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宫廷夜宴
除夕夜,洛阳城西侧园林,西苑。
年底的宗庙祭奠庄重肃穆,就连迷糊皇帝刘宏都收起了嬉笑怒骂的模样,整整一天都没有表情,到了晚上才勉强扯出笑容,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于马越而言比较有趣的还是驱除来年疫疠的舞蹈,一群宫廷术士带着面具围着火堆跳舞,童子们举着纸扎的鬼怪或者竹子丢进火堆里,当洛阳城四面的钟声响彻天空,烈火熊熊燃烧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
这是东汉纪,中平三年的旦日。
官员们依次为刘宏拜贺新年,奉上自己的礼物,依照礼制这一日百官公卿送给陛下的礼物都是猎物,按官职大小奉上大雁、麋鹿、羊羔。对刘宏而言这些不算什么,这么一个仪式大于实际意义的惯例却令刘宏面带笑容,使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西邸中心的钟楼上,李坚孤零零地迎着风雪站在上面,听着洛阳城中第三遍钟声传来猛力推了一下,“咣!”地一声敲响黄钟大吕,绵延不绝的钟声中,整个西苑的卫士无论身处何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宫宴开始,公卿入座!”
蹇硕于宫殿门口肃立,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入殿的公卿,此时此刻非比寻常,他不怕有刺客混迹其间,他对自己部下的防卫有足够的信心,他只是习惯了用审问的眼神去看西苑里刘宏之外的所有人。
看到马越的时候,蹇硕难得的在桀骜不驯的脸上挤出一闪而逝的笑容。
百官入列,马越坐在前排,在三公九卿将军之下,但在诸卿当中比较靠前的。坐在他旁边的是右扶风鲍鸿,二人虽然算是袍泽,不过在当年的冀州战场上可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只是拱手打了招呼便不再言语。
坊间盛传鲍鸿侵吞军费数逾百万的事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开宴前,刘宏讲了一些训话,这一年国泰民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之类的。
其实都是狗屁,凉州人民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国泰民安在哪里马越是看不出来。去年三辅连着凉州闹了蝗灾,凉州叛军饿的没了军粮,便冲出了陇关在赶在秋收前将右扶风的鲍鸿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两万多具尸首抢走了三辅百姓辛苦种了一年还长着青茬子的麦穗。
在将作监的时候马越查阅过相关赋税的典籍,田租朝廷征收的并不算高,三十税一,但许多地方会多征一些。人头税才是百姓压在头顶不能呼吸的巨石,每户每年在缴纳二百钱之后每个成年男子要交三百钱的更税,孩子们要交二十三钱,女孩子未婚也要缴纳更多的钱。
当初在凉州,马家上下十余口人一年交税便要交去五千钱,若单靠着家里的些许薄田,只怕马越和兄长们当年就将自己卖入豪门做家兵了。
因此,马越坐在这里心情并不轻松,尤其是在听着别人对刘宏歌功颂德的事情。
不多时,宫宴开始,百官一同向刘宏、董太后、何皇后敬酒,歌姬起舞,丝竹不绝。
何皇后起身对刘宏拱手笑道:“陛下,臣妾久闻将作大匠之勇武,不如请将作大匠剑舞助兴,陛下意下如何?”
马越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猛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还没报复何苗呢,何皇后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就这么让人看不顺眼吗?通常情况下饮宴时的确是有人舞剑助兴的,可他妈那得看武士是什么身份,如果马越为主的酒宴,让杨丰与阎行打一场无所谓,毕竟马越为主,杨丰为仆。这道理说在宫宴上倒也合适,可问题出在马越是朝廷的两千石诸卿之一,若是刘宏说这事马越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让何皇后提出来,侮辱的意味就大了。马越就怕刘宏一点头,何皇后随便派个奴才出来让自己比剑,那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的丢人了。
刘宏手捏着下巴,笑着望向马越,问道:“马卿意下如何?”
他把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马越起身拱手说道:“但凭陛下驱驰。”
“好!”刘宏拍着手掌,好像看不出何皇后的意思一样,说道:“马卿想与谁一同舞剑?在坐哪位大人有此打算?”
何进起身说道:“陛下,臣麾下有一勇士名叫吴匡,剑术超群,可与马将作共舞。”
何进没有想要报复马越的意思,他跟马越没什么仇恨,他只是太担心妹妹这么一说,陛下如果让何苗跟马越比剑怎么办……何苗武艺不错,但这是皇宫剑舞,他不能赢,也不能输。
赢了刘宏不喜,输了丢何家脸面。何况马越与何苗还有仇,若马越下死手怎么办?
“大将军所说勇士身居何职啊?”刘宏问道。
“是臣府中属吏。”
“滑稽!”刘宏瞥了何进一眼,问道:“大将军不知道诸卿是何尊贵身份吗?与您府中属吏共舞,简直滑稽!”
马越听刘宏这么一说,心里暗自庆幸,刘宏还是看出了何后想要侮辱自己的想法,马越也不奢求对手是两千石,只要不是奴仆什么都好。吴匡这个名字他有些熟悉,虽然不知道是干嘛的,但只要是听过名字的人跟自己打,那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正想答应下来,便见刘宏对着马越坏笑一下。
“这样吧,就让马卿与何越骑共舞一场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何进还来不及答话,马越便已经跃身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不会用剑,请以用刀!”
刘宏拍着手叫好道:“好,来人,赐下刀甲!何卿善用什么兵器?”
何进没想到成了这般结果,马越为战将名声在外,唯恐弟弟有失,急忙拱手说道:“陛下,何越骑与马将作二人俱为肱骨,若双方有个闪失便是朝廷的损失……”
“大将军不必说了,臣便为陛下与皇后献一剑舞!陛下,臣求汉剑一柄!”
何进还待再说什么,闻言瞪大了眼睛,若不是皇帝与皇后在坐,他早就呵斥何苗了,没血缘可也总有亲情在,尽管他总是控制不住暴怒的脾气弟弟一犯错便是拳脚相向,可那总是他的弟弟啊!
何苗傲立堂中,与马越并立,尽管他的脑袋才到马越肩头,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我是个混混泼皮,不错的,你们可以看不起我。可我何苗这么些年还从未怕过谁!’
第九十一章 殿中武斗
‘我失败过许多次,所以才不怕搏斗’。
何苗深吸口气,眸子里注视着一身甲胄的马越散发出的威势,握着汉剑摆出一个起手式。
何苗个子小,不足七尺的他站在马越对面显得分外滑稽,尤其当马越握紧了战刀面无表情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面貌狠厉的年轻人出身低贱,凭着自己一腔血,一把刀,从北疆一路杀到这里,杀到和他们这些累世公卿平起平坐。就连刘宏身后的张让都不禁暗自为何苗捏上一把冷汗。根本没有人看好何苗,这场争斗从刘宏挑选何苗做马越的对手开始,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在座的公卿大臣知道,今天他们看不到剑舞,因为大殿中站立的两人怕是谁都没有舞过,他们会的只是拼杀之法!
南阳的泼皮,就是混到洛阳,也依然还是泼皮。他们只是在担心,当马越的战刀劈下,何苗是会弃剑认输还是血溅当场。
无关好感,但谁都不愿在新年庆典的宫宴上看到流血。
这不吉利。
可何苗并不这么想,别人觉得他个子小,没有打过仗。马越个子大,打仗总是赢。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失败过太多次。从南阳的街头被人打趴下,额角永远留着一道疤痕,可那个带给他这道疤痕的男人死在五年前的一个冬夜。
他谁也不怕!
何苗身上没有官威,也没有战将的威势,但他什么都不怕!
他昂起头,看着马越,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剑刺了过去。
马越有太多自信了,何苗没有,但他不是为了失败而存在啊!他要赢。
如果争斗已经无法避免,何苗就要自己永远做最先出手的哪一个!
何苗突然刺来一剑,马越急忙横刀挡偏了这一剑,挺足发力揉身便撞在何苗身上,二人都换了刘宏赐下的御甲,身体相撞的瞬间便是一声金石之音,何苗当下便被撞得后退数步,一见撞开何苗,马越立即收住力气,环身接着旋腰的力道一刀横斩过去。
何苗执剑竖挡,战刀的劈在四指宽的汉剑上发出吱地一声,火花迸炸,几乎剑身都要断开,可何苗还是,接下这一刀了。
刘宏安坐于大殿之上,轰然拍手叫好道:“好!”
何皇后担忧自家兄长,担忧地看着殿下的争斗,看着马越攻势如火,何苗一步步后退,一次次阻挡,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去了。
“陛下……你能不能不要让他们打了,兄长若是受伤……”
刘宏转过头,好像这时才知道何苗是何皇后的兄长一般差异道:“难道不是皇后要他们演剑舞的吗?”
该装傻的时候,刘宏绝不含糊!
何皇后张着嘴巴被刘宏噎得说不出话,她是真后悔刚才为何非想要侮辱马越一下,心里不禁对刘宏的愚笨有些恼怒,难道他就看不出自己想侮辱马越的吗?
她不知道,刘宏的心里清明的很,再怎么说马越也是他一手提拔到现在的,他虽然不清楚马越有多大的本事,但他总是知道马越这些年在外征战尽管伤痕累累,可那么多场大仗都没死了,行军布阵或许马越确实不如那些军中宿将,可比好勇斗狠,只怕翻遍了北军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他的。
刘宏只有一个想法,让马越与何苗争斗,只要分出输赢,就能让俩边的矛盾更大,就让他们对着干吧!
何况……还能让马越出一些在廷狱受的窝囊气。
殿下二人腾挪跳跃,刀劈剑刺越来越快,何苗渐渐不支马越却越战越勇,一柄缳刀简直被他舞出花来,数次劈斩在何苗的铠甲上,何苗几乎成了一个铁皮罐子被马越劈来斩去,夹杂着冷不丁的一脚就能踹出去打滚。
何苗嘴角都流出血来,死死地咬着牙关,汉剑在手里越来越沉重,却说什么都不松开,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马越,哪怕这样依旧无济于事,盯紧了马越却跟不上他的动作,跟上的动作依然防不住劈斩来的一刀。
这已经不是剑舞了,何苗身上的铠甲都被缳刀砍得残破,右肩甲已经整块被削掉,马越都已经不敢去向何苗的右侧进攻,可何苗不认输,刘宏不叫停,马越就必须得继续打下去。
马越已经撒够了气,再打下去他有些于心不忍了,何苗根本已经无力防御,腹部的铠甲被他一脚踹的凹进去,兜鍪被一刀削飞,落在光禄勋的几案上,披头散发的何苗弓着身子,仍旧迎面向着马越,手里的剑尖始终对着马越的方向。
反观马越,则是气定神闲地握着缳刀,他已经不再劈向何苗了,空挥着舞着套路,自顾自地腾挪跳跃,但他每一个动作都防着不远处的何苗,突然,刘宏拍手道:“来人,带越骑校尉与将作大匠下去梳洗一番!”
马越收了缳刀,拱手对刘宏行礼,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的何苗转身在小宦官冗从的带领下前往殿后褪去甲胄。
大殿上的百官公卿强作欢笑,却都觉得这场拼斗摸不到头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剑舞能舞成这个样子,看何苗这副模样,今日马越是彻底得罪了何家,皇后,大将军,越骑校尉……以及大将军的那些属官们。
大将军府如今已经成为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其中包括三公之子,公侯侄甥,这样一支政治力量,形影单只的马越拿什么来与他们作对?
肆无忌惮的马越,恐怕在洛阳呆不了几年了。
不多时,换好了衣装的马越重新坐回来,宫廷的礼乐响起,百官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好像刚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说笑声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中平三年初的冲突事件,他们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百官欢饮达旦,到了后面刘宏离开,整个场面火热起来,但也仅限于聊天的声音稍大一点,他们仍旧保持着礼制的法度,蹇硕护卫刘宏离开后再回来,坐于末座,二人目光相触,蹇硕拱手轻笑,做出一个口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马越看出了他的口型。
“打得不错!”
