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刚直不屈
金石钟磬响起,洛阳城内城的达官贵人们已经有三个月未曾听见这个曾经熟悉的声音了,这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了!
有些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则胸有成竹地翻个身继续睡。
昨日下午到晚上,许多消息在内城中口口相传。
马越给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睡着的便宜侄子盖上件罩袍,并未叫醒他。
伸了个懒腰,将几案上的书简放入怀中,活动了一下筋骨,与同样顶着黑眼圈的傅燮登上车驾,朝着西苑驶去。
因为南北宫的火灾,今日的朝会要在西苑举行。
五更天的清晨伴着小雨,天色还泛着黑,二人尽管一夜未睡却都不显疲惫,小雨点伴着凉风打在脸上灌入心口更是让他们精神焕发。这两个凉州人,要在今日的朝堂上做一件大事儿!
百官名列有序地走在西苑的小道上,说实话这里要比皇宫华美多了,但却少了那一份本属于朝堂的庄重。
钟声响了第二遭,马越立在朝班之中,双目直视前方,他的心里有点紧张。他感觉得到,三公九卿,眼神都从他的身上扫过。他从未感受到朝议居然如此紧张压迫,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蹇硕立在龙椅一侧,张让小步地走到下首,待到姗姗来迟的刘宏坐在龙椅之上,仰起脖子说道:“上朝!”
“臣参见陛下!”
百官齐喝声振屋瓦,刘宏揉了揉犯困的眼睛,百无聊赖的望了一眼堂下跪拜的百官抬手说道:“都起来吧,有事请奏。”
马越本想出列,却见到有人比他还快,永乐少府樊陵出列说道:“禀陛下,臣有事要禀报。”
他是永乐宫的负责人,马越站住之后便听樊陵说道:“小皇子今已到了治学的年龄,还请您为小皇子摘选少傅。”
“让皇子协跟着……不对。”刘宏打了个哈欠,本想随意个刘协找个老师,可转念一想王美人的事情,刘宏说道:“尚书令卢植来了吗?”
“臣在。”
卢植闻言出班,刘宏说道:“便请您偶尔上永乐宫教皇子协经学,如何?”
“臣遵命。”
樊陵退出朝班之后,马越立即出列拱手说道:“陛下,臣谏议大夫马越有事请奏。”
刘宏一见马越便来了精神,他知道马越想说什么,抬手说道:“呈上来。”
马越将奏疏呈上,张让拿的时候没有用目光瞪马越,反而是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便让马越瞪大了眼睛,他觉得张让他们明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而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马越的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刘宏看了奏疏之后放在一旁,对马越说道:“马卿,请你将奏疏上的内容告诉百官。”
“诺!”闻言马越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朗声在大殿中说道:“南北二宫自今年二月烧毁,筹集木石的工作至今都未能做好,置皇家威仪何在?臣听说火灾发生之后有人劝陛下下令收天下田地税每亩十钱,用来修建宫室。征调太原、河东、狄道各郡的木材和有花纹的石头,可每当州郡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师,那些个劝您增税的人又总是下令谴责呵斥那些运送木石不合格的人,并且强行折价,贱价收买,十分的只给一分的价钱,又把它卖给宦官,宦官又不马上接受,木材因而堆积腐朽,宫室是因这个而修不成的。宫室修不成,地方的刺史、太守就只能私自增加征调的数量,如果这样下去,就是到了明年也修不好。”
朝臣们饶有兴趣地看着马越在大殿中央自陈其议,在列的许多人在昨天都已经收到消息,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们看到的便是马越要和宦官狗咬狗了。
新任司徒许相不屑地看着马越,这种戏码他看得多了,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马越短暂的政治生涯算是完了。这种人不知道忠诚为何物,靠着宦官起家,翻了身便觉得自己可以了,翅膀硬了就像想要翻身做主人了。近的曹孟德,再加上这个马越,听说他俩还是朋友。
‘太多人知道这事了,你马越也不看看有没有人管,也不想想为什么别人不管,太没有眼色了!’
许相是亲附宦官一党的,刚花钱买来个司徒,他觉得马越和曹操这样的人净知道给自己家里老大人惹麻烦,当年曹操杖杀了蹇硕的叔父时蹇硕还是个靠着张让的小宦官,他是亲眼看着曹嵩是怎么给张让磕头认错的,现在又来了个马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宦官一党这么看,清流老臣也是一般,这事情他们没的说,那宦官贪墨的钱多了去了,他们有什么办法,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个小小马越扯出这么大的篓子,才没人跟在你屁股后头找不痛快。
“那你说说,谏议大夫打算怎么办啊?”
刘宏看马越的眼神有些冷,在昨天,马越离去没过多久,张让便过来了,将刘宏命他上交的私人库府钥匙交给了刘宏。在那间库府里面,包括着刘宏卖官所得与这数月以来转卖的物资金银。张让已经跟刘宏解释过了,下面人手脚不干净,他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抄了三个小宦官的家,取回了财物。张让问刘宏的意思,这钱该怎么办。
笑话,刘宏会将这钱送回去吗?进了库府就别想再搬出来!
喜欢归喜欢,朕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如果马越提到朕的钱……朕就派他做校尉,提兵入西凉跟羌人拼生死去。
马越拱手说道:“陛下,臣觉得这事所属大臣做的不好,无论如何也该先将皇宫修好,臣想请命监察皇宫修建。”
他这话说的挺好,他的出发点也是很好的,他觉得只要先将宫室的资材弄好了,迅速将皇宫修好,这件事情就算完了,哪怕日后十常侍再想到捞钱的法子自己再阻止呢,反正他要先停止那些州郡地方再多征募木石。
只不过,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有人在笑:你马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还不是自己看上了这个肥差……简直是笑话。
他们觉得,今天这朝议真的是一场宦官派系里的狗咬狗。
“哈哈!好!好!”刘宏一下子开心的不得了,把马越弄蒙了,“陛下,臣可是说错什么了?”
“没,你没错。让父下旨,封马越为将作大匠。”刘宏笑眯眯地对马越说道:“早说你是这意思不就得了嘛,稍后下朝了记得去万金堂交钱啊!”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
我?我是来买官的?我的天,老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马越只能默默退回班列,暗自在心里疯狂咆哮!
第七十六章 重回贫困
将作大匠,两千石的官职,要两千金……可是穷困不堪的马三哪里来两千金?
“阿力,家里有多少钱?”
一回到家里,马越便火急火燎地找到马力,“快给我翻翻找找,这些年的俸禄,二哥送到家里的钱,有多少,全拿出来!”
家里人被吓坏了,放鹰的马力急忙撒丫跑回房里,在前原后院东奔西走,将马越的俸禄,月钱,以及商队送来补贴家用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主人,您的俸禄基本上跟府邸的支出持平,还剩八金及十六万三千七百大钱,合二十四金多点,您要急用的话也就能换二十二金。”马力提着账目表说道,“苏掌柜那边去年送来二百金,今年战乱起来马出不来,行情不好,所以就送来一百金。还有就是年初陛下赏赐的百五十金,以及您在战场上的斩获的购赏,共计一百三十金”
马力看着马越,自豪地说道:“主人,咱们府上现在合计有六百金有余!”
这些钱,太多了已经,这些钱足够在洛阳近郊最肥沃的土地买上三百亩良田与二十余头耕牛了。
“这不够啊!差太多了!”马越皱着眉头,接过账目表扫了一眼放在一边,对马瑜说道:“这样,阿瑜阿力,你们去请云长、彦明回来。”
“诺。”
马瑜马力看马越表情严肃,不敢多问,应诺后立即跑到偏远的马厩牵上马匹朝着城内与城外跑去。
待二人离开,马越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捏了捏眉心,环视左右发现彭式本来在练习弓箭,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射箭了,握着弓站在一旁,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那么站着。
“阿仲没事,接着射箭吧。”
马越这么一说,彭式反倒放下了弓箭,走过来低头说道:“君皓,出了什么事,也许我能为你分忧。”
他还不清楚马越跟手底下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但彭式知道的是甘宁叫他过来跟着马越就是叫他来给马越卖命的,自己过来之后却反倒整天跟个大爷一样被马越养着,这让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马越本没什么想说的,不过彭式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笑道:“等会吧,等我那几位兄弟来了,一起说。”
也确实很多个月没有见过阎行关羽了,他这心里也挺想的。
这时,府门被叩响,门口的家丁迎着个男人进来。听见宅子门口的脚步声,马越纳闷道:“才叫他们就来了,这么快?”
人一进来,马越一看不是关羽阎行,是傅燮。
傅燮对着马越拱手笑道:“三郎这凉州马跑的可是真快,一下朝议便没人了,我寻都寻不到。”
马越这才想到自己有多失礼,乘着他的车驾去的西苑,他倒好,一下朝便火急火燎驾车赶回家里,硬生生让傅燮一路从西苑走了过来,一下子让他的脸羞得通红。
一心急把傅燮忘了。
“南容兄,三郎万分抱歉,居然反了如此大错,望南容海涵,一下朝我的心就乱了,什么都忘了。”马越对傅燮躬身拱手说道:“南容兄,抱歉。”
“行了,南容没责怪你的意思。”盖勋趁着早朝的时间在梁府眯了一会,这会扶起马越说道:“三郎,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从张让手里夺下这个差事,不异于虎口夺食啊。”
一提到这件事马越现在就暗自叫苦,苦着脸对盖勋说道:“元固先生,我是万万没想做这将作大匠啊,更没想买来这个官职,可陛下叫我买,我还能怎么办啊。”
“三郎你是钻了牛角尖,这事情有必要亲力亲为吗?督造宫室,收集木石。”盖勋说道:“今日在朝议上既然说了这件事其实已经够了,宦官已经会收敛一些了,为何非要将这揽在自己肩膀上呢?”
傅燮也帮着劝导马越道:“过犹不及,若你将这事情揽在身上,到时候再做不好,兄长不是说你贪婪,但万一出了一点差错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朝廷风议会怎么说你?”
“我不会出错!既然我已经插手这件事,就要让它在我手上完成!”马越看着傅燮与盖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再让各郡百姓,多砍一棵树,多搬一块石头!”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言语中,说不出地坚定。
盖勋轻轻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马越的理由,但他接着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横在你面前的困难?”
“唉。”一说到困难,马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见识到了,陛下要我去西邸交钱,我哪儿来两千金去买这么一个将作大匠啊!”说着,马越一指放在凉亭几案上的账目说道:“即便我哥前些时候靠着贩卖马匹赚了些钱,给我拿过三百金,我所有俸禄加到一起剩下的只有二十多金,就算加上战场的斩获购赏依然连一半都凑不出来,我这个做主的,反倒要召集举荐出去的家将来借钱,唉。”
这下子轮到盖勋与傅燮惊讶了,惊讶于马越的财富构成如此简单,俸禄,购赏,赏赐,贩马。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马越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愿放弃他的想法。
“三,三郎啊,你想为民请命是不错的,可你命已经请了,干嘛还要为了这个耗空家底呢?”傅燮问道:“你的钱怎么花是你的事情,可你想过没有,你召集家将,大家把钱都拿去给你买这个官职,你的名声臭了不说,你府上要如何生活?眼看着又要过年了,你府上吃穿用度那一样不要钱?”
马越,陷入了两难,一方面是他真的想做好这件事情,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拖得身边人都过不了好日子。
大家跟随他,奉他为主,为他效死,那是因为他有着能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的能力。从前的游侠剑手亡命之徒,现在一个个要么为士,要么为将,所以才有更多的人愿意跟随他,甚至连洛阳的城门屯侯都愿意跟他打仗去。
如果他再度将手下兄弟拖回从前的贫困,还能吗?
