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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二郎     三国之凉人崛起txt下载     三国之凉人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胡说八道

    “张侯,您说这马越入狱,是怎么回事?”

    张让把玩着河东太守刚送来的琉璃尊,恋恋不舍地放在几案上,这东西他拿着爱不释手,却终归还算要转送给陛下,这东西可不是他个侯爷所能拿的住的。

    烫手。

    “能怎么回事?马儿的如日中天,陛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得住他,所以先丢到黄门北寺让他消停消停。”看着面前探头探脑的孙璋,张让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道:“怎么,孙侯打算给郭胜报仇么?”

    孙璋脸上带着恭维的笑意,说道:“哪儿啊,在下不也是为我曹思虑,那小马儿如日中天,对咱们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

    “那你大可放手去做,本侯跟那马儿亲厚,这时候是不好去落井下石的。”

    孙璋得了张让的应允,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一步三晃地走出张侯爷的府邸,看着他的背影,张让不屑地发出一声轻斥,“戚。”

    还我曹,我曹,谁想跟你称曹?半点脑子不带就打算闷声地去落井下石,也不琢磨琢磨圣上的心态。

    不过这样也好,常侍们越少,才显得张侯爷的尊贵。平心而论张让还是很喜欢马越那样耿直的傻小子的,或许对郭胜及杨党那一击致命的手段称不上耿直,但在洛阳这个地方,已经是万分难得的啦。

    孙璋刚走不久,后厅里便迈步走出一身着麻衣却丰神俊朗的威武男人,当朝大将军,何进。

    “大将军,您看,老奴说得不错吧,小马儿这么一落难,朝里肯定有挨不住要跳出来的。”

    看着张让一脸恭维,何进只看到了危险,八年前他靠着面前地这位当朝大宦官牵着驴子从南阳走到洛阳,八年后他成了天下唯一的大将军,而大宦官还是那副老模样。这八年来他看过了太多的宦海沉浮,有人如飞星一闪而逝,有人摸爬滚打,有人死于非命,却很少有人像面前的老宦官一般,天下喊打喊杀,他却绿树常青。

    知道何进的人越来越多了,天下英雄入幕,每隔几日便都有人在自己耳边聒噪着清君侧,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要与面前的老宦官为敌。一方面要让将军府的幕下之臣更多,另一方面,也要将老宦官的羽翼悄无声息地剪除。

    人世难安,庙堂之上更是如此。

    “侯爷说的不错!”何进不露声色地坐在对面,说道:“只是遂高尚有一事需常侍指点。”

    “老奴在大将军面前可不敢说指点。”张让诚惶诚恐地摆手,稍后狡黠地笑着说道:“大将军可是想问老奴,如何才能勒死黄门寺里的那匹剽悍骏马吗?”

    何进带着笑容,点头,面容却不够热切。“马儿不死,早晚有一天朱苗就得死,朱苗虽是废物,终归是遂高的弟弟……死了,不好。”

    “大将军难道不知,陛下对马儿只是猜疑,因此才丢到黄门寺里,说是羁押,终归还有些保护的。”张让命人砌上一壶难得的茶叶,对何进说道:“想让马儿死,眼下只有一个方法,简单,容易,许多人都做得了,偏偏大将军你做不了。”

    “这是为何?”何进眯起眼睛问道:“何为他人做得了,遂高却做不得。”

    “陛下对马儿是猜疑,猜疑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马儿,陛下不怕近臣做坏事,做得越坏,骂声越盛,陛下御使起来也就更顺手。孤臣嘛,陛下交予权柄也来得放心。可马儿偏偏不想要骂名,他宁可丢了官位也不愿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所以陛下就害怕。把马儿关到黄门寺,估计不出几日朝中就有尚书告老、校尉请辞。到时候,陛下就放心了,马儿不出来则已,一出来陛下一定会委以重任。大将军难道看不出来,这一次只是陛下对马儿的考验吗?”

    何进点头,明白了园子里那位皇帝妹夫的想法,也明白了为何他不能这么做。这个时候对何进来说,入禁宫给刘宏说马越坏话的人越少越好,说他好话才是真的能杀人。

    “那敢问侯爷,谁又能杀得了呢?”

    “说到这个,老奴昨日做了个梦。”张让看了何进一眼,“行走天下的商贾听说侍中马越被下狱秋后处死,刚好要去凉州进一匹宝马,秋后问斩的消息传了出去,引发了凉州人更大的叛乱,攻至三辅,边地的骄兵悍将们威胁陛下放了马越,大将军挂帅出征,击败叛贼威震天下。得胜之日,陛下将马儿从黄门寺里拖到城南套上了五匹凉州宝马。”

    何进磨砂着颌下的胡须,脸上泛起了笑容。

    “梦只是个梦,大将军也别当真,真要那样,只怕马儿之后便是将军了。”

    “啊?”何进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为何?”

    “老奴说了,陛下对马儿只是猜疑,仅仅是担心马儿将来不好御使罢了。但对大将军,可是实打实的忌讳。将军幕府天下归心,一班书生意气终日抨击朝政,您的幕府里俨然像个小朝廷,陛下能不多想?要照老奴说,您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杀马越,而是将兵权放出去些,不然陛下心里难安啊。”

    “多谢侯爷忠告!”

    何进脸色大变,向张让拱手拜谢,心不在焉地交谈片刻急忙离去。

    “唉。”人走茶凉,张让也不愿喝,唤来吹笙者奏了一首小曲儿,眯着眼睛在厅中摇头晃脑地享受了一刻钟的时间,估摸着何进应当走远了,整理衣服起身,差人备车。

    “义父,您要出去?”

    刚出门,正对上晃悠入府的张奉,点头笑道:“不错,阿父去赵侯爷府上坐坐,让他去陛下那儿骂三郎几句,出出心头的怨气。”

    这个时候,去陛下面前骂马越,对马越而言可是极好的事情,还能平了赵忠的怨气,何乐而不为?

    ……

    西园。

    “蹇硕,你都给朕跟前跪了一天了,让你走也不走,是不是有事儿跟朕讲?”

    蹇硕在西园里已经跪了一天了,刘宏今日接见了数位老臣的会面,做什么的都有。永乐少府樊陵跑来为马越喊冤,看那模样是受了太后的旨意,讲话多半是违心的,给刘宏一顿臭骂撵了回去。后来曹破石也来了,鸡同鸭讲地叨叨半天,一直说马越不错,不过蹇硕也没听懂他说马越到底哪里不错,倒是没被刘宏骂,直接把他的越骑校尉免了。这是曹破石第二次从越骑校尉上被罢免了。

    后来来了个孙璋,老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给马越一顿臭骂,骂的刘宏龙颜大悦,不住地拍手叫好。孙璋走了,袁隗又来,袁隗走了马日磾来……蹇硕是觉得该来的就曹破石来了,不该来的倒来了不少,有人夸有人骂,反正就是脱裤子放屁,净做些自己管不着的事情,陛下要关马越当然有陛下的思虑,他们瞎操什么心,真是。

    可是陛下……干嘛要关马越呢?

    “陛下,奴,奴就是想问问,为何您要关押马侍中呢?”

    “哟,蹇黄门也有疑问了,这可不像你。”刘宏眯着眼睛一笑,斜卧在万金园的榻上,皇帝等了一天了,就等着蹇硕发问呢,不问光跪着让他心痒痒,可真发问了,他又想逗逗这个榆木脑袋,不愿告诉他了。“蹇黄门先给朕说说,你是来骂马越的,还是要夸他?”

    蹇硕点头想了想,抬头说道:“奴不是来夸他的,也不是来骂他的。”

    “哟,蹇黄门不夸马越的时候可是少见,朕可是知道,你不爱见血,每次却都拿着马越送回来的人头给朕看。”

    “他,他跟曹操关系好,奴以后都不会再拿着给陛下看了。”看着刘宏狭促的奚落,发觉自己的小心机被刘宏看得一清二楚,蹇硕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抬头说道:“有人说马侍中清廉奉公是大汉中流砥柱,也有人说马侍中心狠手辣是沽名钓誉之徒,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马侍中的房中从没有过装饰,但他杀光霸陵杨氏三百余口无一存活,也是真的。”

    “不褒不贬。”刘宏面无表情,却又像循循善诱一般问道:“既然他跟蹇黄门的仇人关系不错,你又对他不褒不贬,何必还来问朕呢?”

    “因为,因为他对陛下耿耿忠心。”蹇硕抬起头,他也有些害怕,这些年他做的坏事也不少,他怕哪天刘宏因为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杂种弹劾,就也把他下黄门狱了,他不是马越,马越入过黄门寺活着出来了,但他知道如果是他,未必走得出来。“奴只是想知道,既然对陛下耿耿忠心,陛下为何要关押他?”

    刘宏欣慰地笑了,蹇硕说到点子上,庸人都当刘宏是因为朝中的风言风语关了马越,还有些聪明人以为刘宏是忌惮马越的关系庞大,甚至有人觉得马越心狠手辣被刘宏不喜,其实那些于刘宏何干呢?刘宏只是在意,这个人登高位之后对他是否忠诚依旧。

    “那蹇黄门的意思是,朕不该关他咯?”

    “奴不敢,奴只是觉得……孝景皇帝杀忠臣晁错,孝武爷杀了张汤。”蹇硕低着头说道:“奴觉得陛下要胜过他们,不会处死忠心于您的臣子。”

    从不说好话的蹇硕,拍出的马屁,将刘宏美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刘宏心情畅快地笑骂:“胡说八道……咳咳!”

    笑声中,咳嗽带出的丝丝血迹溅到了白玉几案上。

第五章 大失所望

    中平五年,四月,尚书令梁鹄以年岁老迈为由告老还乡,刘宏应允免去官职,却以凉州边患为由留在洛阳,赐金五百。

    马越呆在黄门北寺狱的特殊牢房中,其中笔墨纸砚,兵书政策一应俱全。

    同月,陇关都尉挂印离去,奔马千里居于梁府,每日向黄门狱中送饭。

    刘宏没有释放马越的意思,却并不禁止家将探望。

    五月,同为尚书令的裴茂请辞,刘宏应允,同月下诏赦免了躲在吴郡的蔡邕。

    马越脸上的苦笑逐渐变得平和,在狱中熬过整个春夏。

    九月初,杨丰再一次走入黄门寺,这一次他带着不同寻常的消息。

    “主公,大将军进言陛下,陈天子将兵可安天下,陛下在西园搭高台,马日磾进位太尉,蹇硕着手招募新军,欲于西苑立八校尉!”

    马越眯起眼睛,手一抖将书简置于几案,“八校尉?”

    八校尉!陛下终于要立八校尉了,马越等得颌下都长出了胡须,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哈哈!”寂静无人的黄门狱中突然传出没有丝毫压抑的笑声,“这八校尉,可算是立下来了!”

    马越面容上带着狂放,他蛰伏数年,聚木石在乡闾有人望,诛杨党朝野得了偌大声威,平贼寇七军五署无人不知马君皓,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陛下要立八校尉了,雪藏了自己半年之久,重见天日的一天还会远吗?这一次出狱,这辈子都不会再进来了。

    这一次出狱,这天下就再无人能关住我马越了!

    “主公,阿若不懂,这立八校尉明明就是分散幕府兵权的事儿,大将军为何要向陛下进言这事呢?”

    “哈哈,阿若这就不懂了。”马越手舞足蹈地笑道:“看看如今朝廷的模样,太尉府早就没了人气儿,司徒府也差不太多。天下的能人志士尽入幕府。年轻一辈鲍信、山阳名士王谦,除了党锢解禁之人就是清流名士,皆名声遐迩。什么荀攸荀公达、华歆华子鱼、郑泰郑公业、刘表刘景升、周毖周仲远、伍孚伍德瑜、陈琳陈孔璋、田丰田元皓、逄纪逄元图、蒯越蒯异度、孔伷孔公续、袁遗袁伯业、胡母班胡母季皮、王匡王公节、桓典桓公雅、孔融孔文举……群贤毕至,令公卿府逊色。比朝廷还像朝廷,陛下对他能放心吗?”

    “他得放权,首先要让陛下放心,他就得放兵权……把掌兵的放在陛下手里,才能放心啊。”马越眉飞色舞地吐出一肚子的名字,急切地拉着杨丰的手说道:“阿若,快给我讲讲,八校尉都有谁,陛下可放出口风让我领兵?陛下会给我一个什么官职呢?上军校尉可能性不大,八成那是蹇硕的位置……一个中军或是下军总是跑不了了吧,阿若快说给我听!”

    “这……”杨丰面露难色,他不明白马越为何会对这校尉之职如此热衷,吞吞吐吐地说道:“主公,上军校尉是蹇硕没错。中军校尉是袁绍袁本初,下军校尉是鲍鸿,典军校尉曹孟德,助军左校赵融,右校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连同大将军统一首上军校尉蹇硕节制。”顿了顿,杨丰说道:“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主公,八校尉,没有你。

    “没,没我?”马越指着自己的鼻子,向后退了两步,结实的后背撞在监牢的木栏上,身子一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怎么,怎么会没有我呢?陛,陛下忘了黄门寺还关着我呢吗?我啊,我是马越啊,所向披靡的马越啊!”

    “这不可能!不可能!”马越面容扭曲着怒吼道:“八校尉怎么会没我!那些个酒囊饭袋哪个领军能超过我,蹇硕就,就他娘是个给我监军的宦官,赵融还要听我指挥,他们凭什么做八校尉?凭,什,么!”

    处心积虑,藏拙藏锋,老子就图谋个八校尉,将来可保小皇子登基,在小皇子长大之前为他屠个天下太平,把这个天下的云雾全都驱散了,让他君临天下!

    陛下,马越没想夺你的江山,也不愿跟宦官同流合污,看不起士人的沽名钓誉,难道这还不够吗?怎么到头来连兵都不让马越掌了?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因为这木栏,就因为这木栏关住了我?”马越猛地起身,发泄一般地一脚踹在木栏上,碗口粗的木柱关的住寻常人,可哪里关的住马越这般的凉州骁将?单单一脚便是一声脆响,小腿粗的木柱应声而断,随着两臂发力,竟是硬生生地扯断了两根巨木,顿时密闭的牢房便空出一人宽的位置。

    “主公,主公您这是做什么?”

    马越迈开步子便向外走,什么黄门北寺,什么洛阳城,老子要回凉州,去你妈的,汉室?老子不保了!

    “我要回凉州,出去给我备马扛刀,什么狗屁的八校尉,老子不跟他们玩儿了!咱们回家……杀回凉州!”

    杨丰闻言心头震怖,尽管他仍旧不明白马越为何如此看重八校尉,在得知八校尉没有他的时候又是如此的失望,但他知道主公怕是疯了,若不拦住他,望气师说的两宫流血恐怕就是真的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拽住马越的胳膊喊道:“主公不可,您出去便是叛贼了!数年心血付之东流,难道您要连累梁大人与寿成兄长一同叛逃吗?”

    马越转过头,横眉冷目地对上杨丰那双眼睛,又是这个忤逆自己的眼神,与冀州战场要骑马带着自己当逃兵的杨阿若如出一辙。

    “阿若,你撒手,这么个肮脏的地方,叛就叛了!难道我的心血现在还没付之东流吗?”

    “主公,不行啊,您就是不为他人考虑,也要为蔡小姐考虑吧。”杨丰顿了顿,他一直不敢跟马越说这事,蔡琰在今年五月与蔡邕一同赴洛,一起来的还有甘宁。梁鹄怕马越知道蔡琰来洛的事让马越心急,勒令杨丰不得说出来。

    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不说了。

    “琰儿,琰儿来了?”

    杨丰看着马越脸上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杨丰急忙点头,说道:“蔡小姐来了,只等您出去完婚,老大人让您再等等,别着急,是陛下赦免了蔡先生,您出去想来是不会太晚了,您就别着急,劳什子八校尉,不做就是了,你想啊,那给咱监军的、听令的都做了什么八校尉,那等您出去还不得有更高的官职等着呢么。”

    蔡琰的名字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头的怒火。

    这个久远的名字,想打开了脑子里的闸,伴着喷涌而出的记忆洪流,让马越止住了心头的悲哀。

    流落吴地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马越深吸了一口气,闭眼许久才压下了心头的郁结,长出口气,还来不及说话,黄门寺地狱卒已经提着刀破门而入,战战兢兢地指着牢房外的马越说道:“马,马将军,您要做什么,别让小的们难做。”

    “呵。”马越面无表情地歪嘴轻哼一声,看着那几个强装镇定的狱卒轻描淡写地说道:“正要找你们,做梦把牢房踢坏了,给我换一间。”

    马越最终还是坐定在牢中,换了一间新的囚室,一样的有窗户,三尺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狱卒们搬着几案与书简照着原先牢房的位置摆放丝毫不敢有所差错,这位可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登过将军位的,尽管这黄门北寺狱羁押的公卿贵族多了去,却真没见谁睡觉能把牢房踢坏的,乖乖,这位爷睡觉都能提破牢房,醒着要是看咱们不顺眼?

    那真是不敢细想。

    杨丰走了,马越无心看书,盘坐在牢房的阴暗角落里,像一座不见绿树的山。

    前路迷雾重重让他看不清方向,难道这七年来的压抑,都没有一个好结果吗?还是说自己开始就无非是个棋子,到了今日却被弃置了?冷静下来的马越摇了摇头,自己的能力几乎显露的一览无余,朝中并非没有这样的人,只是能力比马越强的因宗族派系之累,以刘宏之聪明才智也会清楚那些人不会为他尽心做事。到了大事上刘宏总是还得依靠自己的,除了蹇硕,没马越不行。

    也许杨丰说得对,以后他出去一定会被委以重任,但问题出在他还出得去吗?即便是出去了,这个年月,天下眼看就要真的乱起来了,等到董卓来了肯定少不了他一个不错的官职,可真到那时候尘埃落定,他还能安坐下去吗?