第九十二章 流年不利【平安夜快乐】
上元节,凉州张家川。
经年之久,曾经一马平川的张家川山谷已经立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山寨,望楼鹿砦应有尽有,两座军事邬堡耸立期间犄角相望,山谷外的林间小道有猎人装扮的汉子三三两两地居住。山谷中除了大片马场还有接天连地的木屋与厚厚的羊皮帐掺杂而落。
这是隶属于凉州马氏的张家川。
马玩骑着轻快的战马带着百余骑与十几架大车一路踏雪奔至谷口,向着山谷两侧的望楼挥手,长喝道:“马玩回来了,开门!”
不多时,谷口的木寨大门打开,一行人入寨后大门再度紧闭。
马玩从马背上跃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搓着双手一边一边在嘴边吹气,哈气腾起一团白雾,在白茫茫一片的谷中分外显眼。
他身上披着毛皮大袄的铠甲,每走一步踏在雪地里都发出吱吱地响声,从张家川到陇关,可算得上长途跋涉了,尤其在这三九天的鹅毛大雪里,赶路可没那么容易。
一路上马玩面色青冷的跟健壮的部落汉子打着招呼,今天是上元节,羌人部落里的汉子们忙着宰羊筹备夜里的宴会,汉家小孩儿牵着小马佩着小弯刀奔来驰去,看得马玩有些心酸。本该在高大巍峨的城池中提着灯笼玩耍的孩子们被迫拿起了刀剑,他们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徒劳的努力。
一个**岁的孩子摔倒在雪地里,过小腿的雪直接将孩子埋在里面,探出头脑的孩子咧着嘴傻笑,浑然不顾冻得已经发紫的脸庞。马玩顺手解下毛皮大袄披在孩子身上,刺骨的朔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冷战,也不跟孩子说话,一脚深一脚浅地伴着金石之音朝着大帐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
孩子还不知道将来等待他们长大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时代,可他们这些大人怎能无动于衷?
掀开厚实的毛皮帘,马玩探身走入大帐,带着的寒风吹得坐在不远处一脸大胡子的程银猛地一缩脖子,指着门口喝道:“马猴子快进来,冻死我了!”
马玩闪身入帐,感受着帐内的温暖,发僵的手指揉了揉脸,坐在火堆旁一阵揉搓身上才缓了过来。马腾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陇关那边怎么样?”
“今年不好过,阿若那边还不如咱们呢。只怕汉军维持不了多久了,朝廷的补给跟不上,我从陇县拉回来十几车的破袄,凑上邬堡的勉强能让咱们的人过了一个冬天,但陇关那边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马玩在十几天前去了陇关,这个年他们都不好过,张家川里的人太多了,一切用具都跟不上。
“没有吃的,兵器盔甲呢,有没有?”如今整个张家川的大小事务都靠着他们这几个人拿主意,马腾等人忙的焦头烂额。“程胡子部落里这个天又冻死了几十头牛羊,成宜那里也是一样,人越来越多,陇县那边是什么情况?”
“呼……”马玩长出口气,摇着头说道:“没了,汉军的兵器自己都不够用,十个金饼子才换回来两车他们用废的铁刀。”
“废的?有多废,能不能砍?”成宜盘腿坐在地上问道:“能砍破布跟肉就行了,不用那么锋利。”
“不行,都是崩坏的,要不就是断了的才肯偷偷卖给我。”马玩比划着说道:“我想是咱们把百十把兵器融了,自己做些模子全弄成矛头,应该能做三四百矛头,咱们砍树接上,能扎就行。”
马宗一拍大腿道:“对啊!猴子你说得对,回头挑挑拣拣把咱们那些个长刀大剑都融了,全他娘换成矛头,兵器就差不多了!”
马腾在旁边一拍马宗笑骂道:“可别,咱们自己弄的矛头不结实,木杆也不耐用,可不能全指望着这个。”
“真是,鬼丰也太小气了,猴子跑到陇关去他就给这么点儿破铜烂铁就打发了,诶,猴子你也不说说他,你俩不是小时候砍头换命的交情吗?”
光头李谌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马玩眯着眼睛撇他一眼没说话。马腾朝李谌摆手说道:“别怪鬼丰,这年月都不容易,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转过头,马腾跟杨秋说道:“兄弟,你去让弟兄们加把劲,跟着匠人们把猴子带来的兵器融了。到时候咱们自己人再分分兵器。”
李谌闻言从胡蹬上站起来,边朝马腾走边说道:“诶我说寿成,我那千四百儿郎赶着钱财过来可是出了大力,这些个破矛头就分给我吧。”
“那可不行!”马宗大手一拦就把李谌搂到一边儿,他俩脾性相投,都有些浑,只是些亲昵动作,但说道矛头归属都是当仁不让,马宗说道:“我那几百个弟兄可都空着手呢!”
成宜程银也是一样,噌地就站起来围到马腾身边,几百个矛头意味着能多武装一些个兄弟,他们这些人都是带着自己人搬到张家川结寨自守,但谁手头上都没多少兵甲,这些东西在他们心里都是宝贝。
马腾揉着额头将众人推开,说道:“都别急,到时候按人手分,别急!”
如今的张家川可是乱,跟着马腾的有七百多兵丁,马玩有千六百人,都是汉阳郡兵,兵甲齐备,驻扎在张家川承担着巡防汉阳郡的军务。剩下的人就不一样了,马宗手底下养着五六百的游侠剑手,都是浑惯了的野兵。成宜程银各有一个部落都迁在张家川。李谌手底下则是一群纵横大漠的土匪强盗,是战事初起带着人马财宝来投奔的马腾,也有一千多人。
偌大的张家川,一马平川硬是被这些人挤得水泄不通,家眷部落连在一起有一万多人,可刀剑矛戈加一块才至多武装三千人,这还是人手只有一把兵器的情况。
他们有成群的牛羊和骏马,牛羊眼看着就要下崽子,没人舍得杀,食物还是不够吃。有足够的人手可兵器不够,御寒的冬衣也没地儿买,他们有太多的钱,可有钱就是个狗屁,谁都不会愿意把兵器卖给他们,这年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是保命的家伙事,不光他们想买,都他娘想买!
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过的可是不好。
都还来不及感慨流年不利,候选迈着大步子掀开帐篷说道:“兄长,韩遂来了!”
第九十三章 流年不利【圣诞快乐】
“韩遂来了!”
“什么?”马腾怀疑自己听错了,“备战!韩遂的兵马有多少?”
“不是不是,兄长别急!”候选急忙把住马腾说道:“是韩遂,没带兵马,就有一百多人在寨外林子里藏着,他自己带着十个人叫寨门呢,要不要放他进来?”
马腾皱着眉头左右看了一眼,几人谁都没了主意,马玩说道:“兄长,要不咱们放他进来把他绑了押送朝廷换个功勋?”
“且住。”马腾摆手示意马玩别激动,对候选说道:“小心探查周围可有埋伏,先放他进来,看看他想干什么。”
这一下帐中可是炸了锅,众人交头接耳地透露着不安。那可是韩遂,不是凉州过去的从事韩约啦,如今人家是坐拥十万众可攻掠三辅掀起凉州反叛的大首领啊。
“寿成,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接一下?”
混不吝的李谌听到韩遂这个名字也没了霸气,他至多千百号人劫掠县城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跟从凉州名士摇身变成掌十万铁骑割据凉州叛军恶首的韩遂可就小巫见大巫了,这叫鬼怕恶人。
马腾摆手有些愤怒道:“不接,在帐里等他,他是反贼咱们是汉军,见面不红眼已是念着情分,再出去迎接传出去成什么了?”
至多半柱香的时间,候选掀开帐帘对众人给了一个眼神也不说话,众人便见到半掀着的帘子下露出多半个身子,身子的主人腰侧空空已经下了刀剑,铁甲外罩红袍,正抖弄着袍子上的积雪,接着伸手一撩,一个脸颊消瘦眉眼狭长鬓角斑白的男人便带着笑脸入了帐中,很自然地对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都在啊,在下韩遂,字文约,不请自来望诸君勿怪。”
说完,韩遂这才朝马腾与马宗再度拱手笑道:“一别多年,大郎与二郎可还好?”
真是一别多年了,他们初次见面在羌人部落里,马宗现在还记得那一日情形有多么惊心,三郎一刀捅死了羌人小王北宫伯,万箭齐发之际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身红袍横着一杆大枪旋风一般撞入羌人之中,一声高喝与董卓制止了羌人的射击,救下众人之性命。
那时候的韩约而立之年,正是男人雄姿英发的年月,而如今不过三年时间,这个化名韩遂的男人却是有些未老先衰了,看上去已然不惑。
马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拱了拱手,马腾叹了口气,袖手说道:“文约兄看上去也是焦头烂额。前来只怕不是叙旧,坐吧,有话直说。”
韩遂嘴角挂着笑,随手拉过一张胡凳便坐在帐中,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位置。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在意位置,从他入帐起,除了马腾之外没有人能与他的目光所对视,尽管他们的眼神都看像自己,人的名,树的影。从他入帐起,他就如同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
“想必大郎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吧,在下看了一眼,张家川约莫有近万的汉子,兵甲只怕不足两千吧。”韩约脸上带着从容,他看见众人眼中如同困兽一般的眼神,听见马玩起身时铠甲相撞的声音,可他仍旧无所畏惧地说道:“别急着说你们有五千可战之兵,就算五千吧,如果在诸君眼中那些棍子也算兵器的话。”
马玩走到韩遂后面,对马腾给了一个眼神,便打算将韩约抓住,外面韩遂的那些个卫士根本不够看,却不想韩遂连头都没扭,自顾自说道:“在下死了,或者被押送朝廷,有什么用呢。难道在下今日将寿成阴杀,张家川就不攻自破了吗?行了,坐回去吧,你是觉得王国好呢,还是宋建成气候一点?”
马玩在后面一顿,荆轲刺秦的气势已是一顿,又见马腾对他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径自走到旁边取了壶酒放在韩遂面前,坐了回去。
韩遂说得对,他在年前杀了李文侯和边章,一跃成为手下兵马最多的叛军首领,但他死了也还有王国、还有宋建,十几万人,根本不是死一个两个人就能结束的叛乱。
“首领不好当吧?”韩遂看着马腾笑了,“身边兄弟找你要粮,要你兵器,你什么都得筹备,还得想着法子带着兄弟活下去。以前的老友都成了手握兵马的将军,没了粮食就得想出方法跟外面去打仗,死一些人粮食就够吃了,不想打仗就没有粮食没有兵器,身边兄弟慢慢因为弓刀粟米这些可笑的东西积怨,然后死在自己人手里……你也没办法。”
韩遂摇着头,马腾却不知他是在说叛军还是在说自己……首领难当。
“三郎在洛阳还好吗?”韩遂自嘲地笑了笑,久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对马腾问道:“光和七年在下从洛阳回来时去了一趟,没见到三郎。”
“舍弟过的还不错,有劳文约兄记挂。”
马腾说了一句,他心里巴不得韩遂别提马越,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可不是邻家兄长,是他娘凉州最大的叛军头目,自家弟弟可是朝廷两千石官员,这是要光宗耀祖的,万万不要跟这个贼首撇上一点关系才好!
“我不想凉州人再自相残杀了,你不要挡我,我要出三辅打仗……人太多了,总要死一些,粮食才够吃。”
“不可能!”马腾说道:“某是汉军,既然食君俸禄就要为君分忧,你想入三辅,就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马腾的话斩钉截铁里透着色厉内荏,韩遂却是轻描淡写,“张家川寨子下的不错,两座邬堡,犄角相望?要多少人能填平,一万?两万?”
