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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二郎     三国之凉人崛起txt下载     三国之凉人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西园定职

    中平四年,三月,北军长水、屯骑二营出兵荥阳中牟的第十五日,战报与袭杀荥阳县令中牟县长的贼首王定之首级,送到了刘宏面前。

    “好个马越!好个王师至,贼授首!”

    “传诏,朕要上朝,让那些个大臣看看这战报,谁还敢说马越狂妄自大!”刘宏在西苑龙榻上猛然坐起,指着蹇硕说道:“朕不看了,麻烦。坐,你来给朕说说,马将军如何斩贼?”

    “诺!”

    马越得了功勋,在心中将马越引为兄弟的蹇硕自是喜不自胜,常年桀骜不驯的脸上也带着一股子窃喜,对刘宏一揖到地,跪坐于万金堂刘宏身下蒲团娓娓道来。

    “马将军领兵出征出旋关,绕过荥阳于梅山下驻扎,冰天雪地里派出斥候哨骑,探出叛军贼首于中牟,当机立断遣部下分兵佯攻荥阳。料事如神的马将军断定贼首必将援救荥阳,独率长水于半道阻击,遣长水校尉阎行率五百勇士冲锋贼军,在贼军士气受挫之时马将军引军一举将之冲垮,乱军中阎行斩贼首王定。斩级五百有余,溃败中追杀敌军千余,余者已无力作乱,中牟贼兵逃向深山大泽之中。马将军如今正在还师洛阳的路上。”

    “蹇黄门这可真是美言几句啊。”

    赵忠站在刘宏身侧,语气满是尊敬,话却不是那么中听。尽管之前有些小摩擦但他对马越没意见,他深知这么一封战报送到咱们好大喜功的陛下面前,马越加官进爵已经是跑不了的。他说这么几句说实话是嫉妒,蹇硕这个小杂种整天仗着陛下的宠爱鼻子翘到天上去,偏偏对马越的战报……这何止是美言几句,瞧蹇硕这话说的,什么冰天雪地,什么当机立断,甚至还有料事如神,更别说屯骑校尉千人围城的功劳直接被蹇硕抹了,就为了马越。这他娘的还是那个‘陛下老大我老二’的蹇硕吗?

    蹇硕理都没讲话酸溜溜的赵忠,抬手打开手中盛满石灰的锦盒对刘宏献到面前说道:“陛下,这边是贼首王定之首。”

    “合上,合上。”刘宏眯着眼睛嫌弃地摆手说道:“蹇硕,朕跟你说,你可要改改这毛病,别整天拿着脑袋让朕看,上次马越送来黄贼的首级你也是,说你就没改,别人都拿着西域的奇珍,东海的夜明珠让朕看也就罢了,你老拿着马越送来的头颅让朕看,看看看,有什么可看的?”

    闻言蹇硕立马合上锦盒,放到一旁对刘宏叩首说道:“奴有罪,下次马将军再送来贼人首级一定不让陛下看,一定。”

    “行了,起来吧,你是朕的心腹,别总那么害怕朕。”刘宏摆手,蹇硕却叩头叩得更厉害,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刘宏也不管他,歪着脑袋对赵忠说道:“阿母啊,朕可是听阿父说修宫之后马君皓给阿父府上送去的鲜卑大马甚是精壮。满朝文武都给何苗求情的时候是他请缨出战,马君皓对朕是忠心耿耿,对你们也是尊敬有佳,朕可没听说他在洛阳还给谁府上送过东西,只要他给朕做好事情,蹇黄门美言几句又有何不可呢?你也别那么小气,是吧。”

    “是,是,陛下说的是,是老奴小气了。”

    扣在地面蹇硕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当然知道刘宏不爱看死人脑袋,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个便是回应赵忠的讥讽,别管他再怎么夸大,贼首的脑袋就是唯一的证据,铁证如山,你再说什么,马三郎的功劳跑不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反正刘宏正在高兴头上,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难自己。第二便是加深刘宏对马越立功的印象,能让他蹇黄门献头的将军,全天下只有马越一个。上次太尉张温在西北战场上送来的几个头颅蹇黄门大人可是随手一推就丢到一边儿了。

    只有马越,唯有马越。

    蹇硕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只知道忠心,当年棒击叔父至此的曹操如今见到他只能躬身行礼,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一切都是因为刘宏的恩宠,因为他的绝对忠心。可对于马越他不是忠心,或许是因为在谁都看不起他蹇冗从的时候是马越高看他一眼,他却不知如何对马越给予回报。

    所有的自信,都源于初见时千石的领军羽林右监对小小的黄门冗从那句‘蹇黄门不必多礼’。

    他想更亲近一些,所以从马将军到马兄到马三郎,他想像个家人一样和马越站在一起,可是他从叔父死去之后便没有家人了。

    这个时代人们喜欢坐在一起喝酒,可似乎马越不是那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喝酒,每次他过府时马越都在忙,忙着读书,忙着习武,忙着建造宫室,似乎总是连一起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他知道如何给一个三公眼色看,知道如何给朝廷上下所有人穿小鞋。却不知道如何能跟马越更亲近一点。

    他知道马越不喜欢女人,因为送去梁府的婢女都在第二日被退回了。他知道马越不喜欢财宝,马越买官的第二日一箱别人送给他的金子放在将作监,却在第三日出现在自己府上的院子里。

    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像个家人一般和马越站在一起。

    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

    他不知道。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是因为他有了如今的地位,中黄门,给侍中。如果马越想要的和他一样……他并不介意为马越美言几句,或者更多句。

    他想要帮马越赢得更高的权位,让他也能像自己一样无所畏惧。

    马越的侍中是蹇硕求来的,光禄勋千石属官也是蹇硕为他求来的。

    这一切,马越什么都不知道。

    刘宏也不知道,刘宏能想透很多东西,自小受到的帝王心术教育让他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臣子,但他从未经历过像蹇硕这样被人看不起是什么感觉,所以他不知道马越对蹇硕有多么重要,蹇硕有多么尊敬。

    刘宏只是觉得,他看上的人物,梁鹄喜欢,张让喜欢,蹇硕喜欢,身边的许多臣子都喜欢,这说明他们都觉得朕的眼光极为优秀……尤其像马越那样从不拉帮结派的臣子。

    刘宏不知道,马越不是不拉帮结派,他只是信不过别人,更相信自己身边的家将,从不将自己的能量用于外人。

    这是个对自己人有广阔胸怀又对外人极度小气的青年将军。

    “马将军……马将军,阿母。”刘宏转过头对赵忠问道:“阿母,朕准备封马越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你给朕想个名号。”

    关内侯!

    五百户也就是个乡侯,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侯爵,非立大功者不可得的,这一下子赵忠就蒙了,急忙拜倒说道:“陛下不可啊,马将军有战功却太过年轻,您封侯恐怕诸将不服,恐为马将军树敌啊。”

    蹇硕也跟着拜下,他做过很长时间的监军,深知军中最重资历,马越的确有庞大的军功,可此时绝对不是封侯的良好时机,眼下朝中清流大臣多对马越心有不快,军中西北战线跟随张温作战的宿将许多都还没有得到封赏,外戚又跟马越有仇,此时封侯对马越的害处是远远大于好处的。

    “有功不赏是什么道理?谁敢说马越没军功?他刚来洛阳时便以县尉之职在关外打没了鲜卑上万人,谁敢跟马越谈资历?”

    刘宏有些恼怒,尤其对蹇硕,你给马越夸到天上去,朕要封侯却又不行,这是个什么道理?

    “陛下您息怒,老奴跟你说。”赵忠给了蹇硕一个眼色,他也是明白马越现在处在个什么情况,附耳到刘宏耳边说道:“陛下,西线的将领您还都没封赏呢,您一下子给马越封侯,那边立功的将领怎么办……一下子要封出去多少乡侯县侯,不封侯的话赏钱也是一大堆,不妥啊,陛下您再考虑一下?”

    谈到钱,刘宏有些浑浊的眼神立即亮了起来,赵忠说得对,跟着张温打仗的老兵痞们还没赏呢,要一下给马越起的高了,那边至少也要赏个差不多,一下子又是多少钱出去?不行,朕不能把钱都花在这儿上面,西征已经花了太多钱了!

    “嗯……看来对马将军的封赏朕还得再考虑考虑,这样吧。”刘宏想了想,拍了拍腿对蹇硕说道:“明天你去朕的私库取两千金,悄悄送到马越家里,樊陵不是调任了吗,京兆尹就空出来了对吧。嗯,就让马越去做吧,让他拿那两千金来万金堂交了,就当朕赏他的官位。又能堵住讨伐凉州将军们的嘴,他们要是也想要封赏,就来朕的万金堂交钱吧。”

    蹇硕一听自然是接连应诺,京兆尹可和其他的太守什么的不一样,那是三辅主官,更何况刘宏没提收回侍中加官的事,不用花钱也不用再上战场跟人拼命。蹇硕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了,挡下又是一阵叩头。

    赵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马三郎任什么官职不关他的事情,只要他别再挡自家的路,赵忠也不是很想当这个恶人……不过他马越是不是也该给自己送几匹马?

第一百零六章 梁府饮宴

    马越从河南地一路返京述职,以偏将军之职参加朝议立功,获赏一副精铁环甲,金五十,当朝便升爵为第十八等大庶长。令群将羡慕,其中最红眼的便是大将军何进,这些赏赐若没有马越捣乱,本应是二弟何苗的,是这个马越硬生生地从何苗身上夺走的!

    一方面何进充满了对马越的不快,另一方面,则是对于马越的忌惮。这个不足而立的青年夸下海口王师至贼授首,当时整个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等着凉州的小伙子在五月还朝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却不想,马越一语成谶,王师至,王定授首。

    第二日,连同封赏一起到的还有握着委任令的蹇硕,任京兆尹,给侍中,官秩两千石,十八级爵大庶长,参加朝议,四月中旬到任。

    京兆尹,职同太守,与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为东汉京畿之地长官。执长安、新丰、霸陵、阳陵、上雒、丹凤、华县、洛南、渭南、郑县、杜陵十一县农兵典学之政,掌武关、上林苑之巡防。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

    马越,即将上任的便是这个职位。

    三天后的休沐日,梁府表面上闭门谢客,实则家中门客已经快马加鞭将请柬送往各地,当晚,府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中黄门蹇硕及冗从李坚西园骑长裴若、长水校尉阎行、屯骑校尉赵融,校书郎关羽、谷城令徐晃、陇关都尉杨丰,将作监的王冯刘坏,中常侍张让、大长秋赵忠、太医令张奉,卫尉董重、都乡侯皇甫嵩、尚书令卢植、将作大匠西乡侯朱隽等人受邀,除了杨丰因身处前线未能赶来,宾客毕至。马越发出的请柬不止这点,还有如谯县曹操、袁绍、袁术、杨修许攸等人,其中曹操因归隐乡间门客无法传达之外,袁府杨府均婉言谢绝邀请。

    无论马越站在什么地位,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该看不起他的人,依然看不起他。

    马越将众人迎入府中,歪头对蹇硕小声耳语道:“蹇兄,您跟陛下知会了吗?”

    “嗯。”蹇硕轻轻点头说道:“陛下说了,君皓即将调任长安,该跟以前的上官、袍泽见个面,可以喝些酒。但不可闹出事端。”

    “嗯,在下晓得。”得了刘宏的明示,马越长出了口气,受邀的这些人的身份太过敏感,有九卿有常侍更有掌兵的校尉,若刘宏不知道难免会遭受猜忌,何况即便是知道了也未必落好。

    梁府的主堂中,本显得空旷的厅堂此时相对放着两列几案,彭式引着洛阳的大人物们落座,尽管天气开始转暖马瑜马力二人仍旧穿着皮袄为诸位宾客倒酒奉浆。

    厅堂的气氛有些诡异,左侧是以张让赵忠蹇硕为首的宦官一系,右侧上首则是征战黄巾的皇甫嵩、朱隽、卢植三位统帅级诸位将领,两边的大人物都冷着脸不说话,情形有些冷场。

    马越不敢大刺刺地坐在上首,也早就预料到宾客齐至便会是这副情景,只得硬着头皮使唤彭式将几案搬到下面与众人平座。

    征讨黄巾的三位大汉名将可都受过宦官的气,皇甫嵩因检举赵忠府宅僭越而被削去食邑,卢植更是因拒绝贿赂宦官而被免职下狱险些身死……他们的仇恨可是大了去。

    “诸公的屈尊大驾令寒舍蓬荜生辉,一晃下在至洛阳已有数年,全赖诸公之照顾三郎才有今日,眼下三郎即将前往长安,感激于诸公平时照应,故请诸公前来,请诸公谅解三郎口笨嘴疲,便先干为敬吧。”说着,马越便将掌中酒樽一饮而尽,身侧的彭式急忙倒上第二樽酒。

    堂中诸卿亦一同端起酒樽,尽管他们中许多人都互相看不顺眼,但对于马越大多是没有心怀恶意的。

    马越端着酒杯走出座位,并未先向张让或是皇甫嵩敬酒,移步直至条侯董重案前,端着酒樽躬身拜下,敬酒道:“昔日在下初至洛阳便为条侯属官,在下多谢您的关照,今后也希望能继续得到您的照拂。”

    董重也站起来,对马越笑道:“老夫仍旧记得马侍中初至吾府时的模样,不出几年竟已是封疆大吏让老夫出乎意料,但以君皓之忠心勇力亦在情理之中,日后还需协力为陛下谋事,请。”

    说实话马越与董重并无什么情分,当年董重对于马越也没什么帮助,但共同的目的让二人把酒言欢,有些话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都已心中明了。董重也是外戚,作为董太后的侄子他比马越更早知道姑姑想要小刘协继位登大宝的事情,而马越这个强力的后起外援,自然是他交好的唯一原因。

    在洛阳这么久,马越也知道了一些秘辛,自是明白不声不响的董重在董太后心中的地位。董重之父为已故执金吾董宠,当年因董太后初入永乐不知皇家礼数,曾出一份诏书遭朝臣弹劾,便是董宠谎称自己矫诏被下狱处死……因此董太后对这个侄子最是宠爱。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马越转身朝皇甫嵩卢植朱隽走去,祝酒道:“有幸于三位将军麾下讨贼令在下感到无上光荣,给了在下向三位将军学习的机会,在下拜谢。”

    说着,马越一揖到地,说着将酒饮尽。

    “君皓过于谦虚了,你有今日全赖自身好学与勇敢,这样看来倒是于老夫并无多大关系了。”皇甫嵩点头轻笑,洛阳的朝廷上又多了一个可风云化龙的凉州将军,这是他们的幸事,马越是他的老相识了,关系没有多近,却也没有多远,自是不说许多。

    朱隽笑着点头,尚书令卢植端起酒杯,深深地看了马越一眼才说道:“三郎,修宫一事,做得好!这樽酒老夫饮了,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勿要倾心与偏门,行正路,得正果。”

    马越点头,说道:“小子自当谨记于心。”

    对于这三位名将,他是充满尊敬的,尽管卢植对他与宦官走得近多有不快他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一切的是非曲直从现在追溯过去,好似早就注定,可他初入洛阳时并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沿着笔直的玄武道走到哪里。他也曾试过与公府子弟交心,与太学生称兄道弟,可到头来亲近他仍旧是这些宦官……这一切或许早就注定了。

    在洛阳这座巍峨城阙中,他无法选择谁是自己的朋友,亦无法选择谁是自己的敌手。

    他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把守着自己的本心,做正确的事情。

    这就是他的正道。

    “张侯,赵侯……三郎年少无知,曾于殿上弹劾二位,二位大人却不以三郎粗鄙,反而倾心相待,您对三郎的恩情无法言说,今日在下便要启程长安,只能以薄酒祝二人安好。”

    对于张让与赵忠,马越有很多想说的,却没多少能说的,这种感觉让人如鲠在喉,却无计可施。

    天下士人对他们千夫所指,在马越眼中他们只是两个身体残缺的可怜人。他们在别人眼中有许多错误,在马越眼中只有一个错误,那便是五肢不全的他们不该手握大权。

    对于马越的祝酒,张让未多言说,只是抿嘴轻笑一声,勾起酒樽向马越轻轻点头。这种场合,他不愿对马越说太多的话。

    赵忠则是由一肚子的怨气,难得自家出府赴宴,这个马三郎竟然不将自己请到上座,强打出一丝笑容,酒樽便重重地叩到几案上。

    这个马三郎,也忒不会做事了!

