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蹇硕心机
第二天,刘宏没有参加早朝,一众朝臣等待着他的决定,然而他并没有出现。过了半个时辰才命小宦官匆匆跑来,传达今日没有廷议的消息。
这一天,汉帝刘宏在后宫中命宦官宫女将宫中奇珍异宝拿出,并购入洛阳市集的商品货物,按照奇怪的小县集市的模样安置,宦官宫女们扮作商人与赶集的百姓互相交易,汉帝本人也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流连于‘宫集’之中。
百官获知此时无不痛心疾首,却无人留意,汉帝刘宏抱着三岁的皇子协驻足于草鞋摊前,时常无故落泪。
……
而与此同时,中黄门蹇硕带着一封诏书与三五随从自洛阳快马加鞭,一路开关过河,抵达东阿。
“长水校尉马越接诏!”
“皇帝诏命,东郡南部户有余田愿献于朝廷者,百亩升爵一等,五百亩择族中一人入宫为郎!”
马越披挂跪伏接诏,之后便起身对蹇硕笑道:“却不想陛下派蹇黄门前来,这一路倒是多有劳累,麻烦蹇黄门了。”
“蹇硕与校尉还要如此见外吗?说起来,奴一路跑得再远也不过千里而已,比不得校尉一封上书跑的远。”蹇硕先是拍了拍身上的浮土,随后白了马越一眼说道:“马校尉你可不知,你这一封诏书让你在生死之间跑了一个来回!”
“噢?”马越皱了眉头,他问道:“蹇黄门此言何意?难不成朝中……”
蹇硕轻笑一声,扬手挥向军帐说道:“请吧马校尉,难不成奴跑这千里还不够格进帐喝碗温汤吗?”
马越眯眼一笑,这营寨门口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邀请蹇硕与程立关羽杨丰徐晃一同入帐,吩咐阎行差人对蹇硕的随行人员好好伺候。
甫一入帐,蹇硕便变了模样,立即对马越行了一个大礼。
马越急忙将蹇硕托起,且不说他与蹇硕如今地位对等,单单这蹇硕朝廷特使的身份就比马越高上一些,马越怎么敢受如此一礼。
随着其率禁军剪除宫内黄巾党羽,蹇硕地位也已水涨船高,再不似从前的中黄门冗从一般任人欺辱,照理说他与马越如今尽管官爵依旧有所不如,但在刘宏身边他与马越都是朝堂上的红人,地位对等。
“蹇黄门这是为何,快快起来。您可是陛下的特使,怎能对某行礼……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蹇硕笑着将马越拉到军帐上首,自己坐在右边举杯笑着说道:“马兄不必客套,洛阳的那些个大臣都觉得蹇硕是走了狗屎运得了陛下赏识,蹇硕却是深知若无马校尉,蹇硕何以有今日,这一礼,校尉当得!帐外当着外人,蹇硕是朝廷特使。这帐内,便只有蹇硕与兄长。蹇硕请校尉共饮此杯。”
“哈哈!”蹇硕当着马越的几名心腹,这面子给的是实打实的足,当下马越也不顾军中不准饮酒的律法,端起面前的酒爵一口饮尽,抹了抹嘴说道:“军中不宜饮酒,马越便仅饮一爵以报黄门抬爱。只不过……蹇兄,还请为在下言明朝堂对在下的反应,何来生死之间之说?”
“马兄,那些个累世公卿的确欺压吾等寒门已久,但马兄此举实在太过着急。”说到这,蹇硕也正了颜色对马越劝诫道:“兄长一封上疏传至洛阳致使公卿震动,大鸿胪曹嵩、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太尉杨赐等为首的朝臣各个叫嚣要将马兄下狱捕杀,常侍等人虽有助言却孤掌难鸣……马兄这一封上疏,得罪了太多人了。”
蹇硕是知道朝议时群臣的模样的,他没有说谎,只不过……朝议时群臣中态度最激烈的领军人物是大将军何进,到了蹇硕这里,领衔的成为了大鸿胪曹嵩,至少……听上去是这种感觉。
马越轻轻眯了一下左眼,几乎瞬间便恢复正常,笑道:“看来某这一次,唐突了不少人啊。所幸……有陛下圣恩,既然蹇黄门到了这里,想必陛下是力排众议的。既然陛下派蹇黄门来了,那这件事便由蹇黄门做主吧,事不宜迟,明日开始,蹇黄门意下如何?”
蹇硕使了个小心机,方才他仔细看着马越的反应,却没能看出什么。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马越到底是心太大太宽还是反应迟钝察觉不到?但事已至此蹇硕无话可说,只得笑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校尉,在处理这件事情之间,还有一样东西需校尉亲自过目,硕才可放手去做。”
说着,蹇硕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蔡侯纸,交予马越手中。
马越打开一看,上面有七八个名字,面露不解对蹇硕问道:“这是?”
蹇硕仍旧恭敬的说道:“这是在下出宫前,常侍交予在下需要安置郎官的名单……”看到马越面色有些不虞,蹇硕连忙说道:“常侍说了,这些人都会如数献出田地,俱是东郡人,不让校尉为难。”
马越点头不知可否,问道:“哪位常侍?”
“张让张常侍,赵忠赵常侍。”蹇硕依旧在笑,但这笑容在马越眼中就如同一头朝他满面笑容的猛虎。
蹇硕在宫中逐步扩大着自己的人脉关系,三个月前,他还是连张让的背后都摸不到的小冗从,现在竟然已经与张让赵忠这对阿父阿母都搭上了关系。马越深知,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冗从仆射不是看上去那么好相处,只怕其心机深似海。
想到这里,马越也是一般笑容回敬,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照常侍的意思去办吧。不过……蹇黄门,此时做好做不好关系到某身家性命,陛下给予你我二人信任,万万不得贪墨分毫,这事……汝明了吗?”
蹇硕急忙点头道:“蹇硕晓得,校尉放心。奴本也不愿这么做,不过陛下是知道这件事的,也就这样了。”
“既然如此,支援已到,我等也就该主动出击了。”马越伸了个懒腰,随后正色说道:“关羽,自即日起东阿沿线防务、长水营防务交予汝全权负责,巡查布防、调兵训练不可耽搁!程立,自即日起,长水营后勤交予汝全权负责,并且放出风声,对北岸百姓做好收容安置,汝二人可有异议?”
“遵令!”
随后关羽问道:“校尉另有计划?”
“不错!仅仅是这样,治标不治本!”马越眯起眼睛,左脸的伤疤合为一线更为明显,满是阴戾说道:“云长为某挑出三百敢死之士,某要带他们将东郡北部闹得天翻地覆!”
第六十八章 东郡博弈
夏至日,东郡北部,田地间尽是成片的青色的粟米与小麦.
这里没有一点战乱的迹象,眼下正是农忙时节,田间地头上随处可见农夫赶着耕牛劳作。如果说这里与东汉国土上其他没有发生战乱的地方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里的农夫身上都系着一面黄巾,有些系在脖颈,有些系于手腕,有些则省事儿直接戴一面黄色放进在头顶。
这,是黄巾的天下。
半月之前,自东郡南岸传来断断续续的消息,东汉天子赦免了东郡造反的百姓,准许他们回到东郡南岸,并且率先归附的百姓还将得到朝廷的嘉奖,在洛河南岸得到丰腴的田地改善自己的生活……此举在洛河以北引发轩然大波,这些日子不断有百姓扯下黄巾乘船前往南岸,短时间里,就有千户以上的百姓放弃黄巾乱党的身份回到南岸,过上祥和的生活。
然而南有政策,北有对策。
面对东汉朝廷的釜底抽薪之计,卜己下令免除逃离洛北百姓分得的田产,将这些无主之田分与愿意留下来的百姓。走的人越多,留下的人利益便越大。朝廷的一封诏令使其人口流失,卜己的一份政令则阻止了百姓的继续外流,尽管失去了小半人口,却使得留下的百姓更加忠诚。
聊县,地处洛河北部中央,是一座拥两千余户百姓的大县,不过因为南岸的政策与先前的战火,此时的聊县人口已经不足千户。尽管如此,聊县仍旧维持着超过五千的黄巾兵丁。因为这里是东郡渠帅卜己的所在地。
这一日,相当于东郡北部黄巾京畿重地的聊县,迎来了一伙异地来客,他们身姿雄健衣着破旧,系着黄巾携带兵器。
他们自洛河渡船而来,本欲前往冀州朝拜大贤良师,然而走轲行至东阿范围被南岸长水校尉马越麾下部众袭击,与之展开血战,双方各有损伤,这伙逃兵冲出重围逃上北岸,一路前行来到聊县。
守城的黄巾兵卒看着眼前这伙自称颍川渠帅彭脱手下的黄巾众,为首青年身高九尺雄劲有力,面上带着骇人刀疤,身后众人各个穷凶极恶。尽管这个叫做马尧的首领一再重申自己没有恶意,仍旧被守军如大敌当前般围堵在聊县南门。守门的黄巾军候急忙策马直奔县治通报。
聊县治所。
其貌不扬的渠帅卜己端坐正中手中揭开一卷书简,为三县各地送来的简牍批补。身旁高大的黄巾卫士将环刀放置身旁,手中端着碾磨好的墨水递上毛笔,等待着渠帅的批注。
渠帅能文能武,将教义转化为百姓实际的利益,黄巾卫士没见过传说中的大贤良师,但他觉得,这位端坐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就是真正的黄天教子。
突然间,治所外传来一阵喧闹,渠帅卜己轻轻放下毛笔,颔首以缓慢而温和的语调对身旁的卫士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温和,却不容质疑。
身后的卫士跨步而出不过两步,守卫县治的卫兵便已入堂拱手说道:“渠帅,守备南门的军候说有要事禀报渠帅,要不要放其进来?”
“哦?”卜己合上简牍,以细绳系好,轻轻地点头。身后的黄巾卫士说道:“准其入内。”
卫兵转身出府,不多时,南门守备军候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回身手指城门放下说道:“禀渠帅,南门外来了一伙携带兵器系着圣巾的教众,数逾三百,其首领自称是颍川小渠帅彭脱的部下,战时与渠帅失散,乘船欲走冀州投奔天公将军,于东阿河畔被汉军突袭,故在城外请求一块营地休息,并准许其入城购换辎重。属下不知其真伪,只得前来禀报请渠帅定夺。”
“真伪易分,善恶难辨。问其《太平经》卷三段十五何意真假立分。”卜己微微一笑,说到一半摇头道:“算了,估计也就是一伙山林匪类,开谷仓赠其月余粮食,准其在城北扎营三日即可,不必让其入城了。”
“是!”守备军候准备起身,突然想到马越的面孔,小心的对卜己满脸堆笑问道:“渠帅,要不您见见他们的首领?那些汉子看上去像是刀口tian血的亡命徒,属下觉得既然快与汉军交战正是那个,对,用人之际,数百人不要白不……”
军候方才说道一半,卜己微微皱眉,身侧的卫士立即喝道:“渠帅当面,岂容汝小小军候妄议政事,滚出去!”
“慢!”卜己皱眉抬起右手制止身侧卫士,说道:“太平盛世众生平等,太平兄弟不分高低,接着说下去。”
卫士那一声喝骂将军候吓得不轻,听到卜己的话军候更是感激,对卜己磕头说道:“属下多谢渠帅宽待,多谢渠帅,属下是觉得……这三百人看上去凶狠剽悍,战时会是好手也许能派上用场,渠帅不如召他们见见。”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卜己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随后看看再说。”
军候走后,卜己批示了两卷简牍,递给身旁卫士说道:“找可靠的人,前往莘县、荏平传令备战。南北战线都僵持着,该将军势向西推进了。”
“可是。”卫士收下简牍,疑惑道:“渠帅,洛南还有北军一营僵持着,若我等有军事调动恐怕后方不保啊。”
卜己轻轻勾起嘴角,问道:“三县集结兵马行至冠县要多久?”
