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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二郎     三国之凉人崛起txt下载     三国之凉人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陈四不智

    “小侄敢问,蔡小姐可曾婚配?”

    严虎这话一出,蔡琰立即惊讶地望向马越,而顾雍这么一会也大概猜了出来蔡琰与马越关系匪浅,也是望向马越。蔡邕一听到便看向自己的女儿,顺着女儿的视线也望向马越。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马越脸上。

    “咳咳!”蔡邕还未答话,马越抬手堵着嘴咳嗽两声,笑道:“那个,严虎兄是吧,你刚才说啥,别用你那蹩脚地官话,就说你们楚语吧,我能听懂。”

    “没你事,闭嘴。”严虎皱着眉头,再度对蔡邕说道:“蔡先生,蔡小姐可曾婚配?”

    “痴心妄想!”

    马越冷冷一笑,满脸不屑地望着严虎。

    今非昔比了,如今已经得到蔡琰默认的马越,绝不会在严虎面前让步,尤其是……这般并不值得马越尊重的纨绔子弟。

    马越对情敌往往足够宽心,甚至因为追求的是蔡琰这种女孩,他所遇见的情敌也是如卫仲道那般温和谦逊使他发自内心地尊重。要么就是像刘豹那样,对他很尊敬,使他心中优越。

    那样的男子,足够格来做他马越的情敌,他不会与之为敌。

    至于严白虎这样,即无法凭自己使马越折节,又没有对他有过那么一丝尊敬。

    胆大包天的马三郎会害怕得罪你吗?

    无知!

    严虎闻言脸上一僵,狭长的眼睛猛然瞪大怒视马越,马越不甘示弱地微微歪着脑袋,带着挑衅的意味轻蔑地看着严白虎。

    这一路上,马越受了太多窝囊气了。

    先是叫给不闻一名的官匪抢劫折了仅剩的两名亲信,接着又被江匪头子看低,到了顾氏府中居然还被一个不知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土霸王向自己的心上人求亲。

    饶是马越一直以来不错的脾性也要被憋出火来。

    就连身旁的顾雍拽马越的衣袖,他都并不理会。

    他在气头上呢。

    这时,蔡邕看着堂下二人横眉冷对,叹了口气对严虎说道:“贤侄,只怕此事还待老夫从长计议,暂时是无法给你答复了。”

    “哼!”

    严虎甩了甩头,眯起眼睛狠狠的撇了马越一眼,拱手对蔡邕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先告辞了,顾公子,告辞了。”

    严虎说着便带着严舆走了出去,临走前,严舆还朝着马越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威胁的意味。

    马越对于这些威胁毫不在意,待到严氏两兄弟出去了,马越伸了伸懒腰笑着对顾雍说道:“这讨厌鬼可算走了,顾兄,方才你拉我做什么?”

    顾雍站起身来对马越拱手行礼,说道:“兄长,小弟知道你愤怒的缘由,但你此时与严虎撕破脸面实在是非常不智之举。”

    “愿闻其详。”

    “严氏为乌程豪强,这里不是洛阳或北西凉,兄长在此地并无势力,只怕兄长斗不过严虎。”顾雍说道:“这是其一。”

    顾雍说罢,也意料到了马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着说道:“即便兄长不惧严虎,然而严氏有上百家兵,甚至好豢养着一些游侠剑手,兄长不惧一个严虎,可若那些剑手终日盯着兄长,甚至在兄长回洛的路途中埋伏……防贼千日必有一失,此为其二。”

    马越仍旧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顾雍也不觉得奇怪,轻轻一笑,有那么一分嘲笑也有一分赞赏地说道:“以兄长不惧万事的性格,恐怕在小弟说完这两条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埋伏严虎将之诛杀……这,便是其三。”

    “这是为何?”马越问道,他真的让顾雍说准了,或者说他一开始从打定主意顶撞严虎的时候,那严虎在马越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因无他,兄长如今不是一个人。”顾雍说道:“兄长杀严虎容易,兄长杀完人也大可一走了之,严氏的游侠剑手未必能追得上兄长,到了洛阳兄长也就不惧严氏的那些乌合之众。可问题是,兄长走了先生还在吴郡,严氏若是迁怒于先生呢?或者迁怒于蔡师姐呢?”

    这一次,马越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马越确实没有考虑到,因为在那么一瞬间,马越只想到了消除威胁,但他并未想到消除严虎这个威胁对他之外的其他人会带来什么。也许给他时间他会反应过来,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将问题想得那么全面。

    见马越一副受教的模样,尽管他什么都不说,顾雍还是十分满足,接着说道:“还有其四。”

    “哦?没想到我居然一下子做错了这么多事,顾兄,那这第四是什么呢?”

    顾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其四啊,此地为我顾氏宅邸,马兄与严虎俱是我顾雍的客人,客人来到我家却如此盛气凌人,马兄与那严虎一般做派又有什么区别,是否有些失礼了呢?”

    “的确如此。”马越闻言起身对顾雍拱手,尽管他听出顾雍语气中开玩笑的语调多过认真,但他还是拱手抱歉地说道:“元叹,对此马越十分抱歉,方才怒极攻心一时间输了礼数,还望元叹勿怪。那些麻烦我会处理,请你放心。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一时无礼。”

    “哈哈哈!雍不过是逗你一下罢了,马兄快快请坐。”顾雍笑着便扶着马越坐下,对他笑着说道:“马兄胸有成竹即可,小弟只是担心兄长考虑不周陈明利害罢了,实不相瞒,小弟看那盛气凌人的严虎也不顺眼……不过兄长,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先叙叙旧吧,如今也没有外人了,兄长还请快讲讲当年分别后的际遇。当年在船上见兄长被廷尉府的人马围困,我与先生看得都甚是揪心啊。”

    说到这里,马越才洒然地笑了,只要顾雍没有对他产生恶感就足够了,摊开掌心他笑着说道:“你们走了,崔烈恼羞成怒也没有办法,就把我关到廷尉狱里,好在陛下没当成事儿,还让张让给我送了两本书,我就在狱里读了几个月的《礼记》《春秋》。”

    “后来,张角煽动了天下造反,朝廷得到消息之前,陛下赦免了我,后来就是一年的征战……”

第四十六章 顾生赞叹

    蔡邕,蔡琰,顾雍,马越。

    四人因两年前的一桩诬告而分离,中间隔着的,是这横绝了南北的天下,与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尽管顾雍当年只匆匆见过马越那么一面,但马越的果敢却给他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顾雍于马越也是一样。

    分开时,十八岁的马越是洛阳宫门持戟的左都候,十五岁的顾雍是太学子弟,师从蔡邕。

    重逢时,二十一岁的马越曾官至两千石又自弃白身的马夫,十八岁的顾雍是一县之长,官路畅通。

    他们都是有好学识大气运的青年才俊。

    “三郎,真是辛苦你了。”

    蔡邕感慨地说道,他没能想到马越这一路前来居然有如此多的波折,当初见到马越一身短麻衣他心里就觉得不一般,如今看着马越一副佃户模样的打扮,再见到蔡琰发髻整洁衣衫华美手足干净,蔡邕心里的感觉真的是无法言说。

    马越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都将蔡琰照顾的很好,甚至都没有让她多走几步路。

    如果说三年前的蔡邕觉得马越还不是个可以托付女儿的少年,那么现在,马越已经是一个让他放心的女婿了。

    蔡邕不傻,他能从方才严虎提到有迎娶蔡琰的意思时马越喷薄而出的敌意中探寻到蛛丝马迹。

    “这么说,兄长你这一路还真是辛苦,那个泾县的祖郎我也曾听说其无恶不做,兄长打算就这么算了?”

    顾雍手搓着下巴,皱着眉想着。他觉得马越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祖郎,他在想自己有什么方法能够帮他呢?顾氏以儒经治家,家丁也只有百人上下,况且他们只是家丁而不是家兵,从未受过军事训练。顾雍恐怕是帮不了马越了。

    马越摆手笑道:“先不要管什么祖郎了,先解决严虎这事儿才是重中之重,元叹你先给我讲讲,严虎是什么情况?”

    “唉,严氏是乌程大户,祖上可追至孝武皇帝时私交诸侯的严助,尽管后来始终无人入朝为官,但郡吏县官总是少不了他们家族,家里有仆童近千,家兵数百,在吴会一带势力很大。兄长你惹上他只怕回洛阳的道路不会平安,以后先生的麻烦也断不了。”

    马越轻轻点头,不知不觉惹上这么一个人,还真是捅了马蜂窝。要为敌便要直接将之连根拔起,否则便要低头修好关系。

    否则后患无穷。

    “这个严氏,可有作奸犯科之举?”

    马越皱着眉头向顾雍问道,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马越的能力范围,仅仅单凭着一腔血勇是不足以完成的。所幸,拜梁鹄所赐,在洛阳经年历练的马越所拥有的已经不仅仅是一腔血勇。

    “兄长是想收集罪证依靠州府来治罪吗?”顾雍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尽管严氏豪强,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僭举,收租纳税皆具法度,即便是有,也很难被人抓住痛脚。只怕兄长这个想法是要落空了。”

    “我就不信了。”马越手指轻压几案说道:“难不成严虎如此嚣张就从未做过什么失足之举吗?”

    顾雍摇头苦笑道:“难不成嚣张也能治罪吗?兄长,这里不是洛阳,严虎不怕你自然不会对你客气,何况你对他也不客气啊。况且,本地人谁不会给严虎几分薄面,以礼相待他尽管无礼也只能搅上三分……难道兄长只想将他族中之人关在牢狱中几日吗?”

    马越轻轻点头,脸色却不太好。顾雍的潜台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事请如果马越上门负荆请罪还有解决之法。如果马越想要报复,甚至是杀人的话,没有好果子吃。

    “兄长,一意的快意恩仇有时行不通的。”

    马越点头,尽管马越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此时此刻,顾雍的劝诫很有道理,马越点头说道,“现在先不要考虑这件事情了,我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给大家带来祸患,待我离开的时候自会前往乌程登门道歉。”

    见马越应允了自己的想法,顾雍显得非常高兴,凭着口舌免去了一番祸患,于是起身对马越笑道:“兄长一路舟车劳顿,小弟先遣人将兄长带入客房休息,明日小弟还有前往县中治事,到时候兄长可与蔡小姐在县中转转。”

    主人下了命令,很快便有人带着马越前去休息,蔡琰刚见到父亲自是欢喜,坐在父亲身旁端水捶肩甚是体贴。

    待到马越离去,蔡邕才对顾雍问道:“元叹觉得马三郎其人如何?”

    尽管马越对蔡邕有大恩,可说到底,蔡邕与顾雍都没有很了解马越。

    顾雍笑道:“先生,学生觉得马兄很好,尽管性格上有些小瑕疵,冲动易怒,但其人很容易冷静下来,善于纳言,就像您与学生说过马兄的老师梁尚书善于纳言一般,自有其可取之处。”

    “哦?何以见得?”

    蔡邕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聪慧非常,更乐得看顾雍显露自己的才华。

    顾雍笑着说道:“方才学生对马兄陈述厉害,陈其一二时马兄没有丝毫动容,说明其自负勇力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但若陈其三时马兄仍旧不为所动只能说明其是个粗蛮任性的勇士,然其初一听到便改变了心思,说明其足够担忧先生与小姐的安危,不愿将自己的祸患引到他人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有古人侠义之风。”

    蔡邕摸着胡子笑道:“还有呢?”

    “学生陈前三,马兄没有丝毫认错的想法,但当学生说到其四时,马兄立即起身对学生道歉认错,渴求学生的原谅。说明马兄讲道理,而且在意学生的想法,马兄这么尊重学生,学生自然不能说马兄一丝不好,哈哈。”

    说到后面,顾雍直接笑出声来,这就是顾雍,即便是说正经事时夹杂着玩笑,都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还让人觉得有理有据。

    顾雍笑了,蔡邕却并没有笑,他看出马越与蔡琰的两情相悦,不过对于马越如果真的提亲是否该答应下来,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于是再度问道:“三郎有这么多优点,但其性格是不是太容易惹上祸患了些?还是不够稳妥啊。”

    “先生此言不虚。”顾雍并不知道蔡邕这是起了择婿的想法,只是顺着蔡邕的话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说道:“马兄有时脾性确实乖戾不堪,然其却善纳忠言,只要身边有智能之士为其出谋划策,难道还有什么事不能补救吗?”