    马越不知赵忠是在撒什么气,也不以为忤,只是再度躬身随后便杯酒祝蹇硕。

    “蹇兄,相互扶持之恩……”

    马越还没说完,蹇硕便摆手将酒樽饮尽,依旧一副牛气冲天的模样说道:“君皓府上如此多的宾客,难道还要与某多言客套?去吧,招待客人要紧。”

    陛下老大,我老二,你老三,在座的谁都排不上号!

    蹇硕就是蹇硕,一句话便开群嘲,庭中众人便都面面相觑,赵忠更是气的挤眼睛。蹇硕言外之意便是这一屋子都是宾客,只有他和马越才是主人,他在自己家吃酒不用人敬。

    赵忠坐在蹇硕旁边,却丝毫不惧地向左偏头对张让讥笑道:“瞧瞧,蹇黄门走到马侍中的府上也要横着。”

    张让摆手仍旧轻笑,一声不出,他知道马越和蹇硕有些许交情,曾一同共事过,历经荣辱兴衰的老狐狸与在座的许多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等着看马越的反应。

    马越都还来不及说什么蹇硕便将酒饮尽了撵他,这做派让马越也有些不爽,他可还供着手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故作自然地收回酒樽一口饮下,笑道:“那蹇兄自便。”

    过了蹇硕,后面便是太医令张奉、北军赵融等外人,自家人他倒是一杯酒便带过了。

    他很久没有喝过酒,依次礼敬众人已经令他有些头重脚轻,走回座位,轻轻拍手,马瑜马力二人便招呼着门客抬着烤到金黄的羊挪到庭中。

    明日他即将启程长安,开始自己主政一方的日子,这是走之前最后的欢聚。

第一百零七章 长安水深

    京兆尹,长安城。

    这里是汉帝国的三辅之地,更是先汉的国都所在。西安长安城,那是汉人的信仰。

    而现在,穿过四百里上林苑,一路走访了数县之地,踏着刻满了悠久历史的青石板,巍峨雄壮的长安城便映入马越的眼帘。

    雄壮通常被用于城关,长安城却是个例外,这里在光武帝之前一直是大汉的国都,尽管曾饱经战乱,但长安人的骄傲并未燃尽在战火中,尽管已经不是国都,但长安城仍旧被人们称作西京,长安九市与百六十闾里没有丝毫变化,巍峨的城阙甚至超越了洛阳,六丈城墙绝对称得上雄壮。

    马越将在这里开始政治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治理一方。

    马越习惯了轻车简行,此次上任他不过带了彭式与两个门客,跛了腿的刘二郎与流亡刀客孙伟三人而已。

    尽管他已是一方权贵,身份可以变化,可他的许多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就如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一般。

    当四匹高大的鲜卑骏马带着銮铃声踩在官道上的声音传到城门口,长安东门变得热闹起来,一大早守在这里的长安官员们东奔西走着摆出隆重迎接的模样。

    彭式跨在马上望见远处摩肩接踵的官员,扬着马鞭遥指前方对马越转头道:“府君,长安城的官员对您很尊敬啊。”

    “哼。”马越拽了一下缰绳没好气地说道:“尊敬吗?我看不像。”

    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也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尊敬。

    尊敬,多半是因为他们恐惧,才做出这么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马越为官数载,可曾对自己的上官尊敬过?除了梁鹄没有任何一个人喝过他家里一壶浆,没人府上有马越送去的一个大钱!

    从马兜囊掏出京兆尹印信向着彭式丢去,马越说道:“告诉他们马越来了,让他们闪开。”

    “诺!”

    彭式一个漂亮的马上翻身稳稳地接住印信,一夹马腹便想着那些西京官员驰去,奔至面前十余步在勒住马匹问道:“我家主人乃是新任京兆尹马越马君皓,尔等何人拦路在此,速速让开!”

    彭式是在这儿瞎扯淡呢,这帮人一个个的官服穿的整整齐齐,尽管最大也就才千石的县长,但他也不能把人家都当作闲杂人等啊。这若要是论罪的话,彭式一个白身见到诸多朝廷命官而不下马拜见,这就足以关进大狱了。

    可他彭式是京兆尹、侍中的随从门客,这些个人,谁敢皱一下眉头?

    有人敢。

    人群中移步走出一个身着千石县令模样的中年人,不过三十往上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皱着的眉头上带着些许煞气,神色有些不耐烦,拱手说道:“这位壮士,请转告马京兆,京兆尹六百石往上之官员尽于此地,专程来迎接马京兆入城的。”

    彭式梗着脖子,眯眼打量了这个县令一眼,突然笑了,说道:“府君已经知道你们了,让你们闪开。”

    说着,马越几人已经打马走到近前,看了一眼这几十个官员,说道:“阿式回来吧。”

    “诸君好意马越心领了,若无事诸位便请回吧,有事某会在京兆府静候诸位。”

    马越说罢打马边走,带着几人理都不理这里几十个官员,径自走入城中。

    一个站在千石县令面前的武官看着骑马离去的背影问道:“杨县令,您看这怎么办?”

    这么多官员在这等了半天,马越过来轻飘飘落下一句心领了就算完了?

    被称作杨县令的男子丝毫不惧的一笑,说道:“呵,看这样子别人夸他几句还真以为自己是横躺洛阳的马越了?没事,既然他想玩玩就陪他到底,走,去府里。”

    说着,杨县令挤着眼睛笑了,表情有些阴损,“咱们去悄悄,马京兆看到京兆府中空无一人,空无一物,你说他会怎么想?”

    “诺。”

    杨县令一声招呼,几十名京兆尹官员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跟着杨县令一同向长安城中走去。

    马越根本就没把这些官员放在心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被长安城内的宏大吸引住了,东南西北十二座城门,由北向南四条大街,由东向西四条大道,亭台楼阁多不胜数,真是叫马越……越看越气愤。

    “彭式,待安顿下来,你给我把这些个院子中有亭台楼阁的宅邸全记下来,看他们的主人姓甚名谁,老子就不信了,这么一个长安城里能有几百个侯爷?”

    僭越,这是闯入马越脑中的第一个词,长安城的格局与洛阳相似,平民百姓多住于城南,作为西京城中没有皇宫,更大的面积被用作官寺与私人府邸,马越在洛阳见多了达官贵人的宅邸,区区这些还不足以令他震撼,而是令他感到愤怒,他可不信这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会比洛阳更多……京兆尹这块地方,恐怕治政没有那么容易的。

    在城中牵马而行数里,因为一身常服并未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也没有车马给他让路,着给了马越为官数载以来一个难得的机会。

    让他去站到低处,看一看这个他所熟悉的世界。

    经过长安九市,他听到商贾的叫卖,看到如织的行人,走过街头巷尾,在城东看到华服贵公子奔马驰过大道。

    在城南,他看到孩童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跟在他的马屁股后面唱着童谣。

    他看到百姓的快乐,也看到了百姓的疾苦。

    这才是他真正的要治政的地方,真正的长安城。

    达官贵人目无法度,平民百姓生活艰难。尽管他们都在笑,可马越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阿式,前往京兆府!”

    马越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他明白这是长久以来留下的烂摊子,这不是谁的过错,但别人可以不管,但他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做。

    京兆府前,周围的县官长吏们要比他来的早的多,他游逛长安城的时间里,这些县官们又在京兆府等了半天,都早已按捺不住了,马越走到府前对着众人嘿然一笑道:“诸君,在下因长安美景而流连,望诸位勿怪,请诸位与我一同入庭吧。”

    听到马越告罪,周围人的脸色才好了一点,虽然马越比他们的官职高,但这么凉着也说不过去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县令县长。

    京兆府如今空着一座府邸,里面只有一个京兆功曹,其余的别说属官,就连侍从都没有一个,马越也没有出任地方的经验,从前都是县令县长之职,也根本不知道郡将太守是能够自行任命属吏的,相比这京兆府的属吏都已经被上任京兆尹全盘带走了。

    更令马越感到面上无光的是,不但他无人可用,京兆府中空空得没有任何装饰,只留下了一些水缸之类的东西,庖室连把菜刀都没留下!

    “府君,这……过分了些吧?”

    彭式有些气不过,在马越耳边轻轻耳语罢了府上情况,马越皱了眉头,对堂下坐着的各县长官问到:“诸君,上任京兆尹是何人?”

    先前在城外带头说话的人起身说道:“回府君,上任京兆尹为如今的永乐少府樊老大人,不知府君所问有何事?”

    “没什么,樊大人是个好官啊,没有丝毫浪费。”马越点头笑着,这个樊陵他是认识的,年初时就任永乐少府,教授小皇子武艺时他曾跟樊陵打过照面,也是偏向宦官一党的人物,不过待人还是比较真诚的。为京兆尹时也做过一些好事情,在阳陵修了一条泾河渠,兴修水利有利民生的大好事。

    这么一提,马越也想起来了,樊陵就任永乐少府时的确带了一帮人去了洛阳,想来就是京兆尹之前的属官了。

    “诸君,初次相见,请诸君自我介绍一下,顺便说一下各县的情况吧。”

    马越坐在主座,向堂下众官员问询着各县民生,心头想的却是他需要另外招募一般信得过的人马,一则补充属官的空缺,二来也确实需要整治一下各县风气,这都是需要人手的事情。

    “下官长安令杨党。”

    “下官新丰令杨芳。”

    “下官霸陵令韩衍。”

    “下官阳陵长杨威。”

    马越听着猛然回过神,这几个人怎么都姓杨?莫非是杨赐的宗族,弘农杨氏?耐着性子听下去,十一县来了十个长官不说,居然有四个杨姓县令,马越问道:“诸位杨姓,何方人士?”

    长安令杨党便是先前在城外答话的那个,现在他又再度起身周围的官员也没有什么不快,只有京兆府留下的那个功曹皱了皱眉头,只听杨党起身说道:“回府君,三位杨姓俱为霸陵人士,为下官宗族。”

    马越听着,回过来味道了,这个杨党是什么人,对自己这个上官没什么尊敬,别人都是怕的要死,他却次次敢起身说话,并且大言不惭地说出四县长官同为一家……基本上就是在警告马越,你做你的事情,别来惹我啊,这个家伙有所仰仗!

    马越自从知道他就是长安令之后就对他多有不快,偌大一个西京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这家伙还敢在自己面前装洋蒜?

    “家父为郭常侍,您应当是认得的,下官已备下酒席,想请您移尊驾至寒舍休息一番,明日再谈政事,您觉得如何?”

    中常侍,郭胜!

第一百零八章 无人帮衬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马越会去赴宴吗?

    当然不会。

    马越以行路劳顿为由婉拒了杨党的好意,当下并未与其撕破脸面,尽管他心里知道这个杨党及各县长官屁股底下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遣散了众人,马越却发现那个京兆府的功曹没有走,功曹不属于京兆府的属官,准确意义上来讲他是京兆府的官吏,官职不低,按说应当很容易提升,可京兆尹的官员除了各县长官之外所有职位都是空缺,却独独留下了这个功曹,偏偏遇到马越,真不知该说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马越对功曹招了招手,问道:“足下便是京兆尹的功曹吧,为何京兆尹的官员都没了,你还在这里?”

    青年功曹看上去年龄比马越大上几岁,七尺身高看上去身材匀称,一双眼睛透着沉稳,对马越拱手说道:“下官杜畿字伯侯,任功曹领郑县令,有政事向您禀报,因此留下。”

    得了,没来的那个县令找到了,马越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青年想道,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一般,有字不说,所有官员只有他一个人上来便对他这个京兆尹说些政事,这才是官员该做的事情!

    “嗯,杜畿杜伯侯,功曹领郑县,我记下了。”马越点头说道:“你说有政事禀报,且说之。”

    得了马越准许,杜畿从宽大袖袍中抽出一卷书简呈于马越说道:“府君请过目,属下初领郑县几日,到任后发现前任县令政绩不佳,狱中关押着四百余人将牢狱都塞满了,前任县令不审也不放,就将人们关在狱中活受苦,既然此时您到任了,属下想问问您的打算,下官该怎么做呢?”

    这是给我找事做来了?马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问道:“你是郑县令,你打算怎么做?”

    杜畿躬身说道:“回府君,杜畿打算亲自到狱中对他们的过错进行审问,该罚的罚,该放的放,您看这样行吗?”

    “既然你已有打算,那便放手去做。”马越在心里觉得这个郑县令杜畿也不是什么好鸟,觉得有点像作秀了,你知道该怎么做还来问我干嘛。

    “不不不,下官是找府君您来借人的。”杜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既为功曹,又领县令,在本县审犯人只有自己一人,恐怕同僚难以放心,所以……想请府君差遣侍从,以做监察之职。”

    马越一拍脑袋,是这回事。杜畿是个功曹,功曹主管的便是其他官吏治政是否清明,基本上职责有些像刺史,却没有刺史职权大,仅限于一州之地,所以想来找自己要人也在常理之中。

    可问题出在,马越自己还发愁手里没人用呢,手底下一共彭式、刘二郎、孙伟三人,这杜畿又要找自己要人,那手底下岂不是就剩下俩人可用了?

    “既然如此,你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二郎,你便随杜伯侯去郑县一同审理犯人吧。”身后跛了脚的刘二郎领命之后,马越再度对杜畿说道:“伯侯,切记不要冤枉一个良善百姓,亦不要轻饶了一个恶毒之徒!”

    杜畿领命,带着刘二郎慢慢从府门中退了出去,留下马越在庭中沉思,在他的身后,是他仅剩的两名手下,彭式与门客孙伟。

    在马越的想法里其实人少也是没关系的,可是问题出在剩下的这俩人忒针对性了,让他们两个去杀人都是好手,一个曾经是叱咤江河的水匪,一个是亡命天涯的游侠,可眼下马越不需要杀人,他需要精明的细作去打探消息,需要睿智的说客的人去招募一些有才之士。

    这二人,明显都不是个中高手。

    “阿伟,你曾是个游侠,可知道这三辅之地有什么能人志士?”

    孙伟不爱说话,在马越需要他的时候他通常都只是闷声做事不说话,马越觉得这样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经历过一些事故能讲出故事的男人,只是不知何时才会敞开心扉。

    只听他答道:“回府君,在下于三辅有些朋友,主公需要什么样的人?”

    “胆大心细,知政事,懂律法的,富有才学之士,你有什么人可对我推荐吗?”

