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会倒霉的
王大力脸色微变,心中忐忑道,这人不会是想反悔退货吧。
不料,那老板却道:“看你这产品挺受欢迎,我再买点回去做生意。”
他又要了四百个,准备回家自己卖,做这个生意,不过要求七折。
王大力装出为难的样子,道:“我们这是高科技产品,材料都是精挑细选的,很贵的,真接受不了,这样我们就没有一点利润了!”
大肚子老板道:“你我各让一步,七五折成交,怎么样?如果销路好,就不是几百件了,而是几千件,几万件。”
王大力喜出望外,心道财神爷来了,让了一支“红塔山”给来人抽,双方交换了名片,攀谈起来。
谈话中得知,大肚子老板温州柳镇人,做小电器发家,现在主营业务是低压电器,王大力表达以后继续合作的愿望,大肚子老板道:“只要销路好,有多少,要多少。”
大肚子老板走后,王大力趁着没人的时候对夏近东道:“都说温州人聪明,我看是钱多人傻。”
此时,夏小洛却一直陷入了沉思。
重生前的那一生,王大力因为贩卖假冒伪劣医疗器械被公司处分过,差点遭了牢狱之灾,而温州柳市则是1990年7、8月份,国务院整饬假冒伪劣产品的主要目标。
之所以夏小洛对这个事件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世研究企业史的时候,这次事件非常特殊。1990年7月,国务院史无前例地为一个镇“单独发文”,文件名字叫《关于温州柳镇生产和销售五正假冒伪劣产品的调查情况及处理建议的通知》。
在国务院的指导下,国家七部委成立了联合督查组到温州柳镇调查处理。
据后来财经媒体报道,全镇1267家低压电器门市全数关闭,数百个柳镇老板被立案调查,可谓暴风骤雨,雷霆万钧。
当时温州产品可谓是假冒伪劣的代名词,为了赚钱,那些电器作坊的温州商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稻糠换下熔断器的石英砂,以铁片代替白银充当继电器出头,低压电器必须凭许可证生产,而柳镇大批企业中,有证企业不到1%,这些产品几乎全部为不合格产品。
那一生他只是在家人的玩笑中,听说过姨夫王大力因为假冒伪劣产品的医疗器械的问题被警察抓过,具体时间却不知道。
如此联系下来,他发现一种极大的可能性。
那就是——王大力把这些产品卖到温州柳镇,当国务院的时候查柳镇假冒伪劣低压电器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顺带把他这些假冒伪劣的医疗器械也给查了,于是才有了他被公安局立案侦查这件事。
夏小洛的脑子飞速的旋转着,如何利用这件事增加他对姨夫王大力的影响力。
重生前的那一辈子父亲并没有受到牵连,整个事件最后也不了了之。
因为当时华夏这种假冒伪劣的事情太多了,如果都要抓起来,恐怕全华夏的监狱都装不下了。
确定父亲不会有事,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走到姨夫面前,道:“姨夫,这些内功魔掌不能卖给柳镇商人!”
“为啥不卖?咱们又不亏,跟你说,赚了千把钱块呢!”
王大力看着夏小洛不解地问,心道,这孩子咋跟姐夫一样呆。
夏小洛很淡定地说:“姨夫,你记住我的话。你要卖给给他,一定会出事,而且是牢狱之灾,如果你有天真出事,记得过来找我,我有办法帮你渡过难关。”
夏小洛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稚气的面孔却沉稳如泰山一般,王大力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愣愣地看着夏小洛。
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道:“小洛,你……你……你在哪儿学的?忽悠人跟真的一样,看你这样子,忽悠智商蛮高的,不如和姨夫一起干算了。”
夏小洛知道他在开自己玩笑,翻了他一眼,心道,笑,看你笑到什么时候!
“你看我,不读书也照样发了?现在啊,读书人都赚不到钱,谁有胆谁赚钱,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和姨夫一起来忽悠吧。”
王大力非常自信的说。
他现在感觉他是这个时代的成功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掌握了所有的真理和财富秘诀。
夏小洛不为所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你就要倒霉了。”
更多的顾客涌了过来,王大力没功夫理会他,又忙了起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才结束了一天的“义诊”活动。
王大力把厚厚的一叠钱在手里摔了一摔,一脸的志得意满道:“姐夫,今天的营业额,你猜猜有多少?”