    “恩……”蔡邕点了点头,他这当老师的也觉得顾雍说的很对,脸上笑意中隐含着不仅仅是学生成器的欣慰,还有些许的如释重负。

第四十七章 先发制人

    马越想的很清楚了,抛开主观对于严虎的厌恶不谈,顾府中发生的事情顾雍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说的很中肯。

    互有对错。

    严虎太过唐突,马越太过暴躁。

    以至结仇,其实说到底,无论马越多不多嘴,蔡邕都不会将女儿许给严氏,马越的多嘴,只是让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说,改日登门拜访,道个歉,事情揭过,又何尝不是很好的选择呢?

    ……

    来到吴县的第三日,东市开集,马越大清早便带着蔡琰去街上游逛。

    吴县是一座安静而繁华的城市,尽管比不上洛阳帝都那么豪奢,却自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温婉存在于夏末里淡淡的风中。

    光着脚在田间奔跑的孩子怀里揣着莲蓬,岸边浣衣的妇人相互说笑,手下的动作温柔清雅。

    这里到处都是吴会之地的温侬楚语,江南人家的水做的姑娘说着水一样温和的话。

    “蔡先生,在这边生活的应当是很舒服吧。”

    青草地上,马越和蔡琰枕着手臂躺着,中间隔着半步。

    “你也很喜欢这里吗?”

    马越闭着眼睛,下午的日光照的眼中一片暖红,勾着嘴角他小声地说话,语调好似呓语:“有一天你会和我一起,我们回凉州。凉州其实不像很多人说的那么……苦寒。每年过了春寒,遍地麝香草彻地黄开了花,好像金色的海。即便是盛夏都能远望到连这天的雪山,草原上成群的牛羊,牧民抱着胡琴歪坐在羊背上拉着古调。随处可见的野马群,男人们光着膀子骑着套来的野马奔驰着呼喝,大口地喝着凉酒。”

    “那是我的家乡,我会带你回去。”

    细微的风声在耳边吹过,还有一声低低地应答。

    “恩。”

    蔡琰侧过身子,细长的手指划过马越鬓角编起的小辫子,解开又束了起来,许多次。

    “你想家了吗?”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了许多老朋友……梦到了黑子。他叫古塔儿,是我以前的亲卫,他想告诉我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

    “他在凉州吗,也许你该回家看看。”

    蔡琰不知道古塔儿是谁,也没有见过,她还以为是前些时候保护他们的黑夫,她不知道,既然是亲卫,为什么不把他带到洛阳呢?

    马越轻轻地摇了摇头,怕惊扰到玩弄头发的蔡琰,说道:“我见不到他,他死在三年前的那场刺杀里,捍卫了武人的尊严。”

    蔡琰没有说话,但马越感觉到头发一顿,就在这时,马越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一个声音。

    “咯吱……哒。”

    声音很轻微,像是二十步外传出的,但马越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这声音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是过石的强弩上弦的声音!

    吴县外满是青草的野地里怎么会有强弩上弦的声音?

    马越猛然间翻身,发辫在蔡琰手中落下,他像一头狮子扑食一般半跪在地上,一手扯出腰间的断刀,一手护着蔡琰,眼睛狠狠地等着不远处。

    “滚出来!”

    ……

    “那个马越是什么人?”

    夺门而出的严虎怒气冲冲地向左右问道。

    他的身边只有严舆,但严舆对这个问题无可奈何,耸肩说道:“还能是什么人,以前的北军校尉,两千石。不过现在也就是个白身。”

    “我当然知道他从前是个校尉,我问的是他都做过什么事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没有一点把握的人就敢在吴郡地头上顶撞我!”

    严虎的随从赶着马车从顾氏宅邸的后门出来,严虎扶着车辕上到一半,转头对严舆说道:“阿舆,郡中还有事情为兄要先回去,你在这里帮兄长看一看那个马越是什么人,打听他都做过什么事情,在扬州有什么朋友,休沐时兄长再来寻你。”

    严虎不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向蔡邕提亲不过是色令智昏,出了顾氏的府门凉风一吹便冷静了下来。

    那个穿着像贱民一般的马越敢对自己如此不敬,这是严虎数年来的头一回。

    必须要搞清楚马越的来路,如果只是个过了气一无所有的两千石,哼。

    那他的头抬得也太高了些!

    严舆目送着马车离开了吴郡,步行到城外找了一家酒肆,找店家要了一碗米酒。

    两天时间,马越这个名字在有心回访之下,被严舆打听出了冰山一角。

    尽管这里是吴郡,却有着许多走南闯北的汉子,这些走卒贩夫尽管出身低微,对于马越这种人却都如数家珍,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出身低微的凉州黔首,起初靠着贩马起家。后来做了当时凉州刺史梁鹄的弟子,在北疆打过鲜卑人,立功跟着梁鹄到了洛阳。黄巾乱时跟着皇甫嵩讨贼,在东郡斩了个挺大的渠帅,大陆泽一战讨了贼首张梁的脑袋,没有任何消息显示他是被罢官,也没有人了解他得罪过什么人。

    励志的凉州蛮子发家史。严舆这样在心里暗自取笑着马越。

    取笑归取笑,有几件事情是严舆分外注意的,正是这几件事情让严舆觉得大兄给家族招惹了个很了不起的人。

    其一,光和五年冬至,马越结亲河东裴氏,却不知如何得罪了羌王,羌王派出杀手半路截杀了他的未婚妻。为此,马越尽起豪杰奔杀羌王部落,烧毁王帐夺首而还。

    羌王部落是什么概念,严舆不知道。但他见过山越人的山寨,至少现在凭着严氏的家兵,别说杀酋帅,就是进去他都杀不进去。

    其二,光和六年马越任宫廷左都候,统御郎官守卫皇宫。期间大儒蔡邕因诬告逃出洛阳,同年马越入狱。而在三年后的现在,马越带着蔡邕的女儿不远千里地来到吴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严舆并不清楚,但他觉得蔡邕拒绝兄长的求亲是一定与这个马越有联系,很大可能就是马越入狱就有蔡邕逃出的关系。

    可是,这马越是把守宫门的,蔡邕犯不着从皇宫出逃啊……严舆想不清楚。

    这两件事都是得罪人的事情,运气稍差就是百死无生,偏偏马越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这几年他的履历,从边郡县尉到洛阳宫门左都候,左都候入狱后不知做过什么,再升校尉,一路像坐着斗舰一般在洛阳那个名利场上横冲直撞。这个马越身边有大贵人扶持。

    得罪了他,恐怕等他回到洛阳不久,就有公文从朝廷发到扬州,严氏就算在乌程手眼通天,在吴郡也有几分影响力,可放眼扬州打不通的关系多了去了。到那时候,岂不是受制于人?

    若要制人,必要先发。

    如果这个马越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吴郡……看着草地上你侬我侬的二人,严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弯腰踩着三石强弩上了弦!

第四十八章 非我即敌

    中平二年,天下注定要因凉人而震动!

    凉州,陇县。

    羌人的兵马在城外游曳,乡里的百姓抱着孩子睡在城中街道两侧别人家的屋檐下,他们早就做好了迎接战火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去年冬天,以王国宋建为首的叛军夺了金城郡,杀金城太守陈懿,凉州从事韩约、别驾边允被俘,从事赵昂、杨阜逃至汉阳郡。

    凉州刺史左昌收到消息,遣汉阳郡长史盖勋驻守阿阳县,首当叛军兵锋。

    盖勋请求左昌派兵救援金城郡,左昌不肯。

    这是左昌的报复,盖勋此前数次顶撞他,甚至敢当着汉阳郡太守的面劝解他不要贪墨军饷。

    接着,征召的湟中义从胡在行军的路上跟着造反了,因为没有军饷。可问题是,堂堂凉州的刺史大人左昌,会在乎那些外族贱民?

    贪了就贪了,造反就杀干净!

    若是叛军攻打阿阳盖勋死在乱军里最好,否则战事结束这个多事的家伙免不了要弹劾刺史大人!

    左昌的想法没能成为现实,汉阳郡都尉马玩出兵了。

    汉阳郡的郡兵被拉去一半,马玩无令出兵,驻守阿阳。

    叛军久攻不下,到了年关,双方罢兵。

    待到开春,叛军中传出消息,推举边章为首领,卷兵重新开战,有人说这个边章就是曾经的凉州别驾边允。

    还有消息说叛军中的将领韩遂就是从前的金城从事韩约。

    汉阳郡都尉马玩依旧屯兵于阿阳,叛军怕战事焦灼,绕过阿阳趁着汉阳空虚直接进兵汉阳郡,兵锋直指右扶风。

    盖勋率部回援痛骂边章、韩遂,二人痛哭流涕而撤军。

    好景不长,刺史左昌并未领盖勋的好,护羌校尉夏育被羌人围困,派遣盖勋前去救援,途中遭遇羌人埋伏,盖勋力战不敌,羌人首领滇吾敬重盖勋为人,劝他放弃抵抗放他回去。

    盖勋不从,滇吾无奈,只好把盖勋绑起来再派人送到汉阳郡。

    护羌校尉夏育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熹平六年那场对鲜卑的大仗因为他们三个杀红了眼的武夫死了三万六郡儿郎这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乱军中被杀。

    击退了出关的夏育,叛军围攻陇关,守将杨阿若死守三旬,连发五道上书求援,最终因没有援军而退至三辅。

    十万羌骑破关而入如入无人之境,连败陇关都尉杨丰、右扶风鲍鸿。寇入三辅,侵吞陵寝。

    八月,司空张温被拜为车骑将军,破虏将军董卓与荡寇将军周慎俱在其麾下,十万大军接天连地的驻扎于美阳县。

    这个时候,战争才真的开始。

    凉州的战争开始了,马越的战斗也开始了。

    ……

    “嘣!”

    劲弩一声响,七寸弩矢激射而出!

    半蹲着的马越猛然如山魈一般弹起,手中短刀疾挥试图挡下。

    若这射来的是长箭,马越的一刀挡下的可能有七成,可这是三石强弩在三十步外射出的弩矢啊,哪里是人力所能挡住的,几乎没有悬念,这一矢便已经透了麻衣短袍,擦着肩胛而入,穿体而出。

    一蓬血花,在马越肩头炸开。

    痛!

    “马郎!”

    三石力才能上弦的机括发出携着巨力的箭矢钉着跃起的马越仰面翻滚在青草绿地上,他的右手已经再无力抓握短刀,这个时候马越甚至连林中偷袭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紧靠着单手撑地马越从地上再度跃起,左手抄起短刀远离蔡琰朝着林中跑了过去。

    尽管他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敌人只有一个,只有离得蔡琰远一些才不会误伤,蔡琰才更安全。

    如果有两张弩,现在他已经是一具逐渐冰冷的身体了。

    弩的威力巨大,但上弦的时间够长,尤其是过了两石的劲弩,必须要依靠腰身的力量才能上弦。

    这个时间,足够他冲入林中了!

    风在耳畔划过,疾速奔跑让沾血的麻衣兜满了风,左手反握着短刀马越迈起两条长腿跃入林中。

    马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正弯腰上弦的严舆!

    这个吴会豪族的二公子,居然要杀死自己?

    仅仅因为一点口角,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马越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犹豫,上弦的严舆知道马越跃入林中,就着起身的力量一件上好了弦,顺着抬脚便再度举起了弩。

    “嘣!”

    在严舆起身时马越距其不过十步,已经阻不住冲势,可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严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弩箭朝他射过来。

    猛地左脚踏地,前冲的身子硬生生地向右偏移了两步远。

    几乎就在瞬间,瞄都不瞄严舆架着弩便朝着方才马越的位置扣动扳机,强弩被弃下,还未落地腰刀便已出鞘!