冠县,地处兖、冀交界,是一小县,然而地理位置却尤为重要。
“这……”卫士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急行军一夜即至。”
“去吧,三日前梁仲宁已经率百人混入冠县了,三县大军齐至一天一夜即可返回,打通兖冀联络,到时我等便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联合三部将军兵锋便可直抵洛阳。”
“啊。”卫士惊呼一声,明白自己手中的简牍有多沉重,随后问道:“渠帅,梁仲宁与张伯这些日不见,原是被您派到冠县内应……可属下愚钝,那万一洛南的汉军突然袭击,我等亦来不及回师岂不因小失大?”
卜己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说道:“梁仲宁去了冠县,张伯可没有。洛南的汉军既然想靠皇帝诏命吃下我卜己的百姓,某便帮帮他们。张伯领着本部一曲混入南迁的百姓里了。给他们的安置增加一些难度。”说到这,卜己笑道:“只怕冠县易旗之时,汉军在南岸还安置着那千户百姓呢……去吧,告诉他们,三日之后尽起大军兵临冠县,令其不战而降!”
第六十九章 露出马脚
东郡北部,聊县城外。
马越化名马尧,领着二百余名军中好手在县城南面三里安营扎寨已有三日。三日来,这些汉子每天吃着卜己送来的粮食,在营中手搏角抵,终日把酒言欢毫不避讳,视方圆百里黄巾如无物。不过……这本不是马越的初衷。
卜己的连番政令,使其在马越心中从一个黄巾起义草头王上升为雄才大略的义军首领,按道理说自家生的威武高大手下又俱是骁勇之人……一伙英才送到卜己的手中,难道不该顺理成章的成为卜己之座上宾客吗?
营中,马越与看着杨丰与徐晃对搏,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扔着石子儿。
妈的,哪儿知道连让老子纳头便拜的机会都没给!
场中杨丰出招刁钻棘手,徐晃防守滴水不漏,炎炎夏日之下,马越手下两大猛人斗的棋逢对手。
就在此时,阎行自营外扛着长矛迈步而来,马越来了精神,急忙朝阎行招手。
“彦明,可打听出来那卜己从前是做什么的?”
阎行将长矛放置身旁,坐在马越身边说道:“主公,打听啥啊,属下出去都没办法跟人说话,到处黄巾眼线盯着。”
马越心头一凉,本想让阎行出去打探消息,却不想再次碰壁,叹了口气,马越说道:“罢了,看了我等此间寸步难行,是某想的太简单了。”
“也不算寸步难行。”阎行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颗果子递给马越,笑道:“虽然不敢跟人说话,不过属下出去一趟还是略有收获。”
马越咬了一口果子,有些酸涩却使口中生津,闻言急忙对阎行问道:“彦明有何收获?”
“主公可还记得,我等先前一至洛北,主公便感叹除了在这片黄巾的土地上,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农忙了?”
马越点头说道:“是啊,各地的战乱谁还有时间去让百姓务农,卜己治政的确有一把好手。”
“是了,此时正是农忙,不过……属下今日经过数里田地,其中空无一人,而聊县之外正在屯粮……”
“你是说……卜己要有大行动?”说着马越便将拳头捶在地上,笑骂道:“妈的,机会来了!”
说着马越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伸展一下筋骨对阎行说道:“彦明,告诉阿若公明他们,稍后埋锅造饭,吃饱了咱们离开这里!”
“好嘞!”阎行也是一脸笑意,走出两步这才扭头说道:“不过主公,此次危险非常,您为何不坐镇洛南使云长兄长带我等出来呢?”
“云长啊。”马越说道:“云长看的书够多了,让他试试领军,再说他武艺高超有时却不会转弯,不够圆滑。”说着马越坏笑一声道:“何况这次咱们出来这活儿不够体面,还是让老子来吧,哈哈。”笑着指点阎行说道:“记着,武艺再高也不过一人,将帅所需的不仅仅是武艺,你们几个回去好好读书,到时候都跑不了一个司马都尉的。”
阎行脸上在傻笑,心头却闪过自家外甥万宁乖巧的小脸儿。暗自说道:主公放下,彦明此次一定给你立个大功!
……
聊县城头,卜己立于城上看着城下近三百人的颍川逃兵,即便是对逃兵多有不屑,但看到他们也不禁赞叹一声,好一班骁兵强将!
马越正在城下与守门军候告别,卜己在城上突然皱了眉头,指着马越一众说道:“他们的口音不似颍川,倒像是三辅之地的凉州土话与司州官话!你看这些人行走之间已然结阵……不对,太奇怪了!你下去仔细盘问他们一下!传令城上守军,弓弩手隐蔽好了给我瞄准他们!”
马越对于城头上的杀机浑然不觉,此时的他已经代入了马尧这个角色,与守门军候聊的热腾。
“军候留步,还望军候转告渠帅,马尧多谢渠帅近日来的粮草供应与扎寨协助,俺们就不多打搅了,即日便北上寻天公将军去了。”
南门军候很喜欢马尧这般豪爽威武的汉子,笑道:“马壮士放心,兄弟一定给你转告,不过壮士可要小心,往北走的路可不太平,冠县如今还在汉军手中,前路漫漫,壮士保重。”
马越点头,正要离开就见城头上快步跑下一披甲壮士,遥指马越问道:“你说你是颍川来的,颍川战况如何?”
马越心头一跳,毫不犹豫地说道:“汉军派了两个中郎将进攻颍川,不过没啥用,渠帅们且战且退有时还能扳回一城。”
那披甲壮汉再度问道:“你是哪个渠帅部下?”
“俺们渠帅叫彭脱,咋的了?”
“娘的,弓弩手准备!你们隐藏的不错,可行走之间的战阵和西凉口音还是漏了馅儿,从实招来,尔等到底为何人,可是洛南汉军,官居何职,姓甚名谁,从实招来!”
披甲壮汉一声怒吼,城头之上数百张弓弩便一起越过城垛直指马越等人,城下守军也都猛地拔出兵器,试图将马越等人合围在中央。
变故突生,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露出了马脚,马越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惊惧压下,他哪儿能不害怕,深入洛北腹地这些日子他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那壮汉猛然一喝让马越心跳一下快了几个档次,他妈的。
马越决定,如果能活下来,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再干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就在守城兵卒抽出刀剑的那一刻,马越身后的弟兄们也都抽出各式兵器,双方箭弩拔张几乎下一刻便是弓矢齐发刀剑加身的下场。
就在此时,马越瓮声瓮气的闷喝一声道:“儿郎们都给兵器收咯,渠帅给了俺们月余粮草,俺们不是这么回报渠帅的!”
身后杨丰一愣,知道自家主公这是进入状态要继续演下去了,杨丰手中环刀抽到一半儿,歪着脸对马越说道:“大当家的,这他娘的也太不拿咱们当回事了,在凉州马匪李谌都不敢这么对咱们!”
“杨八斤老子叫你们把家伙收回去!”说罢,马越朝着那披甲壮汉说道:“俺们渠帅彭脱从前本就是凉州边军,老子幸得渠帅搭救便将这条命给了渠帅,你也别想问老子什么太平教义,老子不懂!老子就知道大贤良师救过俺们渠帅的性命,老子找不到渠帅便去报效天公将军,你这泼才给老子把话说明白了,要是看老子不顺眼老子手里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说着,马越的手便伸向背后的投矛,身后众人也都看到了马越这个动作,手都没有离开兵器反而握得更紧。
第七十章 各怀鬼胎
“退下吧,马壮士且住.”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城头上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温和有力。
马越抬起头,看见三丈城门楼上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卜己走下城楼,与马越距离不过一丈,挥手之间城上兵卒都收了弓弩,对马越说道:“马壮士,在下卜己,非常时期望壮士勿怪。”
马越的右手,依旧搭在腰后系着的标枪之上,五指紧绷。
只需一息时间,甩出标枪卜己必定身亡,杀卜己一人便可使得洛北大乱,不成功则成仁!
转瞬之间,卜己对于即将加身的兵器浑然不觉,朝马越真诚的笑道:“壮士要前往冀州,在下也正要挥师进攻冠县,壮士何不率众同行,大军也能给壮士些许照应?”
正是这一句,让马越愣了一下,身后的手指轻轻松开冰凉的短矛。
比起这条消息,卜己的性命显得无足轻重,这颗头颅,暂且寄于项上罢了。
马越问道:“渠帅要挥师北上?据某所知洛南汉军秣马厉兵,渠帅难道不怕吗?”
卜己答道:“南岸敌军不足挂齿,他们想收某的百姓,某便给他们送些百姓,想来现在还忙着呢。壮士回去休息休息,过了晌午大军行动,到时候壮士作为别部一同向冠县进发,如何?”
马越思虑一下,他想的不是随不随卜己北上,而是如果自己真的是这个马尧,该怎么说?
马越顿了顿,搓着手问道:“渠帅啊,想要俺们随您同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这北上的粮草战利……怎么分配?”
卜己笑道:“这个自然好说,粮草辎重都由某部分配,不会少了你们一份儿。”
“如果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马越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如果不让对方付出一些东西,那卜己是不会放心的。
就在卜己即将转身离开之际,马越问道:“那个……渠帅,我等在颍川时俱是骑兵,您能否分与我等三百匹骏马?”
马越此言一出,卜己脸上有些厌恶,身旁那披甲汉子更是喝道:“汝这匪类简直恬不知耻!”
卜己想了想,笑道:“壮士,我部马匹也不多,这样吧,便借于壮士百匹骏马如何?若壮士助某攻下冠县,倒时可分三百骏马与壮士送别,如何?”
马越像是被满足了要求,心满意足的对卜己躬身说道:“既然如此,某便静候渠帅差遣。”
马越带着手下回到营寨,卜己也领着披甲汉子顺着县中街道朝着县治走去。
披甲汉子跟在卜己身后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对卜己问道:“渠帅,我部不过千余骏马,为何就要分与那马尧百匹?”
卜己说道:“无知匪类而已,难不成我卜己的马就那么好拿吗?你觉得攻下冠县之后他还能有三百人吗?传令荏平本部巡逻郡北,只召集莘县与聊县本部大军前往冠县即可,兵临冠县城下若降了最好,不降就使马尧等人攻城。”说到这,卜己轻笑一声道:“他不是觉得他那三百人很能打么,就让他和县兵死磕去吧。”
“原来渠帅对那马尧也不放心。”披甲汉子问道:“那……监视的兄弟再多派些人手?”
“不必了,让监视的兄弟都撤回来吧。”卜己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一伙山匪之流,不必挂心。”
……
马越等人一回军营,杨丰便对马越说道:“主公,那卜己方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送给南岸一些百姓,难不成那些百姓中有他的细作?”
马越点了点头,面色沉重的说道:“不知虚实,但依卜己先前的做法,一番苦心付之东流不会舒服,恐怕那些归附百姓有蹊跷……某还是轻敌了。”
本以为一个卜己便让马越如临大敌已经足够重视,却不想还是轻敌了,恐怕早在马越系上黄巾深入敌后之时,卜己便已经制定好了全盘计划,以一部细作扰乱洛南的部署,主力部队趁夜攻袭冠县,待到南岸汉军回过神的时候冠县便已经是卜己的囊中之物,到时遣信使快马加鞭连通兖冀二州,退可内外夹击卢植一部打乱汉军对北线的全面计划,进可据守洛河沿线静待冀州兵力南下,到时席卷东郡使二州连为一体再传信豫州吃下皇甫嵩、朱隽的兵马,到时合三州之物、人、财力进取司隶,断了大汉正统。
这卜己,是个大能。
“主公,那要不要先派人回去报信?”
“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马越摇了摇头环视左右说道:“现在咱们营地应当被人看得正紧,今夜,等卜己将马匹送来,你骑快马离营直奔洛南通报云长严加防范,某带人在莘县将卜己斩杀。命云长领千五百步骑于莘县南二百里埋伏,接应我等回撤。”
“主公此行危险万分,不如命彦明前去报信,阿若跟在主公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无妨。”马越笑道:“有公明彦明随行左右,何况还有三百军中勇士,应当足够冲杀出去……报信要紧,某担心的是东阿的情况。”
不轻易进言的徐晃这时出言说道:“校尉关心则乱了,洛南说到底依旧是汉军的地盘,关司马统四千兵马据河岸布防,迁徙的百姓不过千户而已,即便全民皆兵也不会是关司马的对手,至多会造成一些麻烦罢了,卜己的主力应当是放在北上而非南下,大营无忧。”
千户百姓,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才三五千人,何况无兵无甲,真到了必须一战的时候不过千余正规军便可将之绞杀,马越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点了点头,马越问道:“公明觉得,方才某未杀卜己,是对是错?”