夏近东有点不耐烦,没有理会他,他感觉这一天很累,不是因为诊断那些病人有多难,而是心累,觉得自己在欺骗在说谎。
在他看来,这种行径很可耻,这行为算什么?
为五斗米而折腰,摧眉折腰是权贵。
唉,现实真是逼得人们一点气节都没有,有尊严地活着,好像永远遥不可及。
王大力没有察觉到他这种情绪,他兴高采烈地道:“一千多,净赚五百多。”
“你这可够暴利的啊……”
望着夕阳,夏近东有点忧伤,语气却依旧淡淡的。
“那是,咱能获得暴利,那是咱的本事!”
王大力满不在乎地说。
“是啊,本事……这就是本事……,我该走了。”
夏近东眼神里满是忧伤,不是为其他,而是为自己丢掉的良知和尊严。
“别啊,姐夫,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在宏发大酒店摆了一桌子,我叫了海参鲍鱼,这一般人吃不到啊。”
“我不去了,咱这贱胃,就是吃五谷杂粮的命,山珍海味啊,享受不了。”
他拉起儿子夏小洛的手,道:“走吧,回家,吃你妈做的汤面条。”
夏小洛重重地点点头,道:“嗯,中午吃的那鱿鱼卷,恶心死我了,我得回家吃面养养胃。”
十五岁的孩子,应该还是馋嘴的年龄,儿子的成熟,让夏近东很欣慰,心道,真是我夏近东的儿子,就应该这样有气节,不能做只知道吃喝的猪人。
父子二人沐浴着夕阳的光辉,走向汽车站。
王大力拿着几张钞票在后面追赶,道:“姐夫,姐夫,这有二百块钱,说好给你的。”
可是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回头。
两人走在路上,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夏小洛看着父亲的脸,从他平静的脸上察觉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夏小洛道:“老爸,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人中龙凤。”
“啊?为啥?”
“一个人的理想的高度决定了他成就的高度,其实成功的人,每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至少曾经是理想主义者。”
“是吗?你懂得还挺多。”
夏近东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笑着说。
其实,他还想告诉父亲:“老爸,一个男人能为理想死去还不成熟,真正成熟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屈辱地活着。”
可是,看着此时风骨郎朗的父亲,他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也许真正能让父亲成熟的,只能是时间和阅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暑假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从新阳市回来以后,夏小洛每天都去新华书店看书,或者陪杨老师。
第十一届亚运会已经临近,虽然他身处中原地区一个闭塞的小县城,可是,也能感觉到如同过节一般浓厚的喜庆氛围。
各个机关、学校、医院、图书馆、百货商店等都挂上了春节和国庆节才会悬挂的红灯笼。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感,喜气洋洋,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全民爆发出庞大的热情。
但是夏小洛却有点情绪低落,原本以为,重生以后,自己会无所不知,可以改变周遭的世界,不说撼动世界,重塑人生,最起码能改变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现实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自己还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干不了的中学生,就连弄个企业,搞个营业执照都不可能,因为他还不到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法定年龄,唉,拖着这副小小的身躯,即使你思想在强大,也被局限在这弱小的躯壳里。
而他自认为聪明地为父亲和钱局长出谋划策,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实际的效果,好像卫生局好像还是如同往昔一样,一切笼罩在一种平静而诡秘的氛围中。
此刻,他正和屈小元坐在新华书店的柜台边一个角落里,因为书店并没有安装电风扇,在那个时代,电风扇还是一件奢侈品。
只有柜台上放着一个座扇,柜台后面一个穿着月白色的衬衫的20来岁的营业员,脸对着风扇怯意地享受着风扇出来的阵阵凉风。
她白皙的鼻头上有几个雀斑,显得很是娇憨,饱满的胸脯快把月白色的衬衫顶开了,那纽扣绷得紧紧的,让夏小洛很为她担心。
她对于夏小洛二人坐在那里好像并不反感,夏小洛眉清目秀,显得很沉静,比同龄人稳重得多;而屈小元则有小麦色的肌肤,浓眉大眼,已经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息,说实话,那叫夏小洛的半大小子每盯着自己的胸脯的时候,她竟然还怦怦心跳。