就在这时,马瑜引着三条缰绳带着关羽阎行走入院中。
阎行一见马越便扯着破嗓门喊道:“主公,我和云长兄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举家倾财
众人坐在庭中,兽首香炉中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烟气,马越与关羽阎行寒暄,讲述着分开这几个月的见闻。
马越始终不愿切入正题,他的心中左右为难。
聊了一会,关羽轻咳一声,说道:“三郎,你叫我跟彦明回来是有大事要商量吧,我听人说,今天早上朝议三郎做了件大事。”
阎行今日还穿着甲胄,马力去寻他的时候他正带着军士操练,听说马越相召衣甲也没换直接就跑来了,此时笑道:“主公啊,您有事就直接跟我俩说吧,您跟谁藏着掖着难道还要对我俩见外吗?”
“咳咳,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事怎么说。”马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重建南北宫的事情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常侍们指使下面人借机贪墨钱财,州郡长官只能增加对百姓征集木石的树林,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既然一回来陛下就征我为谏议大夫,我必须为陛下,为百姓做些事情。所以,今早的朝议,我跟陛下提了这件事情。”
阎行整天钻在军营里,对朝廷的事情没什么了解,他那整天跟一帮大头兵混在一起,要说洛阳谁的武艺高超,他是门儿清,但说到这些朝议的事情,他什么都不了解,只是等着马越说让他做什么。
“三郎,你真提这件事情了?”关羽一听便愣了,他在东观任郎官,东观放着几个老古董,整天没事絮絮叨叨的,老人家无聊了便跟他说一些朝廷内部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了解的事情也就多了,而且尤其是木石的事情,他对这件事了解颇深,关羽说道:“主公,这事管不得啊,不然这么几个月怎么都没人管呢,这里面的事情主公刚回洛阳不了解啊。”
马越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关羽这个人像个兄长一样,平时是绝不称他为主公的,只有真的出了大事情言辞较为激烈的时候才会称他为主公。马越问道:“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张让赵忠他们贪墨些钱财嘛,这件事情他们做得不对,我不怕他们。”
“非也非也,某这是非也什么。”关羽自己一口的洛阳官话之乎者也都说了出来,差点咬到舌头,这些日子在东观连口音都有了变化。接着转眼便换了河东口音说道:“东观郎中名叫单飏,是老一辈的人物了,起初这事刚发生的时候老爷子跟某聊过,常侍贪墨一些钱财都是知道了,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常侍不但贪墨钱财,还以贪墨来的钱财收购那些木石,转存在自己的库府里。主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关羽这么一问,不但马越不知道,就连傅燮和盖勋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收购木石是陛下的意思啊!”关羽认真地说道:“当第一批木石运送到的时候,张让遣亲信于河间起了大片宅地,那是宦官回购来的木石便都运送到那里,现在估计已经平地成观了,想想河间是什么地方吧……”
河间国,刘宏登基前他父亲世袭的封邑,马越突然全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张让在朝堂上接过奏疏的时候笑的那么轻描淡写,现在想来那都是耐人寻味。
张让在嘲笑马越狗拿耗子。
“陛下怎能如此昏聩!”盖勋只差捶胸顿足了,自己和傅燮窜动马越去跟刘宏提议的,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可一心为了国事的他怎么能想到是个这个下场!“陛下便是要起宅邸,为何不言明,直接征发工匠去做就好了,为何偏偏要如此掩人耳目?”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关羽闭着嘴巴,他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了,剩下的就看马越要怎么做了。
“我知道。”马越轻轻点着头,看向盖勋,说道:“我知道陛下为何这么做。现在国库没钱了,陛下想在河间起宅邸朝堂上那些大臣也都不会同意,肯定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只怕陛下荒废早朝也有这个目的。从这里面现套,国库什么都没动,陛下自己的钱也分文未取,河间的宅子起好了,朝堂大臣对于十常侍的贪财已经习以为常,也都懒得因此事争论。上奏十常侍贪财的人有多少?远的不说,陈耽刘陶方才下葬,谁会再因为这个来得罪宦官?”
“呵。”马越自嘲地笑了笑,丧气地说道:“只有我这个凉州来的傻子,自以为一心为民……”
“三郎,别这么说。”盖勋拍拍马越的肩膀,他对马越心有愧疚,他和傅燮都是看重了马越侍中的身份才让马越替他们发声,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若他早知道个中内情,一定会自己上书刘宏,怎么能让小辈背这个责难。“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很勇敢。”
“是啊三郎,别管怎样,我傅燮还有元固先生都会和你站在一起。无论如何你做了将作大匠就有结果,至少百姓不会再无端增税。”傅燮真诚地对马越说道:“卖官的钱不够我帮你凑,这些年的购赏我也存下了百金,都给你。”
盖勋说道:“不错,三郎一心为民,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出力,钱的事情老夫帮不上忙,你做了将作大匠老头子帮你打打下手,监督木石。”
去年帮助凉州的饥民,盖勋已经散尽了家财了。
“南容,元固先生。”马越看着面前字字肺腑的一老一少,委屈的脸上带着微笑,鼻子一酸就快要哭出来,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不住地点头。
关羽和阎行这时候听出来了,主公这是要买官,关羽问道:“彦明,前番讨黄巾你的购赏有多少?”
不等关羽说完,阎行听到盖勋与傅燮说到马越买官要钱的时候,他便已经起身嗖地一声跑了出去。
无论马越做的是对是错,他做家臣的就该支持自己的主公,何况马越这可是在为百姓请命啊!阎行一直都不是个正直、伟大的人,但在他眼里,马越现在一意孤行的就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关羽见阎行没了影,自己在心里数了数自己这几年存下来的钱,这些钱本来是打算寄回凉州胡氏那边,想请让胡氏给关平寻个老师,有钱了过些好日子,但凉州的战乱让关口禁止出入,他对马越说道:“主公要做大事,羽此前存下百金,这便给主公取来。”
“主,主公,钱来了,钱来……唉呦!”
关羽走出正好和抱着盒子跑来的阎行装个满怀,一尺半的盒子散开,白的黄的散落一地。
阎行一边揉着脑袋爬在地上低头捡钱都抱在怀里一边说道:“主公你看,都是钱啊,彦明这儿有十,二十,四十……妈的,我要是能多杀些贼人就好了,主公,我这有四十五金。”
“咿呀咿呀,舅舅掉了。”尾随着阎行,屁股后面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屁颠颠儿地跑过来,小万宁怀里抱着个金饼子跑了过来,捧着就跑到马越面前,被几案脚一拌直接摔进马越怀里,两手用力举着金饼说道:“舅舅给,主公用,给猪公。”
马越抱着小豁牙子万宁,看着捡钱的阎行,脸上带着和万宁一样年龄的笑容,眼睛向上看着,不住地眨眼。
鼻子怎么酸了呢?
第七十八章 将作大匠
将作大匠,将作监的长官。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秩二千石,下属有石库与木工令丞。
出乎马越的意料,当他带着东拼西凑来的九百金入万金堂的时,刘宏并没有真的找他要两千金,就连千金都没要,仅仅是找他取了五百金就将官职给了他。
马越自是喜不自胜,刘宏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马卿,你已位列诸卿了。
九卿之外,有三辅长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以及将作大匠,执金吾,大长秋的地位与俸禄都与九卿相等,因此并称为诸卿。
如今马越在名义上已经是诸卿,但他的地位嘛,他心里清楚的,他还差得远。
他这个官是买来的。
无论地位如何,他都是要做好这件事的。而且只有做好这件事,才能让他的名誉稍有挽回。
“至少我要让人知道,我马越不是为了私心跟常侍们夺下这官职的!”
第二日早,马越如此对彭式说着,便叫彭式带上弓箭,马越穿着一身官服带着头冠腰上别着熹平小环刀便出现在了开阳门。他是来这里见他的两名属官的。
“木工令王冯见过大匠。”
“石库司刘坏见过大匠。”
木工令王冯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虽不献媚却让人觉得安详无求。仅仅是看他的感觉,马越就能猜到这位老迈的木工令应该已经在将作监呆了超过三十年的老人物了。石库司刘坏则是个年岁与马越差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一双细长的狼眼,脸上法令纹很深,看上去有些凶相毕露的感觉。
“我是马越,二位也许知道我的事,今后便是同僚,希望我等三人能齐心协力为陛下做事。”
王冯笑呵呵地点着头,刘坏问道:“大匠,您对我师徒二人有什么要求?”
“师徒?”马越自语一声,问道:“修补宫室需要多少木石,现在木库与石库收集到多少材料?”
“巨木与砖石等物,十不及一。”王冯将一卷作为记录的书简奉上说道:“日前材料俱已运送至库府,每三日便有州郡队伍将木石送来,届时便请您来监察。”
“恩。”马越轻轻点头,还不及对二人说些什么,便见迎面顺着城墙马道走下一中年将官,对马越拱手说道:“在下城门校尉赵延,见过将作大匠。”
赵延?马越看了两眼,不错了,此人跟赵忠面相上有七分相似,不过没有赵忠长得好看,也许是气质的原因,这个赵延长得看上去更多像个老实巴交的工匠,而非是将军。
“赵校尉来寻在下,可有要事?”马越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其实他心里太清楚了,这是替常侍给自己带话来了。而且马越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能不能做好,不但关系到三州百姓的赋税,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的身外之事了。这件事最终完成的如何,关系他日后的前途已经名声,如果他做不好,让刘宏看不上眼,那他的结果就只有两个。
要么在洛阳做个千石杂官直到天下大乱,要么就回凉州当自己的小土豪去……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了。
赵延对他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替常侍们给大匠带个话嘛。”
“常侍们有什么话,校尉请说。”马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白了赵延一眼,“马越洗耳恭听。”
“嘿嘿。”赵延看马越做出这种攻击性十足的抵触表情也不见怪,笑着说道:“常侍们说了,既然是马君想做这件事,他们总是不好拦着的,也不会怪您,您若是缺钱了,只需派个家奴随意去哪个常侍府上带个话,自然有您用不完的钱财,不要为了些许钱在朝堂上惹得别人笑话,搞坏双方的关系。您若是想求名,那常侍们成全您,常侍们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希望您不要再有下次了。”
马越愣住了,他舔了舔嘴唇,五次三番地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最终开口说道:“请您转告常侍,马越此次非是为己,但谢过常侍体谅了。”
“恩,您能了解常侍们的苦心就好,无论您出于什么目的,常侍们是不愿与您为敌的,都是一步步走到如今,您更应该了解我等的不易,常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愿看到的,下不为例。”赵延笑着说道:“对了,张常侍今晚请您过府,您可否赏脸?”
“请您替我谢过常侍,马越会去的。”
赵延心满意足地走了,马越驻足城外愣了很久。他知道张让赵忠等人是在笼络他,他看出来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赵延若是带着刀子来威胁他,他才不管赵延是不是赵忠的弟弟,直接拔刀斩了都不奇怪,可偏偏张让赵忠等人那么爱财,却宁愿舍了这些来请他过府,他若再不去,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多少人想入张让赵忠府门都没有这个机会。
深吸了口气,马越回首对王冯与刘坏说道:“我不管之前是谁在主事,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先前做过我也不会怪你们,但现在既然我来了,就没有任何人能再从这里贪墨一个大钱,明白吗?”
