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幽州安年
中平二年九月,初秋。
幽州,蓟县。
麦子熟了,田垄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挑着农具上工的百姓,远方的军营人声马嘶带起烟尘滚滚,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数月了。
自从年初新上任的梁刺史来了之后,也不知这位整天见不到人影的梁刺史有多大的面子,居然硬是上表让陛下从掌管八关兵事的孟津都尉徐荣调回辽东,现任渔水校尉。全权统领渔阳郡渔水一带长城沿线防务,渔水长城是幽州的第二道防线,据燕代所筑长城仅有二百里之遥,也是幽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渔水被攻破,那么幽州剩下的蓟县城池至多防守不到三月。
城外十里大营中的烟尘,便是这位渔水校尉晌午练兵所至。
七尺高的田提上,刺史的车架正停在那里,左右不过四名护卫,不打旗亦无仪仗,这是刺史的车架,但车上之人却并非刺史。
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官头戴高冠身着常服,正对着自己的长吏指点着周边,长吏一面在地上以枯枝勾画一面点头称是,交代完了事情,汉官环顾着周边的麦田,下到田垄上与扛着农具的佃户聊起今年的收成。
他是刺史府的别驾从事,幽州的第二号人物,程立。这个兖州男人正在指点筹划着从渔水引一条沟渠灌溉蓟县周围的农田,但这不仅仅是为了促进农事,一旦外族入侵,这道沟渠便会成为蓟县外的一道防线,阻挡住外族骑兵的马蹄,增加边防军的战略纵深。
突然,远方官道上大片扬尘迎风而起,飞速驰来数骑,为首青年背后插着五尺翎羽,领着几名乌桓骑快马加鞭地朝着蓟县城门疾驰而来。
百姓们对此没有一点惊讶,搬秸秆的搬秸秆,收麦子的收麦子。汉人军官带着归附乌桓骑兵来往于边关与州治之间,这样的情形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有些收麦的农夫已经打定了主意,割完这片麦子便去街道上看看有没有征兵的告示,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这便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这里是大汉的边陲,秋天的幽州。
刺史别驾的随从拦下了疾驰的骑兵,程立迈步走上官道,这才看清了汉人军官,上谷郡吏,刘备刘玄德。
“玄德,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程立拍打着身上沾上的泥土,拍手向刘备问道。
“吁!”刘备提着缰绳,骏马在原地打着兜转,刘备指着远方点头应道:“见过程别驾,弹汗山,有消息了。”
程立闻言一拍双手,也不顾别驾的马车,随手牵起一匹护卫的骏马飞身而上,挥起马鞭说道:“走,去见刺史。”
官道上,数骑奔驰而起,护卫们赶着空马车打道回府。
刺史府。
幽州不比吴会,一件单衣不足以抵御初秋的凉风。庭院里有歌姬弹箜篌,凉亭上的藤蔓长得正好,伴着暖人的日光,梁鹄披着全身罩袍跪坐在凉亭里读着一本《说文解字》,几案上摆着精致点心与美酒,侍女磨好了墨架着大笔,铺平的白绢只等挥毫。
对梁鹄而言,这才是梁孟皇在边郡生活的常态,至于什么监察地方督导农事之类的,与风流倜傥的梁孟皇是万万没有关系的。
读过一页,梁鹄眺望远处揉着眼睛,一墙之隔的演武场上传来搏击的声音,那是张翼德又开始磨练武艺了。
张飞不错,确实不错,武艺强书法好,难能可贵的是无比好学,那模样简直要比起终日安排地满满的马越都有一拼。
没有谁的优秀,是无所事事换来的。
府门前传来马嘶,程立迈着快步领着刘备走了过来,到梁鹄身边施礼道:“刺史,玄德来了,带来了鲜卑人的消息。”
梁鹄放下刚拿到手上的狼毫,随口问道:“玄德回来了,有什么消息?”
半个月前,鲜卑人小股部队出现在上谷郡长城外,接连扫荡了数个村落,百姓们跑到边关告急,鲜卑部队已经带着掳走的奴隶离开。上谷郡吏刘玄德装作外逃的奴隶混在汉家百姓中,就此与汉家失去了联系。
刘备拱手奉上一卷竹简,说道:“刺史大人,鲜卑人的布防情况如此,在边界分三部陈兵六千骑,上谷以北的七个部落中男丁稀少留存俱为老弱,下官猜测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这几年来西部大人蒲头兵势日间强盛,与中部落步度根联合紧密,幽州北部为鲜卑东部落大人弥加的部下,保护着前鲜卑大王和连的儿子骞曼即位不成而被不断攻伐,今年他们应当是没有南下的余力了。”
梁鹄坐正了身子,他不懂战略,可也知道鲜卑是汉人的敌人,在敌人难过的时候应当给予其当头棒喝,他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老夫是否应当上表陛下,自幽州出兵攻打鲜卑,腹背受敌之下攻破鲜卑东部,为陛下开阔疆土呢?”
刘备听到梁鹄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他不过是一介郡中小吏,出兵鲜卑这等军国大事根本不是他职责所考虑的问题。想了一下,他说道:“刺史大人,出兵鲜卑这种事情关系甚大,去年张角之乱幽州受到很大影响,百姓没有时间休养生息,此即出兵是否有些草率了?”
“草率?”梁鹄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幽州的兵务情况,于是对程立问道:“仲德,你觉得如何呢?你对幽州兵事应当有些了解吧?”
“是。”程立躬身说道:“上个月属下曾行至边关审问走私的商人,从那些罪人身上带回了不少信息,与玄德所言相差不多,鲜卑人如今内部纷争不断,但属下认为大汉不当在此即兴兵。其一,幽州可战之兵不外乎上谷、渔阳、辽西三郡之兵,上谷渔阳二郡不过六千兵力,即便是征兵只怕也难以满万,辽西辽东二郡需防御高句丽与夫余,那边驻扎的七千边军是动不得的。不满万人的攻势,且不论能否建功。属下只是怕鲜卑人迫于大汉的压力暂时联合起来,刺史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若是这一战输了,鲜卑腹地作战损失巨大,征发三万农夫又有多少能回到长城以南,回到长城以南是否还有兵力防备鲜卑回攻?都要考虑清楚。”
“因此。”程立施礼道:“属下不建议上表请兵。”
梁鹄点头,再度拿起了笔。
“既然如此,仲德你全权代老夫行军政之事即可,老夫要为陛下写一副国泰民安呈送陛下!”
第六十一章 晴天霹雳
马越与蔡邕聊过关于甘宁的事情之后,顾府前厅的树下便多了一副蒲团,每次蔡邕讲学的时候,树下便多了一个带着兜帽的壮硕年轻人听讲经意。开始学子们都觉得有些诧异,但时间久了见顾氏三位公子与蔡伯喈都不觉得奇怪,何况那个年轻人从不发问,每次都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听课,蔡邕离开他也离开,从不与人交谈,也都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每次蔡邕讲学时带着兜帽的青年就是两年前名震长江南北的锦帆水贼首领,江铃儿甘宁。
“君皓,你要离开?”
顾府别院,甘宁顾雍坐在一旁,看着一身儒袍的马越整理行囊。
马越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这边已经呆的太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严虎应当离知道实情不远了。”
严舆死后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几日严虎找自己游玩不再那么频繁,他有些急了起来。马越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君皓就打算这样离开吗?”甘宁皱着眉头,他始终觉得马越在走之前应当会给严虎一个说法,却没想到马越打算什么都不说地离开。“你不再见严虎一面了?”
“不见了,兴霸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小家子气了,但我无法面对严虎。”马越叹了口气,“如果现在我告诉严虎一切,我俩是一定要分个生死的,我不想那样。我这里有封信,你拿着,这一封是请你帮我转交给严虎的,在我走后。”
马越顿了顿,说道:“在信里我陈明了原因,如果他看了信,请你代我转告,马越愿意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无论他希望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弥补。如果他无法原谅我,我在洛阳等他。”
甘宁看着信函愣了好大一会,才伸手将信件接住拿住在手里。他十分清楚马越丢给自己的这活儿不好做,这简直就和报丧门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接过来了,这种时候,马越不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呢?
“君皓放心,甘宁一定将信件转交到严虎手上。”
“谢谢。”马越拍拍甘宁的手臂,拉着二人的手臂说道:“我走以后,先生便拜托二位照顾了,元叹一直对先生照顾的亲待有佳,我很放心。兴霸,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脾气,多听先生的教诲,不要使自己的犟脾气,万万不能惹先生生气,你可知道?”
“诺!”
经过这一段时间,顾雍对于甘宁尽管还是看不上眼,但已经接受了这个曾经经常出现在耳朵里的江洋大盗如今经常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地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甘宁以后经常出入顾氏府邸。
顾雍问道:“君皓,小师妹……你就不再试一试,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琰儿?”马越深吸了口气,将行囊放到外面的车驾上,甘宁指着床上一副轻甲问道:“君皓,我送你皮甲怎么不穿?”
马越朝甘宁笑一下,端起一副冠带系在头上,对顾雍问道:“元叹,正了吗?”
顾雍抬手帮马越扶正了冠带,他已经知道马越要做什么了,拍拍马越的肩膀说道:“君皓,去吧,老师就在书房。”
躬身朝甘宁与顾雍行礼,身高九尺的马越一身儒袍冠带地紧了紧腰上的束带,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甘宁看着马越推开房门,跟着就要出去,余光却见到身旁的顾雍没有动作仍旧留在房间里,他是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顾公子,君皓这是做什么去?”
顾雍看了甘宁一眼,说道:“还能做什么,他该去找老师提亲去了,你不知道君皓与师妹情投意合?”
“我知道啊,哦,我知道了。”
甘宁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片刻之后却又觉得有些拘束,他不习惯跟顾雍共处一室,顾雍的模样太循规蹈矩了。马越一再跟他重申不能惹几位师兄,他又怕顾雍等人跟他的好恶都不一样,也不敢跟顾雍说太多。
甘宁不说话,顾雍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看着马越收拾好的行囊看了半天,顾雍才开口道:“兴霸。”
“元叹你说。”
“君皓与泾县那个祖郎有仇,他回去路上肯定会报仇,你会去帮他吗?”
“恩?”甘宁一看顾雍,就见顾雍正朝他笑,甘宁喜道:“元叹也知道这事?我早就派兄弟查去了,现在有四条船就停在丹阳港。君皓不说,我也肯定是要帮他的……不过我也正有事要求元叹,祖郎是朝廷的扬州司马,我那些兄弟的父母妻儿我可代为赡养,却要为他们谋一个藏身之处,不知道元叹……”
“不必了。”甘宁还没说完,就见顾雍摆手说道:“祖郎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君皓来的时候我便已经修书一封传于刺史,现在那祖郎不过是山林匪类,兴霸大胆去做即可。”
“哈哈,那这条狗子算是完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前往港口,稍后还劳烦元叹告诉君皓,我在港口等他,走水路来得快。”
“也好。”顾雍点头,在甘宁即将走出房门之时说道:“等等,兴霸。”
甘宁快要走出去的腿再度收了回来,问道:“怎么?”
顾雍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君皓走了,这间别院便空了下来,你住在城外亭里也多有不便,不如就常住在府上,有事找先生请教也来的容易。”
“哈哈,那便多谢元叹了。”
顾雍算是明白了,马越用人,要比他高明得多。不但可引匪徒向善,便有再多缺点,他却都能发现别人身上闪闪发亮的特质。
……
马越进入蔡邕书房的时候,老人家正跪坐在正中记录着近年来发生的事情,听到脚步才抬头见是马越,放下笔笑道:“三郎怎么今日穿的这么整齐,坐。”
“先生,我是来跟您辞行的,我打算今晚启程回洛阳。”
“哦?三郎这就要走了吗?”蔡邕沉吟地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回去吧,三郎,希望你日后身边没有老头子的叨扰,能多做些正确的事情,须知过犹不及。”
“诺。”马越点头,对蔡邕说道:“学生多谢先生教诲,先生……”
“你不必说了。”蔡邕摆手道:“老夫知道你想问你和琰儿的事情,老夫准了,不过……唉,你去见见琰儿吧,她不打算跟你回洛阳成婚。”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马越愣住了,一直以来府门前蔡琰默许之后他就从未想过蔡琰会不同意他二人的亲事,他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却从未想过最后蔡琰居然会不同意这门亲事。
发了疯地一般,马越跑掉了冠带,一阵风地冲向内院。
第六十二章 儿女情长
“琰儿,我,你……”
出乎意料的,当马越闯入内院的时候,一眼便见到蔡琰。这一次她没有弹琴,也没有写诗,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望着马越。
一身素裳清澈如水的蔡琰就像是一副工笔的仕女图,亭亭玉立。
“君皓,你会等我吗?”
