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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二郎     三国之凉人崛起txt下载     三国之凉人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马入长安

    这事情,对马越而言,没完没了。

    关押杨威杨芳二人的当天下午,便有人送来十余口大箱子,四百多万大钱,以及七十顷有余的田产典籍,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个主管应征户籍的下吏。

    踢开了装满大钱的箱子,马越抬头看着两条街道之外平静的长安县府,他知道,杨威杨芳伏法,可杨党还没有。只有扳倒了杨党,这一切才能真正有个结束。但眼下更急切的是将这些原有的封赏送给那些在战场上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汉子,慰藉那些曾经为了国家浴血奋战的英灵。

    七架马车,三十六个游侠,跟随马越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新丰、郑县、霸陵、阳陵……七百余户人家,七十顷田地与四百万大钱以几亩、几千钱地分发下去,这些钱太少了,少到加在一起都入不了马越的眼睛。可这些钱又太多了,多到当它们摆在那些男人面前的时候,一个个在战场上流血满身疤痕的男人跪在地上拜谢苍天,痛哭流涕。

    当他再回到长安时,各县传回的消息已经风闻各地,三个月各地官吏免职近百,京兆十一县为之一清。百姓们真的觉得,这位年轻剽悍的京兆尹有着与众不同的决心,各地的百姓夹道相迎,就连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赶着府上家仆成群结队地守在城门口,等待着他的回来。

    有百姓轻声说着,苍天未死。

    真的不一样了,三个月前刚到长安城时也有人迎接,各地县令长吏都跑来接他,但当时他是并不喜欢的。但此时此刻,却是不同,因为百姓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是带着感激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比起场面上的客套,马越更热衷于享受人们对他的爱戴。

    他不怕旁人给予的爱戴吞噬了自己,他只是担心如果没有人做些什么,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八月马越再回到长安的时候,京兆四县无比称颂马越的名字,甚至远超樊陵在位时修出樊公渠时的善名。其实马越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帮这些百姓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就是这么一点,让百姓们感恩戴德。

    如果京兆尹没有这些坏人,马越便是做的再好,人们却都不会感激马越的恩情,但正是因为有这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才让他的声望在短短旬月之间上升到如此的高度!

    当他对百姓一一拜谢,回到京兆府的时候,鲍出拱手封赏七封信件。

    “府君,这是从洛阳与凉州传来的书信,这一份来自洛阳……”鲍出还没说完,马越便拽着他的胳膊问道:“文才,怎么有伤?”

    鲍出的胳膊上缠着白布,马越一见,心里的那种受人爱戴的火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还在战斗呢!

    鲍出摆手脸上带着苦笑,向后院一指说道:“府君,您侄子来了。”

    “侄子?”马越接过信件,边想着这个时候能有哪个侄子过来,边抬腿向中庭走出,没走出两步,目力所及便见到一个八月份裹着毛皮袄的金发青年盘腿坐在院里最大的柳树下,肩膀上立着一杆铁矛。

    除了马超,还能有谁?

    “超儿?”马越失声喊了一声,接着便拿着书信快步向着马越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超儿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两位兄长及一干兄弟都在家中征战,此前的消息回报凉州的叛乱还没有停止,双方正处于拉锯形式之中,自家后辈中马超与马岱都已经成为先锋小将,如今这个家中在历史上声名最大的侄子却直奔数百里过三关来到这里,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叔父!”马超一见马越回来了,当下一骨碌便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铁矛便迎着马越快步走来,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委屈与忧伤,猛然间便扑进了自幼以来对自己最亲的小叔怀中,咬着牙一声不出,却已泪流满面。

    许多年没有见到过叔父了,叔父的模样变了许多,更高大,更威武,面容看上去比从前要凶悍许多。可对自己的感情在那一失声召唤中一览无余,还是那么的亲近!

    “超儿不哭,别怕,别怕,出了什么事情?”

    马超一哭,可是让马越吓坏了,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才能让这个一直以来坚毅示人的孩子这么委屈?他根本想不到是因为父子关系的事情,他只以为是家里出了太大的变故才成了如此这般。

    “阿父,阿父不要我了。”

    四年为父征战,四年刀光剑影,四年的众星捧月,一夜之间在那个巴掌之下打碎了马超关于马氏猛虎的全部幻想,他永远都不是父亲心中的狮儿,自尊心被凶狠地捧到天上,却又再一次追在地上被泥土沾湿,被泪水打碎。

    两个月的颠沛流离,骏马死在成群的流民口中,两个月的饥寒交迫,两个月的胆战心惊,终于在见到马越的瞬间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阿父不要我了!”

    “没事孩子,孩子别哭。”马越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尊卑长幼,他习惯于称呼一个只比自己小几岁身材体量与自己一般的青年唤作孩子,马超如今长得太威武了,个子只比自己低上一点,一身健美的肌肉裹在皮袄里蕴藏着虎豹的力量,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哭泣中桀骜的眼睛像弯月一般勾着充满了魅力,看着马超,马越几乎觉得在与几年前的自己照镜子一般,没了眉骨上的疤痕,看上去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极了。

    儿子长大了。

    看着马超,马越心里就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感觉,马超真的就像儿子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无论成年后的马超多么健壮,多么威武,可在他心里仍旧是多年前秋日的黄昏中,打拳不带弯儿的金发孩童。

    “出了什么事,别瞎说,大哥怎么会不要我的小超儿呢?别急,你先给三叔说说怎么回事,大不了我回家找大哥吵架去,好了,先别哭,来给叔父说,怎么回事。”

    马越拉着马超在柳树下盘坐,招呼刘二郎取些吃的东西,对鲍出招了招手,示意他自行安排府里的事情不用管自己,这才盘腿在马超面前坐好,问道:“来,咱爷俩聊聊天,是出了什么事情?”

    马超好不容易平复情绪,抽噎着抹了一把眼睛,这才低头说道:“我杀人,阿父当着全军要把我军法惩办。”

    说出这话的时候,马超腿上都绷直了,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他的长矛是他仅剩的财富,就靠在自己的背后。他害怕极了,他听人说,自己三叔最是正直,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不知道自己当着三叔的面说出杀人这样的事情,三叔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对自己那么亲热,毕竟他们中间隔着那么多年,谁会永远保护他呢?所以骏马没了,他走的越来越慢,越想越害怕,到了京兆府门口的时候几乎害怕得不敢进来,被守门那个姓鲍的汉子以为是杀手。他想清楚了,如果三叔也责骂惩罚自己的话,他就……他就杀出去!没有人能正面挡下他的枪矛,就算这个世界都不要他了,还有他的长矛,武器最是忠诚,即便是身陷敌阵的时候都没有背叛过他,没有任何人能像长矛一样,永远陪着他,如果要离开,只要他还有长矛,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天下依然没人能挡住他!

    “唉。”马越看着面前像死了母狼的崽子一般的马超叹了口气,想伸手去抚慰他,又怕惊吓到他,曾几何时他能想到马家人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他摇了摇头,伸出的手臂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马超的肩膀上。

    他不知道马超心里像乱麻一般地撕来扯去,衡量着目力所及的府门中每个人的战力,盘算着自己与战矛能否冲杀出去的问题。马越只是觉得自己的侄儿被吓坏了,眼神中惊惧的委屈与疲惫的坚定混在一起,像是饿极了的狼。

    “傻孩子,我是你叔父,我们是一家人,你做了再坏的事情,叔父都是要保护你的,从你踏入府门的那一瞬。”马越返身指着京兆府的门口,坚定不移地说道:“你安全了孩子,就算你得罪了全天下,有叔父在,没有谁能伤得了你,不用害怕,你安全了。”

    一句话,马超瞪大了眼睛。

    马越覆在马超肩头的手时刻感受着侄子身躯细微的震颤,直到他终于变得平和。刘仲端来一些吃食,马越看着马超风卷残云般地吃得精光,把他送到客房里盖上被子,青年的执拗他也了解,马超就是睡觉,都要抱着那杆带着锈迹斑斑的铁矛,他拽不走。

    好像铁矛才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兄弟。

    直到马超睡着,看着弯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不住的颤动,健壮的身躯像小猫一般盘在铁矛上瑟瑟发抖,马越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马家的大儿子,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

    从七封各地的信件中,他找到了来自凉州的信,署名马玩。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愿闻其详

    大侄子,好大的杀性!

    “文才兄,我大侄子不懂事,伤了你,做叔叔的为他向你道歉,他还小,希望你不要挂在心上。”

    马越说着便对着毫无防备的鲍出躬身拜倒,吓得鲍出一个小跳蹦到一边,“府君万金之躯,可使不得!”

    “万金个屁,咱还不是一样。”马越笑了,拉着鲍出不住地道歉,过了好一大会,鲍出才憋出一句:“府君的侄子,个性乖戾的些,属下倒不是怪他,只是往后怕是要吃亏的。”

    马越点头,面上带着些许喜色,把着鲍出的手臂亲热的坐在旁边问道:“文才兄,我找上你就是因为这个啊,你看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也没个弟弟也没个儿子的,不光是为他道歉,我也是特地来向你讨教的,听说文才兄还有个五弟,也是跟你差个两三岁,这弟弟……该怎么教育?”

    鲍出一愣,心里对马越的不耻下问有些好感,但他也挠挠脑袋说道:“府君,鲍出虽然也快到而立之年,但也是一样不曾婚配,在家也不是当家的老大,这教育弟弟……属下也是着实不了解啊。”

    马越苦恼地闹着头皮,他真是为小马超发愁。

    猴子哥寄来的信件他好好地读了一遍,容不得他不用心读,两个村子的人命在旬日之间灰飞烟灭,不说始作俑者是自己大侄子这曾关系,就算发生在普通的青年身上也足够引起马越的注意。更何况马玩连带着还说了他对于自己家庭的了解,大哥和大侄子近乎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一切都教他心底打鼓,一边是责怪自己居然连这件事情都看不透彻,还总想着匡扶天下正道沧桑呢。另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对自家大侄子的担心。

    他能理解马超,一个年轻人生长在那种淡薄性命的环境下,心里不拧巴确实少见,尤其是父亲这样生命中最重要男人的时常性缺席。可他能理解是因为他心大,理解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大侄子就成长成个淡泊性命不讲情义的魔头!

    他要让马超走上正道,这是他的希望,也是他做小叔叔的责任!

    尽管,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马超在睡觉,长途跋涉之下他有太多的疲惫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而马越却不能休息,他有着太多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

    洛阳的七封信,曹操、蹇硕、梁鹄、张让、赵忠、郭胜……裴茂。

    曹操在信里说他再度复起了,并且言明是受到了马越坚持正道的鼓励。前番在梁府躲避冰雹入朝为议郎时,他曾多次向刘宏谏言,却都得不到采纳,短时间内目睹多次地君子蒙尘令他心灰意冷,回到谯县整理兵书战策,经过两年的时间,他以征讨黄巾时的军旅经验,编出一部书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为《孟德新书》,但并未编著完毕,只有前六册,等编著完毕会先送给马越观赏。同时对马越这两年做的事情,无路是将作大匠期间的修宫木石还是京兆时的整治贪墨都给予极高的赞誉。曹操说:我曾以为这天下已经没有正道好匡扶,却见到三郎仍旧为了国家兴亡去做好分内之事。如今被启用为谏议大夫,今后又可以与马越相互扶持。

    另附一句,希望马越告诉陛下,小心冀州刺史王芬。

    蹇硕的信来的简单,并且没有附带多少个人感情。无非是陛下在看着你做的事情,陛下并不觉得好,也并不觉得不好。私人建议马越把事情再做的彻底一点,让陛下觉得有意思。另外提醒他小心保重身体,不要单独出门,小心潜在的危险,不必害怕郭胜那条老狗,如果他给陛下进谗言,蹇硕会先发难弄死他。最后总结一句,怎么高兴怎么来。

    梁鹄的信中多是问他最近身体如何,不要像个苦修者一样总是事必躬亲,身边有帮手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在自己能力不足而有关系的时候,作为领导者只需要为他们抗下所有的责任,做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就好。跟蹇硕一样,希望他不要独身出门,小心背地里的黑手。同时,梁鹄告诉他,马越是京兆所有亲信的上司,要为他们承担责任。梁鹄是他的老师,也会永远的为他承担责任,让他不必害怕。还有,师母很想他,希望他十月来洛阳参加祭奠时回家看看。

    张让的信则满是亲热,让马越觉得比梁鹄还亲呢,信上说,要马越小心,十常侍也不是一条心,张让顶着先帝的照拂也抵不住郭胜的施压,希望马越能看在他们的脸面上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说府上新进了些南方越地的美食与吴地美酒,希望他有时间再来过府赏光。赵忠的信里也差不多,无非就是说些好听话,给霸陵杨氏求情罢了,手段还不比张让高超,张让给马越的感觉是个笑着跟他聊天实则很厉害的老人家,赵忠反倒像是个小肚鸡肠的老太婆不停地倚老卖老……令人厌恶。

    郭胜就要来得简单明了多了,杨党是他儿子,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千万别得罪他,不然事情没完,不要觉得自己是京兆尹就翅膀硬了,今天进的京兆府,明天没准就去黄门北寺狱了……**裸的威胁。

    裴茂的信,根本没有提到这件搅动长安洛阳两大古都的事情,只是写封信来夸夸他,告诉他做的不错,继续勉励自己。

    还真是,傲娇的老丈人啊。

    ……

    本来马越是没有打算对这件事誓死追究的,只是想着杨党已经把贪污的兄弟都交出来了,也就差不多了。毕竟马越知道,在杨党治下的长安还算得上蒸蒸日上,至少明面上的账目每年都是往上涨的。可如今就这么一点事情引得三位常侍又是求情又是威逼利诱的。

    马越反倒不像这么容易地松手了。

    他觉得,这事也许真的应该继续没完下去,毕竟自己在京兆尹任职不是长久之计,他是早晚要调离的,若他走了杨党依然在任,那他的宗族兄弟早晚还要回来……那他与那些只为了升官发财不顾百姓死活的混蛋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要继续追查!他不但要追查,还要把十常侍之一的郭胜也一起扳倒。

    有德报恩,有怨报仇!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既然已经跟郭胜站到了对立面上,就像蹇硕所说,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便要遭殃。这个时候,马越才深深地感受到,黄巾之后的三年,自我膨胀的何止蹇硕一人,他马越难道就没有觉得天老大他老二吗?一场大胜中无数曾经的草根站了起来,尽管黄巾之乱没能伤及士族之根本,但对于小豪族来说却是一次大洗牌,他们,也要翻身做主啦!

    “将军为何心忧?老夫一路疾行,便来为将军解惑。”

    不知不觉抱着信件愣神了,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马越猛然抬头,见到了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老人家,一骨碌从坐榻上翻下来,躬身便拜,拱手说道:“夫子何时过来的?先生在信中都未曾跟我提起!”

    一身灰布袍面容坚毅,腰悬环刀身高八尺的男人身后跟着身披甲胄的弱冠青年,父子二人看着马越脸上带着笑意。

    程立,程武父子。

    一载有余的塞上生活让程立的面容沾染了些许风霜,原本黑色的胡须如今已变得斑白就连发梢上都带着点点银星,眉眼间笑起来皱出很深的纹路,像是岁月无端在脸上划下刀痕。他微微躬身,对马越笑道:“老夫本欲在洛阳休息几月,却在坊间听闻将军一刻都不愿闲下来,属下也就只好马不停蹄的赶来,看能为您做些什么。”

    “嘿,将军,您可别听阿父的。”一身轻甲的程武从父亲身后闪了出来脸上带着年轻的笑容,一年不见程武脸上没了当年初识时的稚气,如今的脸上也被幽州的寒风吹出些许凛冽,多了几分豪杰气概,笑着对马越说道:“幽州那会新任刘使君想将我们都留下,就连张翼德都留下了,父亲说要回来找将军,一路马不停蹄地跟在梁使君车驾后面跟着就回来了,都没进洛阳城!”

    程立转头瞪了儿子一眼,脸上的笑容没变,看着马越说道:“将军,老夫对您这京兆府,可有用处?”

    “哈哈哈,父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马越一听便爽朗得笑了起来,把着程立的手臂说道:“夫子您能过来三郎对您是无比感激的,眼下三郎就有件事要麻烦您,您可需要休息休息?”