不过她搞不清楚,为何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有那么让人眼红心跳的眼神。
其实这不难解释,对于这个有着三十多岁怪蜀黍般的心理年龄的小正太来说,何诗韵年级尚幼,他丝毫不敢的动什么歹念,也不愿意去玷污那份美好。
可是,眼前这二十多岁的女人就无所谓了,因此他的目光放肆地在她全身的惹火之处上上下地扫来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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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军装少年
此时,夏小洛正捧着一本《东周列国志》看得津津有味,而屈小元则沉浸在《鲁滨逊漂流记》的彪悍故事之中。
他很向往主人公在孤岛上虽然困难但很自由的生活,之前,夏小洛拖他来看书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现在则慢慢体会到读书的乐趣。
《东周列国志》是一本故事情节非常刺激残酷的书,大概因为先秦的人民还没有经过孔孟之道的教化,尚未有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影响,民风显得异常彪悍,为了王位,可以弑兄、弑父、弑母,浑不顾三纲五常,夏小洛看得心惊胆颤。
屈小元道:“没意思,鲁滨逊看完了,没劲。”他看完一本书,如同和书里的世界诀别一样,竟然有几分不舍。
“你们要无聊啊,可以去三楼读者俱乐部去,那里有好多中学生呢。”
女营业员善意的提醒道。
“读者俱乐部?有什么好玩的?”夏小洛问道。
“同龄人多一些,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文学诗歌啊,什么的……”女营业员端起罐头瓶装的菊花茶喝了一口。
夏小洛想起来,九十年代初正式历经了80年代的“伤痕”、“反思”、“改革”、“多元化”等文学思潮之后,普通民众对文学的热情空前高涨。
顾城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几乎每个识字的人都能背出来,以舒婷为代表的朦胧诗撒娇派的诗歌更是柔化了一代人的心肠。
那时候文学青年可是一个褒义词,写首朦胧诗,弹个小吉他,那可是勾搭文学女青年的利器。
夏小洛冲屈小元道:“上去看看,不好玩,我们再撤呗。”
两人来到图书馆三楼,果然看到一个房间的木门上面镶嵌着的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读者俱乐部”。
嘿,三楼充当了新华书店的仓库,一般人很难到这个地方来,谁能想到这里还别有洞天?但是,在一楼大厅处没有一点迹象可以看出这里还有个读者俱乐部。
可见这新华书店的主管领导还真是没有多少经营头脑,或者在僵硬的体制下,根本没有改善经营状况的内在动机。
两人在门口张望一下,只见里面坐着十多个年轻的男女生,正在讨论着什么东西。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道:“大家以文会友,讨论了几天文学,彼此都有很大的收获,不若我们来个斗诗,玩一把怎样?”
说话的叫冯云山,是洛水县第一高中高二的学生,也是校广播站的站长,有很多文章发表在《男生女生》、《中学生阅读》之类的杂志上,在洛水县中学生中算是个颇有点名气的人,很受女生欢迎。
他和几个男女生坐在桌子的一侧,对面的则是两个男生,一个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干净的小平头,另外一个年龄明显偏小,十多岁的样子,两人都穿着绿色军装体恤衫。
明显是成年人穿的服装改小的,饶是改过,也略微显得肥大,不过在这溽热难当的夏天,倒也通风散热,颇为合适。
那个十来岁的小子,小鼻子一皱,翻着眼,道:“嘿,这小县城,还能有几个像样的人物?爷就不信了,比写诗,能吓死你丫的,哥,随便写几篇,逗丫挺的玩玩。”
一嘴的京味儿,更有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之感,和他小小的年龄委实不相称。
“小武,你闭嘴,中原地区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你不要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怎么教导我们的?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
左边的军装少年道。
小男孩一脸的骄横之色消失无踪,颓然坐到椅子上,显然对这军装少年颇为忌惮,不再多言。
军装少年道:“云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开篇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但是境界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难判断的东西,我们斗诗其实也难以分出高下,何必呢?”