“恩?”马越愣住了,来的时候一股想要问个究竟的激情在见到蔡琰时便在眨眼间飞的无影无踪,马越问道:“你……我不明白,等你,等什么?”
“等我一年,两年……”说着蔡琰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看着马越小声问道:“你愿意等我吗?”
马越不知所以,可看蔡琰的神情不似开玩笑,十分认真,他忐忑了。
等两年,如今已经是中平二年了,这天下还有多久安定的时光,他不知道了。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告诉我,好好的你父亲都答应了,这,这又是怎么了呢?”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也正是因为不容易马越才更难接受。
蔡琰看着马越慌乱的模样,有心想笑却笑不出,她也无法告诉马越,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难道要她告诉马越她是为了等卫仲道才要马越等她吗?
卫仲道当初说,要蔡琰等他活着回来,要等他两年,不要太早与马越成婚。仲道师兄那么聪明,居然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对马越倾心。尽管当初她并没有答应,可既然仲道师兄说了,那自己就应该等他,等他活着回来见自己,或是……等到传回他的死讯。
在这之前,她不能与马越成婚,她不能让卫仲道活着回来满怀欣喜地见到自己却已然嫁做人妇。所以,她要等。
她要等卫仲道活着回来,告诉她他很好的时候,再跟马越完婚。
中间横绝着的是自幼时相伴的十二年恩情。
可这些事情,马越不知道。即便是马越知道,他也不能理解。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琰儿你告诉我啊!”
蔡琰不说马越反而更是觉得她有心事,有事情要她无法与自己成婚,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看着心爱的人遇到危险却不能伸出手去搭救一般,马越要疯了。
“琰儿,一路走到现在,什么艰难险阻咱们都遇到过,而且都度过了,怎么到了现在你却不告诉我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怕,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你告诉我啊?”
空有千斤力,无处显豪杰。
马越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蔡琰的一言不发让他心头发冷,他觉得自己做了太多努力,却仍旧只换来佳人独立。尽管眼前的蔡琰近在咫尺,他伸出手臂就能将她揽在怀中,跨上骏马就能把意中人带回洛阳。
可他的手抬起,却再也伸不出去。
这一臂的距离在他眼中无比遥远,远到看不到两颗心有多近。
蔡琰的一言不发让他穿着一身滑稽的儒袍冠带兴奋地跑到蔡邕的书房像个笑话。
“两年,我等。”马越的手垂了下来,苦瓜一样的脸上强打起笑,看上去却比哭还要难看,“不就是两年么,两年,我等你,我真的等你。我,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蔡琰点头,第一次看到坚毅的马越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让她的心里很难受。
马越强笑了一下,背过身朝着院门走去,他要去收拾东西离开,如果这是最后一眼,那就这样吧。他不想让蔡琰觉得自己脆弱。
“诶。”听到蔡琰叫他,马越回过头,蔡琰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的伤,还要紧吗?”
马越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肩膀上的箭伤,轻轻地摇头。箭伤愈合的还不错,严舆的一箭穿皮而过,未能伤及筋骨,加之近日药石不断,已经开始愈合了。
离别总是容易牵动人心的感情,心里对马越有多舍不得只有蔡琰自己心里清楚。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看着马越肩膀小声说道:“让我看看,伤口。”
“包着呢,药一直没断过,别看了。”
马越轻笑,他不打算问蔡琰为什么要自己等两年了,他知道蔡琰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两年嘛,快得很,眨眼就过去了。
可他怎么这么舍不得,洛阳和吴郡,隔着千山长江远,下一次见面也许真的就是两年以后了。
“一路那么长,你又受了伤,一定要平安到洛阳,不要再跟人打斗了。”
“恩,我知道。”
突然一下子,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马越的眼睛舍不得向旁边看上一眼,眼神中写满了依依不舍。直看得蔡琰羞赧地低下头。
“啊!”
突然一下,马越一把将蔡琰揽在怀里,紧紧地把她抱住,这一下吓得蔡琰当场便叫出声来,一下子就要推开马越,可马越就像是怀抱一件稀释的珍宝,这样所向披靡的男人即便没有刻意地使力气又哪里是蔡琰这样的姑娘能挣开的,只能任由马越抱在怀里,像猫儿一般。
一下子,天地都安静了,鸟儿不再鸣叫,就连风吹过树叶都不会发出声音了,只有两颗跳动的心在胸膛里不安的跳动,紧张的感觉让身体直发麻,不敢去呼吸,不敢动弹,生怕一个动作就打破了难得的平静。
手贴着马越的胸膛,蔡琰听得到意中人那颗心跳的厉害,脑袋都空了起来,诗书一下子全部都忘掉啦。
过了半晌,两人慢慢分开,马越看着蔡琰羞红的脸,轻轻的地笑了笑,说道:“我会在洛阳等你,我走了。”
“你,你保重。”
马越转过头,他就没有再回头。
穿越千里,半月前在顾府门前还以为真的能喜结连理,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心情短暂的灰暗之后又逐渐变得平和。
小时候马越总想着多挣些钱,补贴家用。后来做了队正,希望看好马,提升家族三级爵位,能让子侄都穿上锦袍。入洛阳,希望能多读书融入到新的圈子里。讨黄巾,希望能立下战功让老师和陛下面上有光。
即便到了现在,马越头脑里懂的东西依旧不多,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想活下去,获得更好,就必须要克己。
想成大事,心里怎能装着太多私欲?
成大器的男人,心里不能装着太多儿女情长,也不能贪图富贵。只有武艺、谋略、人脉、伙伴这四种东西能帮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威武雄壮的背影远去,庭院遗世独立的女孩装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事靠在树荫下望着背影轻声呢喃,看上去不倾国亦不够倾城,但出俗的气质却像一朵清风自来白莲花。
第六十三章 倒了血霉
锦帆再起,乘风破浪。
“君皓,前头就是泾县渡口了!”
青戈江上,三艘四丈锦帆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簇拥着一艘七丈锦帆斗舰快速驶过江面。马越靠着桅杆抱臂而立,江水奔流涛声在耳畔炸响,他的面容很凉,心却如炭火落在瓦罐里一般备受煎熬。
再没有什么比复仇更令他兴奋的事情了。
甘宁一脚踩在锦帆斗舰船艄之上,手握环刀指着远方隐现地港口,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渡口外停泊的五艘四丈锦帆船。
这才是真正的江铃儿,桀骜不驯,横行无忌。
马越的脚刚一踩到地面,迎面便赶来二十几个劲装携刀的青年驾着车骑前来接应,毫不忌讳地当着来往商人的面拱手对甘宁下拜。
“见过首领!”
甘宁大步走过去亲热地拍着众人的臂膀,身后船上下来的一众兄弟也侍立左右,他揽过马越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在信中与诸位提过的马君皓,君皓有大恩与我,你们要向待我一般待他。阿仲,这些日子你在这边打探消息,跟君皓说一说你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被甘宁唤作阿仲的青年看上去十分干练,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玄色劲装看不出什么特殊,引人注目的是额头上一道疤痕直入发梢,闻言对马越行礼道:“在下彭式,见过君皓兄,家里排行老二,因此您叫我阿仲便可,此地人多口杂,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做详谈?”
马越点头之后甘宁应允,留下十余人看守船只,剩下一行三十余人搭乘车骑浩浩荡荡地向着泾县城郊奔去。
不多时,众人在道路两旁的林中寻出一块空地,将车骑收拢了,搭出短暂休息的营帐,众人有人带着弓箭打猎,有人跨上骏马前往附近乡中酒肆沽酒,马越、甘宁、彭式以及几个搭建营帐的青年留在原地,彭式这才拉开了话匣子,跟马越与甘宁讲起祖郎的情况。
“五日前,我收到大兄的信便带着两条船来到泾县,兄弟们散到各处打听这个祖郎,当天就打听到了祖郎的宅子,不过没有用,祖郎因为在官道上私自设卡劫掠过往商旅,已经被州郡革职查办,宅子也被抄没,不过州府并没抓到他。”
“早在县尉抓捕他之前便已经走漏了消息,祖郎带着家眷逃到了山里,因为他从前带着郡兵发财,他这么一逃连带着上百个无依无靠的郡兵跟着他跑到山里去做那剪径强盗。”说着,彭式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上面画着地图指着一处说道:“那祖郎这次遭了大罪,不敢在泾县附近行事,带着他的部署逃到了泾县以西五十里外的太平山附近,在那边寻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安营扎寨。前日我才带三个兄弟摸过去看了看,他们人多,我只敢在山谷外探查,只怕祖郎这些日子又招揽了些山贼强盗之流,如今跟随他的算上老弱只怕已经快要达到五百之数了。”
彭式摇着头,无奈地对甘宁说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急着从丹阳又叫来两船兄弟,算上大兄带来的已经近百,可即便如此强攻祖郎山寨已然不够看。”
“阿仲言下之意?”甘宁皱着眉头问道:“强攻不得了,若是在江里,就是他有五艘楼船老子也给他们捅漏底儿,但在地上,咱们的船用不上,车骑也攻不上山。”
突然,甘宁想到什么,对彭式问道:“阿仲,前年咱们抢来的蜀锦还剩多少?”
“蜀锦?”阿仲一愣,随口说道:“那玩意儿卖又卖不出去,剩的还多呢,上百匹吧,都存在船上。”
一匹四丈,百匹便是四百丈,马越暗自咂舌,前些年甘宁到底在江上掠夺了多少商船才能有如此多的截获。
“那就是了。”甘宁笑道:“十来个弟兄装作从益州赶来贩蜀锦的商旅,他们成了山贼总是要有些活计的,他们出来又不会带出所有人,咱们埋伏好,商队把他们引过去……”
甘宁还没说完,马越和彭式都已经清楚了他的打算,一同火热地盘算了起来。
……
自打夏天劫了个驷车庶长之后,泾县这边的土霸王祖郎的日子是急转而下,简直是流年不利。
先是打劫成功见色起意却被看似温顺的马越切下一节手指,后来没过几天州府发下公文要对自己逮捕严查,手指头还没好呢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家眷仓皇逃命。
本来自己这些年打劫过往再加上收受贿赂也存下了几百金,本想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到其他地方重头开始,在郡中为吏的朋友都已经给他做好了假的通关文牒。
有钱,人也还活着,无非是百废待兴罢了……过不了两年,也许在这吴会之地少了个祖司马,说不定能多个祖公呢。
最让祖郎感到惊恐的是他连夜跑到太平山实在跑不动,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他妈的第二天一醒来就是漫山遍野都是人啊!从前跟着自己混饭吃的老革全跑了过来,还拖家带口的,这算什么事啊?
几百人是怎么都过不了关卡出不去渡口了,无奈祖郎只好领着从前的老兄弟们操上了旧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祖郎心里那个后悔,放着军司马不好好做,非要学那山贼剪径,如今可好了,真他娘的要做山贼了。
高门独院没了,成了如今这巨木搭起的屋子,锦衣玉食没了,整天要指挥手底下的小兄弟化妆混入县城买些食物,好几百人根本就不能自给自足。
用那从前用的最顺手的跟班小魏的话来说,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问小魏去哪儿了?这个夏天在泾县外的官道上被怒火冲天的马越一脚踹破了脾脏,埋在土里都烂了。
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大晌午的,刚差遣了十几个兄弟跑去县城买些吃穿用度,祖郎百无聊赖地坐在树荫底下纳凉,便见到一个从前的军候满身泥土打着滚儿朝自己跑过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祖司马,司马,来了豪客啊!山脚下来了一帮益州的行商,二十余人,七架篷车,只有几把刀,车上载满了蜀锦,还有八匹马呢!”