徐晃说道:“校尉的迟疑是对的,卜己已集结了三县军力,若校尉将卜己杀了三县大军立即反扑洛河是人之常情,到时便会堵死我等南撤的道路。因此校尉决定在半路袭杀卜己属下非常支持。”
轻轻点头,徐晃的大局观不错,事实上方才马越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从卜己口中还能套出一些东西,没想到现在看来还有很多好处。
起身伸了个懒腰,马越对众人说道:“传令众兄弟,收拾刀剑休息一下,准备迎接一个不眠夜吧。”
第七十一章 苍亭之变
东郡,洛河之南.
程立自从马越走后便忙碌了起来,蹇硕携带的诏令一出整个洛南便沸腾了起来,前来献田的大户络绎不绝。程立的使命便是将这些大户统统登记在册,记录他们献出的每一分田地。之后再将洛北迁徙而来的百姓登记,分与他们足够的田地。
这是一份听来容易实则庞大而琐碎的工作,程立终日坐在官寺中整理档案,将这些简牍分门别类地规整。
“东阿范氏,献田千亩,二郎官名范冀、范温。东阿薛氏,献田五百亩,郎官名薛华。阳谷秦氏,献田五百亩,郎官名秦位。平阴淮氏,献田七百亩,升爵二等,郎官名淮苍……”
将写在竹片上的记录都誊写到纸张上,程立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终归是上了年纪,这几日忙碌身体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就在此时,程武迈步入内急忙说道:“阿父,南迁的百姓中有人不满那些宦官分下的田地,在苍亭聚集了上百人闹了起来,吵着要见长水校尉,您快去看看吧!”
“竟有此事!”程立顾不得劳累,急忙起身随程武向屋外走去,刚走到一半,程立摆手对程武说道:“武儿将为父的佩剑取来。”
“是。”
程武反身入内,自墙上的剑架上取来程立的汉剑,为父亲挂至腰侧,二人这便急忙出官寺上马,朝着苍亭亭舍奔驰而去。
苍亭,东阿附近的亭级行政单位,坐落于生东阿以西三十里。
此时的苍亭已经闹得翻了天,在此处安排南迁百姓的官员是新任的东阿县令薛治与蹇硕的随从,炎炎烈日将众人烤的外焦里嫩,陛下面前的红人蹇硕蹇黄门才不会在这里跟着这些泥腿子百姓一同受罪。
蹇硕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他的亲信,但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个身份,张让与赵忠的门生。
程立一路快马疾行,隔着老远便看到亭舍被数百名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入耳皆是喝骂之声,十余名亭卒依靠亭舍的篱笆与手中长戈才堪堪止住百姓的异动。
薛治正义正言辞地对百姓们说些什么,无奈离得太远,程立听不清楚,突然间不知薛治说了些什么,百姓之中壮硕汉子拥挤向前,将薛治吓得连连后退,一声令下亭卒们长戈平放直冲百姓,双方剑拔弩张,厮杀近乎一触即发。
程立在马背上看得心急如焚,猛地拍马向前冲去,距离不过数十步大声喝道:“统统让开,放下兵器!”
“阿父危险!”程武更是心焦,在他看来父亲的安危最为重要,拍马向前想要止住狂奔的骏马,无奈好马在父亲坐下,自己骑的只是一匹平时用来拉车的劣马,能跟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前冲的力气。
百姓们猛然听到这一声暴喝都惊惧地回头,就见一四旬老者须发皆张策马奔驰而来,急忙互相拉扯让出空位,慌乱中有人摔倒有人叫喊,情势一下子更为混乱,却也都为奔马让路,让程立直本于亭舍门口。
“希律律!”
面对十余柄放平的长戈,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程立撅翻在地,荡起大片尘土,百姓后撤数步。
扬尘中穿出一声咳嗽,接着便是暴喝传出:“全都将兵器给老夫放下!”
烟尘中,透出一个八尺有余的身影,扶正了发上小冠,横眉冷对而出对着薛治问道:“薛县尊,所为何事?”
薛治看出是程立,便急忙说道:“程先生,这些**对分与的田亩不满,冲击亭舍欲意袭杀本官!”
“放屁!”
百姓中一壮硕青年喝骂道:“分明是你这老儿不将田地分与百姓,徇私枉法。某只是说找长水校尉评评理,乡亲们,他口口声声称我等为**,这骑马老头儿与他认识,分明为一丘之貉,随某杀了他们,我等回去找卜己渠帅!”
百姓群情激奋,亭卒长戈不停回缩,尽管配备了兵器他们仍旧只是亭卒而已,哪个上过战场,被数百暴民围攻已经使他们肝胆俱裂,哪个还敢率先出击,只得不停回缩防线,亭舍的篱笆眼看就要被百姓推倒。
程立面对激愤的百姓屹然不惧,张开双臂喝道:“乡亲们,老夫程立亦是东郡乡人,望诸位将实情说与老夫,老夫为乡亲做主!”
一苍头老者闻言说道:“陛下发诏书赦免我等,我等自是感恩戴德,可县尊有言圣上给我等每户五亩田地,五亩田地能做什么?老夫膝下便有四子三女,五亩地的粮食连一半儿都养不活,长水校尉怎能言而无信不与我等田地啊!”
周围百姓也都附和道:“是啊,长水校尉言而无信!”
程立闻言便皱起眉头,对老者躬身说道:“老丈且息怒,某定为诸位讨个说法。”
说罢,程立扭头对薛治问道:“县尊,某定下的田亩分明是每丁五亩,有六旬老者再加五亩,如今为何是每户五亩,恩?”
程立已经近乎怒不可遏,大声地对薛治质问,他不在乎薛治是县令,尽管他只是长水营中总管后勤的散骑,这是道理的事情。于公向马越献计的是他,制定计划的也是他,这就是他的事情,现在事情出了意外,他必须要薛治给个说法。于私这薛治是受了马越的举荐才当上这个县令,现在却败坏了马越的名声,为人谋而不忠。
最重要的是,百姓南迁是长水营对洛北作战的重中之重,不容改变!
薛治面对程立的喝问不禁后退两步,随后又觉得有辱尊严向前移步说道:“先生,这是这几位黄门的意思,每户五亩,变不得啊。”
“黄门?”程立嗤笑一声,扭头对百姓说道:“乡亲们,实乃奸人作梗,我等之过。自今日起老夫再此监察,每丁五亩,户有六旬老者再加五亩,请乡亲们来我处登记!”
“不可!”薛治身后一无须青年厉声喝道:“常侍的要求岂容汝这老兵可擅自更改?亭卒已通报军司马,片刻之间大军即到,每户五亩不容改变!再敢聚众尔等鸡犬不留!”
“老兵?”程立咬着牙闭上眼睛,猛然挣开拔出身侧汉剑,三尺剑锋转瞬刺入那无须青年胸口,血光迸溅!
第七十二章 程立杀人
“老头你敢!”
“先生不可!”
薛治飞身想要拦住程立转瞬即出的汉剑,可终究,剑比他要快上一步。
长剑透体而出,那无须青年转瞬之间眼看便不成活,程立看也不看,抽出长剑侧身而立对其余几名无须青年问道:“尔等,可有异议?”
“啊?”这些个小宦官何时见过如此场景,宫里人派到地方哪个不是被人好好招待着给手心塞金银只怕太轻,哪里有刀剑伺候的道理?便是那年少成名的长水校尉马越军中还不是差人好生招待,这老头……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敢,您说丁五亩就丁五亩。”不住的后退,程立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快死的疯子,试问这一状告到常侍那里,这老头有一百个理由去死,暂且退让一下无关痛痒。
程武此时下了马,在推搡的人群中朝着亭舍挤了过去,他看不到亭舍中的情况,但看百姓们使劲儿后退,听声音也知道出了事情,担心父亲安危的他握紧了刀柄拨开前面的人群,朝着亭舍快步前进。
程立回过头,将长剑斜插地面,对百姓拱手说道:“向陛下进言赦免诸位是长水校尉努力的成果,有人敢败坏长水校尉的名声,便当斩杀,没有人能阻拦校尉的功绩,没人能贪墨诸位的田产,请诸位放心,请诸位向薛县尊继续登记,田产一定毫厘不差地划在乡亲的名下。”
“好!先生是个好人啊!”
“贪墨俺家田地的人就是该杀!”
就在百姓欢呼之际,先前百姓中那壮硕男子挤到前面大声问道:“先生您是何人?”
壮硕青年名叫张伯,是东郡渠帅卜己的亲信,三日前领着本部一曲黄巾混入南迁的百姓之中,意图在安置百姓中制造混乱拖住汉军北上的步伐,为卜己连通兖冀二州扩大优势。此次百姓聚众也依赖他的组织。
本来事情照着计划发展的很好,百姓逼得亭卒刀兵相向,一旦亭卒率先动手他便带人杀掉亭舍的所有人,领着南迁的百姓夹裹洛南百姓再度造反冲击县城,那想自从这个叫做程立的老头出来一切都偏离了计划,贪墨土地的小宦官被他杀了一个,剑上带了血百姓都心生畏惧,若非此次聚众怕被汉军看出露馅只带了十余个亲信,他早就将这些人全杀个干净,可身后这数百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南迁百姓啊……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方才那宦官死前说过已向汉军求援,大部汉军一至这些百姓便必然领了田地,到时再想说动他们造反可就难了。
张伯只得一面对程立发问,一面伸手握住了藏在后腰的短匕。
身后倒下的无须青年血流泊珀,腹部凹陷已然死透,程立说道:“老夫为东阿程立,现为长水校尉部下效力,老夫以性命担保百姓的田地不会被贪……”
话还没说完,就在程立分心之际却猛然见到面前不足五步的壮硕青年自身后掏出一尺短匕一跃而起,朝自己袭杀过来。
短匕刺来,程立来不及拔剑只得一脚蹬出的同时抬起双臂阻挡刺向自己的匕首。
张伯的匕首刺中了程立,但只是刺在右臂之上,而他也被程立一脚踹中,踉跄着向后倒退两步,接着再度向前冲去。
无论是外围的百姓,还是亭舍中的亭卒,县令薛治都来不及反应,程立便已经被张伯刺中,随后张伯再度扑向程立将之扑倒在地,短匕直指程立喉咙!
程立死死地挡住青年要刺来的匕首,奈何他年纪已过四旬,多年来隐居乡里读书教子,身体状况早已大不如前,如何能挡住张伯这正值壮年的力道,只能无力的看着匕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
自人潮中突出的程武还来不及喘两口气,就见到一壮硕青年竟将父亲压倒在地,手握匕首即将刺向父亲,决然冲出人群抽出腰侧环刀一刀刺入青年后心。
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呐喊,只得匆匆一眼看见程立并无大碍便抽出环刀,转身就见几名精壮汉子握着短刀冲出百姓,朝自己袭杀过来。
程武余光见到那些发抖的亭卒,知道此时不可仰仗他人,迎着冲来的汉子一刀劈了过去。
汉子抬起短刀阻挡,偏离了刀刃但程武含怒而发的一刀又岂是一尺短刀所能格挡的,偏离之后依旧斜斜地斩了下去,将青年的腹部划开。
接着两名暴民冲至近前,一刀刺来程武抬刀斜挡,短匕于环刀之上划过一道火光,刺了个空。
程武脚步腾挪之间,一脚打直了踢出去,正中一暴民膝盖,大力之下暴民膝盖内陷进去,当即跪在地上。
程武绕身于其后,一手提着暴民的头发,一手持环刀置于其颈上,猛地割了下去!
杀红了眼的青年环刀直指,一手提着头颅喝道:“哪个还敢上前!”
转瞬间首领张伯授首,数名同伙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几名冲出来的暴民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立在县令薛治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挥手喝道:“亭卒何在!”