帐中没有人忘记,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令十万人赴死。张家川这个寨子下的再精妙,那也只是能顶住几千人围攻。
“保好你的兄弟就够了,寿成。凉州,比保不了,我也保不了,这天下没人保得了,他们都说是凉州错了,其实凉州没错,错的是这个天下!好了,我要回去了。”韩遂从胡凳上站起身,提起那壶酒对马玩说道:“再考虑一下,把我绑起来的最后机会。”
看着马玩无动于衷,韩遂笑了,对着壶口浅酌一口随手放下,对众人拱手道:“多谢款待,文约告辞。”
说罢掀开帐帘,不再回头地跨上骏马,朝着谷口摇摇晃晃地走了。
帐中几人面面相觑,李谌挠了挠光头咽下一口口水,韩遂这气度,单骑入帐无所畏惧,李谌说道:“寿成,要不,要不咱也反了吧,你还是首领,咱们跟韩遂井水不犯……”
“不可能!”马腾皱着眉头对李谌咆哮一声,他很愤怒,三郎还在洛阳,他这个大哥可不能反。
他的愤怒根源是他很恐惧,因为他知道,李谌说出了帐中所有人的想法……
第九十四章 朝堂问政
过了上元节,朝廷征发京畿三千工匠,马越主持的宫室修复热火朝天地开始。
十常侍之一的钩盾令宋典修南宫玉化殿,掖庭令毕岚重铸四铜人、四黄钟,铜人列于南宫仓龙、玄武阙外,黄钟悬于云台及玉华殿前。另铸加以吞吐水的天禄(传说中的兽名)、虾蟆,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鸟,用以洒扫道路,极尽精巧,建筑构图预示着这座宫殿将会比修复前更加宏伟,耗资也会更多。
马越曾与大司农试着劝谏刘宏国库即将亏空,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说到底,皇宫是刘宏的家,怎么装修自然是他说了算,马越根本无权干涉。
二月,江夏一个名叫赵慈的兵长起兵反汉,围攻南阳郡,一旬时间里十三封战报直发洛阳,南阳郡六县被破,南阳郡太守秦喆被杀。这一消息令朝野震动,秦喆的出身不高,但在黄巾之乱时是出过大力的,曾结甲兵自守南阳,联合徐州刺史反攻黄巾大帅张曼成部,更是在战场上阵斩张曼成,此时却被摧枯拉朽的打败,人头被赵慈取了下来。
太尉张延被罢免,刘宏命使者持节遥拜身处长安的张温为太尉,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三公在外。
接着,刘宏拜赵忠为车骑将军,命其对黄巾之乱时的平叛将领论功行赏,收到消息时马越就知道,朝廷又要向外出征了!
然而,此次朝廷并未将南阳的叛军当做一回事,或者说刘宏并未将此当作一件大事来考虑。南阳是大将军何进的老家,几乎在战报传来的同时,何进便向家乡传信数封,同时指派临郡太守讨贼。何进与刘宏都知道,他们眼下最需要关注的地方在西北。
在两位常侍的协同与将作监的匠人的努力下,宫室修复工作即将步入尾声,三月的一天早上,马越刚刚醒来,便见到了在梁府门前转悠的裴若。
“君皓姑父,陛下今日要开朝议,你换身衣服吧,是蹇黄门要我来的。”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裴若对马越这个便宜姑父也熟悉多了,说起话来也正常许多。
马越一边皱眉头回去换衣服,一边对裴若问道:“可是宫里又有什么消息,陛下怎么今日要早朝?”
“不是宫里。”裴若站在一旁,指着西方说到:“是凉州的消息,我听蹇黄门说的,凉州那个叫韩遂的叛军首领杀了其他人,兼并了数支叛军,提十万兵马进围陇西,陇西太守也反了,陛下打算让议郎傅燮出任汉阳太守,多半说的是这件事情。”
当马越赶到西苑时,朝议已经快要开始了,来不及与相熟的大臣打声招呼,便听到宦官教百官入列,急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凉州叛军势大,诸卿可有建议?”
刘宏皱着眉头背手站在大殿上,凉州叛乱他可以不管,可凉州的乱军打到三辅可就不能不管了,尽管有个太尉张温在长安守着,但那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司徒崔烈拱手便要说话,刘宏伸手一摆道:“司徒大人您要是想让朕舍弃凉州就免了吧,再弃下去就打到三辅来了!”
顿了顿,刘宏突然想到上次朝堂上骂崔烈的傅燮,对傅燮说道:“议郎傅燮,你可有什么办法解凉州兵乱?朕打算命你回凉州做汉阳太守,如何?”
傅燮拱手,他一直想报答马越在朝堂上与宦者争风的情谊,拱手答道:“陛下问微臣良方,臣亦不知,命燮为汉阳太守,燮若不死,叛军便不入陇关下!”
“好,拟诏,议郎傅燮即日起为汉阳太守!”
“陛下。”傅燮拱手接着说道:“将作大匠在凉州长大,您为什么不问问他有什么办法呢?”
“将作大匠?”刘宏差异地问了一句,在他心里马越虽然在凉州长大,可除了打鲜卑人之外在凉州毫无建树,反而更大的功勋都是在中原讨伐黄巾贼时获得的,马越对付羌人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大将军何进对司隶校尉甄举使了个眼色,甄举拱手道:“陛下,臣愿举将作大匠为护羌校尉,总领西羌诸事,平凉州叛军!”
“哦?”刘宏没看到何进的那个眼神,看了马越一眼,问道:“将作大匠,你怎么想?”
“臣但凭陛下驱驰!”马越也想回去平叛,但不是现在,尤其不能做护羌校尉回去。若换个时期,护羌校尉是个极好的官职,可州刺史是个傻缺,凉州的兵员多半都在叛军手里,回去一个空衔护羌校尉,像这样的从叛乱开始凉州已经死了三个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他不能那么说。
刘宏轻轻点头,说到:“将作大匠还是年轻了些,护羌校尉太重了些,这个暂且放下不提,你对凉州叛乱有什么看法?”
“陛下,凉州地处高山,中原军士上去则多半会中瘴气,臣曾听说崔司徒进言凉州地方自守,这是对的,王师若挺进凉州恐怕多有死伤,平白害了将士性命。”马越说着司徒崔烈轻轻点头,他当时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才说要放弃凉州,接着就听马越高声说道:“但是陛下,凉州不可弃,若弃凉州,我大汉便丢掉了最好的马场,若凉州、鲜卑人联合只怕更难抵挡,何况若这次凉州乱了,我大汉便弃凉州,那下次三辅乱了,难道还要弃三辅吗?逃,是行不通的。”
殿下无人搭话,何苗小声嘟囔着:“说了半天还不是没有办法。”
马越接着说道:“叛军兵力强盛,凉州酒泉、张掖、金城、陇西四郡皆已被叛军攻下,绝不可给其喘息之机,否则便如同将武威、北地、汉阳、武都四郡拱手让于反贼一般!凉州无法自守叛乱的根本是刺史无能,太守无为!臣为陛下举荐几人,恳请陛下酌情委任。”
朝堂上瞬间变得嘈杂起来,马越是个凉州人,举荐自己好友为官这种事,所有官员都是积极避免的,即便想这么做,也都是疏通下面关系,真的做出一些政绩才敢说出来,从未有过像马越这样,直接告诉皇帝,我觉得很多人可用,我都告诉您,你看着使唤。
刘宏看着马越,不置可否。
第九十五章 落针可闻
“北地都尉窦良,原为长城戍卒,把守边关十余年,为人忠勇。臣来洛阳时本打算将其一同带来,无奈其一心为国戍边,其人精通与鲜卑作战,若为北地太守可保一郡,北地不失,怎羌人与鲜卑人无法沟通,窦良可安外。
陛下您命议郎傅燮任汉阳太守再好不过了,不过凉州刺史的人选一直不太合适,凉州已经得了重病,不下猛药是不行了。左昌侵吞军费,目无王法,宋枭一介书生,不知军事,耿鄙人如其名,逼出更多叛军。敦煌人盖勋,为人廉洁刚正不阿,曾被十倍叛军围攻视死如归,叛军被其感动而送还州府,可为刺史。这样,至少可保二郡不失,汉阳背靠陇关,进可攻取金城,退有太尉亲率王师于三辅,当可寻机反攻凉州。”
“陛下,我朝自古便有三互法,马将作举凉州人为凉州刺史,若是无心便是无知,若是明知而举则为不法!”
“马越狼子野心,其举之人多半为其故吏袍泽,此举大为不妥!”
马越的话还没说完,朝堂上便一下子嘈杂起来,甚至有人说他举自己的亲信,意图将凉州纳入马氏之下。简直字字诛心,马越环视左右,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让这么多朝堂大臣看不顺眼,或许他们不单单是冲他这个人,只是因为此举确实不妥。
可马越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办法能挽救凉州。
“将作大匠简直大胆!有人说你安插门生故吏……你有什么想说的啊?”
刘宏坐在皇榻之上,手抚几案身子向前倾着,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寒意问出这么一句,马越有些放肆了。
“陛下,请您听臣说完。”马越向左右拱手说道:“诸位国之肱股对凉州兵乱有何良策,若可优于在下,请您先说,若没有,请待在下说完,倒是便是治罪也罢了。”
眼见刘宏微微点头,马越躬身说道:“我大汉良将辈出,凉州之患若非瘴气作怪,陛下随意点上几位将军便都能将叛贼枭首,然凉州民风彪悍,兼之易守难攻,臣建议内外共治,太尉于外将兵,盖勋于内治政,至少能将叛贼压至金城。若说挑选将领,凉州也不乏敢战之士,若是盖元固张榜征兵,云从者众。”
突然,大殿前排走出一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者拱手道:“陛下不可,到时领兵者俱是马越宗族子弟,怎能不察便举?不知人品德行,手握兵权岂不是更大的灾祸,只怕到时灭了叛贼,再出叛乱!”
老者为三公之一的袁逢,也就是袁绍袁术的父亲,凉州刺史中的宋枭杨雍便曾是公府故吏,马越这么了然的批评刺史无能,不也正是在说公府肮脏。况且这事情确实不合情理,老大人当然要站出来说句话。
“难道就放任凉州边患,有才者不可举,无德者为刺史吗?”马越对刘宏拱手道:“陛下,左昌、宋枭、杨雍、耿鄙。不能说他们四个都是没有才学的人吧?可为何他们无法平定凉州的叛乱呢?因为他们不知道凉州情况,不识忠良。若您举一位对凉州有所了解的刺史,凉州兵势即刻便能攻守易势!”
“滑天下之大稽,只有将作大匠认识的人才是忠良吗?”
这是一位议郎的声音,朝廷如今有太多议郎了,马越都认识不全。这一句话确实噎到了他,他能说什么呢,他有些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也一直以来都是被举荐的哪一个,现在,恐怕他还没到能举荐他人的份儿上。
“将作大匠先下去吧。”刘宏摆了摆手,“傅燮,你跟朕说说,马将作说的举你为汉阳太守,北地人窦良为北地太守,敦煌人盖勋为凉州刺史,你觉得对战局确有帮助吗?”
自从那一次朝议上崔烈上书弃凉州被傅燮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宏就对傅燮大加青眼,这种青眼不像马越,而是看见真正的贤能之士。
“陛下,臣且不论自己,盖元固在凉州多有声望,曾与叛军接战至最后一人,侥幸未死仍旧为国出力,不断地出击叛军,这样一位忠君之士在刺史耿鄙上任不久便辞官,臣觉得可以表明一些了。而北地窦良有多少战争才华姑且不言,就其为我大汉戍边十余年不曾踏出北地郡一步,其人对大汉也是足够忠诚的。的确,或许戍边老卒的身份是不配在这个朝堂上提起的,这种为了大汉不惜一切的边军将士,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名字有一天能被陛下听见。”
“或许诸卿与陛下都觉得马将作所举二人俱是其亲待好友,可臣要说,在凉州马将作还有两位兄长,其大兄腾,此前仅仅是一县之尉,阻击叛军亲率骑兵偷袭斩获升任军司马,其二兄宗,臣曾有幸于北地一战见过一面,其人可挥舞八十斤斩马大剑,冲掠鲜卑军中无人能挡,所向披靡,而其如今仍旧是一介白身。陛下,马将作只怕比殿下所有大臣都要了解凉州,了解羌人。他自家兄长许多年都以砍柴为生,甚至就连将作大匠年幼时砍柴遭狼险些死于荒山。可他没举荐过他的兄长,他不是任人唯亲的……”
“陛下!”