“瞧你那点儿出息!”祖郎嫌弃地挠着脖颈子,山谷林地太潮,身上都起了疹子,歪着眼睛问道:“你确定不是郡里的官差要诳咱们出山谷?”
“那不能!”前军候的笑脸乐的像朵花,说道:“小的装作山道上饿昏了的流民,他们一口的蜀郡官话,不会有错。咱们会稽哪儿有这么多蜀地郡兵啊,您说是吧。”
祖郎抽了抽鼻子,两手一拍,拿起树下斜插着的卷了刃的环刀,作态地抬了抬眼皮,噗嗤地笑出声来:“那还他娘的愣着做什么,摆旗举兵,点起半百兄弟下山劫了他们!”
第六十四章 请君入瓮
太平山下,一队二十余人的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前行,隐藏在林间的山贼握紧了手中单刀,伸出舌尖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
他们眼中的猎物走得很慢,没有一点警戒之心,就像是落入狼穴而不自知的绵羊。
近了,这支商队的护卫看上去都是矫健之辈,不过山贼们对这事并不担心,护卫不过是雇佣来的一群唯利是图的汉子罢了,我们多,他们少,能有几个敢亮明刀枪死磕到底?笑话!
一百步,五十步,眼看着商队就要进入他们的包围圈中,突然,商队首领抬起一直手掌,勒住了马匹。
“首领!首领!咱们的金饼子忘在西亭南边的林间驻地了。”
金饼子?
眼看着商队首领停下,埋伏在林间的祖郎几乎要顾不上许多强攻上去了,没入包围圈又怎样?五十个人打二十个还能输?
但祖郎抬起的手始终没能落下,金饼子啊!
这么一支商队,七架篷车上装满了蜀锦,他们的金饼子会有多少?五十金?一百金?
“你这庸狗!怎么将如此重要的财物落在荒郊野地!走,快回去取!”
随着额头有道疤痕的商队首领一摆手,整支商队开始调转回头,车马一阵吱呀居然整个调回头去,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来时的放向奔行而去。
“司马,咱们刚才怎么不追啊!”
“你懂什么!”祖郎从草丛中站起身来,拧着眉头说道:“他们整支队伍回去,肯定说明有很多钱落下了,所以要所有人一起回去拿,咱们就等在这里,等他们拿到钱再过来直接一锅端掉他们!”
被训斥的军候有些委屈,小声说道:“可是他们,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可咱们办,咱们就这么傻等下去吗?”
“你敢质疑我?”祖郎眉头一皱,接着转而自己思考起来,要是这伙儿傻不拉几的商贾从别处走了怎么办,喃喃自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走走走,他们刚才说在什么地方?西亭,谁他娘知道西亭在哪儿?”
“首领,俺知道,俺知道。”林间蹦出一个衣着破烂提着铜刀的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祖郎面前说道:“那西亭就在此地以西十余里,咱们跑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众贼闻言大喜,小半个时辰,没准过去正好迎着那商队,路上就给他们咔嚓咯!
祖郎没有他的手下那么兴奋,皱着眉头问道:“那西亭附近可有能供咱们藏身的地方?”
远近闻名的剪径司马祖郎,做这些夺人财货的事情可是做的多了,他很清楚怎样能使敌人失去防卫心里,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是最好的选择,突然一下跳出来人多势众,对方一见这么多人,只要稍微壮下声势便能把他们吓破胆,接着那些被金钱雇来的护卫便会落荒而逃,商贾多半也会因为害怕他们装出的穷凶极恶模样而留下财货逃跑,他们兵不血刃的抢夺到资材。
简直不能再妙了。
“首领,西亭那边什么都没有,就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多,那里大片大片的野地,随便找个地方藏下咱们这几十号人容易得很。”
“哈!”祖郎高兴的一拍手,却牵动了被马越断指的伤口,面上一痛,随后挥手说道:“带路,咱们要尽快去西亭设下埋伏,上好的蜀锦,足量的金饼,走!”
山贼们一阵啸聚,数十人奔着西亭奔去。
太平山脚再度归于平静,山风透过山谷,过了片刻,林间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走出一个头扎翎毛面容桀骜的青年,青年将手中强弓放回弓囊不屑地笑出声来。
“这就是祖司马?瞧他那模样,要多不济有多不济,要不是君皓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刚才我就一箭射死他!”拍了拍手,甘宁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密林中窜出三十余个带着弓箭的劲装汉子。“都别藏着了,赶紧跟上他们,也不知道君皓那边埋伏好了没有。”
一伙携弓带箭的劲装汉子跟着甘宁在官道上疾奔而去。
西亭全名为西乡西亭,是隶属于扬州丹阳郡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亭,除了一个年至六旬的亭长与三五个亭人之外方圆十里都没什么村庄乡里,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就是接纳那些来来往往随遇而安的商旅过客在这里缓缓地歇一歇脚,使他们养精蓄锐应付更长远的奔波。
这是个寂寞的亭。
然而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两个时辰前,四十多个身形矫健体貌健硕的青年带着弓箭在一个身高九尺面带疤痕的北方汉子带领下路过这里,在不远的山林中寻了个上坡隐匿起了身形,苍老的亭长以为他们是来这里的山谷狩猎,还为他们备下了温汤与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半个时辰前,一行二十余人看上去全是护卫的商旅经过这里,一样朝着那个方向,苍老的亭长渐渐察觉到今天这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些来自蜀地的商旅篷车上载满了锦缎,锦缎之下却露出了锋利的箭簇。商队首领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直插入发梢,一副刀口舔血的模样拒人千里的神情让年老的亭长不敢多做打听。
他们走后,老者急忙令亭人将亭门关住,生怕碰上什么祸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炷香时间以前,老者与亭人都被绳子捆绑在亭院里,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闯进亭里,为首的男子握刀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他们威逼亭长打听着之前商旅的方向随后扬长而去。苍老的亭长被捆绑在院子里,他的右脸肿着,地下留着他被那匪首一巴掌扇落的牙齿,可他还能怨尤什么呢?这年头盗匪横行,能留下一条性命就是好的啦,这世道,人心已经散了。
现在,老者身上绑着的绳索被一柄锋利的环刀划开,苍老的亭长对前来解救他的壮士道谢。
壮士领着三十几个带着弓箭的劲装青年没有多做停留,释放了亭长之后便朝继续沿着林间小路追逐那股山贼。老者望着壮士的背影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就是人心散了,良善亦长存。
只是老者想不明白,那解救他继而追逐山匪的壮士面貌十分英俊,可为何要在头顶发髻之间插着三根翎羽呢?
难道一直没有人告诉他,这幅模样很丑吗?
第六十五章 威风无敌
西乡西亭南五里,沿着蜿蜒的山道两旁长着不算茂密的树林,但重重树荫之下却给了野草疯长的机会,半人高的蓬草足够隐匿下马越这种身高体壮的巨汉。
在山道周围,藏匿着四十有余的劲装汉子,他们都一声不出地蹲伏在蓬草之下,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百步山下的情景。
马越半跪在野草中间,在他脚下横放着那根冰冷而坚硬的铁棒。铁棒旁一具手弩安静地躺在地上,上好了弦。他的肩膀有伤,开不得强弓,不过他并不担心,在他身旁埋伏的汉子们人手一弓五箭,足够将祖郎射成筛子了。
时间在风声中悄然溜走,官道上传来车轴滚动的吱呀声,远远地,装扮成商队首领的彭式带着假冒的商队快速行进而来,几个汉子牵着马匹过了山道急忙走到伏击圈里,一边摆手一边学了几声鸟叫。
马越转过头,在他附近的草地深处默契地传出几声回应,彭式的人放心了。
骏马被牵引着藏到远一些的地方在树下拴好,蜀锦从篷车上卸下被放到野草遮挡的树下,这些东西再存一段时间就能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若是等会被箭矢洞穿岂不是亏大发了?
篷车被推倒,按着预计的位置放在伏击圈内部摆做两排,彭式将它们隔出十步距离制成简易掩体,一方面保证自己人从山坡上射下的流矢不会伤到自己人,一方面防备祖郎冲锋接战时能多个缓冲。
二十来个装扮做商队护卫的汉子便在这中间将篷车中的箭矢弓刀整备在身,彭式抽出环刀,伸手磨痧着光滑的刀背,他的心里有些紧张。
尽管他曾随着甘宁翻江倒海,也确实做过几次以少击多的劫掠,但他依旧紧张。他不知道祖郎会带着多少人来追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二十来个兄弟能不能顶住祖郎的一波冲锋。
哪怕此次布置地万无一失,只要没有见到祖郎率领多少人过来之前,他心中始终无法安定。
就在彭式过来没有多久,官道上再度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彭式面上一冷,他知道,祖郎来了。
隐藏在半山腰野草之中的马越伏低了身子,深吸着一口气按在胸口,左手五指划过铁棒冰凉的棍体,直划到棱角分明的尖头。他面无表情,身体却分明激动到了极点,胳臂上绒毛都根根竖起,山风一吹便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
随着祖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心头的火焰烧的越来越旺,头脑却越来越凉。
头脑简单的黑夫追随自己度过的唯一一个除夕夜里,这个曾经的北军骑兵屯长饮多了酒,头顶着坛子傻乐的模样马越忘不掉,一样忘不掉还有被做祖郎劫道的那一天,瘸了腿的黑夫擎着长戈义无返顾地冲入三十倍于他的人海,吼出的那句,“主公,不要管我!”
刘大郎是多么聪明的人啊,马越决定放弃抵抗的时候是他将投矛强弩藏在篷车后面。马越决定分个生死的时候他忍着肩膀被一刀卸掉一半的痛苦为他牵来逃生的骏马。
想再想来,马越竟觉得刘伯当时最后看他的那个笑容却是分外释然。
愤怒吧,黑夫。
释然吧,刘伯。
主公今日就要给你们报仇!
透过重重野草的缝隙,马越一眼便看到了合围住彭式的人群中的祖郎,这个曾经汉军的耻辱如今像个真正的山贼流氓一般揉着拳头,满面故作高傲的抬着下巴,脸上挂着邪笑对如临大敌的彭式等人缓缓逼近。
“咦,我的骏马呢,你们藏到哪里去了?”祖郎抬手指着周围所有物件儿,抬着他那地包天儿的嘴巴牛气冲天地说道:“这儿所有的东西,通通不准动弹一下,所有的马车,刀剑,绸缎,箭矢,银钱,全部都是我!”说着,祖郎抬着大拇指指着自己说道:“祖郎祖大爷的,识相的除去兵甲,祖爷放你们一条生路!”
彭式的下半身被篷车木板所遮挡着祖郎的视线,双手在祖郎看不见的地方一手捏着羽箭一手低垂着硬弓,箭矢已经搭在弓臂上只是还没有拉开弓弦。他的环视着祖郎身边慢慢逼近的山贼,这些人有些穿着皮甲,有些穿着布衣,提着劣质兵器耀武扬威,听着祖郎喋喋不休地唠叨,要不是有些山贼还没有进入自己面前这个伏击圈里,彭式早就扯开弓弦一箭射死他了。
不过半百乌合之众,在这里装什么翁?
祖郎的人已经逼近到彭式三十步外,马越在山坡上透过野草看得真切,这个彭式是个有胆识的真汉子,他现在是在将自己置身险境,为了让祖郎所有人都走入伏击圈。
马越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他怕自己离得太远,手弩射偏了射不死祖郎这个王八蛋。
“跟你们说话是听不到吗?全给祖爷将兵器放下,除下衣甲站到一边来!”祖郎歪着脑袋,看着彭式等人无动于衷火爆脾气上来了,猛地抽出佩刀扬着手臂喝道:“小的们!让这帮臭商贾见识咱们的……啊!”
彭式也是在长江上兴风作浪的悍匪,哪里听得了祖郎一个劲在他面前唧唧歪歪,眼看着这些山贼差不多都进了包围圈根本不管他有没有说完,一提气猛地扯开强弓朝着祖郎抬手就是一箭!