冯云山这段时间和军装少年谈论了几天文学,观点和他多有冲突。
这军装少年似乎眼高于顶,对国内文学界评价很低,对冯云山的偶像点评得不留情面,至于文学观点两人又迥然不同,军装少年主张文章需要有趣,娱人娱己而已,而冯云山则认为文章应该文以载道,教化世人。
两人争论了好几天,最后军装少年举手投降,但是这更让冯云山感觉屈辱,感觉他只是不屑于和自己争论。
今天冯云山找来了洛水县初高中所有爱好文学的青少年,更请来了校广播站的一号笔杆子、洛水县第一高中的才女楚秀菡来压阵。
楚秀菡的诗词文章不在他之下,不过行事低调,从来不张扬,偷偷用笔名写文章挣稿费,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其才华绝对在冯云山之上。
这时候,楚秀菡轻声慢语地道:“云山说‘斗诗’,言过其实了,大家也就娱乐一下,也可让对方雅正。我们这个小县城,懂文学的不多,你从北京来,水平肯定低不了,还望你不吝赐教。”
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得体,姿态也放得极低,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化解于无形之中,好像这场“斗诗”大会变得其乐融融了。
楚秀菡着着门外的夏小洛和屈小元坐着,听她声音柔和无比,但有一种让人不容反驳的力量。
军装少年微微一笑,道:“秀菡,说得好,我们就玩一下吧。”
夏小洛一听斗诗,而且貌似是来自北京的二人,与本地的几个文学青年彼此不服气,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意味,心道,这诗歌我可玩不来,要想剽窃几首诗歌,90年代初到后世的2011年,除了“梨花体”因为被韩少骂过而爆得大名外,自己还真没见过几首能记得住的诗歌。
真正优秀的诗歌,都出现在80年代,在座的这些人都耳熟能详,自己根本没有剽窃的机会。
夏小洛冲屈小元使了个脸色,那意思是:“撤吧。”
屈小元早就想溜走了,打架还可以,“斗诗”——有什么斗的?
两人正要移步走开,不料一个声音却想起——“外面的朋友,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进来?”正是军装少年开了腔。
楚秀菡一帮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望向二人。
一位绝美的少女映入夏小洛的眼帘。
只见楚秀菡一双妙目如同两颗漆黑的宝石一样,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光芒,秀气的鼻子有着柔和的弧度,嘴巴小巧红润,白雪一般的肌肤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炎热的夏日里反倒给人一阵清凉的感觉,真可谓冰肌玉肤。
一袭朴素的碎花裙子包裹着清秀如同小树一般充满活力的提拔身躯,却和二十一世纪很流行的波西米亚风格很相似。
纤纤玉足上挂着一双麻布材质的拖鞋,给人一种慵懒闲适的感觉。
她目光扫了一下夏小洛二人,仿佛扫过一栋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庸常植物一般,没有丝毫停留,回过头去。
夏小洛本来要走,可是感觉她无视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却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远远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不懂诗歌,我坐旁边听可以么?”
军装少年冲他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道:“你坐在这边也可以的,坐得下。”
夏小洛微微一笑:“不用了。“
楚秀菡和冯云山见两个不相干的人进来,他们俩心中烦躁,冷冷地瞥了夏小洛和屈小元一眼。
他们其实是憋了一股劲儿,想从诗词歌赋上打败这个来自北京的少年,这几天和这少年的交流,让他们对这个男生非常反感,他眼高于顶,国内学者、作家在他眼里没一个看得眼里。
前几日,谈起刚刚以《平凡的世界》一书获得矛盾文学奖的陕西作家路遥,军装少年说:“我觉得路遥就是一文盲,他的写作永远停留在感性,而没有理性,比如《人生》中高家林的悲剧,是用人体制和户籍制度,劳动力不能得到自由流转造成的,而不是简单的现代陈世美。而他UU小说的人物没有超越时代穿透历史的力量,不是平凡的人生,而是平庸的人生。”
要知道,路遥在80、90年代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精神教父,《平凡的世界》一书,感动了无数的人,也激励了无数的人。
他这样贬低路遥,可谓“大逆不道”。
在众人讶异乃至痛恨鄙视的目光中,军装少年不动声色,神态自若地道:“路遥根本就不像世人所觉得那样对农民多么热爱,他内心是鄙薄农业渴望工业文明的,比如我印象深刻的一句在《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让孙少平喝水,孙少平说,我不渴。路遥在后面加了一句‘像个农民’。”
冯云山则非常欣赏路遥,他反驳了一句:“你先写出超越《平凡的世界》那样的小说,再批评他吧。”
谁知道军装少年丝毫没有被激怒,而是淡淡地说:“评价一颗鸡蛋的味道,未必一定要亲自生出一颗鸡蛋才有资格吧?”
这个比喻让冯云山无法反驳。
今天可是要见个真章,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了。
楚秀菡虽然表面淡定,其实对自己的才华非常自信,乃至是自负,自认为诗词歌赋方面的聪明才智,没有几个人能超越过她,更迫不及待地想和军装少年比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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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斗诗
军装少年道:“怎么个斗法。”
冯云山道:“自然是规定时间作诗,五分钟内写不出来,就算失败。”
军装少年:“体裁呢?”
