穿插于弓手之间准备抵御敌军骑兵与步兵的冲击,在环环守备之中,藏着马越最精锐的千余覆甲军及七百飞熊军,他们是马越的奇兵!

    阵势摆好,金鼓旌旗齐备,马越一骑奔驰而出,身后跟着扛着大纛的马超向着中央奔去,而宋建那边也是一般,就这样,马越再度见到了这个在历史上割据凉州造反三十年的河首平汉王。

    马越在对方眼中是个完完全全符合‘豪杰’的形象,而宋建还是当年羌人演武时的老样子。董卓早就说过,战场是个神奇的地方,能够让故友成为敌人,何况马越和宋建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故友,二人相见也没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感,凉风吹过,宋建拱手说道:“先行斗将,随后斗阵,如何?”

    马越拱手还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拨马返回营地,而马超则趁着宋建还未走回阵势便已经耀武扬威地扛着大纛在战场上奔驰,骤然一声大吼喝道:“凉州马超在此,叛军何人敢与马孟起一战!”

    真的男人,都在战火中成长,马越亦不例外,早年便已与韩遂硬碰硬地打下十余次战斗,尽管输多败少,但在凉州之地仍旧夺得了偌大勇名,这一番自报家门愣是让敌军阵势一阵骚动,就在敌军还没反应过来时,马超已经将马字大纛用力掼入地下,直将土地戳的龟裂,探手从马侧提起铁矛再度朗声喝道:“凉州马孟起在此,何人堪与某一战!”

    马超太需要一战成名了,就像他三叔那样。

    一阵耀武扬威,敌军阵势中传出一股骚动,一个羌人汉子操刀策马本来,马超一见敌手以至,而且还是在这种数万人注视的情况下激动非常,擎着铁矛便迎了上去,待到错身而过时便以一道马上板桥躲过了横斩来的一刀,错马的瞬间仰身探手,铁矛似毒蛇吐信一般激刺而去。

    错马。

    短暂的沉默,那敌方羌人便捂着胸口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马超一摆手,自有随从将他的骏马与马刀为他取下。

    “少将军威武!”

    根本不必多说,马超一个回合便枪挑敌将,登时己方便是士气大涨,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中,羌人派出第二个羌人骑士奔来。

    这一次马超连喊都懒得喊了,双腿一夹马腹挺矛正刺中对手心窝,又是一个回合,敌将再度栽下马来。

    接着,宋建又派出三员武将,但却都是武艺稀松平常的泛泛之辈,马超是越打越威风,最长一个不过是与马超斗了四个回合,便被身高臂长的马超从马上抓住了兵器,使这一股蛮力掼到地上,摔了个生死不知被侍从擒下。

    每一个武士死去,便意味着他麾下步骑就算侥幸没死在战场上,等战事结束仍旧没人会给他们抚恤,因为他们的主家已死,许多人便都抱着一种为主复仇的心态继续奋战。但更多的人在主将死后难以得到救赎,只能惶恐地等待刺在胸口的兵戈。

    宋建连死无将,却并不气馁。隔着三里远马越看不起他的表情,但马越感受的出,这个河首平汉王没有这么简单认输,接着果不其然,马越又见到他指派出一员剽将奔马杀出。

    这人明显感觉与先前的五人不同,马超连挑对面五名武将,一时间令己方士气大振,士卒喊杀声震天,马宗更是光着膀子亲自擂鼓助威。这对马超而言,简直是他武人生涯的极致!

    而敌军这名骁骑奔出,顿时极大地鼓舞了原本低迷的士气,只见这剽将一身铁铠曜日,满面横肉操着一柄长柄环刀,威风凛凛地策一匹青骢马奔入战场,扬刀指着耀武扬威的马超喝道:“河首大将军已下,汉狗死来!”

    马越看着这个雄武的胡族汉子持着数十斤的长柄环刀举重若轻的耍个刀花向着马超杀来,当下心中一紧唯恐马超有失,一把抓住旁边关羽的胳膊说道:“云长,为超儿掠阵,若有闪失务必救下少将军!”