“诺。”
刘坏说道:“大匠,咱们匠人们是不会贪墨钱财的,但这城门外上到校尉,下至兵丁,都是需要花钱打点,不然木石运不进去,那些兵丁可不在乎我们这些匠人啊。”
“还有这事?”马越皱着眉头说道:“没事,如果有木石运来他们不让送进去,你们就先搁在城外,叫人去寻我,没人能拦你们。”
“诺。”
“走,带我去将作监看看。”
一行四人离了开阳门,朝着城内将作监走去,这是马越的工作场所,他必须去看看。而且他又需要读书了,既然做了这个将作大匠,他就必须要了解搭建宫室,修筑陵寝的知识,否则在朝堂上可是要丢大人的。日后材料收集齐了他可是还要督管宫室修建的。
一路走来,他对王冯与刘坏多了一些了解,王冯是工学出身,在少府中做属官十余年,后调至木工令又是十余年,对于建筑建造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算是这一行中的大师。而刘坏则正是他的亲传弟子,主攻陵寝一方,在王冯门下学习数年,已经学有所成。
第七十九章 常侍相邀
傍晚,马越走马朱雀街远远地看着张侯爷府,看着三层亭楼与高大的台阙,不由得摇头叹气。张让府上的建筑明显僭越了,一个列侯怎么能将府邸修筑的像宫室一般呢?
远远地,府门前有人见到马越遛马,一路小跑地过来拱手说道:“是将作大匠吧,阿父已经等您很久了,哦,在下太医令张奉,见过将作大匠。”
马越急忙下马扶起张奉,笑道:“太医令不必如此,给您拜帖。”
张奉笑着接过,看了一眼对马越说道:“君皓,将作大匠真是写得好字,请。”
张奉牵着马引着马越步入张府,面前这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就是张让的养子。
绕过富丽堂皇的亭台水榭,马越在府上中堂见到了张让。
不止张让,赵忠,赵忠的弟弟赵延也在,然后,马越就见到了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大将军,何进。
“马越拜见大将军,拜见张侯爷,赵侯爷。”
马越躬身拜倒,却还是在头脑中想不通,何进手底下都是些党人,可他怎么会坐在张让府中,看这架势还正准备参加晚宴。
何进正与张让说着什么,见是马越并没给他什么好脸,只是摆了摆手。倒是张让笑了一下,抬手挽袖笑道:“三郎有字了,不错。来来来,不必这么见外,坐。”
马越落座,接着就听张让笑着说道:“既然三郎也来了,那便可以开始了。”说话间张让拍拍手。
马越的拜帖张让看过了,也都知道他的字是君皓,但张让仍旧叫马越三郎,显得十分亲切。
侧房走出十余位仅着薄纱在身的舞女飘渺地入了庭中,七名乐手盘坐于屋角,弹奏起箜篌,甚至还有数名乐手吹笙。
伴着歌舞,侍女们端着一份份地食脍名列有次地拜访于每人面前的几案上。
马越粗略地看了一眼,虾糜,鱼鲙,蟹肉,鱼肚,贝类,全是海味……这儿可是洛阳,最近的海在一千五百里外呢,马越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让,他看到了张侯爷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
“三郎且尝尝,东海王前些时候送了奴两个厨子,手艺还不错。”看了一眼马越,张让无须的白脸上挂着亲切地笑容说道:“放心,这些鱼可都是昨天夜里特意叫底下人跑到东海捞上来的,鲜的很,三郎尝尝。”
马越浅尝辄止,连连点头,他从背后捅了张让一刀,张让反而让手下人连夜奔驰三千里路就为了请自己吃一顿饭,他拱手对张让说道:“多谢侯爷青眼设宴宽待在下,侯爷您的宽宏大量马越铭记五内。”
他这句话说得是真心实意,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也许他确实应该像赵延说的那样,有事情先过府跟张让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赵忠在一旁的几案坐着,夹起一块蟹肉放在口中咀嚼两下,咽下后以白娟拭过嘴角,这才对马越笑道:“君皓有所不知,张常侍为了这一顿饭可是下了血本,昨夜生生跑坏了三匹上好良马的腿啊。”赵忠伸出二指指着几案说道:“啧啧,这盘中珍馐,可都是奴们对君皓的情谊啊。”
“在下明白。”马越点头,拱手说道:“常侍们如此礼待,马越心中惭愧。前番做法在下左右思虑辗转反侧,实在是过意不去,唉……”
“好啦,自家人,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张让摆手笑道:“三郎啊,不,三郎长大了,前几年还记得在廷狱里奴给你送书时候吧,那时候你还没胡子呢,哈哈。”张让笑得非常亲切,说道:“君皓啊,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啊,奴是清楚了,赵常侍也跟奴说过了,这事确实是奴等有错,考虑不周,让三郎在朝议上弹劾一下,不怪你。”
“奴跟你实话说了吧,那时也是陛下让奴给那些个郡将添些烦恼,好建起陛下的河间旧宅。你也该知道,前些时候廷尉崔烈不是听了陛下傅母程夫人的劝解,买了个司徒么,唉。”张让叹了口气:“程夫人侍奉陛下三十年,如今却因为卖了个官被那些沽名钓誉的儒士责骂,气不过就跑回河间了。如今河间国已经并入州郡,河间府也没了,陛下总要给程夫人一个安享晚年的归宿,便起个宅邸,耗些木石。不想被君皓这么一奏,反倒是咱们自家人险些在朝堂上闹起来,平白让那些个酸儒看笑话。”
张让越是这么说,马越愈是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想起赵忠说张让府上的仆人跑断了凉州马,他便借口起身如厕,到外面寻得彭式,让他回家里牵五匹最好的鲜卑马过来。
再回庭入座,聊了些平常往事,敬了几人几杯酒,见天色黑了,马越便起身告辞。
尽管这一晚上何进都没有给自己什么好脸,但他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朝堂上看得起自己的人不多,难得有张让赵忠蹇硕他们看得起,他打定主意,以后依然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能改变。但如果关系到这几位常侍与蹇硕的事情,他应该先给他们商量一下。
……
马越走了,张让赵忠与何进继续推杯换盏,不多时,何进也要起身告辞了,临走前,何进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说道:“张兄,赵兄,这马越在朝堂上弹劾你们,来洛阳三年都未曾入府拜会过咱们,今日汝等为何要给他好脸色,瞧他那模样,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张让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道:“跟马三郎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您既然能给他好脸,何必非要臭着他呢?”
“某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模样,他咋不飞起来呢?呸,什么东西!何进告辞了!”何进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扶着车辕都迈上一步了,转头对张让拱手说道:“多谢张兄宽待,张兄来日上府上喝茶,某那里有些今年的新茶。”
“大将军放心,奴一定会去。”张让眯着眼睛笑了,拍着张奉的后背对何进笑道:“也带着奉儿,如今奉儿成了大将军的妹夫,日后咱们一家子,还请大将军多多提携啊。”
“哈哈!”何进太喜欢张让奉承自己的模样了,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即便明知道他说的只是好听话都不自觉得让人信以为真了,何进坐上马车,摆着手对张让笑道:“那何进便在府中静待张兄前来啦!”
第八十章 张让教子
张让笑着送别何进,带着赵忠赵延兄弟俩,还有他的假子张奉回了堂中,这时,张奉才拱手奉承道:“阿父真是以德报怨,心胸如大海一般,孩儿佩服至极。”
“哼,奉儿以为,为父是以德报怨?”张让不屑地笑道:“老祖宗确实说过以德报怨,不过为父以为,这以德报怨的意思啊,是怕狗急跳墙!老祖宗还说了,要都以德报怨了,那咱们拿什么来报德呢?”
“阿父高明!”
“行了,别奉承了,奉儿你不要总读些医典,祖宗的经学传到现在,自然有他传下来的意义所在,自打马越来到洛阳,为父就在观察他,在想该怎么利用他!可一直没找到他的弱点。”张让坐在胡凳上,以绢布擦拭着嘴角说道:“老夫年轻的时候,有幸跟在王老常侍身边做事,蒙他老人家教授了许多做人的道理,那时候我还年轻,要在宫里学那些典籍,捧着《孟子》去请教他老人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的解释让为父印象深刻,他说‘只要是人,就都有弱点,就算他英雄盖世,也一样有弱点。观察并掌握他们的弱点,你就能去驾驭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
王老常侍,张让指的是已故的大宦官王甫。
带着追忆的表情,张让缓缓地说道:“就拿他们凉州人做比方吧,凉州太尉段颍,英雄豪杰,乱了几十年的羌人让他一次打怕,直到他死了才敢作乱。这么厉害的人,被他老人家溜儿得团团转,指哪儿打哪儿。从马越来到洛阳,为父便想,他也是把锋利的好刀,他的弱点是什么呢,为父观察了三年,他是个很好的君子,奉儿你别笑,他虽然从凉州过来之前就杀了个羌王,但杀人妻者,该杀!他是蛮了些,但绝对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他不贪财,不像鲍鸿一样做个校尉也能侵吞上百万的军费。他不好色,到现在都没娶妻也没听说像曹孟德袁本初一样仗着能耐抢**女。也不好酒,今晚他一共饮了十尊有五,请饮咱们五人每人三次,酒宴过罢腿不打摆舌不打节。甚至他不求官,送个老师,送着蔡邕的女儿他就能把刚立下的大功丢到一边换个白身。你说说,他是不是个君子?为父说了你不要笑!”
张让有些着急,脸色一冷下来张奉急忙严肃起来点头称是,张让说道:“这个马越,可能你觉得他傻,有钱为什么不去拿呢?有官为什么不去做呢?有酒为什么不去喝呢?天下百姓干咱们这些俗人什么事?他却那么克己奉公,不光你觉得他傻,为父也觉得他挺傻,但他傻并不妨碍为父尊敬他。奉儿,你要记住,这年头,做个像为父这样遭人骂的聪明人不容易,但做个像马越那样被人尊敬的傻子,更难!”
张奉一边附和地点头,一边问道:“阿父,那您说,这个马越就没有弱点了吗?孩儿觉得他是求官的,不然怎么昨日跑到万金堂去买官呢。”
“不,他求得不是官,而且他也是人,他有弱点。”张让高深莫测地笑了,“他的弱点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他正直会为民请命都不怕得罪阿父,他知恩图报所以今天来赴宴,心里有愧,就必须去弥补,他不愿意欠咱们的,这就是他的弱点!他越是不愿意欠咱们的,咱们就越得让他欠个够!”
“可是阿父。咱们便是让他欠了人情,又有什么用?”张奉皱着眉头问道:“他正直就不会为咱们做事啊。那咱一直让他欠着,咱们多亏啊?”