    孙伟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知政事,懂律法,富才学之士,在他心里那不应该是马越认识的人吗?怎么反倒问起他了。

    “唉,无妨,无妨。”马越也是昏了头,抱着死马作活马医的想法问起孙伟,他是个游侠,能认识什么智能之事?摇了摇头马越接着问道:“阿伟结识的想必都是些有勇力的壮武之士,若有心思纯净的德行之人,也可招来,眼下京兆尹的门下贼曹、求盗之职也有所空缺。阿伟这几日便在三辅各地跑跑,可有所难?”

    “诺,在下即刻启程。”

    “好,那便去吧。”马越摆了摆手,让彭式交与孙伟些许盘缠,看着孙伟转身离去的背影,马越起身在庭中踱步,望着四下无人的堂中,他无力地靠在柱子席地而坐,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书籍代表着智能,眼下他多么希望程立就在自己身边。

    他娘的,身边带着几个厮杀汉,在京兆尹这种摸不清状况不知道谁是哪里的人,没有证据他拿什么弹劾那些尸位素餐的达官显贵?

    那可是中常侍的假子,没有那么容易绊倒的,他需要人帮他打探消息,也需要人来给他出主意。眼下身边就彭式一个人可用,根本无法做这种超大工作量的事情。他要去调查的,可是整个京兆尹所有县城的长官,何况没有属官他这个京兆尹仅靠自己也根本运做不起来啊。

    “府君,是什么让你这么烦忧?”

    “还不就是人手,手底下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偌大一个京兆尹被架空,我能有什么作为?”

    彭式点头,他明白马越这种争强好胜的人不会轻易认输,马越向来在什么官职上都必须要有一番作为,在京兆尹却被当地的豪强架空,马越一定是难以接受的。彭式开口问道:“府君身为京兆尹,是可以任命属官的吧?”

    马越点头,说道:“但这在眼下并没有用处,我不知道在这里谁是能信任的,谁又是不能信任的,就连刚才那个杜畿都不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他摇头说道:“我信不过这里的人。”

    “是,府君的担忧是不错的。”彭式点头说道:“府君且先不要气馁,孙伟已经去招募乡间的游侠儿,我相信很快他就能带着一班游侠儿归来,对孙伟了解不深,但他做事沉稳,既然领命出去,应该会有所收获才会回来。”

    “但愿吧。”马越点头,但仍旧没有恢复意气风发的模样,单有一帮游侠儿有什么用,他不是要组织义军与人拼斗,游侠儿用来刺探消息又需要他们走漏了风声反倒对自己造成不利,他们只能用做跑腿罢了。

    彭式接着轻言问道:“府君既然担忧手边没有智能之士,为何不给洛阳的好友写封书信,借些人来用呢?蹇黄门手下那个西园骑裴若就挺机灵,跟府君也沾亲带故,何不让蹇黄门放他来做帮手呢?”

    “裴若那小子有什么用,传话的罢……等等,沾亲带故,对啊!”马越噌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拍着彭式的肩膀笑了,他娘的,这么些年在莺儿死去后他跟裴氏都没什么来往,但终究有着那么一层身份,请裴氏派几个小辈出仕帮忙,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正想着,马越都没使唤彭式,直接跑到还未收拾的卧房翻找着来时的行礼,从中找出笔墨就着几案便写下一封书信,片刻写好之后递给彭式说道:“阿式,帮我去一趟河东闻喜,将这封信送给裴氏主事之人,就说是我请裴氏族中小辈做京兆尹属官,看他们是否愿意帮忙。”

    从长安到河东不过一郡之隔,若是快马加鞭当晚便可到达,不过若带着裴氏子弟回来也许会慢一点,不过也至多三五日便可,马越不怕他们来的晚,只怕裴氏不认这门亲事,不管他这姑爷。

    比较当年裴莺儿死去因为裴茂不认这个女婿,他也于心有愧未能保护好裴莺儿,不敢上门过府见礼,亲事等于只是他马氏单方面完成了,裴氏那边却未能省亲,两家的来往除了利益均沾的商道来往运送盐与马匹之外,几乎就没了来往。

    尽管马越如今官至侍中京兆尹也仍旧没有抱太大希望。门阀士族有着他们自己的骄傲,恐怕马越如今至多让他们多看一眼,怕也还不值得让他们高看一眼。

    看着彭式整理好行装,正要去牵马,马越又没信心地叫住了他,说道:“若裴氏不愿帮忙也不要强求,你便再去一趟洛阳,找找蹇硕,让他给我送几个人来帮忙,洛阳……也没多远,我等的了。”

    彭式看出马越的担忧,他重重地应诺点头,对马越拱手说道:“彭仲这便去了,府君多多保重,在下定会带着帮手回来,请府君稍待几日。”

    望着彭式牵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马越叹了口气,轻轻地关上了京兆府门,绕过楼阁走到存放卷宗的室内,翻看着京兆尹过往的事件。

    等待总是令人心焦,他需要让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 赤脚上路

    京兆尹,新丰县。

    绕过桃花水榭,孙伟牵着骏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卵石路上,远处天空中一处炊烟昭示着在这远离城郭四下无人的乡间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就是孙伟的目的地。

    这个地方不好找,但孙伟一直记着,其实他与这家的主人也只有一面之缘,但这家的主人对他却有着救命之恩。

    眼下,他是来求援,也是来报恩。

    隔着不远,孙伟便一眼望见院子里的瘦骨如柴的老妇人正弓着身子在地上撒着陈年谷子,孙伟望着那背影两眼鼻间便是一酸,牵着骏马步至院门,推开院门站住了身子,顿了两顿这才膝盖一弯,便跪拜在地。

    “阿母,孙毅回来见您了。”

    老妇人听到声音,扭过头来露出一张受尽了风霜摧残的面容,浑浊的双眼在见到孙伟的瞬间愣了一愣,接着才伸出手问道:“……你是?”

    听到这个声音,孙伟的眼眶便流出了泪水,六年了,六年前鲜卑寇北地,就是马越于萧关夺了和连尸首的那一年,并州也遇到了鲜卑人的大举进犯。那个时候的孙伟还叫孙毅,他是并州边军。指挥作战的校尉在混战中逃跑,命令时任军侯的孙毅提领本部人马拼死抵抗。

    六天五夜的拼杀,鲜卑人退去了,校尉为了逃避责任,冤枉浴血拼杀的军侯孙毅谎报军情,当天下狱屈打成招,狱卒的黑心就是再硬的汉子都会被打得软了牙关,何况是身受重伤的年轻军侯呢。

    生死相依的袍泽触犯律法将他营救出来,他只有一匹马,驼着半死的身子从并州逃到京兆尹,新丰县。

    就是这里,在这里,他的马终于累死,他没有方向,只想离开,逃离这一切,走得越远越好。

    疲惫的躯体无法支撑长远的劳顿,饥饿与寒冷时刻侵袭着他的身体,羞辱与愤懑折磨着他的灵魂,他还是倒下了,就在这棵大桃树下。

    他的先祖有着无上的荣光,为光武帝时云台二十八将吴汉麾下彪将,攻城略地无所不破,杀敌斩贼所向披靡。也曾兴盛过两代,后来耻辱者贪赃枉法,革职庶人,家族被连根拔起,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如今祖上的荣光已是曾经,但躯体中流淌同样的鲜血注定要征战而死。

    那个庸才校尉毁了他的征战梦,也使孙毅这个名字无法再名于世,他只能以孙伟的名号在天地间游荡,无依无靠。

    这户人家,姓鲍。男主人死在战乱里,留下妻子与四个儿子,妇人含辛茹苦养活四个儿子成人,如今尽管他们都还未能成家,但一家五口过的还算凑合。当年,便是老妇人发现倒在桃花树下眼看着活不成的孙毅,花去了家中四兄弟采莲蓬换来的大钱请来医匠用药,才救活了他的性命。

    孙伟怕逃兵的身份拖累他们,伤一好便离开了新丰,凭着些许武艺开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直到听说洛阳有个马长水,拜入门下两千石的事情,后来便投身与梁府。

    “阿母,您不记得我了吗?六年前,那棵树下差点死了的就是我啊,是您救活了我……您忘了吗?”

    孙伟扶着老妇人坐在,跪拜在地下不住地磕头。

    老妇人这时才想起这个险些死去的孩子,颤抖着双手想要拉他起来,孙伟不敢使力,急忙起身搀扶着老妇人走入茅草屋。

    “阿毅,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那时候你也不说一声就走了……这些你过的怎么样?”

    “阿母,当年我怕自己罪军的身份拖累了大家,便趁着黑夜逃走,这些年去了太多地方了。阿母,您怎么样?”

    老妇人笑着摇头,牙齿掉了些许,摆手说道:“老身还是老模样,还能怎么样呢?”说着细黑的手指指了指浑浊的眼睛说道:“无非是老眼昏花罢了。”

    孙伟是来这里请老妇人的儿子出仕的,言至如此却又不敢说出来了,他明白跟随马越意味着什么,府君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可跟在他身边的人如大浪淘沙,征战几人回呢?

    自己孑然一身再没什么可丢的了,可鲍家几位兄弟若是死了,却不知阿母会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他的话怎么还说得出口?

    “阿母,孩儿们回来了!”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声沉着的声音,接着便是几个在门口刚放下背篓的农户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

    “你是……孙毅?”

    老人家比不得年轻人的脑袋灵活,几人中最年长的汉子一眼便认出了孙伟,上下打量着才笑道:“看样子孙家兄弟如今是衣锦还乡啊。”

    孙伟的一身模样已经看不出当年那般落魄模样了,如今拜入马越门下,尽管只是个门客待遇没有多好,却也是一身劲装罩袍,皮甲马靴少不了的,更何况院子里拴着的高头大马。

    鲍氏四子,鲍初、鲍雅、鲍出、鲍成四兄弟,老大鲍初以至而立之年最是沉稳。鲍雅则是老实巴交的农户,老三鲍出自幼顽皮是新丰有名的游侠儿,老四鲍成则刚及弱冠,四兄弟里只有他在乡学中读过几本书。

    “孙毅见过诸位兄长。”

    瞧见强壮有力的鲍出,孙伟的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推荐给马越的勇士,四兄弟中鲍出最为勇猛,当年其人方才弱冠,有官差追杀至此鲍出为了掩护孙伟的行迹提着一柄单刀而出,后来那七个追兵都长眠于新丰县的林间,孙伟才有了后来养伤的机会。

    只不过,此时的鲍出可没有当年的义气模样,他在大哥身后望了孙伟一眼,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绕到门口提起一根碗口粗的木阀指着孙伟说道:“当年不辞而别怎么不说是兄长,这儿没有你的兄长,滚出去!”

    当年孙伟不告而别让年轻的鲍出着实不快,为他浴血力战他却不告而别,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保护。在鲍出眼中,他这是看不起他。

    既然你不信任我,又为何回来呢?

    “阿出你做什么!阿毅回来便是客人,收起棍子。”

    鲍出最是尊敬母亲,闻言便收起棍子,但仍旧根本看都不看孙伟,扭头向着里屋走了过去。

    孙伟看着鲍出对他的态度,基本上已经知道马越交给他的事情他办砸了。

    “兄长,孙毅今日前来其实是有求于诸位,新任京兆尹马府君将我收在门下,如今京兆府被架空,府君命我出来寻些能够帮衬府君又不为那些昏官所信的豪杰,我便想到了诸位。”说着,孙伟自嘲地笑了,说道:“看三哥的模样,只怕是不会愿意帮我与马府君了,那小弟便告辞了。”

    孙伟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跪拜在地叩首道:“阿母,孙毅这便离去了,您要保重身体,待府君那边不忙了再回来看望您。”

    说罢,他向鲍初三兄弟拱手告辞,转身出了茅草屋牵起骏马,走到当年他曾重伤昏迷的桃树下,回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与院门前放着装满莲蓬的背篓,从马背囊中摸出一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掖在莲蓬中间。

    跨上骏马,头也不回。

    孙伟在梁府中过的日子并不算好,尽管梁府门客能力没洛阳其他达官贵人府上的门客高待遇却比别人好,尽管梁府对门客们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个金饼子的月钱,但他过的并不好。

    他的衣服曾经满是破洞都不愿更换,后来是爱弹琴瑟的司隶小伙曹耀看他衣着落魄自己出钱送了他一身,他那一月万钱的金饼,没有动。

    这半年来有不少要花钱的地方,可他都没有动过那金饼。

    需要更换衣裳的时候,他没动过。

    兵器磨坏了需要再买的时候,他没动过。

    跌打损伤疼痛难忍的时候,他没动过。

    曹耀的钱总是花不完,每月都会寄回家里一些,他没有家人,所以没有动过。

    刘坏总爱拿钱去买些先汉的古玩儿,他没有任何爱好,所以没有动过。

    必要的开销他都掰成两半去花,再难再苦,那些金饼子他都没有动过。

    他算着每一个金饼子,像个守财奴一般所有的钱都随时带在自己身上,他一共有六个金饼与四百二十三个大钱,他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那四百二十三个大钱与六块金饼静静地躺在破旧的背篓中,打马离开的孙伟眨眼间已经奔出数里。

    初春的冷风打在脸上,身后的罩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孙伟的心中却愈加轻松。

    六年前鲍出的浴血相救,六年前自己的不辞而别,都在今日有了一个交代。

    别人骂他是吝啬鬼,梁府的下人都说他如此看重钱财配不上门客的身份,马府君养的是士,不是他这样小家子气的山村野夫。

    这些都没关系。

    但求问心无愧。

    并州孙氏最后的子孙从不欠任何人的!

    “阿娘,金子,莲蓬里有金子!”

    当日下午,鲍成翻捡着背篓中的莲蓬,发现了孙伟留下的金子。

    老妇人看了鲍出一眼,几个兄弟相互对视,他们都知道是谁留下的金子。

    鲍出放下手上的莲蓬,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把,指着小弟鲍成说道:“阿成,去把金子分给平日里你认识的那些兄长,告诉他们鲍出有求于他们。”

    “兄长,还请照顾好阿母。”鲍出干净双手,走入里屋,在榻下拽出一柄厚背斩刀以麻布包裹背在背后,走出来叩拜在老妇人面前。

    “阿娘,孩儿去为京兆尹做件事,做好了孩儿便会回来侍奉您。”

    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生来最威武雄壮的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唯一的一张几案上拿出三块馕饼裹住麻布塞到他的怀里,拍着儿子的手说道:“路上一定要走得小心,遇上盗匪不要逞强……”

    鲍出拜别了母亲与兄弟,夹着麻布包裹的斩刀,赤着脚踏上弯弯地鹅卵路。

第一百一十章 裴徽出仕

    河东郡。

    这几年来战火四起,白波谷的贼人也搅得边县不宁,偏偏郡中无人敢去发兵剿贼。闹黄巾时白波谷贼人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北掠匈奴南侵孟津,在那些日子里白波贼在河东一代几乎就是恐怖的代名词。黄巾平定,白波贼人大军回谷,尽管偶尔掠夺周边郡县却也收敛了许多,何况他们的实力并未大损,单凭郡县是无力组织大军平贼的。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裴氏骑奴跨着骏马一路驰至坞堡,一刻不停地拐过亭台,奔至大公子裴潜的面前。

    “大公子,老爷的信。”

    裴潜放下书卷在庭院中起身,身旁的侍女在他肩头披上锦袍,接过信件,抬头对报信的骑奴问道:“父亲大人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骑奴摇头说道:“老爷让您看了信件后自己定夺。”

    颔首,裴潜摆手道:“辛苦了,下去吧。”

    骑奴施礼后正待转身离开,又被裴潜叫住。

    打开信件不过看了一眼,裴潜便说道:“等等,等一下再走。”

    骑奴叉手应诺,侍立一旁,等着裴潜的命令。

    半晌裴潜看完了信件,长出口气嘴角带着笑容说道:“去吧,把小五之外的几位公子叫来。”

    裴茂如今仍旧是太守之职,来往郡中不够方便,长子潜已有二十七岁,近几年裴氏与凉州的外事都在他手中负责,身为嫡长子,裴茂不在河东,他便是家长。

    这一封远道而来的信件正是父亲裴茂从河西郡传来,写信的日期是五日前,马越任京兆尹,京兆尹已经被架空的消息是朝中不必言传的消息,裴茂认为马越也许会来裴氏请族中子弟出仕,如果来了,让裴潜自己拿主意。

    “父亲还是无法原谅马三郎吧……”

    裴潜轻叹一声,小妹的婚礼上,他曾与马越见过,也曾被马越高声喝骂……转眼数年之久,这些年他断断续续听到过马越为国效力的消息,对那个间接害了小妹的男人心头终究还是有着几分难以释怀。

    若没有父亲的这一千里传书,他不会派出任何一个族中子弟效力于马越。便是马越真的传信过来,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就算当年马越为小妹报了仇,可这就算了吗?