    关羽看着那名叫已下的河首大将军面沉如水,重重地点头,刀面拍马便向阵前奔去。

    金石之音响彻战场,马超的铁矛正与已下的环刀撞在一起!

第九十三章 马超斩将

    河首的已下并非什么无名小卒,若不论政权大小,他与出将入相的马越并无什么差别。

    宋建立国号河首,置百官,这已下便是宋建之心腹,更兼文韬武略出众。当年叛军内乱,已下领七百骑在金城混战中护着宋氏兄弟杀出一条血路,被数千骑追击至河关地,率三百骑兵反冲敌军阵型,阵斩百余敌军所向披靡,据山下寨阻追击敌军三十五日,被称作河首勇士之冠。后来河首立国更是河首丞相,督百官上任之初便在河首大兴土木,领到百姓修沟渠,探牧场,数年之间使河首百废俱兴,一派蒸蒸日上之景象。

    若非形势危机,像已下这般大才,宋建是万万不会将他送到阵前与人斗将。只因未曾料到马越这个号称凉州少将军的马氏小将如此骁勇,本以为马超不过是个顶着偌大名头只会焚烧村庄屠杀百姓的乖戾小儿,哪知一个照面便折了五名勇将,若再这般斗将下去,明日的阵便不必斗了。

    军心都散了还斗个屁!

    宋建要在各个方面堂堂正正地击败马越,教他输得心服口服,只有这样才能快速接收马越的地盘,不用将时间浪费在接收领地后无休止的叛变与危机中,能够直接面对韩遂可能发起的进攻与东汉必然的平叛,这都是最上的选择。

    宋建的一颗心,也随着战场上二人交战而提了起来。他不像马越,没有任何人支持的他从来不能失败,只能一往无前地在兵乱连年的凉州夹缝中寻求生存,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败,就完了。所以他比马越更加谨慎地面对每一场争斗,他胜了那么多场艰难的战斗,这一次也不该例外,我宋建一定还会胜利。

    一定!

    万众瞩目下的战场,马超倒提长锋环绕着走马半圈,背对着宋建驻马,紧紧盯着百步外那个孤独的胡族骑士,尽管此时他从未听人说过已下这个河首大将军的名头,但方才的片刻交手已经让他那颗因连斩敌将而躁动不已的心一片冰冷,隐隐作痛的虎口时刻提醒着他,这个胡人不好对付。

    马超自十六岁跟随父亲马腾讨贼上阵以来大小数十战,所历敌手在战场上相逢只有一个下场,所挡者身首异处,守城者城摧人亡。

    这个胡人,是他第一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二人的僵持令马氏军中呼和声为之一怠,马超暗道不好,率先打破僵局挺矛奔马冲了上去,日光中已下通体的铁铠耀眼非常,锋利的长柄环刀闪着寒光,马超尽管年轻,却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尽管敌手武艺上要比他稍强几分,但马超同样不是土鸡瓦狗,一柄铁矛轮砸挑刺,竟一时间将已下压得无法还手。

    “少将军威武!”

    “大汉万岁!”

    这一次错马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双方你来我往,马超先前气势上稳稳压住已下一头,更是一矛将已下头顶兜鍪挑飞出去,只差些许便可将其刺杀。不过已下到底久经沙场,兜鍪一飞便打马向阵中奔走,马超毫不饶人,穷追猛打地追了上去,一矛砸在已下右肩,势大力沉的混铁矛砸落肩甲,马超的巨力哪里是些许铁甲片所能阻挡的,登时已下肩头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马超目光越过已下,望向百步外的宋建军阵,冰冷的目光在跨马眺望的宋建脸上停留刹那,身子已经驱马追至已下身侧只落后半个马身,双手倒握铁矛扬过头顶,喉中强压着一声咆哮便将掌中铁矛掼向已下后心。

    凉地长大的马超在战场上从不懂得慈悲二字,亦不知什么爱才之心,男儿武夫,上战场当分生死。马超这一矛,便是教这等与叔父作对的叛乱大将军横死当场!