    “不用!”程立一摆手,当即一撩布袍跪坐在马越对面,沉声说道:“洗耳恭听。”

    这一下子给马越受宠若惊的,急忙摆手说道:“夫子您不必如此,两件事情,一个是希望您能教授我如何教导儿子,我在凉州的大侄子来了,脾性戾气太重,我担心他日后吃亏,便想代我大哥多加看护。”

    程立跪坐于对面,本以为马越会提杨党的事情,却没想到马越先说自家侄子的事情,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便说人当自比牛马,吃苦便是……对于第二件事,老夫倒是有更多想说的。”

    马越也看出程立满腔热血地跑来京兆不是为了帮他处理家事,担心会让程立觉得冷落,便急忙将身体向前倾了倾,说道:“夫子请讲。”

    “若将军要扳倒一个很有权势的人,您便需要在各方面做些事情……请您派人传信杨党,七日后邀请他在京兆府饮宴吧。”

    看着程立稳操胜券的模样,马越面露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愿闻其详。”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县令跑腿

    幽暗的长安县牢,潮湿的走廊中传来沉着的脚步声。两旁的犯人都急忙把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希望来人是来看自己的,呼喊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一只大手按着一名囚犯的脸面顺着监牢的木叉缝隙中推了回去,这时,犯人们就着火把的光亮才看清了,走在前面的两人是牢中狱卒,而在这二人的后面,是长安令,杨党。

    县牢的最深处有窗的囚室,关押着两名京兆尹直令关押的犯人,并且他们曾经都位居县长县令之位,曾经在这一县之地无比尊重的地位,而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

    “打开牢房。”

    杨党看着两名面色灰白的族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牢门开启,跨步入内沉声说道:“京兆尹请我五日后赴家宴。”

    “什么!”

    杨威与杨芳瞪大了眼睛,杨威脸上带着不明所以的困惑与嫉妒,时至今日他对杨党已经有些恨意了,除了这一身的官职,族中小辈也都置于他处,在他眼中几乎是放弃了一切。现在二人竟还沦为阶下之囚,偏偏这杨党却仍旧地位尊贵,居然还跟马越走到一起去了!

    不同于杨威,杨芳心里对杨党更多的是感激,他明白,杨党将宗族的未来年轻一辈都从族谱中抹去,在县籍中一概划掉,为的是给宗族留下一线生机……这就像是战争,黄巾乱时他曾率县兵追击辖区内的叛贼,他更明白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没有后顾之忧,这更是背水一战!

    杨芳颤抖着手问道:“兄长打算怎么做?”

    杨党看了杨芳一眼,转头对跟随而来的狱卒摆手说道:“你们回去吧,把手监牢不放任何人进来。”

    “诺!”

    狱卒转身离开,杨党坐下静待狱卒走远,这才对杨芳笑道:“无论马越打算做什么,义父从洛阳传回了书信,各县联名弹劾马越的书信已经快写好了,派去凉州挖掘马越过去的人也已经出发,我不信,难道屁股底下脏的人只有咱们不成?”

    “在马越倒下之前,最后再跟他吃一顿饭,又如何?”

    杨芳一愣,问道:“兄长,既然马越已经服软,只怕是郭常侍的信已经起了作用,我等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真服软也好,假麻痹也罢。”杨党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望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说道:“老虎会有疲困的时候,但他总会醒来伤人……猎人与老虎永远无法共存。”

    ……

    京兆府。

    马越站在上位,面前几案上摆着数卷书简,下面站着一干亲信,刘二郎,孙伟,鲍出,程武,杜畿,彭式,裴徽、裴绾。在他身旁,左侧盘腿坐着马超,右侧程立抚须含笑。

    “这次宴会非常重要,因此征召诸位回来为我寻些食材,刘仲,这是你的。”

    刘二郎取过书简,打开扫过一眼便合上,拍着腰间环刀向着马越轻轻点头,笑道:“府君放心,俺家就是司隶山里的,这点儿野味不难弄到。”

    他的书简是一份认罪书,上书郭胜族中子侄对于郭胜近年来的罪行,还没有签字画押,司隶。

    马越走下堂来,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取过一卷轻轻拍拍说道:“文才兄,你是新丰人,这些食材便交给你了。”

    鲍出打开一愣,便接着对马越拱手道:“府君放心,鲍出定不辱使命!”

    他的竹简中裹着三份书信,分别是写给新丰三级长吏的认罪伏法书。鲍出看了一眼便明白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食材,这是要他去逼迫那些人承认作为中常侍郭胜党羽、杨氏马前卒的委任状!

    接着,马越又将大同小异的几分书简依次发给众人,在这之中只有一份是正经的食材。

    杜畿……杜畿的书简中写满了各式菜品与肉类。马越还没有足够的信任给他,不敢贸然行事。

    况且,总的有人真的去准备一些菜品不是吗?

    ……

    数支人马乘着篷车骏马自京兆府分散而行,听说他们是要去准备食材,不禁令人羡慕,这位京兆尹究竟要以多大的场面来准备五日后的宴会呢?没人知道,只知道在此前长安县府中便已经有不少人出城奔赴各地,准备今年进献常侍的礼物。

    凉州的混乱局势,在中平四年的夏天终于趋于平静,这场混战以汉人与羌人的矛盾开始,慢慢转化为地方与朝廷的矛盾,最终以盖勋、傅燮一系士人与马腾为首的豪族联合下成为地方本身的矛盾。如今的凉州已被分成两份,自从六月双方盖勋对韩遂的一次招降之后定下合约,暂且以榆中为界,以西为韩遂治理,以东为盖勋,但对朝廷韩遂上表称臣。

    韩遂的底线,凉州事凉人治。盖勋的底线则是韩遂不再作乱令凉州生灵涂炭。

    尽管在二人心里都清楚,早晚凉州还有一场大战,此时的归降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但他们更清楚的是,这块土地真的禁不起战火的灼烧了。

    正赶在双方罢兵的这些日子里,京兆来得几伙客商到处打探消息,全是围绕着马越的起家,他的过去……偏偏,马越在陇县地界上太过出名了,十里八乡的年轻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个郡中豪侠的起家史都被孩子们当成歌谣去传唱了。简单地像讲故事一般,不过两三日,竟就教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诸如如今的陇关都尉杨丰是酒泉来的大游侠,从前经常做些杀人越货私铸钱币之类违法乱纪的事情,在萧关给京兆尹关玄门搏来的出身。汉阳都尉马玩为马氏复仇纵兵劫掠士族阎氏坞一把火烧了千百条性命。马家二爷的县中欺行霸市流氓出身。甚至包括马越小时候在县城打豪商入狱,为妻复仇杀羌王。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杨氏骑奴赶着回长安的车上整整摆了两车的书简,当赴宴前日杨党熬夜看着这些东西时眼睛都是冒着绿光的……就这么一帮‘杂碎’,出身还比不上杨氏人干净呢,如今都窃据高位了?

    长安县府的深夜里,杨党打了个哈欠,脸上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别说是个马越了,就算是两个尚书令想保他都保、不、住!

    ……

    张灯结彩的京兆府,马越一身襦袍站在门口,远远望见长安县令的车驾便带着满面的笑容前去迎接,亲的像真的一样让杨党受宠若惊。

    “杨兄大驾光临,可是让在下这京兆府蓬荜生辉啊。”

    看到马越伸手要来搀扶自己下车的动作,杨党可不敢让他接,一骨碌便跳下来拱手拜倒说道:“府君如此折节,在下内心着实不安啊。”

    若不是拿到了马越起家时的脏东西,马越这么一下子可是真让他不安了,不过现在……哼,可是让杨党享受的紧呢,编好的书信就在府里放着呢,自己身上还放着一份备用,马越再敢跟自己谈什么狗屁条件,大不了直接摊牌,杨氏屁股确实不干净,就是收集也需要些时间吧?有这个时间差足够把他整个派系都弄倒了。

    杨党在心里暗笑,脸上还装作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尽管他掌握了足够扳倒马越的把柄,但他依旧摸不准马越这一下子请他饮宴是为的什么,莫非……真想杨芳说的,义父的书信起了作用,马越也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浑人?本身接触马越,他觉得马越是那种正直到脑子生锈还偏偏有些混劲儿的人,但看了马越一班人的经历之后便不由得带着些许的轻视。

    无非是个跟自己一样,从小人物猛地窃据高位的西北蛮子罢了……先前都太高看他了。

    马越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看见杨党挺受用的模样,更是把臂将他请进府内,就着进厅堂的功夫,马越突然开口说道:“等等。”

    杨党一愣,还以为马越是要凶相毕露了,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就算是怀里揣着马越的脏东西,跟这种身九尺力千钧的汉子站在一起,心里也是忍不住的砰砰跳啊!

    马越脸上带着善意的轻笑,弯下身子伸手在杨党罩袍下摆上轻轻地拍去一点细不可察的尘土,伸手笑道:“杨兄,请!”

    杨党一愣,还真没想到马越这么傲气的汉子能做出这等动作,几乎都要相信马越是真的不想跟自己结仇了。

    看着前面马越与杨党虚与委蛇,杜畿在后面不住地摇头晃脑还得装出一副在背赋的模样儿,他已经看出来了,马越有问题不让他知道!

    他娘的,一群人说是出去买菜,到现在就自己回来了,那么一大帮子人府里就自己一个,亏着当时还以为马越是真的对这场宴会有多么重视,他一直觉得自己出去买的东西就已经够一场宴会了,哪儿知道回来才知道,真的是自己买的东西就是一场宴会!

    本来还以为府君真有那么重视,一干心腹全差出去买名贵的食材,想着自己也就是个郡中功曹小小县令,跟了京兆尹多少年过来的兄弟、连襟的妻兄妻弟都还没说呢,自己去就去吧。哪里知道其实只有自己去买东西!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让一个郡功曹享爵位的县令去跑腿儿买菜!

    马京兆啊马京兆,杜伯候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玩儿些什么手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表一枝

    杨党收集马系集团罪证的这五天里,很多人的生活过得比从前好了许多,也有些人比从前坏了太多,在这其中过得最坏的,就要属亲近杨党的杜陵长王温了。

    杜陵长王温,马越派人打听过他的性格,上任六年无非贪没些小钱儿,大钱一个不敢碰,原因无他,京兆功曹杜畿就是本地人,他做也做不了太过火。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被鲍出手下的游侠儿知道了,那便是昔年樊陵上任京兆尹时开凿樊公渠征发劳役,当年杨党为了给义父中常侍郭胜过寿,从朝廷拨下的劳役钱中取走了一部分,这事情当时闹的很大,后来是樊陵不追究及郭胜的从中疏通才让他继续坐在杜陵长的位置上。

    被派来杜陵的人也很特殊,是曾经的江上水匪,锦帆贼的二当家,彭式。书简上写得很明确,王温这人胆子不大,吓他为上策。

    彭式很光棍地来之前找鲍出要来五六个敢动刀子杀人的小兄弟,第二日晚上就摸到院墙地下翻进去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接着便从早到晚扮作杜陵百姓远远吊在王温屁股后头。他也没办法,马越在书简上下了死命令,必须在离开长安的第五日动手,第七日前就要返回长安,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没到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到了时间就必须迅雷不及掩耳……说实话,挺折磨人的。

    眼看着到了第五日凌晨,打更的刚过了王温宅子彭式便一溜烟儿地背着弓箭窜上了宅子正对面的大树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的书信绑在箭上拉满了弓便对着发出熹微灯光的窗户钉了进去。

    王温刚在屋里换好了衣服,嘴里给自家夫人发着牢骚,“唉,你说这京兆尹也是,当初上任的时候老夫也有去迎接,请宴咋就没咱的事情,那可是京兆尹,啧啧啧,要能攀上点儿关系……”

    屁股刚放到榻边沿儿上还没坐稳,突然听到破空之声“哚”地一下子,窗户纸便被扎出个大洞,一支羽箭上绑着信纸正钉在盛放灯盏的几案上,离王温不过三步之遥。

    看着兀自晃动的箭尾白羽,吓得王温一家伙便坐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屁股墩儿,当下大喝一声:“来人呐!”

    就连床上躺着的夫人也吓了一跳惊叫出声,伸手指着钉在桌上的箭矢哆哆嗦嗦地说道:“箭,箭上有信!”

    王温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露出半个脸面向外看看,府上的壮丁听到叫喊都急忙跑了过来,“老爷,出什么事了?”

    “搜查,看府中可进了可疑人等!”

    “诺!”

    接着,府中便是一阵鸡飞狗跳,过了一刻时间才安静下来,壮丁来报说没有任何发现,王温这才无力地跌坐在地,指着箭矢说道:“给,给我拔出来。”

    这一箭,可是吓到他了。

    颤巍巍地接过递来的书信,只是一眼便大惊失色,急忙别过脸去对夫人喝到:“别看,去榻上休息!”

    再度左顾右盼才敢将书信完全打开,上面写着杨党是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协助他从劳役的佣金里中饱私囊,又是如何进献给郭胜做五十大寿的贺礼,最后盖着京兆尹的大印,还留着他签字画押的空白。

    王温的脑子蒙了……

    不过片刻,他便做出了决定,立即开门派遣家丁骑上骏马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京兆尹,无比在今夜将消息传给杨党,然而……家丁刚牵着马匹走出府门,还来不及上马,远处传来“咻”地一声,当头一箭便钉在骏马的脑袋上,骏马扬蹄都来不及,当下便趴倒将家丁压在地上。

    吓得王温连人都不敢救,急忙叫人关闭府门钻了回去。

    “我是签……还是不签呢?”

    ……

    京兆府,宴会正酣,马越与杨党聊的正欢,对杨党灌下几杯酒,两人大着舌头拉家常,但马越明显的嗅出一丝不同的气息,这个杨党对自家过往非常了解,恐怕正如程夫子所说,他已经偷偷的做出一些事情,手里掌握着一部分自以为是的把柄。

    果然,程夫子定下的方法没错,先下手为强!

    这样也好,既然杨党已经觉得自己赢了,那自己便认个输吧。

    马越感觉时机差不多,端着酒樽与杨党同席而坐,举杯请饮说道:“先前马越对杨兄多有不敬,许多事情并不知晓,这不,前些时日家中先生与郭常侍都曾修书飞马送来京兆,在下也觉得确实有些事情做的欠些考虑,经过常侍的规劝在下决心不再做错,今日宴请杨兄也是希望咱们能共同携手,何必相互敌视呢?”

    “义父竟然给您修书规劝,哎呀呀,义父心直口快,怕是说话不太好听了吧,哈哈,玩笑耳,马京兆您别介意。”杨党一口将酒饮尽,眯着眼睛打量着马越笑道:“府君为何今日对杨某人如此礼遇,大可不必啊,只是……您在京兆尹,在下的心总是提着过日子,唉。”

    “哈哈。”马越故作豪爽的笑了,说道:“杨兄放心,我这也正准备回洛阳呢,只差先生给我奏个官位了,到时候您还是长安令,咱们还会回到过去那个样子,对吧。”

    “您要回洛阳?”杨党乐了,把着马越的胳膊问道:“什么时候?要不在下给义父修书一封,为您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不给老子往死里整才怪。

    马越打个哈哈,说了一夜的瞎话,他也觉得怪累的,不知道杨党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轻轻摆脱了杨党的手臂,马越端起酒樽对着正与杜畿聊的融洽的程立笑道:“夫子,不如叫小武来舞上一曲?”

    程立笑着拍手,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暗号,马越说出这句就说明他俩聊的差不多了,连忙拍手,内室里一身甲胄端着刀盾英气勃发的程武跨着大步便至堂中,提着盾牌环刀“嘭”地一声敲击在盾牌上,接着便是各种技击动作。

    席间顿时只看见几人默契的笑容。

    ……

    新丰。

    “嘭!”

    一伙凶徒踹破了陈姓小吏的房门,数名蒙面游侠儿鱼贯而入,鲍出立在门口掏了掏耳朵,迈步走了进去。

    就着夜色,从床上滚下来的小吏看见了彪形大汉的脸,伸手颤巍巍地指着说道:“鲍,鲍四爷,这,什么事您这么大动干戈?”

    鲍出歪着脑袋在屋里闲庭信步一般地走近一些,从墙角取出火石点燃灯烛,一屁股坐在榻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大手一挥按在小吏面前。

    小吏此时发现是鲍出,已经没开始那么害怕了,鲍出这人在新丰名气大的很,但从未听说过滥杀无辜之类的,小吏便明白今日过来是有大事,但不是取自己性命。起身捡起书信就着烛火一看,小吏不禁吞咽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鲍出一眼,“这……”

    “看看最下头,京兆大印……这上面可有瞎写的?”

    小吏摇了摇头,这上头确实说得都是实话,可他娘全是杨氏的罪证,他哪里敢签?只得无助地看着鲍出,鲍出不耐烦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鲍出叹了口气,这是今天的第六个县中小吏了,一个个的都是这副怕这怕那的模样,踹门吓一跳都不好使,叹了口气,鲍出柔声说道:“京兆尹跟杨氏哪个大?杨党死定了,签了吧。”

    片刻之后,鲍出走出房门,将书信揣入怀中,随手指着一个兄弟说道:“明天给陈家兄弟把门补上。”

    “诺。”

    歪了歪脑袋,鲍出朝着西方望了过去,那里,是新丰县丞家宅的位置。

    “跟我走。”

    ……

    霸陵令韩衍府邸,正是满天星斗夜风拂面的时节里,庭院里的葡萄藤结着青色的小葡萄,碧绿欲滴。

    “韩县令府中竟结着西域的果树,真是雅人。”

    侍者们捧着乘着小食的碟子置放于裴徽面前,裴徽目不转睛地望着炉火上温着的酒液,注视着酒液中的青色葡萄一圈圈儿地打着转。夏夜的凉风吹过,韩衍打了个冷战,忙抬起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暴露了他的不安,恭敬地说道:“裴公子,您可别折煞在下了,跟您比起来,在下哪里算什么雅人呐……您这只谈风月的,来寻在下只怕不仅是做客那么简单吧?”