    其实马越不知道,刘宏不怕他本事小,只是刘宏要做些事情,给自己儿子平稳过渡。刘宏怕就怕马越的本事太大,如今朝中形势泾渭分明,当朝天子亮明了刀枪要与大将军幕府争权,蹇硕被外放出去跟幕府里的天下群贤斗智斗勇,蹇硕万一没抵住诱惑投了将军府,刘宏至少还有马越这么一张杀手锏,还有机会能搬回一场。

    可若是俩人都放出去,蹇硕没叛马越却背叛陛下投将军府……论统兵论胆识,蹇硕可差了马越太多,那时候刘宏可就赢不了啦。

    蹇硕好歹是个宦官,由跟曹操有私仇,刘宏不怕他背叛。马越可是身家清白,虽说跟宦官不远不近,这些年终究做了几件大事,若要将军府接纳,不难。

    这帐,刘宏算得可清。

    他宁可一个死马越在牢房里放废了烂了,也不愿让个活马越跑到将军府做先锋。

第六章 冒险一试

    “那是,马君皓?”

    十月,空荡荡的黄门北寺狱押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壮年男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马越才看出来,这个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竟是自己的老相识,曾经的屯骑校尉,如今的西园新军下军校尉,鲍鸿。

    看到鲍鸿,马越笑了,“稀客啊,鲍扶风。”

    马越才不愿喊他叫校尉,他娘的,老子筹谋八年校尉没当上反倒是惹了一身骚,眼看着在黄门寺狱快关上一年了,意中情人的婚礼都没法去办。

    经过一个月的静心,马越心中仍有怨气,却不再那么愤怒。对这个事情他也看得淡了一些,没当上掌兵三千的八校尉就算了,阎行好歹还掌握着北军的一营兵马,长水到现在都没裁军,仍旧保持着三千人的建制,大不了出笼之日大闹他一场,马越估计刘宏是不到最后不会把他放出去了。

    听说刘宏身体每况愈下,没准到最后都放不了自己!

    现在马越只能赌一场了,他已经习惯了刘宏对他有功不赏,反正每一次不赏功勋的背后都是复起更高的官位,如果在泰山崩之前。

    “鲍扶风怎么也被关进来了,难不成是贪污军费终于被发现了吗?这黄门寺,暗无天日,妙不可言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鲍鸿蹒跚地趴在地上抓着两根碗口粗的木柱伸着脑袋想要让马越看清他。

    鲍鸿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可怜非常却带着更多的愤怒,像一头狂狮:“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

    马越根本不知为何自己会招致鲍鸿如此深的怨恨,但鲍鸿没有再说话,只是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嘶吼不安地在牢房中踱步,马越仿佛看到了被困住的野兽。

    少年时他曾只身入大彰山狩猎,将一头熊罴引入早已置下陷阱绝地之中,那个时候那头熊罴就像鲍鸿这般,左右迂回,遍体鳞伤,嘶吼着,抗争着,最后却还是难逃猎人的致命一击。

    马越不禁在心头悚然,不知道鲍鸿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冀北战场上他可是亲眼见过鲍鸿是如何耀武扬威率领骑军抢落功勋的,这半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天晚上,马越躺在草榻上睡觉,迷蒙之中又听到那种恐怖的嘶吼,猛然起身,便见到有几个人夹着鲍鸿,鲍鸿如何挣脱却都无用。

    “你们做什么!”

    马越一脚踹断木柱,迈腿便要去救下鲍鸿。他跟鲍鸿尽管互看不顺眼,可同为朝中大臣,总不能就这么眼看着鲍鸿就这么在黄门寺里死在自己面前。

    突然,阴暗角落中走出一个威武的身影,正挡在马越身前,腰刀出鞘三寸,映着窗外惨白的月光。

    “姑父,别再上前了。”

    马越定睛一看,这握着刀柄的男人却是裴若,什么力量能让他敢向自己拔刀?

    马越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裴若,这是怎么回事?”

    裴若见马越不再有所异动将腰刀入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兀自挣扎的鲍鸿,抓着马越的胳膊进到牢房里,边走边小声说道:“姑父,是蹇校尉下的令,要请鲍鸿饮鸠酒。”

    “蹇硕疯了不成,不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马越皱着眉问,耳畔不断传来鲍鸿的嘶吼,“鲍鸿做了什么?”

    “小侄尚不了解,上个月蹇校尉命大将军外出平定乱贼,大将军命袁绍领兵平徐州兵患。后七校尉齐逼蹇校尉领兵平汝南,校尉便派军司马赵瑾率全军平蜀地叛贼,小侄也刚从巴郡回来,鲍鸿去平汝南一回来便被上军校尉以贻误军机的罪名抓了进来,命小侄毒杀鲍校尉。”

    马越哑口无言,他只是个过了气儿的权贵,撑死也就和鲍鸿差不太多的地位,他能说上什么?

    鲍鸿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两个小宦官过来站在裴若身后,行礼后低声道:“裴军侯,鲍鸿喝了。”

    裴若点头挥手,马越望向一片漆黑鲍鸿的牢房,看着如今悄无声息,坐在地上。

    他就是这样看着为朝廷平叛归来的鲍鸿死在黄门北寺狱里的。

    看着裴若的背影,马越喊道:“拿些酒,陪我说说话。”

    裴若点头离开,过了没多大会,便有狱卒搬来酒坛,裴若挥手命人退下,与马越坐在狱中相对而坐,低着头不说话。

    鲍鸿的尸身,还在不远处躺着呢。

    “跟我讲讲。”马越可不顾那么多,大陆泽一战的尸山骨海中活下来之后他对生死之事看得非常淡了,一巴掌揭开酒坛上的尊盖,仰头便灌下一口,“西园,怎么回事。”

    裴若只是个小小郎官,如今却成了上军校尉所部军侯,这个职位带给他没有多少的荣耀与权势,更多的让这个做了数年郎官的年轻人见识隐藏在重重宫闱中的血色。

    “姑父被下狱后,先是梁尚书辞官,后来祖父也辞了官职,梁府的顶梁柱没了,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只是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变故发生那天侄子正在西园执戟,大将军上书陛下,希望天子将兵,则海内平偃。陛下那天龙颜大悦,但身上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侄儿记得那日陛下脸色惨白却在万金堂里笑个不停,赏了当值的四百多个西苑骑金子。”

    “后来到了九月,陛下建起平乐观,册封八校尉,新军与南北二军加到一起何止三万,上林苑当日一眼望不到边。陛下亲自封自己为无上将军,披挂挥剑地策马在上林苑围着军阵奔跑,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马越看着这个外姓侄子,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不像马超那么傲气,他只是个普通的豪门旁支,若不是蹇硕赏识可能一辈子都在园子里做个骑兵,到了不惑之年面前外放做个县令,老来做个富家翁,勤勤恳恳,平平安安。如今他承受的这些东西并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第三天,蹇校尉便定下西园军校尉一旬一会晤的规矩,开始想要让曹孟德去征讨汝南,蹇校尉恨曹操恨得牙痒痒您也知道。”裴若喝了口酒,无奈地说道:“姑父,我就是个小卒子。曹操那天吓得脸都白了,他也知道他要是领命出征多半就回不来了。他们那七个校尉都是跟大将军一条心的,鲍鸿气不过,便说如果蹇校尉去打巴郡,他就去平汝南。蹇校尉允了,让军司马赵瑾带着我们去打板楯蛮,侄子也就是在南方立了点功勋,有军侯没死在板楯蛮手上却被瘴气毒死,侄子也是强撑着在马车上睡了七天,一回来,便被蹇黄门升了军侯。”

    “那段时间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我跟在蹇黄门身边一段,他身边的几个小宦官以前总在一起偷着喝酒。赵司马带我们走了之后,洛阳更乱了,上军校尉部与其他七校尉不容水火,蹇黄门跟大将军也亮明刀枪得对上了,袁绍替大将军去平徐州兵患还没回来,蹇黄门又要抽调大将军前往凉州督战,校尉们堵在幕府门口不让蹇校尉向大将军发令,上军校尉身边只有几个小宦官,只能回宫请旨。”

    “蹇校尉请旨快马加鞭直奔幕府,大将军抗旨,几个校尉赶了回来,两边拔了刀子,只能退回去从长计议。蹇黄门要翦除大将军党羽,今日便将鲍鸿下狱,让我带毒酒来……”

    “抗旨?只怕蹇硕拿的是矫诏吧。”马越笑了,如果真是陛下降旨,直接莫须有的罪名斩了何进就好了,趁着皇帝还……想到这,马越急忙抓住裴若的手喝问道:“陛下呢,陛下就由着宫里这么闹?陛下是不是起不来了?”

    造成如今混乱局面的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刘宏病倒了!

    裴若被马越猛地一激动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不敢说话。马越厉声喝道:“你快告诉我,陛下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陛下,前些日子陛下做噩梦看见先帝了,慌里慌张跑出去摔了一跤,若不是羽林左监许永及时为他捶敲足底,只怕现在就已经……蹇黄门在让我毒杀鲍鸿的时候,就已经前往南宫了。”裴若害怕地说道,“宫内封锁了消息,不让一点风声穿出来,姑父,被人知道侄儿可是要被杀头的!”

    马越已经顾不上他了,听这意思,只怕离泰山崩的那一天不远了,他必须要有个决断。

    是在黄门寺狱里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日后的生死任人摆布。还是,顶着谋逆的罪名,为自己那半个徒弟,搏一局!

    “裴若,替我穿封口信上梁府!”马越抓着裴若的肩膀说道:“告诉先生,无论用什么方法,今夜全家出城,护卫不够……让新丰的鲍出再为我跑上一路,切记,此时十万火急,不用给先生任何解释,上凉州先见马玩,让他提兵来洛阳助我一臂之力……拱卫新皇,登基。”

    手指轻磕脑袋,面对裴若大惊失色的脸,马越沉默良久,猛地一拍几案说道:“让阎行带齐麾下驻军承阳门,若我死了,便跟随超儿回家,终生不出凉州,一切听从我兄长的吩咐。”

    “若老子还活着……你便看着吧,外戚清流宦官,谁都别想只手遮天!”

    为君主战生前,为君主谋死后。

第七章 垂天之云

    ‘陛下,老臣终究还是无法陪您走到最后,无法全了鸿都门前邂逅的情分,欠陛下的,便让老夫的弟子去还吧。’

    二更鼓。

    洛阳梁府,女眷都坐到了车里,男人们则站在外面,气氛如赴死般得肃穆。

    梁府的人,大多都已经知道出事了。

    “阿若、云长,你们跟着三郎出生入死,一次?”

    杨丰看了关羽一眼,握着汉剑笑了,爽朗道:“老大人,您教的某主辱臣死,主公将中兴剑都给某做佩剑,怎能不跟着主公中兴这一次?”

    “孙毅,前往京兆新丰寻一名叫鲍出的人,三郎让他安排沿途护卫。”

    “诺!”

    孙毅没有多余的废话,背上刀牵起马便走出府门。

    “留下便是九死一生,可有谁要留下?”

    梁鹄看着面前体态各异的男人们,那个头顶插着翎毛的吴地汉子站了出来,“先生,某来这儿便是为了相助三郎,无论什么事,某随他去!”

    程立一手将迈步而出的程武推了回去,摆手笑道:“小武还年轻,便教他跟先生一同回凉州吧,在下年岁大了,怕是禁不起西北的朔风,便留在这,帮衬三郎吧。”

    接着,马超、彭式、安木等人纷纷走出,关羽眉毛一皱,向马超说道:“超儿,你护送先生回凉。”

    “不可能!”马超一愣,皱起眉头对关羽说道:“某跟叔父共生死!”

    梁鹄看着马超笑道:“超儿别倔,你回去要给家里传三郎的口信,让马玩率军入京,到时你再过来助你叔父,如何?”

    长大的马超有了跟关羽瞪眼的勇气,但对于叔父尊敬的梁鹄,他可不敢造次,只得点头应诺。

    梁鹄嘱咐道:“凉州军入京不宜过多,否则边军式微恐韩遂趁虚而入,至多一千兵甲,你可知晓?”

    见马超再度点头,梁鹄这才如释重负地回首,手抚过冰凉的石台,他曾在这副石台上执笔数年,浸上的些许墨迹,抹都抹不净。

    往日平静的梁府,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显得尤为纷乱,家仆婢女随着上军校尉部的军侯裴若在老先生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便纷纷被遣散,此时正收拾着行装。梳着发辫的异族汉子将平日里金贵无比的梁孟皇墨宝放置于箱中,粗手粗脚地却不见平时惜字如命的梁鹄稍加一句斥责。

    “阿父,真要走?”

    梁鹄的心,从马越入狱的那天起,便乱了。

    宦海沉浮半生,书法家换来的可不仅仅是这半尺斑须,还有那与刘宏一脉相承的制衡之术。

    他总是在想,三郎等了这么久,他要做的一定是件大事情,可这事情到底有多大呢?他从未想过。

    直至今日裴若将话传来,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弟子要做的竟是泼天大的事情。

    听到口信,他的心便静了下来。

    梁孟皇被骂作奸妄小人,可他教出了个做过将军,做过太守的徒弟,真才实学!

    他已足够满足。

    他一直是知道出身草莽的弟子是有野心的,却从未想过,他有如此大的野心。他以为弟子想要的是将军位,是封侯万里,是裂土开疆,是建立功勋。

    却从未想过,他的弟子,想亲自教出个皇帝!

    “离家数年,未曾得知,风雨飘摇的凉州竟是最好的避难之地。”梁鹄苦笑着摇头,“却不想,最后还是要应了望气者的谶言,两宫流血,兵灾之年。”

    梁远还是不大明白,他在太学中还需再修一年才算期满,如今竟要回去凉州去,心头自是有百般不愿,他问道:“阿父,是与君皓兄有关吗?”

    梁鹄轻轻点头,笑容中含着些许苦涩。

    “君皓兄要做什么?阿父您可以留在这里为兄长出些主意啊,为什么要逃走,这个时候我们如果都不帮兄长,还有人帮他吗?”

    “以后你就明白啦。”梁鹄摸了摸儿子的头,尽管时代的风气男人抱孙不抱儿,可毁誉参半的老先生才不在乎这么多。“三郎的翅膀硬了,今后恐怕老夫再都帮不了他了。”

    转眼,这么久过去了,当初拜在他门下说要两条腿走路的边郡恶少年如今成了威震天下的大人物,成就早已超过他这个做先生的,真正的两条腿走路,战时将军平天下,平时太守保一方。

    东郡的奏报传至洛阳,朝野震动,满朝喝骂,戳着梁鹄的脊梁骨骂他的误人子弟,上梁不正下梁歪,竟教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梁鹄没有一句争辩,只是跪在殿中,一言不发。他记得,那一天在殿上承受的委屈比入鸿都门学以来十余年所有的斥责加到一起还要委屈,他的弟子做了对的事情,他却硬要说那是错的,去认错,没有关系……老夫的脸早就丢的不能再丢了。那一天,他这样安慰自己。

    “十年路遥,今后的路,三郎就要自己去走了……”

    说着,梁鹄竟觉得鼻尖一酸,他护了马儿十年,从凉到洛。做弟子从未回馈给他这先生什么,除了尊敬。可先生却真真正正地护了弟子十年。

    回首往昔,一切历历在目。

    梁鹄,何许人也?出于微蔑,斗筲小人!

    鹄为何物?

    那一年,南来北往掉了毛的灰天鹅,西北的寒风中捡到了凶蛮剽悍的小兽,幼兽说他要也要长出两支翅膀,他要飞起来。老鹄带回到自己的家,小兽没有父亲,还长得不像洛阳的同类。老天鹅想,既然养了,抱了,那便是他的父亲了,即便一个人畜无害的父亲要带着凶狠桀骜的孩子。人们看不起想要长出小翅膀的野兽,就如同他们看不起他的‘父亲’一般。

    那时候人们告诉老天鹅,说他的孩子只是啸傲山林的猛兽,别傻了,他长不出翅膀,便是带到天上,也只能是个摔死的贱命。

    他们攻击他,有人用言语伤害他,有人用贵胄佩戴的利剑刺向他。老鹅只能用并不坚实的臂膀护着怀中幼兽,细心梳理孩子的翎羽,他知道,他的孩子终有一天是要飞起来的,他的孩子有翅膀,他是有翅膀的啊!

    人们都说,地行兽如何能长出翅膀?

    他始终坚信,他的孩子是雄鹰,是肋生双翼的猛虎!将来会飞得比天鹅还高!

    他不许任何人说他的孩子飞不得,就是破龙城的将军后代也说不得!

    他坚信。

    为了这份坚信,他顶住了刺骨的寒风,顶住了如刀似剑的喝骂,就是遍体鳞伤,他也要小兽在怀中安睡,在梦中长出肉翅!

    为了这份坚信,他为孩子找了一棵又一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他放弃了追逐多年的名利,放弃了安定的生活。

    终于,小兽长出翅膀了。

    可老天鹅,飞不起来了。

    这些年,小兽身前的铜墙铁壁早被击打得遍体鳞伤。

    他还是成了弟子的累赘,再也帮不了他的弟子了。他还曾以为,他还能在地上跑,也能看到长出翅膀的小兽蜕变为搏击长空的雄鹰,只要他抬起头,雄鹰便不会飞得太高,太远。

    他错了,他的弟子从来不是雄鹰,更不是肋生双翅的猛虎。

    这天下,都当他梁鹄除了一手俊秀的笔法之外一无是处,可梁孟皇从不是仅此而已,绝不是仅此而已!