    就在铁矛加身,即将身死的瞬间,已下却好似在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右手挥刀的同时压下身体,马超用尽全力的一矛竟扑了个空,接着他的眼睛猛然瞪得斗大,他看到已下环刀挥在身体右侧,左臂接着抡了过去,身子一拧竟压着侧了过来,左手反握环刀向着自己挥了过来!

    陡然间马超后背寒毛尽数炸起,力已用尽的他长矛还穿在已下披头散落的头发中,拿什么来阻挡这出奇一刀?

    仓促之际马超只得脚磕马腿,硬生生痛的胯下骏马人立而起止住冲势,这才令刀刃差之毫厘地擦身而过,眼睁睁地看着敌将带着几近半残的肩头拖刀而走。

    接着,当骏马前蹄再度落地时,马超只觉后腰一沉,便听到骏马哀鸣一声便跌落马下,就地一滚才躲过马身跌落压在身上的风险。

    尘土激荡,外围军阵的众人只能见到追击之际已下躲过马超的铁矛,接着回身一刀令马超驻马,接着便连人带马栽落在地,接着便被烈风卷起的狂沙所覆,谁都看不清马超是死是活!

    被擂得震天响的军鼓声猛然一顿,赤膊的马宗二话不说撇下两只鼓槌,抽出环刀迈步跑出跃上骏马便向着阵前疾奔,关羽在已下拖刀的瞬间便脸色大变,拍马奔入战场,其余诸将俱是一般模样,马越一丢马鞭坐骑撒开蹄子便向着阵前奔驰,回头猛挥手臂下达阵型命令,林立旌旗当即传令,中军士卒如潮水般劈开,前军步弓卒向前缓步推进,左右侧翼骑军先行前进,数员大将拍马跟在主公身后前驱,在他们身后是郭汜阎行率领的由飞熊军与覆甲军混编的精锐马军,此时亦追随主帅全速前进。

    变阵前进指令在数息之间下达到位,整个阵前步卒劈开,露出藏在阵中的精锐铁骑,宛若一头咧开血盆大口的狰狞巨兽。两侧骑军望见旌旗便要晚上片刻,传令的喊话亦要耽搁

    宋建都被马越的举动弄蒙了,尽管他也被马超被坐骑掀翻的扬尘挡住视线,但他看状况猜得出来是已下得了些许优势,那个名为马孟起的青年骁将已经坠马。通常而言斗将结束就是挥军掩杀这个不错,但那是得胜的一方啊,哪有马越这般不计后果仗着勇武胆气一见勇将有失便全军压上的?

    宋建就是在怨马越太过流氓,因为斗将情形瞬息万变,方才已下先是兜鍪被挑,后肩头再受重伤,拨马正要跑回军阵,宋建哪里还能想到挥军掩杀,当下传令派出数员勇将领百骑前行接应已下,同时传令大军准备后撤。

    因此尽管这时敌方猛将已经落马,但宋建也无法再命令全军迎着马越冲锋。

    七骑勇将已经督着百骑抢下已下,中军已经缓缓后撤,侧翼方才听令,若此时再改命全军冲锋则会造成中军前进侧翼后退之状,尽管他的兵力是马越的两倍,但若中军与侧翼断为三截,他可不敢与气势如虹的汉军对冲!

    更何况,此时前冲中军事毕被抢下已下的那百骑所阻,冲势稍顿便会被对面的铁骑洪流吞没分割。

    电光火石之间宋建只能暗自饮恨,将此次错失良机怪罪在马越轻敌冒进的头上。

    马越率众从骏马小步踱走到开始缓慢奔驰,正在加速中他便看到前方战场扬尘随着一阵风散去,模糊中马超的身影撑着长矛站立起来,一杆近丈长矛横架身后,弓着身子做出意欲攻击的模样,左臂却抬起手来背向本阵,正对着数十步外宋建派出的数骑勇将。

    仿佛听到身后己方骑兵的马蹄声,马越听到马超一声大喝。

    “别过来!所有人,都别上前!”马超跌落马下,兜鍪落地长发随风飘动,横矛正对着奔驰而来的宋建麾下数名勇骑,怒喝道:“谁也不必上来,我马孟起一个人就可以,一个人就能打翻他们全部!”