    裴徽笑了,挥挥手,深嗅了一口若有似无的酒香,突然看向韩衍问道:“您是长安令的人吗?”

    “啊?”韩衍脸上带着傻笑僵住,不知说些什么好。

    “无所谓,您是与不是在下并不介意,您做过什么,在下也不会说给您告状去,您不用这么怕。”裴徽招了招手,“今日在下过府不过是跟闲聊片刻,盛夏夜晚温酒一壶岂不是人生乐事?”

    信你才有鬼!韩衍嘴上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对这裴徽畏惧的紧,裴氏几位公子的名气在士人中非常有名,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父亲是当朝尚书令啊……一句话说错了,这一年评职时就遭了央,何况他本来就不认识裴徽,今天突然送上名刺,怎么会不吓人?

    裴徽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倒上一杯酒,把玩着酒樽说道:“那便跟您说吧,马京兆发妻是在下小妹,在下此时添为京兆府中侍从,秉公办事嘛,奉命来问您一些东西,杨党是完了,您……是跟他一起完了,还是跟在下聊聊?”

    韩衍脸上汗如雨下,裴徽的笑意却越来越盛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寂寥的夜

    一场欢宴,在杨党的酒饱饭足进入尾声,长街上马车的踢踏的声音渐行渐远,程立微微摇着头,笑了。

    马越浑浊的眼底还挂着一丝清明,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摇头晃脑地在府门前一定,拉着程立问道:“夫子,我觉得杨党,他有些有恃无恐。”

    “呃。”说着,一抬头,马三郎打了个酒嗝儿。

    “没事府君,这事不就是比谁快么,有这一顿酒宴,应当能拖延些时间,三日就够了。”程立看着微醺的马越,摇了摇头对儿子程武招手唤了过来,说道:“快扶着你主公去休息吧。”

    程武叉手应诺,小心翼翼地扶着马越回房休息,这一对父子真是奇妙。通常做人家将侍从往往是爹跟了,儿子自然而然地就跟了。可程立程武不同,一开始便是程武想跟随马越从军,程立是根本看不上马越,后来终于被马越说动帮忙,却又被马越的尊敬推到了一个仅次于梁鹄与关羽的地位上,偏偏还不是主从。

    目送着马越被儿子送走,程立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摇头哑然失笑,吩咐府上侍从关好大门,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坐在下面的蒲团上提了提未空的酒壶,猛地一大口关中烈酒灌了下去。幽州苦寒,一年的边塞生活让年过四旬的男人染上了酒瘾,不喝几口身上就不舒服,奈何平日里都要靠脑子做事,方才酒席上他是一口没有多喝,眼下没了事情,才敢安心喝上几口。

    夜了,也该去睡了。过了今日后面的乐子还大着呢。

    马越的感觉没错,杨党的确有恃无恐,席间他说的很多马越过去的事情连程立都不清楚,杨党却如数家珍。也不怪马越担心,程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长安令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说白了,这杨党跟自己一个样儿,都不是什么好人。

    论起心机深沉,只怕习惯了丛林法则的马府君还不是那长安令的对手。

    程立一边喝着酒,一边坐着想事情。该定的都定下来了,现在无非就看到底是谁更快一步把收集的东西送到洛阳了,眼下就看是谁的马更快了。

    回过神的时候,程立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方才他带着些许的酒意竟未发现厅堂上还有别人,悠然自得地小口饮着酒突然对上一双忧郁的眼睛让他浑身寒毛一炸,他见过这个孩子,跟马越有着几分相像。

    堂中角落里,满眼忧郁的少年微微皱着眉头盘腿背靠着柱子,烛火的灯光打不到这里,只有身上重重叠叠的阴影,就那么抱着一柄生了锈的铁枪,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程立没有放下酒壶,他看到这个长得跟马越有几分相像的孩子便已经猜到是马越的族人,但他还从未听过马越有个胞弟,在印象里凉州马氏三兄弟府君是最小的那个,那这个是……

    “孩子,你是府君的弟弟?”

    马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是他到长安的第七天了,七天里马越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也顾不上他,聊了聊天他却不愿说太多,有些事情埋在自己心里就好,没必要说出来。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为小叔做些什么。

    在他面前喝酒的这个老头儿,在马超心里就是个好对象,他不知道三叔在老头儿来之前是什么样子,但在这个老头一过来,三叔便开始了不少大动作,一下子把府里几乎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连武艺不错姓鲍的汉子也派了出去,整天跟这个老头儿关在屋子谈事情从白天到黑夜……他看得出来,三叔很倚重这个威武的老头儿。

    程立看着默不作声的马超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府上说府君的侄子来的当日便将门下最剽悍的京兆游侠鲍出击败,莫非这是府君的侄子?

    “你是马超?”

    马超听到这个被三叔倚重的老头儿说出自己名字,眉毛轻轻挑了挑,心里有些喜色却没有笑出来,只是十分冷静的摇了摇头。

    “老夫听说,你击败了鲍出?鲍出的武艺怎么样?”程立一面问着,其实他还有个计划,只是缺少一个勇武之士实行,本来他打算今晚让程武自己出去的,但看到这个跟马越长得十分相似的少年时改变了主意,程武说过,硬拼的话他的武艺跟鲍出差了一线,如果府君的侄儿能打败鲍出,多一个高手便多一分成功的几率。“孩子,走的近些,让老夫看看你的模样。”

    马超提起铁矛向前走了两步,盘坐在程立三步之外。

    程立看出,面前的这个孩子远远不像马越那么自信正直,眼睛里埋着一层深深的忧郁,面容上与脸上没了疤的马越十分相似,可看上去确实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孩子,戾气太重了。

    就在程立发愣的档口上,马超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老先生,您是叔父的幕僚。”说着,马超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词该不该这么说,他曾听父亲提到过韩遂以前差点做大将军府的幕僚,“是幕僚吗?”

    准确来说,马超甚至还不是很明白幕僚是个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幕僚幕僚,幕府中的官僚。

    他的叔父,可不是什么大将军。

    不过显然面前的老头儿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若在乎虚名也就不必跟着马越颠沛流离地为了一个承诺远走幽州了。程立只是摸着胡子笑着点头,勉强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马超躬身便拜,抬起头来对程立说道:“还请先生教我,怎么能为叔父分忧!”

    马超的想法跟马越几乎是不谋而合,可就在即将说出的这一刻程立却迟疑了,他在想一件事……七天前马越给所有人分派任务,唯独没有给马超和自己父子,这之中肯定有他们背井离乡不了解京兆尹情况的原因,但程立也不禁会去想,马越是不是不想让他这个大侄子去做事情呢?

    马超依然皱眉头看着程立,一双剑眉斜刺出去,大概是十几岁开始一直皱眉,他的眉心总有几道皱纹,看上去总是分外严肃。

    “那个先前在府上喝酒的杨党。”程立斜指着门外,仿佛杨党就在外面似的,小声对马超说道:“你跟老夫那犬子牵上马看着他府上向洛阳传信的人,他们手里有对你叔父不利的消息。”

    “诺。”

    马超点头,提起铁矛便向外走,程立急忙喊住他说道:“你先等等,两人一起。”

    马超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径自走出堂中绕到马厩寻一匹看得上眼的马匹。

    在马超眼里,三叔这儿的马,清一色的都是劣马……除了那匹鲜卑青驹,那是马越的坐骑。马超看着青驹眼神中流露出渴望,却不敢骑,只是隔着栅栏看着这匹马。

    “你想骑这匹马?”

    马超转过头,是一身甲胄满面笑容的青年,马超没说话。

    “我是程武,阿父让你我二人一同,那便一起。”程武自顾自地牵起旁边的一匹幽州黑马也不管马超不爱说话,很普通的脚力战马,套上鞍鞯转头对马超笑道:“想骑的话就骑吧,借府君的马骑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程武挑了挑眉毛,笑了。在他印象里马府君那么和蔼,别说是叔侄儿,就是府中随便一个下人想借马骑都不会介意,很难想想马越对什么身外之物吝啬。

    马超的手几乎要触及马鞍,他却还是停下了,转过头,义无反顾地抓起一匹平淡无奇地灰毛战马的鬃毛,不套笼头,不着鞍鞯,就像是对刚在草原上套来的野马一般,柔顺地牵着马倒提着铁矛便出了马厩。他总是这样,人说怎么样是可以的,如何做没有关系,他便偏偏要照着另外一个方向去做,没有谁能命令他,没有谁能告诉他这件事他该怎么做。

    他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不好的,也劝不住。

    程武牵着黑马跟在马超后面出了马厩,问道:“你怎么不放鞍?”

    “凉州人骑马不用鞍。”马超的声音有些冷,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叫程武的青年,话太多了,像马岱一样。“长安去洛阳只有一条大道,你守在他们门口,看到人出去跟着就好,我去官道上等人杀。”

    说着,马超跨上战马,脱下罩袍一卷铁矛夹在腋下,身子一趴抓着鬃毛便在长安城中奔马而去。

    这一手骑术,来得高!看着夏夜里穿着皮袄的倔强背影,程武哑然失笑,府君的这个侄儿,可是有一手的好本事。可有时候,好本事也意味着难伺候。

    甩了甩头,程武不再瞎想,从马背上取出麻布罩袍披在身上挡住一身甲胄,牵着马小步向着杨府溜儿着过去。

    夜晚的星空很明亮,夜里带着一点寒气,像是去年在幽州的日子。一年有余的幽州之行,让他的心更加坚韧,无论是军略还是政事都有了很多实践的机会,尽管更多的时候他处理事情仍旧是破绽百出,但多少要比从前躲在东阿县傻读书要强上一些,毕竟有从前程立悉心教授的种子在,无论什么事情上手总要来得容易的多。

    只是不知,这一夜是否平静如常?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流合污

    宿醉的头痛让马越眯着眼睛,坐在大堂上冷着面孔,气氛有些压抑。

    “夫子,您让超儿去杀人了?”

    程立坐在下面,旁边还有昨夜酒醉在京兆府如今还不明所以的杜畿。

    轻轻点头,程立没有说话,一副任你责怪的模样……物,要尽其用,人,要尽其才。程立心里马超武艺上是个高手,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若非马越昨日饮酒,府中无人可用的地步程立有十成的可能给马越进言跟着他这个老头子提着刀去官道上截信使。

    马越握紧了拳头,脸色一度铁青,最终却放开了手,长出一口气,问道:“为何?”

    程立抬眼看了马越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府君,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马越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不该让马超再杀人。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朝堂上多少人敌视他,他都不怕。他就怕这么一个大侄子今后误入歧途,成个无视道德礼法的暴虐之徒。可程立这么一句,把他问住了,难道他能说因为他是我侄子吗?

    同时,他对程立有些不快在心底萌芽。程立不算主仆,说到底他给了程立很多尊重,可难道这些尊重就能让他做马家人的主了?马超那副模样,像程立这样的老油条,若有半点坏心,都能引出个草菅人命的大魔头出来……他决定等马超回来要让他离程立远点。

    “夫子,这不是您的错。”马越脸上带着几分埋怨,他知道程立在幽州只怕为梁鹄做了太多的主了。于是说道:“您记不记得我跟您说过,问您怎么教育儿子,说的就是超儿,他在凉州是汉军先锋将,所到皆破,坞毁人亡,我希望能改变他对于人的看法,感化他,而不是再让他做刀子。”

    “您也知道,从凉州到洛阳……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刀子,难道这还不够?”马越看着程立,脸上分不出喜怒,“我的侄子,将来的儿子,去拿刀。”

    没有说会,也没有说想,只是简单的一句,‘我的侄子,去拿刀。’

    既定的事实。

    程立在马越平淡无奇的表情中,突然感到一股戾气,那是埋藏在马越心灵深处最底的暴虐,像一头困在囚笼中的野兽,无趣地打了个喷嚏,却散发出啸傲山河腥气。

    老头收敛了神态,恭敬地拱手,说道:“府君,您……成长了。”

    “呵。”倔老头儿这一句,说的马越气性全消,笑骂道:“被握在手里七八年,要连向哪儿砍都不知道,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无论如何,夫子日后不要再使唤超儿了。”笑过了,马越正色说道:“府中人您随便用,先让我知会,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程立低头,“诺。”

    他还是把这个少年得志的年轻人想的简单了些,一直以来马越在他心里无非是个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但心性过于稳妥,勇则勇矣,却瞻前顾后,忧谗畏讥。难得有几次挺身而出,却又偏偏再最后收上那么一笔,不够霸道。

    今日这一句,让程立看到了马越不同的一面,尽管仅仅是一句的放肆,却将满朝权贵、当今天子比作刀客……期望自己也做拿刀的人,老夫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心里暗自惊讶,脸上却不表露分毫,细想下来,马越若是有不臣之心,那对这天下来说,还真是危险。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都在藏拙?

    凉州的人事任命尽管当时程立身处幽州也是有所听说的,千石以上的实权官职几乎全由马越一手推荐,两个哥哥手里直系人马便超过四千,再加上那些个沾亲带故的都尉、校尉。幽州的实权军职,公孙瓒、徐荣、张飞之流又多有来往……一个两千石的侍中,若在合适的时机进一道征召边军的谗言进到陛下耳朵里,弃边防不顾。幽凉骁将长驱直入,快马五日便可兵临城下……越想,程立的心越凉,自己怎么不知不觉竟于此人门下做事?

    可马越,会这么做吗?

    程立问自己,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马越不会。这不单单是简单的信任,他了解马越,像他那么害怕家族与先生受到伤害的人,如果有什么不臣之心,只怕最果断的做法是先把梁鹄送到凉州。若有一天马越疯了,情况是可以预见的,他会把所有在乎的人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放肆一搏。

    因此,程立断定,马越没有什么背叛大汉的理由。他的野心,也可能只是希望掌握更高的权柄,与自身信念并不相违背。

    马越不知道程立从他的一句话里读出了多少野心,他只想扼住天下的喉咙,教这个天下走上正途。

    “夫子,在想什么?”

    马越的话将程立从天边儿天边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走神,程立那张刚毅的脸上难得挂上一丝不好意思,浅浅地低了下头,片刻后抬头问道:“老夫在想,想府君这样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呢?”

    切,认识时间越久,马越愈是觉得程老头儿没初见时那么善良,看见他低头马越就知道这老头在想说辞,方才肯定是走神了!

    “正心,修身。”

    马越笑了,和煦的笑容与脸上狰狞的疤痕看上去是那么矛盾,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笑容,待人接物随时都带着笑,说道:“夫子可能不知道,刚到洛阳的时候因为犯了过错,被廷尉府拿到大狱里,张让给我送了两卷书,《礼记》,《春秋》。”

    程立点头问道:“是老夫在幽州时与何苗起冲突那次吗?”

    “不是。”马越摇头,被何苗府上那小王八蛋弄到大狱里是他二十年最大的耻辱,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跟人提起的,“是刚来洛阳时蔡伯喈蔡先生被奸人陷害,送蔡先生逃出洛阳,那时候我就是个左都侯,带着郎官在宫门持戟的。”

    程立点头,那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没在洛阳待多久,不过蔡邕的才气与受到的迫害他倒是知道不少。

    “暗无天日的廷尉狱里一关就是快半年,那些日子翻来覆去就只能看那两卷书,看得我都快疯了,整天在牢房里转圈,出来之后我再没动过这两卷书。”马越的神情突然有点缅怀的意味,说道:“当时便是看到那句话,古人说格物致知,先诚意,再正心,再修身那段,夫子知道吧。”

    马越在说自己想要的,并非外物,而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年轻人就有他这种修身的想法着实难得。程立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青年,突然觉得有些嫉妒,如果自己在二十年前也有这种心性,或许如今也做出一番事业了。

    过了不惑之年的老男人知道,听人说话要听人说,更要听人没说出口的,马越说正心,说修身,这话在程立耳中却分明是在说他要齐家治国平天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的平天下并非平定天下的意思,而是天下太平】

    听到这,程立那颗心算是放下了,这么一个有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万万不会想着倾覆天下。

    “府君,老夫在幽州时听说,您与蹇硕及十常侍关系匪浅,赴宴赠马?”

    宦官,才是程立真正的痛脚。

    “张让?”程立的消息很灵通嘛,这点事情都知道。马越眯着眼睛点头说道:“是有些来往,怎么了?”

    “这绝对不行,您的志向远大意图天下太平,又怎么能和那些祸乱天下的人去亲近?”程立的胡子都吹了起来,明显是怒极了拱手拂袖便要离开,痛心疾首地模样让马越看着都有些觉得自己真做错什么了,“他们,张让,赵忠,郭胜,他们,他们这些奸贼就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啊府君!正是小人当道才令君子蒙尘,你,你……”

    嘿,你说这儿老头儿脾性也是乖戾,看事儿怎么就不往好的看,老子还在朝堂上从他们嘴里夺食儿怎么就不提揭过了?