    稍有差池,身首异处!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严舆腰刀出鞘,眼前便是硕大的黑影一条铁腿当头扫了过来!

    “嘭!”

    这一腿正中严舆握刀的右手,腰刀被踢飞插在数步之外的树干上,接着半空中的马越另一条腿便已经屈膝撞在他的胸口!

    严舆被巨力撞在地上本能地捂着胸口,马越也力尽而摔倒在严舆后面。

    “王八蛋!”

    马越咬着牙单臂撑着身子站起,才刚起了一半,背后便被大力一脚踏上狠狠地踩回地面。

    严舆起身的速度比马越快,一脚将马越踏住,踢开了手中匕首,再度几脚踢在右肋,疼的马越像只大虾一般蜷了起来。

    接着严舆重脚踢在马越面门上,直教马越眼冒金星,脑袋像要炸开一般地疼痛。

    严舆才出了口气,转身朝着树上的插着的腰刀跑了过去。

    ‘刀,只需要一刀,一刀就能结果了这个大个子。’

    才刚跑开,严舆的脚腕便被一股大力箍住,被双眼通红的马越一把扯住。

    当下就想大步迈着甩开这种手,却不想这只手就像是钢箍一般,使出吃奶的力气却都无法撼动分毫。

    严舆自负勇武,也是力大之辈,三石强弩他开得轻而易举,此时却无法甩开这一只坚若磐石的手掌。

    他不知道,这只右臂的主人,在三年前可就凭着一身怪力将百斤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单臂一扯的力道何止五百斤?

    随着马越狠力一拽,严舆的身子就像西北朔风中的马草一般,仰着面便摔倒在地,马越欺身而上,直接骑到了他的身上,当头便是一拳砸了下去。

    “嘭!”

    只一拳,便砸的严舆眼角炸裂,头晕目眩,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严舆的头脑已经不再灵光,可武者的本能还在,惊慌之下只得抬起手臂挡在脸上,甚至都来不及叫喊出声,马越的第二拳便已经落了下来。

    马三郎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软弱胆小的小豆子了,从梁兴截杀莺儿之后,对待敌人,他不会再有一丝仁慈!

    “咔嚓”一声,严舆的胳膊便无力地垂在脸上,尽管如此,却几乎同时,严舆的另一条手臂也一拳擂在了马越脸上,但却并不能使出多大的力道。

    严舆被马越压着呢。

    严舆破开的眼角旁,揉进了血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目光,尽管右臂被马越砸断,右手却狠狠地抓住了马越受伤的左肩,他的手指,死死的扣入马越左肩上的箭伤之中。

    他必须要杀死马越,只有杀死马越才能阻止他对家族可能的报复。

    非我即敌,比起马越,在无所依靠的街头发迹的他更了解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

    伤口被有力的手指死命地扣着,疼痛让马越的脸变得狰狞,皮肉一瞬间抽搐起来。

    已经不死不休了,马越发了狠,疼痛让他迸发出更大的力量,抬起的拳头挟着千斤巨力重重地落在严虎的脸上。

    这一拳,直打得严虎的脸面都凹了下去。

    生机断绝。

    威震吴会之地,以武称雄的乌程武士严舆,死在了三拳之下!

    ——————————————

    注:汉阳郡,后更名为天水。

第四十九章 纸包住火

    当一身是血的马越被蔡琰搀扶着下了马车回到顾府的时候,顾氏的门客都惊呆了。

    这几日住在府上的市井豪杰不再意气风发,右上臂有一个血洞,皮肉向外掀着根本看出是什么兵器造成的,脸上肿起老高估计明天就会有一片淤青,发髻散乱地披在头上,从上看到下好似在泥草地里打过滚一样。

    从篷车上一下来,顾氏的家丁急忙围上了,马越摆手一言不发地任由蔡琰搀扶入庭,听到喧闹的蔡邕从屋中走出来,一开门便见到了马越这般模样。

    “三郎这是怎么了?这手臂上怎么都是血,在外与人起了争执吗?”

    “先生,说来话长,先进屋屏退左右,事关重大。”

    蔡琰并不知道树林中发生了什么,从马越窜入林中她就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她不知道再出来的人还是不是马越。

    马越出来之后,蔡琰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搀扶着马越上篷车,再将他搀扶回顾府。

    尽管心焦了一万次,她都没有多问一句。

    进了堂中,顾雍的父亲早年便不在了,蔡邕算是顾府中的唯一长辈,端坐于上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越,他在等。

    等马越告诉他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马越张了张嘴,说出了一句让二人无比震惊的话。

    “先生,我将严舆杀了。”

    “什么!”

    蔡邕初一听此话入耳便瞪大了眼睛,岁月摧残的眼袋无力地耷拉着,皱着眉问道:“三郎为何要无端与严氏结死仇啊?”

    马越一手轻轻揉捏着被严舆坏了的右臂,摇头说道:“不是,今日我与琰儿于城外游玩,严舆在林中以弩射我,先生,是他要杀我。”

    “就因为堂中坐骂便要害了三郎性命?三郎你打算怎么做”

    严虎的弟弟死了,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马越一个人的事了,关系到所有人的生存。

    马越轻轻点头,要说他杀严舆不是一时冲动他自己都不信。他的报复心理太强了,可就像关羽说的,一时的快意恩仇之后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作为后备,留给自己的只能更深的屈辱。

    马越不想屈辱。

    “我把严舆的身子埋了,就在成外那片林子里,三五日估计严虎子还知晓不了来龙去脉,这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放心吧先生,没事的。”

    蔡邕的眼中满是担忧,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皱着眉头下定了决心说道:“三郎,不行你就趁着没有人知道,带着琰儿跑吧,回洛阳。”

    “学生跑了先生怎么办!”马越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妥不妥。”

    若是他自己,他便是投降了也没有关系,他并不在乎脸面,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但在他心里他不能容忍自己变成一个给他人惹了祸还掀起屁股跑了的人。

    那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的丢人了!

    “呵。”洒然一笑,年过五旬渐现老态的蔡邕这时仍旧神色激昂,说道:“三郎不必担心老夫,好歹老夫曾经有门生数百,严虎是胆子大,但他还没大到敢动老夫!”

    “先生高才鸿儒,怎能教先生平白受那吴会莽夫的气,三郎从凉州到洛阳都从没输过,我不信小小的吴会能让我输上两次。”

    就这么一会时间,蔡琰自府中取来了药石与洗净晒干的白布,马越接过便要自己缠上,蔡琰最看不得马越逞英雄的时候,还什么没人能让他输上两次,听着就是发笑,抬起白净的小手就是一拍。

    “别乱动!”

    一声轻斥,前一秒还无法无天慷慨激昂的马三郎安静地像一只猫一般一动不动晾着右臂任由蔡琰包扎。

    在蔡邕满是笑意的目光中,马越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烫。

    幸亏这些年起早贪黑得练武学骑,风吹日晒终得了这一脸铜色,否则此刻脸上的热度岂不是要被人看穿?

    夜了,马越枕着手臂躺在塌上不能睡,青铜九枝灯上的烛火跳动,映亮了他皱成川字的眉头。

    他有太多东西要思考,从踏入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他的头脑便很少有时间能够轻松,他不再自由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能不被严氏报复,纸是保不住火的。可他没用信息,他对严氏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了解,他不知道严虎现在正在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严舆来杀自己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严虎的授意。

    首先,他明白,无论严舆对自己的恨意是自发的还是授意于严虎,三日之内严虎没见到他都会起疑心,接着便会顺藤摸瓜地追到自己身上。

    无论严舆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提着一张三石强弩马越不觉得那些路人会看不见他,稍加打探便会知道他的去向,知道他在这一日提着三石强弩出了城,也会轻而易举地知道自己从城外回来时受了伤。

    也许还会从林子里刨出弩机、长刀,以及严舆腐烂了的身子。

    当时的情况太过匆忙了,他明白最佳的选择是再跑五里十里找个小湖,给严舆身上绑着石头沉到湖底里去,可他不能。

    他不愿让蔡琰看到他精通毁尸灭迹的手法,他也不能让蔡琰看见。

    蔡琰知道他勇猛善战,知道他多才多艺,这就足够了。不用知道他的善战是用来杀死同类,不用知道他多才多艺多是这种杀人毁尸的手法。

    太脏了些。

    可这时候的重点已经不是严舆的身子埋在那里了,事实是只要严舆人间蒸发了,严虎都会迁怒于自己,即使杀死严舆的不是自己,更何况自己真的杀了严舆呢。

    少三天,多五天,等待马越的将会是严虎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不承认与严舆有争斗,县中贼曹查下来自己就会被通缉,别说一县,就是小小一个亭长一根长绳十几杆竹矛只怕自己都跑不了,他有再雄厚的关系,陛下再喜欢他信任他,这里是吴郡,山高皇帝远牢狱里一根绳子就能让他死于非命。

    承认与严舆争斗制服并杀了他,自卫杀人官府可能没事了,可严氏的那些个刀手剑客又要如何能躲得开?

    也许蔡邕是对的,他应该跑,趁着消息没有进一步扩大之前跑回洛阳。

    可他偏偏不服,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仅仅是堂中骂坐就要被杀死吗?杀了严舆这事情就没完了吗?自己就只能仓皇地逃跑了吗?

    他就是不服!

    就算严虎是熊熊烈火,他马越如今只是一张芊芊薄纸,他也不服!

    就算是纸,老子也要让他包住火,灭了火!

第五十章 蔡邕讲经

    两日的时间悄然而过。

    这两日时间,马越试着去收集一些关于乌程严氏的事情,还当真得到不少消息,马越将之统一录在竹简之上,一一排列,试图从这些消息中拼凑出一个乌程严氏。

    严氏以漕运起家,严虎的父亲曾经有一条船,仗着勇力横行于长江之上,前些年遇上大风,沉入江底,留下两个儿子。

    长子严虎,三子严舆。曾经还有个仲子,不过早夭了……也就是说,在吴会之地偌大声威的乌程严氏,就是靠这两个年轻人撑起来的。

    这两个严氏子幼时家贫,找不到好的老师,严虎还识过些字,严舆则是大字不识,归结根本,这兄弟俩都是以勇武闯出名声的。

    在离太湖不远的地方有座白虎山,山头盘踞着一伙贼人,有市井传言严虎兄弟与白虎山上的贼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今严氏的漕运还在长江水域上通行,规模比从前大了许多,十几条船呼啸而出,游曳而归。

    严氏平时没有什么结仇的家族,对待乡亲也都是不好不坏,对于严虎这个人更是着重笔墨,亭里之间多言此人虽有匹夫之勇不读诗书但头脑聪明心怀大志,平日里不近女色一心强盛家族势力,至今仍旧未娶。

    马越头疼地挠了挠脑袋上的发髻,这可真是太让人头疼了。

    家族依靠漕运起家,所以从未有过欺霸田产,有事业心不近女色,所以没有抢霸良家。因为没有利益纠葛,所以与本地豪族没有仇怨。没有外敌,也无法从内部下手。

    严虎啊严虎,马越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气性怎么就那么大。

    如果能换一个认识的方式,或许他们能成为自己很好的帮手……想着,马越便自嘲地苦笑出声。

    如今自己的性命正悬于刀口之上,此地远离洛阳千四百里,离他的凉州更是有着月余的路途,他居然还空想这些东西。

    要是能将蔡邕带走就好了,了不起一同暂避锋芒,回到洛阳马越有数十种方法能搞垮严氏,可在这儿……马越对乌程严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束手无策。

    第二日,转眼间来吴郡已经是第六日了,休沐,这一日蔡邕开门讲授经学。

    早上起个清早,马越自己换了药,胳臂上绑着白布便见到顾府的几个随从在院子里摆出几案与蒲团排的整整齐齐,五排五列,之后便只有蒲团没有几案,直排到门口。

    太阳刚刚升起来,顾氏三兄弟便都起了个大早,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读书等待老师,顾雍坐在最前,两个弟弟坐在第三排。

    马越有心想听蔡邕讲学,看他们这样坐着的模样又好似都已经拍好了座次,眼下人来人往顾府门庭若市,马越不敢乱坐到时再坏了礼节,只得在院中角落的树下靠着,过一会就见顾雍朝着马越招手。

    “马兄,你的座位在这里,过来坐。”

    马越大步走出两步,定睛一看那位置竟是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一张几案,马越顿住脚步,疑问的表情望向顾雍。

    “马兄愣住做什么,快来坐,等等先生就要出来讲经了。”

    “也罢。”

    反正座哪里不是座,眼下周围几案也都有人了,蔡琰在马越右边,顾雍在左边,第一排的再一左一右便是年龄看上去与马越相仿的年轻人。

    马越坐在正中间,左右看了两眼,展开了面前几案上摆着的空白竹简,沾湿了狼毫,挥手磨墨。

    马越一坐在当中,后面来听讲学的学子便不禁超前看了两眼,倒不是因为马越的一副穷人模样,蔡邕的弟子也并非各个高门大族出身,只要是好学的人都能来听课,只有最前面的是真正的弟子罢了。

    他们不禁多看两眼,是因为马越的一副武人模样,与坐下如小山一般的块头。

    马越才不管那么多,他根本就不知道别人脑海中的疑问,他只是低头磨墨,随口对顾雍问道:“元叹,今日老师讲什么?”