    关羽在距离马超三十步的距离驻马,注视着这个年少时打拳不留余地的凉州少将军,他看到当年的小孩子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武者,义无反顾的身形仿佛发出万丈光芒。关羽不知现在是该援助马超还是就这么成全了他。

    关羽听不到身后奔驰的马蹄声,他看到马越督着大部中军骑手驻马当场,整个军阵蓄势待发地准备冲锋却都停在当场,阵型保持着一种半包围的形状,注视着他们战阵斗将连斩五骑的少将军发出以一对多的呐喊。马越注视着马超的身影小声发令,战鼓再度响起,旌旗左打右挥是,战场上一时间只能听见兵马调度调整阵型的脚步声与骏马驻足不安的响鼻。

    马宗赤膊在阵前气呼呼地横刀立马,看着马超迎着敌骑奔跑,卯足了力气喊道:“大侄子,斩了敌将!”

    根本不用马宗多话,马超倒提长锋迎着奔驰的战马飞速跑去,脚底带起的扬尘丝毫不弱于对面的骏马,只听他一面奔跑一面喝道:“敌将!”

    二字话音未落,敌骑已经冲至近前,马上勇将挺着长枪冲着马超直刺而来,在他后面还有六骑奔马而来,各个面容凶悍,不但要救下落败的已下,还势必要将耀武扬威的马超横斩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马超奔驰的身子猛然侧跳躲过一枪,铁矛一扫抡断了敌骑前蹄,力未用尽猛然一个撤步,将铁矛斜着反插在黄沙之上,迎面便是一骑顺势撞在矛头,连人带马在铁矛上穿透,马超快走两步翻滚在地躲过一骑横斩,抽出阵亡敌人遗落的兵器后掷出。

    “……被我马孟起!”

    话音始终没有停下,马超飞起一脚踹在一骑上马登上,跃起的身子竟将奔马坠倒,双手抱着敌骑的兜鍪重重磕在地上,眨眼间又掼死一骑。

    喘着粗气抽出混铁矛,看着那剩下错身而过的落荒而逃的三骑,马超抬手拢了拢散落满面的羌辫,舞矛咆哮道:“敌将被我马孟起斩了!全军突击!”

    凉州马孟起,戎丘斩九将!

第九十四章 两军对阵

    陇西的夜风呼啸,军帐外的篝火跳跃令马越心烦意乱。

    会战宋建的第一个夜晚,他的军帐向南推进了十五里。

    白日的一场斗阵最后演变为一场针对宋建的大追杀,他的大侄子阵前斩九将之举必将名动天下。只是战局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理想。

    全军追击并未造成河首兵马的溃败,齐汉王宋扬率千余兵马迎击,为宋建大部撤退创造了足够的时间,尽管使其后撤三十里,但未能扩大战果,付出数百条性命之后宋扬被亲卫护着撤退,在后面宋扬早已布好阵型等待马越来攻。

    一场大胜只得作罢,宋建仍旧有三万兵马,除了士气低落些许并无损伤。

    次日一早,士卒埋锅造饭,马越登戎丘山顶向南眺望,河首军的阵势正在集结,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地纵横排布远远望去直连到天尽头的大雪山脚下。

    马越裹紧了裘袍,凉州的天便是如此,哪怕是炎炎夏日,早晚仍旧要裹着狐裘才不觉寒冷。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知道这一场仗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他有五千,不,三千飞熊军那样的精锐,便有足够的信心靠着自己的军略之才赢下这场战争,但他只有七百精锐,只怕河首王军的数量都会大过这个数字,更何况面前铺开了的三万大军呢。

    壮志难酬。

    “君皓,差不多了,整军吧。”

    关羽戎装加身,背着一柄硕大的长柄环刀在戎丘脚下见马越走下山来便迎了过来,马越静静点头,拍拍关羽的肩膀,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云长,你与公明要保护好自己,若是万不得已阵线溃败,便向后撤。”

    “这场仗可以输,你们不能死。”

    关羽笑了,在这仗马宗徐晃将作为他的副手一同在阵前督军,说起来危险要比临阵搏杀小上许多。“三郎,这场仗不能输,输了汉阳就没了。”