    车驾都整顿完毕,在府门后陈列整齐,梁鹄再度提笔磨墨,在石台上写下寥寥数字,贵不可言的狼毫笔被随手弃置,转过身,老大人扶着车辕看着仍旧在府中站着的男人们,他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

    最令他难过的,是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时至此刻,方才惊觉,这天下曾因他的弟子而给予他老迈的身躯无尽的摧残,而那些为保护孩子而承受的,却最令他幸福。

    他这一生都从未做过什么大事,最有成就的事便是收下一个朝中两千石的弟子。除了一手妙笔生花再乏善可陈。可这,就已经足够了。

    “阿若,老夫这便走了。”梁鹄看着穿戴兵甲的杨丰关羽等人,“你们保重。”

    梁鹄不再回头,没有丝毫不舍。

    梁府的浩荡车队出门直奔开阳门,城门校尉是跟马越打过交道的赵延,梁鹄与赵忠还有几分情义在,车队畅通无阻地出了洛阳城,直奔新丰而去。

    梁府的石台上,写着这样一行字。“鲲鹏怒起,其翼,若垂天之云。”

    关羽已经有三年未曾着铠甲了,想当初身上还不过仅仅一副扎甲而已,当崭新的铁甲放在面前,摸着铁胄传来指尖的冰冷,关羽却觉得血液被点燃了一般打了个激灵。披上铁甲,将铁胄戴好,关羽转身走入马越房中,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直重数十斤的长条木箱夹在腋下,翻身上马。

    木箱中,装着刘宏赐给马越的两裆甲胄及环刀。

    牵出马厩中最后的几匹骏马,关羽双腿一夹马臀,数匹奔马,十余个体态剽悍披甲系兵的汉子急速奔行在洛阳城中大道上,肆无忌惮。

    “长水儿郎,驻兵承阳门!”

    北军长水营驻地中,聚兵鼓猛然炸响,就在四营还以为炸营的时候,长水校尉倒提铁枪猛然从营中奔出,直奔洛阳城。

    骏马嘶鸣,洛阳城头三更鼓响。

    在阎行身后,两千有余的长水老卒跨着骏马四列奔出,轰然的马蹄声在大地上炸响。

    长水旗帜猎猎作响,阎行的铁枪上卷着重重黑巾,那曾是偏将军马越的大纛。

第八章 征召外军

    大将军府,一片噪杂。西园军六校尉、虎贲中郎及天下各色贤人能士汇聚于此,此时却是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今是三更半夜,灯火。

    “将军,我等请您谋诛宦官!康成公为何不入洛阳?还不是胸中一口怨气未吐,等着大将军诛杀宦官?”袁绍恭敬地站在何进面前,拱手说道:“大将军,此时正是谋诛宦官的时候,您为何还不能下决定呢?”

    在袁绍身后,有老而弥坚的何顒,有披甲执锐的吴匡,有英姿勃发的年轻士子,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上首的大将军,几乎要将何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这些个士人们总是在他耳边念叨着诛杀十常侍,诛杀十常侍,可谁问过他想不想杀十常侍?

    “何进既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又何尝想以刀柄付诸于昔日恩主身上?”何进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何况,宫内之事未定,如何敢妄动刀兵?”

    名士逢纪拱手说道:“大将军……是怕车骑将军?”

    京兆尹何苗在弹劾侍中马越之后,被刘宏表为车骑将军,也就是从车骑开府之后,正式与何进分道扬镳,车骑府处处于将军府对着干。而在何苗当上车骑将军的那一天,董重也被任命为骠骑将军。

    三府互不同心,争权夺利,偌大一个朝堂没几个人明白当今天子为何要这般安排。

    索性,都觉得这陛下是昏庸惯了。

    许多人都听出来了,何进说宫内之事未定,只怕有两个含义,一是刘宏虽病重,但太子未立。二是何皇后了,外面七军五署再加上西园军的六个校尉,掌握着除了上军校尉部之外的所有兵马,蹇硕一个人能撑起什么风浪?刘辩登基已经是既定事实,到时肯定是何皇后当政,大将军辅政,可何皇后是宦官推着登上国母之位的……再如何也就是个女人,恐怕下不了狠心。

    何进点头,说道:“我这边拗着妹妹的意思,可朱苗那小子现在是处处讨好宫内,到时候……还有我的事儿吗?”

    大将军的脸上有些奚落,这些名士啊,士人啊,都投到大将军府,一时间府内声望海内无两,可压力却是越来越大啊。他现在有些体会到当初万金堂睡着的那位妹夫的苦衷了。天下豪杰,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这么些人都要光宗耀祖,甚至许多人都与宦官有着世仇,他们当然恨不得族灭宦官。可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正为自己这个大将军考虑的呢?

    妹妹何皇后是喜欢宦官的,就算自己斩断旧情,可若拗着妹妹的意思尽诛十常侍,哪怕将来外甥登九五,朱苗那小人若是进些谗言,免了大将军位,他何进还剩下什么?

    反倒是他们这些人,在自己府中出大力,有了名声,将来不用想的飞黄腾达啊。

    难道他们当我何进不知道,小刘辩即位,还是小刘协即位,我都是舅舅吗?一身荣华富贵是肯定保得住,这些人却硬要逼我。

    “大将军,在下倒有一计。”袁绍跪坐着说道:“可教您不必与皇后反目,到时候皇后自然而然就会除掉宦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袁绍脸上,何进身子也向前倾斜说道:“本初有何妙计?”

    袁绍起身说道:“大将军密信一封,秘密调遣天下兵马打出旗号,清君侧除宦官,大军一到,这事便由不得皇后啦!”

    只是一句,却教堂中诸人为之一顿,在场不乏智谋之士,却无人想到,或者说是无人敢想这样的计谋。

    曹操第一个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本初,要杀十常侍不过几个侍从便能做得到,此举却是引火烧身,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行?”袁绍根本不去看曹操愤怒的眼睛,只是对着何进说道:“大将军威加海内,只要将他们招至城外,我们加以节制不让他们入城,皇后那边一定乱了阵脚,不杀便是不行了。在下明白这不是个好计策,但却是唯一能保全您与皇后脸面的方法了。”

    逢纪这时候反应过来,也是拍手大力叫好说道:“不错,本初此计甚妙,到时皇后便不得不杀宦官了,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看陛下……”

    他的表情有些阴冷,口中话的含义不言而喻,要先看刘宏死没死,到时候抢入宫中立刘辩为帝,则大局已定。

    “逢纪闭嘴!”曹操被逢纪与袁绍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事说成既定事实极其愤怒,指着袁绍说道:“那些边军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万一节制不得,当如何?”

    何进亦没有听曹操的话,只是看着袁绍拿不定主意,问道:“本初啊,这事,你觉得这么办成吗?”

    何进不在乎什么边军作乱,掌控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将军,还能怕了几个边疆的老兵痞不成?他担心的只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脸面!

    “一准能行!”袁绍兴奋得以拳击掌指着北面说道:“如今并州刺史丁原的兵马近在咫尺,大将军一封密信,并州军顷刻可至,到时皇后必然就范!”

    “不行不行!”就算是没人理会曹操,他也急忙摆手,尽管这一屋子人并没有多看得起他,“并州兵卒多半是匈奴屠格,就连丁原都未必制得住他们,何况咱们!”

    曹操心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前些时候曹老太爷做太尉时有一军情,南匈奴羌渠单于死于政变,其子于扶罗为汉庭征讨张纯叛乱却不敢回匈奴驻地,如今也滞留在三河地区,两路兵马一旦合流,只怕更乱!

    “切,孟德也太小心了些。”逢纪不屑地说道:“既然如此再招河东的董卓,他麾下皆是羌胡,与匈奴、屠格有死仇,两路兵马绝不会合军。”

    “那河东的董卓拥兵自重你,包藏祸心谁不知道?逢元图你不安好心!”

    “孟德哟孟德哟,不是逢元图说你,确实太小心了些。”袁绍看出来了,何进对自己的计策已经动心,最大的阻力是这个自小跟在屁股后头的曹操,“董卓就是过来也要督着大队人马,混了大半辈子,为朝廷打仗连儿子都死了,断子绝孙的老革能干嘛,即便是造反他给谁造去?你我情同手足,难道还不知我吗?这一次绝对不会出错!”

    眼见着打感情牌安抚住曹操,袁绍立即拱手道:“若大将军再不安心,尽可多招些人,骑都尉鲍信,那是跟咱们一条心的,让他再从泰山领些兵马,还有王匡的手上的强弩一起过来,再令东郡太守桥瑁驻城皋,这么一来总能保得万无一失了吧。”

    “而且大将军必须将天下强兵招至洛阳。”袁绍一边拉着曹操的胳膊,一遍对何进说道:“重用宦官是陛下的意思,如今泰山未崩,但谁都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若陛下一去,您便诛杀宦官不征外军这些人反了怎么办?若您不将他们拉拢得跟将军府一条心,到时候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怕就不是诛宦官了。”

    逢纪也煽风点火道:“大将军别再迟疑了,那些个边将过来至多两三千兵马,单单西园六校何止两万?几位校尉一个冲锋便全趟平,边军再精锐,难道还打得过全副武装的北军吗?”

    一提到北军,本已欲点头的何进突然抬头,轻叩几案问道:“北军目前是什么状态?”

    “回大将军”担任中侯的刘表拱手说道:“步兵、射声、屯骑、越骑皆是我辈中人,只不过四营经连年大战军备难以不足,每营七百皆以满员。”

    何进点头,只要最精锐的北军掌握在自己手里,便不怕那些个边军,每年消耗最大的财政开支养活的全副披甲之士,难道还会害怕连皮甲都配不齐的边军吗?想着,何进点头问道:“最后那个……是长水营吧,是谁掌兵,怎么不拉拢过来?”

    “长水校尉阎行……”刘表面色犯难,咬着牙说道:“他是马越的人,只尊马越诏令。长水营因当初马越领兵讨东郡时三次超员,后陛下默许其长水营三千六百人并未裁减,故此……难以拉拢。”

    “什么!”何进看上去惊讶非常,脸上还带着些恼怒,“北军四营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他一个长水营就有三千六百人?”

    “大将军息怒,息怒。”袁术往刘表身前一站,挡住何进要继续责骂的刘表,拱手说道:“区区长水营大将军不必顾虑,既然长水营只尊马越那再好不过了,马越不是还在黄门寺关着呢么,陛下如今病重,还有谁能想起来他?”

    说着,袁术不屑地撇嘴道:“半年没听见他,还真是快把这人忘了。”

    何进听了之后长出了口气,袁术说的也对,长水营指挥不动就指挥不动吧,如今京师外南北二军加一起就有近万兵马,再加上西园校尉的部队,边军就是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既然如此,那这几日景升便去让阎行裁军吧,恢复长水营七百人的建制。”何进随意地挥手,又对袁绍说道:“本初,既然这样,那便照你说的做吧,手书一封传于丁原等人,命他们奔至洛阳……清君侧!”

    何进此言一出,便有名士转步离开将军府,就连校尉中也有人感到不满,但碍于情面总是说不出什么了。

    大局已定了。

    然而就在此时,府外突然奔来一骑,在将军府外翻身下马急忙跑入其间,跪拜于中庭大声喝道:“大将军,北军急报!”

    半夜三更,人都要散了,突然被外面这一嗓子吓得都是一身鸡皮疙瘩,何进急忙迈步出门问道:“何事?”

    那军卒拱手说道:“大将军,三更时分北军炸营,长水营全军开赴洛阳,属下急忙来报,恐怕现在已经……”

    还没说完,幕府中众人便已经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雄健的骏马在城中奔驰,闪亮的刀锋映着火光,成群结队的兵卒顶盔掼甲背负着各式兵器在府门前掠过。

    众人跑到府外,只看到这一营兵马渐行渐远隐入黑暗。

    几个校尉火急火燎地翻身上马出城聚兵,袁术更是急急忙忙地叫人叫袁府的故吏,京畿辅都尉纪灵火速前往承阳门。

    这时,气喘吁吁的城门卒姗姗来迟,“大将军,北军长水营……”

    “不必说了,守门的都是废物吗!”何进猛一摆手,看向十分倚重的袁绍:“本初,他们这是……要攻入皇宫?”

    “攻皇宫,他们这些人还不够看。”袁绍望着宫门的方向,眉头深皱。“怕就怕……马君皓出狱了!”

第九章 以一冲百

    夜,重重夜幕下的神秘宫禁更是给人心头蒙上一层恐惧,黄门寺、东西南北、东观、一个个古建筑四下无人。守卫宫禁的期门军被虎贲中郎将袁术调出近半,那些西园武士则死守着长官的命令,牢牢把守着各处宫门。

    只有金阶玉柱的大殿外昏暗的灯光与跪拜的掌灯宦官,给偌大的宫禁带来一丝人气。

    黄门北寺狱,常备狱卒七十七,传信宦官冗从二十二,凑足九九之数。

    裴若走后,马越在狱中沉思了许久。

    他的两手空空,他的心乱如麻。

    他在等,等梁鹄跑的够远,跑到新丰跑到长安跑出司隶,只要梁鹄带着家人们走了,他才能真正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搏一把。

    在洛阳这种繁华圣地,见识了那么多年的藏污纳垢,他蛰伏七年,七年的时间他成长了太多,但学的最多的,还是隐去刀刃的锋芒,懂得伺机才能发出致命一击。胜败,往往就在那松懈的一个瞬间便定下局势。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走出牢房之后等待自己的是禁宫中重重甲士的围攻还是冷清的黑夜,但他已决意奔杀出去,无论等待他的,是审判还是新生。

    看着子夜的月亮在囚笼的窗户中显得那么皎洁,马越站了起来。

    走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千钧力的双臂扯断了木柱,马越迈着步子向外走。

    将他锁在暗无天日黄门寺中的,从来不是这微不足道的牢狱。他想出去,随时都可以,不必废多大力气,就像那么多次从梁府中走出门一样。

    牢中木柱折断的巨响惊动了睡梦中的狱卒,受命于宦官的小卒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急忙拍醒值夜的宦官,一边儿穿袍子一遍说道:“黄门,黄门,牢里发出巨响,小的去看看?”

    年轻的宦者不耐烦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手空挥着责难这个吵醒清梦的无名小卒。

    “黄门,犯人逃跑了可是大祸患啊!您快醒醒吧,别睡了!”

    “一直吵一直吵,烦不烦!”小宦官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满面怒气翘着兰花指儿骂道:“不知道牢里就关了个马三爷吗?三爷是沙场猛将,做梦都能踢坏牢木,你瞎掺和啥,三更半夜的能让人把牢门修复了还是怎么地?”

    一番牢骚,宦官再度躺在简易的榻上,本来被分配到黄门寺已经够晦气的了,身边又有个傻随从!令人窝火。

    小卒努努嘴,小声地嘟囔一句:“别说马三爷,就是马九爷,跑了咱们不还是要受罚么……”

    “你安心睡你觉行不行?”宦官翻了个身,丢给小卒一个后背,“要跑早跑了,还用等关上半年?”

    “轰!”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木栅折断的声音,这可了不得了,吓得年轻宦官猛地从榻上跌了下来,指着外面喝到:“快!快去看,快去看看!”

    瘦弱的狱卒慌慌张张地一把抽出环刀握在手里这才有了点儿底气,一咬牙闷头跑了出去。

    黑咕隆咚的狱道,只有墙上悬挂的火把能带给人心里些许安全感,狱卒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身处。

    “马将军……马将军你在吗?”

    没有回应。

    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该转弯了,火把下面一片漆黑,狱卒紧紧贴着墙壁,猫着腰喊道:“马将军?马三爷?”

    硬压着的嗓子,那喊声怎么听怎么别扭!

    由不得他不害怕,放眼天下的狱卒,他敢说他是待遇最好的,腰杆儿最硬的,自然也是最见过世面的。可说到底,不也就还是个狱卒么。按军级是小卒子,按官位是下吏……偌大一个黄门北寺狱,这半年就为了伺候里面那位爷,白天九十九,晚上九十九的招呼着,这位爷说什么不满意,立马就得去更换妥当了,要什么书什么笔,一个时辰必须得送来。

    这是蹇校尉传的话,下的令,当朝大将军,最大的外戚都得听蹇校尉的……小狱卒刚从豫州小县举孝廉不到半年,知道的东西不多,连伺候半年的囚犯都只知道姓马,全名都不清楚,但他知道,里面这位爷,惹不得!

    “拿着刀也是给自己壮胆儿,真敢给马爷什么划拉还是怎么着,真他娘晦气!”小狱卒看着手里环刀嘀咕一声,吞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朝着转角走去,暗自祈祷里头那位爷就是没事溜个弯,现在已经回去睡了,回去睡了……“啊!”

    小狱卒前脚刚踏到转角,刀尖才露出去半个,突然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只臂膀,登时便感到掼住前胸的一股大力,双脚刹那便离了地,后背一凉便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顺着头顶的火把他看到,揪着他衣领将他摁在墙上的手臂是又长又壮,接着他便见到了麻布的灰色囚袍,一头乱发披肩,下颌短短的胡须,刚毅的脸庞与眉骨上的那道疤!

    这张脸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小狱卒而言显得无比得恐怖!

    “马……马将军,马将军饶命,马将军饶命啊!”

    马越一手将这小狱卒提起悬空摁在墙上,一边歪头打量着狱卒,他见过这小子,看着挺眼熟,平日里没少毕恭毕敬地给自己送饭。低头看着悬空的一双短腿儿不住地扑腾,难得在脸上扯出些许笑意,他说道:“把刀给我。”

    “马爷饶命啊,饶……命!”