“闭嘴!”有议郎正要答话,傅燮一声暴喝,似乎他已经习惯了在朝堂上咆哮,一个六百石议郎愣是被傅燮当出了三公九卿的威风,吓得那个议郎缩着脑袋闭上嘴,傅燮拱手对刘宏说道:“陛下,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马将作资历浅,门生少,似乎不配在朝堂上举荐别人,可臣要问一问,袁公之子二十岁不见寸功便任长水校尉,马君不妥之处只怕要比路中悍鬼要少的多吧?三公府上的门生故吏哪个不是下放地方郡将刺史呢?”
这一句话得罪人可是得罪的狠了,这个时代出身低微本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如今即便马越做到两千石,在那些个累世公卿经学致士的官员眼中仍旧是一个蹦跶不了多久的泥腿子,可傅燮这么一句话戳破了这层窗户,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其实出身高贵的你们其实跟这个泥腿子是一样的。
傅燮再度拱手,跪坐下去,朝堂上,落针可闻。
第九十六章 凉州马氏
三月,凉州的大雪初化,一股紧张消极的情绪在张家川弥漫开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韩遂那一日稍待片刻奔马离去,还是帐中几部首领为了是否叛汉的事情吵得面红耳赤?还是七日前程银部落与大漠马匪为了争夺兵器而开始的一场荒唐的拼杀呢?
也许还因为金城叛军朝着汉阳开拨的消息。
“混账!”马腾怒喝着将竹简丢到地上,线头摔落在地,竹片散落一地。几个首领大眼瞪小眼巴巴看着,无奈却没一个认字儿的,李谌摸着光头问道:“寿成消气。”说着捡起一支竹片看着马腾摆出个苦脸问道:“这上写的啥?”
马腾出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能写什么,耿鄙那个老王八蛋让我出兵,领手下所有人马跟叛军在陇关上郡沿线决战!”
“吸……”马玩也是汉军,这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刺史有消息他俩是理应出兵的,但满打满算两千来个兵装最好的战士就这么推上前线送死……尤其在他们知道韩遂的目的并不是攻略汉阳之后,他们没有理由出兵。
“寿成,你要是出兵可要记得让弟兄把兵甲卸了,就这么废了怪可惜的。”
马腾瞪了李谌一眼,对马玩问道:“你怎么想?”
“我觉得耿鄙离死不远了!”
马玩说这话时满是恨意,他是最不愿上这种战场的人,问道:“除了咱们,耿鄙有没有招其他人?”
“招了,耿鄙要合六郡兵员跟叛军打一场,除了咱们还有其他的汉阳人,以及周围各郡兵员,不过我觉得他招不到人。”马腾顿了顿说道:“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那咱去不去?”
马腾站起身,轻轻点着头思索,片刻说道:“擂鼓,聚兵。”
马玩听见还有汉阳其他人,他更不想去了,前些年一把火烧了汉阳严氏的邬堡,不知道多少人都想致他于死地,他不怕面对人山人海的敌人,可他怕背后射出的冷箭。
马腾迈着大步子走了出去,马玩在帐中低着头转了几圈,硬着头皮跟着出去。
就在此时,来自洛阳的御骑带着官印经过一路的奔驰至陇县,陇县的哨骑马不停蹄地来到张家川。
“马腾、马宗、马玩、成宜、程银,速至陇县刺史府!”
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奔马直奔陇县,不用聚兵了,却又不知是何事要他们急往刺史府。
“不是耿鄙真死了吧。”马玩自言自语地跨上马匹,一路疾驰。
陇县,刺史府。
“刺史大人,马氏兄弟与马玩、成宜、程银来了。”
“叫他们进来。”
马腾五人不明就里地入了厅堂,才发现凉州刺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易主,坐在当中的正是盖勋与傅燮。
“盖,元固兄,这是怎么回事?”
马玩曾不尊号令私自聚兵营救盖勋,二人有些私交,一见到盖勋一身刺史官府马玩瞪大了眼睛问道:“这,耿鄙呢?”
“没有耿鄙了,他因平叛不力被革职查办了。如今傅南容为汉阳太守,老夫为凉州刺史,马玩汉阳都尉不变,马腾为护羌校尉程银为别部司马,马宗、成宜为凉州军司马,这都是陛下的旨意。”
盖勋手抚着胡须,很享受地看着这帮厮杀汉大眼瞪小眼的惊讶模样。
“陛下?陛下还知道马寿成?”马腾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回过神,猜到是自家在洛阳的小三弟做了些什么才有这个结果。
马宗曾于北地战场上见过傅燮,直接拱手问道:“南容,你这才从洛阳回来,我家老三在洛阳怎么样,他写信都不提自己生活,我这当哥哥的心里总是有些空落……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洛阳的雪今年下的大吗?”
傅燮这话要怎么说出口,马二憨子你弟弟都贵为诸卿之一了,是这全天下过的最好的那么一小撮人了,你却问我你弟弟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傅燮拱手说道:“三郎一切都好,前些时候还做成一件大好事,朝廷不再征收木石,也停止了修宫钱就是三郎做的,现在三郎在中原的名声很好,我来的时候还有洛阳年少争相在他府前想要依附做个门客,仲兄你不必担心。”
“说了等于没说。”马宗白了傅燮一眼,“某才不看他有多大名声,某就想让他少操心那些大事,手下每人家里多得是,张家川几千号人闲的没事做呢,某就想知道他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胖些……好几年没见,走的时候他还长个子,精瘦的跟马猴子一眼。”
“老二不要胡搅蛮缠,老三做的是大事,你要是想他了就等战事结束了去洛阳住一段,不要给傅太守使性子。”马腾最知道自己弟弟的想法,老二脾性暴躁却最是憨厚,只怕傅燮就是说出马越现在是将作大匠他也只觉得自家老三怎么成了手艺人。所幸马宗懂得少,想的也不多。
马玩嘿然笑着对傅燮说道:“对了,三郎现在是将作什么大匠人,管不管兵器督造?能不能给咱们凉州求来几千把兵器?”
傅燮叹了口气,跟盖勋相视一笑,马越年少时混迹在一起的兄弟连朝廷诸卿的职责都不清楚,马越在洛阳待了几年如今已经能在朝堂上立足,这就是有个老师的好处。
“兵器督造是少府的事情,他管的是修陵寝宫殿,不一挂。过些时候再跟三郎说说,也许能解决一些兵器上的困难,现在不行,朝廷有人盯着他呢。”傅燮笑着说,他指的不仅仅是何苗这个明面上的对手,马越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许多人视作眼中钉,如今傅燮回到凉州,马越在朝堂上的支持又少了一块。
“此话怎讲?”马腾问道,马宗几人也都眯起眼睛看着傅燮,这帮人都是拿马越当弟弟护着的,一直以来马越寄来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也不知道马越在洛阳都得罪了谁。
“前些时候三郎做些事情,得罪了些人,为此三郎还被下到廷狱遭逢毒打,不过三郎在宫宴上也已经打回去了。”
傅燮轻描淡写地将马越与何苗之间的仇恨一笔带过,却让凉州这班厮杀汉在心里记住了一个名字,何苗。
第九十七章 西园论税
五月,洛阳正是爽风拂面,万绿生芽,玄武道两旁的桑葚熟得发紫,远远望上去便是一片赏心悦目。
“陛下,您找臣来是问宫室修补的事情吗?”
绕过西苑的亭台水榭,帝王的生活似乎千篇一律,勤政爱民的有批不完的奏疏,贪玩昏庸的有听不完的曲子。
刘宏斜躺在万金堂,西园骑来通报时便有小宦官端来蒲团放在地上,待到马越过来刘宏摆着手说道:“朕不在乎二宫何时修好,西苑挺好的,只要你在修就行,不用着急,坐吧,朕今天叫你是聊些别的。”
“诺。”
马越跪坐在蒲团上,等待着刘宏的下文,便有宦官在他面前端上浆水糕点,今天刘宏身边没有别人,就连平时左右侍从的张让赵忠也不见了,似乎就连任芝的琴声都叫刘宏听腻了,换了个年轻的琴师。
“君皓,你给朕举荐的几人,及你家乡的兄弟,都不错。”刘宏枕着手臂挥手,侍从的小宦官便端着木盘奉上,上面放着一叠战报。
马越拜谢刘宏便打开战报看着,刘宏眯着眼睛斜躺在榻上,跟着琴声微微晃着,神态很是悠闲自得。
三月,盖勋与傅燮等人上任,中旬叛军意图越过汉阳直击三辅,被盖勋及张温联军破于陇关城下,三月底叛军攻破汉阳郡四县,经过短暂僵持再度被汉军回击,护羌校尉马腾率部截击叛军金城沿线补给,叛军在四月初交锋中见到陨石坠地,认为是不详的征召撤回金城,汉军得以休养生息。在这次的战报中除了太尉张温及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之外,马越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讨虏将军董卓!
战报中只有两次提及董卓,一次是点他为将,另外一次的功劳却是大的吓人。尽管这场争斗胜了,但张温只是名士不识兵事,以步兵抗骑兵,先头被打得大败,后来胜了也是惨胜,六军齐出,还师只有董卓一人全军几乎无伤,在殿后的撤退战中没有遭到追击。
马越看罢了战报,再次置于盘中,双手托着递给小宦官,刘宏笑着说道:“起初朕还以为你也像那些人想的一样,扶植家族立足凉州,没想到你给朕举荐的都是能做事情的才干之士。就像你买将作大匠一样,朕起初也意味你是想从中贪墨些钱财,朕没想到,马君皓总是出人意料!”
“臣食陛下的俸禄,就该陛下分忧,这只是臣的分内之事。”
“你说,朕该赏赐他们些什么?等战事结束了朕打算调他们来洛阳为官。”刘宏的语气是在问询,可说出来的感觉却好像已经定了,“如何?”
马越闻言便从蒲团上爬起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您已给臣如此恩宠,对臣的家人您就不必多加赏待了,若您要征,便待战事结束征盖元固来洛阳吧,臣的兄长们如臣一般只知战事不通政略,臣等这样的人,还是为陛下镇守边疆的好。”
他记得自己刚来洛阳这个地方时是什么模样,到现在都会受些夹板气,自己那些兄长兄弟都是信奉报仇礼尚往来的人,他们过来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何况凉州山高皇帝远,谁都管不到他们,对他们而言高山草原才是家乡,过的最为自在。
野马,就应该呆在草原上。
“那不行,他们为朕立下功勋,朕怎能不赏赐他们,看到那个讨虏将军董卓了没有,他这一战便已经封侯了。朕不但要赏,还要重重的赏。”
董卓封侯了?马越都根本不知道这事,他自己何时才能封侯呢?他已经不想总挂着驷马庶长的爵位了,什么时候别人见到自己也要拱拱手叫侯爷呢?
“陛下,别人您无所谓,要是赏赐臣的兄长,就请您开武库给边军赏些兵甲吧,兄长前些时候写信告诉臣边军儿郎们打仗的兵器只有矛头,还是用破旧的铠甲断刀融掉粗劣铸成的,边军的兵甲甚至还不如叛军。”
“什么?”刘宏从榻上做起来十分惊讶,怒道:“放肆,朕去年才凉州军拨了三千万军费,都喂狗吃了吗?”
马越缩了缩脖子,他就知道跟刘宏提到钱就是这个后果,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去年刺史是左昌,他因为侵吞两千余万钱军饷被处斩了,您忘了?”
“哦,对!”刘宏听到这个才怒意稍减,可处斩左昌抄没的家产已经充入私库,那是朕的钱,可不会再拿出来了,刘宏面色犯难地说道:“少府一下子也弄不出多少兵器,何况国库现在君皓你也知道,前些天的朝议大司农还说快要亏空了,连年的叛乱,哪里都是开支啊。”
切,鬼才信你。马越已经摸清楚刘宏的脾性了,陛下平时是非常硬气的,有理朕没完,没理朕也要三分的这种,一旦刘宏口中说出软话,那一定就是陛下心里有鬼!