    马越太不像个诸侯了,哪个诸侯会全然不在乎脚下的土地,满心想着将领的生死。换做别人巴不得将领战死赢得胜利呢。

    “汉阳没了,我能再打回来。”马越言语中透着一股子自信,翻身上马向着军寨而去。

    他一直谨记着一个道理,他的一切都是兄弟们用命为他搏来的,地盘可以丢,金银可以没,但人心散了,他就什么都没了。

    万余大军在半柱香的时间中整备完毕,阵前枪戈如林,轻弓轻弩中夹着七百飞熊军与千余覆甲军,军士牵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立在阵中,左右侧骑亦是威风凛凛。

    大战在即的肃穆正像这风卷狂沙,男人们最后整备着自己的甲胄,擦拭着锋利的兵器,尽管手臂有些颤抖。

    “天命有常,我们凉州人是信命的。”马越看出了士卒们的紧张,他踱马在军阵中穿梭,凉风吹过他的衣襟,嘶吼出最大的咆哮,让每一个士卒能够听到他的喊话,“我们就是大汉,我们是大汉的臂膀爪牙,宋建逆天而行妄自称王,与我等宣战!今日从贼者众,但我等奉天承运,必将破贼于此地!”

    同样的声音,在战阵各处想起,各个武将以同样的方式宽慰着手下兵卒的紧张,此战有几近半数的新兵,都是方才放下农具扛起木矛的老实农人,紧张已是在所难免。但凉州之地的新兵,好就好在兵员素质较高,即便未经战阵也有过厮杀经验,恐惧心理要小上许多,更何况,凉地男儿各个都有个建功立业的心,谁都在心中觊觎着战场立功啊!

    关羽、马宗、徐晃督着步弓,李傕左翼,右翼杨秋候选二将,马越唯一比宋建强的地方,便是他有纵横天下的勇武猛将,率领中军精锐的将领更为凶悍,且不说凶猛如虎的郭阿多,单是数次斩将夺旗的长水校尉阎行威名就已足够卓著,何况还有昨日阵前斩九将的马超。

    马越挥舞令旗,身后数丈高的旌旗随风招展,整个军阵以一种较为松散的状态,向前缓缓开动。

    坐在战场上扶着车辕,他的中军选在一处较高的突破,方便马越眺望着前方阵线,阵型中探马往来奔驰,不断以羌语汉语呼和着指令。

    尽管敌军势大,马越看着滚滚向前开动的万人军阵,胸中升起一股横刀立马的豪情,轰鸣踢踏的马蹄声将他的思绪带回数年之前的大陆泽。

    当时的他只能以敬仰的目光看着端坐车辕的皇甫嵩,骑在一匹鲜卑战马上与人生死搏杀。

    无论为此他付出了多少努力,现如今,他成了发号施令的人,尽管领地小,兵势小,百废待兴。

    但他马越已经手握兵甲了!

    此时此刻,有人要夺走马越的统治,他绝不应允!

    双方兵势开动,与马越的步步为营不同,宋建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绝对的兵力,尽起三万大军三万民夫供应此战的他志在必得。尽管斗将输了,但他可不认为比拼军阵仍旧会输,三军齐头并进,直要以包围之势将万余大军铺开了包在其中。

    两军交锋!

    距离尚有千步,河首前军骑兵突进,近三千名骑兵在阵列中猛然突出,擎着长矛呼哨着疾驰而来,直扑马越前军步卒。

    “放箭!”

    马越立在车辕上猛然拔刀,一个个汉子嘶吼着口令在军阵中快速传递着,旌旗摆动,前军弓弩手仰起弯弓上箭,在军侯的口令下箭雨抛射而出,两千余支箭矢遮天蔽日呼啸而下,宛若一片飞蝗笼罩在奔驰而来的河首骑兵头上。

    谁都明白,这群骑兵就是来破阵的,妄图撕开缺口!