    马越对着程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舌尖抿过微微干裂的嘴角,淡淡地问道:“我能直接杀了他们吗?”

    “您先坐下,孔夫子都说过,君子和而不同,您程夫子又何必如此小气?”马越起身拉着程立再度坐在面前,可老头儿提到宦官气性不是一般的大,就是坐下了身子还是跟着喘气不断的起伏,急冲冲地说道:‘您跟他们讲什么和而不同?老夫与府君这叫和而不同,您与他们那就叫同流合污!”

    “好好好,您先别急,听我跟您解释……是,他们祸乱天下,他们罪该万死,可我能直接杀了他们吗?”马越一面安抚着程立一面说道:“我当然不能,是,小人当道才令君子蒙尘,可那些君子做什么了?人们都知道十常侍不好,可谁杀得了他们?谁敢杀,杀了就是夷三族,一个个仁人义士,怎么没人敢杀?那么多鸿儒名士不去杀,就必须要轮到我这个地痞流氓去杀吗?”

    “歪理邪说!”程立怒道:“便是不杀,却也好过同流合污!老夫听说您也是马伏波的后人,将来您要如何面对先烈?”

    “那照您说的,我就该跟着那些个胆小如鼠的清流躲在屋子里一起骂他们?”

    “无惧奸邪,这才是勇,如何是胆小如鼠?”

    马越摇头,面容坚毅,“那跟同流合污没有差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妄自尊大

    马越摇头,面容坚毅,“那跟同流合污没有差别!”

    “人们亲耳听到的奸妄,亲眼见到的邪恶,不去制止,不加劝阻,整天躲在屋子里搞什么清议,跟匹夫无赖一样地指天骂地,怪这个怨那个,可他们真的做什么事情了?屁都没有!”马越手点几案,对程立义正言辞地说道:“马越平生所敬者不过三人,一为先帝太尉陈蕃陈仲举,二是凉州汉阳太守傅燮,三是当朝弄臣马越马君皓。除此三人之外,马三再无可敬之人!夫子您先别觉得马越妄自尊大,我告诉您这三人为何可敬。”

    “三君之陈仲举,为官贤明为政清廉,屡陈时政刚直不阿,谋诛宦官,率从人学子八十义士拔刀进冲承阳门高喝‘诛杀宦官’!何等壮举?退可争锋外戚,进能相抗宦官,便是开启二次党锢又如何?天下男儿难道还怕了这些不成?可惜,功败垂成。然,大丈夫当如是。”

    “汉阳太守傅燮,为臣不惧权贵,刚烈可教三公无言,为友善于应变,事不可为便请人为之。不分清宦派别,只言是非功过,乃为官者楷模,以区区六百石议郎朝堂之上喝的崔烈敢怒而不敢言,何等威风?赵忠以万户侯诱之而不动,何等刚直?大丈夫,当如是。”

    傅燮的事情,程立不算很清楚,也不多说,但对于陈蕃是百分百认可的,听的点头,待到说完这俩马越停顿的空档,老头子脸上带着几分讥笑,问道:“那弄臣马君皓呢?可有此强硬之举?”

    “呵。”马越回以嘲笑,说道:“当朝弄臣马君皓,抗鲜卑,击反贼,平贼寇,平生受创百余处,为将者体无完肤,无愧君王。收木石,建皇宫,治贪奸,朝堂骂名视无睹,为官者造福百姓,无愧苍生!大丈夫……当如是。”

    “好个大丈夫当如是。”程立笑了,年轻人,桀骜叛逆多半是因为不成熟。“可这马君皓,他治了小贪,却与这天下最坏,最无耻,最贪赃枉法的人饮酒赴宴,相交甚欢,难道大丈夫也当如是?”

    “呼。”马越长出了口气,许多话总是压抑在心里,忧谗畏讥地不敢说出,这一日总算是都吐出来,心里也舒服许多,耸肩笑道:“所以我是当朝弄臣,而不是什么贤人,至少我看见宦官贪赃枉法,我去制止了,即便是在酒宴上和他们喝酒喝得很愉快,可我做了,还做好了。也许您觉得这没什么用,可我在尽我的努力去做我能做的事情,朝廷里许多人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跟门人子弟讲,这个大个子是个妄臣,他应该杀了那些挨千刀的宦官,可他却倾心宦官,你们不能像他一样。”

    “夫子,容我问您一句,朝廷里骂我的人是谁呢?个个儿位列三公九卿,家世滔天,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个凉州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即便到了现在,您看看梁府里,还有这京兆府里,除了我那先生的书法,可曾有一件衬得上朝廷两千石官员的装饰?有时想想,我要是哪一天死在战场上,陛下遣人参加我的丧礼,回去便回告诉陛下马三郎家徒四壁,没准还真能全了三郎的一身贤名。有时间您去看看,杨府是什么样儿,袁府是什么样儿,崔府又是什么样儿。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个地痞流氓,出身低到黄土里,他们比我高贵那么多,就连骂我都用我听不懂得词儿,他们各个是士人,我就是个老革。”

    程立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从未见过这个歇斯底里的马越,他微微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他们真高贵,他们咋就不去杀了十常侍呢?一下子亲族被夷,跟着十常侍殉葬,一下子天下太平了多好!是,我命贱,在战场上拼命下来到了朝堂还得拼命,可我不欠他们的啊!我就该跑去把八个常侍绑到一块,提着弩一个个的都射死吗?他们都站在天上看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却指责我没做好。可他妈至少我去劝了啊,我去做了啊,是因为我,因为弄臣马越,常侍们不去贪墨三辅三河的那点儿木石了,也是因为我,京兆尹七百多个汉军拿到了浴血之后应得的赏赐,不是因为那些士族,不是因为那些清流,更不是因为整天诈唬的党人,是因为我这个汉羌杂种,当朝弄臣!”

    “他们有他们的处事方式,我也有我的生存原则,我在试着感化他们,如果不能,我认,只要他们能因为我好上一丁点儿,那我就值了。到时候如果必要,我也会像陈仲举一样拔刀入皇宫,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杀个干净换以太平,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常侍杀不得,我也不能拔刀入阳门……能杀我早杀了,我身边可不是陈仲举的那些太学子弟!夫子,若你还是不乐意,您告诉我,除了躲在屋子里骂他们这种小人行径,还能怎么做?”

    马越很真诚地瞪着眼睛看程立,他也希望程立能给他指一条明路,越是距离历史上的‘西苑八校尉’越近,他便越是觉得前路茫茫隔着一片虚无看不到头。有时他也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即便是做错了,也总比不做要好。

    程立愣了半晌,才拱手说道:“府君,老夫错怪您了。”

    马越这种思想,在程立看来算不上伟大,也称不得高义,但足够难得。这个年轻人的心里计较的不是一时利弊,胸怀之宽广让程立一眼望不到边。这种感觉令他非常矛盾,在他心目中马越明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却偏偏心怀天下。

    叹了口气,程立说道:“府君觉得是对的,那便继续对着走吧,也许府君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对错只有在走完之后才能知晓。”

    “对张让,我是真恨他不争,却也感激他看得起。对赵忠也是一样,或许他们交好我只是装的,这我能自己分辨,但即便是装的,我也感激他。我厌恶朝班里多数士大夫整天用鼻子看我,他们连装都不装,但这没有关系。”马越说道:“夫子,希望您能清楚马越是什么样的人,多少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关系,但我不希望您也误会我。我是真的,希望能为天下尽一份力,需要您这样的人帮我。”

    说着,马越的目光转到了旁边坐着一直插不上话的杜畿身上,一左一右向着程立与杜畿伸出双手,“伯候,你审案的卷宗我都看了一遍,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从昨夜至今你都没去杨府报信,我可以相信你,你愿意帮我吗?”

    杜畿在马越向他伸出手时的几乎瞬间,就将手臂重重地抓在马越的胳膊上,他不是进入了不惑之年的程立,年轻的杜畿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在马越的一番肺腑之言下,他突然好像在不知黑白的未来中看到了一点光亮,他已经急不可待的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生于名门但已没落,祖上传下的法学典籍支撑着他的头脑,在京兆尹见过了太多满脑肥肠一心贪婪的官员,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马越这样心中家国天下,甚至可以称之为高尚的人,尽管马越的出身低微,他也愿意尽力去……像蚂蚁说得那样,联手为天下谋太平!

    马越的高尚,不在于满口的仁义道德把人批得体无完肤。杜畿这么一想觉得很多人的高尚就不算什么了,马越的高尚在于他可以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更在于他能心怀天下却不显露,他只做自己能做的,将之做好,不能做他也会悄悄去做,但他从不说。

    马越之于杜畿,就是这种感觉,古井不波的人生里突然丢下了一颗千斤巨石,迷途的孩子突然间见到了云层之上久违的阳光。他早就看腻了批不完的功过簿,从马越就任京兆尹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他亲眼看见整个京兆尹上至父母官下至草民黔首不同的改变,他恨不得早就投奔马越门下呢,哪怕做个属官也好。

    只不过……他以为马越一直不太喜欢他,就在马越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知道,府君是赏识自己的!

    “蒙府君不弃,杜伯候愿为,为天下谋。”

    马越没想到,自己对程立满心激昂的吐露心迹,却让杜畿为他动容,看着杜畿慷慨激昂的模样,马越甚是觉得惊喜,拉着杜畿便站起来,就在这时程立有些干枯的手拍在马越的手臂上,马越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差异看着一脸淡然的程立,嘴角翘得说不出话来。

    “府君一心为天下,为君王,为百姓,老夫又怎敢不为天下谋?只是希望府君将来不要忘了今日所言。”程立说着,对马越笑了,“如府君所言,大丈夫,当如是。”

    “哈哈哈哈!”马越笑了,抓着二人的手臂笑道:“大丈夫当如是!”

    四十岁了,程立若不出仕,那便不会出仕,自己的原则已经很难改变。马越算是勉强一个能让他仕官的人,却始终并非那么合乎心意,来来往往,迂迂回回地试探,却终究是无法确定。常言道马跑得久了才知究竟是良是劣,他便也是如此,时间久了,便知道是否合拍。

    可惜今天马越的一席话,并未让他觉得马越是值得自己效忠的人,反而是离着程立这些年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更远了,但这些距离感与年龄并不是他觉得马越不好的理由,一样相反,他比从前更尊敬马越。

    尽管这个年轻人桀骜叛逆,尽管他妄自尊大目无章法,尽管……尽管他像个傻子,那也是令人感动的傻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洛阳风起

    中平四年的八月中旬,一封弹劾谏书传到西园的刘宏手上,同时,五封书信附着竹简快马急报洛阳。小黄门蹇硕,尚书令裴茂,尚书令卢植,尚书令梁鹄,列侯张让手中,一式五份。

    “京兆尹马越,弹劾,中常侍郭胜及其假子长安令杨党及其族,目无法度,侵吞田产五百顷有余,贪墨军费千万,其族人子弟欺行霸市,罪无可赦!”

    信里只写了这么一句,可夹带的书简里面内容可是足够充足,京兆四县县令的联名,十一县长吏,百姓之哭诉,罪行分门别类,简直罄竹难书。几乎可以想想,这么五封信被马越丢进一潭死水的洛阳会变成什么样。

    轩然大波!

    尚书台,卢植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放下竹简起身离开书案,走直窗边看着屋外的烈日阳光,长出了口气,光和六年从冀州被枷锁拿回洛阳免为庶人,几番起落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刚强,心中却仍旧有着一身正气。正如这阳光,每一日都会撕开夜幕。

    “浩儿,准备车驾,老夫要入宫面圣。”

    一墙之隔,裴茂看着书简,听见卢植准备车驾的声音笑了,这个女婿,越来越成器了,既然如此,做岳父的总要帮他一把,提起笔来,挥就一封书信叫仆人送出去。

    洛阳梁府。

    丢下缰绳递给门口的异族侍从,蹇硕面无表情地踏入大门,无视演武场上打着赤膊投出短矛的汉子,径自步入书房,惊得房中两鬓发白的老者猛然回神。

    “谁?”

    “蹇硕。”说着,蹇硕已经推门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跪坐在老迈的尚书令对面,目光扫过几案上散落的书简,看到心神不宁的老尚书,蹇硕笑了一下,轻声问道:“老先生,奴看您心神不宁,该休息了。”

    梁鹄的确被马越的来信搅得心神不宁,抬起头长叹了口气,问道:“蹇黄门也收到三郎的信了?”

    不同于梁鹄的反应,蹇硕脸上透着几分强压下的兴奋,他一点头,脸上的喜意便憋不住了,说道:“三郎这一封信,只怕马上就能立功调回洛阳任职了,老先生您是不是该高兴点?”

    “高兴?老夫没上吊就不错了!”梁鹄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尾端发白的眉毛都皱成一团:“老夫不指望三郎立功,他不做,就不错,他不错,老夫就能把他调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不做不错啊……三郎始终都不懂这为官之道。”

    跟梁鹄讨论这些事情,蹇硕有些百无聊赖,真不明白马越为何对他这个每天写写画画,刺史尚书来来回回坐来坐去不嫌烦,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的老先生那么尊敬。

    “您怕了?”蹇硕脸上有些讥笑,“别怕,郭胜死定的,他要是想害三郎,只能让他死的早一点。”

    梁鹄看着蹇硕,跟马越一般年轻,满是朝气,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种与天下为敌舍我其谁的狂劲儿,总是这么不安分。“郭胜是死是活,跟老夫没有关系,老夫怕的是三郎这一封信再得罪了别人……常侍们内有矛盾,但对外总是一颗心啊,三郎以为这一封信就真能让陛下处死郭胜吗?”

    “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蹇硕一歪头,显得分外傲气,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就是三郎惩戒那俩贪墨军费的贪官时,奴便已经开始为三郎筹划了,说到底奴跟三郎是一条气的。”

    “老夫不怕他们在朝堂施压,老夫活了这么久,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不是挺过来了。”梁鹄看见蹇硕的傲气,骨子里那种文人的硬气也挺了出来,喝道:“暗箭难防!若三郎遇刺怎么办?这么一封信大刺刺地丢到洛阳,不可能只给咱们两人,消息只怕已经传出去了,若三郎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哈哈,老先生您原来是怕这个!”蹇硕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反问道:“您觉得没有十张八张强弩,什么样的刺客能杀了三郎?放心吧,别管郭胜来明的来阴的,奴保证他死在三郎前头!”

    这个时候,梁鹄听出蹇硕一直在反复强调他有弄死郭胜的把握,蹇硕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就是太傲太好显摆,藏不住东西,梁鹄问道:“你做了什么?”

    “桀桀,也没什么,上个月三郎弄那两个贪赏赐的县令时,西园骑丢了一百张损坏的强弩。”蹇硕特别想显示自己聪明,但还想保持自己冷静的外表,在梁鹄眼里分外滑稽,便听他说道:“奴在西苑骑里有个亲信,连襟是郭常侍府里的管家。”

    蹇硕笑了,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兴奋,“所以……郭常侍在城外的库府里,藏了五十张刻着西园御章的坏弩。孙璋跟郭胜关系不错,所以奴也送了他五十张。”

    “人,可靠吗?”

    “这您就别担心了。”蹇硕点头,问道:“三郎把信传给奴,应该是希望奴能做点什么,本打算找人将竹简誊写送与百官公卿为朝议上的弹劾做些准备,但奴跟东观那帮人不熟,所有……想问问您。”

    梁鹄吸了口气,觉得蹇硕挺呆的,他一鸿都门学出来的,又不是太学子弟,东观里能认识谁,关系估计还不如弟子马三郎去说……马三郎,校书郎关羽!

    “蹇黄门,你可径自前往东观寻校书郎关羽关云长,他是三郎的家将,让他做这件事一准行。”

    蹇硕起身拱手,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对梁鹄不好意思地笑笑,梁鹄见他看着几案上的书简,挥手道:“拿走吧,省的你再回宫里拿。”

    “多谢尚书。”

    蹇硕对梁鹄拱手拜谢,一把抱住桌上的十余卷竹简便大步向外走去,他要为自己的小兄弟做些事情!连这些都做不了,还怎么当马越的大哥!

    看着蹇硕一身傲气的背影,梁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跟宫里宫外的老家伙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比起他们其实更喜欢马越蹇硕这种年轻人一点,但他们太嫩了。其实想想年轻时候自己跟他们不也一样么,跟太学来的学生打架,没完没了。到了这个年岁,早就没了那点儿轻狂。其实他心里是怕的,不但怕马越,也怕自己受到伤害,要不是马越,他这一辈子估计就平平顺顺地过去,到老了封个乡侯,回家终老一生。可谁让他收了个不安分的学生呢。

    碾平了衣袖,扶正头冠,梁鹄迈步走出书房,唤来了安木,坐上车架朝着西园而去。弟子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做先生的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

    列侯张府。

    “看看吧,请马三喝酒还挺管用,这次知道跟咱们说一声了。”

    张让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一旁的几个常侍都不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反正赵忠是气急了,声音尖锐地说道:“他说一声还不如不说呢,这不跟放屁一样,这些字可就把老郭弄的死死的了,侯爷您还笑得出来?”