    顾雍闻言露出了比较疑惑的神色,对马越说道:“本来说今日要讲经学,今早我去拜会先生时突然说经学不合今日,改讲熹平年间作的《青衣赋》……老师都好久未曾讲过这些情爱之间的文章了。”

    “《青衣赋》?”马越摇了摇头,他这些年头看那些兵书战策以及六经礼记都来不及,根本无暇去看那些赋啊歌的,就连皇帝写的赋都没读过,别说蔡邕的了。

    不过……马越挤了挤眼睛拍着额头,这经学与今日不合算怎么回事?

    “马兄。”顾雍一下子轻轻靠过来,小声说道:“马兄,那严虎也来了,就在后面,别回头。”

    马越听见严虎来了正要回头,叫顾雍这么一说马越便没有回头,身姿依旧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马越坐得很端正,甚至都没有将手臂探向腰侧的短刀。

    “兄长不怕?”

    顾雍看到马越只是问了一句之后竟没有丝毫动作,有些诧异的问出一句。蔡邕这两日已经跟他说了严舆死在马越手里的事情,最初听说的时候他也很震惊,后来更是帮马越收集了许多关于严氏的消息。

    马越轻轻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若是来寻仇,只怕今日这情况,四面八方都已经是他的刀客,便是三个马三郎摞一块都难逃一死,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尽管话是这么说来轻松,看上去也装得有模有样,可马越脖颈子后面衣服下的汗毛还是根根竖起……他明明就知道想要杀他的人就在后面,却不能回头辨识他在什么位置,怎能不发毛?

    “马兄好气魄,不过今日这严虎看上去不似寻仇,估计是来旁听先生讲课来的。”顾雍笑了笑,明显方才是逗弄马越而言,接着小声说道:“不过兄长要小心了,如果他知道严舆在吴县肯定会派人寻找的。”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就要到他该下决定的时候了,如果今日他还想不到什么办法,这两日就该寻思后路了。

    下一个休沐日,他如果还没离开吴县,只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第五十一章 一赋青衣

    趁着蔡邕还没出来,马越歪头对顾雍小声耳语。

    “元叹,能不能帮我个忙。”

    “兄长你说。”

    “你知道的,我过来时遭了官匪,借我匹良马,再帮我寻匠人打制一条六尺马车铁轴。”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雍,怕顾雍不能理解,又多了一句:“四十斤,粗一些。”

    “马没问题,江东马少但一匹良马我还拿得出,铁轴也好打。”说着顾雍问道:“但兄长你打那么重的铁棒做什么?再说专门打一条做好都下个月了。”

    五十汉斤的铁棒,顶的上八柄制式环刀摞一起那么沉了,顾雍根本想不到马越要做什么,难不成组装一架铁马车撞死严虎?

    “刀枪好使,但久战易损,我就一个人,走到哪里带着好几把刀太扎眼了。”马越让顾雍帮忙打制铁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从前使过一段狼牙棒,笑道:“铁棒放在马车上也不显眼,我用着也趁手,而且结实耐用。”

    顾雍看马越的眼神很奇怪……他从未见过有人打算提着马车轴跟人拼命的。

    “你别这么看我,找个比较沉的马车轴帮我改改就行,一头改成容易抓握的就好。结实、沉重,没别的要求。”

    马车轴两头带锥形卡头,这种玩意儿放在马越手里肯定是大杀器。

    “但兄长你提得起来吗?还不如我帮你给马车上藏几把刀,那些个巡官查不到的。”

    二人小声说着,便见到脸上带着黥印的五旬老者蔡邕在蔡琰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

    洛阳太学宫门前立着那四十六块石碑代表着蔡邕的辉煌,脸上的黥印则意味着他所蒙受过的屈辱。

    被人陷害发配朔方,再度流亡吴地,脸上带着黥刑留下的痕迹,飘摇八年之久,谁能知道这位青年时才名震洛京的旷世逸才内心有多大的屈辱?

    “见过先生!”

    众学子起身对蔡邕拱手下拜,没有任何人因为他脸上的黥面而看低他,那是他不畏权贵的荣耀,也因为他的名字。

    蔡邕!

    “见过诸君,今日,老夫想为诸君讲一讲年轻时于洛阳写下的一篇赋,也希望诸君对待感情,不要让它错过的时候才知道可惜,更不要垂之老矣才想起,当年我为何没有勇敢一些,错过了呢。”

    “《青衣赋》”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生于卑微。盼倩淑丽,皓齿蛾眉。玄发光润,领如螬蛴。纵横接发,叶如低葵。修长冉冉,硕人其颀……”

    这篇赋是熹平年间蔡邕在洛阳为官时所做,当时他经常出入宫廷,便结识了一名姿容秀美的宫女,当下便没有丝毫羞怯地挥毫写就这么一篇赋文。

    “明月昭昭,当我户扉。条风狎猎,吹予床帷。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非彼牛女,隔于河维。思尔念尔,惄焉且饥。”

    错过的遗憾,年过半百的蔡邕面上看不到一丝追忆,满满的都是释然,这些年他无端受了太多的奔波劳苦,只是当年,那修长貌美的女官还在吗?

    “诸君此时正是年轻之时,当快意,莫辜负。”蔡邕读罢了赋,这才合上书卷,为学生讲解起了书法,讲得不是他自创的飞白体,而是普通的书法,这里坐着的许多都是记名弟子,外围如严虎那般站着的不过是旁听罢了,许多人都没有书法底子,蔡邕教授这些基础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就已足够困难了。

    马越推开竹简,以狼毫沾水在几案上写着字,脑中却思绪乱飞。

    严虎现在还不知道严舆已经死于他手中,但这对他没有一点益处,难道就真要这么仓皇的逃跑了吗?

    唉,严虎要是在凉州该多好啊,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来招惹我,那边了却了这桩恶事了。

    他在想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严虎死于非命,最好再把严氏家仆门客中能够主事的全部阴杀掉,一个家族一锅端了,齐活儿。

    这个时候马越对杨丰倍感思念,论起暗杀,杨丰可是祖宗。杨丰十几岁的时候酒泉孩子们的歌谣就是“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简直就是东汉末的黑道大哥,一柄西瓜刀,不对,是汉剑,一柄重汉剑从城东集市砍到城西集市。

    一直以来,马越身边始终有贵人相助,最早两个凶猛的兄长常伴身边,后来的关羽鞍前马后,马玩杨丰,古塔儿再到阎行,到了洛阳更是如此,还多了徐晃,这些人哪个不是人中之龙,有他们在身边再大的风险马越都敢去闯。

    只怕今非昔比,他的身边现在没有能人勇士了,他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时辰,蔡邕讲授了笔法的使用,便回房休息,过了午后再继续讲学,众人一并散开,马越这才转头在退散的人群中寻找严虎的背影,一瞬间,便与那严氏大公子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

    马越的眼神冰冷,散发着一股狠劲。

    严虎的眼神温和,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看到马越回头还有些喜意,接着马越就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严虎解下腰间佩刀递给随从,很洒脱地迈着大步走到马越身旁。

    蔡邕一说散课顾雍便去找他的家丁去忙为马越寻匠人打制混铁车轴的事情了,此时顾雍的位置空着,周围也没什么人,严虎便一屁股坐在顾雍的位置上,朝马越笑着拱了拱手,看马越皱着眉急忙摆手说道:“马兄勿怪,严虎今日过来不为结仇而为解仇。”

    马越有些狐疑地看着严虎,严虎要是拉开架势要和马越来一场对决,他还能接受。可这严虎就这么解下刀兵笑呵呵地坐到自己身边,马越反而猜不透这严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这狗崽子到底想干嘛?’

    严虎坐在几案旁很随意地盘着腿,姿态上不合礼数,言语却很诚恳:“马兄,我严虎就是个普通人家出身,靠着跟弟弟敢打敢拼才有今天,那些中原的礼数我也不太懂,所以就不跟您客套了。”

    在马越瞪大了眼睛中,严虎真诚地说道:“我今日来是跟您道歉的,这几日的时间我也考虑清楚了,我没有必要跟您结仇。”

第五十二章 豪杰严虎

    “说来不怕郎君您笑话,十年前我跟弟弟还只是船上的小帮工呢。”说着,严虎自嘲地笑笑说道:“如今也就是初初立足乌程,跟您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蔡小姐,您也别鄙夷我,我就是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我跟弟弟两个武夫,在这天下谁能看得起?所以我就一直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收我个弟子坐坐,到时候能借着名声再给弟弟谋个官身,唉……光耀门楣的大事情谁不想啊,您说是吧。”

    严虎说了半天,看马越依旧是一副狐疑的表情,一撇嘴说道:“嗨!瞧我说哪儿去了,我今日来就是跟您道歉的,我知道您爱慕蔡小姐,那天冲撞了蔡先生跟郎君我是一时冲动,我对蔡小姐没什么非分之想,还希望您能原谅。”

    过了数息的时间,这是令人尴尬的沉默,马越才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以右手抚过左肩上的箭创。

    衣服包得严实,还不至于被严虎发现。

    “我那日也有不对之处,语气很冲。”马越说着,问道:“你不恨我?”

    “有什么可恨的?”严虎摊开手掌笑道:“年少时一无所有,江淮上随便哪个狗子都能欺辱我们,比起来您这一时置气又算的了什么呢?”

    “郎君您也别狐疑了,要说气,我当日在顾府厅堂是真有气,可后来出了门就没有了。你我二人当日不过是绊了句嘴,只是初见罢了,若是换个形势,你我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实不相瞒,那日我从顾氏府中出来还带着气呢,当时就让弟弟留在吴县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来路,这不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也不知是跑到哪里打听去了。我回去想了想,您是什么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只是因我想娶蔡小姐而生气罢了,我犯不上因为这个而得罪您啊!我初见蔡小姐,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慢!”马越摆出一只手掌问道:“你让弟弟来打听我的消息?”

    “是啊,那天我就跟他说打听打听……不是。”严虎说着以为马越生了气,便笑道:“您可别多想,我就是让他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情况,毕竟您是北人,您在北方打仗我们也不清楚,我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好想想该如何跟您道歉……好吧,我跟您说实话,我当时没想跟您道歉,是想着怎么能煞煞您的威风。”说到这,严虎不好意思地笑道:“可后来我在乌程回想年少时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坎坷才有了如今的乌程严氏,多少算是豪强了,行事作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计后果,不是靠着兄弟俩四只拳头就能打出一片威名的时候了。所以我就想,过来问问弟弟您是什么情况,我也好跟您修好关系。”

    马越问道:“那你怎么没见到你弟弟就来找我了?”