    说到底,当年的联姻不过是攀亲罢了,裴氏是看不上那个善于钻营的蛮子的。

    可时至今日,裴潜必须要坐下来好好想想了。当年那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蛮子如今已经在朝堂上立足了,这么些年愣是没有来过河东一趟,裴氏人的心里除了淡淡的恨意,却还有些空落落的。

    他们可一直等着那个蛮子来求他们做什么事情,再狠狠地扫落他的面子。

    黄巾起义前夕,裴潜收到消息站在府门后面跟二弟对弈整整三天,等到了马越在郡中抓捕贼首马元义升任长水校尉领军出征的消息。

    战报像雪花一般飘到洛阳,消息再由着来往不断的骑手们带着奔驰来往各地,长水校尉冀州首功,长水校尉回洛募兵,长水校尉赴兖州,长水校尉……

    没完没了,马越的名字总被人们挂在口中,来往裴氏报喜的人们不断,其实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来巴结裴氏罢了。

    消息带给裴氏的并不只是自家的女婿立功那么简单。

    每一次听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便会增进裴氏人丧失亲属的悲伤。

    听说他变傻了,以宦官给他求来的谏议大夫之职在朝堂上为了与宦官争权斥金买下九卿官位,只为了征收木石。

    四年前一怒之下率三百虎狼破羌营杀豪帅、刺羌王的青年,现在怎么样了呢?

    如果不是小妹那件事,有裴氏的帮助,他应该能做的更好吧……

    “兄长,有事找我?”

    轻轻一声咳嗽,裴潜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便见到二弟裴徽裴文秀恭敬地站在自己身旁,裴徽年纪比裴潜小上一岁,与裴潜异母为庶出长子,师从河东襄陵名士贾习,凉州叛乱前曾游历并凉,回河东后没有出仕,掌管着与河东卫氏共享的盐铁生意已有四年。

    因为离得近,所以他是最早回来的。

    “文秀,坐。”

    裴徽额头上还有些许汗滴,衫袍下摆也带着些许泥土,看得出是接到仆从的消息便一路奔马而来。等他坐下,裴潜手轻拍着青石几案上父亲送来的书信,对裴徽问道:“马越,你觉得怎么样?”

    马越!

    看着裴徽瞪大的眼睛,裴潜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想,就是他,你觉得怎么样?”

    “出身低微,走到他那个地步,不容易……”裴徽轻轻点头,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使裴潜提起这个在族中几乎禁忌的名字,反问道:“兄长应当比徽更了解马越吧,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马三郎如今任京兆尹,父亲来信说京兆尹被架空了无人可用,让我拿主意,看你们想不想出仕帮他。”裴潜轻轻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说,问道:“你想不想去?”

    裴徽低头看着端坐的兄长,愣了半晌,笑了,说道:“兄长,让我跟小绾儿去吧。”

    小绾儿,是裴徽的同父母二弟,名叫裴绾,与裴徽一般都是庶出。

    裴潜抬头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裴徽点头,没有说话。父亲对他们两个兄弟的培养尽管不留余力,可终究说到底以后无论是继承家业还是继承爵位的都是面前的兄长,轮都轮不到他们兄弟二人。倒不是裴徽心里太过功利,只是家族的资源就这么多,肯定要把大多数都用在嫡系上,年轻人哪个不想功成名就呢?

    在河东,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完成自己的想法,为何不另起炉灶?

    裴潜颔首,一句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也许,他面前这个庶出的二弟继承家族来得更好。或许大多数嫡系都没有庶出的孩子有那么高的上进心,年轻时就是这样,家里的学问教得差不多,裴潜便选择接触家族对外的事情,而庶出的裴徽却跑去襄陵接着读书。大人们只觉得裴二喜好读书,自小一同生活的裴潜更了解自己的兄弟,裴文秀的心里永远燃烧着一把烈火。

    “文秀,其实我更想让你留在家里。但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去收拾行李吧,到底一家人,去帮帮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安杨党

    孤零零的京兆府,形影单只的马越由将长安城逛了一遍。头顶着一轮明月,他提着一壶酒坐在屋檐上踩着瓦当。

    身上满是酒气,今年三辅大旱,歌舞升平的长安城里却好似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迷蒙的眼睛看着远方,昨天杨党从长安县中调来十二名县兵暂时充当他的护卫。彭式去了河东,孙伟跑去招揽游侠,就连跛了腿的刘二郎都被他派出去监督杜畿审犯人。他的身边连一个心腹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府邸。

    扫视下面站着的军汉,马越自嘲的笑了,说白了这些人就是来监视他的,这个杨党还是胆子够大。

    硬是给这一头西北猛兽安上了一座囚笼。

    马越有些厌恶长安与洛阳,这两座古都了。

    人类的阶级在此地尤为明显,城池是真的,也是假的。真正的城池在人们的内心里,过了城门便是尊贵之人,宿于城外你便是贱民!

    城里的达官贵人想的东西永远与城外不同,没有那些生存的压力,他们哪里会知道民生疾苦呢?

    所以就这么混着,等着,等到他妈的城外的人们都揭竿而起了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孙伟牵着变得消瘦的鲜卑骏马回到了长安城,带着七个名不经传的游侠儿回到这座城池,跪拜在马越面前。

    “府君,孙伟有愧您的托付,只找来了七个游侠儿。”

    马越将酒壶丢到孙伟怀里,踩着瓦当一跃而下,拍着手掌脚步有些蹒跚,迷蒙的眼睛看了一眼孙伟身后的七人。

    衣着破旧,身体有力,赤手空拳。

    摇着头,一把将孙伟从地上拽起说道:“无妨,至少现在有七个人了。”

    说着马越转过头拽来一个县兵,喷薄的酒气呼啸而来:“告诉杨县令,就说我让你们回去。”

    望县兵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马越笑了,莫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不行了吗?

    多少次自己一个人都硬着头皮顶过来了,难不成在这京兆尹的地界儿上就要对这些个恶棍县令束手了吗?

    恐怕杨党还不知道,在他亲手为马越编织的囚笼之中,囚禁一头什么样的猛兽。

    ……

    清晨,长安县官寺。

    杨党一脚踏上车辕,回头笑道:“京兆尹府上来了几个游侠儿?你去洛阳一趟,见见父亲大人,问问马越是什么打算!”

    坐上高车,杨党慢悠悠地抱起手臂,一路随着车身摇晃而眯起眼睛,很享受一般地哼着小曲儿,马车沿着长安城的大道,外面的花红柳绿,春季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

    马车前进的方向——京兆府。

    当杨党的书简放在马越几案上的时候,马越笑眯眯地看着杨党,问道:“杨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书简上的封卷已经说明了,这是一卷要上奏洛阳直达圣听的奏章。

    “下官既为长安令,自然是要先禀报您再上奏。去年三辅蝗灾,今年收成不好,县中多有逃税者,下官欲起县兵稽查逃税者,另此际多有流民再城外游荡,想问问您的意思。”

    “那杨县令想怎么办呢?”马越覆手搭在几案上,笑道:“您是郭常侍的假子,这些事情难道还做不好吗?”

    杨党一招手,一书吏上前拜马越,随后拱手说道:“禀府君,长安县连赈灾三年,谷仓中粮食十不存一,无以赈灾了。因此……”

    马越指着那书简问道:“这是让洛阳拨粮的请奏?”

    “诺。”杨党微微颔首,说道:“不光是粮,还有钱。长安县几乎亏空,樊公此前修渠,长安府库中便不胜多少钱财了。这些,可都指望着陛下拨下来的啊。”

    说这些的时候,杨党是非常认真的,马越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这几年做了些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下吏抱来十余卷书简置于马越面前,说道:“府君,这是近十年长安县的收支,请您过目。”

    过你妈的目啊!马越简直是要掀桌子了,这个杨党就是有备而来,这些书简中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一时半会他也看不完啊。

    “我知道了,杨县令还有别的事情吗?”

    “下官别无他事。”杨党起身拱手,随后说道:“府君您知道了就好,那下官便告退了。”

    望着杨党起身离开的背影,马越捏了捏眉间,这个杨党是什么意思,他想让朝廷拨钱,可三辅之地是出了名的关中富庶,又如何会像他那样变得如此贫瘠,粮仓与府库都即将亏空呢?

    翻开书简,马越的眉头皱的越来越严重了。

    熹平三年冬,长安县令陈翁因罪被免官,洛阳杨党以洛阳孝廉身份任长安令。

    马越没想到,这个杨党是从洛阳来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同熹平三年在洛阳还发生了一间不小的事情,曹操任洛阳北部县尉,设五色棍打死了蹇硕的叔父,洛阳的纨绔子弟为之一清,这个杨党,是被郭胜送出来逃难的。估计也是害怕作奸犯科被曹孟德找个由头打死吧。

    毕竟那个时候宦官子弟犯法,惩罚可是要比普通人严重的多。

    熹平四年,这一年长安县的收支结余为一千六百万钱,因西域于阗国王安国进攻拘弥国,大败之,杀拘弥王而充作军费,西域戍己校尉董卓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拘弥王。

    熹平六年,长安县收支结余为一千九百万钱,夏育攻鲜卑,长安县的余钱再度充军。

    接着,便是持久的乱世,物价飞涨,长安县的结余一年比一年少,但资财都是各有去处,晃眼过去没什么被贪没的。

    到了近几年,三辅一年比一年混乱,长安的税收便少了,修补城池、提供军资、开仓放粮多了,结余自然就省不下什么了。

    待到马越读完了这十年的书简,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挂在窗外,马越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几乎看完了杨党这十年的为官记录。

    走出京兆府,杨党徒步而行,书吏在身旁跟着问道:“县令,为何您要将这十年的县中收支都送过去呢?”

    杨党摇头说道:“他马越一过来就觉得我是个贪墨王法的奸贼,他就不想想,难道长安这个地方的县令就这么好做吗?难道老子就什么好事都没做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马氏庶子

    京兆尹,孙伟带来的游侠儿都被马越派遣出去了,许他们些钱财,让他们在长安生活一段时间。

    令他们惊奇的是,看上去年轻凶悍的京兆尹居然没其他要求,只是要他们七人分开在长安城里城外盘下七座便宜的小宅子,过几个月的生活而已。

    孙伟没了命令,马越要这个刀客出身的亲随跟在自己身边,想做什么做什么。

    马越则命杨党派人前往京兆尹各县,取来了各县县志。在京兆尹的地界儿上,十一个县中长官,杨党的亲族兄弟便占了五个,这个长安县令说话只怕要比马越这个京兆尹还要好使的多。

    他想看看,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肃清京兆尹非一日之功,需要太多谋划,毕竟这里离洛阳就那么近的距离,洛阳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京兆尹则与洛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是马越,他都没有做好完完全全的将这块土地肃清的心理。

    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

    经过朝堂争将作大匠那次事件,他已经成熟多了,现在他知道在这里并非看见黑就不是白。需要更多的了解,才能使他下定决心。

    上任的半个月后,杜畿来了,带着刘二郎与一马车的卷宗回来了。

    “禀马府君,下官已将郑县所有囚徒审问完毕,卷宗在官寺外,是否命人取来?”

    马越抬头看了杜畿一眼,目光扫过他越到身后的刘二郎脸上,见到刘二郎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杜畿没问题,才点头说道:“命人呈上来吧。”

    他见到杜畿带了俩随从……一个县令都比他的人手多,起身将各县的县志堆到一旁,马越这时才想起来,这个杜畿不是功曹嘛,这些事情问他才是找对人了啊。

    接着,他便看到杜畿的两个随从一遍一遍地从门外抱来十几卷书简,放下出去,一会又是十几卷书简。马越满面惊讶地问道:“杜伯候,你处理了多少犯人?”

    “禀府君。”杜畿抬头拱手,马越见到了他淡黑色的眼圈与充血的眼球,便听他答道:“四百一十二人,作奸犯科者依汉律充军修城,无罪者日后释放。”

    马越猛地等大了眼睛,问道:“你是如何断案的?”

    杜畿十分恭敬,只是脸上没精神显得有些轻慢,答道:“秉公执法。”

    马越看那样子,对刘二郎指着杜畿问道:“他多久没睡了?”

    “十五个时辰有余。”刘二郎低头,面上有些不忍地说道:“府君,您先让杜郎下去休息行吗?小人跟您说断案过程。”

    刘二郎求情,别说现在马越没觉得杜畿做错了,就是杜畿真断错了案,只要刘二郎张口,他也会保下杜畿,别说只是睡一觉了。若不是江南刘大郎与黑夫的拼命一搏,只怕他马三郎现在早就埋骨他乡了,刘伯就这一个弟弟,他如何会不照顾?

    只是马越看上去刘二郎的精神也仅仅是比杜畿好一点儿罢了,当即摆手道:“你先带杜伯候下去休息,你也去睡一会。有事情等明天再说,我先自己看看卷宗,下去吧。”

    “多谢府君。”

    “谢过府君。”

    马越摆手,看着二人的背影,他起身取过几卷卷宗,置于几案仔细查阅,翻开看着隽俊的字体便是一股文人书生气扑面而来,叫马越先对这杜畿带上几分好感。

    越看,马越愈是觉得这前任的郑县令不是个东西,接连着七个案件,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情,居然关了人家半年之久。难得的是杜畿对于这些小事情都事无巨细,全部描写的清清楚楚,最后写上对于处理的建议,看样子只要马越点头,这些卷宗就会按照之前定下的处罚方式去处理,这让马越检察案件时不得不看得非常仔细。

    几百卷书简,马越将杨党说的事情抛在脑后,就这么坐着一卷卷地查阅案件。字里行间,马越发现杜畿是个律法人才,对《汉律》有着极高的理解,从案件的判决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律法与人治之间有着自己的理解,比如为父报仇而杀人,依照汉律上的说法,这就是个死罪。而杜畿的评断则是念起亲情,发配凉州戍边作为惩罚。

    这个判决若是已经接受人人平等的马越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但作为一个熟读古书的杜畿,则着实难得。

    不知不觉,马越翻阅着书简,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没有人为他点起烛台,他只好摇着头自己点燃,再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

    今年二月,韩遂自金城起兵,发羌人胡部北上,羌帅张横屯武威兵指酒泉郡,盘踞在酒泉郡的羌王治无戴借机发难,攻破郡治向韩遂纳降。接着,三万羌骑出榆中掠汉阳。

    连月的战火如荼,从金城到陇县这一路尽是战场,凉人经历了这数百年的战火,最大的体会便是妇女儿童在战乱时需要跑的比什么都快,男人却又必须一个比一个来得勇敢。

    叛军一度势如破竹,七路羌骑连破汉军,陈兵陇县城下,韩遂向盖勋劝降不成,三十五天的围城。

    汉军打不过叛军的,一在人数不足,二在于没马没兵器。汉军人数三郡不下两万,然真正有效的战斗力只有张家川的马腾一部有四千个铁矛头。

    他们就靠着这四千个铁矛头死守陇县,直至三月初,马越领偏将军出征荥阳的同时,杨丰引一路轻骑夜里烧了羌人一个部落的帐篷,惊马扰的韩遂一夜未能睡得安稳。趁着这个机会,六千柄各式各样的残破兵器被送入城内,一旬之后,汉军出城,大败叛军。

    追杀持续了六十里,三天三夜过去,叛军撤向榆中,汉军仍旧死咬着不松口。

    火光冲天的村落里,顶盔掼甲的马腾跨在雄俊的大马上,铁枪在焚烧的尸体堆中挑来拨去,眉头皱成一道川字。

    “寿成,都是村民,财物都被夺走,人全被杀了。”

    “是韩遂?”