“陛下,臣近年来目睹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有感于朝廷赋税征收有失偏颇。”马越不声不响地坐会蒲团,拱手对刘宏说道:“臣斗胆,想跟陛下谈谈臣对征收赋税的设想,您听一下。”
刘宏打了个哈欠,一提到这个就没意思了,摆手说道:“你且说,朕在听。”
“陛下,据臣所知,赋税分为田租、算赋和口赋、徭役三种,我朝田租很少,徭役也暂且不提。”马越才不管刘宏百无聊赖的模样,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一定要说给刘宏听,最好能打动他,打不动也无妨。“臣要说的是算赋与口赋。每户每年二百钱的‘户赋’;成男三百钱的‘更赋’,单单是这些每年每户便要上缴过千钱的赋税。而在地方许多官员更是要乱贪乱收赋税,搜刮民脂民膏,陛下,为何朝廷近年来总有那么多人叛乱?赋税是有一部分原因的。每个百姓的收支能力不同,却都要缴纳如此多的赋税,而这些钱还有很多最终进不到国库,这是问题的根本。”
“君皓说的对!”说到这,刘宏来了精神,说道:“朕也因这赋税进步到国库而发愁,可监察又来的太不容易了,君皓可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既然官分六八千二,人分三六九等,那为何征税不能有财者多征呢?对百姓征收得适当减少一点,对广有良田的大族则多征一些,农人赋税加重十钱也是多,可那些年入万钱的大族多征百钱也是少,难道不是这样吗?但这数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只能多出恰到好处的一点。”
“对,还有商贾匠人之流!”
“陛下不可,前孝武皇帝不就曾对豪商征税,久而久之商贾少了,商贾少了就会使得财货流通变少,对百姓及天下有害无利,商贾是不能多征的。”
“嗯,君皓说得对,来,好好算一下多征能有多少。”
刘宏来了兴致,二人在万金堂里推推演演,划来算去,整整数日……
第九十八章 皇子武师
六月,天气热起来,树上的知了叫声令人发燥,马越的心头却是火热。
与刘宏商议的税改没有讨论出结果,这件事情需要慎重,稍有意外便无法施行,因此他们打算将这件事暂且压下,选一个折中的时间知会张让赵忠等常侍,以及蹇硕等人,再做总体修改,最终再将其提上议程。
八月,热火朝天,宫室修复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马越经常在宫内待到子夜,有时披着官袍与民夫工匠一同躺一张草席夜宿在青石板上,有时则披星戴月赶回梁府补觉,第二日清晨便再度摸着黑进南宫与几位分管的常侍讨论宫室进度。
凉州的局势一直难以稳定,叛军没有粮食便发了疯地向汉阳郡发起冲击,凉州最富庶的汉阳郡被战乱折磨地体无完肤,各县城池没有一块好砖。三辅一样不好受,农时因为战乱而耽搁,夏季糟了蝗灾,关中关西一线没了粮食来源,百姓们流离失所要么朝着汉中定居,要么聚为流民在洛阳附近游荡。冀州在皇甫牧守的治理下难得地迎来一个丰年,并冀二州的黄巾余党闹得更厉害了,局势已经如此,朝廷无法再募集兵员与之来一次大会战。幽州传来战报鲜卑内部已经稳定,中平四年的前后汉鲜应当会有一场大战。
洛阳城依然歌舞升平,公卿大臣隔三差五地赶赴寿宴,贵公子们鲜衣怒马地奔行射猎一如往常。
马越有了许多的门客,梁府热闹起来,三教九流都养着一些,其中比较出众的是石库令刘坏,跛了腿的老兵刘二郎,会弹琴瑟的司隶小伙曹耀,整天绷着脸的流亡刀客孙伟。
这一年,吝啬的刘宏在十一月开仓放粮,赦令各地官员善待流民,却收效甚微。
马越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挽救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年少一无所有时他曾期待着天下大乱的到来,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天下大乱他们那些穷苦兄弟才有出头之日。可当他对这个时代了解越深,他越是爱极了这个时代,爱极了大汉,西州的豪烈,中原的礼仪风度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而且他们已经过上了好的生活,尽管马越心里始终存着居安思危的心思,可他们已经真真正正快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这个时候,天下大乱,太难接受了。
尽管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显得太晚,但马越还是做了,即使出力不讨好。
接着给侍中的机会,马越像个真正参知政事的大臣一般三天两头地往西邸跑个不停,终日跟刘宏与宦官呆在一起,参知政事并未得到多大的改善,除了他没有多少人对天下百姓疾苦上心。最后,刘宏架不住他终日的烦扰,在南北二宫即将建成之际,将他安排在永乐宫,教授皇子协武艺。
中平三年冬,寒雪初下。
四更天,马越穿着一身单薄的武服绕着宫阙跑到日出,披上仆从带来的罩袍,一路走到永乐宫。
隔着很远,便见到宦官三五成群的簇拥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孩子立在雪地中打拳,动作一板一眼穿着薄衣。那是东汉帝国的第二位继承人,皇子协。
刘协很努力,自从马越受命刘宏来教授皇子协的武艺,留下晨间的拳术锻炼开始,六岁的皇子协每日从未贪睡,天不亮便带着自己的侍从宦官在永乐宫中打拳从不拖拉。
隔着老远,看见马越傲立风雪的身形,小刘协停下架势摆着手喊道:“君皓,君皓。”
听着小豁牙子刘协漏风的喊声,马越发自内心的笑了,刘协到了换牙的年纪,月前刚掉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总带着风声。马越招招手,迎着刘协走了过去……刘宏让马越教皇子协武艺,但马越真没打算将刘协教成一个高手,否则他就推荐关羽来教了,就冲他这二流的武艺能教出高手才怪。何况刘协将来是要做亲王的人,做不做皇帝总要看刘宏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不需要有多么高超的武艺,轻轻点头就有整个帝国的豪杰猛士为其赴死,刘宏也说了,他希望从小体弱多病的皇子协有个好身体。
“臣马越见过皇子。”
刘协小模样满是矜持微微抬手,说道:“大匠免礼。”
冗杂的宫廷礼节被二人省道最简,马越起身伸出大手揉了揉刘协的头发,揽着刘协说道:“皇子,咱们跑一会吧。”
刘协脸上露出笑容,不住地点头,六岁的孩子还不明白从小的老师们教给他那些礼节有什么用,也不知为何要那样做。他只知道他是皇子,他必须要那样做,不然会有老师很伤心地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好像别人做错了什么。
强身健体,在马越看来没有任何方法能超过跑步,经过刘协的应允之后二人一大一小便慢慢地绕着巍峨的宫墙跑着,刘协的进步很快,一月前还只能跑三四百步便叫苦连天,如今已经能跑到七八百步了。刘宏将皇子协的武艺交给马越后,马三爷直接包揽了刘协生活起居所有的计划,从早上的奶质到一日五餐,全部经由马越计划。
当然,具体实施还是另有其人的。
跑过一会,马越招手唤来小宦官,便有人提着蒲团放在面前的地上,二人席地而坐,休息片刻。
“大匠这边请,奴有事跟您知会。”
马越抬头,这个小宦官他认识,名叫高望,任尚药监,皇子协的很多生活起居都由他直接负责。马越向刘协告罪,跟着高望走到宫墙下,问道:“尚药监有何事?”
“将作大匠勿怪,奴只是传话的,太后老人家希望您能对董侯少一些锻炼,老人家看得心疼,问您能不能将早课演武改到下午,能让董侯多睡一会。您也知道,太阳一出来卢尚书就来了,董侯一天闲不下来,晚上都没时间跟太后聊聊天,倒在榻上就睡,太疲惫了。”
马越轻轻点头,尽管自己不算严厉,但小皇子还有太多老师,有的专门教授礼仪,也有卢植来讲习军略政事。一天下来排得满满的,也确实够辛苦。
马越点头说道:“行,多谢尚药监,某知道了,晚些时候自会去求见太后。”
第九十九章 史侯董侯
永乐宫,是东汉太后的宫殿,自从皇子协的生母王美人死后,这座巍峨宫殿便是皇子协与董太后的宫殿,因为他的哥哥被寄养在城外史道人庙里,被称作史侯。所以,皇子协也被下人们偷偷称作董侯。
“劳烦您通报,侍中马越马君皓求见太后。”
不多时,宫女出来对马越行礼说道:“请您进去,太后在等您。”
马越轻轻点头,迈步走入宫中,青铜香炉中传出余香袅袅,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对于这里他无比熟悉,永乐宫是最先修复的,在五月时便已经修好,而这宫殿的复原图都由他经手,他怎能不熟?
“臣马越参见太后。”
“起来吧,老身早想见见声名鹊起的将作大匠了。”隔着轻纱,董太后在轻轻点头,动作矜持而高贵,“来人,看坐。”
马越坐在蒲团上,低着头不说话。
董太后的声音有些老迈,却透着一股压力,“陛下近日身体如何?前些时候老身听高望说陛下近感身体虚疲。”
马越轻轻点头,近来太医们给刘宏煎药来的的确频繁了些。“当是些小毛病,天气凉了,喝些药暖暖身子。”
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尽管他早就记不住刘宏会在何时驾崩,但他知道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刘宏最近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就连跟宫女胡闹的都少了,恐怕……但他万万不能说出这话,尽管他深受皇恩眷顾,但若此言出口,明天洛阳城南就会摆出他的尸首。
诅咒君王?
马三儿的脑袋还没坏掉。
“老身曾听这宫中传言,将作大匠曾是边城游侠儿?”
“嗯?”马越一愣,不清楚董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便是从前他也算不上边城游侠,不过他的声望是实打实地打出来的,点头说道:“臣幼时不懂事,勉强……”
“去年在开阳门抽了屠家子的奴仆?”董太后说这话时眼角皱纹中带着些许笑意,说道:“老身就是和你说说话,不怕轻侠的习气带到协儿身上,老身都不在意的。”
“诺。”
马越不敢答话,他听出董太后的意思,老太太是拿话引他呢,尽管是背地里,可这皇城里能有几个人敢称何进何苗是屠家子?
他心里是有仇恨的,但在这个地方,他不会将心底的东西扒开来让任何人看,在皇宫里可用不着隔墙就有无数张耳朵。
“年轻人,谨慎些是好事。”董太后语气中满不在乎,似乎看透了马越的心事,笑着说道:“别怕孩子,这是永乐宫,没有其他人的眼睛。皇帝该立下太子了,你觉得皇帝会立两位皇子中的谁呢?”
马越眼观鼻鼻观口,不敢回答,只得装作老实地说道:“臣不知,皇子辩是长子,生母又是皇后,应当立皇子辩吧。”
“哼,别欺负老太太老眼昏花,老身眼睛是看不清了,可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宫里都称协儿叫董侯,叫皇子辩为史侯,东宫那边只怕要比老身这个守在永乐宫的老太太要着急的多了。你看协儿,多用心啊。”董太后说着,马越顺着大殿的雕龙柱向外望去,弱小的身影独自对着空气挥舞着小拳头,疲惫又倔强。就在这时,董太后轻轻的问道:“他也是高皇帝的血脉,却要比皇子辩好得多去啊。孩子,老身问你,你可羡慕文烈杨公?”
文烈杨公,正是去年去世的杨赐,死后谥号文烈。起初马越不明白董太后为何这么说,心思盘旋片刻,一个念头在脑中猛然炸开——杨赐,是刘宏幼时的老师!
“臣,臣不敢想。臣只是个教授皇子武艺的武师,何况陛下还没定下太……”
“就是因为没定下谁是太子才有机会!”董太后一把掀了纱帐逼视着马越说道:“老身曾听宫内跑来跑去的期门都夸赞马将作攻无不克,难道卢尚书能教协儿军事政略,马将作就教不了,你从小到大打得那些仗都被狗吃了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
马越俯首于地,他还真的没想过让刘协登基,尤其在教授刘协武艺之后,他更希望这个皇子将来能和平安顺地过完一生,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刘宏死后是大皇子登基,所以这些事情他就从未想过。今日被董太后提出来,着实吓了他一跳。
“只要你想,这点事情老身还能做的了主。”董太后看着马越,似乎有些厌烦他这幅怂样儿,说道:“协儿登基跟你没有冲突,辩儿登基的那一天才是你大祸临头的时候,屠家子对你可是恨之入骨,他们做了国舅,老身不信你还有好日子过!”