    “我开始是那么想的,可后来见到您之后我觉得没必要耍那些小心机,无论您是怎样的人,只要我严虎待您真诚,您即便不能原谅我,总也不会再怪我当日的冲动之举。故此,我便冒昧的过来了,希望您能接受严虎的歉意。”

    说着,严虎居然站起身真的拱手下拜,马越哪里能让他真拜,急忙起身把住他的手臂说道:“好了,我信你了,不必如此,既然你说了以诚待我那便不用如此客套,我也就是个武人,你我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马越的心底却非常不安于惭愧。

    装模作样容易,可这严虎若是知道弟弟死于我手,他这一拜将来会不会觉得恶心呢?

    “您能原谅我就好,本就是一场误会,又何必让误会更加深重呢?弟弟如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寻他也寻不到,我知道那一日弟弟曾以目瞪您,也希望您不要见怪。我弟弟心思纯净,他看事情不是黑就是白,考虑问题时也多有欠缺容易钻牛角尖,希望您不要怪他。等找到他之后我介绍您与弟弟认识,他其实一向最敬重如您这般的豪杰,他若是知道您如此大度,将来一定也会责怪我当时怒气冲冲地出来实在太小心眼,不是英雄之举。”

    说着,严虎起身拱手作揖,笑着说道:“您能原谅我兄弟二人对您的不敬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那严虎便先告辞了,我得先去领着随从去寻一寻弟弟,过两日若是郡中公务不忙我再来邀请您,到时候我亲自驾船带您泛舟游玩,那严虎这便告辞了。”见马越要起身,严虎急忙摆手笑道:“您不必起来了,无妨无妨,那严虎这便告辞了。”

    马越看着严虎离开的顾府的背影,他的心里酸酸的。

    他不喜欢跟严虎在一起,不喜欢跟严虎说话。

    严虎若是真诚,他便越觉得自己虚伪,严虎每多一分热情,他的心里便越愧疚。

    严虎啊严虎,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提在嘴边亲热的弟弟已经死了,刚才你一再企图修复关系的男人就是杀死你弟弟的凶手啊!

    他就是一张纸,这事情开始就像小火苗,如今已经熊熊燃起了,他这芊芊薄纸真的还能包的住吗?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严虎给他的这份真诚?

    ‘马三郎啊马三郎,妄你昔日自比英雄豪杰,其实你不过是一介轻狡小人罢了,你的心眼怎么还没有这吴会之地一个刚刚立身的豪强来的开阔呢?’

    “兄长,我回来了,马已经找来了,府上有匹枣红马是丹山骏马的后代,稍后兄长骑上试试。”说着顾雍便回首指着边说:“兄长要的车轴在下也找匠人去修改了,府上刚好有跟铁车轴,不过重量稍轻了些,但绝对结实,只是做些小改动适合做兵器,匠人说三日之内就能给送回到府上。”

    “恩,好,多谢元叹。”

    “兄长,兄长?”顾雍见马越一直皱着眉头,急忙问道:“怎么兄长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那严虎方才来找你麻烦了,他已经发现了?”

    马越深出了一口浊气,闭眼说道:“现在事情大了,真的大了……他没发现,刚才他过来跟我道歉,说希望我能够原谅他,还说他弟弟被他留下打听我的消息,现在找不到了,等找到了过两日要请我泛舟饮酒。”

    “元叹,他是认真的,很真诚,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话。”

    “唉。”马越叹了口气,“严虎……是个真豪杰。”

第五十三章 沧海独笑

    次日,蔡邕邀马越饮茶。

    茶,一直在益州一地种植,至今天下饮茶之人也只是少数,对于马越而言,这个时代的茶更是新鲜,只不过,他心里有事。

    昨夜他脑袋里乱糟糟,想城外林中被埋下的新土,想严虎对他的大度与热情,反思自己的狠毒与虚伪……想蔡邕讲的那首《青衣赋》。

    顾雍说蔡邕很久未曾讲过这关于情爱的文章了,偏偏这一日自己坐在最前正中央,偏偏这一日蔡邕强调年轻人要把握现在,不虚度光阴,不要等到垂之老矣才知道后悔。

    他被蔡邕提醒了,他想要对蔡邕提亲。

    本来想等严虎的事情过去之后再对蔡邕提亲,因为他心里没谱。自古以来,提亲都是经由长辈、媒人提起,可如今马越在这里哪里有什么人能做他的媒人呢?

    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当马越穿着一身常服走过楼阁别院,畜栏亭榭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伴着箜篌之音,抬步入了庭中,只见庭中对列七张几案,蔡邕、顾氏三兄弟,还有先前那两名年轻人已经蔡琰都已坐好,悦耳的箜篌之声便是那马越不识的年轻人弹手中箜篌弹出的。

    马越先是低头拱手遥遥对着蔡邕行礼,随后又拱手对弹箜篌的年轻人行礼,这才一展下摆落座。

    顾氏从人为马越面前的杯子放入打碎的茶饼,瓷杯中映着青茶尖被灌入沸水打着转儿。

    一曲终了,蔡邕对着马越笑道:“三郎,去年孟皇兄曾教我为你取字,对此老夫也下了一番心思,本为你想了叔却二字,却惊觉你已然自立门户,便唤元冲吧。”

    “叔却,本意为你有兄长相主,不必激进,更多时候老夫希望你能明了后退一步的空阔。然而如今三郎已然自立,去年元叹加冠时老夫曾感叹此子奇才,因此得名,今日便赠三郎君皓二字,寓意三郎长伴君侧若皓月当空拱卫汉室。”

    “学生拜谢先生赐字。”

    蔡邕托起他,向他介绍两名年轻人,“此前弹箜篌的是路粹路文蔚,文风犀利。此为阮瑀阮元瑜,也是奇才。都是老夫的学生,你们年纪相仿,学识相近私下里可多做来往。”

    马越不知道这二人是谁,也不知他们日后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但因为他们是蔡邕的门生,算作同门师兄,自然是要热情一些的。

    “是,诸君的学识是远超三郎的,三郎日后定会多向诸君讨教,望二兄莫要推辞。”

    马越足够热情,不过阮瑀仅是轻笑着拱手,显得冷清气色。

    倒是路粹拱手笑道:“君皓对吧,哈哈,没想到我才过了弱冠便眼看着君皓取字,我们读书比你时间长,但你也不差啊,何况听闻君皓去年在外征战一年仍旧读书不止,如此好学定可后来居上。”

    说罢,对着马越说道:“元瑜面冷心热,等君皓与之熟识便会知道,他音律文采皆胜我十倍。”

    胜人十倍,这个路粹也太谦虚了。

    闻言阮瑀白净的面目一下子便浮上了淡淡的红色,手足难辨地说道:“不是,没,没有,还是师兄学习更认真,君皓不要听师兄说的,你我共同学习就好。”

    马越闻言轻笑,心道阮瑀初看一眼还当是天性傲气,却不想竟是面薄的人。

    “咳!”蔡邕见这三人互相谦让起来,便咳嗽一声,说道:“行了,你们都是个中翘楚,也不必谦让谦让去了。”顿了顿,他看着阮瑀笑道:“元瑜还是这么沉静。老夫这一世便仅有寥寥几名弟子,你们应当都认识了吧。”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蔡邕指的是那个被他匡到益州的卫仲道。

    几名弟子端坐,蔡邕手指轻轻抚琴,突然想到抬头说道:“三郎,老夫听琰儿曾说你泛舟于江河之上弹奏过一首激昂澎湃的曲子?”

    “啊?”马越疑问地问了一句,这才想起他曾在江上弹奏沧海一声笑,急忙点头说道:“回先生,学生确实弹过一首曲子。”

    “弹来一试。”

    马越接过古琴,去发现琴尾已经被烧焦了一部分,不解地问道:“先生,这琴?”

    “呵。”蔡邕笑道:“这是府上庖厨烧饭时用的梧桐木,老夫听其烧焦的声音很是悦耳,便讨要过来请匠人制琴,音色不错,三郎且试试。”

    马越闻言点头,抬手拨弄高高地起了一个音,高亮不已,心道:只怕这便是铭传后世的焦尾琴了。

    试了音之后,马越朝几人拱了拱手,便见到蔡琰眼带笑意地望着他。

    马越回以微笑,便端正地坐在琴前,挥手拨弄琴弦。

    马越穿了一身素色的文人长袍,修长的身材即便是跪坐着也依旧有一种青山安在的感觉,悄然间,手搭在琴弦上,琴声起了。

    音很低,像是幽幽轻语,路粹闭眼低头,希望能听得清楚一些。

    突然之间音域猛然拔高,琴声在茶香中忽的炸开,似乎将众人的呼吸都扼住了。而正襟危坐的马越随着手指拨弄琴弦,眼角渐渐笑开,似是晕开了一团彻地黄花般,神采飞扬。

    一贯冷静的马越,弹起古琴却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蔡琰正在心头想着那一日大江之上,以及后来的种种经历,突然间对上马越飞扬的眼神,红着脸羞赧着头都低了些。

    见蔡琰低下头,马越的手指拨弄地快了几分,忽如一波浪涛拍击船艄,一浪高过一浪,他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却没了焦点,嘴角勾着微笑,仿佛他的眼前是辽阔的草原,整个世界尽在指尖方寸。

    创造,毁灭,只有这两件事能让马越不再沉静,而激昂起来。

    也正是这一首曲子,让他敞开了心扉。

    众人还沉浸在乐曲琴音之中的时候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蔡琰,手指轻轻地在掠过琴弦弹出一道颤音,躬身对蔡邕下拜,朗声说道:“先生,学生马越,愿娶昭姬为妻,愿先生恩准。”

    一句话,将所有人从激昂的琴音中强行扯了出来,马越要娶蔡琰?

    蔡琰在马越起身的时候便已经有了预感,起身绕柱望后堂走。

    尽管蔡邕此前看到了一些苗头,可他从未想到,马越会以这样的方式,此情此景,大大方方地跪拜在堂中,朗声说出这句话。

    在大祸即将临头,严虎将要报复之际,说出他早已猜到的这句话。

第五十四章 过犹不及

    “三郎,老夫且问你一个问题,你先回答再说。”

    马越伏于堂下,闻言直身说道:“先生请问。”

    “严虎的事情,老夫听说他找你释放善意。”蔡邕轻轻点着头,问道:“老夫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蔡邕不知道马越的左右为难。年过半百历尽风霜的老人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让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借给他一匹良马,差遣匠人打制了一根常人扛着堪能抬起的精铁车轴。

    蔡邕也看不出他的摇摆不定,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曾在凉州杀死仇敌后诛连羌王,毫不手软。

    蔡邕对于马越的了解,始终是道听途说,尽管这个青年多次助他,可终归不是眼见为实。可他做下的事情,却显示出他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尽是睚眦必报的狠毒。也许乱世当重典,可他不知道将女儿许给这样的青年,是好是坏。

    在他的心里,良婿当如卫仲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尽管……尽管通过蔡琰口述,马越一路上的悉心照顾也令他这做父亲的感动。

    过犹不及,莫说是君子之道,便是战将,也需知道过犹不及。每次看着马越突出的眉骨上的那道刀疤,便总令他想起凉州战神段纪明的那张脸。

    二君做事不留余地何其相似邪?

    建宁三年,段颍在阴暗潮湿的廷尉狱中饮酒自杀,他的妻妾子女被充作奴籍发配五原、朔方修筑城墙。马越会不会获得比段颍当年更高的权柄,蔡邕并不在乎。蔡邕在乎的,是马越的结局能不能比段颍强。

    扪心自问,或许他需要的,不仅仅是马越一个回答而已。

    平心而论,马越的好学,使他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除了底蕴之外几乎比得上洛阳城里那些个世家子弟,他的武艺,他的才华,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些人。

    蔡邕根本不信马越这幅模样会是梁鹄教出来的,他与梁鹄相交几十年,他深刻地了解梁鹄,让他写文做赋那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流,但当老师?梁鹄没有能教出马越这般优秀弟子的能力。

    所以马越的心性啊,在蔡邕眼里,还是那个为了一只羊能拔刀杀人的边郡牧马人。

    “老夫必须要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才能回答你。”

    马越闭着眼睛,他知道蔡邕会这么问他,也知道蔡邕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可知道有什么用。

    他没法给蔡邕回答!