吓懵了的亭卒这时才反应过来,个个擎着长戈急忙将程武护在身后,长戈直对着冲出百姓中的几名暴民。
就在此时,官道上猛然传来大部马蹄声,数百骠骑将百姓围住,骏马四下游曳,为首之人披甲持锐,长髯红面,不是关羽是谁。
汉军一到,尘埃落定,冲出百姓的几名暴民无力的放下兵器,跪伏着被百姓押走,程立带着程武策马于官道上,对身侧的关羽讲述着此次的来龙去脉。
“关司马,此次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南迁百姓中有黄巾信徒,百姓在亭舍登记,望司马加派军卒严加保护,亭卒啊……靠不住。”
关羽点头称是,程立的手臂已经被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不过依旧想外渗着血色,关羽说道:“那些事情稍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生入城将伤口稍做处理才是。”
程立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劳烦司马记挂,这点伤势无碍,只是有愧校尉看重,老夫只怕要带着武儿离开东郡了。”
“这是为何?”关羽急忙问道,“校尉对先生如此看重,先生为何要弃校尉于不顾?”
“贪墨田地是黄门蹇硕的主意……不对,那人方才称常侍,不好!恐怕老夫杀了张让赵忠的亲信,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老夫不可在给校尉惹麻烦了。”
“不可。”关羽勒马说道:“先生就是离开,也要等校尉回来告别再离开吧,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关羽是见过追捕马元义时蹇硕对马越的恭敬模样,他觉得这个事情并非只有程立逃离才能解决。
第七十三章 袭杀卜己
什么是凉州?什么是凉州人?
马越率部作为别部跟随卜己大部走在行军的路上想到.
洛河以北,到处农田,麦穗大的垂下去,粟粒饱满的快要胀出来。
炎炎夏夜,地处兖州以北的马越想到了西北之极的凉州,那是他这一世的家乡。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总觉得生养自己的这块土地与天下各州都不大一样,这是世人都有的通病,然而事实上,凉州确实和各州都不一样。
东郡的良田一亩可产五石粮,凉州粮食普遍亩产一到二石,这还是好的,更多的粮食撒下种子根本长不出东西,大片的地就那么坏了。
地处高原高寒地区,人吃饱饭都是问题,哪里有空去想礼制,那些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什么是凉州人,像马玩那样饿昏了头卖着命上战场,空着手拿着老屌与大汉的敌人浴血搏杀就为了换一碗米粥,才是凉州的常态。
不解决粮食问题,凉州就永远只能是那个穷苦的凉州。
不解决粮食问题,凉州人就永远只能是瘦小的孤儿拿着老屌当兵器的凉州人。
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生养他成人,他深深的热爱与憎恨着这片土地。要是能让凉州人过上如东郡黄巾占区的百姓一般富足的生活,便是像卜己这般扯起大旗与天下为敌马越都认了。
可他不能,比起直截了当的造反,马越更愿意凭借自己不是很够用的聪明才智与不是很强大的武艺去争取到主政凉州的机会,取得更高的地位,他才有更大的把握让凉州富足起来。
他有后世丰富的知识来改善凉州的民生,但想实现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实力做基础。
不错,他的确很佩服卜己。这个黄巾渠帅以叛乱手段收拢了三县民心,又在这征战之地创造出如此安定祥和的洛北三县,马越很佩服他。
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存在的理由活下去不是吗?即使代价是……杀死他人。
‘卜己,太阳快要出来了。
我不能再让你活下去了。’……
马越近三百人的队列在大军中央靠前的位置,前方有一曲兵马领路,后面数千兵马在官道上扯出十余里的蜿蜒阵线,卜己就在这狭长的阵线中央。
要想杀死卜己,就要突破上千人的阵列,他们之间隔着三里距离。
三里中,每一排都有七八名敌人。
这将是一条狭长而难行的死亡之路。
好在,麦田很高,很茂盛。
“彦明,你率步兵三五离队藏入附近的麦田中,稍后某率十余人待卜己行至此处时突杀出来,你我合力将之袭杀。公明在我等离队片刻率骑兵出阵践踏麦田侧应。”
“诺。”
阎行领命,随后便向后传话,马越的三百人有卜己支援的百匹劣马,至少一半人的机动力能够得到保障,只不过……步兵在乱战中恐怕不会那么好命。
徐晃在一旁小声说道:“校尉,十余人冲阵太过危险,不如校尉领骑兵,某代校尉传令,将那卜己杀了便是。”
马越摇了摇头笑道:“哪个都不轻松,某冲杀尽管稍危险一些,但借传令之名官道上的敌兵不会为难我等,公明你弓马娴熟使命更是重中之重,在某杀了卜己之后要尽量保证步兵逃出生天啊。”
二人说话间,便有近百步兵接着夜色隐入官道旁人高的麦田中,绕过游曳的斥候聚拢靠近着。
估算一下时间,感觉差不多时马越检查了一下马身悬挂的三柄斧头与一面小圆盾,系在后腰的三柄投矛与腰间环刀无误,一招手策马出阵,身后十余骑跟随他践踏着麦田朝着后面慢慢踱步而去。
此举引得后方黄巾奇怪,不过谁都不知道他是谁,何况此时正是天色即将泛白之际,马越又不是冲锋,也没人拦下他盘问。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卜己战车,马越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
上过再多次战场,即将开战之前还是会紧张,握拳揉了揉汗湿的手心,马越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一次近乎疯狂的刺杀。
临近了,马越驻马于官道旁侧,静候卜己的战车在四马牵拉之下带到近前。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我的天!马越的眼睛瞄到卜己身侧的两个壮汉眼睛猛然眯了起来,他看到了战车上二人置放于车辕上的手弩!
这么近的距离,强弩之下几乎必中,只怕立即就是个透体而出的下场。
卜己于战车上扶着车辕,见到侧立麦田中的马越,点头问道:“马壮士,怎么不继续前行,可是前军出了状况?”
“哦。”马越强笑着说道:“倒不是出了状况,只是渠帅,在下有些疑问。”
马越的手悄然搭在后腰的矛柄上,卜己皱眉问道:“壮士有何疑问非要行军时发问?”
马越轻轻笑了一下,张了张口猛然将掌中铁矛掷出,数步之距转瞬即过,投矛携着巨力猛然刺在卜己胸前,带着卜己百余斤的肉身钉在车中,马越左手抓住悬于马身的圆盾边缘提起,双腿一夹马腹便朝着战车冲了过去。
战车上,可还有着两个弩手呢。
“保护渠帅!”
突经变故,两名卫士吓了一跳,披甲壮汉回首一看卜己,立刻大吼一声,抬起手弩便朝着冲过来的马越激射而出。
“嘣!”“嘣!”
两声弩弦迸射,马越只来得及将圆盾提至胸口,歪头侧躲,尽最大可能躲过致命的弩矢。
“咄!”地一声,一支弩矢结实地打在盾牌之上,让马越心头一轻,随后右臂便觉一凉,接着整条胳膊酸麻,疼痛。
根本来不及多想,马越左手提着圆盾朝着战车上的披甲汉子甩出,提上马身挂着的一柄斧头便从马背上跳上战车,圆盾刚好砸在一名披甲卫士的脸上,正待其丢下手弩捂脸之际一斧头劈头盖脸地看了上去,正中头顶,马越眼前便是红白一片。
右臂已经使不上力气了,马越也来不及看伤势如何,一脚将另一名汉子踹倒在车辕,提着利斧再度劈出。
这时,周围的卜己亲卫都看到了马越跳上战车劈翻两名卫兵,持着兵器朝着马车聚拢而来,马越环视左右喘了口气,找到卜己,此时的卜己被胸口的铁矛钉在车上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手中握着一柄汉剑,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越!
“来……来啊,再,再来一下,洛北三……三万百姓的生活,就,就能被你,毁毁掉了。”
第七十四章 降者不杀
“来……来啊,再来一下,洛北三……三万百姓的生活,就能被你,毁,毁掉了!”
短矛加身,卜己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中气沉着,但马越听在耳朵里不亚于林中虎吼.
但马越也仅仅是愣了一下,僵硬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地伸出舌头tian了tian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突然咬着牙向前跨步至卜己面前,一斧劈在卜己脖颈,大好头颅便随着喷薄的鲜血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是对的。”马越皱着眉头,心里很酸,转瞬之间仰头向着四面八方奔驰而来的贼军吼道:“老子就是凉州马越,小崽子们来啊!”
猛然间,车体颠簸马匹受惊,战车偏离了官道,四马受惊朝着田地冲了下去,带着战车奔驰在麦田中。
匆忙间稳住身体,耳畔传来喊杀声,阎行此时竟然扒着马车左边沿吊在车外,手中倒提着长矛对马越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笑了一下,接着便捅翻一个骑马冲来的黄巾军卒,狂笑着喝道:“卜己已死!降者不杀!”
阎行这一声呐喊让马越险些笑了出来,妈的,自己的战车在田野中奔驰,车旁是近百扯下黄巾的自家骑兵与敌军骑兵混战,自家从洛南带出的好儿郎正与贼军混战,不断有双方骑兵落马,步兵们就急忙骑上最近的马匹跟随战车一路逃遁。
狗屁的降者不杀!
突然间马车一个震荡,马越急忙抓住砌在车上的斧头才稳住身体,一看竟然是一黄巾汉子自马车右侧从马上跳上车沿,正叼着短刀双手扒在车沿想翻上战车。
马越猛然转身松了斧头也不拿东西,大手一把抓住黄巾汉子后脖颈子向外一扯,马越双手臂展足有两米,一拽便将这拽离车身,猛地狠命向地下掼去。
阎行此时也翻入战车,擎着长矛左刺右戳着一路狂笑:“小崽子们来追乃翁吧!”
一矛横扫将一骑兵扫下马,阎行猛然回头对马越说道:“主公啊,咱们这是往北跑呢啊!”
马越一看可不就是,回头入目尽是骑兵,徐晃擎着长矛左冲右突地带着十余名骑兵在战车左右护卫,将接近战车的黄巾骑兵统统扫于马下,然而后面的麦田下尽是敌人,麦田起伏如Lang潮一般朝着战车翻涌而来。
马越急忙抓住系在车辕上的缰绳,引马向东调转,回首抓着缰绳于战车上对徐晃喝道:“公明,向东!”
就这么一喝,远方“嘣”地一声,数十步外一黄巾汉子端坐马上将手弩端平了便朝着马越激射而来。
马越对这箭矢毫无防备,猛然便觉得后背一凉,随后整个躯干传来一阵剧痛,明显能感受到身体中的力气在悄然溜走。
抓着缰绳的手猛然就软了下去,双腿无力地跪于战车上,嘴唇哆嗦着说道:“阎……彦明,彦明,驾车,带我回去。”
“小崽子们来呀!阎大爷要将你们杀个干净!”
阎行面朝着后面立于车上,一手扶着车案一手擎铁矛挑刺着黄巾将士,不断喝骂着,阎行平时挺安静,可与人动起手来便一点都不沉静,活脱像个凉州跑出来的疯癫汉子,三百对一万都能喊出降者不杀这样的话语,整个人便陷入激昂之中,根本听不到马越的轻声呼唤。
马越身体瘫软下去,靠着战车一边,车身的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疼的浑身发颤,不知是哪里破了导致血液上涌,喉咙里的甜腥味越来越浓,粘稠的血液在口中不住地上反,体内那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力也弃他而去,动动手指都变得困难,不断地吞咽口中血水,不断地轻轻喘息。
这就要死了吗?
重生自北地战鲜卑之后,马越始终自诩早就不怕死了,勇名传遍了凉州,然而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怕了。
“阎明,彦……明,带,带。”
他怕死,怕死怕的要死。
这个时候,他的脑中闪过种种画面,他不想死,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他还没有看够,还没有活够呢。
张掖大漠,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青铜刀划过颅骨,那时的他只想求生。
什么时候他也有了野心呢,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是那个时候吧,并州救兄,那大汉将军控八百铁骑,强弩逼他跪地求饶,野心的种子在胸口萌发,不愿再跪地求饶。
“阎行……救,救我……”
马越的视野渐渐模糊了,身体失了力气依靠战车随着颠簸而晃动,不知是谁吹响了羌笛,脑海中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郁郁葱葱的是彰山,彰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人家里住着三兄弟,兄亲弟恭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有个门客叫关大哥,那一天马二哥提着大棒子给马越打跑了泼皮,马越推着车子上山打柴,关大哥打了一头大老虎回来,马越骑着战马在草原上驰骋,大家端着虎骨酒大声欢呼。
在凉州一文不名的日子真好啊,干嘛非要出人头地呢?