祖郎话还没说完呢,就见‘温顺’的彭式突然从木板后面抬出一副拉得如满月般的强弓,‘嗖’地一声羽箭便直直地朝自己飞刺过来,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只觉得胸口一疼,那羽箭便钉在了皮甲上,被击碎的青铜甲片救下他的性命,可箭簇带出的力道仍旧击得祖郎惊叫出声,连着“蹬蹬”地后退两步。
反应过来的祖郎正要叫喊,便见到那头上带着疤的商队首领已经弯腰张弓搭箭再度对准了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顺手扯过身旁一个随从挡在面前,那山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已经被箭矢穿胸而过,祖郎一推随从,扯着佩刀喝道:“他娘的,反了你们了,给老子杀啊!”
根本不用他说,从彭式射出第一箭起,篷车板后面的商队护卫们便抬起弓箭朝着山贼直射过来,山贼们依旧仗着人多朝着他们冲锋而上。
几乎就在祖郎喊出号令的同时,山坡上突然数十支箭矢抛射在山贼群中,登时便是十余人中箭,这个时候祖郎要是还看不出自己中了埋伏他就白当过军司马了,当下便要指挥山贼撤退。
“祖郎哪里走!”
祖郎刚转过身,山道上七十步外一声怒吼,“嗖”地一声机括推动,一尺弩矢激射而来,正中祖郎后背,弩矢和不是箭矢,毫无悬念地钻破了甲片扎到肉里,祖郎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一回头便见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山道上疤面猛士丢了手弩单手提着一杆铁棒怒吼着冲锋而下,撞到山贼群里便是一片鸡飞狗跳,直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这些日子想到这青年他的手掌便隐隐作痛,更别提如今这煞星就在自己背后呢!
第六十六章 状若疯虎
曾经三对三十尽管折了黑夫与刘伯,马越都没让祖郎这一干手下讨到好,更何况如今是己方双倍于他呢。
马越提着铁棒所向无前地朝着祖郎追逐,真如那金刚舞杵一般,那些山贼喽啰根本无人能挡住马越前进的步伐,青铜刀剑对上混铁车轴这般重量的兵器,挨着便断,碰到就折。
他们已经丧胆了,要他们劫掠过往商旅,仗着人多欺负人少还好,对上如今这种被有心算无心,人多打人少,又是箭矢抛射又是猛士冲阵的,他们根本没有打下去的欲望。
山贼不是黄巾军,没有让他们疯狂为之而战的信仰,他们求的财,不是什么天下大同子孙过上好日子,他们的对手都是那些商队护卫,穷途旅人之流,也从侧面反映出他们的战斗力。
极其低下,乌合之众。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跑了,甚至都没发现冲锋而下的只有马越与彭式带着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其他人还在山坡上张弓搭箭呢,不是每个人都有至深的仇恨,根本没想过要冲锋接战,甚至就连马越这么状若疯虎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只有在北方草原上骑马骑傻了的汉子才会放着长弓不用提着一杆混铁棍把穷凶极恶的山贼敲得晕头转向吧?
除了彭式,没有人知道马越的仇恨,许多人甚至到现在还以为祖郎惹到的是甘宁而不是马越。毕竟,他们只受命与甘宁。
彭式跟着马越冲杀的原因很简单,他很烦,烦透了祖郎颐指气使的自大模样,含恨而发的一箭居然没能射死他,居然被挡在了那件该死的布甲之下,这让彭式恼羞成怒。看着马越提着铁棍一阵风般地冲锋,彭式一瞬间也变得激昂,根本每过脑子地跟着冲了出去,连刀都忘了拔,就这么一手长弓一手羽箭地跟着马越冲了出去。
“哇啊!快跑!快跑!”
耀武扬威的山贼如同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土狗,哀嚎声不断响起,跑的慢一点儿就会被身后的箭矢追上,仿佛他们身后有这世间最恐怖的恶鬼一般。
祖郎被马越的弩矢射中背后,弓着身子没头没脑地逃着,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残兵流寇,幸亏有左右架着他逃跑的兄弟,否则他根本跑不出十步。可即便如此,身后马越的步伐依旧在他心里越来越近,他可不想被那比车轴还粗上几分的大铁棒子抽上一下。
方才他可是看着马越一棒子像打野鸡一般抽在拦路的兄弟身上,一下子人就像被奔马撞上一般,直接凌空而起。
祖郎丢了佩刀,双手抱着脑袋向前奔跑,他觉得即便自己如果今天能逃过这煞星的追杀,往后的许多年只怕是每个夜晚都要做上同一个噩梦了。
好不容易跑出了山间林地,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转过弯祖郎玩了命的跑着,对身后追击的疤面煞星的恐惧已经强过了后背的疼痛,这么短短百余步的奔跑让他硬是憋的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匆忙地跑出数十步,突然两边架着他逃跑的兄弟脚步一顿。
“跑啊,怎么停了,他妈的……”
祖郎一抬头,惊讶的嘴巴张大着,似乎连地包天儿都治好了。
在他面前五十余步,官道旁的青石上一个头插翎毛的英俊青年正引着一张强弓,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在青年身旁官道上,林间都站着引弓的汉子。
“哇呀!”
这么个紧要关头,祖郎扭头望了一眼,怪叫一声便张开双手推着身边两个兄弟,声音都带着哭腔,“他妈的给我跑啊!”
他一回头,好死不死地看见道路上十几个兄弟丢刀弃鞋地往这边张牙舞爪的逃,林间传来一声暴喝,一条长腿蹬着一个跑的慢一只脚刚踏上官道兄弟的腰,就听到“嘭!”“咔吧!”两声,那瘦小的山贼就被直着踹出近一丈远,撞在对面一棵书上,接着那个疤脸青年便提着噩梦般的铁棒冲了出来,左右一望便指着自己冲了过来!
“兴霸别放跑了小贼!”
祖郎现在后悔极了前些日子劫下这个驷车庶长,丢了根手指头就算了,他娘的若是早有人跟他说这个怪物这么猛,就是十指全部奉上他都不要招惹他。
这他哪儿是驷车庶长,这他娘简直是四架冲车!
“冲!冲!就是被射死也好过被打死啊!”
仅仅是迟疑了马越迈出两步的时间,祖郎接着带着十几个山贼朝着甘宁跑了过来,那模样儿……甘宁都看懵了,好像自己是他们的救星一样!
甘宁从未见过如此的情景,从未见过对一个人的恐惧能大过强弓劲弩,可眼下的马越就是这般,一个人一身血从树林里踢飞一个山贼提着一根大铁棒冲了过来,竟然能追着十几个山贼无视强弓朝自己跑过来。
哦,不,是两个人。甘宁张弓搭箭时看到了一手提弓一手握箭呆头呆脑窜出来的彭式。
彭式先是一眼扫过提着棒子追击的马越,接着便看见了背上带着弩矢血浸红一片还抱着脑袋的一路怪叫逃跑的祖郎。
张起弓,搭箭一气呵成,瞄也不瞄彭式撇着嘴,脸上的法令纹被他皱的很深,嘟囔一句:“还叫个不停,我射死你!”
这一箭载满了彭式对喋喋不休的祖郎的恨意,彭老二就是奔着祖郎脑袋射过去的,可两个人离得太远了,足有七十步远,彭式的硬弓射到了祖郎的后背上,这一箭插在甲片缝隙里,可祖郎依旧没死。
他没死,可他身边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甘宁张弓搭箭却没打算杀他,甘宁这一箭就是奔着他膝盖上去的,就这么一箭膝盖洞穿,祖郎的腿算是废了。
甘宁本就是个心性狠戾的人,只是碍于马越要报仇,他不想杀祖郎。祖郎前后中箭摔倒在地上,可他左右以及跟随他的兄弟就没这么好命了,甘宁身边的汉子一排箭矢射过去,贼寇没一个能站着的。
马越见到祖郎趴在地上,终于长出了口气,抬手将铁棍丢在地上,尽管这一战他仅仅挥舞了不到三十下,他的手臂此刻却酸得厉害,这玩意威力十足,却真不适合做兵器,若是战场上手臂疲软,那简直是要人命的。
在复仇之前,马越心里想了无数个侮辱祖郎这个汉军败类的方法,想过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之处死,可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蹲在祖郎面前,抬手抓起他的发髻时,他的心里却突然释然了。
“留他一条性命吧。”马越说。
“什么?”甘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知道马越有多恨祖郎,可当他仔细看着祖郎的模样,终于知道马越为什么会这么说。
手指断了,身中数箭,膝盖也被自己废了,就算把他丢在这里任其生死只怕也活不过今晚。
这遍地的血腥,会招来山中野兽的。
甘宁拍拍马越的肩膀,“君皓,咱们走吧,让他活着比杀了他还惨的多。”
马越与甘宁并肩走在前面,彭式带着几个人去收拢他们的篷车蜀锦与马匹,回来经过祖郎的时候,他还趴在地上喘气。
彭式眼睛一斜,正对上祖郎那对儿死鱼眼,愤懑地对左右喝道:“把他给我捆树上喂野狼!”
“驾!”
长弓轻抽马臀,彭式头也不回地驾着篷车追赶甘宁与马越远去的背影。
第六十七章 死不足惜
夜晚,泾县渡口江面上,四丈锦帆船上灯火通明,二十多个光着膀子的醉汉三五成群地在甲板上谈天说地,聊的不亦乐乎。
这是马越呆在丹阳郡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将会乘船顺流而上,乘锦帆!
“大兄,你一直朝我笑什么?”
彭式穿着一件单衣以束带稀松地系在腰间,光着脚靠着桅杆箕坐着,一壶老酒在他手上晃着,发觉甘宁在一旁跟马越背靠着船帮朝他笑,便灌下一口酒问道。
哪知道他不问还好,一问甘宁跟马越笑的更厉害了。
“不是,你俩笑什么啊?我脸上有花吗?”
甘宁光着膀子,穿着垮裤盘腿靠在船帮,酒壶被他放在地上东倒西歪,一面做着奇怪的表情一面学着彭式左手弓右手箭从树林里跑出来的模样,看着彭式气急败坏地问,更是让甘宁笑的前俯后仰。只差四仰八叉地趴着锤甲板了。
“阿仲别急。”马越也笑的肚子疼,伸手安抚着彭式说道:“兴霸跟,兴霸跟我讲你我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模样,说我像个催债的泼妇提着棍子赶着十几个人跑来着。”
彭式一皱鼻子,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看着马越,不屑地说道:“不用说,大兄肯定是在笑我出来的样子,八成一直在说我。”
闻言与甘宁对视一眼,马越捂着肚子笑的更厉害了,甘宁刚才确实是在说他,说他的模样太傻了。到底他们是共事多年的兄弟,骗都骗不过。
甘宁撇着嘴巴对彭式笑道:“谁让你他娘像猴子一样连刀都不拔,拿着弓当长矛使就冲出来了……要是那些山贼胆子再打一点随便一个无名小卒就能把你捅个通透。”
“君皓太凶,头上顶着咱们的箭雨提着跟大铁疙瘩就从山坡上冲下来,我就是气性没憋住,诶,大兄你是没见那祖郎喋喋不休的那副死模样,你要见了一准都不等他进射程就一箭射死他了!”彭式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跟在君皓屁股后头跑,谁敢动我?一路畅通无阻,凡是挡在前面都被君皓提着那打铁疙瘩抽飞了。
“啧啧,是。君皓确实勇猛。”一听彭式这么说,甘宁也忍不住点头,马越从林中踹飞一个山贼提着铁棍赶着祖郎十几个逃命的画面还在甘宁脑袋里盘旋着,甘宁突然坐正了身子,对马越问道:“诶,我就纳闷了,你说你那么勇猛,当时怎么就败在祖郎手里了呢?”