“呵呵,傻孩儿,你见过为父做任何亏本的事吗?”张让笑了,“即便他不为咱们做事,始终跟咱们对着干,又能如何呢?陛下是喜欢他,亲厚他的,为父若是使法子下绊子,反倒会惹得陛下不喜,可是你想啊,如果他一直在陛下那里说为父以及你多位叔伯的坏话,咱们呢,就一直在陛下耳边儿说他的好话,咱们陛下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的。就算他马越说的是真的,是好的,陛下会信吗?陛下就算信了,会念他的好吗?陛下反倒会觉得他这个人太过较真,在陛下眼里就成了个无趣的大个子,如果他要与咱们作对,咱们除了好话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只有一个下场,陛下不喜欢了,那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废物了。”
“谗言能杀人,难道奉承就杀不得人了吗?”说到这,张让眯着眼睛,上眼睑和耷拉的眼袋都挤到一起去,分外慈祥地笑了:“陛下反而会觉得咱们分外正直啦。”
“阿父厉害。”张奉听着都呆了,他是个善于奉承的人,能把张让伺候高兴了,要不然非亲非故地张让为啥要认他做假子呢,就靠着这股子奉承劲儿得来如今的荣华富贵,可他真觉得一点儿都不亏,瞧瞧这干爹,太厉害了!张奉伸着大拇指都说不出话来,“阿父您这,您这真是太厉害了,孩儿能有侍奉您的机会,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为父这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这是洛阳,为父十三岁就被卖到宫里为奴,马越那点儿城府,还嫩得很!奉儿,你可是要多读些书,只有多读书才能明白等多道理,其实这些东西啊,都是咱们祖宗用腻了的。”
张让摇着头说道:“为父这一生,享荣华,拼富贵,便是教老夫明日去死,老夫也没什么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夫若是去了,老夫这傻孩儿可怎么办。”
张奉笑着说道:“阿父您说什么呢,只要您在,孩儿便不会有事,您身体这么好,肯定长命百岁。”
“为父身体再好,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终究是抗不过岁月。总有一天是要撒手归西的,到时候为父这府邸,库府的钱财,奴仆杂役,甚至连同为父的骂名都是你的。但为父有很多东西给不了你。”
“为父这些年的人脉,都将随着为父死去而烟消云散,虽然你与为父没有血亲之实,但为父一样将你当做亲子,将来的一切都留给你,为父给不了你全部的智慧,也给不了你陛下的宠爱。这些要靠你将来自己去争取,也许为父现在跟你说的许多东西你都不懂,不懂没关系。”张让指了指张奉的太阳穴,慈祥地说道:“记在这里,也许在你四十岁时,就懂了,五十岁明白,也不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奉儿你没有聪明人的天赋,所以对那些个聪明人,你要去利用,用不了就离他们远一些。”
“至于马越这样的人,好是好,太过刚直,估计他死不到为父后头。”张让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也有些嘲弄,“如果为父不在了,你再遇到像他这样的人,跟他做朋友,你有什么就给他什么。他知恩图报,平时没有用处,可一旦你遇到危险,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救你命的人。”
张奉点着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十五岁便跟在张让屁股后面做事,一晃已经有十年过去了,从仆役变成假子,他知道张让对他是真心的好。
这时,门口传来阵阵马嘶,一名仆从进来跪拜在堂中对张让说道:“禀报侯爷,外面有人送来五匹好马,说是城中梁府将作大匠送来的。”
“好马?”张让问道:“有多好?”
“回侯爷,全是鲜卑战马,一水的黑鬃,马上鞍辔銮铃都是精工配齐了。肩膀有一人高,腿脖子比小人的胳膊还粗,那劲力,得俩人才能合拽一匹到马厩!”
“哈哈,确实是好马,好马越啊!”张让乐得开怀大笑,指着门外对张奉笑道:“奉儿你看,为父便说了不吃亏,你瞧,这顿饭是赚回来了吧!”
第八十一章 城门逞凶
马越并不知道张让给他下了个大大的圈套,他现在心头充满了对张让赵忠等人的尊敬。
他是知道张让他们贪财的,而且是非常地贪。可这些个在他印象中贪欲大到无以复加的宦官们为了保存自己的善意,宁愿对巨额的财富放手,这才是叫他更加感动的根本。
接下来的数日,马越白天在将作监转悠,看些陵寝宫室建造的书籍,而彭式则是跟在马越身边,抱着启蒙急就篇生啃。至于工作,城外有王冯与刘坏看着,他不怕出什么问题,左右那些木石材料送来之后他总是要检查的。
这几日的晚饭,他一次也没在自己府上吃过,要不是寻北军的曹破石小饮些酒,就是跑到蹇硕那边蹭顿饭吃,再不便是跟城门校尉赵延在城外寻一家四下无人的小酒肆聊天解闷。这几日他去曹破石那里去的最多,曹破石因为被人弹劾强抢下属妻女被免职,马越经常去开解他。
关羽阎行他们并没有时常休沐,一个吃住在东观,一个吃住在北军,连陪他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巍峨的皇城,空荡的梁府时常使他倍感孤独。他的心绪时常向西而行思念在家乡的兄长与诸位兄弟,时常乘着野马直奔东北想念他的老师与夫子。可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顺流而下客居江南的姑娘。
天气突然间一下子就凉了起来,将作监里的匠人们都有自己手底下的事情,一时间马越还真闲下来了,看了两个时辰的《考工》,发疲地揉了揉眼睛,抬眼一看彭式坐在地上两腿翘在几案上枕着胳膊已经睡着了,他的脸上还盖着一本《汉书》,呼噜已经震天响,自己刚才居然没有听到。
马越没有叫醒彭式,这些日子彭式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闲暇时还不停地锻炼自己的武艺,已经很辛苦了,睡一会就睡一会吧。
站起身,马越正打算要出去登城楼去寻赵延聊会天儿,顺便看看城外风景让眼睛休息一会,便看到听到外面‘嘭’地一声,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跟在王冯刘坏身旁的小吏摔入室中,叩首说道:“大,大匠,禀报大匠,城门刘石库跟大将军府的卫士冲突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啊!”猛然被惊醒,彭式打着挺一下子眼睛还闭着便站起身来,猛地抽出佩刀喝道:“谁!”
看看周围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船上打盹儿,急忙收起佩刀站在旁边不敢言语。
“他们跟大将军的人能有什么冲突?城门的兵卒呢?”马越对彭式摆手,皱着眉头将佩刀系在腰间,便领着那小吏与彭式从将作监走了出去,刚走两步,马越回头对彭式说道:“阿仲,带上弓箭。”
那小吏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对马越说道:“今天收集的木石运送过来的时候来了几个将军府的卫士,他们来求些木石,希望给越骑校尉搭建公府,刘石库不敢给,两边就起了冲突。城门的军卒见是大将军府上的人,没人敢拦,只有木工令与石库司两位在那拦着,您快去看看吧。”
“越骑校尉,是大将军那个弟弟?”
马越皱着眉头,此前曹破石被免职后,何进便推荐他弟弟何苗上任越骑校尉,对此马越没什么可说的,即便是何苗是个庸才也没什么关系,平心而论,马越觉得无论是谁上任都不会再比曹破石做的更差,毕竟像曹破石那样淫**女的校尉,少一个好一点。
但是何苗跟自己又没有矛盾,他干嘛要让手下人来自己这找不痛快呢?
马越皱着眉头,出门牵马,一行三人一路奔至开阳门,远远低就见到城外一片嘈杂,有穿着南军扎甲的汉子在争抢木石,他看见刘坏急切地张开两手阻拦那些军士却无可奈何。他看到老迈的匠人王冯被军汉一脚踹倒,看得他心头怒火中烧!
隔着上百步,他控马慢出一步,探身从彭式的马臀囊中一把扯出弓箭,控马扯弓,奔马上前,隔着城门将骑弓拉成满月,瞄着那踹倒王冯的军汉的腿上一箭射了过去!
“啊!”
这一箭射的奇准无比,一箭便穿透了皮护胫,当下将那军汉痛的躺在地上打起滚来,一种军汉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这可是洛阳城的开阳门,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在这里放箭!
接着,他们便见到城内奔马窜出一骑,马上的青年像他的骏马一般健壮,正在弓箭丢给他的侍从。
“噌!”几名大将军府的卫士抽出佩刀,一人怒视着马越喝道:“我们是大将军府的卫士,阁下为何出手伤人?”
马越敢打包票,要不是这几个兵痞子看见自己身上两千石的青绶,语气绝对不是这么柔和。
“这话老子正要问你们呢!”奔出城门,马越猛地一扯缰绳,强健的马蹄高高地扬起大片尘土打在那些个军汉脸上,马越怒喝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手打我马越的属官?”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质问,直吼得这几个自称是大将军府上的卫兵哑口无言,他们在洛阳城里飞扬跋扈惯了,何时有人敢这么质问他们,自从主家成了皇后,何时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吼出这么一声?
“那老头自己,自己摔倒的。”
马越面前的军汉唯唯诺诺地说出一声,接着便被马越一马鞭甩在脸上,喝道:“你给我自己摔一个!”
他根本就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来的路上他就想清楚了,这次无论背后是何苗还是何进,至于占不占理,那只是事情大小的事情了,就是没理他也一样要搅上三分,有是有理,他不在乎把天通个窟窿!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监察木石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他不准许这事出任何差池,谁都别想在他身上占上一点便宜,就是十常侍都没得商量!
“谁派你们来城门口取木石的?大将军还是越骑校尉?”
马越控着坐骑,耀武扬威地在原地兜转,彭式已经下马将王冯搀扶起来,正帮着刘坏看着老人家有没有受伤。
这时,城墙上传出脚步声,赵延领着几名卫兵过来急急忙忙地站在马前看了看两名军汉的伤,陪着笑脸对马越说道:“大匠干嘛这么大火气,不要跟下面人着急啊,消消气消消气,你们几个,赶紧给将作大匠赔礼道歉,快去!”
马越倨傲地看了赵延一眼,笑了。
“赵校尉下来了,某还以为您不下来了呢。”
第八十二章 廷尉出马
他知道赵延一直在上面,早晚得下来。
赵延根本没有理会马越的奚落,他本来一直在城头,下面起冲突的时候他还寻思着看会热闹呢。一边是马越的属官,一边是大将军府的人,他可是两边都不想得罪,而且他挺想知道,马越对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但他现在知道了,反而还不如不知道呢,早知道马越是这副刚吞了两把刀逮谁扎谁的模样,他就不放任大将军府的卫士在城门口胡闹了。
人还没到,箭先飞过来,若这几个卫士再说错什么,马越是不是就要拔刀了?
“将作大匠你消消气,别跟他们置气。”赵延没完没了地跟马越说好话,见那些大将军府的人还没有动作,急忙对他们喝道:“赶紧跟将作大匠道歉滚蛋,快点!”
那几个卫士这才如梦初醒,城门校尉这是让自己赶紧走呢,可是他们走不得啊,他们主人可不是温和的何进,他们的主人是新任的越骑校尉何苗啊,何苗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们没做好,回去恐怕吃鞭子比马越的还疼,他们只是跟马越道歉,但却赖着不走。
赵延一见这模样,问道:“你们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校尉,我们不是大将军的府的,是越骑校尉家中军士,主人叫我们打着大将军府的旗号来城门口取些木石修建府邸。”卫士委屈地说道:“取不回木石主人会打死我们的。”
“恩,我知道了。”赵延转身仰着脖子对马越说道:“君皓,让何苗取些木石又能如何呢?不会耽误你事情的,就当给老哥个面子,送些木石给他吧。”
赵延是知道,何进在洛阳待了许多年,就连马越现在这个将作大匠,前几年就是何进在这个位置上,何进从到洛阳就一直被宦官扶持,现在双方互有帮衬,何进已经熟悉了洛阳的法则,可他那个从南阳乡下来的弟弟可不一样。何苗自幼混迹市井,一身地痞流氓的习气就是十常侍他们几个都看不惯,要让那个混世魔王跟马越这等厮杀汉撞在一起,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嘿嘿,原来是越骑校尉想要木石啊。”马越满面寒意地笑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九尺身高遮住卫士面前的阳光,比他足足高出近两头,马越面上笑容一敛,说道:“你们回去告诉何苗,我这只有给陛下修筑宫室的木头,他想要木石,让他自己来找我,马越就在城外等着他来!”
卫士搀扶着腿部中箭的伤号一窝蜂地走了,马越把缰绳交给彭式,走过去对王冯问道:“老先生没事吧?”
老迈的王冯身上还有刚才遭受踢打的泥印,做工匠三十余年,这样的窝囊气他受得多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上官为他出头,见马越走过来,老先生躬身便拜倒说道:“老儿多谢大匠搭救。”
他不知道马越仅仅是为了杀鸡骇猴,尽管有护犊子的心态,但那也仅仅占了一小部分,若不是想敲打那些心里对这些木石有想法的人,马越是万万不会做的这么绝。马越急忙搀扶着王冯起身,对他笑道:“您不必如此,那些卫士也欺人太甚了,该教训一下。”
“三郎,唉,三郎你这……”赵延急着团团转,左右踱步望见马越一副根本没把这当成事的模样,拽着他说道:“三郎啊,你给不给老哥面子不要紧,可你不该给何苗放狠话啊,何苗那人不讲道理的!”