    马腾皱着眉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这里是榆中,村子都曾在韩遂的势力范围内,要屠村早就屠了,难道非要等到汉军反攻的时候在逃命途中来一次屠杀吗?

    在他对面的将军是一脸大胡子的程银,他的眉头同样皱着,但脸色与马腾不同,他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马腾,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领军的前锋是谁,只是这个答案,都不愿承认罢了。

    屠个村子,放在马腾,或是程银,成宜,马玩,放在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关系,这些从翻滚的血海中爬出来的男人根本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可如果这种事情,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做下的呢?

    二十里外,马岱策马于小山坡上向后招手,接着不过片刻,近千汉羌混杂的骑兵在一名雄健的桀骜青年的带领下从官道的另一边策马而出。

    在马岱脚下,一个汉羌杂居的村庄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没有一点灯光。

    马超眯着桀骜的眼睛打量着匍匐在脚下的安静村落,骏马踱着步子朝着山坡踢踏而上,拽着缰绳的手张开五指狠狠地握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摆手,越来越多的骑兵踏上山坡。

    右手使力,铁杆上挂着的马字大旗被夜风吹起,旗杆插入土地尺深,周围土地猛然龟裂。马超接过马岱递来的铁矛。

    左手一攥缰绳,右手擎起铁矛双腿一夹马腹,怒目圆睁的马超喝出一声:“哈!”

    胯下上好的白色鲜卑骏马猛然发力,带起的扬尘在月光照耀下分外显眼宛若一条土龙一般直奔村庄冲去,势不可挡。

    十八岁的马超像极了四年前的马越,一般的勇武豪烈,可这狠劲儿,却是要远远超过马越的。

    不知道马越若知道当年为了凉州百姓拼死阻击鲜卑入侵的战利骏马如今在马超的策御下挺着长矛冲向平民的村庄会作何感想。

    千匹骏马的奔驰之音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男人惊慌失措地从木屋中奔跑出来,望着一脸凶横策马而来的马超急忙喊道:“我们是受凉州大人韩文约庇护的百姓!将军饶命!”

    “凉州大人韩遂?”

    马超冷酷的脸庞带着一抹邪笑,衣不蔽体的男人便迎上了锋利的矛头,血!在交合的瞬间喷在马超的脸上,温热。

    山坡上的马字大旗迎风而起。

    千骑奔驰而下,呼啸之间便已经踏遍了小村,马刀与枪矛共舞,无力反抗的百姓在转眼间被屠杀一空,老人小孩从屋子里被拽了出来,扎着羌辫的汉子根本不给他们辩答的机会,马刀一扬便是好大一颗头颅飞起。

    杀戮,掠夺,点燃。

    宁和的村子,眨眼间便化作一堆焦土。

    熊熊火焰,照映在马超冷酷的脸上,麾下骑从被派去担任斥候,羌骑在周围搜索着漏网之鱼补上一刀,骏马的兜囊里载满了头颅。

    他好像明白孩提时关姓师傅那时说的话了,拳不能打得太直,要有收回的力气才好出下一招。

    只有不停地出招,才能强大到杀死别人,从而获得力量。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路向东

    “混账!”

    清晨,望见那山坡上的马字大旗,冒着青烟的村庄与满地的鲜血,马背上的马腾感到身体中的鲜血一下子都充盈到头脑里,怒火自心头猛然升起!

    骑兵们见到本部护羌校尉引大军至此,立即各个低头行礼,马超轻拍马匹,迎着马腾而去。

    他太骄傲了,昂着脑袋等着父亲的夸奖。

    或许是母亲是羌女的原因,他总是得不到父亲的夸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幼时他总是想,为什么父亲不是叔父呢,二叔总会把走南闯北的好玩意儿给他,三叔总是让那些叔叔教他武艺,亲自教他读书认字。可自己的父亲呢,总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鼻涕虫小休。

    三叔走了,带走了教他习武的叔叔们,人们说叔父去洛阳做官。他多想让三叔把自己也带走啊,从没有人像三叔一样照顾自己,对自己好。

    二叔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偶尔带给他一些中原人的小玩意儿,或是书本什么的东西。

    父亲在郡中任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回来一趟,难得匆匆忙忙地回来一趟,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超儿做错了什么吗?

    超儿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这一头金黄的头发。

    为什么超儿就没有小休那样的一头黑发呢,黑色可真好看啊!

    父亲总是指导小休和小铁那两个鼻涕虫武艺,哪怕自己就站在旁边一遍一遍地打拳,父亲却不会看上一眼。

    哪怕一眼都没有。

    没有关系,超儿自己也能行!

    哪怕有父亲指导,那两个鼻涕虫仍然打不过超儿。

    好武艺有什么用呢?武艺再好,父亲的眼神仍然只会在那两个鼻涕虫身上,难道就因为他们有一头黑发?

    有人烧了三叔在陵水的马场,马超跟着叔父马玩出征了,那是他第一次被战火洗礼,是真的火。猴子叔父指着几仗高的坞堡说这里面是家族里的仇人,所以马超砸破了坞堡,上千兵卒在坞堡中肆虐,那时他第一次感受到力量,那是对他人掌有生杀大权的力量。

    猴子叔父一把火烧了坞堡,那天的火光像一个仪式,让他感受到看似瘦弱的猴子叔父其实怀抱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杀戮,掠夺,点燃。

    仇恨就不复存在。

    回家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夸他,二叔说他为家族报了仇,兵戈相交提心吊胆的付出都有了回报。那是第一次,父亲以他为骄傲,为生下一个勇武的儿子而骄傲!

    中平元年,十六岁的马超便暗自立下誓言,他要做振兴马氏的虎狼之将,他要做这天下的万人敌!

    他要敌人听见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他要族人听到他的名字便感到骄傲!

    这是凉州大乱的第四个年头,这也是他步入行伍的第四个年头。他已经做的很好,每战必为先锋,先锋则必克敌。

    “啪!”

    意想而来的夸赞并没有发生,这个时候他在看到马腾眼中的怒火,巴掌扇过的脸上火热,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等待夸赞的心上,他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

    “跪下!”

    马超被这一巴掌扇蒙了,怔怔地看了马腾一眼,他说道:“父……父亲,儿子没错,为何要儿子跪下?”

    “还说你没错!”马腾的咆哮声中怒喝道;“杨秋!纵兵劫掠,军法当如何?”

    马超瞪大了眼睛,父亲这是要跟自己扯军法?

    马腾一巴掌扇在马超脸上,许多将领见到这一幕急忙奔马上前,有拦马腾消气的,有叫马超说好话的,可偏偏这父子二人谁都不肯让步。

    杨秋站在旁边哪里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劝马腾消气。纵兵劫掠依军法是要斩首示众的,马腾还能真把自己亲生儿子斩了不成?

    马宗站在马超身旁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笑着小声说道:“大侄子你这是干嘛呢,给你爹认个错,别听你爹瞎说,谁敢给俺大侄子动军法叔父先宰了他!”

    说着,马宗说道:“去,给你爹认个错。”

    直到马超长大,马宗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小时候那火爆脾气到底有多麻烦,对马腾也更加感激,每当他使脾气的时候总是马腾镇着他。可马超的脾气上来,这帮叔叔们谁都制不住,他没什么可怕的,唯一能制住他的马腾却又好似揣着刀子一样恨不得劈死他。

    这真是……

    “叔父。”马超抬起头,马宗这时才看见马超委屈的眼底已经溢满了泪水。“叔父,侄儿没错,侄儿为何要认错,侄儿明明就没有错。”

    “你还说,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子!”

    马腾在那边三五个厮杀汉都制不住,可无论他如何喝骂,哪里有兵卒敢去拿马超?万一马超拔了刀他们死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我打死你个逆子!”

    眼看着马腾冲了过来,马宗急忙拦住马超,他们兄弟俩谁都知道,只要马腾说出一句软话,马超立即乖的像是小狗一样,可马腾不会说,马宗也知道马腾不会说。

    在这个家里,马腾一直都是家长,无论对马宗马越,还是对马超马岱马休,他们都是小辈儿,所谓长兄如父,马腾的威严已经深入到所有人的骨子里。

    从来都是儿子低头,哪里有老子给儿子低头的道理?马腾是不会低头的。

    而马超,则是继承了马家所有男人的犟脾气,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马超觉得韩遂领地里不反抗而从属的百姓都是逆贼,就该杀光他们,所以他杀了,像是仪式一般地杀戮,掠夺,点燃一切。

    凡是他的先锋队马蹄踏过的韩遂领地里,没有任何人能活下来,他们都是逆贼!杀死逆贼就能得到战功,最大的奖赏就是父亲的赞许!

    “老二你给我滚开!看我打死这个逆子,打死他也不能让他出来祸害人!”

    马腾挣脱的力气越来越大,眼看着马宗就要拦不住了,知道马腾是真的动了气,急忙转头对傻站着的马岱喊道:“岱儿,快带着你哥跑!快跑!”

    马岱闻言一把拽起马超便牵着马便跑,一干凉人将领急忙一起拦着马腾,直至马腾再无力气才敢放开,此时马超与马岱已经绝尘而去消失在黑夜中,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马腾无力地坐在地上,小声地骂道:“滚了好,滚了再也都别回来!”

    “大哥,够了吧?”马宗脸上带着几分愠色,他很少对尊敬的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少是你亲生儿子不是山里狼叼来得,何必呢?”

    马腾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何必呢?四个村子,上千条性命,就让他这么全杀了?那可都是百姓啊!”

    “百姓?到底有几个真百姓你自己知道。”马宗不屑地哼出一声,说道:“真是百姓会呆在叛军领土腹地?就算是百姓那也是没有兵器,拿上兵器就是反贼了,超儿是狠毒了些,却也做的不算全错,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休要惯着他!就是对他太过放纵才会有如此的狠毒心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心肠,二三十了还不出个大祸害?”

    “哼!”马宗别着头看着远方,急不可待地嘲笑道:“告诉你,就是狠毒心肠也是咱家的血脉里就带着毒!怨不得超儿,马猴子火烧阎氏坞带上超儿是不是你的意思?那时候你就不说是上千条性命了?我记得夸他做得好你也有份吧,惯着他,别说的好像你有多惯着他一样,就是你一直对超儿不管不顾才让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在这儿的几个兄弟谁脚底下没有几百条性命?大哥,就是超儿心肠狠毒也是咱家血脉里带着的,老三讨黄巾,多少系着黄巾的百姓死在他手里?你看过传回来的战报没有?何止几千?可他娘的谁不拿老三当成咱家的骄傲?”

    马宗第一次对着马腾红了脸,言语中没有一点儿的尊重,他早就看不惯马腾对马超的模样了。压抑许多年的话伴着怨气一口气全都秃噜了出来。

    “现在超儿不过是屠了叛军领地的几个村子你就怪他狠毒了?咱家杀人最多的就是老三,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给侍中的京兆尹,那是咱家祖上伏波将军都没坐到的位置,你现在说起超儿狠毒了?你要是好好教导他能是现在这模样?老三对超儿都比你像亲爹!”

    “哥,我真是不明白了,羌人的血脉多还是汉人的血脉多真的有这么重要?”发泄够了,马宗一屁股坐在马腾旁边,语气也软了下来:“到底是嫂子身上掉下来的肉,羌多汉多也都是咱家的血脉,超儿又不是嫡子,将来什么不都还是休儿的?哥你就对超儿好一点能怎么样呢,是好是坏也都是你儿子。”

    一干将领站在旁边不知说些什么好,毕竟是首领的家事,他们能说什么。

    半晌,马腾长叹出一口气,坐在石头上的背影不像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反倒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为了生计发愁的柴夫。

    ……

    “哥,别走了,往南有个乡,等天亮了老弟陪你喝酒,没事,过上几日伯父消了气就没事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官道上,马超与马岱纵马一路向东而去,马岱探身牵过马超的缰绳说道:“咱待上几日再回去吧。”

    马超回首看了马岱一眼,马岱的母亲是个汉人,祖辈的羌人血统在他身上已经少得细不可察。比起自家的两个弟弟,马超和马岱更合得来,他向着马岱摇了摇头。

    “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哥你别闹了,不回去你去哪啊,现在张家川都没什么人了,你回去也没意……”

    马超还是摇头,向东边儿看了一眼,快要日出了天边都泛起白肚。

    “不回去了,我去找三叔……”马超英俊的脸上带着年少人不计后果的坚决,摇头说道:“你告诉父亲,左右他不想见我,我就再不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兆马越

    立志要做一世万人敌的青年提着一杆锈迹斑驳的铁矛,驾着白毛打卷的鲜卑骏马告别了兄弟,背向父亲的征途而走,直至离开凉州。在陇关,他找到了守将杨丰,一声叔父,他得到了三叔已被人尊称为京兆府君的消息,沿途打听向着长安城奔驰而去。

    二代人的眼界要高于一代,这不是虚长的年岁,而是因为起点与眼界的高低。

    若直至今日马氏三兄弟仍旧在大彰山里劈柴,马超又怎会抱有虎狼之将的愿望呢?归即根本,到底是在他立志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在凉州深深扎根,凉州男儿谁不知马氏的威风?

    小马儿的千里投奔才刚刚开始,马越仍旧在长安城里翻看卷宗,他不知道昨夜马氏全族无人得好眠,他只知道手边的卷宗已经越来越少了。

    杜畿,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才!

    律法,国之重器。如果手底下有十个像杜畿这样的律法人才,马越就有把握做出一部比汉律更加完善的律法!