    在他头脑里,同一个夜晚能有千百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趁着黑夜摸到严虎家,一刀下去一了百了。这是最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理智不断无情地告诉他,严虎要杀,他必须要杀。

    可他能杀严虎吗?

    他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怀中揣着刀子潜入一个在昨日真诚地对他说“您不要嫌弃我,您也别笑话我,我只想请您原谅我”的汉子家并以一种卑劣至极的手段杀死他吗?

    他能不杀严虎吗?

    如果严虎发现了弟弟的尸首……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秘密尽管被盖上了一培新土,可严舆的尸骨就在翻新的泥土下慢慢腐坏着,那抹黄土瞒不住太久,见不得人的秘密总会浮出水面。到时候严虎待他还能如此友善吗?就算拖得够久,他远走洛阳,那蔡邕怎么办?蔡琰怎么办?顾雍怎么办?

    严虎会向自己低头可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啊,那只是出于一个出身卑微的地头蛇对另一个同样出身卑微的远方豪客的尊重罢了。

    马越有一种预感,即使那个土坑上长出了参天巨木,严舆的怨气也会折断身边的每一条根须来呼唤寻亲的兄长发现这个秘密。

    严虎那么看重家族,亲近兄弟的人在发现弟弟开始腐烂后的情绪会是怎样,一样有兄长的马越敢说自己猜不到?

    若是他被人杀死,哪怕仇人是袁绍袁术那样的门阀贵胄也难逃被马宗绑在黑棕马尾上拖行至死的下场。

    自当如此,这后果天经地义。难道换了人,他马越杀了别家的弟弟,就能免于一死了?

    这决定对马越而言无比艰难,如果能多拖一日,他便愿意多拖一日,即便是拖到严虎发现了严舆的尸身,他也愿意。即便是拖到严虎领着死士来擒他,他力战所不能敌而失手被擒令他受尽屈辱。他都愿意拖。

    哪怕是在那个时候,再让他下黑手,他愿意。可若在此之前,他不能那么做。

    马三郎,不是阴损小人。

    “先生,我不知道。”马越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迷茫,声音幽幽地说道:“没走到那一步,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蔡邕看到了他的迷茫,也终于感受到他的挣扎,“罢了,也许你不是天性狠辣的人,三郎,你现在走吧。你无法给老夫一个回答,老夫怎么能放心地将女儿托付给你?。”

    马越没有动,他仍旧跪在厅中。无论是顾氏三兄弟还是路粹阮瑀都没有插话的能力,他们只能静静地看着,内室里靠着墙壁站着的蔡琰突然觉得前厅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只能听到自己胸口乱撞的心跳声。

    “三郎,你很优秀,敢为常人之所不敢为,你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只要你自己想,你就要做成一件事,结果事情往往就真的让你做好了。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大汉的肱骨之臣,陛下将中兴剑都赐给你,你有权势有地位,许多豪族子弟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路你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你要走的是一条受万人簇拥的路。可老夫不想让琰儿嫁给这么一个有权有势可呼风唤雨的人啊!”

    十二年,当年名震洛京的风流才子蔡伯喈,剑眉星目熬成了老眼昏花,白净的面皮变得枯黄长出褐斑,脸上更是多了一块黥刑留下的墨印。孤苦伶仃老无所依,难道这就是年少时快意恩仇想要换来的生活吗?

    “权势便是树敌,地位便是流离。若老夫有个儿子,很愿意将他交给你,男儿在世,当快意,鲜衣怒马穿洛阳十里御道。可老夫就琰儿这一个女儿啊,这一生都未能给琰儿安定,你知道的。老夫更愿意将琰儿嫁给像仲道那样,比起你来平庸不少的孩子,可能他这一生除了写词做赋都不会有能超过你二十岁之前做得的成就,可没有大成就,也意味着没有大风险。”蔡邕老了,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要将这十余年来所受的委屈都打碎了揉进这几句话里:“没有成就也意味着没有大祸患啊!”

    “老头儿还能活几年?三郎啊,老夫不想在有生之年听到女婿卷入宫廷斗争死在牢狱里的消息,你明白吗?”

第五十五章 坐以待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直以来马越呆在洛阳那座繁华而奢靡的城池里,他始终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自己还能更努力,自己还要再上层楼。

    可蔡邕却告诉他,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夜了,一轮明月高挂在江南水乡的晚上,悠扬的羌笛对着月亮,马越坐在屋檐上,一个人。

    快到中秋了,他却滞留在吴郡这样一个地方。

    他回不去凉州,也不能回洛阳。

    他像所有滞留在异乡不得志的旅人一样,在这样一个夜晚独自坐在屋顶,自怨自艾。

    羌笛,羌笛,每当含住羌笛,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悲意,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听见羌笛传响时便伴着一场厮杀,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属于牧马人的乐器,或与是因为……最爱听他吹羌笛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从他走出彰山里,他的生活便写满是动荡,又能拿什么来永保蔡琰安宁呢。

    他做不出任何承诺,他只是一个能帮助伙伴跳的更高的楼阁。他们是一群不被世人所看起的小蛮子,妄图在这个世界爬的更高,他必须带着他的伙伴们爬的更高。

    生在井里的他们都想被阳光所照亮,渴望有一天能够昂首挺胸地走在洛阳城玄武大道的御道上,所以他们不惧杀戮与杀害。

    耍心机支走了卫仲道,琴艺武功胜过了刘豹,时刻提防着非分之想的曹孟德,承受了祖郎带给他的屈辱,坐骂了乌程豪强严虎,打死了结仇的严舆。甚至……他甚至得到了蔡琰一刻倾慕的心。

    可他拿什么来改变饱经风霜的蔡邕安定?

    在他自己都享受这夜风带给她片刻安宁的时候。

    突然,夜风中传来后院响起的流水般的琴声,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这是沧海一声笑的起势。

    那弄琴的手是谁呢?是他朝思暮想的蔡琰吗,还是拒绝了他的蔡邕呢,亦或是听琴善记的顾雍?

    他不知道,事到如今,他还能在乎什么呢。

    枕着手臂,伴着琴音,马越在江南水乡的屋檐上睡着了。

    ……

    严虎,来了,带着他停在港口最华美的长船。

    “马兄取字了吗?方才我听元叹叫您君皓。”

    被严虎把着手臂从顾府里请出来,一路坐着马车从吴县出到港口,上了长船。

    马越走神了,坐在楼船上猛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道:“恩,是,蔡先生昨日刚给在下取的字。”

    “啧啧啧,蔡先生亲自起字,教我好生羡慕。”严虎摇头晃着脑,满脸羡慕地说道:“蔡先生要能给我也取个字,做牛做马都愿意啊。”

    马越的心里装着事情,只是随口问道:“你对蔡先生很尊重吗?”

    他可没看出严虎对蔡邕能有几分尊重。

    “尊重?谈不上尊重,我对蔡先生没多少了解,只是听名字尊敬吧。”严虎摆了摆手,笑道:“他老人家说的那些话很多我都听不懂,他老人家会的东西我也不会,要不是老先生戴罪之身,只怕我严虎连老人家的门都登不上。”

    “嘿。”这严虎倒是有自知之明,马越问道:“既然大公子知道这些,为何还要拜在先生门下,为何还想要先生给你取字呢?”

    “唉。”严虎挠了挠脑袋,拍手唤上船中的歌姬优伶,又叫人添些茶水点心,摇着头对马越不好意思一笑说道:“不提也罢。”

    马越点头轻笑,只是欣赏着歌姬起舞,他什么都知道。

    “郎君见笑了,都是些娼伶,您从洛阳过来什么没见过啊,这些曲乐舞蹈我也不懂,您将就着看就是。”严虎陪着笑,饮下一杯酒水说道:“其实我不说您估计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想借助蔡先生的名气,能跟更多的人搭上关系罢了,偌大一个扬州,我不想就这样算了。在江上讨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马越低着头,其实他还真没见过。这些年刀光剑影从未停止,哪里有闲情雅致去观赏歌舞……他只见过蔡琰给他弹琴。

    “恩。我明白你这种感受。”马越感慨地说道:“几年前我在凉州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觉得整日给刺史养马管着两百兵丁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就去了洛阳,你这种感觉我能理解。”

    “君皓,我没叫错吧。其实我特羡慕你,一路走来有贵人扶持。我就没那个命。”严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道:“说好听的我是乌程豪强,难听点就是地痞流氓,我也想读书、去年还想去洛阳碰碰运气,也许会有大人物能看上我……可我没办法,去不了。”

    “这是为何?”

    “还不是阿舆,实不相瞒,我那弟弟脾性极端,总是要惹出祸事。年少时混迹街头还好,我兄弟二人都有着一膀子力气,就算得罪人也不过是些市井流氓船帮首领罢了,我兄弟二人长刀在手,多少人来打我们,可又怕过谁?”

    “可今时今日不同了,唉。”严虎叹了口气,颇有一番虎落平阳的感觉,苦笑一声说道:“如今家里在江上有了十几条船,名声也有了些,等闲人听了他的名字便不敢招惹他,可我这心里还是害怕,如今若再惹人,就不一定是刀枪棍棒能解决的问题了。所以近几年我一直是像踩在冰上走路一样,也一直在劝告他不要惹上了不得的人物。那些事情我若是去了洛阳,他一个人做不妥当。”

    “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做兄长的,弟弟犯了天大的事情,也总是要护着他的。”

    不知为何,严虎说这句话的时候,马越发现他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像极了自家大哥。可对他而言,这些话却感受不到溺爱,而是彻骨的恐惧。

    他清楚一个兄长能为弟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恐怕他不能坐以待毙了。

    “对了,令弟呢?”马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关切道:“怎么不见令弟,还没找到吗?”

    “恩,手下人打听说几日前有人见他带着弩出城,可能是入山打猎去了,阿舆贪玩的性子一直没改,有劳君皓挂念了。”

    马越木然的点头,强笑。内心的事情乱糟糟的,他找严舆借了一架马车,独自赶着跨过弯弯小河畔入了城池。

    他要回到顾府,问一问他的兵器做好了没有。

第五十六章 难上加难

    “君皓,听家丁说你找我?”

    傍晚,马越刚一入顾府,便差人寻顾雍,不多时,一身常服的顾雍便来了。

    “恩,元叹,那个……车轴做好了吗?”

    “对了。”顾雍一拍额头,笑着说道:“做好了,昨晚匠人便送来了,我差人放到你那架篷车上后来忘了跟你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马越闻言起身便跟着顾雍走出去,方才走到门口,顾雍便回头说道:“对了,这不还有个事情,今天来了个人过府,听到你没在便递上名刺离开了,说他就住在城外亭里,你猜猜是谁?”

    “找我?”马越停下脚步,“在这边我除了你们谁都不认识,能有谁找我?”

    顾雍神秘一笑,从怀中拿出一片锦绣边递给马越边说道:“长江水匪,江铃儿。”

    马越接过锦布一看,可不是嘛,除了甘宁还能有谁如此豪奢,竟用上好的蜀锦做名刺,打开一看,上面用不太好看的字体写着:益州巴郡,甘宁,兴霸拜谒。

    “元叹认识他?”

    马越纳闷儿了,他一直觉得顾雍是非常正经的人,依靠着经学致士,为人正派不偏不倚,怎么会对甘宁这么熟悉。

    “小弟若是认识他,兄长不觉得奇怪吗?”顾雍笑道:“兄长认识他那小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的。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近两年听说在四处求学,不再做坏事了。兄长怎么认识他的?”

    “那先不急,元叹可愿意找人请他过府?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谈谈。”

    顾雍皱起了眉头,马越见到甘宁的拜帖便如此着急地要见他,不由得心中起疑,问道:“兄长急着见此人,莫非是要行那买凶杀人的勾当?”