冯云山道:“现代诗古体诗都可以……”
军装少年淡然一笑,道:“现代诗就算了吧,是舶来品,没意思,要玩,我们就玩古体诗!”
此句话一出,整个俱乐部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没敢接话。
要知道,古体诗讲究地太多了,不仅仅讲意境,更要讲韵律,规则严格到苛刻,可谓戴着镣铐跳舞。
自“五四革命”流行白话文以来,大家都把这东西当做糟粕丢弃了,以为它阻碍感情的表达,新诗则大兴其道。
除非像钱钟书这样的老学者还写古体诗,现在的“诗人”,除了会用回车键,谁会写古体诗?
军装少年家学渊源,他的祖父是一名儒将,当年还是鲁迅的粉丝,非常喜欢古典诗歌,认为徐志摩写的那些小调调都是淫诗艳词,鲁迅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和毛太祖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才叫诗歌。
因此他要求子孙必须学古典诗词,少年受其影响颇深,从骨子里看不起现代诗歌。
谁料楚秀菡却答应了,道:“就比古典诗词。”
冯云山和其他几个洛水第一高中的学生都心中大急,他们几个委实不会古典诗歌,楚秀菡虽然很擅长,但是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孤军奋战了?
军装少年道:“必须以我们可以看到的景物、事物、或人为题!”
楚秀菡丝毫不怯场,道:“好。”
军装少年道:“你们先。”
其实他这个“你们先”,完全可以改成“你先”,因为能出战的也就是楚秀菡一个。
楚秀菡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颦眉思索,一袭长裙被窗口的风吹得微微飘动,裙角飞扬,刚刚慵懒的感觉不见了,有一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窗外乃是图书馆的职工家属院,很小巧,花圃里种了竹子、松树等,尤其是几棵白玉兰,开得正旺盛,白玉兰花画片肥大,风儿一吹,如雪片一般飘落,几只彩蝶同花瓣一起飞舞,煞是好看。
她转过头来,手指往外一指,眼睛定定地看着军装少年道:“我就咏那白玉兰——”
众人凝神不动,听她吟诵,只见她朱唇轻启道:“绿叶青枝少艳妆,素花淡放沁清香。时来彩蝶翩翩舞,色不迷人性自芳。”
她思考不到三分钟,就吟出如此工整的诗歌,而且玉兰花的颜色、味道、姿态、品性无一不蕴含其中,而且层层推进,先外形而后精神,可谓神形兼备,深得诗歌三味。
在座的都是文章高手,对她无比敬佩,心道,不愧是大才女!盛名之下无虚士!
冯云山脸色兴奋得通红,鼓掌道:“好诗!”
然后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军装少年,心道,看你能吟出什么好诗句来!
军装少年站起身来,嘿然一笑,道:“我找找灵感。”
说着走向另外一侧的窗户,这窗户临街,外面人来人往。
众人都心中暗暗耻笑,懂诗歌的人都知道,写景抒情咏物的诗比较好写。
为什么“岁岁寒三友”、“梅兰竹菊”是古人写烂了的题材?因为这种诗歌最容易上手。
而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商店、摆摊儿的,不见景物,没有东西可以入诗,怎么能写出好诗来?
军装少年道:“对面有个捡破烂的老妇人,我就从她那里写一首!”
冯云山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心道,自古以来,我还没见过能用拾破烂的入诗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家属院那个小花园明明有松、竹可以入诗,他却不知道写。
军装少年视若无睹,道:“财路无源几断粮,谋生全靠垃圾场。破铜烂铁成财宝,废纸废书分类藏。不抢不盗遵法纪,安贫安分度时光。世人莫笑伊脏手,知否贪官手更脏!”