“打仗这事说到底不就是个士气吗?”马越摇着头说道:“不是我勇猛不勇猛的事情,他们本来以为把阿仲二十几个人包围了,猛一下山上一波箭雨射下来,就已经震住他们了,如果没人动那就是僵持,一旦祖郎有些胆识一波反冲到底山下他们人多,那阿仲他们二十来个人就危险了。”马越现在说起战术还真有一点久经战阵的模样,他挥手在甲板上一摆,说道:“这个时候我冲下来,这叫把握战机,根本不是我多勇猛的事情,只需要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把敌人吓住就行,士气衰败的结果就是他们拔腿就跑根本不敢回头,可能他们许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就只有我和阿仲两个人在后面追。”
“确实是!”彭式拍着手掌说道:“君皓冲下一弩便射中了祖郎,祖郎一跑带着许多人都跑,那时候山上的兄弟箭雨下来已经躺下**个了,君皓上去砸翻三五个,‘呼’地一下那帮乌合之众就都开始跑,直接就被击溃了!”
甘宁点着头,说道:“从前……不说从前了,托君皓的福,我要定居在吴县顾府跟老师读书了,阿仲你后面有什么打算?还在江上走吗?”
“唉,我也不知道。”彭式叹了口气,有些颓唐地坐在甲板上饮了口酒说道:“我不像大兄你有那么好的机会,年少时咱们这帮弟兄如今也大多成家了,我自己在江上也混不起什么风浪,我打算把君皓送到洛阳后回钱塘,把船卖了看看能做些什么。”
甘宁跟着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现在自顾不暇,跟着蔡邕学诸子便决定了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领着船队翻江倒海了,他一伙老兄弟也都结婚生子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跟着他胡闹,像彭式这样的他回老家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在渡口做个摆渡人?突然,甘宁的目光转向马越,问道:“君皓,你还会不会复起?”
“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有事的话陛下应当还是会用我的,再有就要等我老师从幽州回来再做打算了。”马越耸着肩膀,“我倒是并不在乎这两年是否仕官,如果陛下与公府不征辟我,我便在家里勤练弓马,再读些书,怎么突然问起我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甘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马越说道:“阿仲开得了一石七斗的硬弓,驾得好走轲,还有一手骑术也很俊,虽然脾气差了些,但为人仗义没说的,你也见了你冲锋他毫不犹豫地跟上。我在想,反正他也要送你去司州,不如让他跟着你身边做个家将,在洛阳长长见识多见些市面,将来朝廷再启用你了,就让他在你身边做个副将,行不行?”
马越一愣,随后心头一阵开心,彭式的本事他是见过的,临危不惧放祖郎入近身三十步,一箭钉在甲片上还撞地祖郎后退两步,虽然捏着箭跟自己冲锋的举动是傻了些,但这都不妨碍评价彭式的勇猛,有这样的勇士跟在身边马越自然是非常开心了。当下点头说道:“我当然是没问题了,阿仲的本事我是见过的,阿仲,你愿意跟我去洛阳吗?”
彭式当下就笑了,说道:“我当然愿意了,跟在君皓身后冲锋的感觉简直畅快!”
“兴霸,我走之后,先生和琰儿就托付给你照顾了,如果将来先生有一日被赦免,我希望你也能来洛阳找我。”
“君皓放心,若有那么一天我甘宁定会再挂锦帆一路护送先生与小姐前往洛阳以会君皓!”
二人抱拳相揖,马越情绪突然有些低沉,说道:“兴霸,严虎的事,还需你……”
“君皓不必再说这些了,我会将信交到严虎手上的,到时候派人乘船到洛阳告诉你情况,放心吧。”
这一晚,几人饮下数坛陈酒,直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日一早,辞别了甘宁,彭式带着一船兄弟挂上锦帆,顺流而上。
……
西乡西亭,清早,苍老的亭长带着三个亭卒朝着林间寻摸过去。他是亭长,他不知道昨日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前面两拨人一齐在晚一些的时候返回,他们身上的血迹老亭长不会看错,他知道这边出事了。
还没走到昨日发生冲突的地方,便已经能闻见刺鼻的血腥味,地上一片修罗场般地模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亭长,亭长,昨天那个匪首被绑在树上,看上去已经死去很久了。”
老亭长闻言拄着树枝蹒跚地走过去,他的腮帮子已经肿了起来,昨天这个匪首一巴掌将老亭长口中最后两颗牙打落,走到近前老亭长一看可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匪首么。
“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老亭长看着被绸缎绑在树干上的尸首,不由得抿了抿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唇,流下感激的老泪。
————————————————————————————————————————————————
彭式,在历史上是在钱塘作乱的义军首领。
第六十八章 无耻小人
有人顺流而上,有人逆流而行。
马越走后的第三日,甘宁夹着佩刀带着马越的一封书信,叩响了乌程严氏的大门。
他要把马越的信递交给严虎。
街道上车水马龙,可甘宁的心却如何都轻快不起来。
马越让他帮的这个忙,太难了。甘宁夹着刀不是闹事,而是给自己壮胆儿。他的马就拴在街对面,甘宁已经做好了交了信带了话跟暴怒的严虎以及他的一群家仆打上一架夺路而逃的觉悟了。
“你是何人?”
健壮的仆从开门见到门口抱刀的甘宁,面色不善。通常武人出门都将佩刀系在肋下或腰侧,哪里有人向面前这头插翎羽一身黑衣的汉子一般夹着环刀,难不成大清早的便有人来府门生事么?
二爷都很久没回来了,大爷今日心情可不好。
“我是甘宁!”甘宁昂着下巴,对着家奴的几分无礼有所不快,不说在下也不拱手只是说道:“代马越马君皓传书一封于你家主人,信就在这,告诉严虎,送信人就在门口。”
说着,甘宁将怀中书简递出,足下却未曾迈出一步,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等那家奴自己来取。
健仆瞪了甘宁一眼,他压根就没听说过甘宁的名字,也根本没有把甘宁和江铃儿联系到一起,快步走过去扯过竹简关上府门快步跑着去寻家主。
甘宁怀抱环刀立在门口,清早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免不了地向他看一眼,不过接着便各做各的事情。平民百姓眼中,严府不是善茬,这个劲装青年抱着环刀站在府门前,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少看为妙。
过了片刻,府门内传出一声暴喝,接着便是一阵喧闹,‘哗’地一声府门大开,鱼贯而出两列持着棍棒的家兵,严虎怒气冲冲地走至府门将竹简摔至甘宁脚下,指着甘宁骂道:“尔等狂贼何故挑拨我与君皓之交情?”
在严虎身旁,两个健硕的仆从提着手弩,正指着甘宁。
严虎以及快要炸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子里,他的脸涨的通红,强硬着压抑下拔刀杀人的愤怒,指着一言不发的甘宁喝问道:“说!阿舆被你抓在什么地方!若是阿舆少一根汗毛我要将你斩做万段!”
他不识字,就连这信笺上的东西都是寻府上的管家给他读的。
初初拿到竹简打开,严虎还是满心欢喜的,这字体苍劲有力,翻遍乌程只怕都找不到一个能写出这样字体的人,他认识的只有马越和顾雍这么两个书法名家的弟子,顾雍是断然不会给他写信的,定是马君皓无疑了!收到马越的信,他是很开心的,交好马越终于有了回报。
管家看了之后却万万不敢念给他听,一再强逼才念了出来。
马越在信里讲得很清楚,他很愧疚,严舆提着弩在林间射击,要除掉他,他反抗,失手杀了严舆。并不乞求严虎能原谅他,如果今后有什么事情,只需要传信一封马越都会来帮他。
然后念信的管家现在躺在后院柴房里,严虎一巴掌把他扇得转圈。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严虎一直在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从七岁时兄弟俩就成了孤儿,混迹在集市上偷东西,偷不到就被打,后来他杀了那个贼头。
长大些,他在县中聚集了一些轻侠,做了几件大事,他还没搏出个万金之家,小弟还没跟着他享些福气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能接受?他心里是清楚地,小弟从未私自狩猎如此之久,多半已经遭遇了不测,这些日子他派出身边各路好友帮助寻找兄弟却都没有音信,他万万无法想到小弟竟死在马越手上!
他心里清楚,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接受这个现实,因此,他喝骂甘宁,希望甘宁说出,对,你弟弟被我抓住了。
他妈的,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我没有骗你,是君皓让我来的,他很愧疚,没有脸面来……”
“无耻小人!”严虎瞪大了眼睛,喝骂间口沫飞出好远,一脚踢在门上,直踢得整个门框晃动,指天喝骂道:“枉我倾心相交,马越小儿与我说笑时便未曾想过我那枉死的弟弟吗?好狠毒的心!好狠毒的心!”
“我弟弟在哪!我弟弟在哪儿?”
严虎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甘宁深吸了口气,尽管他在心里想着,你弟弟要杀君皓,技不如人被杀有什么可怨恨的?
但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他知道严虎是如何对马越以德报怨,在他眼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兄弟是小人的汉子是个真正的君子,要强过那些终日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许多!
拱手行了一礼,甘宁将环刀系于腰侧,对严虎说道:“跟我来,我带你去。”
一行二十余人,跟着甘宁绕过了喧闹的集市,一路疾行到了当日马越与蔡琰嬉戏的草地,甘宁在草地上摸索一会,便从地上捡起一支带着血锈的青铜弩矢,弩矢的木质已经被野地的潮气所腐,捏上去有些松软,甘宁捻着这支弩箭,低沉地对严虎说道:“当日,令弟便是以这支箭矢射中君皓。”
严虎根本没有兴趣听他说马越如何,“我只想知道,阿舆在哪!”
便是严舆要杀马越又如何?正如当日江中长船上他对马越说的‘弟弟便是犯了天大的事情,做兄长的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尽管下过雨,林地湿气潮重,严虎还是在密林中找到了那块新土,那是他唯一的弟弟的埋骨之地。
当严虎双手鲜血淋漓地将严舆的尸身从地下刨出来的时候,他不再暴虐愤怒,仅仅是平静之下暗藏着甘宁能够看得出的心如死灰。
“严伯,君皓说……他说你最想振兴家族,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都会帮你,他希望你能原谅他,他很对不……”
甘宁还未说完,严虎咬着嘴唇双眼通红地看了他一眼,“我弟弟,弟弟死了。振兴家族?”突然严虎猛地抱着肿胀的严舆站起身来,压低了嗓子吼道:“你告诉我?振,振兴家族有什么用?弟弟都不在了,我还有家族吗!”
严虎的头脑里根本没有父亲,也没有祖先,十七年前他像个孤儿一样流落街头,他就是这个家族的祖先,他和弟弟两个人就是这个家族!
“严伯,君皓还说,如果你无法原谅他,那就去吧,他……在洛阳等你!”
说完这句,甘宁握着刀柄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第六十九章 马越回洛
带着秋风,马越再度踏上北方的土地。
他离开洛阳太久了,想念极了玄武街上的青石大道,銮铃与马蹄的踢踏声中,他回来了,回到了这座久违的繁华城池。
城外堆积如山的名贵巨木与带着花纹的岩石,让马越摸不清楚这是要干嘛,看样子是洛阳城内又有什么土木工程在建,不过有些木头已经因为雨淋日晒而腐坏,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远远地外城廓中一片民生向荣的景象,洛阳的十万户人口中五成都居于这二十里见方的城外,剩下的四成半则居于近郊的乡亭之中,真正住在内城的,不足半成。
入了外城,里面便是第二层的内城,内城有十二道城门,它才是真正的洛阳城,达官贵人的宅邸都在这里面,宫城,也在里面。
“君皓,我第一次来洛阳,这皇城,城墙也太,太高了!”
彭式愣头愣脑地牵马走在马越后头,仰望着高大的城阙,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弓箭,急忙一边下弦一面问道:“君皓,我这弓箭去了弦还能带吗?”
“没事,有我……”随口说出一句,他驷车庶长的爵位在身,说彭式是自己的随从估计也不会有人真来盘查。
可是转眼,马越便站在城门口在身上上下摸索,他的爵印被祖郎抢走了,绶带也被他卖了。
妥了,他现在是个黑户了。
城门卒狐疑地盯着马越,这个疤面大块头带着一个疤面小块头站在城门口对自己上下其手是怎么回事?
“诶,你是何人,可有户籍?”