    终于看完了最后一卷,马越重重地将竹简推到一边,随着站起的动作,全身的骨头发出‘磕巴磕巴’的响声。揉着眼睛,吹熄了灯盏他才惊觉室内的空气有些浑浊了。

    推开窗,清晨薄雾带着些许凉意迎面拂来,霎那间便精神为之一轻。

    从井里打上一桶冷水抹了把脸,就是抹布擦拭高高悬挂的铠甲与兵戈,怀中揣着十几个大钱向着府门外走出去。

    跑过宽阔的街道,整座城池伴着日出正在醒来,这是个春天,杨柳万条白依依。

    宿夜未眠,晨跑敛去他身上的疲乏,在市集上难得买来些吃食,上午回到京兆府挽起袖袍取出一柄未曾使用的短刀切起菜来,整个京兆府除了孙伟那几个游侠儿就是刘仲与杜畿两个疲累的人,他们做饭只怕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奈何偌大的京兆府百废待兴,连厨刀都没有,没有油没有调味料,切开大饼与青菜,就这洗净的铁兜鍪便煮了起来。

    不多时,刘仲从厢房中打着哈欠出来,揉了揉眼睛,便看到马越这一身挽着袖子束起下摆操持面汤的模样,急忙跑过来说道:“主公恕罪,小的太过疲乏睡过了时间。”

    马越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手,捏碎了手中盐粒子洒在兜鍪里,垫着抹布端到一旁说道:“怎么样,这一觉睡得舒服吧。起来了正好一起吃些东西。”

    “小的不敢。”

    说着马越便拉着刘二郎席地坐在一旁,兜鍪放在地上擦拭着双手抬头问道:“没事二郎,坐。昨晚我把杜伯候断案的卷宗都看了一遍,跟我说说,你觉得杜畿这个人怎么样?”

    “杜畿说话感觉跟我这些大老粗没啥不一样,人还有些高傲,言语中对郑县令与功曹的职位多有不满。可他断案确实很好,有时候我觉得他判得轻了些,有时觉得他判得重了些。”

    马越端着兜鍪呼噜两口,尽管没什么油水,但粗略煮过的东西下到肚里温热也挺舒服,递给刘仲笑道:“尝尝。”

    “放心,本府君的手艺还是不错的。”看出刘仲不敢接,马越板着脸将铁兜鍪塞到他手里,这才笑着问道:“既然他跟你的想法不一样,为何你还觉得他断案很好呢?”

    “因为我不懂律法,要是都断的跟我一样那八成就是断错了啊。”

    “你呀,干嘛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判断。”马越听后不禁莞尔,歪着头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个杜畿断案确实不错,在卷宗里他都写明了依据汉律的出处,他这个人是仔细研读过律法的,等他睡醒了我要跟他好好聊聊,看这个人能不能来帮我。”

    在京兆尹,能做马越帮手的人太少了,这个杜畿撇开了律法上的能力,到底上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对京兆尹的事情多半都有所了解,如果有这么有一个人来帮他,无论他想在这里做些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所以他要尽量争取这么一个人!

    两个厮杀汉一个比一个能吃,不过片刻便分着将兜鍪里的面汤吃的一干二净,马越将兜鍪抛给刘仲去清洗,他则踱着步子回到内室抱出数卷县志,坐在府门内的空地上盘腿坐着继续阅览着。

    捧着长安县志马越边看边与其他几册县志对比,越看越觉得……这个杨党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贪财的昏官,还有个中常侍的义父,说他清白马越是绝对不信的,可这么看下去,长安县每年的钱粮税费一年比一年多……这是怎么回事?

    皱着眉头看着,突然眼前的一黑,抬起头他便见到了一个面相粗野膀大腰圆的汉子夹着一卷麻布站在府门,挡住了门口的光亮。

    马越抬头看着这汉子,看上去年纪二十有余的年纪毛发却生长的非常旺盛,两道斜刺的粗剑眉下一双瞳铃眼,一脸络腮胡自顾自地随便长在脸上,皱着的眉头不怒自威,麻布袍子洗的有些发黄看不出本来颜色,但透过衣服能看出此人体貌强劲,应当是有武艺再身。马越再往下看去,居然看到一双赤脚,脚脖子上满是长途跋涉的泥垢。

    真正引起马越注意的,这汉子腋下夹着一长条用麻布裹着,直觉告诉马越这个强壮的男人很危险,那一长条八成是一柄斩刀。

    马越打量着这汉子,汉子也低头瞅着马越,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上要白净不少,鼻梁高挺眼窝略陷还顶着一对儿黑眼圈透着一股狠劲儿,一脑袋深棕色头发不在太阳下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汉羌混血。盘腿坐着的身影看上去宛若一座小山,左眉骨上一道伤疤颜色已经很浅了长出的新肉却形成一道肉疤。瞧着块头站起来估计是要比自己还猛一点。

    瞅着马越,鲍出在心里笑了。平日里那些新丰的游侠崽子们总说鲍四爷长得像恶棍匪首,这他娘的今儿个鲍四爷在京兆府门口看见这个把门的大卒子可是开了眼,武艺姑且不论,就眼前盘坐的汉子要提上一把大刀跑到山匪寨子里皱眉吼上一声估计山大王就能易了主。

    两个无论是体貌还是长相都称得上‘穷凶极恶’的汉子在京兆府门前头就这么瞪着眼睛,过了半晌鲍出被马越那双狭长的细眼睛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了,张口说道:“壮士,马京兆的门客并州孙毅,还请您代为通报一声。”

    壮士?有多少年都没人叫马越壮士了!

    “孙毅?”马越在心里嘀咕一声,这他妈是谁顶着老子的名字出去招摇撞骗去了?马越将县志放到一边说道:“府上只有个并州人叫孙伟,你找的是他?”

    鲍出哪里听过孙伟的名字,心道这马府君门风不正啊,一介守门卒竟如此桀骜坐着对人说话,简直无礼。由下观上,那府君马越只怕也是个粗鄙不堪的人物。鲍出打定了主意,帮了孙伟这个忙他就接着领着弟兄回家采莲蓬去,为这种人卖命?

    想都不要想!

    马越也不管他啊,估计是孙伟找来的游侠儿,便向刘二郎招了招手说道:“去把阿伟叫出来,有人找他。”

    说着,马越起身给这汉子让了个位置,说道:“壮士且先进来吧,别站着了,眼下府里也没什么人,先入厅堂休息一下吧。”

    鲍出有点不明白,这一介门卒把自己放进京兆府就算了,那不成入厅堂他还能做得了主?挠着脑袋,鲍出跟着马越一同步入堂中,开着窗户但室内还是不够明亮,马越点起灯盏,这才笑着对鲍出道歉:“近来府中百废待兴,也没浆水来招待壮士,壮士远道而来?”

    鲍出摸不准这大块头是个什么意思,京兆府的仆役都像主人家一样自由吗?只得木然地点头,这一路走来跋山涉水全凭着一双肉掌,确实是累了也渴了。

    “成,那壮士先在这儿坐会,阿伟估计刚睡醒一会就过来了,我先去给你上井里舀瓢水去。”

    鲍出到现在还没注意到马越一身麻布衣服的束带上悬挂着一个小紫金囊,还以为他是京兆府的仆人呢。

    马越出去没多大会,就见到衣冠整洁的孙伟正打着哈欠一脸倦意的跨步迈入厅门,一见到鲍出安坐的身影当即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鲍出身边把着他的手臂说道:“鲍兄你怎么来了?”

    鲍出一路的跋山涉水,此际却没说一点苦累,面无表情地白了孙伟一眼问道:“金子是你放的?你到底叫孙伟还是孙毅?”

    长久以来冷面目示人的孙伟此时脸上绽放出些许讨好的笑容,说道:“以前叫孙毅,现在是孙伟,阿母不容易,这些年小弟存了些钱,权做孝敬。”

    “哼。”鲍出看上去对六年前孙伟的不辞而别仍旧难以释怀,只是说道:“城外有五十来个新丰来的弟兄,你家府君要帮忙,事情做完不要留我。”

    “只要兄长来帮忙就好,我家府君就在外面,方才还见他了,片刻就会过来,府君得兄长的帮助片刻即可鸿鹄展翅……”正说着,孙伟转眼看见马越一手托着瓢一手夹着三卷县志进来,急忙问好道:“主公。”

    马越和善一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向鲍出点头问道:“阿伟这是你朋友?来壮士喝水。”

    鲍出已经蒙了,这个亲自给自己舀水的大块头就是京兆尹?站起身来接过水瓢不知说些什么好,就见马越笑呵呵地在远一点的偏座灯盏下摊开县志。

    抬头问道:“我在这儿就这光看会儿书,不耽误二位谈话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梁鹄回洛

    “什么耽误不耽误,主公,这位是来投奔您身边帮忙的,新丰游侠鲍出。”

    新丰游侠鲍出?马越一愣,他没听说这个名字,很厉害吗?

    不过看着孙伟对其人那么推崇,马越为了保全门客的面子,合上书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对鲍出拱手说道:“多谢阁下不顾路途遥远赶到,在下京兆尹马越马君皓,壮士是京兆新丰人?”

    马越话语非常真诚,尽管他没听过鲍出的名字,但如果眼前这个叫鲍出的汉子在新丰有很大名气的话,至少新丰一地的情况很快他就能摸个七七八八。

    鲍出从未想过这个疤面混种汉子就是京兆尹,方才觉得马越有些无礼甚是奇怪,在知道马越的官职之后他突然就不那么觉得了,反而有几分感动。

    朝廷两千石的府君没有一点架子,迎自己入厅堂,甚至亲手给自己从井里舀了一瓢水。鲍出曾听人说过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庶子袁本初有折节下士之能而从者云集。他觉得马越这不是折节下士,因为他并没有一脸骄傲的模样等着你感激涕零,而是好似本该如此一般。

    怎么会不敢动,鲍出可以不给孙伟面子,因为他没有官职更因他是孙伟的救命恩人,可眼下这京兆尹,好似与他从前道听途说的任何官员都有所不同。

    鲍出当即起身拜倒拱手说道:“草民鲍出,京兆新丰人,受好友孙毅之邀特领五十四壮士前来,愿供府君驱驰!”

    马越闻言面露喜色,真没想到一个鲍出便带来了五十多个人手,当即一把将鲍出拉起问道:“鲍壮士,壮士们的前来对马某人而言简直就像久旱甘霖一般,某在此谢过壮士之义举,敢问壮士们此时安居何地?”

    鲍出拱手说道:“府君唤在下文才便可,此时友人尽在城外,府君需要我等做什么?”

    尽管对于马越的礼待受宠若惊,但他仍旧谨记着,自己带着手底下兄弟过来可不是受马越招待的,他夹着斩刀连行百里跋山涉水是为了过来做事情的。

    “不着急。”马越摆手拉着鲍出坐下,问道:“文才,你是京兆人,对这儿的官员清浊、民生有什么想法?”

    这下子可是把鲍出问得懵了,坐在马越对面张张嘴巴却又磕磕绊绊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府君,鲍出不过一介草民,这些……”

    “是某强人所难了,文才不必在意。”马越毫不在意地摆手,笑着手指轻轻磕着太阳穴问道:“文才是新丰人,新丰令是叫杨芳是吧,对他可有什么了解?”

    鲍出摸不清这个马京兆想做什么,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只是说道:“杨县令在新丰还不错,听说县中常夸他是个无为而治的人。”

    无为而治,马越笑了。他不知道鲍出是不是真的明白无为而治的意思,老子学说中的无为而治出自《道经》,并非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不多加干预民事的意思。马越在意的是这个县令是否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是什么都没做呢?

    “杨氏,就是长安令杨党、新丰令杨芳他们的家世,世家大族吗?”

    鲍出皱眉说道:“那倒不是,最开始也就杨党在郡中任职,家里穷困潦倒,霸陵杨乡人罢了。后来慢慢的族中子弟受举荐的就多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听说现在杨乡清一色都是青石宅邸,很是富贵。”

    马越轻轻点头,他大概明白了,这个霸陵杨氏跟弘农杨氏没什么关系,只是小人物翻身改变宗族的励志故事。

    他的亲身经历,这个时代出身卑贱的人要想翻身难于白日飞升,他是万万不敢小觑这些人的。

    “文才,这样,眼下我真有件事要拜托你身边的弟兄们。”马越皱着眉想了想,指着府外说道:“长安城有许多宅邸都超出正常礼制,过两日便委屈文才扮作我得随从,一同将长安城转一圈,你则记下那些宅邸,派些人手平日里盯着都是些什么人,谁家的宅邸,爵位几何。”

    鲍出点头,眼底带着一丝愕然,当初孙毅在家中对于这次京兆府君的邀请援助,他仍旧以为是买凶杀人之类的事情,毕竟他是个游侠儿,眼界就摆在那里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听了马越的要求,让鲍出脑袋里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几个意思?

    见鲍出应下,马越笑着起身,对二人笑道:“如此那便没什么事情了,二位便在这里聊聊吧,文才若是需要将兄弟接到京兆府也可以。那我便先出去了。”

    出了官寺,刘仲正闲着在院子里整理行装,他们的刀剑甲胄都要擦拭,马越便叫他起车驾去九市买些日用器具与买些仆人。

    这一帮大老粗论起勇武一个比一个强横,但吃饭这种事情,又是一个比一个差。

    马越则依旧读着没看完的县志。

    ……

    转眼又是几日,又到了清明前后,今年,他没办法再去彰山脚下的孤坟祭拜了。

    自年出头起,朝廷的人事变动过于频繁,东西二北的战事初定,幽州的叛乱被成功击退,凉州叛军则被州府拖在西凉内部。

    幽州的那个张举张纯口出狂言要代替汉朝,眼下他们虽未授首却被击退,刘宏一封诏书梁鹄便被迁回朝中,重掌尚书台。诏书还没传到幽州,消息就先入了马越的耳朵里。

    马越对这个消息喜不自胜,执掌尚书台的三位尚书令一位是冀州战场上的老上司卢植,一位是岳父裴茂,一位则是宛若生父的先生梁鹄。

    接替梁鹄为幽州刺史的,是朝中宗正,刘虞。

    凉州主将,太尉张温也因驻兵陇关无用而被朝廷罢免,调为司隶校尉,马越的直系上司。

    千里路遥遥,诏书传至幽州。

    梁鹄跪地谢恩,接过诏书自有下吏招待天使,再度起身的梁鹄面对客居一年的幽州刺史府,长出了口气。

    这一年对梁鹄的改变很大,张举起十万乌桓骑几度于长城以南长驱直入,三度下幽州,甚至兵围蓟县。梁鹄的生活想安定都安不下来,幸于马越留下的程立与安木徐荣及刘备公孙瓒等人戮力才有惊无险脱离危局。

    终于,要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司隶张温

    马越在长安城外迎接新任司隶校尉张温时,还没等到张温,却见到了三个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人。

    彭式回来了,带着两个马越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主公,我回来了。”

    “河东裴徽,携二弟拜见京兆尹。”

    “阿仲,辛苦了。”马越回礼,眼神放在二人身上便难以挪开。裴徽看上去年纪比裴潜稍小一点也是二十三五岁的模样,不像裴潜那样看上去贵气逼人。一身素色罩袍眉间透着丝丝锐气,面容上却是低眉顺眼的。看上去有一种矛盾感,却并不令人厌恶反而有一种想要了解他的冲动。后面少年就要小上不少了,还尚未加冠。一双眼睛像极了裴莺儿,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突然间看到似曾相识的面容,巨大难过穿过心头重开封尘记忆的铜门,奔涌而出。

    马越看着他们二人很久,方才将拱着的手落下,不言片语眼底便起了一层雾气,闭眼一息之间回首摆臂,宽大的袖袍指引着城中京兆府的方向,裴徽再向马越看去,那眼底的一丝柔情转瞬之间便已被隐藏起来,换上了饱含热烈却不是矜持的脸庞。

    “二位不必多礼,即为一族为何生疏,阿仲,先带二位公子入府休息。”马越深吸了口气有些抱歉地说道:“职位在身,司隶校尉即将至京兆春巡,恐怕冷落二位,君皓万分抱歉。”

    裴徽不以为意地摇头,带着裴绾跟彭式向着城中走去。

    待二人离开了,马越坐在城门口柳树下,这才闭上了眼睛。

    只是匆匆一眼,他便知道,这两个人,是裴茂生子中的庶出二子与四子。

    裴莺儿,也是裴氏庶出。

    他们一个是莺儿的亲哥哥,一个是亲弟弟。

    嫡出的裴潜与裴莺儿尽管同父,但二人面容其实没有多大相似,对马越伸出援手的二裴却是不同。

    若非亲身经历裴莺儿的事情,初次见到与裴莺儿眉眼极其相似的裴绾他恍然觉得五年前冲冠一怒的原因只是一场噩梦。

    这是……莺儿的兄弟,亲兄弟。

    杜畿与孙伟站在柳树旁,看着树下的马越满面衰败,杜畿转头对孙伟小声问道:“府君这是怎么了?”