在心中无声地叹息,马越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砰!”地一声,马越的身体无力地划下,撞在车辕上,阎行仍旧在车后骂骂咧咧,追兵与战车已经拉开百步距离,猛然回头阎行一下子蒙了,铁矛被他一下子丢在车外,急忙蹲下试探马越鼻息。
就见马越进气多出气少。
“啊!”
阎行一下子懵了,双手无力地抓了抓头发,尖叫出声,吼道:“徐公明!”
“主公!别睡啊主公!”阎行握紧了拳头伸至口前,一口咬了下去,眼泪猛地一下子就从眼中泵了出来。
“别睡啊!你还要教小宁儿习武呢主公!”
“彦明还没做您的将军呢!醒来啊!”
徐晃一番左冲右杀险些落马,猛地听见阎行在战车中哭嚎,急忙策马而来,到了近前也一下子就懵了,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阎行双手捧着马越发青的脸,头发披散着跪伏于马车,杨丰教过他,主辱臣死。可没教过他主死了臣该怎么办啊!
徐晃控马贴近马车,将缰绳缠绕于车辕上,纵身跳上战车扶着马越身子坐起,摸了摸鼻息,这才喘了口气,马越气息很微弱,但离死还有一段距离。
阎行晃眼看到马越砌在车上沾了血的斧头,猛地用力拔了出来,踩上车身满脸泪水鼻涕地骂道:“杀乃翁,乃翁要砍死你们这群瓜皮!”
说着阎行就要跳下战车跟黄巾追兵拼个鱼死网破,幸亏徐晃反应及时,轻舒猿臂将阎行拽了回来。
“校尉还没死,快去驾车,快跑!”
第七十五章 玄德之志
冀州,广平郡.
沙河北岸尸横遍野将河水浸红,数里外的林中蝉鸣不断,这里距离广宗城已经很近了。
白天时,一队乡勇与广宗跑出报信的小队在此处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呃……”
猛然一声倒气在寂静的夜空响起,尸骨中一青年睁开双眼,撑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坐了起来,他的右手以碎布包裹着一柄汉剑。
撑着长剑,青年蹒跚着站了起来,身上的皮甲被切出数道裂口,随着起身断裂,披在腰侧。
“德……德然?”口中的声音沙哑无力,摇了摇昏沉的头颅,青年蹒跚着向着河岸边走了过去,刚走不过两步被脚下的尸体一拌,跪在地上。
撑着汉剑,青年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一轮残月,大口喘着粗气,休息了半柱香的时间,青年才再度站起,蹒跚走到岸边,趴在河畔大口喝着河水。
水里泛着血腥味。
空荡的腹部被喝水灌饱,青年再度走了回去,缓慢而依次地检查着地上尸首的面容。
他是刘备,自涿郡向伯父刘元起借金至今已有三个月了,他募集了乡里游侠剑手与愿意跟着他混口饭吃的好汉子们出涿郡,一路向南朝着中郎将卢植的大军奔杀而来。他十分清楚没有正规军的帮助凭他自己的二百人能成什么大事?
他曾拜在卢植门下读书,他不是报国无门的草头百姓,他可以依靠卢植。
“萧望……虎头……魏先……”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尸首中被发现,今日刚过了午时,一支四百左右的黄巾乱军发现了他的乡勇,敌众我寡,刘备不知道这场战役是怎么结束的,混战中他被敌人的马匹撞倒失去了知觉。
“大兄……我,我在这。”
刘备的头发乱了,发冠早不知掉在哪里,闻言满是死气的脸泛起喜色,急忙朝着地上躺着的兄弟蹒跚地跑了过去。
“阿温,太好了,别动,让兄长看看你的伤势。”
刘温,本家兄弟,刘温虚弱地躺在地上,他的腿被一具马尸压着,刘备仔细地看了他的上身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说道:“阿温,你的身上没什么伤,只是被马尸压到了,别担心,兄长很快救你出来。”
刘温的脸色很苍白,闻言强笑一声道:“兄长,我说怎么感觉缺点什么,原来是被压着了…”
“没事,没事的,兄长这就救你出来……”
刘备说着用尽力气去抬马尸,游侠数年,他是涿郡最出名的剑手,可力量并不是他所见长的地方,马尸太重了。
“再等等,阿温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刘备挥舞长剑接连刺在马腿关节位置,长剑削过马腿淌着褐色的血液滑落在地。
马腿、马头、马臀,在刘备的剑下依次分肢,过程中刘备数次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又再一次地爬起。
奋力移开马尸,刘备才看到,他的本家兄弟刘温的腿已经被完完全全压断了,右腿骨已经折断,双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被马尸压入泥土中。
“大兄……马挪开了吗?我觉得腿上有点凉。”
“啊,挪,挪开了,你先休息一下,等等咱们就能走了。”
刘备咬了咬牙,眼珠中有一胧雾气打转,皱着眉憋了回去,他还得再找找自己的那些门客、剑手,不可能全部死光。
他一个人没办法把断了腿的刘温弄回去。
就在他左右环顾之际,林中突然传出惊疑之声:“兄长,兄长是你吗?”
刘备认得这个声音,急忙回头说道:“德然!德然你在哪儿?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两个满身伤痕的青年便从不远处的林中窜出奔跑而来,刘德然奔至刘备身前这才说道:“兄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德然你活着就好,来兄弟,先帮我将阿温抬到林中。”
有刘德然与他的门客帮忙,三人很快将刘温抬到林中安全的地方,刘温已经昏死过去,他们清理出一块空地,门客将马尸切块抬了回来,在林中搭起了篝火。
“看来只有你我四人存活了,唉。”叹了口气问道:“德然,最后我们赢了吗?我不过杀了几个贼人便被奔马撞飞,后来怎么了?”
“跑了,都跑了。”刘德然苦恼的摇了摇头说道:“贼军足有四百有余,我等不过百五十人,翼德勇猛,带着弟兄们冲杀出去,混乱中我跟翼德跑散了……贼人被翼德引了过去,我跑到山里躲到晚上,这才回来看看,还好,兄长还活着。”
“对,翼德!”刘备拍手说道:“翼德武艺高强区区黄巾乱党肯定不是对手,翼德带了多少人冲杀出去?”
翼德,名叫张飞,涿县屠家子,自幼好习武却总被他父亲硬逼着学习书画,总与刘备厮混在一起,书画未有所成,却以一杆枪矛挑翻了涿郡所有不服刘备的游侠剑手。
“当时很乱,翼德嗓门大,一声怒吼好多兄弟都跟着他,可能有三四十号弟兄吧。”
“好,好,好!”刘备将口中马肉咽下,一连说了三个好,“翼德往广宗跑了对吧。”
刘德然摇了摇头,面上有些灰白,说道:“德然亦不知晓,兄长,不如……我们回涿县吧。”
“怎么,德然怕了?”刘备自马骨上撕下一块皮肉塞进嘴里,坏笑着看了刘德然一眼,说道:“翼德会带着弟兄们回来的,别怕。”
“兄长怎么知道张飞那厮还会回来?”摇了摇头,刘德然说道:“别管他会不会回来,咱们回去吧,弟兄们都死完了,涿郡已经平安了,兄长继续穿华美衣服飞鹰走狗,大鼎烹食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过这九死一生的生活,黄巾乱党就让汉军平定去吧,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德然此言差矣!”刘备玩世不恭的脸上闻言猛然有了怒色,说道:“第一,翼德不会抛下我,最迟明早他就会回来,张翼德抛弃了谁,都不会抛弃我刘玄德!第二,那些跟随咱们的剑手、游侠,死就死了,金饼都放到了他们家里,那就是棺材钱,明白吗?第三!”
刘备正了颜色,说道:“这与他们,简雍、翼德、萧望、魏先……所有的兄弟。都没有关系,然而却关乎你我三人,明白吗?因为你姓刘,我姓刘,我等俱是汉室宗亲,是,兄长明白,德然你是富家公子,根本看不上这没用的宗亲名头,没有这些你照样在涿郡锦衣玉食。可兄长不同,高祖的血脉,这是兄长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拼尽一切也要保住刘氏的天下!所以去杀人,没有关系!上战场,没有关系!保住汉家天下,刘氏才能永远兴盛!去广宗,那里有先生卢中郎,等我们身上有了功劳就去上谷,上谷有同门兄长公孙伯圭,你没见过师兄,其人之风度气量远非常人,得他们帮助兄长便可大展宏图!于公于私,兄长都要把握住这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刘备抓起身侧汉剑猛地插于面前,指着汉剑说道:“兄长要想匡扶天下、出人头地,就靠它了!”
第七十六章 山穷水尽
东郡北,荏平县。
茫茫林中,突兀地拴着七匹马,骏马身上数道血痕,太阳晒得正烈,骏马烦躁地打着响鼻。
带着黄巾的徐晃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马越,从昨夜起马越犯了风寒,浑身烫的吓人,他们已经没办法继续跑下去了,马越需要医匠,需要药石,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远处有个聚落,阎行已经去请医匠了,许久不见回来,徐晃有些急了,对身旁部下说道:“大郎,快去看看彦明怎么还没回来。”
刘大点头,跑出去不过几步便回头对徐晃说道:“回来了,阎军候回来了。”
官道上,阎行牵着牛车,快步朝着这边赶过来,牛车上坐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看样子阎行请到医匠了,徐晃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们只剩七个人了,两日前他们甩掉了追着他们的追兵却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走出来已经入了荏平地界,他们走错了方向,没有接应,没有援军,只有七个人带着一个生死不知的马越跑了出来,为了避免再被黄巾信徒发现,他们全部系上了黄巾。
医匠下了牛车急忙撕开马越的皮甲医治伤口,马越身上的外伤都已经被阎行等人粗略的处理过,只有背后的箭矢因为刺入太深,到现在都没有拔出来。
医匠在马越中箭的位置摸了几下,松了口气说道:“你们运气不错,没伤到五脏六腑。来……给老夫搭把手。”
在阎行的帮助下医匠将马越背后的箭矢取出,抹上伤药随后将全身伤口都看了个遍,老医匠一边为马越治伤一边皱眉问道:“这后生好生健壮,陷入汉军阵中了吗?怎么这么多伤口?”
阎行与徐晃对视一眼,说道:“是啊,为了保护渠帅我等被汉军围攻了。唉,老伯,我们首领能活下来吗?”
上好了药,包扎完毕,老伯提起药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全得靠他自己了,你们不如先到荏平城中找医匠住下,老夫一介乡里游医,唉,壮士受伤太多,也只有天公将军当面才能将他起死回生吧。”
尽管未能得到肯定的答复,阎行仍旧在怀里掏出一串大钱塞进老者手中,赔笑道:“多谢老伯,多谢老伯。”
医匠走了两步,想了想又留下了一罐草药,对阎行摇着头说道:“如果他运气够好,也许能撑到换药……”
说罢,医匠看了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留下几人相立而视,满面担忧。
待老医匠赶着牛车走远,徐晃歪了歪头,刘大急忙点头弓着身子跑到身后树下小土堆刨了两下,提出一个小包裹放在马上。徐晃叹了口气,对阎行说道:“咱们准备离开吧,太阳快落山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如同丧家之犬,整个东郡北岸到处都是黄巾信徒,聊县附近还有数千死了渠帅发了疯的黄巾军势要翻遍整个洛北找到他们。他们太想念洛南了。
“走吧。”阎行点了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徐晃说道:“某在乡里打听了,河畔在南边,而南在那边……咱们不走官道,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从林子里过去,安全,容易隐藏。”
摸了摸肚子,阎行从马上取来弓箭,对刘大等几名军士问道:“会不会射箭?”
刘大点了点头,另外几名士卒摇头,阎行将弓箭塞到刘大怀里,对众人有气无力的说道:“去打些东西。谁身上有钱?”