    狱卒的心都跳到嗓子眼来了,哪里还听得见马越说什么,只顾着不停讨饶,还没喊完便觉手上一轻,接着胸口那只大手一松,人便已经跌坐在地上,这才发现马越已经握着刀迈步走了。狱卒愣了一下,回过神也不管马越手上的刀,一下子便扑过去拽住马越的腿。

    马越方才走两步,突然腿上一沉,便听到耳边哭号一般得叫声:“马将军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小的命也没了,您不能走啊!”

    “撒手。”马越低头看了一眼,“我不是越狱,我要去见陛下。”

    “马将军小的求您了,外面都是狱卒,全都带着刀呢,您走不了,别走了啊,小的再伺候您,伺候您十年!”

    马越发冷的脸上都让这狱卒气笑了,还他娘想关自己十年!

    “刚才还饶命,怎么,饶了命又不要了么?”马越掰开小狱卒的手,头也不回的向着出口走去,他知道外面都是狱卒,可别说是狱卒,外面就是羽林军,他也要闯出一条路!

    “嘭”地一声,黄门寺狱的门,开了。

    小狱卒呆傻得坐在地上,不停地祷告,“马爷您可一定要活着,活着。您活了,小的才能活。”

    开门的瞬间,马越便见到了灯火通明的黄门寺,门外的宦官狱卒有刀的拿刀,没刀的便举着木棒,严阵以待地等着他。

    与小狱卒同值夜的年轻宦官早在听到那一声惊叫时便连滚带爬地跑到狱外叫醒狱卒,他可不信马越这种半年都没跑的人,今天打算越狱还能靠言语拦住!

    “快,拦住他!”

    几乎在推开门火光闯入眼眸的瞬间,马越便一脚踹在门轴上,一人高的狱门被他单手抓住,看着外面数十号握着兵器的狱卒没有一句话,直接顶着门板撞了过去。

    到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了!

    青山般的身躯,门板挟着匹敌龙象的千钧巨力登时便撞在数名狱卒身上,登时便将四名狱卒倒撞出去,硬推着撞出一条十余步的通道,挥开门板,环刀直扫扫,削断数跟打来的棍棒,拧着身子旋风般地撞入人群中便是一阵哀嚎。

    胳膊与肋下夹住一根扫来的棍子,虎躯一震对面的狱卒便被震得撒了手,长棍在手马越更是无惧,霎那间又是冲出数步。

    黄门寺中顿时便是一阵哀嚎,登时便躺倒一片。

    不过一个人,硬是教黄门寺狱卒片刻间躺下了数十人,却没一个断气的。

    马越手中环刀更多的是防备格挡,真正伤人的是抢来的长棍。狱卒也是爹娘养大的孩子,没深仇大恨,他没必要下死手。

    冲出个空档,马越左手棍别在身后,环刀直指着向前迈出一步,围着他的狱卒便后退一步,顿时在他方寸之间竟空出一个五米有余的圆来。

    狱卒们震慑于马越的威风,谁都不敢上前,只能一个个以兵器指着马越,身子不住地退。

    马越向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直到最外围的狱卒后背抵到墙上,再无可退了。

    “我要去见陛下,不想杀人,你们让开。”

    马越一脚哚地,便做出个前冲的样子,顿时顶在门前的狱卒全都向两边退去,退出数步才发现马越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笑意呢。

    “都让开吧,你。”马越上前两步,都被冲到了这个地方,狱卒也都觉得拦不住了,大多都绝了抵抗之心,拦又拦不住,眨眼就有几十个弟兄躺着了,没必要自己再躺下。马越捡起一柄环刀,指着一个仍旧在门前站着两腿直打抖的宦官说道:“把门打开。”

    直到一身麻衣囚服双刀在手的马越从黄门北寺扬长而去,一种狱卒才松了口气,接着便面面相觑,尽是苦脸。

    囚犯越狱,还是狱卒开的门,一百个人没拦住一个,这事儿要传出去了……

    那开门的宦官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拍着衣袍哭天抢地得喊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期门军羽林军西园军报信儿!”

第十章 横冲直撞

    千里西凉路,凉不过担惊受怕的人心。

    趁着星夜,城门校尉赵延给梁鹄开了门,出城之后车队急奔,一路向西。

    二十多个披甲带刀的汉子在地上跑着,护着七架大车,几个男人骑着奔马,摸着黑走着夜路连火把都不敢打亮。

    他们像一伙儿从洛阳城逃窜出来的囚犯。

    一路无话,直跑到京兆尹地界上,天都泛白了,车队才敢在茂密的林中稍作停歇。

    “伯喈兄,却不想,到了洛阳还要连累您跟在下同受这奔波之苦。”梁鹄苦笑着对脸上刺着黥墨的蔡邕拱手,这老头脾气臭得不行,一路上在车里板着个脸,连累他那个从吴郡带来的弟子也大气不敢出。

    黥面老头儿两手揣着端在腹部,一头灰发用木簪子随意扎着,两鬓被清晨的山风吹着向后摆着。

    “伯喈兄?”

    梁鹄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从前面拱手作揖又再度绕到黥面老头儿身侧,再作一揖,看着老头的脸又别了回去,梁鹄气的直跳脚,“伯喈兄!”

    “不就是跑了一百多里路么,也忒小气了点吧?”

    “一百多里路?你说的轻巧。”蔡邕闻言转过头来,“跟着三郎讨生活的亲随都留下了,老夫坐在车里也看的到,三郎出事了,你是他先生,你什么都知道,可老夫也是三郎先生啊,老夫就快是他岳父了,你不让三郎知道老夫来了,就连三郎出什么事都不告诉老夫,现在你反倒觉得我小气?”

    “不是……”梁鹄甩着袖子,瞪着眼睛看着蔡邕,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蔡邕说,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

    “你不说老夫也知道。”蔡邕眯着眼睛,一副知道了什么的表情指着梁鹄神神秘秘地说道:“三郎要造反!”

    “啊?”梁鹄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从哪儿看出来三郎要造反的?”

    马三郎要是造反,梁鹄还能听之任之地逃难?早在家里抹脖子以谢先祖了。

    “老夫都听见了,密调长水营驻承阳门,留下的那些壮士各个披甲带刀……”蔡邕的脸更气愤了,出口之言吓得身边千里送师的顾雍脸色发白。

    其实蔡邕心底里对于马越造反的猜测并不反感,十二年的光阴耗费在辗转逃窜的岁月里,他对大汉爱之深,也对大汉痛之切。“你为何不拦着三郎?掉脑袋天大的事情,老头子脸上这个印记,这么多年的流亡都未曾敢言说有反意,你就不知道拦着点儿三郎?”

    不反感,并不意味着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是危险。恰恰相反,许多年的流亡生涯令黥面老者趋利避害的思想非常严重。

    “孟皇,咱们回去,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三郎最是尊师重道,凭你我二人还拦得住三郎!”

    看着眼前蔡邕情深意重地捶胸顿足,梁鹄的头都大了,这怪老头儿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伯喈兄,不说是不说,一说便不让我插话,你听我说,三郎不是造反,不是,造反,明白吗?”梁鹄看了一眼大多一脸惊惧的众人,揽着蔡邕手臂走到一边小声说道:“三郎有危险是真,但不是造反。”

    “那他驻兵承阳门做什么?”

    梁鹄拍着额头,蔡邕太久的时间不在朝中,这段时间朝廷的动荡非外人可知,蔡邕又不知为何迷上编史,终日捧着前朝史书读来看去,不知道也是正常。

    “三郎是要拱卫皇宫,陛下病的越来越重了……何家人呼风唤雨,蹇硕一个人恐怕顶不住。”

    “拱卫皇宫自有南军期门,三郎做什么?”

    白了蔡邕一眼,这老头儿学问高,人品好,对于清流宦官一视同仁,梁鹄一直很尊敬他,但说到底当官就不行了,没有一点宫廷敏感。“陛下尚未立太子,这么说,伯喈兄明白了吗?”

    “太子当然是大皇……你说,三郎是要……”蔡邕没有说完,却猜到了。那两个字的杀伤力不亚于造反。“胡闹!陛下都未言明,当臣子的怎么能随意决定?老夫就不信三郎那么想做那个帝师!你梁孟皇不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吗?三郎不也一样?你们对陛下的忠心耿耿去哪里了?”

    梁鹄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光和四年王美人被何后毒杀,照顾王美人起居的小宦官蹇硕调到嘉德殿贴身为陛下做事,八年时间接连升迁掌七军五署。三郎为妻复仇杀羌王,光和五年入洛阳为左都侯,得陛下赏识,八年时间京兆尹侍中偏将军,位极人臣。你以为陛下为的是什么?都以为陛下是傻子,傻子能党锢两次吗?”

    “可是,就算如此也说不通啊,陛下要立谁还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陛下若真重视三郎为何还要关他半年之久,病入膏肓都不愿放出来?”

    “大将军不好杀,陛下已经够荒唐了,皇后也不能再免了。所以陛下一直在磨刀。”梁鹄面东遥遥拱手,“有陛下赏识,有外人相助,半个凉州的兵马供他驱驰,陛下怕了。”

    梁鹄耸着肩膀说道:“陛下料到的,都成了真,他想三郎站到大将军对面,三郎站了。他觉得三郎控制不住了,三郎也真控制不住了。”

    “这……真是。”蔡邕摇着头,他本以为马越是想引兵造反,因此气愤非常,可当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之后,反而更担心了。“三郎要有危险怎么办?”

    “我不知道。”梁鹄甩了甩头,一边向回走,一边说道:“时至今日,嫡是必须夺的了。至于危险,三郎那样的人……应该是,能挺过去的吧?”

    梁鹄这么说着,话里却没什么底气。

    ……

    禁宫,三百快速集结的西园军在复道两侧的宫墙上上严阵以待,弓弩手弯弓上箭。复道上人影憧憧,黑夜里顶盔掼甲的羽林军士空着双手整整齐齐地站做六排,将复道堵得严严实实。

    黄门寺里的犯人跑出来了,上官命他们将犯人吓走。

    吓走!

    这难道不是笑话吗?堂堂西园上军,羽林武士,居然要他们将越狱的犯人吓走……偌大一个皇宫,吓到哪里去?

    摘了锋镝箭矢西园军士,放下兵器的羽林武士自从成军还未有如此委屈的时刻。

    无声的复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着冷静。

    九尺高的雄武身影被墙上的火把照亮,在他身后随风摆动的麻布袍随风摆动拖出长长身影。

    “马将军,请您退回!”

    朱灵这时才知道他领着军队要面对的是谁,马越!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重重人墙,复道上张弓搭箭的武士,冷冷地说道:“已经走到这儿,我还能退到哪里?”

    他的脚步没有停止,撒了双手环刀,迎着百倍于他的羽林武士走了过去,面容沉静,心若死水。

    这七年来的一切都要在今夜有个结果,他没有回头路了。如果还是在凉州的他,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穷日子过惯,就算是沦落盗匪之流都没有关系,只要活的下去就好。可七年之后,他再都不会那么想了。新皇登基,如果新皇是刘辩,就是他跑回彰山那两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国舅不会让他活下去。

    这七年就像这条幽深的禁宫复道,越是往上爬,越危险。

    梁鹄说的没错,洛阳是个好地方,可没人能一帆风顺,他得到了门阀贵胄几百年蒙荫才得到的地位,也得到了几百年压缩的风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位极人臣,其他的,休想!

    马越跑了起来,如风,撞入重重甲士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顶盔掼甲的朱灵。

    麻衣包裹的血肉之躯撞在铁铠之上,发出震耳发聩的闷声,朱灵后退一步,在他身后无数甲士顶上来。冲拳,脚踢,肘击,膝撞,头顶。没人能击倒马越。

    一拳轮倒一名羽林郎,提起迎面冲来的重铠甲士左右冲锋,近二百斤的甲士被抡了起来在人群中大开大合地撞去,所当者,唯有撞在宫墙上一途。

    朱灵的兜鍪被打落在地,披头散发地一拳重重击在马越脸上,来不及挥出右拳,对上眼的便是额头鲜血流至面目的马越,疤痕染血更是狰狞,接着便是属于羽林郎的兜鍪在眼前越来越大,猛地撞在鼻梁上直砸得飞了起来。

    血浸入眼睛,马越眯着眼睛,黑夜里四周到处是人影,什么都看得不清不楚,耳边尽是怒火的嘶吼,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头,他有些提不住手上的甲士了,咬着牙轮圆了砸了出去。

    “没人能挡我!”

    宫墙上,裴若张弓搭箭,箭矢一会瞄向在甲士中纵横无敌的马越,一会瞄向那些奋勇争先的羽林武士。他不知道拦下马越,马越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跟从马越,天下是什么结果。

    这一刻时间,他眼看着一件破麻袍遮身的马越在二百空手甲士的阻拦下冲出六十步的距离。

    后背被踢了一脚,马越吃不住力单膝跪在地上,抓起圆滚滚的铁兜鍪,撑着身子起身,挥击。

    “别打了!抓,抓住他!”

    朱灵像疯了一般,二百武士再打下去就要被这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放翻一半,若二百甲士都拦不住他,他这个羽林监也算做到狗身上了!

    势若猛虎的男人还在向前冲,但却再难寸进,几个甲士抓住了他的双腿,甩不开踢不走。

    接着,更多的人搂着胳膊,压着后背,重重叠叠,满是鲜血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终究,还是被拦下来了。”朱灵拍了拍手,长出口气,来不及看手下的伤势,余光便晃见宫墙上一点光亮。

    “嘣!”

    六丈宫墙上弓弦轻响,一支箭钉在自己脚下,插着铁锋镝的箭头深入地下寸许。

    “朱将军,请……放手!”

    城头传来色厉内荏的喊声。

第十一章 困兽出笼

    嘉德殿的重重帷幕,在夜晚看上去并非那么光鲜亮丽,掌灯的老宦官凄楚地跪在大殿前的灯台上,脸上的皱纹诉说着数不尽的辛酸往事。玉柱上雕刻的游龙走凤随着灯光明灭而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老宦官咳嗽了一声,对着无尽黑暗的夜里,无声叹气。

    往日里应当持戟在此的期门武士都不知去了哪里,近几日的大殿尤其空旷,到了夜里更是一片漆黑,让人无端地想起这些年风雨飘摇的宫廷秘史。

    那些东西,叫做恐怖。

    嘉德殿,是每一代皇帝的寝宫,自光武帝伊始这里已经换了十余任。本当时金碧辉煌百官待诏,今日的嘉德殿,却是不同。

    昏暗地黄色灯火预知了不详,老眼昏花的董太后守在榻边,掌着一卷手巾擦拭着刘宏额头豆大的汗水,小刘协在远处的雕龙主柱后远远望着这边,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噙着泪水,孩子知道的东西终归太少,却也知道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比方说,他从未见过阿父身边没有外人的时候,而现在,除了榻下跪着磕头的雄壮宦官大殿里再无一人。

    “陛下,奴没能办成……没能,没能使大将军督战凉州,请您责罚。”

    蹇硕不住地叩头,榻旁的董太后手覆在刘宏的脸蛋上,汗水不住地流下,昏花的眼也能看出刘宏脸上的苍白。老太后看都没看蹇硕一眼,若是平日里,奴才做不好事情直接杀了便是,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可此时此刻,孤儿寡母只能依靠蹇硕了。

    再忠的犬,逮不到兔子也是条笨狗!

    “要不是你还有用,老身早杀了你!”嫌恶地瞪了蹇硕一眼,感觉到刘宏额头传来的震动,急忙俯身低头轻声问道:“儿啊,你说,要说什么?娘听着呢,听着呢。”

    刘宏的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线,眼神左右飘忽,嗓音暗哑难奈,“张让……赵忠……张……”

    “哪两个老奴呢!皇帝找他们,那两条该死的老狗去哪儿了?”

    面对董太后的质问,蹇硕连抬头看都不敢,又不敢不回答,只得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们,他们在东宫……皇后那里。”

    刘宏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绝望至深,喉咙中长出了一口气,却并未呼出多少。他知道,做皇帝、做人的最后时间到了,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王美人有,宋皇后有,朕也有。洪福齐天只是一句骗人的鬼话,没有人能洪福齐天。只是时至今日,手都抬不起来了,亲待了十余年的张让赵忠在这个时间,朕要撒手归西的时间,去抱何家人的腿啦。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奸妄小人。往事拂过心头,那些嬉笑怒骂统统掩去,他看到数次死谏的刘陶,看到了握着一卷经书高声朗诵的杨赐,循循善诱的老师死在司空的位置上,勉励为之。死在狱中的张钧,打入冷宫忧郁而死的宋皇后……他就要去见那些人了,国家被他治理得越来越糟,百姓流离失所,盗匪横行霸道,他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人呢?十常侍,奸妄小人之徒!

    上天给了他无数次选择的机会,他却总是走上正道旁边的岔路。

    他想击打,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他想责骂,可口都张不开了!他只能化作厉鬼纠缠着那些奸妄小人随他一同下去走那一遭黄泉路了,死后,死后。

    何进何进,还有何进,也得死,这个大将军不尊朕,跟着那些士人同流合污!同流合污!