    孙伟摇头,他去年才跟随马越,之前的事情他都不了解,当然不知道马越心头的难过,甚至说根本猜不到。摇着头对这个不认识的京兆功曹微微耸肩,一言不发。

    杜畿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孙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京兆尹身边的人怎么都看起来比自己还难相处?

    马越藏在官袍宽大袖子中的双手无意识地在袍子上蹭了蹭,像是满手的汗水一般。

    往事历历在目,马越从未忘记陇县刺史府数年前充满了旖旎的夜晚对月长歌,也从忘记他唯一一次抱起裴莺儿时满眼的鲜红与血液黏在手上粘腻的感觉。

    不知彰山荒坟的那棵槐树是否亭亭如盖,他也没忘记,莺儿说他是个英雄,他便立誓要做这天地间的大英雄。

    大英雄。

    夫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吞山河之势,纳九州之量,包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可这个时代又曾饶恕过谁呢?

    他不知道自己离英雄的距离还有多远,尽管他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情,但还差的太远,远到几乎一眨眼便找不到方向。

    他需要做的更好,更大的权势,更多的助手,才能去做更多的大事。

    他要掌兵,结更多的豪杰为他所用,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将来成功地狱董太后结盟,于天崩之日扶植小皇子即位。从龙之功,足够他权倾天下,足够他去行改革,去匡扶天下,也许他就能阻止即将到来的三国兵灾。他的理想不仅如此,他想匡扶天下,他想为赏识他的刘宏造出个真正的中兴之世,他甚至有些私欲希望能够改变这个普通人一样的皇帝死后的谥号!他的心里埋藏了太久,他见过优秀的制度,他知道更优秀的技术,哪怕不是全部也可以让他去猜想,去实践。他还想扩一扩这汉家疆土……曾经这些事情遥不可及,三尺微命去哪里想这些?

    直至如今,他终于能够与那些门阀贵胄并驾齐驱,可他却连难过也不能了,在这个地方,他是具名朝野的勇将,他是刚正廉洁的朝廷重臣,朝臣的风议、乡间的童谣,有许多都与他有关,太多的词语与这位边地勇将扯上关系,其中有好有坏,他不在乎。但他不敢让这些词语中有一个‘脆弱’!

    扶小皇子,便注定与大将军站在对立面,洛阳中无数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稍有差池便落到死无葬身之地。

    夺谪,这种事情,从来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历朝历代,多少仁人志士英雄豪杰都死在野心与二子之下。

    他知道一条捷径,对于上一世的历史,他忘记了许多,但他记得汉帝刘宏在

    马越以为,这不是野心。

    可谁知道,究竟是一心为民,还是欲望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难以遏制呢?

    ……

    “京兆尹马越拜见司隶校尉。”

    郡中哨骑在五里外见到了司隶校尉张温的车驾急忙奔马回报,接下来杨党等长安三长都跟在马越身后等待着张温,自有听命于杨党的哨骑奔马来往各县传出消息。

    司隶校尉春巡,对这个司隶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司隶校尉这个官职曾被历史上的董卓称作‘雄职’,张温曾任太尉,掌天下兵马的三公,无上的荣耀征战结束后调职司隶校尉便已经能够说明刘宏对于司隶校尉的重视。

    简单来说,将司隶比作州的话,司隶校尉便拥有州刺史的所有职权,并且还要远超刺史。

    比二千石的官秩。属官有从事、假佐等。又率领有由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是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任职这多为功勋卓著或皇帝亲信,不畏权贵,战绩不凡,权势强大远远胜过了明代的东西厂和锦衣卫。

    如果能够得到张温的帮助,肃清京兆尹应当就能容易更多。

    他不知道刘宏什么时候立八校尉,但他知道,做京兆尹的时间越长,越会错失良机!

    然而,在张温面色矜持地点头开口时,他便感到晴天霹雳一般。朝廷肱骨是,老太尉张温的口音竟是与那何苗一般,他是何屠子的乡党,南阳人!

    “马君皓不必多礼,不必休息了,跟在老夫后面,巡视京兆!”

    马越的心,凉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军卒逃迁

    司隶校尉巡行队伍走在田间官道上,前后陈布车骑,气势浩荡。

    马越跟着车驾策马而行,落后张温半个马身,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张温铁青的面孔。

    他的脸色,也是一样。

    随着巡视的路走的越长,张温的脸色变越差,确切地说,这一队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四月中旬,本是农时,田地间只有少数劳作施肥的佃户,可乡里之间多有百姓滞留家中不务农桑,令人不解。道路间还见到了一些百姓收拾行囊推着篷车远行,见到公府的车驾急忙避让,田垄上还有荒废的田地,一片萧条之色。

    “马京兆,你可知这是为何?”

    马越摇头,他刚来京兆尹,能知道什么。但看这情况也觉得触目惊心,这些百姓是在外迁。

    在这个时代,外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各地均有户籍审查,三辅之地审查尤为严格,就连凉州三明之一的张焕当年也只能凭着封侯的军功向刘宏请求调户籍至三辅,可见户籍之严格。乡土之情尤其重视的东汉,这些百姓居然要离开他人求之不得的三辅,放弃自家的田地不去耕作,却要背井离乡?

    马越没有回答张温,拍马便向着那推着篷车的一家七口奔去,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推车的妇人被吓坏了,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孩子一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姊妹,一边扯着耕牛的套索挡在母亲身前,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瞪着马越说不出话来。板车上的男主人看上去四十余岁还算强壮,不知因何断了左腿,侧卧着一副病怏怏地模样,此时也坐了起来张手将板车上哭闹的孩童搂在怀中。

    妇人悲戚的表情与孩童惊恐的眼神让马越心惊肉跳,这……这是怎么了?

    “咳,您是官员?”

    男人的声音满是沙哑,强撑着身子想要行礼,马越注意到他眼底满是死寂。

    “不必行礼了,你们这是要……外迁?”

    马越外迁二字一说出口,这一家人便猛地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一激灵,眼睛瞪大了看着马越,生怕他抽出腰间的佩刀。

    外迁,无异于外逃!

    一家人震怖地说不出话来,马越叹气,百姓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地害怕官吏。“你们打算去哪里?凉州现在还有叛军,陇关的道路封锁了,并州不是这个方向,你们是要去汉中吧。”

    男人满面灰败地点头,垂头丧气地模样让马越心酸,健壮的男子头上梳着武髻,如果不是折了腿凭着把子力气这天下哪里去不得?如今却要躺在板车上让自己的女人推着行走。

    “汉中的关卡不通,横绝着秦川,秦岭有六道,识图者尚十不得过一……你们,认路吗?”

    说道这里,马越的语气已不复强硬,反而有些悲悯,“回去吧,留在家乡,这里是大汉最富庶的三辅,局面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像从前一样。”

    女人努努嘴,眼中便蒙上了雾气,张嘴却是一阵哽咽,半晌才说道:“郎君,不是我们要外逃,若还有活路,谁愿背井离乡?”说着女人便哭了出来,抽噎地说道:“男人去凉州打仗,回来没了腿,家里没生计,朝廷赏下十五亩田地,到俺家才三亩,可三亩也被人强购了去,再住在这就连牛都保不住了,郎君,您就放俺们走吧……”

    “袍泽们,都是这样吗?”马越青着脸从牙缝里呲出一句对男人问道,心头泛起对贪污官吏的恨意,十二亩田地,他妈的那些人就缺这十二亩田地吗?男人在战场上作战勇敢丢了腿,回家朝廷的封赏却被克扣到五分之一……

    男人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不要走了。”马越注视着男人的眼睛说道:“为大汉英勇作战的好汉子不该背井离乡,回去吧,告诉你的袍泽们,等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是马越,新任京兆尹。”

    京兆尹,那是多大的官职!

    “您是府君!”男人惊呆了,翻身就想行礼,却被马越牢牢按在板车上。马越说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给我两个月时间,这事我给你们做主,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

    “该你们的封赏,一丝一毫都不会少,那些贪官污吏吞下去多少我会让他们吐出来更多!”

    男人惊呆了,“府……府君,您说的是真的吗?”

    马越点头认真的说道:“我向你保证,向所有与你一起在北疆拼杀的袍泽保证,马越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还京兆尹清明!”

    男人看着马越掷地有声的承诺嘴巴努努地说不出话来,拖着残腿翻身拱手,以头拜在排车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府君高义草民铭感五内!”

    “京兆尹百姓受苦,将士受辱,是我的罪过啊!”

    马越对拜,将男人扶起,亲自推着板车牵着耕牛带着一家七口人向回走着,他说道:“你回去告诉百姓们,但凡郡中有官员不法、豪强欺民之事,便可往长安京兆府告诉我知道,我会为你们伸冤,但是断不要再私自外迁了,被抓到是要戍边的!就算不被抓也难走过秦川六道,百姓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若是路途遥远,每旬我会巡视京兆,就算没证据我也可以去调查。”

    “嗯……嗯……”

    男人和妇人已经感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们从未想过京兆尹这样的两千石会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出现在官道上,更想不到会亲自帮助他们!

    推行至车驾旁,早就跟在一旁的孙伟急忙下马将耕牛身上的拉车架搭在马上,从马越手里抢过板车推在手里,“府君,我去吧。”

    马越点头,拍了拍手掌说道:“你将这位兄长一家送到然后直接回长安吧。”说着马越转头对板车上的断腿男人点头,男子再度下拜,这才被孙伟护送着离去。

    张温看着马越做这一切,作为京兆尹的直属上司,马越居然在他问话的时候直接走掉,让他面子上抹不开,眯着眼睛打量着马越,一言不发。

    马越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目送着孙伟的身影渐行渐远,对张温拱手说道:“请校尉大人见谅,方才马三一时心急……”

    张温摆手,老将之余威尤甚,看了马越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马越,跟那个董卓,太像了。无关与这副雄武的皮囊,那一身京兆官服都遮不住的豪杰之气,行事放肆却为百姓推车……张温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年过半百,按道理早该心态平和,可却仍旧看不惯若董卓马越之流。顿了半晌,开口说道:“盖元固的凉州刺史,老夫听说你在朝堂上举荐的?”

    马越点头应是,不知张温怎么突然提起盖勋。

    “老夫曾听说敦煌盖元固刚正不阿秉公办事,兼之于凉州郡中任职数年熟悉郡中政务,本欲荐其为京兆尹。”张温看了马越一眼,说道:“现在他是凉州刺史,京兆尹落到了你身上。任将作大匠时你做的很好,但老夫并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这个京兆尹,三辅的事情……不说了,刚才那一家人是怎么回事?马君皓初任京兆尹便有逃民?”

    马越对张温的讥讽不以为意,拱起手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回校尉大人,那是跟您在北疆战场上打仗的汉子,作战勇猛得了十五亩良田的赏赐,丢了一条腿。回来县中给到他手里只有三亩,另外十二亩不知所踪,到手的三亩又被人强购,日子过不下去了……”

    “混账,竟有此事!”张温一听便气的胡子都竖了起来,怒喝一声指着马越与身边的一干京兆尹官员喝到:“贪污军饷、抢占功勋赏田,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马越,老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严查,涉及此案的官员一概下狱听候发落!”

    “诺!”

    ……

    “府君回来了!”

    “府君!”

    “马府君!”

    随着二裴与鲍出的到来,长安京兆府热闹了许多,刘二郎从长安九市买回了许多日常用耗的物品,还请了两个庖厨,给京兆府增添了许多人气儿。

    马越看着对自己行礼的鲍出、裴徽等人一一回礼后招手说道:“诸君请随我来。”

    随后大步流星地带着诸人进入堂中落座。

    “巡视郡中出了些问题,偶然截下正打算外迁的一家七口,露出了京兆尹官员贪没军功赏赐的事情。阿仲取纸笔来!”马越脸上有些愠怒,本以为这里就算贪没也不会太离谱,可这一下子扯出多少事?贪没军功赏赐,贪污军饷,抢占良田……正如张温喝骂的那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刘二郎取来纸笔,平铺于几案上压上镇纸便侍立于一旁磨墨。

    “眼下,马三所能倚重的便只有诸君了,肃清京兆尹的重任,便落在我等的肩膀上。”马越的眼神依次从在座的重任脸上闪过,刘二郎,彭式,孙伟,鲍出,裴徽,裴绾,杜畿……刘仲方才磨好一点,马越便提起狼毫笔于纸上写下数行大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分管京兆

    一郡太守最大的职权便是任命自己的属官,郡府属官依照职务共有十二种。除此之外郡中属官还有分管教育、兵事、交通、徭役、民政、财政、政法二十余个郡吏。

    在马越与手下七人开小会讨论如何分管各项的时候,长安县治府中,霸陵四杨正心忧不已地聚在一起。

    “大哥,今天司隶校尉都发话了,咱们该怎么办?”阳陵长杨威坐在下首,偏着身子抬头对着上面的杨党拱手,脸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狠色说道:“这个马越一定不会给咱们好果子吃的!”

    “是啊。”一旁的杨芳也点头附议,拱手道:“请大哥给咱们拿个主意。”

    杨党坐在上首,臂膀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指着下面二人轻描淡写地问道:“谁出的主意,贪墨军饷赏赐?”

    “他!”杨威与杨芳在一瞬间互相指着,看到对方指着自己,杨威眉毛一横急忙说道:“你,你,你,现在怎们能说是我的主意呢?当初可是你拿文书来让我过目的,现在反倒是怨到老子头上了!”

    “放屁!”杨芳喝骂道:“当初你说朝廷给那帮老革上那么多钱又用不完,我才把文书让你瞧去,哥哥你怎么能现在推卸责任?哪里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杨威一愣,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即瞪圆了眼睛,也不顾一身的官服当即便撸起袖子打算动手整治家风,全然不顾这是长安县府。

    “你再他娘给老子说一句!”

    杨芳根本就不怕他,眨眼间俩兄弟吹胡子瞪眼地站起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就在这时,上首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咳……”

    杨党轻扶几案,仿佛受了风寒一般咳嗽一声。

    下面快要闹起来的两兄弟当即对视一眼,急忙躬身对杨党说道:“兄长恕罪,兄长恕罪。”

    “不不不,没事,你俩继续,打一架吧,打一架问题就解决了。”

    “兄长恕罪,兄长恕罪啊,莫要与我二人一般见识……”

    杨威与杨芳此时吓坏了,躬身到地便顺势跪在地上。

    杨党在几案上缓慢轻磕着手指,气氛凝固至冰点,下面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时间在分秒之间流走,半晌,杨党才轻轻咳嗽一声,问道:“现在想起你们还这个兄长了?”