    张让把所有人都叫来了,唯独没有郭胜。

    “唉。”张让叹了口气,确实摇头晃脑笑着叹的,问道:“你激动什么,马三郎要治你了吗?”

    赵忠看了张让一眼,一跺脚,转身便往门外走。

    “站住,你去哪儿?”

    “我去告诉郭胜啊,兄弟一场能看着他被小马儿整死吗?”

    “他死不死是咱们说了算的吗?”张让皱着眉头斥责道:“回来!你现在告诉他,他肯定急不可待的跳出来,到时候连着你,都活不成。”

    赵忠怒道:“那就见死不救了?”

    “还得看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要谁死,谁就死……你觉得陛下想让马三死吗?”

    这不是废话吗?赵忠摇了摇头,便听到张让再度问道:“你觉得陛下想让郭胜死吗?想清楚这个,你还去帮郭胜给陛下施压?”

    这下子轮到赵忠迟疑了,陛下……不想让郭胜死吗?

    赵忠怕了。

    ……

    东观,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蹇硕歪着身子斜斜地就冲了进来,喝到:“关羽何在?”

    正在阁楼上就着阳光读书的关羽被撞门声惊动,放下书简,看了一眼门口,雄健的男人站了起来,提着拳头一步步走下阁楼。这个时代,直接呼人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这么喊过关羽了。

    “哗啦”一声,蹇硕将怀中十余卷竹简放到晾晒书籍的几案上,看见远处走来的威武大汉心里也是暗自惊讶,他监军时是见过关羽的,马三郎居然将这么一个猛士放在东观这种地方?

    “奴是蹇硕,这是马三郎传来的洛阳的东西,找人把这些传抄百份,要多久?”

    关羽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蹇硕一遍,若非这个没胡子的宦官提到马三郎的名字,只怕他已经满面桃花开了。

    捡起散落的书简看了几眼,上面尽是贪赃枉法的东西,关羽转头喊过一个书吏,低头说了几句,再度对上蹇硕,说道:“两天。”

    “两天不行,最迟今夜,能写多少写多少,这对三郎而言极其重要!”

    关羽点头,尽管他不喜欢面前这个家伙,但关系到马越,他必须要把这事做好。几乎片刻,整个东观数十名书吏都被关羽叫了过来,开始誊写京兆尹百年来最大的谏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鲍出请辞

    每到夏天,北方总有一两旬的暴雨季,迎着瓢泼大雨,鲍出为马越披上蓑衣,带着裴徽与裴绾两兄弟,四人步行在泥泞的田间小道上。洛阳的信刚送走,长安这边还没传出什么动静。无论朝廷那边怎么说,马越都必须做好他的京兆尹,即便是下着暴雨,他得亲自下到田地看雨水的影响,以及安置受灾的百姓。

    长安这边暴雨连着下了五日,有些许百姓的茅屋被雨水打塌,一名老者被闪电劈断的大树压死,暂无居所的百姓都暂时被迁入京兆府居住,田地却是难保。

    回去的路上,行至长安城西门,一行人躲在城门洞下避雨。

    鲍出摘下头顶的斗笠,甩着雨水对马越说道:“府君,如今这边的事情快做完了,希望待到九月您能让鲍出离开。”

    “嗯?”马越有些惊讶,在他手下做事的豪杰壮士大多因他以礼相待以心相交而不离不弃,这还是第一个与他共事之后请辞离开的,马越问道:“文才兄何出此言,难道是马越哪里做的让你看不过去了吗?”

    “不不不,府君莫要多想,眼看着到了农时,鲍出担心家中田地无人耕作,家中兄弟笨手笨脚,担心阿母无人赡养,因此才想告辞。”鲍出对马越行礼,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局促,说道:“府君对鲍出之礼待,鲍出铭感五内,实在是母亲尚在,孩儿怎能不侍奉膝下。”

    “文才兄威风豪杰,我希望能您能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然孝道人伦,便是马越也不可夺兄之情……着实令在下伤恼。”马越摇着头,他挺喜欢鲍出执拗,也看重鲍出的武艺,这样威武的汉子跟在身边总是让人分分外安心,可却不能因自己的私欲夺人尽孝之心,唉。“要不这样,我遣人将文才兄家中兄弟及高堂一同接来府中,

    鲍出拱手说道:“府君放心,新丰至长安不过几日光景,日后府君若有事用的上鲍出,传信一封鲍出次日便会赶至府君麾下以供驱驰。”

    “罢了。”马越摆手说道:“既然如此,待过几日尘埃落定,准备酒席咱们一醉方休,就当给文才兄送行,多谢这些日子新丰游侠儿们的出手相助了。”

    “多谢府君,到时您可以问问,应当有些兄弟愿意继续留在京兆府做事,您看。”

    马越点头,没有说话。鲍出带来的游侠们在这段时间里确实给他带来了许多帮助,若有人愿意留下来他也是很乐意收留的。

    “文才兄,孙伟,是叫孙毅对吗?”

    对于孙伟化名一事,马越一直觉得非常奇怪,自从鲍出来到长安之后不止一次地叫孙伟为孙毅,几乎可以肯定,孙伟是假名。那么……他为何要用假名投到自己门下呢?就此事马越也看出梁府疏于系统管理的弊端,一伙兄弟都以草莽跻身洛阳,门下仍旧还是从前那种松散的态度做事,这孙伟应当是有其他原因而化名,若当初入府投奔的是个刺客呢?

    雨还在下个不停,鲍出小心地看了马越一眼,跟在旁边的裴徽与裴绾也满面狐疑,孙伟他们见过,却并不知晓还有这种事情。鲍出心里有些担心,他怕马越会因孙伟的身份而对其产生厌恶,到时候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却不得不说,拱手道:“府君,我与孙毅相识与数年之前,他曾是并州边军,祖上也曾是为大汉立下功勋的将领,只是指挥作战的校尉怯战逃跑,后来诬陷他这个小军侯谎报军情,下狱屈打成招,便越狱逃了出来。”

    鲍出抬头看马越脸上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才小声说道:“因此,他才更名为孙伟。”

    马越轻轻点头,看到鲍出担忧的表情,摆手笑道:“文才兄不必担忧,既然名字是假的,换回真的就好。只要以真心待我,我不会怪罪他的。”

    “多谢府君宽宏大量。”

    马越对鲍出柔和地笑笑,转头对裴徽裴绾二人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一直帮我?”

    “府君放心,既然裴文秀从家里出来,日后成就便全仰仗府君了。”

    裴徽的回答令马越十分满意,他笑道:“别人喊我府君就算了,你们也跟着喊什么,莺儿的兄长,叫我三郎就行,一家人,携手共进。”

    裴徽矜持地点头,便听马越问道:“文行呢?怎么他没有来?”

    文行,是裴潜的字。

    “大兄是家中嫡子,家里还要靠他主事。”裴徽笑着说道,心里却觉得马越有些不自量力了,若连嫡子都放到你的战车上,日后出了问题便是倾家灭族的大祸,更何况,裴潜将来一旦继承家业,别的不说单凭爵位就比马越高。也就是他与裴绾这种豪门庶子,面子比谁都高,身子比谁都低的人才会另谋生路。只是这些话,他也不好明说。

    裴徽没说明,但并不意味着马越听不明白,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他在做什么罢了,数年前一别,他主凉州商事,我前往洛阳,始终未能再见。”

    裴徽点头示意了解,裴绾一双眼睛看着马越充满了好奇。

    ……

    终于有动静了!

    程武在杨府外一连蹲守数日,心里记挂着马超没带干粮,也不知他在城外是怎么解决温饱的,这天下着瓢泼大雨,他也不知道马超还会不会在官道上傻等着,看着杨府走出三个牵马的侍从,程武知道,他等的人出来了。

    默默地在远处牵起马匹,握住腰间马刀,程武深吸了口气,冒着大雨走出暂避对的屋檐,翻身上马。

    如果马超不在,那就是他一个人要杀掉这三个出送信的使者了。

    站在屋檐下的杨党没有发现远处策马的刀客,他的目光只是看着三个骑奴远去的背影,这一场纷争,终于快要结束了。待到书信送到洛阳,一切尘埃落定。马越调离长安,杨党接着以长安令的身份做这京兆尹的无冕之王,家里的蛀虫也被他排除在外,以后家族在自己手上只能越来越兴盛!

    士族!

    霸陵杨氏,何等的光耀门楣!

    长安外十里,皮袄顶在头上,浑身衣衫已经湿透,铁矛斜插在一旁,马超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马腹之下。

    雄健的身躯不住地发抖,面容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远方官道的尽头。

    他在这儿,已经等了三天了。整整三天,他睡了不到四个时辰,在他身后不远处,人马的尸身就放在那里,那是被他绊马索绊倒的行人,马匹摔倒的声音惊醒了他,行人抽出防身的短刀还来不及挥出,便已经被铁矛贯穿。

    所以现在,他永远地躺在路旁,与参天巨树为邻,荒野蓬草为伴。

    马超第一次杀人,跟马越一样,是因为害怕别人会伤害到他,所以奋起反击,所有伤人害命。不同的是马越杀人之后并未尝到甜头,带给他的是更深的反思与对这个时代的绝望,马超在杀人时得到的却是家人的赞赏,晃眼从第一次杀人到如今,四年征战。他学会了太多,自私,残忍,暴虐。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如马超杀人,不计其数。如马越入洛,不厌其烦。

    马越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的是政治资本,更高的权柄,更高的声望。不在洛阳呆着,难道他要回凉州……的确,回凉州唾手可得数千兵马,坐拥半州……可就这么回凉州,一旦凉州军阀的声望传出去,这辈子他都别想再入关中了。

    这个时代,不是有兵就行的,有兵的可以是官,也可以是匪。何况凉州那个地方……不提也罢。

    闭目养神的马超听到大雨瓢泼之中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猛地睁开了眼睛,自马腹下起身提起铁矛,雨水在顷刻间打在身上,抬起湿透的衣袖扶过脸上,眨着眼睛盯着官道上长安的方向。

    四骑……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打斗?

    突然间,皮袄甩于地下,马超一按马脖子倒提着铁矛便驾马而去,他看到程武提着环刀在追逐三人,一人缠住程武剩下二人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雨水不停地打在脸上,尽管他眯起眼睛,却仍旧被脸上留下的雨水打得不停眨眼,奔出近百步,对面的信使才发现对面有一威武青年擎着一杆长矛横冲而来,令人惊惧。

    错马一瞬,铁矛横扫而出,一名信使落马,旁边的轻骑被马超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一顿,哪只马超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扫翻一人去势不减地朝着缠住程武的信使冲去,没有马鞍,两腿夹着骏马有雨水的作用直打滑。

    临近了,马超都能看清楚隔着重重雨幕中对面信使惊惧的脸,抬手一压马背,巨力之下直压得马膝一弯,借着这股力气,马超整个人已挺着长矛腾空而起,矛头直直地掼进信使的胸膛,坠下马来。

    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拍地而起的马超已经满身泥水,转过头那先前落下的信使已经奔出三十步有余的距离,迈开长腿疾奔,揪起插在地上的铁矛掂起矛杆在手上一抬,朝着信使后心猛地投了出去。

    来不及反转的矛身,铁刺矛尾挟着风雷之势在暴雨中穿行,猛地刺在信使的背后,将其穿下马来。

    无主骏马的嘶鸣与雨水在耳边炸响,马超抬起头看着马背上大喘气的程武,皱着眉说道:“以后上战场,跟在我身后。”

    有一种人,天生就应当奋战在战场之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沙太守

    天色混沌,这个一个早上,一夜的雨势小了一些,但还在不停的下,洛阳城的百官车驾在开阳门外停了一片,宫门郎官冒雨持戟侍立于雄雄城阙之下。

    “裴大人早。”

    裴若笑呵呵地从车驾上下来,自有门生为其引辕下车,环顾左右,各个清流之士扬眉吐气,尽管天色昏昏,这暴雨却正似甘霖啊!

    五六个小官吏围在裴若身边,“先生,你收到消息了?”

    裴若含笑点头,问道:“你们也知道了吗?”

    “是啊,昨天夜里不知是谁向宅子里投出书简,不光学生,许多人都收到了,一夜之间这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噢?”裴若一愣,小声说道:“这是谁有这么狠的心肠,不死不休?”

    低头心思一转,裴若看着周围的学生后进朝着开阳门抬手道:“先入宫,进宫再说。”

    “诺!”

    与此同时,相同的场景出现在宫里宫外各处,时隔一年,马三郎再度以书信入洛阳的方式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一次的对手,仍旧是宦官。

    永乐少府樊陵摇头晃脑地出现在宫门外,这雨稀稀拉拉地下得他心里愈发地烦躁。当年他任京兆尹时便知道杨党和郭胜的一屁股事儿,只是比起激烈行事,他更相信不做就不会错。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年轻人那股冲劲儿,更何况这可不是单单一个冲劲儿就能说明的东西,弄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

    马越,真敢这么干!

    “这个马三郎蛮性不改。”樊陵摇头晃脑地跟许相走在一起,二人相识无言,脸上看不出苦恼亦没有别人的慷慨激昂,倒是许相要比樊陵想得开,安抚地问道:“马三郎在朝议上抢了张常侍的好处,咱们都觉得他要完蛋,可他偏偏没有,还被张让那老滑头奉座上宾,嘿。”

    “你当张老鬼糊涂了?”樊陵白了许相一眼笑道:“不整他是没到时候,你觉得这次常侍们还能放过他?”

    “说不准,说不准。”

    许相摆着脑袋眉目含笑的模样樊陵一看就来气,“说不准说不准,翻来覆去就这三个字,总是来这一套你有意思吗?”

    说得不错,许相从踏入洛阳官场开始,遵循的唯一准则就是说不准,什么事都不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谁问都是说不准,就连陛下问他什么事情他都说不准。本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他就因为这性格落得里外不是人,清流大多看不上他,只好跟宦官常侍们互为表里。就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都成了三公之一的‘司徒’,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你想知道?”许相笑道:“就是想把他排挤出去,只怕也晚了!这是个死局,保郭胜牵连全身,不保郭胜则断一臂膀,当年权倾天下的十二常侍,吃里扒外的封胥、徐奉死了,郭胜在侄子郭勋死了之后也快了,如今还剩下谁呢?”

    樊陵一惊,这才意识到,其实宦官真正剩下的也就张让跟赵忠两个手握重权的了,像剩下的什么掖庭令、钩盾令,根本不成气候。

    “樊少府在忧心什么呢,要是宫内,便去寻蹇硕吧,他那人相处着是难受了些,却好过常侍倒台万人唾骂。若是担心宫外,马京兆在长安等着你呢。”

    樊陵不屑地哼出一声,“叫老夫去拜访他们?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那你就去尚书府找老朋友梁孟皇讨碗温汤喝吧,咱们啊,总是要做两手准备不是吗?”许相笑了,真小人有真小人的活法,什么三公九卿的地位不重要,反正一身唾骂也用不着忧谗畏讥,只要能抱住这一身昌隆就是了。“这世道,还真是,鬼怕恶人啊,哈哈。”

    笑罢了,许相扬长而去,留下樊陵在原地想了片刻,许相这个老东西说得不错,鬼也怕恶人,马越和蹇硕这俩称得上狼狈为奸的家伙就是恶人,大恶人!

    宫阙的钟声响了三遭,满朝士大夫在大殿中集结,整齐的匍匐于殿下,刘宏再一次地姗姗来迟,笑眯眯的问道:“京兆尹来了没有啊?”

    负责点卯的宦官是蹇硕的人,恭敬地拱手道:“禀陛下,快到九月了,马京兆需在京兆尹鼓励百姓务课农桑,因此未到。”

    “没到就没到吧。”刘宏也不在意,随手一指龙案上的书简,“马京兆来不来不重要,这东西来了就好,蹇硕,念。”

    “诺!”侍立一旁的蹇硕无视张让赵忠等宦官的目光,弓着身子自龙案上取过书简便是一阵洪亮的朗读,十六册足足念了一刻钟的时间,洪亮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有些暗哑。群臣鸦雀无声地匍匐在地,蹇硕的声音在殿上回荡着,念出的罪状令人惊讶,背后的意味,更是引人遐想。

    蹇硕是什么人,小黄门、西园统领。西园是什么地方,是当朝天子刘宏的后花园,那蹇硕是什么人,可以这么说,蹇硕就是刘宏意志的执行者。

    那么陛下,让蹇硕来念这些罪证,而不是张让,这背后又是个什么目的呢?

    “陛下,奴念完了。”

    刘宏点头摆手,撑着几案对下面问道:“怎么样,都什么想法?说来给朕听听,让父怎么不说话了?”

    “阿母也没什么要说的?”刘宏摆了摆头,看到了郭胜,笑眯眯的问道:“郭常侍,有什么想说的?”