    他曾以外他一直是掌天下权柄的皇帝,想杀谁就杀谁,想谁死谁就死,所以他左右制衡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啦!只有这副病入膏肓的皮囊,吓不了人。他委屈,难过,追悔莫及。

    眼角,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看着刘宏身子剧烈的颤动起来,不住地咳嗽,蹇硕急忙爬到榻侧:“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宫殿角落的帷幕下传来男童强压着啜泣的声音,刘协眼巴巴朝这边儿看着,尽管他的武官老师总告诉他皇子要保有威仪,可他就是保不住威仪,他的父皇很难受。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但他已经感到明显的恐惧。

    “皇儿,你要养好身子,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走了娘可怎么活!”董太后终于忍不住了,伏在榻上老眼流出浑浊的泪水,她宁愿儿子昏庸百年,也不愿发奋一年就这么去了,突然董太后猛地抬起头来抽噎地说道:“还有娘那小孙儿,从小就没了娘,要是你再不在了,你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娘啊!”

    病来如山倒,连协儿为太子都立不得自己就这么要撒手人寰了……小儿子才几岁,就算登基了何家人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废了,若老天再给自己一旬时日,说什么也要先宰了何进废掉皇后,就算是第三次党锢都在所不惜!

    董太后说得对,小协儿那么乖巧伶俐,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灵气儿,登基之后一定会是一代明君……再不济,也比自己强!

    刘宏眼角不受控制地流着泪水,强打起精神歪着脑袋指着柱子边满面泪水的小刘协……紧盯着蹇硕。

    帝王之心,哪里会在乎什么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别管皇子辩还是皇子协,那都是高祖皇帝的骨血,他在乎的是朝堂的局势……大皇子的外戚力量太强,就算是死刘宏的不够放心。

    蹇硕惊恐地回头,顺着刘宏颤抖的手指便看到比他还惊恐的刘协,重重地俯首,磕得满面鲜血,“奴知道,奴知道,陛下放心,奴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小皇子登基!”

    “放……马……越!杀……何……进!”

    刘宏脑袋越来越混沌了,他顾不上许多,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马越好用不好用,蹇硕制不制得住,已经不用再考虑了。马越多多少少还是协儿的老师,梁鹄对他那么好,他总不至于连这点儿师德都没学到。

    况且,这会儿,除了马越还有人能治得了大将军吗?

    刘宏说不准,但蹇硕加上马越,联手对付将军府,应该过得去吧,应该……只是羁押了半年的马越,那颗心,还像从前一般吗?

    他不知道,但自己这辈子,做错的事情太多,数都数不尽了。但只有两件留给身后的事是对的,光和四年驯养了蹇硕这头猛犬,光和五年捧起了马越这匹野狼。

    “嘭!”

    嘉德殿紧闭的大门被人用后背撞开,老宦官倒退着绊倒在门槛上,跌坐着向后一边爬一边一面惊恐地喊道:“陛下,陛下,有人闯宫,闯宫!”

    打翻了门口的九枝嘉德灯。

    大殿门口,火光照射出一个巨大的身影的轮廓,满面鲜血挡不住眼上的疤痕。在他身后,嘉德殿高台之下,百余西园军强弓劲弩正对着缓缓合围上来的羽林军,裴若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身后背着陛下的寝宫,与守卫禁宫的甲士兵戈对峙。

    疯狂!

    蹇硕瞪大了眼睛,董太后指着马越想骂谋逆,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老太后知道,就在刚刚,这殿中四人谁的心头又没想过这个男人?

    马越面无表情,麻袍已经遍身染血,衣衫遮不住的皮肤上遍布交错的伤痕,有些皮肤崩裂,有些高高肿起,这一夜接连冲阵,吃的又岂是苦头二子可解的?

    这副模样,这个时候闯入寝宫,最不会出现的人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连小刘协都止住了抽噎,呆呆的望着马越。

    马越远远地看了榻上一眼,立即眯起了眼睛,他看的出来,刘宏不行了!

    单膝跪在地上,马越向着小刘协招手,“殿下,别怕,来到臣这边来。”

    刘协看着满身血污的马越,转过头无助的向榻边望了过去,刘宏看不清这边的模样,可董太后却看得真切,也听的清清楚楚,马越口中呼得仍旧是殿下,老妇人眼神热切得点头。得了应允,刘协仍旧有些畏惧地小步小步得向马越走了过去。

    走到马越身前,马越抬起手,看着胳膊上的血顺着流到手上,在衣服上找干净点儿的地擦干,伸出手掌抹过小刘协满是泪水的脸,接着做出了一个十分不敬的举动。

    “殿下别怕,臣来了。”

    他一把将小刘协抱了起来,就像抱他自家小侄儿一般,就这么抱着小刘协大步走到刘宏的榻边,离榻上的董太后仅有一人之距。凝视着病倒榻上的刘宏数息时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突然一下子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去。

    “陛下,恕臣僭越,私自逃出。”马越恭敬地说着,“陛下,立小皇子为太子,可否?”

    “嗬,嗬。”刘宏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越,口中发着无意义的哼声,从马越破门而入,刘宏心里最后一股劲儿已经开始慢慢散去。马越来了,那个在玄武阙下大言不惭地说有朝一日为朕复杀妻之仇的马越来了,那个在宣室朝议上兀自说着王师至,贼授首的马越来了!

    刘宏的哼声似乎被马越听懂了,他抱着小刘协点头,接着说道:“陛下,诛大将军,废皇后,太子登基,太后当国,臣辅政,可否?”

    刘宏的眼睛瞪大了一点,一下子嘉德殿中只有刘宏的呼吸声,那双浑浊的眼睛凝视了马越片刻,再度放松下来,“嗬…嗬…”

    马越再度点头,接着说道:“陛下,臣请董太后代拟诏书一封,皇子协母壮子幼,如董太后在,则请为之监国。如太后不在之日,陛下赐诏,臣可便宜行事,护卫皇帝,临机决断。如有罪,可免一死。”说罢,马越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宏问道:“可否?”

    刘宏轻轻点头,马越将小刘协轻轻放下,伸手为小皇子缛展了衣衫,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殿下,今后还有臣护着您,若臣也不在了,您也不能再哭了,您是将来的一国之君,答应臣,要坚强起来,好吗?”

    马越说完这一句,刘宏始终崩在心头的那根弦儿一点一点断裂开来。

    马越伸长了手臂,在榻下俯身拜了下去,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端正。

    这一拜,一拜人皇数年制衡扶植之恩。

    这一拜,二拜上天好生之德七年蛰伏。

    这一拜,三拜大地厚德载物,让他困兽出笼。

第十二章 脸色发白

    汉帝刘宏,在这个夜里,去了。

    董太后哭的并没有马越想象中那么厉害,看着马越和蹇硕二人,唤来守宫令,将两份诏书放在马越面前,牵着小刘协离开了嘉德殿。

    “马君皓,你要是铲除何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什么,哀家就给你什么!”

    诏书在马越手中,一份是朝廷拜马越为光禄勋,加侍中统领宫内兵马的诏书。另一份则是遗诏,与马越说的不差分毫。

    “皇帝诏命,赐上军校尉蹇硕,下军校尉马越。朕死后,皇子协母壮子幼,朕甚为忧之。如朕母董太后在,则请朕母为之监国。如太后不在之日,朕特赐此诏,汝二人可便宜行事,护卫皇帝,临机决断。如有罪,可免一死。”

    这两份诏书对马越而言十分重要,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第二份诏书意味着马越在董太后死后,若大将军与皇后未除,他便能发动一次合法政变,可谓一诏在手,位极人臣。

    第一份,则是他如今的官职,九卿光禄勋。光禄勋是守卫宫殿门户的宿卫之臣,也总领宫内一切事务。宫内郎署光禄勋,宫门外郞署卫尉卿。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羽林郎,期门郎,尽归马越统领。

    守宫令交了诏书,便要离去,被马越叫住。

    “光禄勋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守宫令长得丰神俊朗,马越多看了一眼,问道:“你去哪里?”

    诏书是董太后亲笔写就,守宫令仅是端来笔墨的小官,但他已经看到了刘宏驾崩,马越不能让他出去走漏消息。

    “下官去放回御笔。”守宫令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神态非常尊敬。

    “我记得,你是从那边出来的,怎么要向殿外走?”马越没再多说,对蹇硕说道:“找人把他控制起来。”

    蹇硕方才被马越入禁宫的气势所惊,始终不敢言语,这时听到马越的话立刻出殿,在殿外跟羽林军对峙的西园军中找出几个亲信,将守宫令绑在殿门旁的柱子上。

    “君皓,奴觉得绑着他太不方便,守宫令陪伴陛下左右,不如让他虽陛下去吧,也能给陛下做个伴儿。”

    马越看了蹇硕一眼,心神转了一圈,看到守宫令的脸色有些发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荀彧,今日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会说出去……”

    “荀彧?”马越仔细看了两眼,估计八成就是历史上那个荀彧了,幸亏自己多问一句,若让蹇硕就这么杀了岂不是可惜,如此王佐之才,没准以后还能帮到自己呢,马越的眼神火热了一下。转眼再度浇熄,很明显,无论多厉害的谋臣武将,现在他都靠不住,等天亮了,宫外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除自己而后快了。

    “很明显。”马越走过去为荀彧松开绳索,耸了耸肩膀说道:“他不是很想陪陛下一起走。”

    说罢,马越转头对荀彧说道:“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身边十步之外,否则我也保不了你的性命,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荀彧还算沉着冷静,马越为他松开绳索他便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本来他是打算出宫直奔大将军府的,不过眼下……除非不想活了,否则报信一事还是老老实实熄了念想吧。

    马越轻轻点头,便向殿外走,殿下两拨人马没有得到罢兵的消息,仍旧聚兵于殿外,只不过没有刚来时的剑拔弩张,董太后带着小皇子都走了,他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人让他们走,他们便不能走。

    马越步至堂下,扫了一眼两边,说道:“朱灵,裴若,过来。”

    “诺。”

    裴若自顾自的走,瞥了朱灵一眼,方才他帮了马越,看着模样姑父果然没有被治罪!朱灵心里就不一样了,他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羽林监刚才阻挡马越来得那么狠,甚至亲自在马越脸上来了一拳,心里还直打鼓呢,这马越不是要秋后算账吧?

    “裴若,领你的人去承阳门,把门外长水营放进来,让他们就地驻扎在承阳门内。”说完,马越将目光转向朱灵,笑了:“行了,别憋着脸了,刚在你拦我是职责所在,我不怪你。陛下升我为光禄勋,你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了,让你的人先去休息吧。”

    “诺。”朱灵点头,有些大难不死的感觉,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低头说道:“朱灵拜谢光禄勋。”

    马越挥手让他赶快离去,笑着说道:“好歹以前还一起抓过马元义呢,不用那么生分,走吧。”

    待两军散去,马越再度回到殿门,见蹇硕还在刘宏榻下跪着,马越只好上步近前,先向着刘宏遗体拜了拜,接着拉过蹇硕说道:“蹇兄,宫内城里城外的军队布防,自己人还是将军府的人,你都清楚吧?”

    蹇硕面若死灰地看了马越一眼,点头说道:“清楚。”

    “跟我说说,你也知道,关了那么久,发生的大事我都不知道。”

    “好。”蹇硕点头,在嘉德殿里找出一副城内地图摊在地上,二人便跪坐在旁对着地图谋划起来,蹇硕开口之前,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荀彧。

    马越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蹇兄放心,这几日就都让他跟在我身边,跑不了。”

    蹇硕点头,指着宫内说道:“目前宫内驻扎着西园上军二千五百人,尽是从前的西园骑,都是奴的心腹,军司马赵瑾掌兵。还有羽林军两千,因中郎将空缺,由左右两监掌管,一个先前那个朱灵,你要小心他,他跟淳于琼走的近,左监叫许永,是咱们的人。再有就是期门军二千二百,也就是虎贲军,何家子前些时日给袁术举了虎贲中郎将,说来也是归你统领,只不过奴不知他拉拢了多少人,有个叫黄互的期门司马是奴的人,掌千人。这就是宫内的情况。”

    马越点了点头,蹇硕将宫内的防务做的很好,宫内有超过四千五百个将士是可用的,再加上长水营三千,足够将禁宫守得水泄不通!

    “那宫外呢?”

    蹇硕将手指在宫外说道:“城内驻守军队尽为南军,都由卫尉董骠骑统领,但董重小儿贪图享受,京畿左右辅都尉,掌千四百人常驻城中,都是将军府的人在率领,城外的南军大营三千有余,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北军撤了长水营,也就剩下三千人马,也都是将军府的。至于西园军……”蹇硕脸上有些苦恼的摇头,他是西园校尉之首,可惜如今麾下校尉愣是每一个听他号令的,提到西园军他的脸就有些发烧,“六部校尉每人掌两千人……全是将军府的人马。”

    马越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们怎么会每营有两千兵马?”

    “唉,一言难尽。”蹇硕说道:“我整死鲍鸿估计你也知道,让赵瑾去收拢下军校尉的人马,哪儿知道赵瑾过去就被人围了起来,差点连命都丢了,下军一营如今都被其他六校收走啦。”

    马越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咱们的人手太少了,将军府粗略算下来也有小两万人,咱们这几千人打起来根本不够看。”

    “君皓,你打算跟他们硬打?绝对不行。”听到马越打算跟将军府打仗蹇硕大惊失色,他从未想过跟将军府真刀真枪的打仗,他只想杀了何进,要是有机会把袁家那俩小崽子也杀了,但绝对没想过打仗:“都是陛下招来的军队,打起来洛阳还不成了战场?不行。”

    马越根本没理蹇硕,蹇硕不知道将来两宫流血成为现实,他可是知道的,如果一场仗非打不可,那他一定要保证自己赢!

    “打不打再说,首先得先把兵抓在咱们手里,让我想想,想想。”马越扣着额头,突然看向蹇硕问道:“赵融,是凉州人对吧,也许能把他拉拢过来。那个冯芳呢?我听说是老宦官曹节的女婿?他也应该争取一下。”

    看着马越自顾自的谋划还不住点头,蹇硕急了起来,说道:“君皓,你听我说,万万不能打仗啊,你不能,你不能拿了陛下诏书就在洛阳打仗啊!”

    马越面无表情的看了蹇硕一眼,说道:“不打仗?这会儿估计何屠子都被袁绍那孙子窜动得要征召外军了,还不打仗?等边郡人马来了就凭你我这几千人,制得住他们?”

    “征召边将?”蹇硕都懵了,这何进怎么会去征召外军呢?

    荀彧一直站在马越旁边听着,一下子听到今天下午将军府刚通过的建议吓了一跳,当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喔对,这儿还有个知道事儿的。”马越抬手一指,说道:“看你样子,何进已经召了?”

    荀彧没有说话,蹇硕面若死灰。

    马越说道:“何进也真是够傻的,士人们靠着将军府招来边将,边将都是什么人,要么是爷爷不亲姥姥不爱的死老革,带着一辈子没见过洛阳的兵痞,要么就是士人的门生故吏,带着兵过来到时候乱了他控制的住吗?袁本初打得一手好算筹, 仗着将军府叫边将入京把宦官剿了,再仗着边将把何家弄倒,最后再仗着士人把边将撵回去,袁家当老大,真是好想法。可是,边将若是乱来,就凭成外边的少爷军,他们制得住吗?边将都是像我这样的,荀彧我问你,将军府制得住吗?”

    一个马越出狱,便请出两份诏书,进位九卿,还能随时随地发动政变可免一死。

    如果边将都像马越这样……荀彧脸色发白。

第十三章 强闯者斩

    “蹇兄,先不要发丧,陛下在天之灵……会原谅你我的,待尘埃落定。我出宫做些事情,你先准备陛下的龙归仪式吧。”

    清晨,一夜未眠的马越在城头换上新装,披上崭新的铁铠,带着关羽杨丰左右护卫,出禁宫……他要统一战线!

    骠骑将军府。

    “老爷,外面来了一伙人,这是名刺。”

    枯坐一夜的董重一看名刺就乐了,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儿快步走出中堂,迎着大门口站着那人开口笑道:“哈哈哈,马君皓,我正琢磨要不要入禁宫找你,你便来了!”

    马越看着热情的董重有些摸不清头脑,拱手还礼,迈步跟着董重入了府宅,看着府里新搭起的四座箭楼,院墙上的箭垛,暗自心惊。待到坐定,婢女端上瓜果点心。

    “昨天夜里长水营马踏长街,不知道洛阳有多少人要被你折腾的睡不着喽。”这几年董重的身子有些发福了,看上去比实际来得老一些。尤其是一夜未眠,脸色不是很好看,“这些日子,不好过哟。”

    “条侯,三郎是您的老部下了。”马越拱手说道:“当初在下初入洛阳,便在您麾下,既然在下出狱,那您便不用再担心了。”

    这天气清冷,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家奴为二人面前摆上炭炉取暖,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

    董重有些疲惫得摇头,说道:“君皓,就是你出来,只怕也做不了什么,劝劝蹇硕跟太后吧,咱们斗不过何家。”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做什么。”董重耸着肩膀,环视左右说道:“你没去过大将军府,一样是开府,你看我这儿,空无一人。大将军府背后的力量太大了,司隶、并州、冀州、兖州、豫州,太多的士族站在何家子身后,咱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抢?”

    “你知道昨夜里长水营的马蹄声在我府前炸响,惊醒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西园校尉提兵入城要来杀我啦!”董重如今脸上仍旧心有余悸,“自从陛下给了我骠骑将军,老夫时刻都不敢出府,把兵权全撒了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我……咱们,别跟大将军斗了,认了吧。就当我那侄子没这福气。”

    马越皱着眉头,到底是什么让条侯董重能吓成这样?

    “条侯,您这是,您掌南军,北军没了长水不过三千,禁宫内尽在掌握,未尝没有一拼之力啊。”马越问道:“您怎么?”

    董重摆了摆手,“人心所向啊,朝廷百官有几个不心向大将军,恨不得除宦官而后快!张让在宫里投做了几十年的事,到头来还不是连城东的宅子都卖了,金银财宝成车地送到车骑府上,整天眼巴巴地跟在皇后身边央求着给他们说句好话,放一条生路。”

    “你不该出来,这光景,黄门狱要比洛阳城快活得多啊!”