“要的就是他不讲道理,不讲道理能怎的,拿把刀来杀了我?”马越拍拍赵延笑道:“他真敢拿刀过来,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唉呀!我不是这意思,他肯定不会拿刀来杀你啊,傻子才跟你比划刀枪。”马越一乐,赵延更着急了,说道:“他兄长是大将军你不怕,可皇后是他亲妹妹啊!”
赵延算是看清楚了,这马越跟那蹇硕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块子,硬得很。
马越说道:“何家再大,能大得过陛下?我还真就不信了,他们若是来好说求着我,我兴许还真忍不住给他些木石了,可你看他府上的奴才,过来把我的属官打成什么样了?老大人那么大的岁数,他们几个军汉就没有一点留手地踹倒在地,就因为他何家势大,我才让他自己来找我,换了人我直接就告到廷尉府去了!”
马三儿人生二十年,除了当年在并州的那个吕姓将军以劲弓强弩使他屈服,还没有谁能来硬的在马越这能占到便宜!
“唉,三郎,你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你该学着圆滑处事啊。”赵延摇头晃脑得,看着马越好像这个大个子没希望了一样,垂头丧气的,“一直这么下去,你会吃大亏的!”
马越穿着官服坐在一块青石上盘着腿,满不在乎的笑道:“会的,老兄你就别开导我了,没事的。我就不信了,我这给陛下征得石头,他来强求我不给他能怎么地。”
“唉,行吧,那你在这等着吧,我就在城楼上,有事……最好没事。”
赵延叹着气带着几个手下回了城楼,马越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赵延其实挺够意思的,尽管他胆小怕事,不够英雄豪杰。
但就因为他胆小怕事,反而说出自己在城楼上帮自己掠阵,有事他会帮忙,才更让人感动。
有时候我们不能强求软弱的人强硬,亦不能强求刚直的人折腰。
“王老,您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王冯摆着手,卫士那一脚让他坐在木料上休息到现在才缓过劲,但还是忧心忡忡地对马越说道:“大匠,您就这样将那些卫士赶走,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的啊。”
马越根本不在乎什么祸患,这些阻碍在他决定要改变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这第一关有多难,他都要扛过去。
只要他扛过去了,后面便畅通无阻了!
马越在城外坐了一个时辰,这一日运送的木石都差不多运来了,何苗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马越拍打着官府上的尘土,正打算离开,便见远处喧喧闹闹地来了一众廷尉司地骑士带着枷锁奔马而来,为首的骑士看官服正是廷尉卿的属官左平。
“将作大匠马越,越骑校尉何苗告你违反大汉律例,皇城持弓伤人,押解廷尉待审!”
第八十三章 大意中计
马越在城门口等着何苗找上门的时候,越骑校尉府上正是一团大乱。新任越骑校尉何苗正在大发脾气,府里上好的瓷器在地上摔地粉碎。
何苗自己很低,不足七尺,右侧额角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可垂目顿首之间却有着一番气势,那是常年吆五喝六纵横县城的人才有的气势,不应当出现在这么一个朝廷两千石校尉的身上。
“你再把那匹夫说的话重复一遍,他说什么!叫我何苗自己去找他要?”何苗气的满面通红火冒三丈,以手拭过唾沫横飞的嘴唇,咬着下嘴唇手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回主人,那马越就是这么说的,他还拿马鞭抽在小人脸上!”
何苗烦躁地手抓头皮,愤怒让他额角上的疤痕分外明显,那是少年时在南阳与人争斗留下的伤痕。像他这样矮小的男人与人搏斗并无法占出优势。那段街头巷尾不见天日的生活如果说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争斗如果已经无法避免,要想自己不被打,他就必须率先出手。
突然之间他看着随从脸上的马鞭印记愣了一下,笑了,“你先坐下,我问你,你恨不恨那个凉州蛮子?”
“恨!”随从委屈的眼中透着恨意,这根本是不用问的事情,何苗满意地笑了,说道:“小五,从咱们还在老家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我必须给你出这口气,他打你就是在打我的脸啊,对吧。”
“是,那个匹夫就是看不起您!”
“对,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做这件事情,让你好好地揍他!让他以后见到你就绕着你走!”
何苗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脸色笑了,一面循循善诱地说道:“这样,你去趟廷尉府,廷尉换了新人,就让他逮马越一天关到廷狱里,廷尉应该会给咱家这个面子,到时候你就这样……”
被称作小五的随从听着眼睛里都是震惊,接着喜笑颜开,最后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到底是朝廷两千石大员,小人报了仇死也值了,可这会连累主人您啊。”
“放心。你做成这件事,帮我出了气就不要再在洛阳了,到时候我派人在廷尉府门口接你,给你三十金,回老家当个富家翁……”
小五立即给何苗跪在地上‘咣咣“磕起响头,“小五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被称作小五的随从欢天喜地地领命跑出越骑府,何苗脸上没了热情,唤出一个健壮的劲装武士说道:“跟着小五,等他从廷尉狱出来之后问他事情有没有办好,把他带出洛阳,趁着黑夜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记住了,要做的干净!”
“诺!”
人都下去了,何苗歪着脑袋向地下啐出一口,骂道:“呸!一个凉州来的蛮子,给何爷爷这儿装什么大,玩死你!”
……
“将实情禀报卢尚书。”马越看见廷尉府的人来者不善,留下这么一句,对王冯刘坏说道:“我不在你们就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不准徇私枉法。”
话音一落,枷锁上身,便被押解到廷尉府。
马越不怕什么廷尉,前廷尉崔烈因买官升为司徒,现在的廷尉也就是个买官上任的无名之辈,何苗能请动廷尉,无非就是给自己造成一点麻烦罢了。廷尉可没有直接审理两千石官员的权力,东汉的廷尉府大权收归台阁,重大案件是要通过尚书府共同受理的。
就算这个廷尉再不正直,马越相信如今的尚书令卢植是正直的。
只要开府受理,他就不会有事!
“喂,你们这是押着我去哪?这不是廷尉府!”
眼见着几个骑士将自己押上囚车,接着在城内七拐八绕的路越来越熟悉,马越急了起来,这他娘的不是押送望廷尉府,这是直接押送到廷尉狱!
暗无天日的廷尉狱,马越曾在那里住过三个月之久,他终于无法再让自己心如止水,大声喝道:“大胆!我是将作大匠,你们廷尉是谁!让你们廷尉来见我!”
“大匠您还是省省力气吧,别叫了,廷狱到了俺们这些个小人物也就完成任务了,您现在没鞭子,抽不了我们了。”
闻言马越一愣,一看那说话的小吏正是此前自己在城外拿鞭子抽在脸上的越骑校尉侍从,此时他却穿着一身廷尉府小吏的衣服,马越再看其他人,都是一半模样。
“假的,你们是谁?你们都是何苗派来的?”马越没有再咆哮,强健有力的双手已经握紧了囚车上的木栅,只要他发力便可破开这囚车。
“将作大匠您可别费力气,您出来可就成了抗命的逃犯,我家主人只是叫我换身衣服来嘲笑嘲笑您,前面那位,那是正儿八经的廷尉府属官左平,周围这些弟兄也都是廷尉府的官吏,您是真要被下到廷狱了,省省力气吧。”
何苗这个王八蛋,费这么大力气就是想嘲笑嘲笑我?
马越觉得不会这样,他在囚车里坐正了身子,问道:“何苗还想做什么,他就没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有,我家主人说了,他也不能把您怎么样,只希望给您涨涨记性,以后见了他绕着走就行。”
“哼?”马越不屑地笑了,说实话他心里就是有几分看不起何苗,自己家里修府邸仗着兄长大妹跑自己这儿来揩油,他是真没钱收木材石料吗?马越讥讽道:“就凭这个?把某家关在廷狱里,他何苗能关某几天?真以为这天低下之后何家大了吗?”
越骑校尉府的小吏笑着摇头,他脸上那道马鞭抽出的血印子分外狰狞,“没有,小人也就这点儿本事,不能把您怎么样,您打了小人一鞭子,主人能关您一日已经足矣情深意重。”
“出息!”
马越不屑地看了那随从一眼,在心里感叹这个何苗对自己府上随从平时有多坏啊,要是有人像自己这样打了阿瑜阿力,他非得把那人拴在马屁股上拖死才能出气!
没多久,囚车晃悠着驶入廷狱的大门,马越身上套着枷锁被推入囚室中。
那个越骑府的随从一直呆在狱中陪着狱卒推杯换盏,马越被困在囚室中无所事事,他在期盼着卢植,不知道卢植什么时候才会到这边来把自己救出去。
没过多久,来了个狱卒站在马越面前,透过木栅递给他一壶酒,讨好地笑道:“您是将作大匠吧,被关到这肯定不痛快,喝点吧。估计没多久您就出去了。”
马越接过酒随意地喝了两口,他不怕酒中有毒,毒杀他这样的大臣还没人敢这么做,就是何苗也不敢,解了渴,他随意地问道:“那个越骑府的随从怎么还没走?”
“您怎么说他是越骑府的,他不是廷尉府的新吏吗?”
马越还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到面前这个狱卒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上,那个越骑府的随从身边的狱卒也是一样,统统都倒下了,他朝着自己这走了过来,马越觉得自己头有点晕。
“你,你下毒?”
最后,马越只看到那个随从狰狞的笑脸。
第八十四章 何苗狠毒
马越觉得很累,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吊着,脚尖能点到地,可却使不上力气,双手的手腕都被拴在什么东西上,根本无法挣开。
痛!有一根坚硬的棍子捅到了自己肋下,想要睁开眼睛,可他的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难以抬起。
“哗!”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马越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就是那间囚室,一张脸孔在眼前放大,是那个越骑府的小随从。
“嘿,将作大匠您醒的可比小的想的快的多啊。”小五自己心里也挺惊讶的,那几个狱卒可还没醒呢,马越喝的**要比他们多上不少,却比他们醒的还早。这么想着,小五如释重负地笑了,说道:“您醒的早晚都没关系了,您现在哪儿都使不上力气了吧。力气大您倒是使啊!抽小人那一鞭子,现在还疼呢……”
马越根本听不进去这个何苗的随从在说什么,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能努力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根三尺长的棍棒。
无力地晃着头颅,马越皱着眉瞥了那个随从一眼,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你想死吗?”
我马越什么时候被人抓住绑起来过?
十四岁时骑着小马带着三十个恶少年出边塞一路屠了十余支鲜卑骑兵的岗哨,我没被抓住!
梁兴那个王八蛋领着上千号人想抢老师的马场,我没输!
北地郡阻击鲜卑大王的攻略,我没输!
杀北宫伯梁兴,我没死!
他妈的现在让何苗府上的一个小人物给绑了!
那随从看马越这幅模样,笑了。
“您觉得委屈了吧,现在觉得后悔了,您是不是后悔当初怎么没一刀把我杀了呢?”随从的表情在马越眼中变得狰狞,对他吼道:“您在城门抽我的时候就没想过您会落在我手里吗?我想死,我就是想死,怎么样?告诉你马越,过了今日,你就是把城池翻个底朝天,你找不到我!”
“去你娘……”
马越还没骂出声来,小五提着棍棒向后一蓄,猛地朝着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嘭!”