马越深吸口气说道:“事兹重大,请太后容臣考虑两日。”
董太后轻轻点头,她相信马越不会傻到把这事到处乱说,摆手说道:“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走过未央宫东侧的长乐宫,马越望着巍峨宫阙心中不知作何想法,董太后有些话说得很对。廷狱里那一顿毒打他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后槽牙在那一次被打落,舌头舔过嘴边总是空落,就像无法复仇的恨意,从未减轻。
宫宴上何苗被他当作铁罐头一般地暴打,御赐的战刀将铁铠斩出无数凹痕都卷了刃,他的心里只怕也不会好受。马三与何二之间的仇恨,也许只有一方死去才算结尾。他绝不能眼看着二何就这样在几年后当上国舅,一个大将军位就已经令他束手,若将来二人都成了国舅,外甥做皇帝,恐怕他就连回边地都走不顺当。董太后说得对,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支持小皇子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就他知道的情况来看,刘宏很明显喜欢皇子协多一些。
也许他真的可以做些什么,或许他能做的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褒贬时事,也许,也许他能够改变浪潮的方向。
高大宫墙的阴影下让马越倍感阴冷,权衡利弊令他心慌,这不同于战场上的明面拼杀,这座他亲手建起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群此时正像一头匍匐的峥嵘巨兽一般向着洛阳城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吞没一切!
马越束紧了狐裘戴上绒毛里子兜,低着头无视宫门左右的卫士快步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第一百章 荥阳叛乱
中平四年春,马越以将作大匠的身份完成洛阳南北二宫的修复,天子刘宏接受了董太后的建议,以侍中的身份命马越全权接手教导小皇子刘协文韬武略。
皇子协说到底今后也就是个藩王,一介藩王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难不成要起兵推翻自己兄长吗?马越不学无术但征收木石一事其中体现出的正直令人倾心,也许这正是藩王需要的老师,卢植本人对此并无多大意见,只是朝中有些大臣有些微词,但无关痛痒。
何苗已经升任河南尹,因此今年的宫宴没有上演去年的闹剧,马越与何进席间相互敬酒看上去谦卑恭敬,好似从前的仇恨都在这酒中烟消云散了一般。
二月,荥阳发生叛乱,叛军攻打中牟县,县令落皓及主簿潘业死于贼首王定之手,求援的文书传至朝廷,刘宏震怒。
“大将军,你告诉朕荥阳在什么地方,啊?”
大殿上,何进跪在正中,不断地告罪。
“朕没记错的话,何苗是一月受大将军的举荐坐上河南尹的吧,就在其人做河南尹的第二月,荥阳,就在洛阳以南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就发生叛乱,大将军,朕告诉你,这是用人不察,任人唯亲!”刘宏气的在大殿上指天骂地,龙案上的奏疏战报全让他丢个干净,满地都是。
这些日子以来刘宏对何进是越来越不满了,有心地去扶植外戚本是为了制衡宦官,可经历黄巾叛乱之后大将军府的声望直接压过宦官一头,在朝堂上反倒成了宦官处处受气,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有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物要在朝堂上对宦官喊打喊杀了,奈何皇后与何进的人还是没完没了地求官,这一个个官职封出去,大将军府的势力就越大,如今事情已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出了这次的事情,刘宏刚好是对何进发一下近来的怨气!
过了半晌,刘宏骂得累了,对侍立一旁的张让指了一下,张让急忙弓着腰将地上的奏疏捡起,工整地放在龙案上。
“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摆放好了,刘宏却不打算看了,掐着腰在殿上来回踱步。
何进急忙大声表态道:“陛下,河南尹已经募集郡兵,臣保证,四月之前河南尹就能将叛乱剪除!”
何进在心里已经将何苗骂了无数遍,这个倒霉催的朱苗,早知道有这么多的祸患,说什么何进都不会去年年末趁着刘宏高兴举荐他做河南尹。要说何苗一上任荥阳就发生叛乱肯定怪不到他头上,叛乱都是有所预谋的,一个月的时间连组织都不够,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事情就发生在他头上了,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先将刘宏稳住,再传信何苗让他赶紧将叛乱剪除平陛下的怨气才是真!
谁能想到河南尹的地接上,离洛阳不过三百里地居然会发生叛乱呢?
“三百里之地,两个月太长了些,贼寇都要打到洛阳来了!”刘宏正在气头上,说出这么一句,满朝的士大夫都看出刘宏怒极了,急忙都七嘴八舌地为何苗求饶。明眼人谁都明白刘宏这说的只是一时气话,荥阳贼人不过数千,何德何能打到洛阳来?何况谁都知道这事情根本怪不到何苗头上,只怕刘宏在反过劲儿来也能想到。可人在生气的时候最是昏聩,朝堂诸君只怕刘宏再说出什么气话,急忙一同跪地求饶。
“陛下,河南尹方才接手,便是就地募兵也尚需时日,何况讨贼非一日之功,两月着实已经不短了……”
马越见朝堂上所有人都跪拜在地为何苗求饶,他独立在人群中央有些尴尬,可他是断然不会为何苗说好话的。
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体现出马三郎优秀的道德品质了。指望马越为这等仇敌说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他是马越,可不是盖勋!
刘宏一见满朝文武全拜下去七嘴八舌地人声嘈杂,他心头的无名火更是烧的旺盛。正要怒喝出声,猛然间急火攻心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前便是一黑,身子向后一晃急忙一手抵住面前龙案才没有使身体摔倒在地,手扶额头,眩晕中他见到满朝文武都趴在地上,但有一个身影傲立于人群之中!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请陛下息怒!”
“都给朕闭嘴!”刘宏一把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赵忠,一手扶着几案微息片刻,抬起头眼中如火,手指马越喝道:“马越,别人都跪下为何苗求情,你为何不跪?”
马越迈步走出班列,他走的步子不快,他需要想一番说辞,因为刚才他脑中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班大臣好生无趣。何进给何苗求情那是因为兄弟情谊,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丝毫关系,有什么可求的,明摆着就是跟风之举,连带着使刘宏气愤!
“臣觉得错不在河南尹,没必要因此求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何苗自作孽,落井下石一番,却不想一上来马越就是这句。有些大臣都已经做好了怒骂马越的准备,全都哑了火,刘宏也被马越这么一句噎到,瞪着他手指都有些发抖:“难不成你觉得是朕错了?”
“陛下的愤怒没错,大将军也该在殿中认错,陛下是一点错的没有的,错的是叛贼!”马越拱手说道:“一场叛乱一定会超过旬月来集结,所以错不在河南尹,大将军跪拜认错是兄弟情谊,是因为举主连坐。所以臣不明白,诸位士大夫跪在这里所为何事,难道为了跟大将军攀亲戚吗?”马越满不在乎以平淡的语气说出嘲讽满朝文武的话,登时便有几位老臣气的手指马越说不出话来。
“老大人别指我,马三会的东西不多,但明白什么是食君之俸为君分忧,叛乱发生马越不该跪在殿上,陛下,臣现在已经该在平叛的路上了,不然要臣何用?”
张让在刘宏身边笑了,马越入洛阳到现在变了不少,但唯一没变的就是他那股冲劲,马越要是没了这股冲劲儿,他就跟北军中随便点起一个小校没什么区别了。
“好,好!”满朝文武终于让刘宏逮到一个能让他龙颜大悦的种,接连拍手叫好,他问道:“若你去平叛,要多少兵马,几时能将捷报传来?”
“陛下许臣长水、屯骑二营,臣当星夜疾驰,王师至,贼人授首。”
此言一出,满朝皆觉马越之狂妄自大比之蹇硕有过之而无不及,贼寇纵然乌合之众,也未必有马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朕就给你长水屯骑,也不用你片刻平贼,朕给你二营五日粮草,粮草辎重全由河南尹负责。”整个大殿刘宏是最开心的人,在龙案前拍着手掌喝道:“让父,取兵符,授马越偏将军印!”
第一百零一章 星夜奔驰
长夜里,风雪呼啸,北军二营骏马奔腾,大汉偏将军马越敲响了聚兵鼓,将士们四散着结阵牵马,近三千人马在半个时辰的时间中迅速集结。子夜中北军大营灯火通明,马越站在帅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将士,面无表情。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北军中他见过的人有太多太多,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停止不了自己的激动与自责。激动是正想等什么来削弱何氏兄弟执掌权柄的机会,老天就将这么一个大机遇送到眼前,若是河南尹平乱,凭着外戚的身份打胜仗换洛阳只怕立即越过偏将军一级获得更高的权柄,到那个时候朝中就有两个姓何的开府了……如果是他马越带兵平叛,即便刘宏不给他任何赏赐他也是赚到了。
自责是因为这一次的请战他带入了私人情绪,这些身形挺拔的将士们将要跟随他打一场目的不是那么纯粹的战斗。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跟随自己的兄弟能重新回到北军,所以他自责。
“大伙都是北军,我马越也是从北军出来的,你们知道。”高筑的帅台下鸦雀无声,将士们手握兵器衣甲整装待发地牵着马匹看着这位带着冠带的年轻将军,有佐官赶着装满粮草的篷车为即将出征启程的汉军儿郎装点所够五日的粮草。“中平元年,某曾与台下诸君共同讨贼,拱卫汉室。某知道,你们刚从三辅战场上回来,”
“诸君可能对昨日早朝有些了解,也可能不了解,没关系,某讲给你们听。”马越低沉的嗓音说道:“荥阳反了,满朝士大夫跪在殿下为河南尹求饶,某不知他们在跪拜什么又在求饶什么,某只知道,叛乱来了,某便与诸君戮力平叛,否则大汉要某等作甚?”
“跟某打仗的好汉子死了太多,某曾将亡命带给麾下,但某也曾将大胜带给麾下!作战英勇者,在某这里从未有过亏待。某只问一句,敢不敢随某杀光他们,还汉室威仪?敢,不敢!”
马越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震扯校场,任长水校尉的阎行第一个高声喊了起来,“愿为将军效死!”
接着便是震彻四野的叫喊声,二营汉军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帅台上的将军不是别人,是向来论功行赏的马越马君皓!若在太学,提起马越的名字是嗤之以鼻没有丝毫奇怪,但若在北军提起马越,几乎所有兵卒都会露出向往的神情。他们是兵卒,整个洛阳,就是投身大将军府做个门客家将都不会坐到千石官职,但跟着马君皓可以!投身三公府邸武人最多能拿来看家护院,但跟着马君皓只要活下来就能出人头地!
任何时代都不曾缺少血气方刚的青年,也不缺少头破血流也要出人头地的男人,北军之中,尤其多!
佐官分发好了粮草,夜里一阵劲风起,战袍吹展噼啪作响,马越稳步走下帅台,牵起自己的枣红坐骑,提鞍上马,他的腰间别着一柄环刀,马背上放着弓箭与手弩,接过阎行递来的一杆精铁长戈,猛然挥出喝道:“全军听令,奔袭荥阳!”