守门小将长戈横在面前,马越根本没想到自己到了家门口还能被拦下,偏偏他愣是没有通关文牒,这一路上走水路也没遇到盘查,唉。
“这位兄弟,我在路上糟了乱匪,爵印与文牒都被抢去,劳烦放我入城,自有家仆将户籍送过来。”
马越说的挺好,也挺像那么回事儿,他实话实说是问心无愧。
“满口大话!”那把守城门的小将可不这么觉得,一招手便将周围七八个兵卒都招到身边,长戈指着马越喝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你这幅模样哪里来的家仆?还遇上了贼人,我看你就是贼人吧!”
“我?”马越上下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虽不名贵,可也还算整洁吧。马越皱着眉头说道:“某家姓马名越字君皓,凉州陇县人,驷车庶长爵,曾任长水……”
那守门小将听着马越自报家门便笑了起来,马越说的越多他脸上的笑意越厉害,待到马越说道官职,他猛然开口喝止道:“任北军长水校尉是吧,你说这些谁不知道啊,马将军的名字是你能冒领的吗?这天下哪个贼人能劫得了勇冠三军的马将军?那是万军之中取张梁首级的勇将,是你一介小小庶民能枉领的?”
马越跟着彭式都愣住了,彭式看了看马越,没弄清是什么情况,马越摆了摆手,也不跟这个言语之间极为推崇自己的小伙子生气,只是说道:“你是北军中人,你没见过我?”
守门小将一愣,他确实是北军的,不光他是北军的,所有守城的军卒都是北军的,可他确实没见过马越,他只是个小小屯长,前番北军出征也没能追随,他没见过马越。
“您……真是马将军?”
“没见过也没关系……城门这一块是京畿辅都尉负责的吧。”马越摆着手笑了,问道:“你的上官是纪都尉还是淳于都尉?他们见过我,你可以遣人去问问,马越是不是长我这个样子,洛阳城里这般长相的只怕只有我马越一个人。”
“啊?哦,好,您等等。”那守城小将不敢贸贸然将马越放进去,他还担心马越是唬弄他的,却又不敢再出言不逊,急忙派人去找他的上官闻讯。
“回去,不用去了。”
小卒领了命令还没跑两步。中气十足的一句趾,从城楼上顺着马道高气昂地走下身着羽林装束的一骑,肩膀上的青幡上书一字,西。
那骑顿马于城门口,翻身下马拜道:“西园中使裴若,见过姑父。”
“裴若?”马越一愣,西园中使是个什么职位,马越不知道,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称自己为姑父,于是问道:“你是裴氏子孙?”
那守门小将对西园中使这个称呼看起来非常重视,一干城卒急忙下拜,裴若却理都不理,只是拱手对马越笑着说道:“按辈分算您是我姑夫,祖父为开国公,家父裴毅,在下是嫡子。”
裴若这么一说,马越就知道他是哪一支了,裴莺儿是裴茂小女,裴氏的开国公只有一个,裴茂的兄长,莺儿的大伯,并州刺史度辽将军裴晔的长子裴羲,不过裴羲的子嗣只有一个,后来便病逝了。留下两个孙子,长子便应该是这个裴若了。
这些事情都是从前梁鹄讲给他的,他也只是匆忙一听,现在这个裴若一提他是有些印象,便轻轻点头问道:“你见过我?”
裴若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道:“您年前在西苑除甲下拜时就是小侄为您提领的甲胄,只是当时陛下在侧,不敢相认,望姑父谅解。”
“边走边说。”马越点头,对那守城小将笑着问道:“现在,我能入城了吧?”
“能,能,您当然能入城。”那小将偷偷看了马越一眼,觉得马越与传言中那个人物有许多不像,眼看着马越要走了,这小将望着马越的背影壮着胆子喊出一声:“马将军,下次打仗您记得带我啊,我叫陈仲!”
听到他的喊声,马越一笑,没有转头的摆摆手,牵着马匹带着彭式入城。
“阿若,还是叫你小若,没有问题吧。”马越象征性地问了一声,随后说道:“方才我听你自称‘西园中使’,那是个什么职位?”
三人一边走,裴若在马越身后笑道:“姑父,这并非是什么职位,仅仅是一种称呼罢了,今年年初南宫云台失火,陛下下诏个州府郡县征发修宫钱,后来灵台殿、乐成殿、嘉德殿、乐城门又燃起大火,烧了半个月才熄灭,十常侍便劝陛下从地方再征收巨木岩石,我们这些个西园骑便成了跑腿的,来往各地征发物资,各地多有尊敬,便称作西园中使。”
马越点了点头,大概明白过来了,无非就是火烧了宫殿他们下去收东西罢了,无可厚非。
“对了,你说你是征发物资,你今天去城门那边做什么?府门前面怎么也是西园骑?”
南北两宫便占去内城大半,入了内城沿着御道走上片刻便能见到梁府,而梁府门前,正有着四名西园郎在府门口肃立。
“等您啊,洛阳十二道城门都有西苑郎等您,是蹇黄门下的令,要我们等到您回来后通知他,府门则是在姑父与阿翁走了之后陛下派下来看家护院的,蹇黄门说府上没男人了,要小心看护。”
蹇硕这么做,马越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按说他应该觉得感激,可心里偏偏觉得不太舒服。而且这个裴若,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侄子,他也不是很喜欢。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献媚没骨气。
“行,那你去回报蹇黄门吧,就说我马越回来了!”
说着,马越推开了他的家门。
第七十章 蹇硕有心
“三郎回来晚了啊!”
马越刚进家里,还来不及拜会师母,隔着院子便听到马蹄踏过御道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带着阴气却十分洪亮的嗓音。
蹇硕带着裴若快步推开府门,左右扫视见了左侧演武场上的马越,长笑着便朝马越疾步走来。
“三郎你可是回来晚了整整两个月啊!”
得嘞,隔了半年直接叫上三郎了!
到了现在,马越反而不是很反感蹇硕了,他已经习惯蹇硕的自我膨胀了。
“蹇兄此话怎讲?”
蹇硕过来拍拍马越的胳膊说道:“八月,凉州叛贼王国与羌人叛军北宫伯寇入三辅,司空张温以车骑将军之职领军十万前往平叛,当时陛下曾云若马越在朝,便赐你将军之职出征。”
蹇硕笑道:“所以奴说,三郎回来晚了啊。”
“已经乱到三辅了吗?”马越皱了皱眉头,沉吟点头说道:“既然大军已经出征,战况如何?”
“有些胶着,不过局势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提到战况,只怕没有人比蹇硕明白的还全了,所有战报都是经由他手再送与刘宏,或许对于战况的了解只有张让与赵忠能够与他比肩的了,他说道:“张车骑前番于美阳失利,不过董卓于周慎已经率军围攻叛军,将之大败,最新的战报言明贼人正朝着榆中败退。”
已经打回去了?马越急忙问道:“陇关都尉杨丰,蹇兄有没有他的消息?”
“杨丰啊,他先前死守陇关不敌,撤到右扶风后跟鲍鸿一同发兵抵挡叛军,率轻骑突破了叛军粮道立下一功,不过……让我想想啊。”蹇硕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没错,就是他,他后来跟右扶风鲍鸿的兵马在夜里炸营了,二人不知道有什么矛盾火拼了一场,险些被处斩,现在把守陇关呢,张温不让他继续参战了。”
“炸营?”马越皱着眉头,这阿若是疯了不成!接着问道:“那北军长水营司马阎行呢?可有他的消息?”
马越心里可怕极了,跟着他的几个兄弟徐晃是谷城令,关羽是校书郎,他们两个人都不会随军出征,而阿若和彦明可是多半跟着出征了。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当时为他们求官时的不妥,就应当将他们都留在洛阳做文职,关羽徐晃二人勇猛却不急躁,他们才是为将的首选,阎行和杨丰两个爆炸脾气,偏偏让自己求来军职!
惹些麻烦倒不要紧,眼下梁鹄不在洛阳,又没自己在军中护着,若是触犯了军法叫哪个不识号的上官给直接问斩了怎么办!
“阎行呢?战报上有没有阎行的消息?”
想到这几个家将,尤其是阎行这小子,当年在东郡要不是阎行只怕他马越现在都不知道埋到哪里了,心里可是紧张的紧。
“阎行,可是刘珍部下那个军司马?”蹇硕伸手磨痧着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道:“没有,奴对那个人有点印象,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了,让奴想想。”
“啊!战报上提到他了?”马越是带兵打过仗的人,知道怎么回事,一般军候以上长官阵亡之后先期递交的战报就会明确写出,这个时候,上战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阵亡,要么立功。这个时候,马越宁可阎行没有立功,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
蹇硕苦思冥想,终于一拍掌说道:“想起来了,这个阎行也是好命,长水校尉刘珍阵亡,日前的战报阎行领了代校尉一职,奴可是要在此恭喜三郎了,若能活着回来……三郎门下也许便要出第二个千石了!”
陇关都尉杨丰,此前就已经是千石都尉了,不过此次炸营马越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罪责不在杨丰身上,即便有些弹劾他也能保住阿若这个都尉。
无非求爷爷告奶奶罢了,丢点儿脸而已,马越不怕的。
听蹇硕这么说,马越长出了口气,说道:“升千石我是不指望的,只要彦明能活着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蹇兄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蹇硕走走晃晃,最后一屁股坐在演武场旁的凉亭里对马越笑道:“奴能有什么事啊,无非就是当时你走的匆忙,也没跟奴说一声,当时都没来得及给三郎送行。”
“所以你走了看你这府里就你师母跟几个仆人,也没个人照应,便自己做主从西园骑里分出来几人帮你看看家,护护院。”蹇硕边说边伸手抚摸着亭中的立柱,笑道:“奴就你马三郎这么一个朋友,你走那么远的地方,没能送送你,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奴就你这一个朋友。’蹇硕这么一句,让马越觉得挺心酸的,刚想对蹇硕聊两句掏心窝的话,却见蹇硕站起身来,拍拍裴若的肩膀说道:“这个小伙子说是你发妻的族人,奴便提拔他在身边做事了,你们先聊聊吧,奴还得回西苑跟陛下复命修宫石的事情。对了,跟常侍们对着干的刘陶刘子奇死在狱中了,陛下说等你回来了打算征你做谏议大夫,回朝廷吧,咱们兄弟继续携手为陛下效力。”
“光禄勋属官么,我知道了。劳烦蹇兄回禀陛下,三郎准备好为陛下效命了。”
蹇硕听见马越打算出仕很是欢喜,沉沉地点头,说道:“那,奴便告辞了,三郎留步。”
说着,蹇硕头也不回的出了梁府。
蹇硕一走,裴若便低头对马越羡慕地说道:“姑父,蹇黄门对你太尊敬了,你不在洛阳这几个月,每日派西园骑来打扫宅院,惹得祖母很是开怀啊。”
“祖母?”马越纳闷,突然间多了个侄子,让他对这个家里的辈分一下子全乱套了,半晌才想明白,这个裴若所说的祖母就是他的师母,裴氏。“我不在这些日子里你时常过府吗?还有没有别人来过,本初啊,孟德啦公路什么的,就是袁绍曹操袁术,他们府里人来过吗?”