    郭胜这个时候倒也光棍儿,大汗淋漓地一脑袋就磕在殿中雕着四神的地板上,以头抢地高呼道:“陛下,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一时的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不见得吧。”刘宏仍旧是笑着,脸上却有不少寒意,问道:“朕昨夜仔细看了一遍,从先帝时,您可就开始了,您那个假子也是有出息啊,举孝廉在长安令上一坐就是十年,将京兆尹以为是自己家了吗?对,朕忘了,他就是京兆人,难不成郭常侍的威能都已经大到不顾朝廷三互法去任命亲属了吗?”

    郭胜不住地磕头,刘宏却根本不在意,扫视着朝堂公卿,笑道:“没人给郭常侍求情吗?”

    张让低下了头,连身旁的赵忠不住地扯他袖子都没有反应。他本打算今日朝议为郭胜求情,毕竟手足一场,然而看今日这副情形,谁求饶就是个共罪的份儿,打定主意闭起了嘴巴不说话。他昨天预料的不错,肯定有人收到消息就去了园子里!

    这个人能是谁呢?梁鹄?裴茂?曹嵩?蹇硕?崔烈?袁隗?

    张让的眼睛小心地盯着地面,脑袋里却一直不停地旋转,无数的名字与面孔飞过。一方面他思考着马越的人际关系,一面又在心里暗自夸耀马越,自己的眼光是不错的,马越的能力这几年成长在他眼睛里看着,亲身经历着这个凉州来的小王八蛋跟自己不停地对抗,不停的成长。这里一方面有自己纵容的原因,另一方面马越自己的天赋又何尝不令人呢惊讶呢?

    张让自己都没料到,宫廷为宦者数十年,头一次看走了眼,这个马越……恐怕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远在京兆,对上郭胜的假子,那杨党也是为官十年的老人了,就这么被马越连根拔起,甚至连傍着的参天大树都给挖倒了。京兆尹的消息愣是一丁点没传出来就被人连七八年前的老事情都挖的一干二净,不得不说,小马儿这一招玩儿得漂亮。外可搜集罪证,内能找人联手……他妈的,这个小王八蛋要是老夫的儿子该多好!

    蹇硕,马越。绝对不能再让他们二人这么和睦相处下去了,这两个人做一条船谁能挡住?蹇硕还好说,反正也是没根儿的,说到底跟他们是一条船,可马越呢?

    长久以来张让因为马越的起家是自己举荐的,便将他当作半个自己人,可说到底他连个宦者都不是,从前还好说,只是个连将军都算不上的小兵痞,一介莽夫。可现在看来,这个马越真的是一介莽夫吗?

    一个被陛下选中出为将军,入做侍中,将为兵锋,官位太守的年轻人,能是个莽夫吗?所有人,只怕都看走眼了!

    一个装作温顺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的马儿,可是要比下巴抬到天上的蹇硕难伺候多了!

    看来下了朝,要去曹嵩家里坐坐了。

    刘宏从龙案上站了起来,看着下面匍匐的百官,眼中对跪拜磕头不止的郭胜十分厌恶,手脚不干净就算了,被人查出来就别指望自己保着了。喝到:“传朕口谕,中常侍郭胜下黄门北寺狱,命京兆尹收押杨党及其宗族,押送至洛阳,夷三族。朝中诸卿请沙汰刺史、二千石,更选清能吏,还天下清明,要都像杨党这样那朕的天下还能要吗?”

    刘宏此言一出,百官稽首,蹇硕抱拳道:“诺!”

    自有门下武士将郭胜拖走,哀嚎声离了很远仍旧能听见,刘宏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问道:“诸卿,可还有他事要奏?”

    “陛下,议郎孙坚有奏。”一身朝服的孙坚从百官中起身,一身掩盖不住的豪杰气概,拱手说道:“陛下,臣听闻长沙有贼人名曰区星,聚众过万,臣以为,朝廷当讨。”

    “孙坚?朕听过你。”刘宏看了孙坚一眼,问道:“你此前一直为将?”

    “是。”

    “哼,这些个贼子。”刘宏摆手说道:“既然如此,朕任你为长沙太守,敢不敢?”

    孙坚抬头瞪大眼睛,片刻双手抱拳大声答道:“臣死且不惧,讨贼有何不敢!”

    “好,拟诏,议郎孙坚迁长沙太守,望勤恳平贼!”

第一百三十章 慈不掌兵

    当长安县的县兵包围杨县令府时,杨党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些曾经见到自己便战战兢兢的士卒们在那个穷凶极恶的京兆尹的授命下,举着火把来围自己家的宅子了!

    “老爷,俺们护送你从后门杀出去!”

    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在老仆的带领下提起刀锋,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他们想让杨党活下去。

    “逃?杀出去我还能去哪儿呢?”

    意气风发智珠在握的杨党一脸落寞,自己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被马越人畜无害的酒宴蒙了眼睛,就因为那两日信以为真的心软,晚一步,就入了万劫不复。

    门口的撞门声越来越大,外面喧闹的声音与照亮围墙的火把让杨党的心不再宁静。

    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儿呢?

    “只要我出了之这门,就失去了这一切,我还能去哪儿?偌大的司隶,可有杨党的容身之处?”

    他灰心丧气地摆手,立在大堂之上取下墙上挂着的汉剑,坐下。看着堂下跪着的佩刀老仆,无力的摆手道:“你们走吧,我……认了。”

    佩刀老仆猛地磕头在地,老泪纵横的脸上紧咬着牙关,“老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已经命府中四十余名家丁死死地顶着大门,但亦心知顶不住多久。

    府里一切都乱糟糟的,好似杨党杂乱的心。

    就在此时,老仆年轻的儿子一手提刀背着装满金银细软的行囊从后宅冲了进来,带着一众家兵护着杨党的三个妻妾与孩子们,一见到杨党端坐上首腿上放着剑便知道不好,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老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现在出去,就是去山里,去大泽,总归还有咱们的地方,便是盗匪,也好过死于今日啊!”

    “我杨党,怎能沦为盗匪!”

    老仆知道杨党曾命杨芳将族中子弟搬迁至他处,急忙说道:“老爷,还有宗族,宗族的孩子们,俺们护送您跟孩子们汇合,更名换姓,以后再图,宗族的香火不能灭啊!”

    宗族,我还要宗族!

    杨党猛然站起来,“走!冲杀出去!”

    马厩的马匹被家丁们牵拽一空,十余骑与提着刀剑的家兵小心地打开偏门,哪知道刚一开门便是一片箭矢如蝗,将两名家丁射倒在地。

    “逆贼杨党,速速开门受降!”

    霎那间,门外兵卒的喊声,门口中箭家丁的哀嚎,门里面孩童的哭声汇到一起,让人心烦意乱,这一伙家兵如同锅上的蚂蚱一般,没头没尾一窝蜂地在宅子里跑前跑后。

    听着门外的哀嚎,杨党心头更是一片灰暗,是了,以马儿那么慎密的心思,静若处子,一旦动手便是势若雷霆,哪里还能给他留下一点儿还手的机会呢?

    “这帮王八蛋!”老奴在门内气急败坏地跺脚,“平日里哪个没受过老爷的恩惠,现在可好,一个个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枉为人子!”

    怨得了他们吗?杨党问自己,事到如今,所有错都是没早些动手,若他能在酒宴之前将收集的东西传往洛阳,兴许如今便攻守易势了。

    怨就怨,自己太贪慕虚荣,信了来自京兆尹酒宴上那些虚假客套的尊敬,明面上跟你称兄道弟满面尊敬,谁知道背后里是个狼心狗肺!

    “嘭!”

    大门,终于还是开了。

    持着刀剑弓弩的县兵冲进府中,将手无寸铁的家丁包围一团,堵门的家丁吓得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几员彪汉鱼贯而入,身着武服两裆铠的马越缓缓地走了进来,带着青山常在的气势,却若黑云压城。在他身前是彭式孙伟,身后有马超鲍出,四人披甲执锐,如大敌当前。

    悲悯地看了一眼抱头在地的家丁,马越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搜!”

    几十名县兵横冲直撞,窜入宅院将妇人小孩儿,老人壮丁统统扯出来,不过片刻中庭便跪了一地。马越抬起头,院子里容四人合抱的香樟树枝叶茂盛,还未入秋树根便已经铺了一地黄叶了。

    闲庭信步地走到后院,便见到了在家兵重重守护之下的杨党及其家室。

    隔着重重人影,家兵与县卒刀剑齐出,相互对峙着,马越在十余步外看着杨党那张写满了愤怒、后悔、凶狠以致扭曲的脸,露出了平和的笑意。

    拨开人群,马越站在县卒最前方,直面杨府家兵的刀剑,仿佛这些握紧刀剑的汉子都是土捏的一般,这些握着刀的,骑着马的,在马越的眼中都似不复存在一般,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长安令,杨党。

    “杨县令,这……又是何必呢。”

    “竖子,你好狠毒的心!”

    “让他们放下刀吧。”伸手轻点面前家兵横出的刀刃,马越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人。”

    看着这些握刀的人,他们颤抖的手和惊惧的眼神里,马越仿佛见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畏惧,敏感,神经紧绷。仿佛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疯掉。

    杨党手里的剑缓缓下垂,他本就没有一点抵抗之心,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那是一种落寞至极的表情,艰难地张了张嘴,问道:“霸陵,霸陵怎么样了?”

    马越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杨党面若死灰,他的一生都为了让宗族变得强大,为了下一代,后代,能堂堂正正做人,不用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可到了今时今日,回首来时路,每一步却都走的那么无足轻重。对上面前的这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根本生不出一丝地抵抗之心。

    尽管他近在咫尺,可杨党却连拔剑分生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的路错了。

    他突然很羡慕这个年轻人,威武、壮勇、狡猾、睿智、谦卑、果断。自己一点儿也不差,可终归是少了那么几分让人作为仰仗的运气。

    运气啊!

    “放下刀剑,你不杀他们?”

    马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有些不忍,还是点了头。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杨党吼了出来,长剑直指马越,可他的手臂在颤抖,“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你没得选了。我走出府门,不放下兵器便强攻。”马越转过身,不再看杨党一眼,抬头望着院子里参天的落叶老树。碰了碰在他身旁护卫的马超,面前扯出一点笑容,说道:“这儿交给他们,超儿陪叔父去城外转转。”

    杨党看了老仆一眼,怒吼道:“马越!我死了你也不会长活!”

    可惜,着两裆铠的京兆尹没有回头,连一个嘲笑的眼神都没有给他,雄武的背影却仿佛给杨党带来了无尽的嘲笑。

    走出府门,听到院子里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马越长出了一口气,跨上骏马。

    策马离去之前,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府门的题字,精漆的木门,雕着飞禽走兽的瓦当屋檐,看了最后一眼,看完一场穷途末路。

    “叔父,那些人,会怎么样?”

    年岁相差不多的叔侄二人牵马在城外的草地上缓慢地行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马越回过头,看着颜色认真的马超,开口道:“我说不杀他们,我便不会杀他们。”

    “可叔父不杀,也还是会有人杀了他们。”马超执拗地看着马越,“就是活着押往洛阳,最后还是会被皇帝杀死,对吗?”

    马越笑着拍了拍马超的肩膀,解下腰间佩刀穿着缰绳插在草地上,揽着下摆坐在地上,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对马超说道:“坐。”

    “超儿,发生在凉州事情,叔父都知道。叔父不怪你。你很勇敢,但叔父更希望你拥有配得上你勇武的仁义。”马越顿了顿,说道:“杀伐,是无计可施的最后一步。是自身濒临死亡前最后的反击,而不是滥用勇武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你明白吗?”

    马超坐在马越旁边,马越注意到他一手仍旧握着插在地上的铁矛,年轻的侄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辩驳道:“可也有叔父说过,慈不掌兵。”

    “唉。”马越叹了口气,就从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出马超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成长的了,家里那帮兄弟是什么成色他最清楚不过了,马玩一辈子靠着凶狠杀人从路边乞丐做到都尉,程银除了烤羊肉这个副业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杀人,李湛那王八蛋是十年前就敢领马匪冲击县城的贼首,马宗那暴脾气更是一瞪眼就要杀人。一家子弟兄也就马腾粗略地懂得什么是仁慈,偏偏从不跟马超多说一句话。

    “超儿,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并不是说做将军就不能保有仁慈,也并非做事不能讲情义,仗义不能管钱,为官必须不善良。而是讲究一个度,慈不掌兵,用孙武子的话来说,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对待士卒不能一味仁慈,而要掌握好恩威并施的度,让他们畏惧,也让他们尊敬,爱护他们,在他们出错的时候也要惩罚他们。”

    “敌人,百姓,自家人,要分得清楚。什么人能为自己做什么事,也要心知肚明。”

    马超轻轻地点头,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叔侄二人在城外的草地中躺下。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却不炙热,马越枕着手臂闭上眼睛,眼皮一片温红。

    ……

    彭式在杨府书房中找到了汇编成集的关于马越等人过去的罪状,一股脑地丢进火盆里,火光旺盛,看着盆中书简上的字迹化为灰烬,他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

    “乒乓,”

    一阵刀剑落地的声音,在马越走出府门时,杨党终于命家兵丢下兵器,随后便有县兵将所有人捆绑起来,全部押到院中。

    县兵们等着孙毅与鲍出发号施令将他们押往长安县衙,却见一脸冰冷的孙毅缓缓地从腰间拔出长刀。

    “京兆尹有令,贼人负隅顽抗,杀无赦!”

    所有人都惊呆了,马越带来的人却在孙伟喊出这话的同时提着刀冲了上去,霎那间喊杀声不断,长安杨府顷刻间化作一片血海。

    杨党倒下了,没有后悔没有自责,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可还是信了,早知道不该相信他的话。

    可他终究还是,信了。

    同月同日,霸陵令韩衍受命率领县兵将杨氏宗族满门上下以抗法谋反的罪名尽数抄斩,霸陵杨氏威震京兆的日子在杨党前往洛阳的那一天开始,在这一天归于尘土,化作虚无,仅存的余威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弃之在脑海深处,偶然提起便是无尽的唏嘘。

    依据回报京师复命的西园骑卫的口授,宫廷史官写下这样一笔。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越拜京兆尹,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为之请命,越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诛党及宗族,京兆为清。越,始威震京师。”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笑意盎然

    洛阳,曹府。

    “曹老大人别来无恙啊。”

    “张侯爷今日怎有空来小老儿府上,快请入内。”

    曹嵩收到张让的名刺后便急忙从府中跑到门口迎接,这可是张让!同时曹嵩心里也有些纳闷儿,虽说这些年与禁宫里的常侍们时有来往,可这张让今日突然过府,也令辞官在家的曹嵩多有不解,若说是他任太尉的那几个月张让来找自己办事也就罢了,可如今老头子身无官职,张让不会是跑来跟自己叙旧的吧?张老鬼有这么闲的心吗?

    看到曾为三公的曹嵩亲自出来迎接,张让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把着曹嵩的胳膊两个老人家一同步入府中。

    至座上,张让才神秘兮兮地对曹嵩小声说道:“郭胜要死了。”

    “啊?”曹嵩心头一惊,郭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问道:“郭常侍怎么,是害了病?”

    张让摇头,脸上仍旧带着招牌式的亲切笑容,仿佛口中快要死掉的常侍跟自己并不认识一般,“是凉州来得马儿,老太尉不知情也是正常,今日朝议上才传出来的消息,郭胜在长安的假子被马儿盯上,几个月风平浪静,昨天夜里一封书信裹着十几卷书简传到洛阳,郭胜那一族**年前的罪证都翻了出来。”

    曹嵩皱起了眉头,久在朝中,屁股底下干净的官员确实不少,但曹老太爷这种‘生财有道’的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一下子给人数年前的罪证都弄出来能不怕吗?

    “就没人为郭常侍说些好话?”

    “哪儿敢!”张让皱着眉头,那一脸的小模样儿就像跟老友拉家常一般自在,“老太尉不在朝中是有所不知,朝议上陛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奴,就等着老奴给郭胜求情呢,那模样,只怕老奴多提一句,自身都难保啦,老奴尚且如此,那下边儿人,谁还敢说话啊。眼看着就是抄家灭族了。”

    “啊!”

    抄家灭族,那是多大的罪名,曹嵩脸上一惊,但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张让跑到自己府上说这些玩意儿做什么。“那马越左右不过一个京兆尹,这般行事,却也太强硬了些。”

    “老太尉说得是啊!”张让一阵感叹,由努嘴说道:“照小马儿做事决绝的模样,只怕那杨党全族不保。老奴这心里一下子也不踏实了,特地来老太尉府上让您帮着想想主意,您觉得……陛下接下来会赏他个什么官职?”

    “张侯爷此言何意?”比起张让的担忧,曹嵩才不怕什么,老头子都被罢官儿了,闲赋在家难不成还能受个京兆尹管着?笑道:“难不成您觉得必须会给小马儿调回洛阳做御史中丞不成?”