阎行身上最后的一点钱都给了医匠,身上再无分文了。
徐晃与几名士卒摇了摇头,他们出来就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谁会给身上带钱?
望着几名士卒打马而去的背影,阎行叹了口气,身陷敌阵、缺兵短甲、伤亡惨重。
还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吗?
蹲下身子,徐晃将马越抱到阎行背上,牵着两匹马,在林中缓慢的前行着,他们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
豫州,颍川郡,崇山峻岭遍布其中。
山坳中,彭脱自树上摘下一颗泛青的果子塞入口中,何曼焦躁的兜着圈子,重叠的黑眼圈与苍白的面孔透露着他的不安。
追击他们的汉军,领头的是个骑都尉,听说他叫曹操。
属下问彭脱,“渠帅,俺以为打仗就是两军打仗就是摆好阵势冲过去,打得过就狠命地砍,打不过就拼命地跑,怎么您就能一边跑一边打还留下那么多陷阱,这不是愁死汉军了吗?”
一旁的何曼啃着草叶骂道:“愁死他们才好。”
彭脱回忆地说道:“在凉州的时候……有一位老朋友就是这么打鲜卑的,我只是跟他学到一点。”
手下问道:“渠帅,你是凉州人吗?凉州是不是白茫茫一年到头儿漫天雪花。”
“哪有一年四季全是雪花的地方。”彭脱轻笑一声,愣了半晌,才说道:“才离开不过半年,竟有些想不起凉州是什么模样了。”
想不起凉州的什么了呢?是想不起凉州的牧民淳朴,还是想不起那些曾经在自己手底下一起吃一起睡的汉军了呢?还是想不起马越的模样了呢?
是想不起……自己曾是个汉军了吧。
“凉州不是漫天飞雪,凉州只是冬天要比中原冷一点,夏天比这里热一点而已。凉州是个好地方。”苦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卒问道:“陈仲,你是哪里人?”
被称作陈仲的小卒笑道:“我啊,是荆州人,渠帅凉州是不是没有坏透了的豪族,凉州比这里还冷那不得冻死人?豪族不愿意去那里吧。”
彭脱摇了摇头,带着回忆说道:“凉州啊,也有豪族,但他们不坏。别人我没见过,但我见过一个不通政事却善于用人的刺史,还认识一个掌兵三郡却与士卒共生死患难的武官。”
黄巾小将问道:“渠帅从前一定是大人物,又懂兵法还认识刺史。”
彭脱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他不是没想过杀出山坳跟曹操拼了,可他身边只有四百多人了,这些日子的奔袭追杀双方各有死伤,曹操那边也大多是新兵蛋子,彭脱手底下从八百变成了四百,曹操从两千变成了一千四。
但从数量上来看好像是彭脱沾了光,其实不是,火烧、绊马索、陷马坑、游击,彭脱使得全是北地一战从马越那里学来的招数,他没读过什么兵书,不懂排兵布阵,他手底下的兄弟都是被曹操实打实在对战中杀死的。
曹操则不同,正统兵法军阵,追击一开始在彭脱留下的后路上很吃亏,又是火烧又是陷阱,一度令曹操焦头烂额,损失的五百多人有一多半都是被彭脱顺着山谷放火烧死的,可越往后曹操对付游击战的经验越丰富,彭脱战路上留下的后手到了现在已经讨不到半点便宜了。
“唉。”彭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何曼说道:“也许马三郎说的没错,大贤良师,赢不了的。”
“呵呵。”何曼猛地笑出声来,对彭脱说道:“首领你说的什么话,你不是没听说颍川的战况,皇甫嵩那老儿领着上万残兵败将在长社被咱们大方波才渠帅围得水泄不通,朱隽被打得节节败退,圣教形势大好,怎么说这种话,咱们杀出去跟那汉军骑都尉拼了,大不了冲杀到长社,渠帅一定会重重赏赐我等,到时候卷土重来杀翻这班废物!”
彭脱摇了摇头,不在多言。
黄巾的渠帅们,无论大方还是小方,都只是平民出身靠着急智自己摸索着打仗,那什么跟那些个深谙兵法的将军们斗呢?
“弟兄们,跟老子杀出去!”
第七十七章 火烧长社
颍川郡,长社县.
皇甫嵩站在一副山川图旁勾画着,周围站着南线汉军的一干将校,中郎将朱隽、司马傅燮、司马孙坚等人。
“登登登。”
军司马郭典巡营归来,在皇甫嵩身前站定,拱手说道:“将军,被围在长社已有一旬,军心渐渐有些不稳了,咱们要做些什么。”
皇甫嵩点了点头,将笔置于几案对郭典问道:“城外的乱军聚集了多少人了?”
郭典拱手说道:“数万人马,不可出城与之硬拼。”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生。军争之事不是单靠庞大的军力就可取胜的。”皇甫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也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军司马孙坚问道:“敢问将军,为何先前不做为而固守城池?”
皇甫嵩眯了眯眼睛,先前他无所作为引军固守长社是为了为朱隽所部汉军能有个迂回后撤的本营,看了朱隽一眼,对孙坚说道:“皇师败绩,士气震弱,而黄巾乱党兵威正盛,不宜硬碰。好了,请诸将随吾上城一观。”
众将登城而望,之间四面数里之外尽是黄巾营帐,旌旗蔽空何止上万。
皇甫嵩皱着眉头带着诸将跨马在城上奔驰一圈,一言不发。
待再度回到城门楼,皇甫嵩看着波才所部因人多势众无地扎营而依山布营愁眉依旧紧锁,待他看到城头上插着的汉军军旗,铁青的脸上才终于有了笑意。
西北风,而黄巾的帐篷,早已连成一片了。
“现在,该是我等出击的时候了。”
朱隽急忙抱拳说道:“将军,当务之急该是稳定军心啊,营中军士仍旧毫无战意,不可使军队盲目出击啊!”
“哦?”皇甫嵩戏谑地看着朱隽笑道:“谁说吾要出动大军?傅司马、孙司马听令。”
“孙坚在!”
“傅燮在!”
皇甫嵩胸有成竹,轻拂胡须对二人说道:“命汝二人于军中择选好手,各领五十人于今夜出城,分别于城北、城西贼军军帐放火,可敢?”
“遵令!”
“郭司马,命汝今日振奋军心!”
“遵令!”
“朱郎将,今夜,吾率军在大火燃起后贼军慌乱之际自北门杀出,将贼人驱赶至西门,汝率部于南门杀出,你我联合破敌!”
“诺!”
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下去,很快,军司马孙坚与傅燮挑选好了自己的亲信干将。
子夜时分,长社县城门裂开一个小缝,百十名汉军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
孙坚与傅燮对视一眼,点头各自领着手下分散开来,这些汉庭南线万余精锐中遴选出的勇士各个手中握着黄巾、腰侧插着火折。
以正合以奇胜,他们,就是南线汉军中的奇。
借着夜幕的掩护,孙坚领着韩当等人与四十余名本部豪杰朝着林间跑了过去,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直奔黄巾营帐。
波才所部大军四万有余,围困长社足有一旬之久,以至于夜间巡防的士卒掉以轻心,十里连营寂静无声,只有相隔百步的哨兵握着竹枪打着瞌睡,不知梦里是否太平盛世已经实现。
孙坚选择渗透的位置是一处偏营,营门临着茂密林中不足百步,他与四十余名部下历经一刻钟的隐秘潜行全部抵达林中。
月余之前,孙坚刚刚带领本部人马自下邳县一路冲杀至颍川郡,归附于举荐他的同乡朱隽身边,不久便被波才大军短兵相接,在那一场战斗中孙坚单骑深入战至昏死,若不是心腹家将韩当等人的救援恐怕孙坚已然身死,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一次极其危险的引火任务了。
就是现在,那次战斗的伤疤仍旧隐隐作痛。
加入举主朱隽的第一次战斗便历经大败,在孙坚眼中此为奇耻大辱,他必须为南线战场取得一场大胜,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来回报朱隽提携之恩。
这一次,不容失手!
朝着韩当对视一眼,韩当点头之后,孙坚与韩当二人隐藏在林间的阴影中朝着营门摸了过去,在那里,有两名值夜的黄巾小卒。
林中,黄盖程普张弓搭箭,已经瞄准了二人,待到孙坚隐蔽在营门外朝着林间打出放箭的手势之刻,二人几乎同时撒开弓弦。
数十步距离转瞬及至,准确地扎在两个小卒身上,单衣血肉哪里是金属箭头的对手。何况就在二人撒开弓弦之时,隐匿在阴影中的孙坚韩当便猛然杀出,扼住门卒的喉咙使其无法发出哀嚎。
“咔嚓。”
孙坚手臂轻微发力,门卒的颈骨便已被扭断,扶住瘫软的身体,孙坚环视营中左右,没有敌情,最近的哨兵也在数百步外,根本不会发现这里的情况。
“嘁!”孙坚不屑的扭头,贼人就是聚拢万众也还是贼人,如此布置岗哨使汉军如入空门。
挥手之间,随从勇士鱼贯而入潜入敌营,孙坚跨步走到营中自火盆中举起一支火把,丢在一个帐篷上。
与此同时,黄巾营中各处俱有军帐被引燃,借着夜风大火熊熊而起。
“着火了!着火了!”
猛然间,原本沉睡中的黄巾大营被凄厉的喊声唤醒,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军卒从燃烧的军帐中跑出来的情景,有人取水灭火,有人浑身着火在营地中疯跑,整个大营充斥着怒骂、尖叫、嘶嚎的声音。
身侧的营帐中猛然跑出一个衣服都没穿的黄巾汉子,一出来撞到孙坚脸上一愣,看到孙坚额头的黄巾急忙回身指着军帐喊道:“愣着做什么,火啊!”
“哦,好。”
孙坚点头示意知道了,轻笑一声猛然出手扼住黄巾汉子的喉咙,将之推入燃起烈火的营帐中,凄厉的呼喊声在营中炸响。
火光冲天,映出孙坚冷静的脸庞。
长社城头,皇甫嵩眼中的城外被火光照亮,回身喝道:“汉军听令,随本将出城奔杀敌军,为汉室讨不靖!”
长社城西门猛然开启,早已准备多时的郭典领着数千汉军猛然奔出,朝着黄巾大营攻杀而去。
而在南门的朱隽也已经等待多时,马蹄声轰然作响,步骑齐出,驱赶奔杀着四处逃窜的黄巾乱军。
一场大火,直烧至第二日中午才堪堪熄灭,彻夜的作战汉军大胜,驱赶黄巾南下数十里。
第七十八章 落魄至斯
眼前一片血红,马越一个人站在山顶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天幕被红色笼罩,他只有一个人.
“三郎!三郎!”
马越猛然回过头,没有人。
“三郎!三郎!我在这儿!”
再度转头,几步之外,马越看到一身红的婀娜身影背对着他,如绸缎般的及腰长发盘出发髻,姑娘的背影站在崖边,绝代风华。
“是谁?”
突然,腰间的玉环掉在地上,清脆不已。
玉佩摔成两半,马越弯腰捡起碎掉的玉佩捧在手中,抬头,面前那姑娘缓慢的转过头来,裴莺儿!
“莺儿!莺儿!”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个英雄!”
马越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裴莺儿的身影飞快退走,猛然化成狰狞而健壮的男人。
“梁兴!”
马越咬紧了牙关,朝着梁兴扑了过去,他的手上突然有了一柄斧头,猛地朝梁兴面门劈了过去。利斧至,头颅开。
抓着梁兴的头颅,梁兴的脸朝马越咧嘴发出狂笑,吓得马越急忙将他的头颅丢在一边。头颅一落地,便被一面黄巾包裹着飞了起来。马越追着黄色包裹跑下山顶,两侧灰色的树木飞速后撤,突然,包裹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系着黄巾平淡无奇的脸。
卜己!
“他杀了渠帅!”
“这个恶人,俺们的生活都叫你毁了!”
“没有田地俺们怎么过活啊!”
“杀了他!”
“对,杀了他!”
“杀!”
跑下山坡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系着黄巾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操着不同的口音,咒骂着自己,提着农具围了过来。
“你们……你们不能怪我!是陛下!是陛下,卜己造反,我必须杀他!”