    “非也非也,非是买凶杀人,而是招兄保人啊。”

    “招兄保人?”顾雍愣了一下,带着马越边往马厩走边说道:“兄长说的我不太明白,只要不是买凶杀人就好,诶,你去城外亭中寻一个叫甘宁的人,告诉他马君皓有请,应到府上来,叫厨人弄些酒食送到别院。”

    见顾雍差遣仆从,马越点头致谢,顾雍摆了摆手说道:“兄长不必跟我说那么多,只是严虎的事情你还要多做考虑,切不能一时冲动,先生最近也因此时头疼,怕你再兵行险招……先生是怕了你这脾气啊。”

    马越一口应下,二人便走到了马厩,一眼看到自己从丹阳郡买来的那架老旧的篷车上盖着麻布,迈步上千一把掀开,就见两道车辕上静静地平躺着一杆六尺铁棒,首部有尖刺,尾部圆柄,马越一愣,对顾雍说道:“多谢元叹有心了,这是一根战车上的轴吧?”

    那根车轴上的尖刺分明是如今少见的战车上用来割伤马腿与步兵的突刺。

    “噢?”顾雍没想到马越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民用,不由赞叹一声,说道:“兄长好眼力,那匠人从前是郡中武库的匠作,家中有些损坏的材料,便融在一起,内里青铜外部通体钢铁,听他说好像是五十三斤,兄长……能用吗?”

    北地郡灵州一战鲜卑人攻破城门之后马越就是以百架戎车辅以轻骑冲出重围的,对这作战兵器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五十三斤吗?感觉有些重了。”东郡一战受伤过重,后来大陆泽又几乎濒死,尽管修养数月马越的身体状况也仍旧难以恢复,更别说如今肩膀上被严舆劲弩射的那一箭还未复原。

    即便是未伤及筋骨,皮肉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恢复的,个把月里马越的一条胳膊算是废了。

    张开五指在那铁棒上一握,入手冰凉,猛力一扯,整根铁棒被马越直直地提了起来。

    “兄长好气力!”

    马越自负一笑,提着这么一条六尺巨棍便单手舞了起来,他将这杆车轴当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舞了两个套路,马越重新将这巨棍放回车上,拍拍顾雍的肩膀笑道:“多谢元叹了,这棍子用的挺趁手。”

    五十三斤的六尺铁棒对马越单手而言还是有些沉重了,六尺长的铁棒在马上也并不好用,于马越而言只是个在南方的过渡性兵器,这种东西用不长久的。毕竟南方不像北方那么多的平原草地,南方更多的山峦河流,还是步战来得多,身高九尺臂近一丈的马越配上如此一杆六尺铁棍,还真是绝配。

    等他回到洛阳了,一定要斥重金找洛阳城里的能工巧匠打上一套趁手的兵器,一旦战乱起来,能工巧匠们可就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咯。

    “对了,元叹你是怎么认识甘宁的?”

    看马越问的那么认真,顾雍反问道:“锦帆甘宁,谁不知道?十八岁就凭着声望做了蜀郡丞,十四五岁时就敢纠集一船恶少年贼害地方长官的恶首。无论兄长你打算做什么,最好离他那样的人远一点。”

    在顾雍心里,锦帆江铃儿代表着邪恶,凶猛,狠毒,暴戾。

    “他最近两年不是已经不再为恶了吗?”

    “哼。”顾雍撇着眼睛说道:“这两年不再为恶,却难保他有一日再度为恶,他一介匪首,能帮兄长什么?他只能为兄长惹一屁股的祸事!”

    这时,有小厮来报,那甘宁正在府门前。

    “把他迎到别院。”顾雍闻言对马越一拱手说道:“兄长,顾雍言尽于此,望兄长多加斟酌。客人来了,酒食都已为兄长备下,那雍便告辞了。”

    “啊?”马越一愣,对顾雍说道:“元叹不如我们一起……”

    “不必了。”顾雍笑着婉拒道:“雍从不饮酒,也对恶客无甚兴趣,倒不如回去,告辞了。”

    顾雍说着,便转身离开,马越看着顾雍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他准备好接待那个性格乖戾自大的甘宁了。

    他需要想方设法让蔡邕接受甘宁,同意教授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头子作为学生,并且需要甘宁接受并爱护一个厌恶自己勉强答应的老师。

    在此之前,他需要想一番说辞,来完善自己的计划。

    顾雍是蔡邕所有学生中唯一一个得到蔡邕真传的弟子,无论是性格还是喜好才学,都与蔡邕差别不大。看他对甘宁的印象,马越就已经大致了解了蔡邕将会对甘宁是一个怎样的态度了。

    这事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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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变冷了,朋友们都要裹得严实一点不要生病啊,祝大家努力、奋斗,梦想成真。

第五十七章 江铃求教

    “啧啧啧。”伴着清脆的银铃声,甘宁带着随从被顾氏的小厮引着进别院,一眼便见到等在门口的马越,甘宁皱着眉头一副戏谑的表情轻佻地说道:“马校尉您这是不改初心啊,瞧瞧这上好的麻料,若穿在农人佃户身上真是绝了!”

    马越看着甘宁,一身锦绣短衣上刺着山海云图,腰间挂着珠宝装饰的华贵佩刀,拢起的发髻上的装饰都是数支华贵的翎羽。

    贵气逼人。

    “江铃儿总是如此刻薄吗?”

    马越轻笑,对甘宁的奚落毫不在意,向来他就不是一个渴求富贵的人,一身锦绣在他眼中抵不过一把短刀,就算是穿件旧罩袍他仍旧是凉州出来的大豪杰。

    “宁可不是仅仅只会刻薄。”说着甘宁嬉皮笑脸地挥了挥手,马越便迎着甘宁向着别院将他请进自己住的室内。

    甘宁一摆手,笑道:“请。”

    入了室内,甘宁才看得瞪眼,对坐的两张几案上已经摆好了酒水点心,甚至还有两道肉食。甘宁看了马越一眼,问道:“君皓这是……给某准备的?”

    “是啊,不然我在这边还能有什么客人。坐。”马越等着甘宁落座,这才笑着说道:“不过这花的也不是我的钱,都是顾公子好心,你也知道我过来的时候遭贼,身上一文钱都没了,哈哈,不说了,请饮。”

    马越端起酒尊一饮而尽,这时才惊觉顾雍准备的酒水与昨日严虎楼船上的酒水无二,喝起来不像北方酒水那么辣喉,反而是泛着微甜有些干涩的感觉。

    比起马越,甘宁可就识货多了,尽是鼻尖一嗅便一饮而尽对着马越拱手说道:“爽快,多谢君皓兄对某如此看重,竟以乌程酒请之,君皓,请饮。”

    马越不知是何缘故,居然叫向来无礼的甘宁这么客气。他不知道,乌程这个地名就是先秦时乌巾与程林二氏善于酿酒而得名,乌程酒由是得名。时至今日,乌程酒已经是吴会之地名酒,每年都有一些要经由州府送往皇都,真是贵不可言。

    而更令人生奇的是,这乌程酒珍贵不在价格,而是贵在集市上无人肯卖,往往都是有些恩义在的乌程朋友才会以这种名酒相送,用来接待很重要的朋友。

    甘宁也正是因为这才会显得十分感动。

    “宁先前五次三番对您出言不逊,讥笑您被祖郎击败,又戏您穿着打扮宛若农人,您都不以宁鄙薄,反而对在下礼待有佳。实不相瞒,宁今日所来,本就是求您帮我代为引荐蔡先生,打算对您献上珍宝教您去做那上脸面的事情。”甘宁说着面色居然有些发红,说道:“您却对我如此礼待,专以乌程酒来招待我……”

    “兴霸你若是要感谢,便感谢这顾府的主人顾公子吧,入门前我亦不知这是什么酒,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酒有多么名贵。”马越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再这么说,可就是折煞我了。”

    甘宁点头称是,随后气氛变得十分融洽,马越讲述着过江之后的所见所闻,甘宁则是耐心对马越介绍着荆扬二州的水土人情。

    酒过三巡,甘宁酒后微醺的面庞问道:“君皓,你觉得……蔡先生有可能收我为徒吗?”

    马越喝了些酒,他的酒量本就不好,不过灌惯了西北烈酒,如今情况倒也还好,一面拍着桌子一面大着舌头问道:“兴霸,我且问你,你是想要学真东西,还是贪图蔡先生的名声,一心想要做个名下弟子?”

    甘宁一听马越这话就有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怒道:“甘兴霸岂是那贪慕虚名的小人,君皓莫要看低了某,某当然是要学真东西。”

    “年少时只顾着一时痛快,惹下不好的名声,不瞒你,君皓,你可知道兄弟如今已经被多少沽名钓誉的鸿儒拒之门外了吗?”甘宁说着便激昂了起来,“甘兴霸!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我那八百兄弟各个披锦绣……六郡多少男儿想登,登我江铃儿的船风光一把,都没有机会。”

    他支着胳膊撑在几案上,一手转弄着小小的酒尊,脸上的表情是马越未曾在他脸上见过的凄苦,“可再风光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那些人府里下人依旧给我白眼,依然连顾氏的府门都进不来,要等君皓的一封帖子传唤,我才得已入门饮这一杯酒。”

    “君皓就是穿着麻布衣服,却依然能随意出入,就连招待我,顾氏的公子都礼数周道的上好酒以好食……君皓,我好羡慕你,能跟他们说得上话,能让他们以礼相待。”

    “兴霸,你说的我都懂。”马越拍拍甘宁的胳膊,说道:“兴霸,我知道我没看错你,只要你能答应我两件事情,我不敢说蔡先生一定能收你入门,但我以性命担保蔡先生讲课的时候一定有你甘兴霸的一个蒲团,别人学什么,伯喈先生也一样能教给你什么,如果你真的一心向学,我想伯喈先生也应该会愿意收下你。”

    一听马越这么一说,看上去已经快醉倒的甘宁一下子来了精神,“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手摆在几案上身子向马越这边倾斜,急切地问道:“君皓你说,要甘宁做什么,我有财宝,有勇士,无论是杀人还是夺船我都在行!你且说吧!”

    听到甘宁这么个回答,马越的大手当下就甩在自己额头上了。

    “兴霸,兴霸,你听我说……”看着甘宁这么个瞪着眼要操刀杀人的表情马越都怵,急忙说道:“我不是叫你去杀人,也不用夺船。但是这两件事情对你而言可要比杀人夺船献宝之类的难得多。”

    甘宁皱了眉头,说道:“比杀人还难,君皓你想叫我做什么?”

    “第一,若做了伯喈先生的弟子,你必须收拢自己的脾气,就算是我行凶狠伤人之事也依旧会被先生厌恶。先生不喜无礼之人,所以你对待先生以及门人弟子必须敬爱有佳,不得辱骂或是讥讽同门。”

    马越正色对甘宁这么说,甘宁也认真地点头说道:“君皓放心,若伯喈先生愿收下我,甘宁一定会敬爱老师及弟子……那第二件呢?”

    “第二,我不日便要离开吴会回到洛阳,可我却惹下了一桩祸事,怕先生受到无妄之灾,几位同门都是文质之身,没有如兴霸一般的武艺胆识。”马越喘了口气,真诚地说道:“我走之后,希望能将先生托付给你,代我保护先生与同门兄弟的安全。”

第五十八章 将错就错

    “等等!”甘宁突然摆手在马越面前,问道:“君皓,你可就没一点事需要兴霸为你去做的?比如帮你报祖郎一箭之仇?”

    甘宁狐疑地看着马越,在马越说出答应两件事之时,甘宁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召集一些在江上讨生活的兄弟帮马越报仇的事情了,可马越说这两件事情根本就是他要跟蔡邕学艺自己要做的事情,这马越竟无一事有求于自己?甘宁不信!

    马越慢条斯理地从几案上取过一瓣柑橘放入口中问道:“报仇?仇我肯定会报的,但这跟你跟伯喈先生学习……有关系吗?”

    “是没有关系,可你就没有要我回报的吗?”