    废物,简直就是废物!杨党长出了口气,贪墨军饷赏赐这事,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没动过封赏的一块田地或是一个大钱。然而,事实上京兆尹地界上发生任何坏事,却总能被追溯到自己身上,似乎自己成了一切坏事的终点。

    就下面这几个怂炮,在外面小老百姓身面前耀武扬威的,现在给自己磕头倒是不留余力。要不是记挂着到底是宗族血脉,他真想给马越写封信,拜托他把这几个王八蛋统统宰了。

    “这几年我给你们擦屁股,擦得还少吗?”杨党的语气如常,却给下面跪着的二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惧感。“杨威,贪财的暂且不说,樊公上任时顶嘴,在京兆府门口被掌嘴六十,牙都打掉了还是没改,我记得当时谁都不敢给你求情,是我给你保下来的吧?”

    下面的杨威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地不住点头。就听杨党接着对杨芳问道:“杨芳,你也是可以,这三年凡是朝廷拨下新丰县的钱财物资,可有一样是你没有克扣的?好,钱财是外物暂且不说,大前年你要纳妾,纳谁不好,纳骆曜的女儿迷隐身术迷的不行,那会正闹黄巾,你脑袋是被骏马踢了吗?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你来求我,跟我说你纳了个教百姓隐身术的妖道的女儿,在朝廷要杀光所有妖道的时候,好,你求我,我去为你求情。”

    “可你们想过没有,除了宗族之外,我跟你们有一点儿的血缘关系吗?你们叫我兄长,看似尊敬我,真他妈尊敬我会每次等到出事了再来找我?”杨党的语气不再平和,对于这几个县令,他简直是要气炸了,喝骂道:“当年瘟疫来得厉害,父母都没在那场大疫里,我向族中借钱安葬父母,是你们父母出的钱,他们帮我,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在洛阳搭上了郭常侍的路子,那一年我十六岁,回乡的时候你们都敬着我,供着我。我得了县长,先把你们弄到身边,也是族中三老推荐的,说你们都是年轻人里很出众的一代,我就什么都没说。”

    杨党眯着眼睛,猛一拍几案喝到:“我不提,可是真不知道自己到这做官是为了什么?十年了,我杨党二十一岁做县令,现在已经十年了,义父让我迁回洛阳已经八次了,我说我喜欢长安县这个地方,他妈的我是真喜欢吗?要不是为了壮大宗族,我会留下来?我要是去了洛阳,你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杨威与杨芳在下面吓得好似筛子一般瑟瑟发抖,杨党在上面骂的怅然若失。

    有钱也好,没钱也好,眼界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阅历,胆子大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杨党一直想营造的,让霸陵杨氏也成为士族……可现在看来,这就是白日做梦!

    杨威壮着胆子抬头说道:“兄长,你要救我们啊,无论如何你也要救我们啊!”

    “救你们,救你们做什么?过了今日,你们照样该贪还贪,一点正事不做,早晚还有祸患,难道我总给义父写信就为了这些擦屁股的肮脏事,义父就不会烦我吗?”

    杨威瞪大了眼睛,这杨党还想等什么,万一事情败露了那就是夷三族的事情,大家到时候都没得活。

    杨芳再度拜倒说道:“兄长啊,兄弟们都指望着你呢,你就再救大家一次吧,就这一次,你要我们做什么都答应你啊!”

    “两个要求。”就等你们这句话了,杨党拍着几案说道:“第一,杨芳你回趟家里,把杨氏宗族子弟十岁以上未加冠的孩子们全部送出去,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想办法找博学之士来教他们。同时去找霸陵令韩衍把这些孩子的户籍销掉!”

    杨党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果决,一句话抹掉几十上百个孩子在宗族的痕迹,就算是族中三老都不敢这么做。

    “啊?”杨芳长大了嘴巴问道:“兄长,这是为何?”

    杨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瞪着他。锐利的眼神中仿佛藏着一把短刀,直刺地杨芳不敢抬头发问,只得低头应道:“诺……”

    “第二,你们要把贪墨的钱财全部上交,不是上交到我这里,而是全部上交至京兆府。”看到这两个家伙低头,杨党满意地点头,说道:“找人押着你们去,背好了荆条,最好过去让马蛮子抽你们一顿,请求除去官职跟着孩子们找个地方老实呆着。”

    性急的杨威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梗着脖子问道:“这是为啥?”

    这时有侍女奉浆水而来,杨威顺手一摆就将乘着浆水的杯盏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啊!”侍女不禁惊叫出声,急忙跪拜在地不住地向杨威与杨党认错。

    杨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面无表情地看了杨威两眼,突然笑了,摆手对侍女说道:“没事,收拾了下去吧。”

    侍女不住的谢恩,寂寞捡起碎裂的瓷片倒退出去。杨党坐下轻描淡写地问道:“马越是不是想找咱们得麻烦?司隶校尉是不是也要查办这件事情?”

    杨威不明所以,点头脸上却依然满是愠色。

    “你觉得马越傻不傻?”

    杨威仍旧点头,讥笑道:“凉州人哪个不傻,你看朝廷有几个凉州人?”

    “哈哈哈!居然说二十岁的京兆尹是傻子!”杨党笑了,笑声无比畅快,突然一边脸指着杨威喝骂道:“就你说的这个傻子,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杨威满面不屑,他是怕了,所以跟杨芳来找杨党,但他怕的不是马越,怕的是司隶校尉张温。马越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能提着刀来杀自己?好歹是大汉官员,所以他是万万不能!要真让这武夫提着刀子来砍他,他确实怕,但只要马越不能直截了当地杀了自己,玩这些官僚之间的小把戏,他才不怕马越。

    “好,就算你觉得马越傻。”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杨党始终对马越抱有极大的忌惮之心,他派去洛阳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但他在心里从未掉以轻心,同是白手起家,他知道这么一条路到底有多困难。战将主政一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杨党接着问道:“那你觉得张温也傻吗?告诉你,顺藤摸瓜,早晚都能摸到贪没田产御赐钱粮的是你们,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个下场了。你们明着请罪,马越也许会念及郭常侍的威名不敢处死你们而饶下一命,否则,嘿嘿,弄不好全族一起完蛋!”

    看着终于应允的二人,杨党面朝着东方握紧了拳头,等族中子弟都离开了京兆,没了后顾之忧,就该是他与马越的决战了。

    “后面就看,是我先死,还是马越先离开京兆尹了!”

    ……

    长安县府杨氏兄弟定下计划的时候,不过两条街道之外的京兆府也是一样,只不过计划与这些县令无关。

    “刘二郎负责府中内事及检察仓曹、计曹、金曹、市掾。”

    “彭式监督兵曹尉曹主管兵事。”

    “鲍出孙伟及诸位兄弟充当府内门下吏。”

    “裴绾检察民事五官掾。”

    “杜畿为功曹,同时监督督邮掾、法曹、漕曹等交通之时。”

    “裴徽负责监督郡中教育。”

    “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那事情便这样定下了。请牢记自己的职责,一旦发现这些官员有所行不法或无能者,可自行任免或取而代之。总之,京兆尹二十五万百姓的未来就在诸君手中了。”

    说罢,马越于上首起身,躬身拜倒。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离愤怒

    京兆尹的分管工作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开始了,马越的各个亲信在郡中游侠儿的保护下分散于京兆各地,明察暗访监督官员……在这个时间,所有人都以为马越会忙到晕头转向的时候,马越却一身布衣地扮作健壮的平民模样骑着骏马出长安。

    郡中的事情都分派下去了,他相信身边人的能力,他们能够处理好这些事。

    而他,则一袭布衣地根据郡中征兵典籍的木牌,走访每一户人家。

    尽管年少,但马越认为他已经见识了足够多的苦难,可当他走访这些军户的时候,才真正了解战争给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了什么。

    为了大汉,这些面朝黄土的男人百死而无憾。

    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这些男人带着满身的伤痕,拖着袍泽的尸身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朝廷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赏赐,他们的家里荒废了田地,他们的孩子饿到皮包骨头。

    这些男人只能以自己残缺的躯体去做劳力,在为主人家费尽全身力气的时候得到的雇金却依然无法维持生计。

    有些人外迁了,就像马越在寻京兆时碰上的那一家人一样,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有些人默默承受着,承受这一切带给他们的不公。

    还有些人终于拿起刀,面相着他们曾经为之保护,为之浴血的人们,铤而走险。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危险的吗?

    他们没有死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反而被和平生活逼迫的无路可走。

    这,是马越需要思考的。他想做些什么,抵达帝国权力中心的他清楚地明白,帝国早已日薄西山,可百姓的生活还要继续,维持这一切,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这个国家很多人都知道出现了太多了问题,可没有人愿意做出什么改变,每个人都想做好自己的事情,无论对的错的,他们都希望依照这原本的固定路线去做好该做的事情,但当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事情就只能越来越坏。

    马越必须要做些什么。

    五月,霸陵、新丰、阳陵、郑县四地,他带着走访七百户人家的疲惫回到繁华的长安城。他无心欣赏沿途的风光,马儿已经套上篷车,车里装着四千多个满是墨迹的竹片。

    马越和他的伙伴们,真的在做一些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京兆尹六十余个官吏被免职,当他回到京兆府的时候,阳陵长杨威与新丰令杨芳背着荆条跪在府门前,让马越瞪大了眼睛。

    他车上的竹片写满了田地与钱财的去向,每个涉及此事的下级官吏,一切信息的最终指向都是这两个人,杨威与杨芳,他回来就是要汇总编著成文发往洛阳,等待朝廷的审判。可现在,这两个人跪在门前是怎么回事?

    “府君,你可算回来了。这两个县官都已经在门外跪了三天了。”

    见到马越的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府门前的鲍出急忙一脸苦相地跑了过来,一身武服被撑的鼓鼓囊囊的,现在的鲍出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看起来一副市井豪杰气,高大、剽悍、威武、得体。

    “怎么会跪三天?”马越对鲍出问道,“没说我不在府中吗?”

    鲍出揉了把脸,皱着眉说道:“我说了,他们不走。”

    “不走?”马越笑了,“不走就让他们跪着!走,先跟我进去,把车上书简搬下来。”

    鲍出连忙招呼上三五游侠儿,一同将车上的竹片打捆抱到屋里,马越绕过跪着的两人径自步入厅堂,一进去便脱去罩袍挂在架子上,窜到内室换上一身洗净的衣物,又抹了把脸才出来。这一个月他身上可是脏透了,露宿林间只有一次行至途中遇见河流洗了个澡,可这衣物时无法换的,脏的都已经有些味道了。

    跪在府门前的杨芳与杨威见到了马越进去,本以为马越会来问上他们两句,然而马越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从旁边绕过,让他们的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兄长,这可怎么办?马越不理咱们。”

    面对杨芳的疑问,杨威也答不出来,气急败坏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咱还跪吗?”

    杨芳和杨威并不是一直在府前跪了三天,而是每天早上就从家里出来到府门前跪着,到了下午就回去。毕竟马越也没在府里,就算是做个样子。可现在马越回来了,却没有他们臆想中的被马越恭敬地扶起来邀请他们入府,而是冷冷的被晾在门口。

    “还跪什么?”杨威说着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双膝之间的浮土,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要进去跟马越要个说法,都在这儿跪了三天了,惩罚也该算了,他还想干什么?”

    说着,杨威抬腿就往里走,府门口守门的游侠儿目不斜视地站在两旁也不理他,走了两步杨威扭头说道:“你还在这跪着做什么,走啊,跟我进去!”

    “等等。”杨芳苦着脸,两手撑着地面说道:“我,我腿麻了,起不来,拉我一把。”

    “唉。”杨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往里走,这一下却又泄了气,拉起双腿发麻的杨芳,站在府门前心里却又升起了些许踌躇。

    他若是进去了,马越还能放他们两兄弟出来吗?

    事到如今,想也没有用了,要么硬着头皮进去,要么就回家去。可他都已经跪了三天了,若就这么回去,前面岂不是白跪了?

    “走!”

    方一入亭中,便见到马越位于上首,杨威遥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便拱手高声道:“马府君,我二人有所过错,向您请……”

    杨威话还没说完,就见马越在上面对二人招手笑道:“进来啦,我就知道你们会进来,找地方坐吧,听我念点儿东西。”

    二人不明所以,杨威才一坐到胡凳上便起身拱手想要说话,他摸不准马越的意思了,在外面一言不发晾着自己兄弟二人,进来了反倒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莫非马越只是做个样子,不想让外人看到给自己好脸色?

    “府君,我兄弟有罪……”

    杨威话才说一半,便见到马越不耐烦地伸手一指,喝到:“我让你说话了吗?”

    吼声直震屋瓦,就连马越身旁侍立的鲍出都神色一凛,杨芳吓得手不自觉地在袖袍中抖了起来,杨威更是首当其在,双腿一软便跌坐在胡凳上险些摔落下去,脸色刷的一下便浮上惨白。

    轻轻整理衣袍,马越收敛了怒色,从旁边拿过一把竹片,拿正了放在手中,这些竹片是他在山林间自己砍得,写下墨色的笔是在乡间借来的,一刀一笔,都是自己削成,可上面的墨迹,染得都是参军百姓的血泪,怎么能教他不怒?

    “京兆新丰卫胜,家住卫乡新门里,斩级三人,受创七处,生活不能自理,家有四个小孩八旬老母。实发赏赐,三百二十钱。”

    “京兆新丰卫辉,家住卫乡四门里,斩级一人,受创两处,卒,家有老人与七个小孩,族中十五人应征,两人还家,十三人共发抚恤,一千二百钱。”

    “新丰赵兰……”

    “霸陵王芳……”

    “阳陵封牛……”

    ……

    马越尽量以平和的嗓音读出一个个俊秀的字体,但那些字体后面的人,那些故事,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泣不成声,带着满面的涕泣将竹片狠狠地砸在杨威的身上,“你就是这么做县长的吗?”

    杨威身子一抖就已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不停的认错。

    马越快步飞奔过去,抬腿一脚便踢在杨威的脸上,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拉开了架势一拳便揍在杨威的脸上,直打得他倒飞出去撞翻府中新买的实木几案,当下便将几案砸得粉碎。

    他曾赤手空拳砸翻发狂的野猪,三拳打死号称打遍吴郡无敌手的严舆的男人,马三郎的力道有多大,每一个死在铁拳下的男人都知道。

    杨威受了一脚一拳,砸翻在地之后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根本平衡不了自己的身体,歪歪扭扭想站起来,脚却在地上不听使唤地滑动两下,趴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力气,却仍旧带着满面地鲜血小幅度地磕头认错,两手摆在前面做着拱手的动作。

    马越揉了把脸,尽管仍旧难以平复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眯着眼睛他深吸了口气,死死地盯着杨芳,杨芳此时早已被吓傻,他哪里见过马越这样的官员,就是私设囚牢这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一个太守在自己的厅堂上对下属拳脚相向的,豪族的体统去哪里了?

    杨芳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问题,杨威的下场他看见了,让他心里更加恐惧,他知道这个马屠子是没完没了的,此时已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一遍跪着一面求饶道:“府君,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那些田产与钱财我们都备好了,一,一厘土地,一个大,大钱都不会少。全都给您,给您送来,我们也不做官了,我们革职、罢黜……”

    杨芳已经彻底想清楚了,杨党是对的,杨氏在京兆手眼通天,但现在他们根本斗不过马越,因为他的小辫子都被马越抓住了,一封书信传至洛阳,这事就落不到好。能与马越对抗的只有杨党,只有这些年没做过一点坏事的杨党才斗得过马越。

    他们终于意识到危险,杨芳第一次和杨党统一了思想,要么马越调离京兆尹,要么杨氏宗族不保!

    “来人,把这两个人关入长安县衙,日夜看管,不得有任何人徇私枉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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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介绍: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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