    董重脸上的表情不像个骠骑将军,倒像是为生计发愁的老农,满面的苦大仇深。

    “董骠骑又何许长他人志气,他有大将军何车骑,咱们也有上军校尉跟董骠骑,在加上在下这个光禄勋,这就有一拼之力了,何况道理站在咱们这边。”

    “君皓得了个光禄勋,不错,位登九卿了。”董重点着头,脸上却没有丝毫赞许,看马越的眼神像是看一头被权力**冲昏的野兽,“那又如何呢,君皓当真以为道理站在咱们这边吗?道理,士人就是道理,士人现在都在大将军府上,那道理就在他们那边儿,哪天咱们死了,轮到他们修史,咱们便都是十恶不赦的奸贼了。倒不如不出声,低着头,还能保住一世富贵。”

    “呵呵,董骠骑说的不错,要是咱们死了就成了奸贼。”马越笑意在脸上一闪而逝,有些凶狠得问道:“可难道低着头就能活了?现在不拼,等何家真正得了大势,能活吗?董骠骑不要自欺欺人了,何进征召边将入京,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征召外将?君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董重慌了,何进这个时候征调边将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清君侧!大将军想要清君侧了,您可要想想,这个君侧,是宦官,是在下,可难道就没有董骠骑吗?”

    马越装的一脸愤慨,他要给董重下一剂猛药,别管别的先把他拉拢过来再说,一个卫尉手底下抓着南军,就算放了兵权终归还坐拥大义的。“与其等着他们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害怕归害怕,董重脑子还是很清楚得,急忙拉着马越小声问道:“君皓打算兵变?”

    “不好说。”马越摇着头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兵变,也在所不惜。”

    对马越而言,现在还不是出遗诏的最好时机,他得等,等一个好机会。

    “万万不可,君皓你听老哥多句嘴,洛阳城可不能兵变,不然为什么将军府不强攻皇宫,你以为他们是不想吗?”董重向西望了一眼说道:“就算他何进征召边军入京,至多召不到一万人,张温平叛不力被带回京城后皇甫嵩接了他的任,督军四万于扶风。宫里宫外没完全撕破脸就是因为皇甫嵩瞪眼儿看着,那个老头子对大汉可是忠心耿耿,谁要是敢在洛阳城兵变……嘿嘿,四万见过血的平叛军清起君侧,可要比他们劲儿大多了!”

    “皇甫将军将兵四万屯扶风?”马越一下子愣住了,不过他心里并不是怕,而是在想,如果能将皇甫嵩拉拢到这边,还怕什么?大军驻守都亭,把西园校尉的军队都逼到上林苑去,山高皇帝远的,等他们过来都尘埃落定了!

    可皇甫嵩那人,不是那么好拉拢的啊,礼法不合的事情,他不会做。凉州出来的将军吃了太多内宫矫诏的哑巴亏,肯定对宫里防着呢。

    “所以啊,君皓,绝了这份儿心吧,不兵变,你拿什么斗过大将军?”董重的感觉像是马越死定了一样,“君皓,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吃过早食了吗?留下一起吃点?”

    马越没有说话,摆了摆手,拱手告辞。

    董重是铁了心不跟自己一路了,现在强求也不是个办法,等边将入京了,到时候再来碰碰运气吧。

    大早起的出师不利,马越碰了一鼻子灰,除了将军府转眼就走到了开阳门,他要来找赵延。

    “君皓,赵延他哥是宦官,董重说他们都抱着何苗大腿呢,咱这么劝,有用吗?”

    洛阳城清早的长街上只有仆人杂役起的大早奔赴市集上买些过冬的蔬菜,清冷的空气逼人,马越长出了一口哈气。

    “赵延有没有用无所谓,只要让将军府知道我来找他就好了。”

    见过董重,马越明白了这帮人现在都是风声鹤唳,光是耍嘴皮子不管用,得让他们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很危险,到时候不用说话自己就来找自己了。

    开阳门,赵延端坐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缓步而来的马越三人,面容淡定,心头打鼓。

    马越立在城下,招了招手,示意赵延下来。

    在他心里,赵延是个很不错的人。尽管胆小怕事,却多次帮助梁鹄等人,听说之前梁鹄走凉州,出的就是这开阳门,毕竟,有这么一些情分在的。但镇守城门,这事情不是马越说了算的,

    赵延在城头对马越笑笑,说道:“君皓,今日为兄当值,可下不去咯!”

    马越笑着回应,没有搭话,转身背向城门,小声对杨丰说道:“阿若,去趟曹破石府上,问他愿不愿意为我接手城门防务,然后带着孙毅前往谷城与公明一道前往洛阳,在城内住下,时刻盯紧了城门防务,需要有自己人。”

    “诺。”

    他对旁人抱有太多信心了,除了他与蹇硕,这个时候整个洛阳的达官贵人们估计都在想着如何向大将军府钻营,恐怕是没人帮他了,索性,曹破石那里也就不亲自去了,他得回去整顿兵员,不单单南北二宫,最要紧的是东宫也得弄住。

    把十常侍和皇后大皇子都锁在禁宫里。

    “云长,你觉得如今情况如何?”

    关羽跟在马越身后侍中一言不发,这时闻言小声说道:“三郎,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这么做,对吗?”

    马越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关羽说道:“云长觉得对吗?”

    “三郎,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关羽难得显得有些窘迫,“那么多公府士人都不说话,归附在大将军府,他们要诛杀十常侍是很对的,三郎为什么要挡着他们呢?”

    “我不挡他们杀十常侍,就算我挡着……”马越小心地左右环视一眼,邻近禁宫,路上没人,这才压着声音说道:“最后我也会杀十常侍,但大将军得死在他们之前。”

    关羽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和将军府有过节,但……”

    关羽没说完,马越便转头皱着眉毛瞪向关羽,“这不是因为过节!如果是过节我就早带着你们杀进将军府了。”

    “那是因为……你觉得他们真的会不尊圣诏奉迎大皇子登基?”

    走至宫门,二人都没有说话,马越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关羽默然。

    入皇宫,直奔开阳门,马越对着迎面走来的阎行说道:“四曲封锁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强闯者,斩!”

第十四章 封锁宫禁

    洛阳,整顿好城外兵马的袁绍匆匆忙忙地奔马至城东,转弯走偏门入了一处大宅,在正门上挂着‘袁府’二字。

    在城东,有两个袁府,被称作大袁府和小袁宅,大袁府是公府,是袁隗的三公府,另一个小宅,则是虎贲中郎将袁术的宅子。至于继承继父袁成家产的袁绍,还算不上开府,也并未在洛阳买宅子,只是住在袁成留下的旧宅里。

    袁绍来的地方,是少傅袁隗的府邸,他与大将军何进共参录尚书事。

    袁隗正皱着眉头手指磕在书房的青石几案上,一抬头便看到了满头大汗的袁绍进门端起温汤一股脑得吞进腹中,像黄河边上的饮马。

    袁绍放下杯盏,正对上袁隗投来疑问的目光,躬身跪坐在几案对面低头说道:“叔父,昨夜长水营三千兵马连夜入城驻兵承阳门,子时宫门打开放兵马入内,今早整个宫城戒严,四门不开,宫内宫外的联系被完全切断,没任何人能带消息出来,没有召见侍中想要进宫都被把手宫门的强弩逼了出来。”

    袁绍小心地望了叔父一眼,低眉顺眼地说道:“叔父,怕是马越出来了。”

    “不是怕,长水营调度,一定是小马儿出笼了。”袁隗脸上显出片刻厌恶的情绪转了下头,再扭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慈眉善目,问道:“校尉军可好?”

    “兵马严整,侄儿带着孟德等校尉整夜都在城外大营里督军,他们没有一点异动。”袁绍拱手说道:“侄儿昨日已按叔父说的征调各边军入京,清君侧的大将军手札已经发了出去。并州的董卓、河东平乱的丁原,泰山的鲍信,豫州的王匡……各地兵马都被调动,互相牵制。只是城门紧锁,公路的虎贲军就动不了,少了些力量。”

    “嗯,外军到了,皇后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到时让十常侍死无葬身之地,由吾辈士人辅佐陛下,还天下清平!”

    “叔父,那马越?”

    袁绍抬头看着睿智的叔父,言语中对马越充满忌惮。他从未想过当年被曹操领着来见自己的西凉小蛮子如今成长到这个地步,一个三四年前的长水校尉出狱,整个长水营随之号令,吓得洛阳城的达官贵人一夜睡不好觉,六个校尉连夜出城整顿兵马风声鹤唳。

    而让袁绍更加忌惮的是,皇帝对于马越的看法,如果在这个时候陛下对马越委以重任,那他们当如何?千辛万苦地投入大将军府门下,尽管是一心为国,可到了最后却教马越摘走所有果实,谁会心甘情愿?

    “马越好算计。当腻歪了刀子,想做捉刀人了。老夫早觉得这个马越不安分了些,野心大了。”袁隗眯着眼睛,双手在袖中盘弄着,“得除!”

    袁绍眼睛瞪大,凝视着叔父半晌,这才重重地点头。

    “董卓走到哪儿了,老夫手书一封,在陛下山崩之时着人送去,命他火速入京攻杀马越。”

    “叔父,昨日孟德兄弟言之凿凿地说董卓心思不纯,到时候会不会控制不住?”袁绍心头有些疑虑,这种时候,谁都像如履薄冰一般,尤其是袁氏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可容不得丝毫差错,“不如让侄儿与公路领军攻入皇宫,自家人总比边将用的顺手一些。”

    袁隗摇了摇头,“不妥,董卓不会有什么反心,他是个善于钻营的边将,可跟那些蛮子不一样,西园军动不得,马越是军中宿将,你们未必打得过他。若多有损伤到时候镇不住董卓怎么办,何进是靠不住的。最好让马越跟何进拼的两败俱伤,除了宦官没了外戚,西园军镇压边军让他们打道回府,士人拱卫新帝登基。”

    “士人的将来,就掌握在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了,本初,千万别让老夫失望啊!”

    不光是士人,还有宗族!

    袁绍的眼中迸发出火热,他知道自家叔父为了让自己成为袁氏继承人付出了多少苦心。成败,就在这一次了!

    ……

    “怎么办,怎么办,该死的马儿将宫门封锁了,谁都出不去,张侯您倒是说句话,给兄弟们拿个主意啊!”

    东宫长秋府,近日随着刘宏病重,宫外对于清君侧的呼声越来越高,十常侍胆战心惊地将宝押在了何家人身上,全部都暂住在赵忠的府上,随时随地去奉迎大皇子与何皇后。

    然而仅仅是一夜时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今天清早,先是马越硬闯天牢黄门寺的传闻,还来不及想出办法,接着便是城头上大旗变换,长水营与西园上军硬生生地接管了整个禁宫的防务,原先的虎贲郎被赶到了承德殿外的大片空地上硬生生地缴械除甲,全被放出城去。

    再后面的事儿就不难猜到了,各宫各门上的守军摆出强弩在城头,凡是入内三百步便射矢示警,近百步便直接射杀。

    赵忠不安地走来转去,他们本以为在陛下病倒之后这天下只有将军府与士人两股力量,哪里知道关在牢里的马越硬是跑了出来,偏偏陛下还没有治他大不敬之罪,看着模样,明显是委以重任了。

    这种时候,他们是没什么东西能再拿去取悦马越了。

    就连城东的宅子都变卖了送到车骑府上,他们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

    孙璋低着头,瞥了张让一眼,这时候也顾不上以往装模作样的尊敬了,奚落道:“早就是把马越在狱中毒杀了完事,您偏不听,现在好啦,留下这么个大祸患,没辙了吧。”

    低头阴阴一笑,“咱们,都得去陪郭胜去啦!”

    张让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厌恶,看着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友轻咳一声说道:“拿出你们的架子来,不过是城门换防,看给你们吓得。咱们把马越得罪死了吗?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前是打算怎么对付士人与将军府的,说说。”

    “我说张侯爷诶,这时候还提这干嘛啊!”赵忠一愣,张让也太临危不乱了,可他娘这种时候要的不是你装深沉,得拿出来个解决办法才好啊!

    “说说!”

    张让一瞪眼,赵忠急忙低头说道:“您别着急,咱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先装委屈稳住何进,守住何皇后大将军就不会拿咱们怎么样,借大将军稳住士人,提拔些武人,然后借蹇硕的手杀何屠子,再让士人杀了蹇硕,咱们再给新皇进谏党锢嘛,你说这个做什么。”

    “多了个马越,还省些事呢,你们慌什么?”

    “什么?”

    张让看着众人眼中的不解,也不多做言语,起身便向宫外走去。

    “侯爷别去,城上的强弩真的会杀人,今天一早已经射死三个东宫侍从了,皇后气的把殿门都推坏了。”

    张让不做丝毫理会,大步不停地想着重兵把守的城门走去,一众常侍跟了出去,却不敢像张让一般走那么快,只得远远地跟在屁股后头,邻近城门急忙停下,就这么看着张让一个人走在前面。

    “来人止步!”

    伴着城头上一声大喝,弩矢激射在张让脚下,张让的脚步顿住了,停顿片刻,他接着向前走。

    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

    每走十步,城上便有一声大喝,弩矢便会射在老宦官的脚边。

    “光禄勋有令,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张让咽了咽口中的津液,被强弩指着,谁能不怕?他也怕,但他怕也要试试,试试马越会不会真杀他。

    反正如果马越不见他,用不了多久,他们谁都逃不过一死。

    “老夫中常侍张让,请求见马越马君皓一面,还请代为转达!”

    张让的声音透着些许阴柔,但这么高声喝出并不滑稽,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竟然还带着几分壮烈的模样。

    城上的军士再如何也还是听过张让的名字的,片刻之间便见到城头上传来骚动,有人跑了下去,张让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站在城外百步,张让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就是内心里无尽的忐忑,便是在皇宫中读过数十年岁月的张让,此时此刻也摸不准马越将禁宫封闭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方才听城上军士奉的是光禄勋的命,这个职位八成是马越的了,进位九卿,不小的殊荣。

    可马越又是如何进位至此的呢?区区二十有余的年纪,论战功不敌孙文台,论名声不及袁本初,论家世不比曹孟德,论能力不强王子师,论忠心不胜蹇疯狗。

    马越,凭什么进位九卿?

    马越只有一个优点,他比孙坚在权力中心呆的时间更长,他比袁绍更干净,比曹操更忠心,比王允更能打,比蹇硕更有能力……凶蛮任性的马越,能镇得住场面。

    在一个混乱的时刻,刘宏若有事交代下来,再也无法亲眼去看,就必须要找这么一个能力忠心宿将智囊并重的人,压住场面。

    他不需要有绝冠天下的勇武,也不需要有参天的权势,但这些能力都要有。

    张让立在百尺宫墙之下,阳光照在身上却令他觉得寒冷。如果刘宏一定要这样提拔马越,只有一个可能——刘宏驾崩了!

    权力交替!

    “张常侍,光禄勋准许您出宫!”

    城上传来一声,惊得浑身湿透的张让一抖。

第十五章 拥立皇帝

    嘉德殿外,白玉阶之下,士卒简易地搭出一顶将军作战用的大型军帐,这里是马越夜宿宫阙的临时住所。

    “荀彧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夜宿皇宫,按律,也是当斩的了吧。”马越摇头自嘲地笑笑,也没打算听到荀彧的回应,只是翻阅着蹇硕差人送来的书简。简中记着各种东园秘器、金银酒具、璋珪琮环、弓矢箭囊、鼎釜甑杯以及刘宏生前喜欢把玩的物件,帐外正有长水营军士搬着小棺大椁吃力地抬入嘉德殿。

    马越的眼睛上挂着重重地黑眼圈,从出狱到现在,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没有片刻合眼,宫外有虎视眈眈的何进何苗,宫内有吃里扒外的十常侍,还有诸如荀彧这样的士人子弟随时随刻盘算着出宫报信,何况还有刘宏的出殡的准备,马越根本不敢有片刻休息。

    荀彧被软禁在帐中,几乎不与马越搭话,只是静静地跪坐在角落,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马越调整布防、批示书简,甚至马越口中有事说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也不以为意,始终不愠不火的看着马越,可马越对这种目光却非常不喜。

    荀彧看马越的眼神,像看一头关押在笼里的兽。

    不过听到马越这句无所谓的自嘲,荀彧眼神中亮了一下,说道:“下官浅见,光禄勋此举不合礼法,却在情理之中。”

    正看着书简的马越猛地扭过头,热切得眼神盯着荀彧,放下书简他起身左右踱步,走到荀彧面前问道:“荀彧,帮我?”

    “恕难从命。”

    荀彧昂着脖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马越被噎了一下,脸上阴晴难定,艰难得问道:“为何,马某出身低贱,配不上士人的效忠?”

    荀彧仍旧摇头,对马越躬身作揖,“于情,光禄勋领遗诏辅政,下官当从。于理,为人臣子,当尊遗诏。然于情于理,族中子弟效力大将军,亡族之事,做不得。”

    马越深吸了一口气,荀彧身上衣衫散发出清淡的花草香气涌入鼻中,令人精神为之一清,马越深深地看了荀彧一眼,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吧,你不帮我,我也不能放你离开,如果你跑,尽管我不愿那样做,但必须杀了你。”马越重新坐回去,却没有再翻看书简,而是对坐在荀彧身前,迎上那么一双不愠不火的眼睛,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些书简,刘宏的身后事有件事在操持着,向来不会有任何差错,马越也懒得插手,这种事情他一定没有蹇硕做得好。更何况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情是没有意义的,让符合刘宏心意的小皇子登基,继承他的国家,自己则保证他即将破碎的国家继续平稳运行下去,甚至更强大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在马越心里,就算给刘宏草葬了,如果大汉再延续五百年,后世史家说起来,只觉得刘宏是个昏庸不成器的皇帝,不至于提起名字就被骂的狗血淋头,他就觉得值了。

    荀彧似乎对自身的安慰没有丝毫担心,看了马越片刻,轻声问道:“敢问光禄勋,意欲如何?”