马越的脑袋被敲得向右一歪,重重地撞在身后绑着的木栅上,眼前一黑,数息时间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摇了摇头,左侧的牙齿都快被这一棒子打松了,马越歪着脑袋看了这个歇斯底里的随从一眼,一口血水朝着他唾了过去。
“你马越不是厉害吗?在城门口耀武扬威的模样哪儿去了!”
又一棍子,重重地打落在马越的腹部。
马越咬着牙忍痛没有叫出声。
“不就是觉得我为人奴仆,一辈子都报复不到你的头上么?现在我是不是还回来了?我还回来了!”
手腕子粗的木棍雨点一般地落在马越身上,胸口,肚子,肋下,胳膊……不过片刻,马越身上到处都疼,被捆绑住的手指都疼的伸展了。
可他愣是没有叫出声。
“你倒是叫啊!叫啊!叫……”
‘咔吧’一声,木棍再一次打在马越身上,断了。
马越愈是一声不出,那随从越是疯狂,他很清楚,今日在廷狱里无论他如何报复马越,是轻是重,过了今天他都是九死一生,出了洛阳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超过十年的流亡生涯了……他没有理由不将马越给他的屈辱全部还回来。
眼看木棍断了,他丢了木棍一脚踢在马越身上,随后便是不停的拳打脚踢。
‘砰砰!’拳打脚踢之声在阴暗的囚室中不绝于耳,伴随着马越小声的闷哼……这一拳一脚,打在他的身上远比他心里的屈辱感要弱的多,他不能再让自己像个懦夫一样在这个小人面前叫出声来。
叫出声,他就输了!
嘴唇都被他咬破,流出的血几乎在下一刻便因被击打而甩飞到一边,他硬是一声不出。
“你叫啊!你说……你说你错了,说你不该打我,说你不该打我,你说啊!”
随从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出身低微的他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放肆地将马越这么一个‘大人物’打成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怕了。尽管他已经想清楚他可能会死,但提到如何一个死法,他仍旧不敢想。
他只想让马越给他道歉,为了城门口的践踏而道歉!
“来啊,你在怕……怕什么,来,打死我!”
又是一拳砸在马越脸上,随从已经没有力气再吼出什么了,本还指望着马越再说些什么,就见到马越脖子一歪,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的血混着嘴角一同滴在地上。
“啊!”随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马越打死了,急忙伸手试探鼻息,悬着的心才放下,这种沙场生存下来的战将,没这么容易死掉。
环视左右,随从才从疯狂的情绪的中抽离出来,囚室中的风一吹,浑身汗毛打了个冷战,看着左右的歪七扭八的狱卒还都没醒过来,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要逃跑,逃跑,跑过一里多远的廷狱院子,拐到狱门口牵起自己的骏马便离开,连守门的狱卒跟他打招呼都不给一点回应。
他要赶紧离开,离开这里。
突然,旁边一只有搭在他的肩膀上,直吓得三魂出窍,“啊!”地一声便叫了出来,转过头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何苗府上的劲装卫士,摇着头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他没好气的说道:“主人派你来接应我逃跑的?”
劲装汉子腰上挂着一柄手弩,轻轻点头也不多说话,只丢下一句,“钱在城外,跟我走!”
一提到钱,小五挑了挑眉毛,看着劲装汉子的背影嘴角勾起笑容,五十金,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至于何苗说的回老家,他才不会回南阳,他要去南方!要么就去幽州,并州!
他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他打定了主意,一拿到钱他就摆脱这个卫士,自己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娶妻生子也买上十几个奴仆伺候自己,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出了城门,二人跨上骏马一路奔驰,直到城外五十里的黄河岸边才停下,小五觉得有些不对了,驻马问道:“钱在哪?”
劲装汉子笑着指着崖边的一片矮树说道:“见到那边了吗?黄叶子最多的树下面,我今天下午才跑过来埋的,快去挖吧。”
“藏点钱,就算怕被城里人发现也不用跑这么远啊。”小五翻身下马,一边嘟囔着一面往那边走,“你也是,太小心……呃!”
弩弦一声响,小半截弩矢箭头穿透了他的心口,转头长大了嘴巴,他指着劲装汉子说不出话来,血从他的身上流走,就这么两息的时间他的身体便已经瘫软下去。
眼睛阵阵发昏,他看到劲装汉子从马背囊中掏出一卷长麻绳栓在一块大石头上,接着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身边。他多想说些什么,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麻绳拴在自己的胳膊上,腿上,脖子上。
无力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上翻着,他看到了蓝蓝的天,天上的云像极了马越耀武扬威时的笑脸。
劲装男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五心里想着什么,把小五和石头绑在一起之后,他吃力地推着上百斤的巨石,将之滚到崖边,山崖下是波涛滚滚的黄河。
“嘭!”“扑通!”
两声下去,滚滚黄河奔腾而下,看不到一点痕迹。
第八十五章 游侠卢浩
洛阳卢府,正是下午,尚书令卢植从西园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坐着马车向着自己府邸走去。
坐在前面赶车的青年眉目清秀,卢植连年的征战,直至今日都还没有儿子,这个面容与卢植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是他的侄子,名叫卢浩。
“浩儿,老夫教你读的书今天是不是又没读?”卢植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都不睁眼就知道侄子又没有好好呆在家里读书,说道:“是不是今日又出门玩耍了。”
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耸了耸肩,常年在外闯荡的他一身皮肤晒成金黄色,驾着马车笑道:“叔父,侄儿那叫游侠,您不要说得那么不堪。”
“什么游侠!就是在城外胡混罢了。”卢植对这些轻侠是嗤之以鼻的,天底下那么多的游侠,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个正经营生罢了。“浩儿,你要听叔父的话,别再去游侠了,你的学识要比不少太学生都高,过了年好好去太学读书吧。”
卢浩在前头一边驾着马匹,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晃动,一手提着缰绳一手轮指磕着汉剑,清脆的声响与马銮铃交替着显得十分悠闲。
“您教了我那么些年,要还比不上那些个太学生多掉面儿啊。”卢浩嘿然一笑,说道:“叔父啊,其实我觉得洛阳没什么意思,呆在太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侄儿想去幽州。”
“去幽州做什么?”卢植睁开了眼睛,幽州那地方能做什么,他是知道的,卢浩想去幽州无非就是参战戍卫边防,“不许去!”
听到卢植十分坚持的拒绝,卢浩脸上一瘪,“叔父您别这么利索啊。”
“兄长要老夫照顾好你,你今生都别想跟战争扯上一点关系!”
卢浩还想再说什么,眼看着快走到府邸,自家府门口却迎面跑来一个汉子,“卢尚书,这是卢尚书的车驾吗?”
“你是何人?”
彭式等的都快疯了,马越叫他来找卢植,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卢植的府邸在哪,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告知卢植今天在西邸尚书台办公尚未回来,他在府门前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卢尚书,我家主人是将作大匠马越,他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了,他让我快来找您!”
“什么!”卢植在车中猛然坐直了身子,问道:“将作大匠怎么被廷尉府带走了?他不是在城外征收木石吗?”
其实卢植心里知道,怕是马越又惹祸了。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手握大权,单枪匹马的靠着战功在洛阳这座大的看不见边际的城池中闯出立足之地,他能对谁服气?那么多的累世公卿子嗣到了现在很多见了他还要下车行礼,谁能对他服气?
“浩儿,廷尉府,走!”卢植朝卢浩说了一句,接着对车外的彭式说道:“上马,边走边说。”
“诶,诺!”
彭式翻身上马,对卢植说道:“尚书大人,今日本我家主人在将作监读书,突然书吏跑来说大将军府的人在城外与将作监的属官起了争执,我们出城就见到那些大将军卫士在殴打木工令与石库司,我家主人气不过便射了一个卫士的腿,后来才知道是新任的越骑校尉何苗要修建府邸,到城外求些木石,属官不给,这才起了争执。主人让卫士给何苗传话,想要木石自己来城外找他取,后来廷尉府的人就来用枷锁囚车把主人带走了。”
“胡闹!”卢植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新任的廷尉名叫吴卫,与何进交好,可卢植就不信了,这个人他能坐上廷尉,就不知道审问缉拿两千石是要与台阁尚书令共审的吗?卢植对彭式问道:“将作大匠还说什么了?”
“没有,主人只叫我来请您。”彭式摇头说道:“还跟木工石库留了一句,要他们顶住压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给任何人木石。”
卢植点了点头,他知道了,马越竟将求救的消只发给了自己,而不是十常侍与蹇硕,让他心里觉得倍感意外。但这样,他才放开心去帮马越,一行快速朝着廷尉府前进。
不多时,一到廷尉府大门,卢植从车上下来也不通报,直接向里走。
门口的廷卒见是尚书令,有人急忙跑进去报信,剩下的人急忙引着卢植往里走。
满面寒霜的卢植,谁都不愿多说什么话来触及霉头。
“尚书令来了,请坐,今日可是西苑中有何要务?”
吴卫是个四十余岁的壮年男子,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很开心地将卢植迎进堂中,笑着做到一旁,对卢植问道:“您没事可不会往在下这儿来啊。”
“廷尉,今日廷尉府扣押将作大匠一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恩?”吴卫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问道:“您是说……我廷尉府的人,把将作大匠拿了?不可能,要是我的人出去我肯定是知……”
说着,吴卫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想到,过午时越骑府来人找几个廷尉府的骑卒出门,他没当回事,直接让下属的左平带着人出去了。
“不是,您等等啊。”吴卫低头沉着脸,走到门口问道:“左平回来了没有?什么,还没回来!”
这下子,吴卫知道事情大了,自己的属官私自把将作大匠扣了,可到现在他都还没见到人,急忙说道:“尚书令,恐怕真的是廷尉府上的人把将作卿抓了,我这就去找人的!”
卢植起身说道:“这么说,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什么啊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卫手下人左右一打听,便知道左平领着**个人从城门口回来直接去了廷狱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众人急急忙忙地向廷狱赶去,一路奔驰到廷狱,吴卫的脑袋都大了。
他这刚上任的廷尉恐怕保不住了。
属官左平跟几个廷尉府上的人以及一些狱卒四仰八叉地在廷尉狱中躺着,囚室中空无一人,最里的一间囚室中,他们看见了断掉的木棍……
以及被绑在木栅上打得浑身是血的将作大匠,马越。
卢植与吴卫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如果马越死了会对洛阳带来什么样的地震,朝廷两千石大员在廷尉府被活活打死……简直不可想象。
“马三郎……马三郎?”
马越从昏迷中被唤醒,一只眼睛已经无法睁开,眯着看到了面前的卢植,他知道,自己没死……活下来了。
“卢尚……尚书,没事,我没事,贱命一条……死不了!”
第八十六章 心灰意冷
“是谁将朕的将作卿打成这幅模样!”
廷尉府堂中,刘宏勃然大怒,堂下的马越被赐了蒲团,高高昂着的头颅脸上鼻青脸肿。
跟马越一同跪在堂下的,还有新任越骑校尉,何苗。
座于两旁的有陪同刘宏前来的张让、赵忠,以及担当护卫的蹇硕。还有涉及此事的大将军何进,负责协同审理案件的廷尉吴卫与尚书令卢植。
马越梗着脖子不说话,被一介无名小卒打闷棍这种丢人事情,他无法开口。
越骑校尉何苗坐在旁边瘪着脸对刘宏,作着一副很委屈的模样。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坐在堂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小五现在眼珠子可能都给鱼吃了,死无对证,只要刘宏不处罚他,他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至于马越的报复?呵,国舅爷会在乎这么一个傻子的报复?
“将作大匠,你先跟朕说,是怎么回事?”