斧头!
这时马越再摸,手里已经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潮水般的黄巾向自己围了过来,马越吓得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人潮里,马越看到一个古塔一般的黑脸汉子悲悯地看了自己一眼,在汹涌的人潮中背向而去,放任黄巾百姓像僵尸一般抓住自己的身体撕扯……
“啊!”
……
眼皮如挂着千斤巨石般难以撑开,费尽力气也不过裂开一条小缝,晌午的阳光刺目,马越急忙闭上眼睛。
原来只是个梦。
脚不着地,像是被人驮着,身体随着一起一伏各处都传来剧痛,呼吸之间胸口疼痛难以言说。
田间小路上,徐晃阎行等人衣衫褴褛地走在田间,徐晃腰侧挂着一柄环刀,脸色如蜡,左手拄着一根人高的树枝,右手提着一个瓦罐,艰难地行走着。
昨夜下起阵雨,道路泥泞难行,徐晃在前面引路,一边对身后的阎行指点着,后面刘大扶着阎行,三名普通百姓大半的士卒左右环视而行。
“彦明小心……慢行。”
九天过去了,四天前他们一路向南抵达洛水河畔,这里距长水营驻防的河畔还有上百里的距离,平日里转瞬即过的百里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四天。
费了好大力气,马越才睁开眼睛适应了光亮,想张口说话却喉咙嘶哑,开不了口。
他看到了背负着自己的人耳畔穿出小孔,系着一缕红色鬃毛,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睡了多久,这是哪里,还有多少兄弟,马呢,马越都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给予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停下吧,再走主公的身体就吃不消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越耳边传来阎行的声音,有些嘶哑。随后感觉到前进停了下来,自己被放在地上,又是一阵巨大的疼痛,却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阎行将马越轻轻地放在地上,抬起衣袖想擦拭面上的汗水,最终又放下了手臂。
衣袖上满是泥垢与血污,太脏了。
“主公该换药了。”
阎行扒开马越的衣服,胳膊上的箭伤与身上的刀割伤口愈合的不错,已经结痂,背部的弩矢伤痕却不见愈合,长出了脓疮生蛆,恶臭中能见到白色的虫子蠕动。
疮口腐烂生蛆,人离死就已经不远了。
马越的伤口再炎炎夏日太招惹苍蝇了,阎行皱着眉头张嘴贴在疮口上将脓血腐肉与蛆虫吮吸出,随后吐在地上,一连三次才将伤口吸净,留下一个冒着鲜血的血洞。
吮净了伤口,阎行给马越后背敷上荏平老医匠留下的药粉,这才踱步趴到岸边,漱了漱嘴,随后给嘴巴里送了两口清冽的喝水,洗了把脸清醒了昏沉的头脑,靠到徐晃身边拿过瓦罐,里面传来阵阵腐味令人作呕,阎行在里面挑拣出一块巴掌大的碎骨放入口中咬碎,随后再将瓦罐递给徐晃。
徐晃摇了摇头,直接将瓦罐递给身旁的刘大,强笑着说道:“就剩几块了,大郎跟兄弟们分了吧。”
这是徐晃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刻。
摇了摇头,徐晃听着耳边传来‘嘎巴’‘嘎巴’的啃食骨头的声音,轻叹道:“徐公明何故沦落至此啊!”
投奔马越之前,徐晃是河东郡吏,平日里尽管过活辛苦却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投奔马越本是为了寻个富贵,谁让马三郎风头正劲呢,看看马越从前的好友家将吧,彭脱马玩都领了郡都尉,成了两千石的权贵。
论武艺,马越身边除了关羽杨丰没人能胜过自己,跟着马越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平日里在梁府中被尚书、夫人当下人使唤,随着马越到了军中领了代军候初次上阵却落得这般田地,徐晃真不知是对是错。
阎行咬碎了骨头,突然脸上一痛,继续嚼了几下舌头在口中一番搅动,含住一个东西咽下碎骨,这才“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你们在这等着,老子要去找点吃的去。”
徐晃抬头,皱眉想了一下说道:“早前经过一片田地,要不咱们去地里拔些麦穗?”
“老子要找些肉食。”阎行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有些凶戾,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过去,各个都像霜打的茄子,面黄肌瘦。踱步到刘大身侧,拔出一人带着的小斧对刘大问道:“还又没有力气跟人动手?”
刘大大概知道阎行想做什么了,皱着眉头脸上表情有些不愿地点了点头。
徐晃厉声说道:“阎彦明你想做什么?我等是大汉官军,不是盗匪!”
“徐公明老子不想跟你吵,给老子闭上嘴!”阎行指着马越说道:“麦穗、骨头、树皮,这些东西咱们吃得下,主公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里汤水走路还有响声呢,你扛得住主公可扛不住!”
阎行说罢提着斧头扭头就走,刘大看了身上发了臭的马越一眼,咬着牙跟着阎行的身后离开。
徐晃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地上,阎行吐出的口水带着碎骨与血丝,混着一颗被咯掉的后槽牙。
第七十九章 害民身死
“军候,这邬堡守备森严,咱们摸不进去啊,要不去附近佃户家里看看?”
“娘的,要不是徐公明把老子的马换了吃食,咱们兄弟还能当一回马匪.”
田地边缘,阎行与刘大抱着兵器蹲在路边,远处数里外有一座邬堡,气势宏伟人丁兴旺,看来是洛北的大户。
阎行站起身来环视左右,已经过了务农的时间,夜幕将垂,田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阎行摇了摇头,叹息道:“邬堡不好打,附近的农庄也动不得,若被人发现了咱俩身死不要紧,让徐公明一个人护送主公老子不放心。”
他信不过徐晃,这个武艺高强还不安于现状的河东人。
徐晃和关羽一样,为人处世没有什么问题,但阎行能在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问题,他心气高远,看不上马越,身为马越的家将班底却至今并未亲口称一声主公,何况徐晃先前拿阎行的马换了一头羊,你在危难时会放弃自己的兄弟吗?马就是他的兄弟,阎行就是讨厌他。
尽管关羽也是一般,但有共赴金城的一路患难,阎行更了解关羽,也亲耳听过关羽对马越称臣,至少在关羽的内心里,他是认同马越做主的。
何况,在阎行的感知中,徐晃将自己摆放到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将阎行视作坏人。
阎行伸手磨痧着弓臂,难道老子愿意化作盗匪吗?
你徐晃不吃臭骨头,拾乡间野菜饮洛水求生,主公陷入昏迷吃不得东西怎么过活?
是,老子阎行杀过许多人,从西凉杀到洛阳,从洛阳杀到兖州,可这就能说明老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吗?七岁稚子都明白官兵杀贼是天经地义,贼子杀民是罪大恶极,老子就不明白了?事已至此,不抢别人主公就得死,主公能活下来,老子就是杀再多的人都可以!
阎行的运气好,或者说是远方驾着牛车的百姓运气不好,官道上传来牛车的吱呀声,阎行跟刘大对视一眼,喜上眉梢。
牛车上有一老者与一童子,像是一对爷孙,阎行张弓搭箭之时,老者正抚着童子的额头,童子靠着一只大狗抱着甜瓜吃的满脸汁水,其乐融融。
对于远方张弓搭箭的青年贼人浑然不知。
长弓拉满,箭矢在弦,二十步……十步……进入范围了。
牛车、衣物,这都是主公急需的东西。
刘大的额头流下汗水,拉了拉阎行的胳膊,喉咙翕动了一下结巴地说道:“军,军候,咱们再等下一个动手吧。”
阎行没有理会他,咬紧了牙关满面凶厉,眼睛、箭矢、弓臂平成一线,箭头老者的喉咙与稚子的头颅之间来回变换……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阎行的手臂在发抖。
“娘的!”
恼羞成怒地丢下弓箭,阎行一屁股坐在泥泞的田间,双目通红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阿爷,你吃。”
牛车行至阎行面前,童子将甜瓜推给老者,老者轻咬下一小口,再度将瓜推给孩童,摸着孙子的脑袋叹了口气,怜爱地说道:“孙儿吃吧,咱们就要离开东郡了,以后可能就没有甜瓜吃了。”
孩童天真的眼睛还不懂得背井离乡的苦痛,坐在牛车上吱呀呀地笑着,有里有甜瓜,还有什么所求的呢?
“阿爷,阿父呢?好久没见到阿父了。”
“孙儿想阿父了啊,阿父随着卜己渠帅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和孙儿再见,等咱们到了冀州,要好好习武啊,以后为卜己渠帅报仇。”
牛车路过阎行二人,老者与童子都没有注意到到隐藏在田地里的凶人,老者的情深意重与孩童天真烂漫的言语飘入阎行耳中,牛车渐行渐远。
道路上空无一人,阎行将长弓塞进刘大手里,摇了摇头指着远方炊烟说道:“别笑,老子就是下不去手,怎地?那边有处人家,看看能不能求点东西。”
在阎行眼中,偷比抢更低劣。
二人徒步数里,才走到了燃起炊烟的农户家门口,兜转几圈,都没敢叩响院门。
半人高的篱笆里,五口人围坐吃食,饭菜香飘到鼻子里,馋的二人口水溢满口中。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壮年孩子,健壮的妇女,两个孩子。
阎行数次摸上腰间的斧头,又数次垂下。
“喂,能把您家的耕牛借给我吗?”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合理的开场白。
阎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丢下了心中的道义,提着斧头一脚踹开了院门,指着壮年男子喝道:“老子不取财物,将饭菜献上,饶尔等不死!”
壮年男子放下竹筷,拍了拍手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少年提着一柄不足二尺的小斧头闯入自己家中当着自己老父的面自称老子,笑了。
大手一张便抓起身边的农具,正待上前却见七尺少年身后闪出一青年擎着一张长弓指着自己,这才有了一点害怕。
这么近的距离,凭一根白蜡杆子可斗不过强弓。
健妇安抚着呲牙咧嘴的猎狗,不知所措。
阎行横眉冷对喝道:“将饭菜放在罐子里装好,老子不想杀人,放下锄头!”随后一歪头本想让刘大将这农户家中的耕牛牵走,却见到张弓搭箭的刘大,这才明白过来,这家人并不怕自己,怕的是自己这张刘大只能拉到一半的强弓。
阎行一手提着斧头,跑去牵起耕牛,健妇本已开始将饭菜往瓦罐中倾倒,突然男子见到阎行去牵牛大吼一声就提着锄头朝阎行冲了过去。
“放下耕牛!”
耕牛,可是一家人的性命啊!
“嘣!”
刘大的弓箭钉在男子身上,这一下子乱了套,一家人哭喊出声,健妇捡起锄头朝着刘大冲了过去,猎狗朝着阎行扑了过去,小一点的孩子伏在父亲身上,老者与大儿子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朝着二人扔了过来。
刘大躲过扔来的罐子,情急之下抽出腰间卷了刃的环刀便刺入了扑来健妇的胸口,阎行踹翻了老者一斧头劈在面门上,随后又张手扼住少年的喉咙,突然,大腿一痛。
看家护院的大狗一口咬在了阎行的腿肚子上,急忙丢下孩子一拳擂在大狗的脑袋上,随后一斧将猎狗劈死。
刘大杀了妇人之后又再度砍杀了扑来的老者,一家五口,转瞬间一剩下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孩子留存于世。
阎行摇着头,手指胡乱地抓着头上的发髻,丢下了手中斧头,神色非常痛苦。绕过院子里的尸体,从地上将倾倒的饭菜重新拾入瓦罐装好,将耕牛搭上篷车,狗尸放在车上招呼刘大上车准备驾车离开。
刘大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地朝倒地昏死的孩子走了过去,环刀一抬一刺,一家五口共赴黄泉。
阎行坐在牛车上,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
刘大摇了摇头,爬上车辕。
“孩子醒了会报官,我等禁不起追击了。”
阎行抬着眼皮,皱着眉向上看着,双目发红,挥鞭驾着牛车离开院落……
第八十章 脱离危局
洛南河畔,长水营校尉深入敌后,司马关羽领千五步骑前进洛南接应,营中由杨丰负责.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巡防,杨丰在岸边找了一块石头,奏响了羌笛。
古笛音量清戾苍凉,突然有军士跑了过来。
“军候,阎、徐两位军候带着校尉出现在北岸,正乘船南渡。”
“什么!主公回来了!”