    张让摆手说道:“倒不是那回事,主要是这小马儿做事有违常理,谁知道他啊,那脑袋里会想什么。陛下是让黄巾贼给闹怕了,如今勤务政事得不行,这不,今日朝议上还当场提拔议郎孙坚做了长沙太守,勒令各级官员严查刺史与太守的职权,看样子小马儿这一遭是振奋了陛下的决心,我们几个老奴,在陛下心里是抵不过那些个少壮了。”

    那些个少壮,曹嵩摇着头心里带着几分喜意,朝廷里的少壮还能有谁?大将军何进为首,幕府里以汝南袁氏子袁绍等的幕僚,大将军府外放的骑都尉鲍信,任河南尹的何苗,虎贲中郎将袁术,右扶风鲍鸿。凉州汉阳郡的太守傅燮,西河郡太守崔烈之子崔钧。当然少不了禁宫里的蹇硕,京兆尹的马越……难道曹老爷子儿子,议郎曹操,族中才俊十八岁便在宫中任黄门侍郎的曹纯,就不是了少壮了吗?

    这些年轻人的力量,是越来越强大了。

    曹嵩看着一脸发自肺腑的张让,心里却是直打鼓,跟张让这样的人说话总是令人心累,你很明确地知道这个老宦官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可你永远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觉得他跟你发自肺腑是真的,可往往就是假的,你觉得是假的,可他说的却又是实话。

    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扎着堆儿的钻进皇宫里做事,在禁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张让显然是其中佼佼者,看着张让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曹嵩心中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的心是这个老家伙看不透的吗?

    “老奴今天过来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怕您闲赋在家不知道朝中的风向,老奴打算最近让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假子多跟小马儿走动走动,这个人重情义,不像那蹇硕没头没脑的,多走动总不是什么坏事。”张让笑着起身,拱手告辞道:“现在您知道这事儿了,老奴这便走了。对了,老奴听说您的儿子,是叫孟德吧,记得老奴还给他举过骑都尉呢,听说他跟小马儿关系不错,您也可以让他多跟马越走动走动,毕竟现在朝中局势混乱,谁也说不清陛下会不会一时兴起,给马儿真弄个御史中丞,您说是吧。”

    曹嵩不以为意地点头,起身送张让出府,看着侯府的车驾渐行渐远,老头子回房对这事越想越有味道。

    张让今天来是做什么呢?就让自己小心点,不至于吧?他提到了曹操,提到了少壮。提到少壮最先想到肯定是袁绍,袁术。这俩人加上曹操,没什么用。

    曹嵩摇了摇头,肯定跟袁氏没关系,袁隗那个老头子已经蛰伏了这么久,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总之曹府和袁府的年轻人加在一起也不会出什么事,不会出事,那就不是张让目的。

    再想呢,那就是马越,蹇硕。这俩人加上曹操,是了!

    曹操仗杀过蹇硕叔父,有死仇在身。马越和曹操关系不错,与蹇硕关系也不错,张老鬼是想让自家儿子搞坏他们俩的关系吗?

    张让怕了。

    知道你想让老夫做什么,为什么要老夫去做,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曹嵩想,可是接着,曹嵩又换上了一副苦脸,他能不做吗?就算知道张让想的什么,可他仍旧没有选的机会,被张让玩弄于股掌之间。

    曹嵩家财数亿,这钱可不都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尤其是张让最后那句,谁都说不准马儿会不会真做御史中丞,他必须得让儿子去跟马越搞好关系。

    “唉,还是玩不过这老鬼。”

    叹了口气,曹嵩推开府门,唤过小厮说道:“孟德呢,把他找来。”

    “回老爷,孟德公子不在。”小厮恭敬地说道:“公子今日早间便去了淮泗之间寻仁公子谈心了。”

    “阿瞒这孩子,总跟曹仁混什么劲儿。唉。”曹嵩叹了口气,曹仁在淮河泗水之间如今聚拢了几百号游侠儿,终日里不做正事,曹操不在宫里与曹纯多相处,反倒是总跑到城外找曹仁那帮人让曹嵩觉得他不务正业,这还不如去找马越呢!

    “等他回来了告诉他,老夫在书房等他。”

    “诺。”

    ……

    中平四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急,雪亦下得更大,最后的几个月马越随时紧绷着神经,治理一郡之地谈何容易,尤其是在京畿重地的三辅之中。

    除杨党郭胜,让他不知不觉已经名扬天下了。不再是武名,而是实打实的功勋,刚直不阿不畏权贵……与狠毒的名声。

    鲍出辞离了马越,手下游侠儿倒是都留了下来,甚至还有更多的好手奔赴长安想要投在马越麾下,经过一番整顿,京兆尹百姓有不少都停止了外迁的想法,甚至还有些人从周边地方闻讯赶回在各县补办户籍,重新归为京兆尹治下。在杨氏宗族被毁之后,凡是县中与霸陵杨氏有关的官吏一并赦免,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官吏的位置空缺出来,朝廷拨调一批郎官前来任职,为京兆注入了更多的新晋力量。

    曹操往来奔波了几次,这无疑是最令马越开心的事情了,此前尽管两人中出了一点小隔阂,但再度走在一起的二人仍旧非常热乎,时隔经年,二人对于政治,对于军事的见解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较之以往更加成熟。因此当更加成熟的他们坐在一起,交谈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马越敏锐的察觉到,曹操跟自己坐在一起谈天时有一种很强的目的性,交谈的范围不外乎清流是宦官,还有朝中的事情,不再那么自在。

    曹操也觉得马越变得心机深沉,即便是闲谈,往往也是曹操在说,马越不时地说上几句,惜字如金。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通宵达旦的喝酒,将白日的政事抛之脑后,马越抚琴,曹操击节而歌,周围的兄弟畅饮开怀,剑舞不断。

    但那样欢聚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

    当友情中混入了宗族,派系。交谈对两个年轻时的朋友来说变成一种煎熬。

    不如醉去。

    蹇硕也来过几次,因为陛下时常命人来着手谕来京兆问政,但自从有一次在京兆府撞到曹操,后来便再都没来过了。后来便都是中黄门李坚或是西园骑督裴若往来频繁,带来陛下的手谕或是赏赐。

    中平四年在除夕的宫宴中步入尾声,这一年的宫宴朝中再没有人敢给马越脸色看,除了皇后。

    朝中几乎所有官员见到马越都会笑着拱手,无论是清流还是宦官,无论背地如何,没有人在当面再给脸色看,即便是何苗,都会拱手行礼。

    马越沉溺在他人给予的尊敬之中,笑意盎然。

    尽管他知道,他们尊敬,是因为他们更深的恐惧。

第一章 星孛紫宫

    中平五年,这一年天下的形势更为混乱,时洛阳有望气者称洛阳将遭大兵,云气之形状昭示着两宫流血。

    马越在洛阳参加宫宴之后,皇帝再没忍心把他放出去,留在洛阳暂且落着侍中留待停用。

    不过这次,京兆尹没轮到马越指定,何苗上任了。

    在洛阳的这段时间,马越又肩负起了教授小皇子刘协的公务,倒真是尽好了侍中的职责,每日不是在刘宏身边议论政事,就是在永乐宫跟小皇子协呆在一起。

    “先生,你看这个有没有趣,是皇兄送我的。”

    马越跪坐在永乐宫外,练了一个时辰八分大字的刘协从怀中掏出草编的蚂蚱捧在手里让马越看,马越没有接过,只是笑着说道:“殿下,您是皇子,要时刻自称,不可用我,有违皇室威仪,您可了解?”

    刘协一板脸,小心地看了马越一眼,急忙将草蚂蚱藏在背后,低头说道:“本宫知道了。”

    见到皇子协这副孩童模样,马越脸上也露出笑容,轻声说道:“不过大皇子编的蚂蚱真的很不错,大皇子殿下来永乐宫了吗?”

    “没有,是我,哦不,本宫前两日去东宫玩耍。”刘协低头自顾自说着,突然抬起头睁大了亮晶晶地眼睛对马越讨好地说道:“先生您可不要告诉皇祖母,不是本宫贪玩,是皇兄叫本宫过去的,皇兄相邀,臣弟怎能不去呢,先生您说对吧,不去不符合礼仪。”

    “殿下放心,臣不会向太后告密的。”马越伸出手指笑道:“不过您的自称又错了,臣只有对太子殿下才称,如今陛下尚未立太子,殿下还不宜自称。”

    马越话音刚落,便见到有宫娥走来行礼说道:“马侍中,太后请您入宫。”

    马越点头,起身对刘协行礼道:“殿下,那臣便先入宫觐见太后,您休息一会再将臣教您的拳法打一遍,可好?”

    “皇兄还不早晚是太子,嘻嘻,先生且去,学生知道啦。”

    看着刘协天真无邪的笑容,马越的目光却越过了高耸的重重宫墙,看在了东宫的高耸宫阙上。

    当年何后为了保住皇子辩将来的太子位毒杀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如今两位皇子的关系却如此亲善……马越叹了口气,他们这些大人们,是否不该将自己的寄往强加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侍中马越,参见太后。”

    “进来吧。”

    永乐宫的重重帷幔中,马越对董太后行礼后坐在董太后对面一丈,永乐宫内雍容华贵,帷幔遍布金色,宫中平日所用膳食以黄谷为上,饰品多为金制,即便少有不是金质也尽是黄色。

    “侍中免礼,本宫也就是闲来无事,让马侍中近来小心些,只怕朝中会有人对你不利。”

    “对臣不利?”马越蒙了,他这些日子过得非常快活,生活简单而有序,还没出门惹人,对他来说已算难得,马越问道:“太后可否告知,可是臣又惹到了谁?”

    董太后笑了,“惹到谁,马侍中惹到了天人感应,哈哈!”

    “天人感应?太后说的莫非是二月的流星?”

    “流星?你这么叫也好。二月,有星孛于紫宫。马侍中可了解星象?不了解也没关系,老婆子了解,今日闲来无事便跟你讲讲。”董太后显得非常悠然自得,坐起来说道:“有星孛于紫宫,星,就是你说的流星,紫宫,则是东宫,也就是太子宫。”

    董太后神神叨叨地看得马越后背脊梁骨直发凉,马越其实一直觉得金碧辉煌的永乐宫没有人气儿,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太婆神神叨叨地坐在对面眯着眼睛跟他讲什么天人感应……想想就慎得慌。

    “太后的意思是说,这天象师说,有人在给立太子的事情捣乱?”

    “对喽,马侍中果然一点就透,聪明。”

    马越不以为然地说道:“臣多谢太后忧心,不过但是这星象,还管不到臣的事情,臣只是个没实权的侍中,最近一直没出门给人找麻烦呢。”

    “你不找麻烦,可有麻烦找上你啦。”董太后笑着说道:“今天早上,有人告诉本宫在陛下的龙案上看到一份弹劾书,拿星象说事儿,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宫内奸邪教授皇子,没脑子的人也能想到说的就是马侍中。”

    “这人傻了不成?就一个这玩意儿。”马越一愣,久在朝廷,他习惯于将小事情串联起来当作不简单的事情,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太后,上书人可是太典星?”

    董太后十分赞赏地看了马越一眼,果然把问题想透了,说道:“不光是太典星,还有太史令丞三人联名,这三人都是袁氏公府的故吏出身。”

    马越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同时心中疑云重重,他也没得罪袁府的人啊,为什么袁氏的门生故吏会找他的麻烦?这里面透着重重阴谋,给马越的感觉像是一次造势。

    “对了,凉州有个董卓,董仲颖,马侍中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了,难不成他又做什么事了?马越说道:“臣知道,董校尉此前在张太尉麾下与叛军作战,后河东及并州匈奴异动,董校尉调入并州平叛,太后怎么问起他?”

    “对,就是他,袁隗请奏让陛下招他入朝做少府,被他回绝了,不过他弟弟董旻倒是喜气洋洋地来了,前些时候托人给本宫送来些东西,挺不错的。这个董卓是孝心有佳啊。”

    董二哥,董二哥,马越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却不知该对董太后说些什么好,只是沉默不言。

    “怎么,马侍中与这董卓有过节?”

    “不,没有。”回过神来,马越急忙说道:“董校尉为人豪爽大方,臣年轻时多得其援,他能对太后孝敬自然是很好的。”

    从永乐宫走出来的时候,马越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一路上低着头无视那些低头行礼的官员,心神不宁地回到梁府。

    董卓搭上了董太后的关系,太后让他向陛下进言,举董旻为奉车都尉……于私,董卓是他的好兄长,此生最灰暗的一日,是渐感发福的并州刺史亲自为他抬车做轿夫。

    于公,他却不愿放董卓入京。因为他知道,董卓入京的那一日,繁华京师便必将血流成河。

    知晓未来的既定事实,许多时候对马越而言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反而是压在心头的巨大包袱。历史总是犹如滚滚车轮,马越却不是螳臂当车的那个勇士。有时他也曾想,若不是知道历史,或许千年之后历史上他真能留下一笔关于螳臂当车的悲壮。

    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

    第二日朝议,几位精于星象的六百石杂官在殿中大放厥词,怒斥陛下任用奸人教导皇子,引发天怒,星孛紫宫。

    以袁隗为首的老派清流恳请刘宏立下太子,面对蝼蚁般地太史令丞指桑骂槐,马越垂手昂头端端地跪坐于殿下,一言不发。

    刘宏单手撑颌坐在龙榻之上,俯视着文武百官,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他还不能说他想立皇子协为太子。

    皇帝的家事,亦为国事。

    至于星孛紫宫,那对刘宏而言就是个笑话。光武帝那年也是星孛紫宫,四皇子即为成了孝和皇帝……大皇子不登大宝,当是正合陛下的心意。刘宏看着一脸淡然的马越,笑了。

    这个马越,本事越来越大,对自己仍旧恭敬,但做事手段太过偏激了些——可用还好,若不可用,当如何?

    刘宏现在有些不敢再交于马越更大的权柄了,尤其不敢再让他带兵。没有一兵一卒,将树大根深的中常侍郭胜及霸陵杨氏一朝夷族,宫里的缇骑回报,杨党一门上至九旬老妇,下至三岁小童,全死的一干二净。说是抗旨以谋反罪诛杀,说到底陛下只是昏庸却并不傻,他难道不知道马越做这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公报私仇的成分吗?

    能用的人就那么几个,就像他知道马越凶狠一般,难道他不知道蹇硕桀骜吗?

    刘宏都知道,只是懒得说罢了。

    鹰犬爪牙,好不好看不重要,能逮兔子就是了。

    可现在马越有些过了,他不仅能逮兔子,还能咬老虎。

    庙堂之上的势力,有些不平衡了吗?

    ……

    七日后的第二次朝议,京兆尹何苗递交上了搜查杨氏府邸中发现的卷宗,在朝堂上惊起了轩然大波。

    大殿变得无比嘈杂,人们再度回想起前些时日夜晚的那道流星直奔紫宫。

    看着朝堂上大臣望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马越这时才真正明白过来最后一面,杨党那句‘我死了你也不会长活’的意义。他还留了最后一手。

    继任的京兆尹,为何是何苗?

    马越抬眼望向刘宏,却看到高高在上的陛下脸上复杂的表情,笑意中混着嘲讽,摇了摇头。

    “来人,侍中马越违抗圣令,押下黄门北寺狱秋后听审。”

    马越起身向殿外走去,昂着的头,没有垂下。他没有去看那些落井下石的眼神,亦没有向任何人投去援助的目光,没有忧心,没喊一句冤枉,更无半点畏惧之色。

    当四名雄健的期门郎从殿外走来的时候,马越突然转身,向刘宏行一大礼,转身迎着期门郎而去。

    没有半点打算被押走的模样,马越在朝臣的眼神中走出了这座他亲手建成的大殿。

    中平五年二月,有星孛于紫宫,侍中马越下黄门北寺狱。

第二章 化史为牧

    光和四年,那是七年前的夏日,蝉鸣地响亮。

    当负责王美人起居的冗从蹇硕急急忙忙地跑到南宫,被大殿半尺台阶绊倒在地的时候,刘宏脸上摆着一副看这个小宦官笑话的表情。

    这个小宦官刘宏认识,跟总跟在张让屁股后头搬赶车,人生的高大健壮,算是这宫里宦官里头的翘楚。不过让刘宏记住他可不是因为搬几案,三年前,这个叫蹇硕的小宦官的叔父宵禁后在街上带刀夜行,被时任洛阳北部尉的曹操抓住一番审讯棒打致死。

    就是这件事让刘宏记住了他,不过今天,刘宏开心,刘宏已经开心好几个月了。

    王美人数月前为他生了皇子,起名为协,朕与王美人有孩子了!

    等协儿长大,朕要带着王美人与他,不,是王皇后与他回河间一趟,告诉他,他的父皇就是从这个小地方一步步走到洛阳南宫的。

    突然间,一声巨响,蹇硕几乎是破门摔倒而入。

    蹇硕浑身打着颤抖连滚带爬地进了殿内跪伏在地下,上气不接下气,天旋地转,哆哆嗦嗦地说出:“禀、禀报陛、陛下,王美人暴毙。”

    刘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大声喝道:“左右将这欺君狂徒给朕斩了,头颅挂到玄武阙上!”