马越拱手说道:“回陛下,臣领命征收重建宫室所需木石,今日在将作监听书吏说大将军府上的卫士跟臣的属官在开阳门起了争执,臣到了开阳门见到那几个卫士正在殴打臣的属官,木工令王冯已经年过半百,被身强力壮的卫士踹在地上,臣气不过,便引弓射了一个卫士,箭矢命中其小腿。臣质问他们为何动手打臣的属官,一个卫士说木工令是自己摔的,臣发怒抽了他一鞭子。”
“你接着说。”
说到自己出手伤人,马越停顿了一下,见刘宏面上没什么不喜,得了应允之后才接着说道:“后臣闻讯得知,何越骑修筑宅邸,那些人是何越骑门下,谎称大将军府卫,来臣这里求些木石。臣当初求官便是为了让这些木石物尽其用,早日将陛下宫室重建,自是不与,臣说,若何越骑要木石便自己来说,臣会给他一个说法,臣在开阳门等着何越骑。”
刘宏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双手轻叩着面前的几案。
“过了一个时辰,何越骑没来,来了一队廷尉府的人马,言臣违反汉律,要拿臣入廷尉府,臣便束手就擒,却被囚车带到廷狱。饮了狱卒拿来的酒,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便被捆绑在狱中,被越骑府上的门人打成了这副模样……”
刘宏面无表情地轻轻点头,心中不知在做何考虑,半晌才抬起头,怒视着何苗问道:“何越骑,遣人状告马将作,在廷狱里迷昏狱卒毒打马卿,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陛下,臣冤枉啊!”何苗一见刘宏问道自己,立即拜倒叩首说道:“臣只是叫那些下人去西市收些木石,万万想不到他们的胆子会那么大,惹了马将作被射穿胫骨也是活该,臣没什么好说的。但臣没有找人来廷尉状告马将作,更没有遣人毒打马将作啊,便是给臣三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的啊!那个卑鄙小人偷取臣的家财,眼下臣都找不到他,若找到他臣非得将之拉杀不可!”
“你没有?你没有那是谁?难不成你想说马将作这么作践自己来陷害你吗?”刘宏脸上的表情好似怒极了一般,转头对马越说道:“马卿,这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告诉吴廷尉,那个贼人长什么模样,找,便是将天下翻个个儿也要把他找出来,吴卫,你要是找不到他,这个廷尉就可以换个人做了!”
“臣领命!”
比起吴卫跪在地上满心焦急,马越坐在堂中心头确实冰凉的,他听出来了。刘宏尽管言语中说的很热切,但他根本没打算治何苗的罪。
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刘宏说道:“越骑校尉何苗,御下不严,罚奉一年,将爵一等!”
“臣谢过陛下,陛下圣明!”
脸贴着地的何苗嘴角在笑,他听见刘宏说这么一句就知道,没事了,他何苗这么玩儿了马越一把,没有任何惩罚……罚奉一年,那不就是每个月少给自己家几十斗米跟几千钱,谁,谁稀罕啊!
“何越骑,今后严加约束你的门下奴仆,马卿,再有这种情况不必留情,那般贼人直接杀了便是,朕不会怪你。”
马越抿着嘴点头,拱手向刘宏拜谢,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惺惺作态的何苗。
何苗看见马越在瞪他,笑着凑到马越身边说道:“马将作,此事全赖在下御下不严,反倒教您糟了这么大的罪,在下今日刚好求得上好的医治外伤的药膏用在被您射穿小腿的奴才身上,等晚些时候给您送到府上,看您是不是也好的比较快!”
马越面无表情地看着装模作样的何苗,他听出这话里就是在侮辱他,将他与越骑府的奴才比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头却不能挥出去,这种感觉让他深恨。
“何越骑身上的味道让在下腹痛,劳烦您离我远点。”
“噗嗤!”一众人听了都没反应,只有站在刘宏旁边的蹇硕突然笑出声来,众人俱是不解,刘宏问道:“你笑什么?”
“回陛下,奴没笑什么,奴只是笑马将作风趣。”
蹇硕回得义正言辞,刘宏问道:“朕怎么不觉得好笑,马卿说的什么意思?”
“陛下,奴知道马卿这话的意思是他腹部被殴打得隐隐作痛,奴出身低微,始终上不得台面,奴方才想到的是,人闻到茅厕的味道,便腹痛想如厕,因而……发笑。”
蹇硕还没说完,刘宏已经手抚着圆滚滚的小腹笑了起来,全然不顾堂下脸色发黑的何苗,笑的前俯后仰,半晌才停下对马越说道:“马卿身上有伤,先回去休息吧,朕这便回西苑了,这些日子朕准你在家理事。”
蹇硕冲马越笑笑,瞥都不瞥何进何苗,跟着刘宏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刚才他说笑何苗就是为了给马越出口气。
马越起身走出廷尉,心中满是灰暗地被彭式架上安车向梁府归去,刘宏没有帮他,这在他意料之外,廷尉府外的阳光刺目,却令他遍体生寒。
他想不清楚,刘宏为什么不帮他呢?
第八十七章 何氏兄弟
回西苑的车驾上,刘宏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蹇硕在前面驾车听得很是糟心,却不敢怒亦不敢言。
“蹇卿,你回头从宫里随便拿点儿什么东西,拿去将作大匠府上,就说这次委屈他了,朕是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没头没尾治何越骑的罪,让他好好养伤。”
“诺!”蹇硕在前面轻轻点头,“不过陛下,奴该拿点什么?”
这叫什么事儿,什么叫从宫里随便拿点什么……宫里的东西能随便拿吗?
刘宏皱着眉头两手端圆了肚子呢喃道:“你说这马卿,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是吧。算啦,你去趟少府,看看武库里有什么好兵器,给马卿挑上几口好刀送去吧。”
“诺!”
蹇硕不敢问刘宏为什么在廷尉府不帮马越说话,回过头却又要赐下宝刀,他只知道既然是陛下让自己去做,那陛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刘宏坐在车里,反复回味马越眯着肿胀的眼睛怒视何苗的那个眼神,破开的眼角仿佛充满了血光。
他的心情更好了。
说实话他无论是马越得罪何苗还是何家得罪马越,对刘宏来说这都是让他十分开心的事情。
马越是刘宏手上的刀,何家是刘宏心里的刺,他永远忘不了王美人的惨死,何马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无疑是最好的磨刀石,只等着宝刀开锋的一刻,便可血洒大地!
……
出了廷尉府,何苗的心情也是极好的,笑眯眯地对何进拱手说道:“兄长,那若没事儿,苗便先回府上了。”
“等等。”何进叫住何苗,脸上看不出喜怒地说道:“你跟我回府,我有事跟你讲。”
“好,那何苗便跟兄长回府。”
何进对着张让赵忠以及廷尉吴卫拱了拱手,带着何苗坐上安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廷尉府。
安车沿着洛阳大道慢行,何苗的心就马车一般七上八下地随着颠簸,他有些害怕何进。
他跟何进可不是亲兄弟,从小随着母亲搬到南阳,何进就对他多有不喜,即便如今自己成了越骑校尉,多半都是沾了妹妹何皇后的光,与何进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小时候在南阳,他在外面与人争斗,完事何进便提着猪肉狗肉去给别人家赔礼道歉,无论输赢是否占理,回到家里总是会被何进胖揍一顿。
俗话说长兄如父,可他何苗的这个长兄与他没有一点儿的血缘关系,反而从小就觉得他是个赔钱货!
不多时,入了大将军府,二人七拐八绕地到了书房,何进一言不发地抬腿入门,何苗转身带上门嘿嘿笑着对何进说道:“兄长今天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唉呦!”
何苗还没说完,何进转过脸一巴掌抽在何苗脸上,接着一脚将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蹬出书房,刚关上的门直接被撞开了。
“嘭!”
一声撞破房门的巨响从书房传来,引得府上一众奴仆火急火燎地往书房跑,生怕大将军有什么意外,到这边一看却让他们大跌眼睛,大将军之弟,何越骑打着滚在地上轱辘,从南阳跟过来的管家急忙驱散闻风而来的下人,“快走,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老下人从前在南阳时何进身边的刀手,不是杀人的游侠,是杀狗宰猪的刀手。跟着何进发迹了之后便成了如今大将军府的总管。跟着何进满打满算也快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他见过太多次何进暴怒的时候揍何苗了,因此早已见怪不怪。
何苗从地上爬起来,肚子一阵绞痛,脸上被扇了一巴掌也是火辣辣地,皱着眉怒视着风闻而来的下人们,“全给爷滚蛋!”
下人们急忙四散而逃,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及霉头……大爷能打二爷,可二爷能打我们啊!
骂完了奴仆,何苗转头换上笑容,何进这一巴掌劲可不小,嘴角都带着血可何苗还是笑着朝何进慢慢走了过去,“大兄你先别急,听……”
“啪!”
又是一巴掌,直接扇得何苗身子原地从地上快要转起来,一下子就懵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何进,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何进再度一脚踹地翻了两个跟头。
何进打何苗,下手是毫不留情的。无论何苗是曾经的南阳地痞,还是如今的越骑校尉,到何进手上都跟打儿子一样。
“大将军,吴匡求见。”何进还要再动手,门外一属官模样的青年迈步入了庭院,手里握着一卷书简进来便见到这个情形,顿时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何进出了口气,见是自己属官来了,也不在意,招手说道:“进来说。”说罢一指庭中对何苗骂道:“你给我跪在中庭反省!”
“大将军,这是今年司州各部郡县驻防情况,并凉冀三州兵力也都送达,请您过目。”
何进点头,招手与吴匡入了书房,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吴匡才从书房出来,走到何苗身边小声说道:“何越骑,大将军请您入书房。”
“快走!”何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被何进的下属见到自己这幅模样他觉得很丢人,吴匡伸手来扶他,何苗却反手将吴匡推开,“做你自己事情去,别来烦我!”
何苗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两腿麻痹仿佛有跗骨之蛆爬动一般,扶着墙边站了好一会才慢慢挪动到书房,开门时心理还是十分防备的,生怕冷不防门后等待他的是何进能箍住疯牛的手臂与踢翻野狗的腿。出乎他意料的,门后什么都没有,何进安坐在胡凳上,指着对面没好气地说道:“坐。”
何苗在何进这个兄长面前没有一点的耀武扬威,夹着尾巴坐在何进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阿弟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陛下宠爱马越,你却找人暗中这么弄马越?你知不知道将作大匠也是朝廷诸卿之一,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兄长,小弟知错了,您消消气。小弟就是气不过他射小弟的奴仆。”何苗小心地说了一句:“而且您看今天陛下也没有多生气,不过是罚了一年俸禄而已。”
“你懂个蛋!”何进摇着头,手指何苗说道:“你跟阿妹都是,心太狠不知留退路……你说你这才刚当上越骑校尉,第一个年头俸禄便没了,以后兄长还如何为你求官?”
“你以后切记不可胡闹了,知道吗?”
“诺。”
何苗是知道何进心性的,急的时候真急,火撒完了冷静下来就又变得好说话了,耳根子软。何苗嘴上说着好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下次那蛮子再落到老子手里,老子照弄他不误!’
第八十八章 主辱臣死
马越打算在家休息到过年,何苗那个恶仆这么一顿毒打真是不轻,但最要紧的还是将他脸打肿了,无法出门见人,索性就在家中躺着读书。
这个时代说到底还是娱乐项目太少了,人一旦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便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幸好年少时艰难的生活教会了马越勤恳好学,终日捧着书本也不算无聊。
不过这些日子除了读书,马越也不算无聊,蹇硕偶尔过来陪他聊聊天,不过蹇硕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二人对话情况几乎是马越滔滔不绝,蹇硕一句话噎得马越想要摆手送客。曹破石来了许多次,他这个人是对马越确实够好意,可两人在道德方面实在是不敢苟同,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几乎一直是曹破石单方面示好,单方面地维系着这段友情。
受伤回家的第六日早,关羽从东观收到了消息,回到梁府。
“三郎……何苗那个王八蛋!”