“曹操?骑都尉济南相是么?他没来过,听说隐居在谯郡了。”裴若想了想,说道:“不过您刚离开洛阳的时候,北军的曹破石校尉,就是大宦官曹节的弟弟,他来过几次,给祖母送来些牙子那里买的仆人,祖母没收,全退回去了。还有就是东观的关云长,北军的司马阎彦明,谷城令徐公明经常隔三差五休沐就回来住一天,不过小侄听说他们都是姑父的家将。”
“唉,蹇黄门和曹校尉有心了。”
马越长叹一声,他没想到,自己试了劲儿的想往清流靠拢,到头来对自己上心的居然是蹇硕和曹破石这两个宦党。
“该拜会师母去了,总不能让老人家出来找我。”马越说着边往后院走,余光瞥见裴若在发愣,转身叫上他说道:“你别叫我姑父了,咱俩辈分分开说吧,太乱了……”
第七十一章 恨铁成铜
谏议大夫,秩比八百石,属光禄勋,掌议论。
马越有正是参加朝议的资格了,不过短时间内没有大事,是不会有朝议的。据说,刘宏已经很久没有过朝议了。
回到洛阳的第四天,天子的征书跟着朝服发到梁府,马越正式的成为了谏议大夫……而他的这个谏议大夫,地位上几乎与九卿平级,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征驷车庶长马越,任谏议大夫,加侍中。”
侍中,意味着他能够随意出入西苑,而不再需要由他人带着才能进入西苑了。因为南北宫被今年二月的大火烧了半个月,砖头都快被烤化了,所以现在整个朝廷几乎都搬到了西苑,随意出入西苑,也意味着只要这个‘侍中’的名头没撤掉,他就能随意出入皇宫,参知政事,作为皇帝的亲信参谋提供建议。
马越拜会了上官,光禄勋赵谦。赵谦是蜀郡成都门阀大氏出身,祖上累世公侯。黄巾之乱时为汝南太守,被黄巾军击败,后任光禄勋。他的祖父历仕汉安、顺、冲、质、恒五帝,五朝元老。叔叔为赵戒,桓帝初世袭厨亭侯,后历任九卿,因谏争违旨,免官回到封地。
后桓帝崩殂,当时禁止藩国诸侯奔丧吊唁,赵典慷慨留言:先帝将我从黔首中扶至今日,乌鸟尚之反哺之情,何况我这个士人呢?随后,将印绶符策解放于县中,一路奔驰自蜀至京奔丧。州郡大鸿胪要治他的罪过,百官公卿纷纷感慨他的忠义而为他请命。
他的叔叔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也一样。
不过这个上官只是个友情拜会,事实上光禄勋的职责为掌管宫内廊下武士,期门郎主皇宫护卫,与谏议大夫太中大夫之类的官职仅仅是名义上的统属,他们的职责并不一样。
马越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但议郎傅燮的造访,让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名刺刚一递到马越手上,靠在亭子里读书的马越一咕噜便站了起来,迎着门口快步走了过去。
“傅兄来了,快请进。”
马越跟傅燮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尽管二人在多年前的凉州有着一同阻抗鲜卑的情谊,可这些年来却没有联络,即便去年一同在北军营中,都没有什么接触。
因此马越对傅燮的到访很是高兴。
“马兄,灵州一别,竟已有三年之久。”傅燮走到门口看着马越也不急着进府门,上下看了看笑道:“这……曾是段太尉的宅子吧。”
马越点头笑笑,他觉得傅燮这是话里有话,不明白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只是迎着傅燮入门。
“傅兄为何如此客气,叫我三郎就行。什么兄不兄的,进来坐。”
刚一将傅燮引入府中,随从马瑜马力二人便已经备好了点心茶水。
“三郎。”傅燮叫了一声,觉得还算顺口,喝上一口温汤便坐正了身子正色说道:“陛下收修宫木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马越点头,“我知道,从各地州郡征收巨木巨石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三郎不知道其中问题,难不成不知道宦官从中作梗吗?”
傅燮的表情有些狐疑,他觉得马越与常侍宦官的关系很近,这些事情他多半是知道的。
“陛下的皇宫被火烧了,收些木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这里面难道还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马越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不知道,那一日裴若只说他们西园中使奔赴各地为了便是征收木石,他也没有在意,是在是不明白傅燮为何要反复提及这个事请,还推到宦官头上,烧毁宫殿的大火又不是宦官放的。
这个时候,他的心是真正有些偏向宦官的,他不在乎什么清流宦党,他只知道他不在洛阳的这四个月是宦官差遣人来为自家府邸看家护院,是宦官在意自己的生活如何。
“我这有汉阳盖元固的一封书信,三郎看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傅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书信递给马越,带着恨意说道:“今年三辅凉州闹灾荒,那些叛军还闹兵灾,天灾人祸一起来了,盖元固将家里的余粮全拿出来才救活一千多人,这些个宦官一点阴谋诡计便害了全天下,着实可恨!”
盖勋因为左昌被免职,换了书生宋枭,宋枭免职后换了刺史耿鄙,因为耿鄙信任治中从事程球导致许多凉州士人对其不满,盖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弃官回家。
马越拆开信一看,头都快气炸了,信是盖勋写给傅燮的,西园中使奔赴各地征收带着花纹的名贵木材与石料,当州郡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师,黄门常侍总是下令谴责呵斥那些运送木石不合格的人,并且强行折价,贱价收买,十分的只给一分的价钱,又把它卖给宦官,宦官又不马上接受,木材因而堆积腐朽,宫室连年修不成。刺史、太守又私自增加征调的数量,百姓呼号叹息,苦不堪言。
从二月开始征收,如今已经几近十月,半年多的时间他们一直在这么做!
马越气的将书信猛地拍在几案上,恨铁不成钢地喝骂道:“这些庸狗,天下才刚刚平定啊!”
他太恨了,但比起恨来,更多的是期盼落空的感受,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这些宦官贪墨些钱财,收些贿赂,只要能做好他们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便无伤大雅了。
毕竟,宦官才是对自己好的人。
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对自己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这个天下好不好!
“这些个宦官,他们是有本事的人,怎么就这么傻呢,他们看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吗?”
马越拍着几案怒不可遏,傅燮见到马越发怒,这才放下心,此前他也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找马越,他见不到刘宏,即便是上奏刘宏都见不到。
侍中这个能够随意出入西苑的身份,就是他来找马越的原因,傅燮拱手拜倒说道:“三郎,算傅南容求你,我知道这件事会得罪人,可我无法入禁中否则万万不会请三郎来做,请你去求见陛下……”
马越急忙将傅燮扶起来,为他拍打掉身上沾染的尘土,拍着傅燮的手说道:“南容兄不必如此,我既然为陛下效命,那理应为陛下分忧,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去做……我会做的很好!”
没有人能挡我的路,马越的脸上带着几分狠色,目送傅燮出府。
第七十二章 宫廷私话
中平二年十月上旬,马越第一次穿上朝服,乘着驷马高车驶入西苑。
侍卫的西园骑大多认识这位曾在园中除甲下拜的当朝红人,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圣听。
“臣马越,参见陛下,祝陛下圣体安康。”
刘宏早在马越入西苑之时便已经得到了西园骑的通报,马越来时他正躺在万金堂中听琴,在他身后依旧侍立着几位常侍,因为南北二宫的烧毁,有些贵人也暂居西邸,如今的西苑就像是曾经的南北二宫一般。刘宏面前仍旧是江览任芝等人,只是马越没见到张让的面孔。
“哈哈,朕的谏议大夫来了。”刘宏躺着笑道:“谏议大夫有什么事啊?”
马越对刘宏一笑,问道:“陛下,臣一来是向陛下请安,感谢陛下的征用。二来,许久未见陛下,臣十分想念,望陛下勿怪臣无事前来。”
刘宏更是开怀了,扭头对侍立身后的赵忠笑道:“阿母,看吧,朕就知道马侍中肯定会来西苑,哈哈。来得好,真不怪你,朕听蹇硕说……你去了吴会,吴会是什么模样?”
“陛下想听,那臣便给陛下讲一讲这一路上的见闻吧,陛下意下如何?”
马越是来告状的,但他摸得准刘宏的好大喜功而又贪玩的性格,他得慢慢地将刘宏引到正途上。
“好,来人,为谏议大夫赐坐!”刘宏从龙榻上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他最喜欢的就是市井见闻,可惜这幽深的宫墙挡住了他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点头说道:“讲来听听。”
刘宏身后的赵忠看着马越也是面带笑意,心道:张让说的这小子确实聪慧的很啊,看着模样可是要比蹇硕那倔驴聪明多了。
这半年他们这些常侍的日子可不好过,从前是他们在这皇宫里一家独大,如今多了个不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的蹇硕总领西苑不说,前番两个常侍还因为私通张角被处斩,他们可是害怕自己日后成了陪衬啊!
如果这个马越能拉拢到奴这边儿……赵忠心里已经开始寻摸歪脑筋了。
小宦官搬着胡凳放在马越身后,马越却只站着说道:“陛下您坐在这里,臣哪里敢坐下啊……先生曾跟学生说,跟陛下说话,臣站着说就行,站着就行。”
“就你嘴甜,朕要你坐。”刘宏不耐烦地摆手说道:“你挡住殿外的光了,坐下。”
“臣有罪,那臣便坐下了。”得了刘宏的首允,马越坐在胡凳上说道:“臣一路前往幽州送别先生,路上听人说冀州的乱匪仍旧还有不少,但震慑于皇甫州牧的威名卓著都躲在深山大泽里不敢出来,冀州被皇甫州牧治理的不错。到了幽州,那里正修缮道路,因此便护着老师从关外取道,在关外,臣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
刘宏瞪大了眼睛来了情绪,听着马越接着说道:“那是十几个归附乌桓人与幽州汉人组成的商贾,他们搭载着毛皮与马匹要回到幽州贩卖所得,马背上的商贾吹奏着笛子,他们离家只有十里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都将在关内得到极好的休养生息,很快他们将拥抱到自己的孩子与妻子。”马越的语气低沉,已经让人有了不好的联想:“突然,关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群鲜卑匪徒!”
“啊!”刘宏再度向前倾了倾身子,他见惯了战报,却未曾亲眼见过匪徒之流,“跟朕说说,鲜卑人长什么模样?”
长,长什么模样儿?
马越蒙了,这东西怎么跟刘宏形容呢?他只能就着自己与鲜卑人作战时的印象去说:“鲜卑人和匈奴人长得有几分相像,眼间距大一些,颧骨高而腮部窄,陛下您吃过囊吗?”
“吃过,很硬很干,但就着浆汁味道不错。”
“对!”马越拍手说道:“他们长得像囊!”
“哈哈哈!”刘宏手抚着小肚子开怀大笑,道:“哪里有你这样的,朕见过匈奴人,怎么会像囊呢,哈哈,你还别说,朕这么细细一想,真有点像!”
“唉。”马越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颧骨比汉人高,更坚固,腮部比汉人窄,更有力。这是他们千年来适应天地环境造成的,他们的婴儿更有力,像我们凉州人一样。因为他们的父辈生下来就要去打仗,所以他们更适应战场,更会骑马射箭。陛下,不能小瞧他们。”
“你不用那么紧张,孟皇前些日子给朕写来封信,还给朕写了副国泰民安。信上说幽州今年鲜卑发生了内乱,无力南下边境无忧。这不,前些日子凉州的战报也来了,情况在变好,今年还真是中平啊。”
“对了,陛下,还真有件急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中原又太平不了了。”马越这时才装模作样的一拍脑袋对刘宏问道:“陛下,臣归还洛阳时,路过各郡县都在征伐木石,有百姓抱怨这已经是征发的第三次了。臣到洛阳的时候在城外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巨木花石,底层的都已经腐烂了却没有用处,听说有人在收受贿赂从中作梗。”
“咳咳咳!”
马越刚说完,便听到刘宏后面有人咳嗽,抬头一看,正对上怒视自己的赵忠。马越浑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什么!敢拿朕的命令去收受贿赂?!”刘宏气的一拍龙榻,怒喝道:“此番朕还诧异为何修个皇宫八个月资材还未能凑齐,没想到是有人从中作梗,居然敢在朕眼皮子低下收受贿赂,他们将钱交给朕了吗?”
听着刘宏前面的话,马越本来还挺高兴,这是个中气十足的帝王啊,可听了后面,才从中兴之臣的幻想中跳了出来……这不但是个中气十足的帝王,还是个中气十足并掉入钱眼的帝王!