偏将军,秩比两千石,尽管如长水校尉所差不多,地位也处于官职将军中最低的一级,但地位已经截然不同了。
偏将军印长的与长水校尉差不多,一样的龟型印,但长水校尉印为铁石,偏将军印为金质。
二营将领,长水营校尉阎行不必讲了,那是马越的老部下。屯骑营黄巾时期校尉为鲍鸿,如今鲍鸿因功升至右扶风,屯骑校尉便落到了赵融的身上。
赵融,字稚长,凉州汉阳四姓之一的赵氏出身,凉州从事赵昂的兄长。赵融长着一副标准凉人的身材,体健大腹,一双铜铃眼冒着精光,三十上下的年纪正值壮年,看上去威风赫赫。
长途奔行中,马越的脑中不断想着如何攻破叛军,据战报所言叛军起于荥阳,攻破中牟后据城下寨,对周边进行掠夺于扩军,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伙流匪性质的贼寇,仅于一县之地流窜,不过六千乌合之众。不过这都不是马越敢于夸下海口‘王师至则平叛’的理由,他的信心所在是他曾路过中牟于荥阳,他做过那片地域的地图,熟悉周围的水系山川。
马越狂妄是不错的,他始终相信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只要他努力过,事情就会朝着好的放下去发展。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如此吗,他要监察木石,敢于在朝堂上发声。他试着褒贬时政,曾真心真意地为这个国家的兴衰而努力着。但狂妄未能遮蔽他的眼睛,蒙不住他的心,他知道,这场奔驰三百里的战斗不会容易。
长水屯骑二营,一营主重骑,一营主弓骑,野战侵略如火,攻城疲乏。若想取胜就要兵行险招,借着快速机动打敌人之措手不及。
“马将军,某听说你在朝堂上夸下海口,王师至则贼平,想必马将军胸中已有良谋了吧。”
奔驰之中,阎行在前往引长水营,赵融则行马于马越侧方,一看就是兵马娴熟之辈,马越还记得他刚学骑马的那段时间控马与跟说话都不敢歪头,赵融提着长矛却依旧左顾右盼,交头与马越说话,单凭这一手坐上校尉之职便绝不是浪得虚名。
“赵校尉,说实话,我胸中并无良谋。”马越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尽管同为凉人,可赵融从未跟他叙过同乡之谊,他也不好开玩笑,直得说道:“一切还要等见了贼人再说,不过我心中已有些想法。”
“将军不妨说之。”
赵融是马越老一辈的人物了,从公府小吏至今,在洛阳摸爬滚打了已有十余年,对马越是有些又爱又恨的情绪只是不好言明,但他对军事是非常上心的,他很清楚,外出作战不仅仅代表着功勋,也可能是死亡。
“我等要比消息传得快,河南尹正在聚兵,贼众风闻必在沿途布防,或向东逃窜,我等绕于敌后寻可乘之机一举破之。”
赵融轻轻点头,不置可否,他觉得马越有些儿戏了……难不成你个外地将军还能比本地人认识路途,知道贼人会在哪里设防吗?
骑队在夜空下打着火把如同火龙一般穿行在田野中,轰鸣而过的马蹄声闯入了路旁林舍农人的美梦,这一路尽是兵戈之声!
第一百零二章 引蛇出洞
清晨,河南尹地界飘起大雪,三千骑在五更天东出成皋旋门关,放弃直扑正东的荥阳中牟一线,南下取道沿着嵩山脚下的山道奔至梅山。
山脚下背风口,北军骑士们终于停止了彻夜赶路,随着日头初生,兵甲上结起冰棱随日光消融。马越传令,全军除斥候外,骑士们得到了两个时辰枕戈休息的机会。寒冷使他们裹着大旗团抱着取暖,没有几个人真能睡着。一方面是可以预见到即将来临的浴血拼杀,一方面是寒冷的天气,将军又不让燃起篝火……荒山野岭,滴水成冰,他们如何睡得着?
不光是北军二营的士卒冷,尽管驻军于背风坡,寒风仍旧顺着罩甲的缝隙往衣襟中灌进去毫不留情,马越与阎行背着背给自己的坐骑揉搓着腿骨,尽管寒风使他们的牙关不停地发抖,可没有一个人认为现在生火是明智的选择。
这是梅山,东北方向五十里为中牟县,也就是叛军在一旬前攻破的城池,西北方向三十里为荥阳城,这里是贼军的占领区。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已经将整支军队深深地埋在敌军侧方。
沿途的奔驰马不停蹄,尽管他们绕开了荥阳地头,马越依旧担心他们的行踪已经被叛军发现,因此只歇息两个时辰,斥候军已经除去了甲胄轻骑四散着打探贼兵的消息,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休息片刻,等骏马恢复体力,等将士恢复精神,等斥候带回消息。
越坐越冷,马越给马腿做足了保养,起身裹着披风叫上赵融顺着山道向上攀了起来,赵融也觉得天气太冷,宁肯多动一下,便跟着走上了山道。
走着,马越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地图递给赵融,寒风吹得他的脸上僵硬,笑不出来,“赵校尉,这就是我敢夸下海口的原因。”
赵融边走着打开地图一望,随口说道:“将军恕在下无知,这什么玩……等等,将军,梅山,四百。”说着,赵融抬头向上望去,梅山差不多就在四百余步的高度,急切地对马越问道:“将军,这是行军地图啊,您从何处得来?”
“自己画的。”马越持着长戈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行走,不多时便已走到半山腰,回头望了一眼,对赵融说道:“我来过这,讨伐黄巾叛乱路过这里,我这个人读过不少兵书,但军略不行,当时只是突发奇想便将沿途的风景记下,当时是想有一日能用上,现在真的用上了。”
马越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地图的事他是早有打算,如今冀州幽州司隶兖州扬州数条路线都已经被他画好,彭式还在家里照着他的模样补全了蜀地与扬州的地图,很快他就能制齐一套九州图了。
赵融捧着羊皮看了又看,指着其中说道:“将军您看,如果梅山在这里,那贼军二城便已经成了掎角之势,我等可静待河南尹发兵,贼军若畏其锋锐便要东撤,然东边兖州地界的关卡恐怕不是那么好攻打的,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向西边的荥阳压上全军击败河南尹的军队,只要叛军出城,我等便可半道截击……”
赵融说到这里时,一双冒着精光的铜铃眼看着马越,上面藏着惊喜的光芒。
“不错,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有几个难点。其一,河南尹的攻势只怕短时间内无法聚兵,只怕还要几日时间。其二为我等藏匿于此的消息不可暴露,否则贼兵将会据城而守,舍弃马匹而强攻数千守军的城池,只怕我等这点人马还不够看。”
“正是如此!”赵融方才心中便想到了这几点,“其三便是大雪初下,进来几日融雪彻骨寒,将士们冬衣已除,只怕挨不到三月!”
马越眼中笑意重得发亮,赵融跟自己不谋而合,简直知己,他带着欢快的语气说道:“速战,在一旬之内平叛,将士们便都能回洛阳,好好享福。只是还不知贼军二城布防情况,还待斥候回来,到时候我等再谈如何引贼出战。”
“诺!”
二人下山,已经有前往荥阳的斥候回来,将军校尉司马一级都聚在一起,听斥候军侯的回报。
“将军,荥阳城内可知有千余贼兵,城外有大族郑氏邬堡,已经顶住了贼兵的数次进攻,百姓们多聚集于郑氏邬堡结营自守,据传正是因为郑氏甲兵豪杰才使得贼兵难逃攻打中牟。”
马越轻轻点头,与诸将谈了一会,探查中牟的斥候也回来了,带回贼军在中牟广募贼兵的消息,斥候无法近距探查,但贼兵不会少于五千之数,但可知的一点便是贼兵缺少马匹,军械亦不足。空有兵员无法武装。
“屯骑校尉听令。”马越点着头,一撩战袍,他知道,该出征了,贼军不出城便将他们引出来。
“赵融在!”
“命你率屯骑本部回旋门关,遮蔽甲胄,打出河南尹的旗号兵进荥阳,在荥阳城外摆出攻城阵势。贼若向东弃城而逃你便追击,若贼出城便连结大族与之对战!”
“赵融领命!”
“好,阎行,你部派出斥候巡查于荥阳至中牟的官道,贼人何时传信,有何动向,都要最快的时间向我回报,其余人马于梅山扎营,随时准备伏击叛军!”
“诺!”
随着号令一条条发出去,二营所有兵马开始行动,屯骑一营在赵融的带来下一千余骑原路驰回旋门关,在关内整备衣甲,在关内休整半日后,当天夜晚打着河南军的旗号抵达荥阳城下十里,与郑氏邬堡成犄角之势互为表里,当天夜里,遣箭手向城**招降书。
第二天一早,城中贼人站满城墙,对于千余敌军并不在意,试图坚守城池。马越收到长水营斥候的消息,贼军派出哨骑往返于中牟,随后贼军死守城墙,贼人不疑有诈,过午自中牟县开出一支数逾三千的援军奔赴荥阳。
看着回报,马越阴戾地笑出声来,鱼儿上钩了。
“长水儿郎,马披挂人着甲,出征!”
不怕贼人出城人多,只怕他呆在城池里做缩头乌龟,贼首王定,马三爷来取你项上头颅了!
第一百零三章 孙坚恨意
过了新年,凉州的局势再次发生变化,叛军发狠了。
这一次,他们攻破了汉阳,倾十万兵力围困陇关。没有粮食,他们还能做什么?
汉军平叛的将领也陈兵关外,陇关是一道保护着皇室威仪的屏障,陇关一破,茂陵不保。汉家高皇帝至今的帝陵都在茂陵,若令叛军侵入三辅,陛下会多么震怒可想而知。
这帮凉州人饿极了,傅燮坚守陇县城池的唯一后果就是城内的树叶都被百姓吃光了,城外的麦穗也被叛军生吃地一干二净。叛军发了狠,他们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一个个的部落连着自己的牛羊都带在身边,行军途中不忘放牧。
太尉张温站在陇关望楼上下面十余里的情形一览无余,真要让这些牛羊跑到高皇帝的陵寝上去拉尿,只怕不光自己,执金吾袁滂、前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右扶风鲍鸿,陇关都尉杨丰、参军陶谦、孙坚,这帮人没一个能有好日子过,他必须将贼军阻挡于陇关外。
就在二军僵持的时间里,出了件大事。
张温海内名士,无论在哪里号召力都大的不可收拾,何况如今他还是三公之首的太尉加车骑将军,根据长久以来以胡制胡皆大胜,并吸收前番出征缺少骑兵的经验,他在年前曾上表幽州命驻守上谷长史公孙瓒提领三千乌桓精骑前来助战,公孙瓒为主将。从前的中山相张纯请表为诸将,张温没有同意。此举令上谷太守张举与故太守张纯借机叛汉,与乌桓大人丘力居结盟,抄掠蓟县,杀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辽东郡太守阳众,须臾之间声势浩大。
在这之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关系到正在三辅驻军开心吃粮的董胖。
董卓这些日子开心的很,从讨虏将军这么一个杂号将军位直接成了前后左右四将军之一。前番的战斗中他又得了许多购赏,正在三辅乐不可支地享受生活,就接到了张温的传书,要他快马加鞭地赶往陇关,再度与叛军死战。
都他妈想好好活着,谁想死啊?
“戚!太尉老儿这书信写得太不吉利了。”
董卓嫌弃地对李儒摆着胖手,仿佛李儒手里的书简臭不可闻一般。
“大人,您对太尉还是尊重一些吧,万一谁将这事传到那边的耳朵里,可不好。”
李儒越是小声,董卓却几乎大声地喝出声来,“什么张温,就是个狗屁不懂的小老儿,还有洛阳那帮子身子残缺的玩意儿,就给老子个副将,还他娘偏偏是张温这个酸老儿的副将!”
“跟着皇甫将军打仗多好啊,洛阳那班宦党居然把那么好的将军免了。他娘的,文优我跟你说,张温老儿就是看老子不顺眼,不然前番万无一失的计策都不纳,打仗他懂个蛋!”此前美阳一战陨石坠地的时候他知道凉人迷信,便于鲍鸿分兵截击斩级数千。随后张温见西凉军一溃千里,便命令周慎与孙坚率三万兵马追击,这里面是有张温喜欢知情有礼的周慎与孙坚的原因的,然后派桀骜不驯却能打仗的董卓带手下弟兄跟凉州叛军中最凶悍的先零羌死磕。
董卓曾提出过不同意见,他认为西凉军虽然战败,元气未伤,希望自己能带本部兵马作为荡寇将军周慎的后援,接应他。这样周慎可以放心进攻,不需要担心后路被断,粮草被劫。应该说董卓的计策确实有战略层面的奉献精神,不贪功,不求名,完全从用兵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然而,张温不但没有采纳,反而让他去与先零羌死磕。在董卓眼里先零羌就是一群凶蛮的傻汉子,只要叛军主力打没了不招惹他们也就自己撤了,因为他们打仗向来是没有战略没有战术地直接跟敌人死战到底……这个时候,张温把董卓推来跟这帮人打生死战。
董卓心里快恨透张温了,连带着讨厌朝廷里的十常侍!
厌恶归厌恶,董卓还是梗着脖子上了马,一路慢行,二月的命令三月才抵达陇关。
“报,前将军董卓前来!”