关羽背着一包书简推开马越居室,见到鼻青脸肿的马越当即咬紧了牙关,关羽恨极了何苗。马越那么大的个子,蜷在榻上眼睛肿的眯成一条线,他怎么能不恨?
“云长兄回来了,我,我这没事。来,云长坐。”
马越在榻边让出一点地方,艰难地翻了个身,问道:“今日云长休沐吗?”
“没有,我告了假,听人说三郎受了伤,我担心你身边没个可用的人。”
关羽说的轻巧,他的假可不好请,东观就那么几个人,否则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回来了。
“嘿,还是云长挂念我。”马越咧嘴笑了,说道:“其实没事,家里挺好的,有阿瑜阿力还有阿仲看护,出不来什么事。云长还是回东观吧,我才受这么点伤,你回来不太好。”
关羽解下包裹,拍着说道:“没事,我跟那几位老先生说了,我拿些书回来校对,东观的老先生们你还不知道,都好说话。”
马越点头,接着便见彭式推开房门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一看关羽回来了,笑着打招呼说道:“关兄回来了。”
彭式在马越买官前见过关羽,更是听府上别人用羡慕的语气说了无数次关羽、杨丰、徐晃、阎行四人了。这个时候,马玩他们那些个边郡的都尉以及不足以代表马越家将的最高水平了,这四位才是。以家将的身份做到正儿八经的京官,这简直没有再引人羡慕的事了。
跟关羽打完招呼,彭式端着药碗吹了吹,打算给马越喂药,马越急忙摆手说道:“没事,阿仲你就放在旁边就行,我现在还不想喝,待会自己喝……太医令来了?”
马越琢磨要不要让去人牙子哪里买几个侍女回来,府上就这么几个厮杀汉平时看不出什么,一旦自己行动不便了还确实不方便。
太医令就是张让的养子张奉,马越偌大个梁府上没有医匠,这些日子总是张奉亲自过来煎药,马越劝也劝不住,总不能不让张奉进门。
“没有,太医令已经走了。”彭式摇头,找了块麻布擦了擦手上的药汁说道:“听阿力说太医令五更天摸着黑就来了,我起个大早遛马,见有人摸着黑在院子里鼓捣还以为进贼了呢,幸好问了问。太医令熬好药就离开了,说宫里的大皇子受了些风寒,他还要回去给皇子熬药,就不跟主公见面了。”
“唉,太医令真是有心了。”马越叹了口气说道:“回头你跟太医令说,宫里有事就不要过来了,这么辛苦。”
“在下说了,不管用。太医令一定要来,本来还说叫太医署里随便来个属官,后来又觉得下面人手脚不麻利怕把药熬坏了,一定要自己来。”
马越轻轻点头,说道:“咱家马还有多少?”
“前些日子苏掌柜从并州买了批良马,牵过来八匹,鲜卑战马还有七匹,还有些宅子里的良马,应该还有个二十来匹。”
“这样,你回头牵两匹给太医令送去,也别说报答,就说是快过年了表示一下。”马越点头说道:“要是太医令再来熬药,你就在旁边多学些,咱家别总麻烦太医令这么宫里宫外地跑,太折腾人了。”
“诺。”
关羽坐了一会问道:“三郎,你这伤?”
“没事,都是皮外伤。”
“三郎打算怎么做,就这么咽下气了?”
关羽这话是在问马越要不要报复,不过语气中并不是那么推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已经大致清楚,马越是被何苗阴了,如果再明着来恐怕依然是斗不过何苗的。那个王八蛋太阴险了。
“不咽下气能怎么办呢,至少现在是不能报复的。云长兄你也知道意气用事的后果,我现在不打算报仇。”马越释然地笑道:“其实这件事我想清楚了,就当给自己长个记性,以后不能再那么冲动,如果当时我换一种方式处理地不是那么偏激,可能现在何苗那个庸狗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这次让马越学到最多的教训,就是善待下人,不仅仅善待自己家里的,对待外面的人也都要一视同仁。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他有些太狂了,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吃这么一次大亏,在马越心里是有很大正面意义的。
“阿若让我劝劝你,既然三郎明白那我就不多嘴了。”关羽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说道:“这是驻守陇关的阿若差人送来的,有一封给我的,一封给三郎的,你都看看吧。”
“哦?阿若来信了?让我看看。”
马越打开两封书信,他打开杨丰给自己的书信一看就笑了,这字迹一看就不是杨丰亲笔写的,是军中文书来得多,上面对于自己在廷尉所受的委屈只字不提,说的大多是凉州的战况,以及家中的情况。信里说马腾在张家川建起邬堡,收拢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家中一切平安,因为杨丰驻守陇关,马氏的商队可以从关外进入司州,但此时马腾的意思是商队先暂停了,所有人手先主防御叛军。家里的一切情况尚好,让马越不要挂念。
打开关羽那封信,则完全不同。
杨丰在信里希望关羽能全力劝阻马越不要复仇,希望马越能养好身体暂且忍下此事,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说他在陇关已经站稳脚跟,跟他拼杀的老兄弟们都很信服他,家里的情况也一切都好。希望关羽能随时与他通气,暗中关注何苗的敌友关系,过些日子何苗再惹上别人的时候他会从酒泉找几个游侠剑手潜入洛阳为马越报仇。
杨丰始终记得两年前梁鹄在府门前跟他说的那句,主辱臣死。
第八十九章 君子报仇
下雪了。
年底,将作大匠马越上任的第二个月,所有木石被征集完毕,均被送至将作监的木石库中,匠人们小心地给巨木刷上桐油以麻绳绑的严严实实,只等明年开春就能开始重建宫殿了。
一个月的时间,马越完成了朝廷经年累月才能做完的木石征收,在朝野间赢得了很大的赞誉。就连先前觉得马越想要买来将作大匠从宦官口中抢油水的阴谋论主义者都不得不赞叹马越。
马越居然斥千金买来将作大匠这么一个无实权的诸卿,就为了更快的速度征收到足够修建宫殿的木石。这在许多人眼中看来简直是傻透了。
有人只看到了马越的‘傻’,有人看到的却是马越的正直,一时间就连将作大匠这个官职是买来的都没有人再去讥讽马越,凉州蛮子的风评在旬月之间好上许多。
马越做成了一件大事,但人们期待的另外一件大事却没有满足他们的眼福。自从马越被越骑府的一介奴仆殴打的事情传开之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待马越的报复,在人们的印象中,马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讲道理的凶人。所有人都等着看何苗拔虎须的后果。
出乎意料,这桩他们意料之中声势浩大的马三寻仇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养好了伤的马越平日里仿佛没有发生过这桩事情一般上朝下朝,呆在自己的府邸里演武读书,甚至见到何进何苗还会面带笑容地拱手打招呼。
这还是脾性乖戾的马越吗?
无论别人怎么想,马越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便以更加努力的态度去精炼自己的武艺,阅读更多的兵书战策,治政良篇。并且去写信,给家里寄信,给幽州,并州,吴郡写信,写给马腾,写给马宗,写给马超,写给马岱。写给董卓,写给李傕,写给郭汜。写给梁鹄,写给程立。写给蔡邕,写给蔡琰,写给甘宁,写给顾雍。
马越将信件一张一张写好,差遣来往的商队一封一封送出,尽管不知这年月江南的盗匪与西凉的战乱之下最终这些信件能有多少封寄到手中,他还是要写信。
这一次跌个大跟头,让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人说了,偏偏身边却没有多少人能说话。
随着马越的伤势好转,关羽回到东观继续做他的校书工作,马越则开始终日与一众工匠厮混在一起,学习他们如何勾画宫殿构图。
一年的最后几天总是最忙的时候,马越在将作监忙到傍晚才离开,顶着一头风雪刚走到府邸,便见到门外放置着一套黄门车驾,马匹已经被牵走,估计在家里马厩呢。蹇硕来了。
干冷的冬天,就是马匹也会冻坏,这些好马可都是宝贝,就像马越的马厩里冬天便升起炉火,生怕将马腿冻坏了。
“主人回来了,阿瑜已经架起篝火,正准备烤羊呢,估计您就是这会儿回来,您先入堂屋吧,蹇黄门来了就等您回来呢。”
马力在门口为马越解下遮雪的斗篷,马瑜跟彭式在院子里烧火搭架子准备食材,马越跟他们打个招呼便径直入了内宅,一进去便见到蹇硕正拿着简牍架上的书读者,见到马越进来急忙起身笑道:“三郎回来了,这几日忙吗?”
“是啊,眼看到年关了,这几日整体天跟工匠们一起构图,年后就要着手修复南北二宫了。”马越将佩刀放在剑架上对蹇硕笑道:“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蹇硕放下书简,对马越笑道:“园子里没什么事,来你这走动走动蹭顿饭,顺便跟你带个信。”
“喔?西园又有什么消息?”
马越坐在一旁,随意地蹲在地上伸出通红地双手在炭火上取暖,他跟蹇硕这么多年的交情,用不着见外。
“除夕,陛下请你参加今年的祭典与晚上的宫宴。”蹇硕说道:“往年宫宴都有诸卿,三郎第一次参加,我要来跟你说一声,到时候何苗也会在,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嘿,我还以为什么事。”马越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没事,蹇兄放心吧,我不会在宫宴上胡闹的,至多不理他就是了。”
蹇硕点着头,问道:“三郎,你要是打算对何苗做什么一定要告诉奴,这事出了这么久你都没用一点回应,奴这心里啊,总觉得没谱。”
“奴不是张让赵忠,跟何进不熟,也许奴能帮你一些什么。”
“像兄长这么想的人,还有多少?朝廷上下都这么想吗?”马越收回了双手,站起身笑着说道:“唯恐天下不乱,我没打算报复,杀了何苗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弄不死他肯定这事还没完,还不如趁着事情还掌握在我手里先停下来。”
马越一直记得杨丰跟他说的那个打算,尽管他还没准备让杨丰找机会把何苗干掉,但他选择将仇恨深深埋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
“主人,烤的差不多了,要拿进来吗?”
马力衣服上给蹭的到处都是炭色,探着脑袋在门口问道:“仲兄正在弄鱼,过一会就能开饭了。”
“好,把架子端进来吧,再去窖里拿些酒来,给老夫人那边准备好了吧?”
“恩,准备好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蹇硕,时常入宅拜见,陪裴夫人聊聊天,说起来马越与蹇硕也是升堂拜母的交情了。
“蹇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放心吧,我不会冲动行事的。经过这么一次栽个跟头,明白事理多了,放心。”
“你明白就好。”蹇硕点头,对马越笑道:“这几日陛下经常把你挂在嘴边夸耀,你这次征收木石的事情做的确实漂亮,别说常侍们主持,就是何进做将作大匠那几年修筑陵寝征收的木石都花了四个月,你居然一个月就弄好了。”
蹇硕夸马越,马越笑着没说话,就听蹇硕接着说道:“对了,三郎你不是和曹破石关系不错吗?今日在院子里奴听见张让对陛下谈起曹破石,陛下有意在近日令其复起,你可以去恭喜他了。”
马越摆手笑道:“破石兄长与我亲善,不过他可不适合做官啊,还是别说这事情了,来,咱们用饭吧。”
众人欢聚,饮宴吞羊,喝多了的阎行便头顶着酒坛扯着驴嗓子不住地高歌,关羽借着醉意舞剑与府中,马越与蹇硕在碗边敲击筷子打着节拍,府中的喧闹中直至子夜仍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