    “我在想怎么才能不杀你。”马越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想什么呢?”

    荀彧点头,他知道马越的确已经不用想什么了,这一晚上几乎让他改变了对马越这个人的所有看法,先是独身破黄门寺夜闯寝宫,接着总领内宫,封锁皇宫,这个年轻将军对于长水营驱如使臂,接着便是谈话间知道征召外军的并非只有将军府,凉州的骑兵可能已经在来洛阳的路上了,城外三十里的谷城令也是他的家将,哨骑昨夜从宫内后门出城,恐怕谷城县兵也在动员当中,宫内少府的兵器甲胄在夜里被搬了出来,如今的长水营三千人马各个双层铁铠强攻劲弩几乎全副武装。

    甚至他还发出了私信给了驻兵扶风的皇甫嵩,书信中将洛阳现状与皇帝遗诏一字不漏地转告于他,其中也包含着大将军征召外军的情况,请皇甫嵩定夺。这个举动胆量可不谓不大,一旦皇甫嵩打算清君侧,四万大军东行,眨眼间什么外戚,什么马越,什么十常侍全得完蛋。

    马越太信任皇甫嵩的品格了。

    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青年将军对局势的认识深刻到令人发指,胆量也大的惊人,单靠着大行皇帝的一份遗诏一夜之间便已经做好了在皇宫甚至不惜在洛阳城发动战争的准备。

    现在,马越没什么要做的了,荀彧明白马越在等什么。

    “下官还以为,光禄勋是在等将军府犯错呢。”荀彧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若您只是担心如何能不杀我,那您不必担心了,在您放我之前荀文若是不会逃跑的。”

    说着,荀彧转头看了看帐外林立的长水军士,“难道您还担心,数千甲士管不住区区在下文弱之人吗?”

    跟荀彧讲话非常舒服,但在其中也蕴含着十分的危险,马越总是感到胆战心惊,荀彧太淡定,让他感到害怕。对此,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默认了他觉得数千甲士也关不住个荀文若。

    “既然您有遗照在手,为何不直接给陛下发丧,在朝臣面前发出遗诏,佑小皇子登基,偏偏要在暗地里行这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您不知道一旦兴兵,皇城便生灵涂炭,还是说数千人的性命都抵不过您心中蓬草般得野心呢?”

    荀彧看马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被权欲冲昏的野兽,带着几分讥讽。

    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未能出现,荀彧只看到脸色如常的马越叹了口气,说道:“我的野心,恐怕还没有大将军的大,你是聪明人,我要是直接给陛下发丧,辅立小皇子即位,何家仍旧独大,东宫,大将军府,车骑将军府,你觉得谁会放过我?”

    荀彧默然。

    “其实你是知道的,无论我兴不兴兵,都很难活到小皇子长大。”马越苦笑着摇头说道:“其实从我昨晚出狱我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很难活下去的,恨我的人太多了。立不成小皇子,我会死在何家人手上。宰了何家人,立了小皇子,我会死在士人手里……你是士人,你知道的吧,士人不会容忍一个我这样的武夫手握大权跟你们共享朝堂。”

    “不会!”荀彧说的斩钉截铁,“我辈士人,怎么会如你想象的那般小肚鸡肠,何况治理国家哪里是门第之见那么简单!”

    “你这么想,可别人也会这么想吗?你认识的士人肯定比我要多,你仔细想想,虽然昨天才认识,但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你说的话不会有错。”马越注视着荀彧说道:“你觉得我现在最该做的,也能让自己活下来的,该是什么?”

    “给陛下发……”丧字还未说出口,荀彧摇了摇头,发丧容易,明里暗里的刀剑他也能猜到,马越只怕会死。可不发丧也不行,到时候兵乱四起生灵涂炭,荀彧可不想这么说。愣了半晌,荀彧说道:“光禄勋要想保命,该回凉州。”

    马越笑了,荀彧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出了自己能保命的唯一方法。

    “保不得啊,明知道呆在这里难逃个死字儿,可保不得啊。吃了陛下这么多年的俸禄,不还,不行。”

    马越还想再跟荀彧聊聊,还想着再从荀彧口中套出一点什么,但门外的侍卫已经躬身进帐,行礼说道:“光禄勋,中常侍张让求见。”

    “让他进来吧。”

    马越摆了摆手,侍卫转身出去,荀彧扶正了头冠,仍旧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张让掀帘入帐,扫视了空旷的大帐便直对着马越问道:“陛下不在了?”

    到这份儿上了,张让这股自来熟的劲儿还是免不了,开场白便已经先声夺人,马越点头问道:“听说侯爷顶着弩矢也要见我,什么事,说吧。”

    张让来时肯定见到搬动陛下殡葬物件儿的士卒,瞒也没不住,再说马越也没打算瞒他,老宦官赌上性命来见自己,无论是生是死,马越都没打算让他回去。

    “行了,生死关头,君皓就别跟老奴说那些客套话了。”张让一摆手,直接在帐中踱着步说道:“这么说来,你跟蹇硕应当是领了陛下的遗诏,大皇子?不对,如果是大皇子你就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了,是小皇子没错了吧。”

    马越眯着眼睛,看着张让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自我推算,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弄不懂老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让见马越点头,快步走到马越面前说道:“这么说,除非……”

    马越一板脸,“没有除非!让小皇子即位是陛下的遗愿,陛下要立小皇子,那小皇子就必须登基!”

    张让皱着眉头,脸上十分慈祥看马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没有你的协助他登不了皇位,你要是聪明的话就该背弃他,矫诏保大皇子即位。”

    “你现在是辅政大臣了,大权在握,只需……牢牢抓住。交好大将军府,与车骑府和解,跟扶风马氏认祖归宗,最好再娶个袁氏的女儿,我们有的是时间除掉董氏一门……如果大皇子登基后也碍事的话…我们只需要出遗诏匡正。”

    “我们?”马越从不觉得十常侍是自己人,更何况如今这个档口。

    “你不用非辅立小皇子,大皇子也一样,而且你也需要有人帮忙,看你这样子是去过卫尉府了,碰了一鼻子灰吧。”张让笑了,智珠在握地说道:“当年窦氏随便找个族人,便立了陛下做皇帝,你若想做外戚,宫里头还有个万年公主等着你呢!辅政三十年,到时候拥立你自己的儿子登基,岂不是快事?”

    拥立自己的儿子登基?马越的脸色变了,云淡风轻的荀彧在张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变了。

    ——————————

    祝大家除夕快乐!

第十六章 送上死路

    张让和荀彧一并被软禁在军帐里,因为张让说,马越意图开战是没有意义的。

    他说的比荀彧说得更加实际。战争是宫廷斗争的延续,宫廷斗争则是利益的体现。

    马越只需要靠他说的那样,维护好各方面的利益,没有人会死掉,他还能依旧做他的辅政大臣。

    可马越不想那样,如果连自己承诺要保护的人都背弃了,那他即便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哪怕权倾天下,如果丢了自己,那是谁在权倾天下呢?

    他不需要政治,他只想要正直。

    张让的劝说没有让马越改变自己的信念,反而下定了决心,要为了自己承诺在洛阳点一把最大的战火。

    皇帝不在了,何家人不会和他讲道理,既然讲不了道理,就看谁的拳头大,谁能活到最后吧!

    一连十天过去,洛阳城内流言四起,达官显贵们入不得皇宫,别管什么卫尉卿董重还是城门校尉赵延,甚至连车骑将军何苗想进宫寻皇后都被强弩逼了回去。直给何苗气的在承阳门外跳着脚骂马越祖宗十八代。可他再如何骂,把守城门的朱灵就一句话,皇后不召见,就不得放人入宫,他也没脾气。

    如果说这种事情还有人单单当作一出闹剧来看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则是让整个洛阳城下至黔首上至百官人心惶惶。

    武猛校尉丁原来了,带着匈奴人与屠格胡组成的三千兵马直奔孟津,打着清君侧诛宦官的旗号在孟津渡口燃起一把大火,夜里火光冲天,就是站在洛阳城外都能看清浓烟从北方冒起。游荡在三河地区的匈奴首领于扶罗领着大队人马屯驻在河岸,军阵接天连地却不动分毫。

    接着,各路兵马传檄,东郡太守桥瑁兵屯成皋,王匡在泰山发强弩众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有董卓更是督军五千浩浩荡荡地掠过三百里上林苑翻过冢领山奔往洛阳。

    看这架势,傻子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

    “光禄卿,承阳门外程立请求入宫。”

    “程立回来了,请进来。”马越笑着拍手,停下了笔,在他面前写着一份斥责丁原的手书,令有一份令董卓将兵驱赶丁原及于扶罗的手札,前一份署名尚书台,后一份则是他自己的字号。

    前些时日,委派程立携先帝遗诏前往扶风会见左将军皇甫嵩,务在陈以利害,望皇甫嵩将兵震慑京师,不过马越对这件事的成败尚不可知,眼下四方兵马齐聚司隶,程立带来皇甫嵩的意向是马越最为关注的。

    目前关羽与阎行共督宫内西园上军与长水营,蹇硕一门心思扑在刘宏的出殡仪式上,马越给杨丰请来一个城门令的职责,只等着可行的时机便夺取赵延的城门校尉之职。

    马越唯一的优势便在于洛阳城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一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战争的准备。

    “马光禄,专擅朝政的感觉怎么样?”荀彧笑着对马越说道:“一个人做整个朝廷的决定……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马越看了一眼荀彧,没有搭话,倒是一旁的张让轻轻拽了拽荀彧的袖子,示意这个年轻士人不要多说。被软禁这几日,张让是看出来了,马越憋着劲就是要杀人,跟这个小小守宫令认识只在这一旬日子里,尽管荀彧对他这个十常侍之首没有好脸色,不过他还是不希望马越把军帐里任何一个人杀了。

    一共他们两个人,一旦杀了一个,另一个只怕也没有多少活头了。

    荀彧看了张让一眼,轻轻一笑,算是领了情义,但并未闭嘴,反而接着说道:“您还没做好准备呢,传信董卓如果他不听呢,与丁原合兵只怕要大闹一场,何况宫内的士卒也还没有完全掌握在您手里,慢一点吧,别这么急。”

    荀彧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句句实话,但马越听着并不是那么顺耳。

    马越看了看荀彧,笑道:“我还没急,是你急了吧。”

    马越说的没错,是荀彧急了。他眼看着马越矫好了一份皇后手诏。随着四方兵马齐聚司隶,宫外将军府却还不知道宫内的情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荀彧也不会想到马越有这么大的胆子将皇后大皇子都软禁在东宫,将军府更不会了解,他们征召外军为的是逼皇后就范放弃十常侍,这个时候马越矫诏一份召何进入宫……将军府十有**不会察觉出意外。

    如果大将军死了……荀彧想想就后怕。

    帐帘一挑,年过四旬的程立入帐拱手,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君皓,老夫不辱使命!”

    “喔?夫子一路辛苦了。”马越随之大喜,急忙起身问道:“皇甫将军怎么说?”

    “你可以在洛阳大展身手了!”程立说道:“老夫与皇甫将军商议,将兵四万屯兵京兆震慑京师,一旦京师有变只需手书一封,旦夕之间大军便可入京!”

    “好,好,好!”马越一脸喝出三个好字,拍手说道:“皇甫将军肯慷慨相助,洛京大事已定!”

    “不过。”程立面上一凛,对马越说道:“君皓,老夫还得再多说一句,你真想好了要这么做?”

    马越点头,“时至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程立注视着马越,“老夫再问你一次。”

    马越一愣,这已经不是程立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了,不过马越没有丝毫敷衍,认真地说道:“锄奸妄,辅新皇,承先帝遗志,还海内清平。”

    “嗯……希望,以后你别忘记。”

    马越点头,却听荀彧在身后哈哈大笑,转过头便见荀彧似乎都快笑出眼泪一般,指着马越问道:“敢问马君皓,既是除奸妄,为何因私仇欲对将军府相害?难道大将军与我辈士人才是奸妄吗?难道这阉人宦党,就不是奸妄了吗?”

    “对,常侍们的确都是奸妄,该杀。”马越无视张让发白的脸颊说道:“然先帝遗诏写的清清楚楚,立小皇子为太子,登基为帝。所以大将军便不能不除……士人士人,荀文若我问你,士人是大汉的士人,还是士族的士人?若是大汉的士人为何不保新皇,反而在此时统统投到幕府之中……那些人终究看自己的利益重了些,跟张让没什么分别!”

    荀彧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不是不能反驳,只是多说无益。

    他想到了宗族被锢无人出仕的年代,族中偏房甚至要亲自躬身下地,即便是如此都未曾有过不臣之举,多少士人都是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时期熬过来的,可他们仍旧对大汉忠贞无二。这根本不是马越这样的匹夫能去质疑的事情。

    但马越说的也没错,他们的的确确没人愿意投到马越门下,就是在大将军府做事,或是在袁氏公府,或是崔氏公府门下都无所谓,但偏偏是马越不行,就算马越有先帝遗诏,就是他占据大义,就算他占尽了一切,即便天下士人都知道隐藏在宫阙中的实情,也依旧不会有多少士人肯投奔到马越门下做事。

    就算他现在再如何高贵,九卿也好,辅政大臣也好,这都改变不了他一介武夫的出身。

    武夫当国,在士人看来是最大的隐患与恶行,甚至超过宦官乱政。

    宦官,损害国政,贪污财物。可武夫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这些专门学习如何杀人的家伙来管理国家,才是真正的祸患。

    况且,当下时代武人大多出身低贱,一时间这种观念很难改变过来。

    荀彧怎么说,对于马越而言都已经无所谓,走到这一步他回不了头了,他已经为何进挑选出了死期,就在今日!

    “夫子,让蹇硕找一个皇后那边可信的宦官。”

    程立领命离开,自去寻蹇硕,马越则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拟的那份皇后手书,再三考量是否会出问题。

    张让向前拱了拱身子说道:“光禄勋,让犬子来吧,您有什么事,让他去做吧,可信,牢靠。”

    “算了吧。”马越笑着回应张让,这个老宦官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马越到现在都摸不清楚,更何况,张奉曾在他重伤时起早贪黑为他熬药,十常侍可杀,但如果有可能他不想下手杀张奉,摇着头说道:“这事情,还是别让张奉去了……会死人的。”

    一听会死人,张让的脖子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心里兀自大喊着,看吧看吧,这个马儿终于还是要杀人啦!

    此时此刻,张让这个老宦官和身边同样被软禁的年轻士人难得的不谋而合了一次……武夫不可当国,不可当国,当国血流成河!

    不多时,帐帘再度被掀开,一身披麻戴孝的蹇硕皱着一双横眉进来,不管什么张让还是荀彧,一双桀骜的眼睛瞪着马越问道:“三郎,你要的人确实有,从前你认识的那个李坚,自大鸿胪回来后就被派到东宫那边做事,只不过……你要做什么?”

    “给!”

    马越抬手就将拟好的皇后手谕丢了过去,蹇硕刚好接住,目光便对上了马越一遍披挂上甲时的那双眼睛。

    打开一看,黄锦缎上着墨写着几行字,听到马越扣好甲胄的声音,蹇硕不解的望过去。

    “找个东宫的宦官送到大将军府上去,皇后召见大将军,要问询丁原烧孟津渡的事儿!”

    “蹇兄,等这件事情完了,你也能在朝廷大展身手了。”马越望着蹇硕,他明白这个一脸傲气的威武宦官的能力,“你不该仅仅是个黄门而已。”

    大将军,让我亲自送你上死路!

第十七章 何进入宫

    大将军府。

    “本初,东宫那边已经有好几日没传出消息了,现在怎么办?”