“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谏议大夫,你去告诉蹇硕,朕要明日早朝,让西园骑通知百官。”
刘宏从龙榻上坐起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阿母你也下去,让朕清净一会。”
马越看了看刘宏,见事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刘宏也可以自己想通里面的关节,便拱手说道:“臣告退。”
他不指望刘宏突然一下变成贤能帝君,当然,如果可能,他愿意一试,但这只是意外之喜。他只希望能因为自己,让那些百姓不再交付那些因为贪墨而产生的赋税。
那太脏了。
第七十三章 可怜可恨
出了万金堂,马越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朝着西园门口迈着大步走去,刚走出百余步,便见到裴若正在值岗。
“阿若过来。”
裴若早就见到马越来西邸了,不过当时见他走的匆忙,以为陛下召见,何况他正在值岗不敢说话,也没敢打招呼,现在得了马越招呼,急忙一路小跑着朝着马越跑了过去。
他这一支的族人,已经没了,他的弟弟在四年前在家中不辞而别,与那些个叔爷没关系又不够亲密,在这座偌大的洛阳城里他举目无亲。他也不曾想过要与马越这个便宜姑父搭上关系,所以从未试着拜访过。可是却没想到,最终在这座城中能帮助自己从千余西园骑中脱颖而出得到赏识的,正是这个便宜姑父。
“姑父,哦不,西园骑裴若见过谏议大夫。”
看见裴若在自己面前傻笑,马越抬手便朝着他脑袋上的兜鍪就是一下轻磕,说道:“帮我做些正经事,去寻蹇黄门,告诉他陛下明日要早朝,让他负责传信百官。”
“诺!”裴若抬腿就要跑去传信,马越伸手拉住他的肩膀。
“等等。”马越想起了蹇硕摸着梁府凉亭中的柱子,说他就自己这么一个朋友,马越说道:“告诉他,不要掺和常侍贪墨木石的事情,如果已经掺和了,让他明天不要挡我的路。”
裴若听着这么一句就是一阵冷气从后脑勺凉到脚底板,木石,常侍……他是西园中使,他当然知道马越要办的是什么事情,甚至对于明日的早朝内容都猜到一二。立在马越面前数息,才说道:“谏,谏议大夫,这事……”
“去做你的事情,这件事传话即可,不要乱说,告诉蹇硕,他是我的朋友。”
“诺。”
见裴若撒丫子跑远的背影,马越长出了口气,他知道,他告诉蹇硕这件事情,便给自己增加了不少风险,尽管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这种时候,他不相信他的朋友,他还能相信谁呢?如果他为了保密而不告诉蹇硕,只怕他与蹇硕的裂痕会随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大。
顺了心里的气,马越继续朝着门口走去,此时已是下午,到明早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需要确定明日能够帮他说话的人。
“站住!”
马越才迈开腿两步,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阴柔的声音,赵忠的声音与张让的磁性蹇硕的雄浑都不同,是一种很特别的声线,听上去并不让人讨厌,但语气中冒着寒气。
“是大长秋啊。”马越转过头,像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情一般,笑眯眯地说道:“侯爷叫住下官有什么事吗,您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皇后宫名为长秋宫,大长秋也就是长秋宫的属官,与九卿一般为两千石的官职。
“谏议大夫,奴与诸位常侍从未对你有所亏欠,无论是选你出征时,还是你在东郡捅出篓子的时候,都是奴等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你怎么就不知道念奴等的好呢?”
赵忠这话说得幽怨,看上去着实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平心而论,这朝堂上对你赏识的,除了梁刺史可就是奴等了啊,谏议大夫可是受了谁的挑拨?”
“啊?”马越尽管听着赵忠的话心里也不好受,但他面上仍旧装傻道:“侯爷指的是什么事情?难道下官有什么事得罪了您吗?”
“谏议大夫还要给奴装傻吗?”赵忠看着马越突然笑了,说道:“奴等平日里凑在一起,最爱谈的便是你与蹇硕,论起忠心,你也许比不上蹇硕,可你比蹇硕的心机可沉的多了,你也不要在奴面前再装模作样,你不要挡我们的财路,只要你与奴等携手,便是封侯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时至今日,您在洛阳已有两年有余,这两年中您未曾登奴等府门一次,奴等也未能喝上您一杯温汤,但奴等仍未怪你,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马越本以为,这一次他当着赵忠的面在刘宏面前让他们下不来台,明日的朝会一开,只怕自己就完完全全地得罪了十常侍,却没想到赵忠居然对自己这么看的起,一下子,让他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侯爷,既然如此我便跟您说实话了,这事也没人跟我挑拨,可我就是觉得您等常侍们做的不对,我必须要制止,您别着急,您对马越看得上,马越倍感荣幸,所以即便是马越要与您及诸位常侍作对,也希望您能了解原因。”
赵忠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却依然被马越拒绝,他在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听了马越的话,姑且耐着脾气说道:“你且说着。”
“多谢您愿意听,您也知道,从我马越到洛阳,这双腿就没停下过,司州冀州幽州,兖州豫州扬州都去过,这一路走来您可知道我见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们遭受战乱之苦已经苦不堪言,您等贵为常侍,这天下多少事情都是您可以左右的,为何不引导陛下做一些对的事情呢?我曾听说您的财物已经堆积如山,您的门庭车马要胜过城西金市开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朝廷的课税已经达到了许多百姓的极限,难道您还嫌一个凉州叛军不够吗?”
“行,奴知道你的原因了。”赵忠点着头,好像马越对他说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不过转眼,他便抬头皱眉对马越问道:“反了不正好吗?你又能做校尉立战功了。”
马越愣住了,赵忠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反了正好这种话,“您难道不知道打仗要死人的吗?”
“有人死,才有新的将军出世,反正您再出征又用不着亲自捉刀,随便立些功勋有奴等帮你,就是万户侯也不在话下啊!您难道就为了这些贱民跟奴等对着干吗?”
“难道百姓家的孩子就活该死在战场上吗?难道您入宫前就不是平民百姓之身了吗?”马越有些恼怒,还保持着一点威仪地说道:“现在您的家人成了安平大氏,就开始欺辱其他的平民百姓,称他们为贱民,难道这就对了吗?大长秋,马越非常抱歉,但马越必须阻止您及常侍们再贪图财物了,您这不是为了财物,还是在祸害这个天下啊!”
不等赵忠回话,马越拱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便听到赵忠在后面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比起被父兄送到宫内阉割,奴更愿意死在战场上!奴死不了,便要别人替奴去死了,你倒是说话啊!”
马越没有回头,宦官,只是一群手握大权却心理畸形的可怜人罢了。
第七十四章 将心比心
“南容,幸不辱命,明日早朝。”
一推开府门,马越便见到了在庭院中兜转的傅燮还有一位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傅燮一听到马越说的话,立即兴奋的击掌说道:“三郎果然厉害!这样的话这事情过了明天朝议基本上就已经成了!”
说着,傅燮兴奋地对马越说道:“三郎,我就料定了你能说动陛下上朝,元固先生写了书信之后没几日便从汉阳赶来洛阳。”
“三郎,多年未见。”
来人正是盖勋,经年未见,上次还是四年前的凉州刺史府的匆匆一面,盖勋又老了几岁,他与梁鹄的年龄差不多大,如今两鬓间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大人近些年可安好?前些日子曾听说大人被凉州的新刺史指派到首挡敌锋的地方,我的心里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有劳挂念。”盖勋拱手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凉州兵乱未解,三郎,先谈一谈正事吧。老夫听南容告知三郎进谏陛下宦官贪墨木石的事情,如何?”
马越摘下头上的冠带,摆手说道:“二位来书房谈吧,请。”
“请!”
吩咐马力负责夜里的饭食,马越领着二人进到书房。
书房内尽是梁鹄的墨宝,挂的墙上,几案上,甚至连天花上都吊着一篇篇大字,这是马越第一次请人来书房议事。
“今日某至西苑面圣,赵忠等常侍就在后面,还有江览任职的等侍中,我没有直谏,仅仅是跟陛下讲了讲来时的见闻,最后蜻蜓点水地说了一下城外堆积如山的木石,陛下很聪明,明白这事情有人从中作梗,直接便叫我通知蹇黄门告知百官明日朝议的事情。”
“三郎说这事的时候赵忠就在陛下身旁?”傅燮皱着眉头问道:“只怕三郎这便将他们得罪了。”
“得罪的好!他们贪赃枉法,既然得罪为何不直接了当地告诉陛下一切?这种时候三郎还怕了常侍吗?”
傅燮说到底还是与马越有些同袍之谊,毕竟曾经在北地灵州共浴血,说话上还留着许多情分。盖勋就完全不同了,根本上是一种老大人训儿子的感觉。
“在下并非怕了常侍们,些许小事不足为道。”马越想的是心里的感受,他妈的全天下都没人看得起老子,是这些别人嫌恶到底的宦官看得起,到头来自己却要反捅他们一刀,即使这件事再有大义,他的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同理,因为这件事是正确的,所以他必须要去做。“明日朝会,我想请陛下将监察之职从常侍们身上夺过来,我希望你们支持我。”
“三郎你可要想清楚!”傅燮瞪大了眼睛,说道:“如果三郎仅仅是抨击宦官,我想朝堂上会有很多人支持你,可如果你要监察这件事,恐怕……”
傅燮心底的话没有说出来,如果是换个人,都会有很多人支持,若是袁绍、袁术,甚至是城门校尉都好,可偏偏马越去做这件事情,是不成的。在这些朝臣眼中,他是和宦官穿一条裤子的啊。
而且他不知道,马越做这件事情究竟是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还是为了与十常侍争权夺利。
“三郎你要想清楚,陛下自有自己的想法去派人去做,无论是谁,做这件事都不会捞到好处,得罪常侍不说,也不会让文武百官改变对你的看法。而且万一……三郎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财富吗?”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马越摇头笑了,说道:“我只知道,如果换了人,陛下喜欢钱财你们是知道的,现在这事是张让与赵忠二位常侍在做,只怕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将钱财交给陛下正在请罪呢,明日如果让陛下决定,最有可能的人是陛下的连襟妹夫张让的假子太医令张奉,大长秋赵忠之弟城门校尉赵延,西园骑统领中黄门冗从蹇硕……如果这样,只怕这些木石仍旧要收集到明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蹇硕,应当不会如此,蹇硕其人据老夫所知并不贪财。”
听见盖勋这么一说,马越脸上挂着几分轻笑,听见盖勋没说蹇硕不好,他挺开心的,他说道:“不错,蹇硕为我好友,我知其人,他的确不贪财,但陛下已经被常侍们这么收钱的法子启发了,今日陛下发怒并非是因为有人收受贿赂,而是收受贿赂并未交到陛下的万金堂。蹇硕是不贪财,但据我所知他对陛下之忠心,不会劝诫陛下任何事情,只要是陛下说的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都会拼死执行。”
“若是如此,三郎负责此事又当如何呢?”盖勋问道,他不怕马越生出贪心,他知道马越小时候就是个正直的人,他只是担心马越做不好这件事情反而得罪了那么多人该怎么办。
“若二位信得过我,请南容明日举荐我监察木石运输,我有把握劝导陛下放弃这个点子,一来我为侍中可随意进出西邸,二来我并未与常侍们撕破脸面,还留着一线在。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大家携手做一些事情。”马越看着盖勋的眼睛,说道:“另外,希望大人不要太过责难常侍们,他们也就是一群可怜的人,我还有二位看得起,可常侍们没人看得起,那些靠着常侍们发迹的人物,也都想要远离常侍们……”
“三郎莫非真如市井传言一般,倾心于宦官?”傅燮皱着眉问道:“三郎,你要记得你是谁,你和他们不一样!”
“呵呵。”马越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我不倾心于宦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您在朝廷上使劲责骂他们又能如何呢?陛下是个念旧的君主,十常侍有奉迎陛下登基之功,只要陛下在没人能搬得倒他们,既然他们必须要在,我想试一试,即便不能引导其为善,至少也能让他们少为恶一些。若这天下连我这样的人都看不起他们,那还有谁能看得起他们呢?”
盖勋看马越的眼神中有些失望,他以为马越的崛起是凉州又多了一个为天下说话的正直之士,却不想这个受自己举荐入郎为官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之后反而处处冲着宦官说话。
“大人,您先别这么看着我,至少现在别这么看,真正影响天下百姓疾苦的是这件事情,咱们要收集一些信息,明日能有理有据地在朝堂上反驳他们。”
盖勋和傅燮不理解他的想法,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