杨丰闻言一轱辘从一人高的石头上跳下,急急忙忙地朝着大营跑了过去,士卒在身后喊着:“军候,校尉受了重伤,属下已经传信营中医匠前往医治。”
“主公受了重伤?”杨丰闻言扭头喊道:“传令东阿,不,传令东郡各县名医,快!”
杨丰一路疾跑,在驻扎于河畔的长水营中见到了昏迷的马越,杨丰瞪了徐晃一眼,张口就要斥责阎行,见到他们随行六人的悲惨模样却又不忍开口。
几人穿着满是血污的衣服,犹如乞丐,模样竟比马越在廷狱呆了三个月还要落魄,出发时三百人意气风发,回来时只有七人,穿的衣衫褴褛,吃的臭不可闻,杨丰如何开的了口?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轻喃了两声,杨丰一挑眉一瞪眼骂道:“医匠怎么还不来!你们!”杨丰指着几名身旁的军卒喝道:“给老子去县治里让薛治去请,请不来就绑来,让他们带足了药粉,要是治不好校尉老子把他们通通砍了!”
气呼呼地坐在地上,看着昏死的马越叹了口气,程立朝阎行徐晃一挑眉毛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阎行叹息着说道:“回先生,主公在洛北见到了卜己,收到了南迁百姓中有内线牵制汉军与准备北攻冠县的消息,我等装作归附山匪在前往冠县的路上袭杀了卜己,对了,卜己的头颅在此,主公说要献于朝廷。”说着,阎行自牛车中取出包裹递给杨丰,接着低着头说道:“逃离的混战中兄弟们都死光了,主公中了贼人的弩箭昏死,我等跑到了荏平,沿着河岸一路走了回来。”
就在杨丰收到消息的时候,洛南的官员也都收到了长水校尉归来的消息,最先赶来的是马越在宫内的联盟兄弟,蹇硕。
蹇硕入了军帐,先是瞪了程立一眼,眼神中威胁的意味十足,等马越醒了再说。
马越活着,程立就有靠山,蹇硕动不得。可马越要是死了,他在宫中与朝廷便没有了外援,所以马越必须活着才符合他的利益。
蹇硕之后便是薛治与一干县吏,随后闻讯赶来的大姓则被汉军拦在营外。
帐中坐了这么多人,却都一言不发,杨丰端着汉剑盘腿坐在马越塌旁铁青着脸,谁敢说话。
杨霸王在东阿县不足两月时光,可在座的谁不知杨丰的跋扈暴躁,皆是不敢说话。唯一敢说话的蹇硕也是眼观鼻鼻观口的静坐。
众人千等万盼中,东阿县较为出名的三名医匠姗姗而来,一进军帐四下一看便急忙下拜,乡间医匠哪里见过县令军候。
杨丰气的一拍大腿,起身伸出二指对三名医匠骂道:“还拜个球,快给某主公治伤!”
被杨丰臭骂一声,三名医匠也不着急,看了一屋子人没有不满便急忙提着药箱走到榻边为马越查看伤势。
一番查探,将马越全身都检查了个便,这种时候三名医匠也都代入了身份,一名老者对杨丰说道:“去,唤人打来清水!”
杨丰在一旁点头称是,急忙叫士卒打来清水。
“在帐中点起火盆!”
“是。”
事关马越性命,杨丰没有一点含糊。
“校尉身上伤口共九处,其中七处愈合不错,只有后背与右臂的箭伤尚未愈合……咦,校尉背后箭伤早已腐烂伤口却很干净,怎么处理的?”
杨丰转头看向徐晃,徐晃看向阎行,阎行突然被一帮人注视着觉得很不舒服,问医匠一问他心里猛然一跳,答道:“某给主公吮吸伤口浓汁,可有不妥?”
老医匠点了点头,以清水擦拭马越身上之后对另一名年轻一点的医匠说道:“你给这位将军看一下,不要害了病。”
“呼。”听到没有不妥,阎行这才长出口气,杨丰拍了拍阎行的后背,朝他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赞许。
在马越手下,所有凉州人无论是阎行还是安木,对于杨丰这个而立之年的游侠剑手都有足够的尊敬,威震酒泉的游侠鬼丰现在是马越手下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尽管他的权力与能力比之关羽稍差,可他对马越麾下这些家将有着无与伦比的统御能力,仅次于马越这个主公。
在凉州以雄健而年少成名的阎行在杨丰面前就如同一个门徒一般。
三名医匠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左臂上的箭伤只是敷药包扎,背后的伤口却是以火炭烙平才施以药粉,做完这些之后又给马越擦净了身子,这才给杨丰留下数包内服的煎药。
“将军,请以清水煎服武靴藤二两,十日可治愈内毒。校尉醒来之时便再无安危之险。”
三名医匠治愈马越累的满头大汗,杨丰见马越没了生命安危,对三名医匠也是感恩戴德,急忙命人送医匠回去休息。
蹇硕薛治等人看马越没有生命危险,心中安定一些便托言使马越好好休息,醒来了再来探望告辞而去,临走前仍旧以恶毒的眼神看了程立一眼。
杨丰心头觉得诧异,对程立问道:“程先生,您招惹到蹇黄门了吗?”
帐内只留下了杨丰阎行徐晃程立四人与昏迷的马越,程立叹了口气。
“前些时日,军候随校尉前往洛北时因苍亭献田老夫手刃蹇硕手下一名亲信,因此蹇硕非常记恨着老夫。”
“竟有此事?”杨丰诧异地问道:“夫子因何动手?再有厌恶其人您告诉某家,悄悄地给他宰了,不必脏了夫子之手。”
马越麾下众人,就属杨丰对生死之事最不在意,早在酒泉青年之时他便经常为人排忧解难潜杀仇家。
程立摇了摇头,到了即将离别之时,心中却对躺在病榻上的马越多了几分不舍,说道:“待到,待到校尉伤愈,老夫便带着武儿远走他乡,也就不给校尉添麻烦了。”
“夫子……别怕。”
病榻上,传来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
第八十一章 徐晃认主
马越早就醒了,阎行与徐晃险些发生争吵的时候马越就一直醒着,只是身受重伤饥渴交迫,不能出言说话.
一路上一直醒的少昏的多,到了长水营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再度昏死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昏死未能持续下去……炭火加身,哪个能够心如止水?
如果已经自己能够主政一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召集所有的医匠跟他们论上三天三夜医道,把脑袋里那些细碎的未来医学常识告诉他们,这他娘的烧的皮开肉绽疼的满头汗水,背后说不得还要烧出疤痕,真是糟糕透了。
哪儿知道还有更糟的,本以为入了长水营就已经到家了,方才医匠已经说了自己现在算是脱离了危险期,精神一放松就要再度昏睡过去,程立要远走他乡的消息立即如同三伏天的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把马越从里到外凉个通透。
“夫子……别怕。”
猛地听到马越细微的声音谁都没注意,好像出现了幻听一般,杨丰挠了挠脸左右看了看,突然反应过来扭头一看,马越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主公,你醒了!”
马越轻轻地朝杨丰眨了眨眼,他不想说话,喉咙里好似着火一般肿大胀痛,重伤后的颠沛流离严重伤害到了他的身体,艰难的动了动手指,马越向阎行招了招手。
“主公,阎行在这,阎行就在这。”
阎行跪伏于地,侧身趴在榻上,马越看着阎行满面笑意,伸手摸了摸他满是羌辫的发髻。
阎行护送他一路南归,吮血吸腐,甚至为他伤民害命,他都是知道的。他深切的明白,自己身上的箭疮只怕常人见之只会觉得臭不可闻,又有哪个能像阎行一般忠心护主?何况阎行为了马越居然残忍杀害了一家普通百姓,只为了一头不过价值数千钱的耕牛与一顿朴素至极的吃食。
阎行在落下兵刃的时候内心会有挣扎吗?马越不知道。他只知道,养大阎行的姐夫死在战乱里,阿姐托付给了自己,他将一切都押在自己身上。
他永远都不会问,十八岁的阎彦明是以何种心态举起了屠刀。
马越笑着躺在病榻手抚着阎行的头发,阎行跪伏榻侧满面泣涕,混世魔王杨丰跪坐一侧双目通红,徐晃在一旁几案后跪坐着不知是在看马越还是在看阎行。
程立眼前的这副情景,令他喉咙发痒,万般心思扭转心头。这几个大汉北军长水营位高权重的年轻军候校尉们曾经有着什么样的人生,他或多或少有一知半解,他们共同经历过什么,不惑之年的老者无法感同身受,可这情景,足够情深意重。
程立看出来了,马越麾下的关羽、杨丰、阎行,这些个街头混混,亡命之徒投靠马越是游侠安身,绝处逢生。
马越轻轻地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对站立一旁的程立招手,用力咽下口水,马越说道:“夫子……别怕。”
杨丰一见马越说话困难,急忙从旁边的几案上端过水碗,手臂穿过马越脖颈后面撑他起来,给他喂下两口温水。
“咳!”马越的嗓子肿得太厉害了,小心喝了两口便被呛到,猛烈的咳嗽震得胸口剧痛,好半天才缓和过来,对着程立摆手说道:“杀……就杀了。夫子别走,某不死,蹇硕动不得你。”
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但越是这种时候,马越的头脑越是清晰,他非常清楚,蹇硕需要他,需要他身后的梁鹄,需要他这个被陛下所信任亲厚的长水校尉。
马越动了动脖颈,看向一旁的徐晃,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不是像对阎行一般的亲近,却也带着感激。他知道在洛北徐晃对自己如今的遭遇有所怨言,起初他有些愤慨,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想的足够清楚。
自陇县相随起至今,徐晃未能给他出什么大力气,他也并未对徐晃有什么亲厚之举,徐晃就像家中的普通帮闲一般,难免有所怨言。他不能因为徐晃的一时怨言而消磨掉一路护送自己恩情。
“公明……还能上马再战?”
自马越醒来后的种种动作,徐晃心里有些不安,马越知道阎行那些动作,想来也听到了当时自己的怨言,恐怕年轻的长水校尉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徐晃的心头生出了离马越而去的心思,这心思在洛北被杀出包围圈的时候都没有过,到了现在他却有了这般心思,猛然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突然看到马越朝自己笑着问还能否上马再战,徐晃一下子蒙了。
“主,主公……某,某自当可上马再与敌人血战!”
马越欣慰的笑了,他没想到感激的信任竟然引得徐晃认主,再度引得伤口阵痛,手指了程立一下说道:“取某校尉印,洛北战线,夫子与云长全权负责。公明。”
“属下在!”
马越目光定定地看着徐晃,轻声道:“保护好夫子,斩,斩尽叛逆。”
“是!”
挥手请众人散去休息,马越闭上了双眼,待帐中安静,眼角处落下两行清泪。
卜己已经死了,趁洛北局势不稳民心不定之际发动全面总攻,一鼓作气为大汉收复失地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如果马越没有错的太离谱的话现在洛北的百姓应当分为三部,一部北上自发进攻冠县或越过冠县直抵冀州归附大贤良师,一部南下再度归附汉军以求赦免,一部则正集结着兵势打算反扑洛南。
这三部,包括着洛北下至五尺小童上至六旬老者。他们,就是卜己死时所说的洛北三万百姓。
这一场自己与卜己主导的兵灾之祸过后,东郡北部只怕百姓户口减员过半。
‘这不是我的初衷,但我必须这么做。’马越躺在榻上难以入眠,他不停的以各式各样的借口麻痹自己,却仍旧难以丢下灵魂深处盘踞的愧疚。当年萧关一把火烧死数千鲜卑人,他仅是觉得造了杀孽却无愧于心,鲜卑人妄自尊大剽掠大汉国土,抵抗侵略八尺男儿在所不辞。
可这一次却不同,尽管他只是杀了卜己一人,却真切得觉得好似旬日之内所有斩在洛北百姓头上的环刀都是自己劈出的一般。
他知道,卜己是对的,他主政一方的施政方针对百姓而言是好的。
可他是大汉的校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