    刘宏希望听到蹇硕求饶,说他说谎了,说他只是狗胆包天妄图欺君。

    “你他娘给朕说啊!给朕说你说谎了!”

    蹇硕只是用力叩首,额头上的血迹浸在寝宫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刘宏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炸了。

    他爱极了王美人。

    他有多爱王美人,他的心就有多痛。

    那么一个知冷知热的王美人,就这么去了。

    “朕的美人,怎么会暴毙?”

    这个时候,刘宏已经打心里相信了蹇硕,因为他知道,这偌大的洛阳城,没有人敢拿朕的美人之性命开玩笑,没有人敢骗朕。

    这个帝王曾经为了这个称作‘王美人’的女子忘记身份,有血有肉而全心全意。这种发自内心的情感,他甚至愿意为了她舍去这皇位的枷锁,哪怕不理朝政,哪怕不问世事,都好。王美人所给予刘宏的,不仅仅是年轻貌美,还有背后无与伦比的支持,那是这位帝王撑起脊梁骨的自信之来源。这种感情,根本不是如宋皇后、何皇后那种鱼肉之欢所能够比拟的!这不会因岁月的侵蚀而变色,亦不会因生死而断绝!

    这一刻,这个执掌东汉帝国权柄十二年的帝王无力地瘫坐在地,满脑子都是王美人生前的一颦一笑,南宫、北宫、上林苑、玄武阙……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刘宏满心回忆,满脑子的爱意,满身的悲痛,他想知道,他的小皇子怎么办?没了母亲她该如何成长?年幼丧父的刘宏依靠着自己在深宫中成长成一个男人,他深切地明白幼年失去亲人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中意味着什么。

    恨意,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将他的心头占据,抬起眼睛刘宏阴寒的声音在蹇硕耳边响起:“王美人……怎么去的?”

    在刘宏身后,大宦官张让狠狠地瞪着他,张让并不知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但他知道一定跟何皇后脱不了干系。当年为了让何后问鼎后宫,他们下定决心串通了奸相王甫炮制出巫蛊冤案陷害死宋皇后满门,如今何皇后为了剪除威胁到自己地位的王美人痛下杀手一点都不奇怪。

    张让的眼神足够狠戾,可却抹不平蹇硕的心。

    他要往上爬,张让赵忠是靠不住的,他要往上爬,只有往上爬才能给冤死的叔父报仇,他只能往上爬!

    所以,蹇硕爬了,他爬到刘宏脚边,抬起头正对着张让的眼睛,随后对刘宏说道:“陛下,奴,奴有要情!正午时分,皇后心腹至王美人宫中赐下膳食,王美人食后既亡!”

    刘宏没有说话,在蹇硕说之前他就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刘宏不是这世间聪明绝顶第一流,但他不傻,他知道厉害关系,他明白这深宫里谁想让谁死。可他们都忘了,这宫里,只有朕想让谁死,谁才能死!

    深吸了一口气,刘宏已经被恨意填满了整个胸口,他问道:“协皇子在哪?”

    “奴知道王美人暴毙之后便急忙赶到寝宫差心腹将小皇子送往东宫。”

    “好!你做的好!”

    刘宏在地上翻了两下,他的脑袋木了,尽管恨意深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报!皇后差人有要事禀告!”

    “皇后?来得正好,给朕滚进来!”刘宏一咕噜从地上坐起,那皇后派来的宫女进来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跪拜在地都没看刘宏的表情,惊恐万状地说道:“陛下,王美人因产后风寒而不幸暴毙,皇后请陛下节哀毋要悲痛坏了身子。”

    “你说什么?”刘宏突然笑了,这笑容却教身旁的蹇硕后背直发凉。刘宏问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

    “王美人……”宫女小心的看了刘宏一眼,硬着头皮说道:“产后……产后风寒。”

    那时的刘宏身材修长,手掌很细,他伸手拂过自己的脸庞,张开嘴舌尖舔了舔嘴唇,从牙缝里呲出来一句:“来人将这贱婢勒死!”

    说罢,刘宏如阵风一般从寝宫中跑了出去,蹇硕在刘宏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已经扯下腰间绶带猛地环在宫女脖颈之间,勒死了宫女就见刘宏已经风一般地跑出去大殿,蹇硕心头充满了不安,急忙探头出殿,见到几名不知所措侍卫急忙喊道:“跟上去,跟上去保护陛下!”

    一路上,刘宏下令弄死了七名拦路的宦官与婢女,一路冲到王美人宫中,抱着王美人的尸首,刘宏的眼泪终于如决了堤。

    “朕的王美人,你怎么舍得弃朕而去呢?朕还未准你死,你怎么能死呢?”刘宏这一刻终于明白,在这个皇宫中,他是皇帝,他是陛下,可就连他,都无法管制一个人的生死。

    他杀不了何皇后,没有皇帝连着杀自己两名皇后,国母不可一再变换……这还不是时候。

    从这一天起,刘宏再没有与何皇后共寝,他夜夜笙歌,从宫女中挑出无数佳丽,他荒淫无度,他不顾政务。

    可他的心里始终记得一件事。

    他对王美人的爱有多深,他对何皇后的恨就更多上十倍,百倍。

    刘宏看书很多,但认真读过的书不多……可他全心全意地读过孝宣皇帝本纪,他知道孝宣皇帝与许皇后的爱情故事,他亦知道孝宣皇帝是杀死霍光之后是如何灭霍光满门的……他很聪明,尽管诗词歌赋之外他懂的东西不多。

    他懂如何平衡朝中的势力,以及……如何杀死他们!

    美人,你等着……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

    西园,刘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醉卧万金堂了,太医署的官员们说他不能再饮酒,不能再日夜欢纵,否则……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结代脉,结代脉,朕是天子!刚过了而立之年的天子!

    当明白时日无多,他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到政事上来,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发现,当今的天下就像他的身体,病症甚多。

    一直以来他总在以边角余力钳制庙堂上亘古不变的两大派系,以清流制宦官,以宦官治政,以宦官助外戚,以外戚助清流……形成一个循环。

    提拔蹇硕,这憨子没心思,是护卫皇宫的最后一面墙壁。

    提拔马越,本以为凉州来的小蛮子一心为国,后来逐渐意识到这个马三郎只忠于自己,也好,正好是一柄屠外戚的宝刀。可若有一日朕不在了呢?

    若朕不在,谁制得住马越?

    十常侍是脏了些,毕竟知冷知热,当马越在朝中地方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被张让搁置在眼前的时候,刘宏心里已经没有从前的那股自信了。甚至就连,马越是否忠于自己都无法确定。

    刘宏的一生,起于窦氏太后的一场豪赌,最后,两方的赌客输得体无完肤,反倒是他这做骰的赚得整个天下。

    后来,刘宏自己成了赌客,赌了无数次,现在,他要做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赌上这个天下,赌上了王美人的枉死,赌上七年之久的仇恨。

    他要让他的儿子做皇帝,享昏庸帝王曾亏欠王美人的一切!

    “陛下,陛下。”

    “啊。”刘宏猛然回神,扶着额头笑道:“太常方才说到哪里,朕走神了。”

    西园里的护卫被摒至一旁,万金堂方圆百步仅有端坐榻上的汉帝刘宏与身旁负手的太常,刘焉。

    太常是九卿之一,负责宗室事务,平时不参政事。但刘宏深知,他面前这位不惑之年的太常可不简单。洛阳令、冀州刺史、宗正、太常,至今入朝已有二十年有余,宦海沉浮,心思非常人可比,宗室的身份与超乎常人的能力,是刘氏宗亲中德高望重的九卿。

    刘焉笑着说道:“陛下,臣说到如今各州刺史、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天下责骂。老臣建议您应该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逐渐废除刺史,以州牧之职镇守以安定天下。”

第三章 日薄西山

    “陛下,臣说到如今各州刺史、太守行贿买官,盘剥百姓,招致天下责骂。老臣建议您应该挑选那些清廉的朝中要员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逐渐废除刺史,以州牧之职镇守以安定天下。”

    “化史为牧?”刘宏问道:“州牧的职权,是否太大了些。”

    刘焉拱手道:“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今天下盗匪为患,您可以派出信任的要员在临危之地担任州牧,退可保一州安宁,多祸患再起,数州并攻,可在旦夕之间平叛,拱卫京师。但员额不可多,两三州即可,其一可显汉室威仪,其二则可不乱。当天下安定之时再化牧为史,可安天下。”

    刘宏的眼睛亮了,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那太常卿以为,当在何地立牧呢?”

    “益州贼人马相叛乱,交州可为一地,可保二州。青州徐州黄巾余党再起,可以豫州为一地,保京畿。冀州黑山贼人不息,可以幽州置牧,进可攻冀州黑山,出能防边塞祸患。”

    州牧,总领一州兵事及民政大权。刘宏跟着刘焉勾画出的置州牧的宏伟蓝图设想,若外放三州,则天下可安,所需要的不过是遴选要员罢了。

    “太常卿所言极是,正合朕的心意,不过朕有一疑问,望卿解惑……这凉州,能否置州牧呢?”

    “凉州?”刘焉默默念了一句,事实上尽管凉州在盖勋等士族与武人戮力之下已经逐渐安定,但庙堂上的公卿大臣还真没人真拿凉州当回事,就像崔烈说的,他们在心里其实早就把凉州弃于大汉疆土之外了,盖勋那个凉州刺史,在他们心里无非是个对外作战的将军,那是在国境范围外的刺史。他们内心理想的国境,是陇关。只要将叛军挡在陇关外面就好了。

    真没谁打算收复凉州……或许,陛下这么想?

    “陛下,恕臣直言。臣以为凉州非但不易设州牧,对于凉州刺史部的军需供给也请尽量减少……凉州地处高山,中原大军难以攻入,而叛军入了陇关便是一马平川。凉州尽管产马,然幽州军马也足够供给大汉常备军。凉州之地如今尽是凉人治政掌兵,若设立州牧有了二心,与叛军联合寇入三辅只怕后患无穷。”

    “太常卿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刘宏打了个哈哈,见到太常脸上不似作伪,尴尬地撇嘴说道:“难道就让凉州从朕的疆域中分出去吗?”

    “回陛下,非也。”刘焉擦拭下额头的汗水,说道:“臣以为汉阳太守傅南容所言不虚,凉州不可弃,弃则三辅不可守。但臣以为亦不可守,凉州之地广袤千里,然其间高山耸立、瘴气不绝,大幕无边、人烟稀少。仅司隶洛阳一地便有在籍人口百万之众,凉州之地何其十倍于洛?然其最繁华之汉阳堪堪十余万口,全州不足五十万百姓,一年赋税不过一千七百万钱,谷粮更是杂田千亩而更少。”

    “陛下,因凉州战乱,朝廷每年需向凉州拨军资几何?据臣所知仅仅中平元年拨出军资便近两亿钱,后逐年减少,然其最少时也过五千万钱,而叛乱不息,朝廷便要永无休止地填补进去,每一年都要付出凉州十年的赋税才能勉强维持。因此,臣以为凉州便且先自治,刺史盖勋为大才,如今已将叛军维持住。当下比凉州更为紧要的是肃清宇内,当天下各州叛乱剪除,只有一个区区凉州叛军便不足为虑。当前国势之下,再支援凉州却是不合时宜的了。”

    刘宏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点头,刘焉这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现在非常想肃清宇内,越是觉得时日无多,越是心焦。他不能一辈子机关算尽忙着玩弄权术最后给身后的小皇子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太常卿先下去吧,容朕稍加思虑。”

    刘焉拱手倒退而出,目光越过重重宫阙,看着那一轮日薄西山。

    ……

    长水校尉阎行一身戎装地牵马回到梁府,在院子里兜来转去。

    “彦明,去一边转悠,你是怎么回事,老夫心里烦着呢!”

    马越再度入狱,进的没头没脑。

    程立无所事事,负手立在院子中央看着西方发愣。

    马超一个人杵着铁矛坐在马厩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木与七个幽州回来的汉子打着赤膊坐在演武场上。

    东观校书郎关羽回来了,从别院取出一柄环刀坐在台阶上就着石头打磨着。

    彭式、孙毅、曹耀,马瑜马力那些年轻人便更不必说了。

    这对于风头正劲的马越,以及跟随他的部众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梁鹄想。

    许多年,渐显老态的梁鹄没有像昨天朝议时那样窘迫了,完全摸不准陛下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陛下这一次完完全全地支持三郎,三郎就真正地在朝堂上立足,可威震天下。陛下不是一直信任自己,信任三郎的吗?怎么这一次……梁鹄是清楚的知道,刘宏对于马越起家前的那些东西,包括他身边仆从的种种过往一清二楚。

    “你们先别急,这次事出反常。”梁鹄负手立在中庭,看着这一般骄悍之人,心中对他们感到担忧,这些人关羽还好,在东观两年如一日地拜读先贤名篇,况且性情本就比较稳重。但看着诸人尤其阎行这种手底下有兵马的将军,梁鹄尤为心惊,生怕这个杂毛小子一个想不开做下无可挽回的大事儿。“陛下如果真要责罚三郎早就罚了,也不会这么重用他。”

    台阶上的关羽手上一停,将刀放在腿上,抬头问道:“先生,我听说,是因为何苗做的手脚?”

    “唉。”叹了口气,梁鹄环视府上停下活计的人,知道如果不给他们个说法恐怕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转身便提着下摆登上中堂的台阶,走了两步回头对关羽说道:“没到要动刀的时候,把三郎的家将都叫进来,让安木看好门。”

    “诺!”

    梁鹄转身入内,关羽放下环刀,吩咐下去让阎行、马超、程立、彭式等人都一同入内。

    梁鹄坐在上首,待人都进来,示意将门关好,这才说道:“三郎入狱的事,都知道了。一旬前,夜观星象的太史令丞弹劾陛下,意在三郎,当时陛下没有说话。”

    “三郎在京兆尹的事,没做干净。昨日朝议何苗把从长安杨府查抄出的罪证都摆在明面儿上,按理说陛下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把三郎下狱的,毕竟整顿京兆的赏赐还赐下,这事情有蹊跷。”

    阎行坐不住了,说道:“老子就知道是何苗那个王八蛋,主公去年就该一刀劈了那个王八蛋。”

    “嗯?”梁鹄瞪了阎行一眼,这班亡命之徒在战场上各个骁勇,但位列朝班却终究少了些底气,些许事情便总想着舞刀弄剑没有丝毫顾忌,哪怕如今各个腰悬印绶比起三郎却终究少了些火候,称不得大气,“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些星象师是袁府的故吏,何苗又是大将军的弟弟,皇后没说话,但跟三郎穿一条裤子的蹇硕这次只字未提,再加上前些时候三郎弄死了郭胜……蹇硕上次过府是什么时候?”

    彭式拱手说道:“回尚书,是主公还在京兆的时候。”

    梁鹄点头,问道:“三郎在京兆有谁与他交从甚密?”

    彭式说不出,程立拱手吐出二字,“曹操。”

    浸**道三十年的老尚书智力不高,但对政治有着足够的敏感,拍手道:“外戚、宦官、清流共同发力,仅仅是为了将吾那徒儿置于狱中?老夫不信。”

    梁鹄心里有个猜测,不愿对众人说出。便是三家再如何发力,只要陛下不想,难道他们就能如愿了?

    “仲德、云长,将你二人所知的,天下与君皓有关的人名全部写下来。”

    程武跑去拿笔置放于二人面前。

    他们写出一个名字,梁鹄便将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力量读了出来。

    “凉州护羌校尉马腾,君皓大兄,在其之下马宗、马玩、程银、成宜……再加上把守陇关的杨丰。”梁鹄念着这几个名字,说道:“凉州之兵,尽入其麾下。”

    “凉州刺史盖勋,汉阳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窦良……凉州半壁之政,三人掌管五百里。”

    “并州董卓,新任河东太守,如今拥兵自重,麾下羌胡、屠格数千之众,不可小觑。”

    “幽州公孙瓒、刘备、张飞、公孙度。多多少少都与三郎有些关系。”

    梁鹄从程立手中接过狼毫,挥手在纸张上写下几个名字,“你们都漏下了最为重要的,尚书令裴茂、尚书令梁鹄……唉。”

    “陛下关押三郎,只怕是项庄舞剑。”梁鹄看着一个个名字,说道:“陛下是在敲打你们啊,让陇关的杨丰把官辞了吧,陇关的权柄要放在别人手里了,否则陛下恐怕不放心。仲德,代老夫传信一封,入尚书府请三郎的岳父过府一叙。”

    回过头,梁鹄对众人说道:“云长,给寿成写封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让他不要有所异动,先安下心。三郎的事情自有老夫处理。”

    长出了口气,推开门看着中庭落叶,一心想在书法一道取得更大成就的老人背仿佛又驼了几分。

    “老夫这个尚书令,也该还给陛下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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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介绍: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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