传令的小校话还没说完,帐门口便传来声声喧闹。
“还未通报,请您在帐前暂侯。”
“去你娘的。”帐门口俩卫士持戈拦着董卓才不在乎,两只胖手一拨便将二个张温的亲兵像拨拉小鸡仔一般甩到一旁,转头对麾下校尉牛辅说道:“阿大,你去看看咱们的营地扎好没有,去中军给本将要粮去。”
身后牛辅领命,他娶了董卓大女儿,因此总被董卓亲昵地唤作阿大。
交代完这事,董卓挑开帐帘,迈步便走到里头,象征性地对上座的太尉张温拱拱手,环视左右发现首座被孙坚和周慎等人坐着,没他的地方,晃眼见到陇关都尉杨丰旁边有个座位,眯着不大的眼睛狮鼻阔口哼出一声,迈着雄健大步便坐到了杨丰旁边这个靠后的位置上,点头对杨丰说道:“鬼丰,某听说你是三郎亲信?不错。”
杨丰不喜董卓霸道的性子,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张温看董卓轻慢地模样心头不喜,说道:“董将军,本帅的军令你是几时收到的?”
“哦,军令啊,二月收到,遇上了流民堵路,笨马跑不起来,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这个太尉勿怪啊。”董卓话说的尊敬,但神色上却带着几分轻佻,他吃定了张温这个老家伙要靠着他去打仗,撑死说他俩句罢了。
孙坚瞥了董卓一眼,起身走到张温旁边,弓着身子嘀咕着耳语道:“董卓不怕获罪,反而气焰嚣张,口气很大,应该按照军法‘受召不及时到达’一条,申明法令,予以处斩。”
“董卓在河陇之间声望很大,今把他杀了,西征便没了依靠。”
比起张温的犹豫不决,孙坚可是恨极了这凉州二等汉民的董胖,他的杀性太大了,对张温附耳说道:“将军亲自统率皇家大军,威震天下,何必依赖于董卓!观察董卓的言谈举止,对您不尊重,轻视长官,举止无礼,是第一条罪状;边章、韩遂叛乱,应及时征讨,而董卓却说不可,动摇军心,是第二条罪状;董卓接受委派,无功而回,长官征召时又迟迟不到,而且态度倨傲自大,是第三条罪状。古代的名将受命统军出征,没有不靠断然诛杀以成功的。如果将军对董卓加意拉拢,不立即诛杀,那么,损害统帅威严和军中法规的过失,就在您的身上。”
张温仍旧下不了决心,对孙坚说道:“你先回去,时间一长,董卓会起疑心的。”
孙坚告辞迈步走出军帐,董卓起身问道:“孙家小子你嘀咕什么呢,诶,怎么走了……”
董卓还不知道,他的狂妄自大,已经使他险些遭遇杀身之祸。
第一百零四章 阎行之勇
“彦明,你要记住,你不小小兵卒,也不是部落勇将了,你是校尉,是个将领了。”马越伏与荒草之下,这里是他在荥阳至中牟官道中特意挑选出的伏击之地,两侧的蓬草高的能漫过马肩,长水营中挑出八百名精通弓马的骑兵隐匿于此,为了保证能够掩去踪迹,他们撤离官道三里,受过良好训练的丹山军马听话地在原地顿足,马越拉着阎行说道:“比起冲阵杀敌,保护跟随你的士卒活到战斗结束是更重要的事情,知道吗?”
“诺!”
阎行提着铁枪牵马在荒草中朝着官道北方走去,在那里埋伏有长水营剩下的五百名披甲执锐的勇士,他们肩上承载着冲击六倍于己方贼军的使命。
蜿蜒的官道上,嘈杂的行军声渐渐传入众人耳中,隐蔽在荒草中的马越左手牵着马匹,右手长戈被他攥得温热。他已经能够看见远方官道上叛军模糊地轮廓。
他要阎行以五百马军冲击三千叛军,长水营再精锐五百壮士也会多有死伤,少量骑兵冲阵,容不得他不紧张。
望见杂乱的军容,马越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观叛军之军容,手中木矛,身着布衣或是皮甲,一片乌合之众耳,自己的战术没有出错!
论精锐,论兵甲,叛军不值一提,所长之处不过人数与士气罢了。马越想要的,就是靠着威严的军容与优良的兵马以及不知人数多少的突袭,彻底击破叛军的士气!
现在一切,就看阎行的了!
弱冠之年的阎行在荒草中牵着马匹蹲伏着,寒着一张脸眯起眼睛望向官道上大队而行的叛军,纯铁打制的长矛平躺着放在双膝之前,那是死在羌人叛乱中的姐夫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在九年前,他十三岁。
眼看着叛军列队地跑过他的正对面,他只是缓慢地抬起右手。
在他身后,五百北军长水营骑士排成五队秉着呼吸,他们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的伍长,伍长们跟着屯长抬着手臂,屯长望着军侯,军侯顶着司马,司马跟随阎行的动作。
从他们入伍开始,老卒们便一遍遍地跟他重申着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活下去的唯一真理——相信长官的判断。
叛军队首走过阎行的包围范围,阎行的右手已经几乎平指向天,仍旧是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随着面前的叛军数量轻轻点着头。
官道另一端地五里之外,马越大气都不敢出,手臂上的寒毛都已根根竖起,眼神不断在叛军与风平草静地荒地,他的心跳快到了几点,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慌乱,只是无端咬紧的下嘴唇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阎行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紧紧盯着一名叛军的脚步,眼睛瞪得无比浑圆宛若铜铃,右手猛然狠狠落下,一把抄起搁放在地的铁枪,左手一扯缰绳,硬是扯得骏马发出一声高亢希律,双膝随之弹起,拽着马匹奔出两步,猛然纵身跃上马背,挺着混铁枪发出一声嘶吼:“汉军威武!”
“杀啊!”
猛然间的大喝震彻四野,叛军们惊慌地举起兵器扫视左右,便见到北方一名身着环甲头戴兜鍪擎着一杆大铁枪的骑士一往无前地自山坡上冲锋而下,接着几乎片刻,茫茫旷野中猛然竖起数杆上书‘长水’‘北军’之大旗,接着便见无数身披红甲的骑兵在三里之外奔驰而下,势不可挡。
接着耳畔便传来铁锤震地的轰轰之音。
面对滚滚而来的大队骑兵,叛军第一反应就是丢盔弃甲地四散奔逃,然而毕竟是数千贼军,数名叛军中的贼首模样的勇者挥刀斩翻几名试图逃跑的贼人,止住溃败之势,在阎行的鲜卑大马撞飞数人之时,率先冲向所向无敌的阎行。
阎行一杆大枪直刺如龙,横扫若霸王在世,沉重的铁枪甩过便是数道人影倒飞而出,片刻便将贼军列阵于官道上杀个对穿,接着身后的骑兵奔踏而至,五百骑兵跟随而来叛军根本无法抵挡杀穿近百贼军。
冲透贼阵的阎行看了一眼了无声息的马越埋伏地,扫了一眼先前放走的数百名无心力战的贼军,猛地勒马转向,咬牙发出一声暴喝:“长水儿郎跟某杀!”
他是马越的诱饵!
贼军中军大部与后军已经渐成包围之势,左右侧翼友军的保护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那些溃败的人在他们眼中好似粪土一般,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他们要合围,完全吞下这几百名兵甲精锐的汉军!
“冲啊!”
阎行一往无前地向着数倍于己的叛军擎着铁枪发起冲锋,他从不在乎敌人有多少,再多在彦明大爷眼中都是一群土鸡瓦狗,他只凭一杆铁枪就能扫平他们所有!
他平日里的冷峻面容早已不见,白净的面皮上写满了狂热,泛起病态的潮红,挥舞地铁枪却更加威猛!
“敌将给王定死来!”
就在阎行冲锋之时,贼军中传出一声呐喊,接着阎行便见到面前的贼军如破风断浪一般向两旁让开通路,一面色黑紫长满横肉地壮硕汉子驾着一匹黄马武一柄铁匠锤奔驰而出,迎着他怒吼而出。
“来的好!”阎行注意到,在这个汉子奔驰而出之际,贼众摇摇欲坠地士气猛然振奋,呼喝着包围而上,此人多半是为贼首!贼首,在阎行眼中就是功勋!
铁锤势大力沉地砸了过来,阎行不敢硬接,撒了缰绳身子向左一撤躲过一锤,接着错马片刻一记回马枪猛然刺出,直取贼首后心!
王定收住铁锤,仿佛脑后长眼一般,猛然趴下,躲过一刺,阎行回首挑翻一名围上来举起环刀的贼兵,再度回马与王定杀在一起。
远方埋伏的马越看不清战场的情况,他只是突然在大旗下找不见阎行的身影,汉军骑兵看不到自己的长官,只有军司马扯着大旗带着骑兵在数千贼兵阵中难以脱身,左冲右撞,开始有汉军开始落马。不由得狠狠地骂出一声,阎行又忘了自己在战前跟他说了什么!
王定锤柄挡住阎行一记直刺,铁锤猛然砸下,阎行无可闪躲直得双手举起铁枪格挡。
“嘣!”
巨大的金石之音在阎行头顶炸响,直压得阎行胯下鲜卑骏马前蹄一弯,猛地前扑跪在地。
阎行被巨力震得双臂一震,胸口血气上涌白脸瞬间泛起一片血红。
这贼人,好大的力气!
但凭这膀子力气,只怕北军中没有哪个百长敌得过他!
匆忙之际阎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接着身子就被骏马掀飞在地,浑身一阵剧痛,在地下翻滚数圈。
撑着铁枪站起,阎行顺着铁枪左手一抹,混铁枪竟被砸出弯弧,阎行不由得怒上心头,猛然把住枪柄不顾周身环伺地贼军后仰大力将铁枪朝着十余步外背向收锤的王定含恨掷出!
“去你娘!”
弯弧地铁枪夹着风雷之势带起呼啸之音从阎行手中脱出,几乎转瞬之间便穿越十余步距离,猛然穿透王定的后心,将其从马上带起,沉重的身躯被钉在地下!
身旁潮水一般地贼军对着赤手空拳地阎行围了上来,铁刀木矛如雨一般砍刺而至,阎行浑然不觉,仗着一身环甲在人群中左冲右撞,双肋夹住数支刺来地木矛拧身折断,翻身一拳轰在一名贼兵头上,猛然抢出一柄铁刀,一记横斩跨步跃出数步,一脚踩在王定的尸首上一刀斩在脖颈,一脚踏下的同时抽出铁枪格开周身潮水一般地贼兵,随着他的一脚贼酋王定首级应声而落。
一把捞起头颅高高举起,阎行沙哑地怒喝道:“贼首已死,降者不杀!”
周身贼军一阵骚动,接着便见到数杆汉军大旗越来越近,擎着长水营的旗兵跟着军司马朝着这边呐喊着奔驰而来,贼军的骚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落入一块巨石,开始有人溃散而逃。
说实话,在马越眼中此时的战况不算太好,尽管阎行冲锋地势不可挡,长水营五百骑士也足够勇猛,可贼军也就才不过损失了十之一二,而五百骑士只怕已经损失超过半数,校尉阎行还不知去了哪里,贼军即将完成合围,根本无法达到马越前番的设想。
突然之间见到贼军的骚动,原本即将形成合围的阵势猛然出现缺口,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捞起缰绳翻身上马,怒喝道:“长水营,斩尽贼军!”
猛然间,数百骑兵攀身上马,跟随马越奔驰而下,骑士们引身搭箭,冲至贼军外围便已经洒出一片箭雨。
本已骚动的贼军在周围再度出现大批贼军终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向着周围溃散,马越一见更是激动,一马当先地喝令长水营追击。
生力军恰如其时地加入战场,直接使攻守易势,骑士的铁蹄将敌人踏成一滩碎肉,两千有余的贼兵靠着两条腿逃离强健马蹄上激射而出的箭矢与马刀。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马越看到了遍身染血的阎行。
这个比马越还年轻的青年校尉单膝跪在自己面前,露着沾了鲜血的白牙向自己倔强地笑着,马越到了嘴边的满胸怒骂到了嘴边,只是翻身下马舔了舔嘴唇,弯腰伸手拭去阎行脸上的血水,拍拍他的肩膀。
阎行慢慢地从地上捧起王定的首级,如若献出最宝贵的珍宝一般,拱手说道:“彦明贺主公再立一功!”
这个倔强的年轻校尉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