    飞马奔驰的骑兵根本没有可躲藏的机会,纷纷扬起臂盾遮挡头部,但仍旧有少数骑兵落马。

    冲刺中,落马便意味着死亡。

    接着又是一片箭雨射到,但这是马越军最后的机会了,凶悍的枹罕骑兵距离军阵只有百步距离,这对来去如风的凉地骑兵而言几乎是瞬息可至,奔驰的骑兵撞入军阵,全然不惧汉军横起的长戈木矛,骏马被长矛刺倒,木柄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骑兵在冲击中掀入阵中,抽出马刀左劈右砍,不过七百余骑冲阵,却使得整个前军步卒阵型大乱。

    关羽横刀凝目,敌军步卒已经开始撒开腿奔向己方军阵,若到时还无法整顿阵型根本无法抵御三万大军的冲击!

    当下不再犹豫,手臂一甩长柄重环已然入手,抬手拨开拦在前面的步卒冲入战阵前沿朝着河首骑军当头劈下,锋锐的长环劈开皮甲,血液迸射关羽满面,关羽咆哮道:“稳住阵型!”

    马越的注意力不在阵前,他知道几百个骑兵无法对他的军阵造成太大的冲击,望着冲至六百步外的河首步卒,手臂再度麾下,喝道:“抛射,四百步!”

    前军的弓手在步卒的保护下不为冲击所惑,收到命令便再度弯弓抛射,箭矢射入高空,凭着箭头的重量飞速下坠,将数百名奔驰中的河首步卒钉在地下,战场上的一片哀嚎不能震慑悍不畏死的河首步卒,没有被射中的步卒毫无停顿的继续对汉军本阵冲击而来,宛若一面移动的墙壁狠狠地撞在汉军的前军,一时间鲜血喷洒,残肢断臂上下翻飞,嘶喊与哀鸣占据战场,夹杂着愤怒的咆哮!

    僵持,汉军像是狂澜中的一叶扁舟,战线随时可能崩溃,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狠狠地扯了回来,竟是寸步不让。

    马越望着敌军后方黑压压地人群,兵力不断地向前压上,心里没有丝毫急躁,尽管他知道他的袍泽正在战死,但内心却是一片清明。

    他不能慌,也不敢慌,他必须找到敌军的破绽所在,以精锐兵力撕开缺口,这是唯一能用的上的战术!

    压迫仍在持续,敌军侧翼并未像马越想象的那样向着中军进攻,而是撒开了向着左右包抄,他笑了。

    宋建太贪心了,想要完全包围住他的整个兵势,进而最大程度地击溃他全军。尽管如此侵略性的战术会使马越陷入无路可逃的境地,但对马越而言,如今可怕的不是被包围,而是围师必阙!

    如果被敌军绝对优势对抗,部分死伤之后军中将会传递恐惧心理,逃卒造成阵线崩溃。

    但如果是被围起来,就没有这种担忧了,士卒们只能死战,反而会发挥更大的战斗力!

    而且,在这其中宋建的河首军势必变阵,只要他变阵,马越便有机可乘!

    “前军后撤一百步以弓弩震慑,侧翼收缩,步卒铺开结圆阵!”

    决定命运的命令传递下去,整个军阵开始快速的变阵,尽管双方投入兵力足有五万,但马越的战线拉的并不算长,不到两千步的阵线决定了宋建的军队无法对全军造成压力。紧接着河首军前方交锋的部队便发现原本固若金汤的敌军开始出现后撤了,每一次前军轮换的距离更远,使他们有了足够追击的距离。

    这一变化在远处小山包上指挥的宋建眼中更为明显,他看到敌军侧翼放出箭矢使侧翼止步不前,步骑在弓弩的掩护下快速回缩,他的命令还来不及传递下去,敌军便已经围绕着马越所在的小山包围成一个各面都有千步战线的环阵,尽管后方的接口他还看不到,但这对宋建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马越的变阵,意味着担心被围而分散兵力。

    宋建一下子从为了登高而临时搭建的土坡跳下,指着汉军前锋喝道:“河首王军护骑听令,冲击汉军前锋,活捉马越!”

    随着这么一道命令,一支千余之数的骑兵从后军发起冲锋,带着身后的滚滚烟尘朝着战场上两军交锋的生死之地飞马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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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介绍: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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