    何进坐在上首,幕府里的气氛很压抑,校尉们自从长水阎行提兵入宫之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宫墙上向下瞄着的强弩昭示着事情很难像他们开始遐想的那样容易。

    袁绍坐在次座,脸上一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地拨开侍女递来的橘子,挑出一瓣放在口中说道:“暂时没有消息也许是好现象,马越就算是领了光禄勋也无非是控制宫门罢了,大将军稍安勿躁,我觉得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算算时日,陛下应当也快了。”

    快了,谁都知道刘宏快要归天了,可幕府中无数达人能士却无人能算出刘宏已经陈尸嘉德殿十余日了。

    曹操的心头也些不安,以他对马越的了解,马三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曹操疑惑地说道:“本初,是不是宫内出事了,一连十日内宫没有咱们的人出来,无论是荀家人还是我家堂弟都没有出来,这太反常了。”

    荀家人指的是守宫令荀彧和他的族侄黄门侍郎荀攸,曹操的堂弟则是任黄门侍郎的曹纯。曹家老太爷在宫内做了几十年的事,三公九卿轮着坐,尽管如今已经辞官在家,却也在临走之际为长子曹孟德在宫中安排了足够多的助力。曹家老太爷那般精明的人物,又怎会看不出这是一场奉迎之机,这一步,曹家若是走对了,往后五十年昌盛便是跑不掉的。

    这个时候,无论是那些人老成精的人物,还是袁绍曹操这般的青年翘楚,谁都预料不到三十年后的大汉将会是一副如何的光景。

    袁绍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道:“孟德太多虑了,宫内能出什么事,如今陛下病重,马越就是想做点什么,还不是得听皇后的?别想太多孟德,孟津渡的火光全城的百姓都见到了,宫里至多明晚就会传出信儿来,不用担心。”

    曹操皱着眉头没有搭话,幕府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许多当初慕名而来的名士都因幕府强召边军入京而背离回到家乡,环顾着幕府里里外外,曹操无声地叹了口气。

    偌大一个幕府,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掌兵的校尉了。

    曹操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前些时日洛阳方士传出的流言,今年将会是两宫流血的灾年,在看如今,幕府里那些笔杆子名士在经历短暂的辅政之后便回到家乡,现在剩下的人除了袁绍和自己……都是火爆脾气老兵出身的将领,一个不好说,没准真动刀子杀了人。曹操在心里也不免为紧锁宫门的马越感到担心,他是看得透彻的,如今宫里宫外尽管都做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但还不会有谁先动手。

    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是洛阳皇都,如今一切还都在幕府掌握之中,可一旦开了动刀的头儿,哪怕是只有一个人被杀,后面要死多少人就说不准了。更何况……曹操觉得自己的这几个老友也不像从前一样了,袁绍总是自己拿了主意之后便借何进之口说出来,所有人表面上听的都是何进的号令,其实则是袁本初的一家之言。

    这有些……太危险了。

    时间在分秒之间流走,突然门口的仆人报信,说是门外来了个奉了东宫皇后谕旨的小宦官,一下子所有人的精神都提了起来。

    “快,请进来!”何进一拍坐榻,几分恭维地对袁绍笑道:“果然不出本初所料,东宫这便派人来了!”

    袁绍面上仍旧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向袁术手中丢去剥了一半的橘子,袁术稳稳地接住,脸上也带着笑意。尽管这些日子将军府上被这个兄长抢去了风头,但袁术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大哥这么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也令他欣喜,整个一个幕府,除了他俩可全都被蒙在鼓里啊!

    他们要除的,可不光是宦官!

    兄弟俩带着只有自己人才懂的笑意交换眼神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到在后面站着的曹孟德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曹操不喜欢这些日子以来的感觉,表面上袁绍袁术对自己等人亲如兄弟,可实际上每当提及征召外军的事兄弟俩却都闪烁其词,以曹操的聪慧,时至今日才终于看出兄弟俩心中各怀鬼胎,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今天才发现,不是因为曹操看不出,而是他被迷惑在袁氏兄弟对他的情义中……就在今日,数月以来的经营就要看到成果的时候,曹操心里对于袁氏却突然警惕了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曹操打定了主意,等今日事毕,他要回家请教曹嵩……这事情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袁术乖戾暴躁我行我素的性子如今却对一向看不起的庶出兄长如此尊敬,这里面没猫腻曹操是打死都不信的。

    就在曹操思考的这数息之间,皇后的侍者宦官已经握着黄缎口谕走入幕府,一见手谕,幕府中众位校尉武士纷纷下拜。

    “奉皇后口谕,即刻召大将军何进入东宫,有要事相询。”

    李坚严肃地念完手诏卷起,展颜一笑讨好道:“大将军,诸位将军快快起身吧,皇后召见您呢。”

    从前传信的都是个老宦官,如今换了新面孔,袁绍狐疑地看了何进一眼,却见何进还来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李坚笑道:“李黄门,今日怎么是你,从前东宫出来送诏的不都是陈老黄门吗?”

    “哎哟,您可别说啦,陈老黄门不在啦!”李坚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神色说道:“您难道不知道吗?那贼獠马越从黄门寺越狱而出,陛下却给了他掌管禁宫的生杀大权,如今那贼獠封锁宫门不许进出,强攻劲弩都摆上城头啦。陈老前些时候硬闯宫门,被下到黄门狱去啦。”

    何进听了嘿嘿笑笑,没有说话。袁绍问道:“既然马越锁了宫门,那李黄门是如今出来的?”

    “哼,宫里到底还是圣上说了算,那马越也就敢锁个宫门,奴有皇后手谕在,那些个大头兵谁敢拦奴。”说着,李坚怕被人怀疑,撇撇嘴又向着何进迈了两步,近些了才小声说道:“大将军,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皇后说了,等陛下不在了,要马越好看!”

    何进眯起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说道:“事不宜迟,既然妹妹召见我,那李黄门便带路吧。”

    他是满心欢喜的,这个时候宫里召见,不是别的事,肯定是让本初说中了,丁原那一把火烧的小妹坐不住了,保不了宦官啦!看着面前带路的李坚,何进晃悠悠地想到,这个小宦官还不错,等诛杀宦官的时候可要看着点儿,给他留条性命!妹妹身边也得有个人驱使才好。

    何进前脚离开,袁绍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事情,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袁绍话音刚落,吴匡便已经披上铠甲抱着头盔说道:“本初,大将军自己入宫我觉得不放心,我带几个侍卫跟上。”

    袁绍点头,吴匡领人大步追随何进而去,袁术也跳着说道:“管什么事对不对,我先回家召集人手,城东街头巷尾住了不少虎贲郎,还有家里的家兵全算上当有个几百人,等大将军出来直接攻入皇宫杀宦官去,他妈的,我就不信马越的长水营能挡得住我!”

    “公路且慢!”

    袁绍才喊出声,袁术已经抱着头盔跑出幕府,只留给众人一个鸡飞狗跳的背影,袁绍苦恼地敲着额头,看了看剩下的曹操、冯芳、赵融等人说道:“本来还想等些日子,可马越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冯校尉、赵校尉,请出城召集你们的兵马准备入城吧,孟德,眼下幕府里没人了,兄长还得劳烦你再差人跑一趟,让王匡鲍信那些人马都向着洛阳来吧,是时候了。”

    “本初,这个时候你要派大军入京?”曹操一脸震惊,“不过是诛杀宦官,马越就算不乐意也不至于与我等为敌,何必再招外军呢?”

    “孟德,你不懂。”袁绍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何进等人在场时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反而写满了疲惫,抬了抬手看了冯芳等人一眼,众人知趣得离开幕府这才小声说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些日子为兄有事瞒着大家,这事谁都不知道,一时半会为兄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为兄跟你保证,这次的筹划对大汉有利无害,与你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日子是咱们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你相信我,过了这段艰难时期,你将会是彻彻底底的士人,谁见你都要拱手!”

    “孟德,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抢别人家的媳妇儿?”袁绍英俊的脸上带着回忆,笑道:“有次我崴了脚,摔倒在田地里,你看我不走了对着后面的追兵大喊贼人在这儿,吓得我忍痛跳起来跑。”

    “哈哈。”尽管不知袁绍说这些做什么,曹操还是装模作样地笑着问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本初说这做什么?”

    “没什么。”袁绍摇了摇头,看着面前体貌矮小皮肤黝黑的朋友满是怀疑的眼睛说道:“从小你就比我们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心里想的总比看起来多。只是这一次,你不用激我,也不要害我,这次若是崴了脚,我是没办法再站起来的。孟德,十几年的交情,你比谁都明白我,我不会害这天下落入妄人手中,更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

第十八章 以一当五

    冢领山下,羌胡人用刀斧砍出一片营地,四月的凉风冻不到这些剽悍的西北汉子,火堆上驾着猪羊,骏马在来回奔驰,赤膊的男人提着刀弓来回巡视,在这座简易的军营中央,羌胡军士们围成一个大圈,圈里十余个男人光着脊梁对搏着,呐喊与呼和声震云霄。

    “打翻他,打翻他,将军万岁!”

    “抓董将军的腿,抓将军腿,唉!”

    场中央,董卓赤膊张着两条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摆着架势,虎视眈眈地摆手,在他周围十余步环绕着十余名羌胡勇士,这里面有羌人牧民,有氐人逃犯,也有胡族客商,还有屠格叛军,他们因各自的理由加入汉军,分配在董卓麾下。

    这已经不知道是驻扎冢领山之后的第几次对搏了,出来与董卓对搏的勇士都是普通士卒,谁都知道,谁能一拳将董将军打翻在地谁便能官升一级,可到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荣升,董卓两臂一摆的千斤怪力真不是谁说一拳打翻就能一拳打翻的。

    这不,场中十几人眨眼便倒了一半。

    几名羌胡勇士对视一眼,咆哮着围攻上去,董卓一甩胳膊,便是一名胡人甩飞在地,一脚踢出便是一名羌人倒退倒地,挺着满是赘肉的肚子董卓的速度却是飞快,招式很辣迅捷,不过片刻剩下的士卒全都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的哀嚎声中董卓豪放地仰天大笑,“阿多,拿酒来!”

    “诺!”抱拳站在一旁的郭汜闻言急忙解下腰间酒囊丢了过去,董卓一把接住仰头便向喉咙里灌去,吞咽数口这才长出口气丢回酒囊笑道:“哈哈,爽快,爽快!”

    眼看着发泄完了的董卓十分畅快地走出场地,忠心耿耿的主簿田仪一挥手,便有随从搬着胡凳放在董卓面前,董卓坐下看了断了臂的田仪一眼,问道:“老田,又出什么事了,这么严肃?”

    田仪是近几年刚投身到董卓帐下的文士,以前不知在大汉犯了什么罪,一路逃到南匈奴地界上,给匈奴人抓去做奴隶,凭着读书识字脑子灵活做到了给单于出主意的大智囊,曾在南匈奴风光一时,中平四年南匈奴造反,国人十万攻杀羌渠单于,被拥立的须卜骨都侯对侍奉羌渠单于的老人们赶尽杀绝,田仪就在其中,追杀中遇上董卓的兵马,被救下,尽管断了一臂,聪慧的脑子与出色的治政能力让董卓倍加欣赏,如今是董卓之下与李儒并驾齐驱的大人物。

    田仪年过四旬,看上去久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对董卓点了点头,一抖右手袖笼自怀中取出书信递于董卓,说道:“洛阳,又来信了。”

    “那帮尸位素餐的王八蛋,老子看见就烦!”董卓扫眼看到信已开封,一听是洛阳来的直接丢到地上,不屑地哼出一声说道:“是袁隗那个老狐狸,还是大将军?”

    田仪僵硬的脸上难得扯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是朝地上的信件努努嘴。

    “是袁隗那老王八蛋吧,不就在他府里做了半年门下吏,总拿老子当门生使唤,弄得好像老子的将军位是他保举出来的一样……”董卓捡起书信,吹了吹上面粘的草泥一边开封一边说道:“老子有今日功勋,全是儿郎们用命换来的,跟那老不死的可没一点儿关……马三郎?”

    对上董卓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田仪说道:“将军可是跟马越有旧?属下看马越在信中对将军推心置腹,请将军出兵攻打丁原,将军觉得如何?”

    “先别说话,待某先看看三郎都写了些什么……啧啧,三郎这字可是得了梁老大人真传啊!”董卓一面看,一面不忘夸夸马越,说到底,尽管许多年未见,董卓在心里仍旧拿马越认作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不过接着他的脸就变了,待到看完信,董卓朝着洛阳的方向看了又看,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三郎真是好命,他娘的,老田你看这句,三郎说若是某家,也会像他这么做。这小子忒他娘地懂老子的心思了。”

    马越在信里交代了先帝遗诏的事情,表达出想要引董卓为外援的心思,请他出兵牵制丁原,宫里大局已定,只看何进引来的外军,也就董卓丁原这么一撮儿人了。

    “将军府前些日子发来的书信您也看了,请您引军入京攻杀马越,如今马越也发来手书请您进攻丁原,如今两边泾渭分明,想来不日便要亮明刀枪来一场硬仗,到了该站边的时候了……董将军,您打算怎么做呢?”

    董卓笑了,本来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压根儿没打算趟洛阳这滩浑水,别管是朝廷还是将军府亦或袁府,给他发手书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先是皇帝要收他的兵权,又是幕府要他出兵清君侧,要么是袁府要他挥师洛阳杀马越,除了杀宦官他是一个都不想理,董卓好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这点儿小猫腻哪儿能看不出,皇帝病重,治不了他了。将军府就算赢了辅立新君也要些时候,三五年内顾不上他。袁府就更别说了,事关军权,他们动不了他,更重要的是董卓不喜欢袁家小辈说话的口气,所以董卓才懒得理他们。

    他的意思,就是谁都不管,老子就是带着儿郎们来上林苑打打猎,到冢领山下对搏着练练兵,等没事了直接启程回并州。

    可惜,现在不行了,皇帝已经不在了,袁府和幕府连成一体成为朝廷上新的庞然大物,另一方面马越掌管禁宫,看这封书信的情况,这个从凉州冲出来的小蛮子是打算继续横冲直撞地跟将军府硬碰硬地来一场了。双方势同水火,那董卓要想再无动于衷就不行了,朝堂上的争锋明显向着夺谪发展了,如果这时候一言不发,到时候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他不说,这从龙之功他可就没了一星半点,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他唯一不顾自己的利益想帮着天下也为自己杀了宦官,可这事儿明显两边谁都不担心,马越掌了宫禁宦官还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那他董老二还担心个球?

    “老田,在匈奴没有汉家的这些弯弯绕绕吧,哈哈。去把某那俩女婿叫来,咱们四个好好聊聊这事。”

    “诺。”

    田仪离开的这会儿,董卓一个人坐在军帐旁,看着晖晖落日突然在心头感到落寞。

    “不服老,不行咯。”

    如今董卓已经年过四旬,若不是这次将军府下诏,早在征战凉州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回乡终老的念头,一辈子登了将军位,也差不多够了。早年征战儿子都死了,这么些年的金戈铁马也没再生一个,人再怎么富贵无后也没有意义,何况往后他还能怎么着呢?马革裹尸尽管是沙场男儿的夙愿,但他还不想就这么走了,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血染一生了。

    回过首,看看往日,董某人也算英雄豪杰,至少在长安以西,董卓之名都能叫人心底感到淡淡的畏惧。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小马越,比自己晚生十几岁,如今竟为先帝挑起大梁谋划着宰了何屠子从龙辅新帝,唉。

    羡慕马越的心思一起,就让董胖丢到了九霄云外,无趣地啪嗒了一下嘴巴,胖手揉在脸上,摸到了在战场不知被人打断多少次的塌鼻子上,董卓肥手一拍大腿,扯着破锣嗓子喝道:“郭阿多,给老子拿酒来!”

    远处的军帐一阵鸡飞狗跳,郭汜威武的身躯提着酒囊飞速奔出帐篷,穿到一半儿的甲胄挂在身上随着奔跑一跳一跳地,“来了,阿多来了,将军,酒!”

    “哈哈哈!”董卓看着郭汜抓着酒囊跑来的狼狈相扯着嗓子笑,接过酒囊猛灌了两大口,肥手一抹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一旁傻站着的郭汜看得他心里发毛。

    郭汜伸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军侯甲,没觉得有啥不妥,问道:“将军,您瞅俺干啥?”

    “你个马贼阿多,马贼阿多……来,老子问你个事。”董卓放下酒囊,问道:“军侯,当的比马匪有意思不?”

    “有啊,将军俺可跟你说,您交给俺的那一曲飞熊军小崽子们全让俺练得壮逮逮的,整天嗷嗷叫着要打仗,上了战场一个能打五个!”郭汜难得地红了回脸,皱着苦瓜脸说道:“您就别拿偷马挤兑俺了,要不是没钱给俺娘买棺材,谁愿意去偷马越的马啊,娘的那小马儿劲儿大的不行。”

    “嘿,一个打五个,你叫你手底下的小崽子来跟老子练练,看老子一巴掌给你扇趴五个!”董卓一板脸,问道:“你跟李傕、樊稠那几个小子,以后想干嘛啊?”

    “干嘛?跟着将军打仗呗,以后将军给俺们也都请个将军位坐坐。”

    “好家伙,老子才当个将军,你当将军老子当啥?”

    “俺们做将军,将军您肯定就是大将军了!”

    “大将军,老子当了大将军,那大将军干嘛啊?”董卓逗郭汜,逗着逗着自己也不沮丧了,郭汜这个傻小子打仗是个好手,不过说话聊天就傻笨傻笨的,也不识字,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不过在手下诸将里却最让董卓喜欢。

    “戚,还大将军,俺就听说他宰过羊,可没听说他会打仗。”提起何进郭汜一脸的不屑,“将军您说话,明天俺就去洛阳把他宰了。”

    “滚蛋,少说这没用的。”董卓见远远地田仪带着李儒牛辅走了过来,跟郭汜挥手说道:“去训你的小崽子吧,什么时候五个飞熊军能把老子打趴下,老子就让你当将军!”

    “嘿嘿,哎哟!”看到郭汜那张丑脸还在眼前傻笑,董卓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铁扎甲搁得胖脚生疼,郭汜一溜烟儿得跑远了还在叫唤,“五个打一个,将军您可别忘了。”

    李儒三人走到跟前,一拱手,说道:“岳父大人,田主簿已经把情况跟我俩说了,小婿觉得,眼下将军府势大,您最好领命入洛阳,敌人只有马越一个,大不了输给他就是了,跟马越通了气也不至于撕破脸。如果帮马越,则多方牵制,太多人都会敌视我等,远的不说,单单是泰山的鲍信,还有王匡,连着并州的丁原都会对咱们下手,得不偿失。”

    董卓摸了摸下巴沾了酒液的灰白胡须,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而起的野心,像是酒劲上头,却似那烈火燎原。董卓的眼睛有些迷蒙,喃喃自语道:“帮将军府,可不能让郭阿多那帮小崽子当将军啊……”

    辅立新帝,从龙之功,杀人盈野……董卓好像觉得自己又年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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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介绍: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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