    “有啊,兴霸为何要这么问?”马越纳闷道:“当日太湖之上,我不就曾说要帮你引荐先生,可当你登门拜访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些事情,我当时就觉得心中有愧,说了大话。兴霸你为人勇猛有余却不通礼数,又不服法度,曾做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只怕蔡先生不会乐意收你做学生,所以才要做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你要拜在先生门下必须要做的,第二帮我保护先生,有你这样有勇力讲义气的豪杰在先生身边,我才能放心回去啊。”

    甘宁闭上了嘴,抿着嘴点头不言不语,他突然惊觉为何马越即便是一身布衣也能被这些他高攀不上的士人所看重,马越有他没有的德行!

    他一直觉得跟马越对话很舒服,马越不是个恶霸一般的人物,却能理解他这样的匪首做下的恶事,不以他粗鄙反而倾心相交。口口声声说他甘宁是豪杰,看重他的勇力却帮他求师大儒。

    知己,甘宁的心里在今天借着酒劲突然觉得无比感动,他问道:“君皓此前曾说,在这边惹下了祸事,甘宁是知恩图报的,若你将我甘兴霸视做兄弟,还请你告诉我是如何的祸事,也能让我为你出一份力。”

    “唉……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既然兴霸想听,那我便说给你听。”

    马越叹了口气,他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还是讲,是从严舆的那一弩说起,还是一路与蔡琰的种种说起呢?还是从头讲起吧,否则甘宁不会明白有些事情他为何要这么做。

    “兴霸,那我便从头说罢,你且不要心急,慢慢听我讲。三年前,我的老师带我出凉州,至洛阳,容陛下赏识,任洛阳左都候。蔡先生府邸与老师府上只有一墙之隔,他们有旧,征得老师的同意我便拜在蔡先生门下学习书法,蔡先生被奸人所害,我护蔡先生逃离洛阳坐上了前往吴会的船,在港口,廷尉府的追兵至,长枪劲弩包围着我跟蔡小姐,我没办法再护着小姐逃出来。我直接被下到了廷尉狱,蔡小姐则暂且被我老师收留,住在府上。”

    甘宁点头,没有言语只是示意马越接着讲。他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马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他觉得马越做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尽管他还看不出这跟祸事有什么关系。

    “后来大赦天下,张角要造反,几度升迁,出征的时候我就已经是长水校尉,打了一年多的仗,贼寇平了。也因为乱军横行,我一直没能护送蔡小姐过来。结束了战乱,天下初定,我便辞了官职,护着蔡小姐渡江而来,你也知道,在路上遇到贼匪,亲卫折了,钱秣没了,带给蔡先生的一些资材都没了。我们两个人,一匹马辗转各郡六百里的山野之间,最穷困的时候我连陛下赏赐的绶带都换了大钱,我俩这才能走到吴县来。”

    “唉,是某不知道,若是早些与君皓熟识……我这脾气确实不好,当日太湖之上竟生生地将君皓气走了。”

    甘宁叹着气,他也曾被人追杀藏舍亡命几近绝境,他知道颠沛流离的艰难。

    马越轻笑,接着说道:“后来初至顾府那天,乌程豪强严氏兄弟就在府上,你认识他们吗?”

    “是严虎跟严舆吧,走水路讨生活的……见过几次,不是很熟,他们怎么了?”

    “这么一路走来,我跟蔡小姐之间也就生了感情,在顾府门前我曾对她说我要跟蔡先生提亲。”马越说到这里,脸上也带着微笑,说道:“可在府上时,严虎一直盯着蔡小姐看,他想拜伯喈先生为师,没有同意。便向先生提亲。”

    “什么!”甘宁一拍桌子说道:“早觉得他俩不是什么好鸟,居然敢夺君皓之爱,你别急,咱们两兄弟筹划一下,我知道他们在乌程江边有一邬堡,现在乘船顺水今夜可至,待我传讯一众兄弟咱们给他一把火烧个干净!”

    甘宁说着便要拽着马越起身抄家伙,马越急忙拍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要着急,接着说道:“兴霸你不要随时一副要何人火拼的模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坐下听我说完。”

    “好好好,你说你说。”

    “我从未经历过一路如此艰难,那天我的脾气不好,便当众折了严虎的面子,辱骂了他。”说着,马越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严虎出了顾府,便要他弟弟阿舆打听我是个什么人,这便出了祸事。那一日我与蔡小姐出城游玩,那时候我已经打算在走之前去乌程登门道歉,蔡先生不会同意他的提亲,事情没有多大……可就在那天,严舆在林中持弩向我射击。”

    马越掀了掀衣服遮盖下的左肩,一层包扎清晰可见,他说道:“严舆射中了我,我却打死了他。”

    “严舆……已经死在君皓手里?那严虎怎么没有任何动静?”

    甘宁对得知这个消息非常惊讶,瞪大了眼睛。

    “恩。”马越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严虎还不知道,他以为弟弟只是出门狩猎。”

    “君皓,已经结仇,这事情早晚都会叫严虎知道,你必须斩草除根!”

    不知不觉,马越和甘宁已经推心置腹了起来。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马越说道:“在严舆死掉的第二天,严虎登门给我道了歉,接下来几日一有时间便请我泛舟江上,请求我的原谅……他想和我多多来往,可我却杀了他的弟弟。”

    马越并不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挣扎,一方面是睚眦必报的本性,一面确实恩将仇报的惭愧。

    “我不能再将错就错了。”

第五十九章 拂袖而去

    傍晚,蔡邕穿着儒袍,手拿着小铲在后院的花圃中打理花草,马越提着水桶瓦盆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嘿嘿,嘿嘿。”马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每次蔡邕回头他就傻笑两声,终于,蔡邕不耐烦了。

    “三郎,你这一身酒气就算了,要你休息你又不听,非要跟着老夫,跟就跟吧你还一直傻笑什么?”蔡邕气的胡子都飞了起来,一把将小铲丢到水桶里,拍打手上的泥土问道:“那件事情做好之前,休想让老夫将琰儿嫁给你!”

    “嘿嘿,先生您别着急,我这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嘛,不是琰儿的事情。”马越低眉顺眼地站着,甘宁拜师的事情他还真是不好开口,偷瞄了一眼,见蔡邕神色稍有缓和,马越说道:“小子是想求您再收个徒弟。”

    说罢,马越赶紧弯腰给蔡邕拂去儒袍下摆上沾的泥土,抬起头就见蔡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感情你这是求老夫收徒呢?就这事情,你改日将人带来教老夫瞧瞧不就行了,在这献什么殷勤。”蔡邕根本没有当做是多大事情,除了蔡琰之外,只要是马越说的什么事在蔡邕看来都是有商量的余地的,蔡邕再度从桶里拿出小铲,对着马越驱赶道:“去去去,你去找元叹或是琰儿玩去吧,跟在老头子身边算怎么回事,别打扰老夫,这花圃里的杂草都长这么高了。”

    “别别别。”马越急忙拦住蔡邕说道:“先生,您还不知道我要推荐的人是谁呢。”

    蔡邕狐疑地看了马越一眼,笑道:“你还能推荐谁,说不准是这两日在吴郡结识的青年才俊吧。”

    “先生,我想推荐的朋友名叫甘宁。”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蔡邕的笑容猛凝固在脸上,小铲往地下一丢,“放肆,三郎,你当老夫这儿是什么?收徒的门槛再低,也容不下那般杀人越货的匪徒吧!”

    说罢,蔡邕拂袖而去。

    “先生您等等,等等。”马越急忙放下水桶,顾不得体统便跑到蔡邕前头说道:“先生您先别急,您听我解释啊!”

    马越早就猜到蔡邕的反应会很大,但他却没想到蔡邕的反应能有这么大,只见眼前的蔡邕气的根根分明的白胡子都颤了起来,涨红的脸色直撑得脸上那块墨印黑紫黑紫的。

    马越伸出手掌迎着凉亭对蔡邕说道:“先生您先别急,咱们过去坐着慢慢讲,您不收他也没关系,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子,气坏了身子那可就是三郎的大罪过了。”

    尽管马越这么说,可蔡邕仍旧觉得马越提出这般有损自己名誉的事情简直是莫大的侮辱,碍于情面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跟着马越走进凉亭。

    “先生,您是知道我本心里对严虎有极大的愧疚,他真诚地与我相交,严舆却死于我手,可我为何头脑中断不掉想杀严大郎斩草除根之心,您老人家可曾细想过?”马越先是对蔡邕拱手行礼,随后说道:“是,也许您觉得马三郎做过杀人复仇的事情,快意恩仇的轻侠性子就没改过,可您也应当知道,我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为何我打死一个严二郎还要咬住一个严大郎不放?”

    “我马越的确是有仇睚眦必报的性子,但若不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那算不得仇啊,我跑回洛阳我还能怕他不成?”马越看蔡邕的神色不再那么冰冷,接着说道:“您也说了,我不是您心目里合适的贤婿,可就算我马三郎没做您蔡氏女婿的命,难道我就能不挂念琰儿,不担心您的安全了吗?我回洛阳容易,可我走了严虎若是复仇他会找谁?他会不会将目光瞄到您和琰儿甚至是元叹的身上,咱们谁都不知道。可我与您的心里都知道,若严虎发起狠来,这偌大一个顾府没人能挡得住。”

    问到蔡邕,老人家也只能点头。说到底,顾氏与蔡邕这般的士族与士人,靠的是声望,若拼起了刀兵,哪里会是地痞流氓出身豪强的对手?

    “您老也知道莺儿的事情,因为一时心软我放走了一个仇敌,过了些年却是莺儿与兄弟代我付出了代价。那样的事情,我此生都不会再经历第二次。如果我要阻止敌人复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斩草除根。不杀严虎能饶恕他府上宾客从人上百条性命,我就不用那么愧疚。可您要知道,这不是饶恕与愧疚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可能会伤害到您和琰儿,我不记得饶恕,也不管什么愧疚,杀光乌程所有人也在所不辞。”

    “老夫不要你管!”蔡邕梗着脖子,老人家从头发到胡子都能显现出他的固执:“你放心大胆的回洛阳,若严虎找到老夫头上,那便是老夫与琰儿命该如此,不怨你!”

    “我就知道您老会这么说。”马越无奈地看了蔡邕一眼,耸了耸肩膀,“说完了这事,我再跟您说甘宁,十几日前在太湖,我第一次见甘宁,他说他正寻找愿意收下他的老师,他去了许多地方,都没人愿意收他。”

    “现在他来到吴县,找到我,我问他是想靠着您的名气做一次名门弟子,还是真想学些东西,熟读诸子。他觉得我在侮辱他,我问他如果只有一个蒲团,出去不能说是您的弟子他愿不愿意,他愿意。”

    蔡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关于江铃儿的消息他听了太多,尽管这两年少了很多,但他也只是觉得甘宁跑到别处作恶了,对于这般匪首他没有一点好脸色。

    “甘宁有勇力,但学生这么跟您说绝对不是为了给您寻个护卫,武艺的高手多了去了,但学生将他推荐给你还有更重要的想法。”

    “先生请您恕三郎无礼在先,您知道,若没有老师及多位父辈的教诲就没有今日的马越,可能我现在运气好些就是在凉州和哥哥们有个几百兵马做土匪颠沛流离杀人越货,运气差些可能都不知道埋在那里。”马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先生,学生觉得,甘兴霸从前的确为恶,做下不少杀孽。但如今他有心向学,这两年奔赴各地寻名师,他可以为善,我想……如果是您这样的名师来教他,也许就能正他的心性,也许就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年少时不懂事,如今长大了希望学些东西,您又何妨不能给他第二次机会呢?”

    蔡邕被马越打动了,他试过教太多天生聪慧,本性纯良的学生,却从未教过如甘宁这般的恶弟子从善。

    动了动嘴唇,蔡邕没有答应,只是起身指着坐下的蒲团丢下一句话。

    “你把这个搬到前厅树下,老夫并不怕多个听课的学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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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凉人崛起介绍:
汉失其鹿,谁人逐之。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霸西州虎视中原,凉人少年志问鼎。
幽幽羌管,奏一曲豪杰勇士共谋江山。
道一句:凉人悍勇,天下英雄谁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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