众人站起来,看着炎炎烈日下那拾荒的老妇人,只见她佝偻着腰身,在垃圾桶里扒来扒去,碰见能卖钱的塑料瓶之类的东西就放进身后脏兮兮的蛇皮袋里,一双枯瘦的手满是泥污。
倘若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男少女平日走过这老妇人的身边,懂事的顶多心怀恻隐,有几分同情;不懂事的恐怕要避之不及,以为她损害市容呢,要骂一句“脏东西”。
谁料经过这军装少年一歌颂,这平凡的妇人身上竟闪烁着如此耀眼的美德。
而最后一句更有力地鞭挞了那些贪官污吏。
这这些少男少女从未考虑的话题,他们的思路还局限在伤春悲秋的言情小说和校门口时装店里最新款的衣服上。
他从站起身来,到吟出这首诗歌不足两分钟,而且诗歌内容和思想都让人感觉
非常震撼,第一高中的文学青年们都呆呆不动了。
平心而论,这诗歌的语言没有那首《咏白玉兰》优美,但是思想境界却高出了很多。
就连夏小洛都不禁感叹,这军装少年的心胸气度不亚于田凤才,而且,比后者还要现实,有批判精神。
众人呆立半晌,没人说话,军装少年,道:“如果大家对不出来,也没问题,不以输赢论英雄,算了吧”
语气甚是客气,但是冯云山等人更是气愤,心道,他肯定不屑于比,这人真是骄傲。
楚秀菡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道:“我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翠绿的竹子道:“东园翠竹滴青林,何惧寒风晓夜侵。不逊梅松高品格,凌云百尺更虚心。”
她把“虚心”两个字念得重重的,军装少年一阵脸红,几个人都听得出来她在暗讽军装少年太过自大。
这首诗也是短时间而成,最重要的是非常“切题”,有力地从精神上打击了对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心道,这首诗歌可谓和上一首不相上下,不算我们输。
军装少年微微一笑道:“我还写街景!”
在众人奇异的眼光中,他又走到窗边,往向窗外,潇洒地一笑,道:“我写那擦皮鞋的,如何?”
众人心中更为惊奇,顺着他的手一指,只见对面的百货商场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擦鞋,笑呵呵地和顾客聊着天。
“这回是宋词,词牌是鹧鸪天——十字街头坐道旁,常因生机苦思量。残家有赖依低保,病母无钱买药方。先刷底,后清帮,涂油着色再抛光。一毛五分微收费,笑送先生与女郎。”
众人均沉默无语,这首词妙在把擦鞋者知足的心态与宋词本身闲适的格律结合了起来,让人充分感受到那擦鞋者的乐观豁达的心态。
楚秀菡沉默了半晌,凄然一笑道:“人外有人,我输了。”
其他几个文学青年脸色一黯,心道,你倒是再吟出几首。
不过他们也吟不出来,只好红着脸干着急。
那十岁的小男孩,这时候嚣张地一笑,跳起脚来,道:“我说了嘛,丫不行的,小县城,有啥人才?都是没文化的人”
军装少年皱着眉看他,道:“回去我好好地练练你,打一百遍军体拳!”
楚秀菡感到屈辱,但是也没有反驳,刚刚和少年的一阵比拼,她已经知道,她虽然在格律、韵味上不差,但是气度和意境上就差得远了,再比下去,只能自取其辱。
冯云山道:“秀菡,不能就这么服输啊。”
楚秀菡厌恶地斜了他一眼,心道:“你干得好事,说是叫来了很多文章诗歌都不错的人,不还是我孤军奋战?”
一瞥之下,看着夏小洛如同一段呆木头地坐在那里,更是嫌恶,道:“我回家了,没啥好玩的。”
夏小洛看见她失望的样子,心中大是不忍,而她的眼神,又让他有一种表现出来的冲动,道:“我能不能写一首?”
楚秀菡听他如此说,不禁端详起他来,心道,这个孩子,看样子比我还要小两岁,洛水县有点文名的人,她都认识,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号人啊?
不自量力,她心道。
以她的经验,军装少年这几首诗,恐怕在洛水县也没有几个人是对手,就是把那些文化功底颇为深厚的耄耋之年的老学究拉出来几位,也未必比得上这军装少年。
她不明白这个夏小洛如何来得这自信,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冯云山看夏小洛是个毛头孩子,心中烦躁,心说,别念出几句狗屁不通的东西,丢人丢大发了,都丢到北京了。
不过,军装少年好像很感兴趣,道:“你念念看,以诗会友嘛,写的不好也没啥。”
理所当然的,他也不认为夏小洛能念出什么好诗。
只有屈小元对夏小洛很信任,心说,这家伙是个怪胎,半个月时间从班级倒数第一考到全县第三这种事情都在他身上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兴奋地鼓起掌来,在安静的读者俱乐部显得分外突兀。
夏小洛硬着头皮,道:“今天大家都在图书馆,我就念个书生自嘲吧。”
众人凝神细听。
夏小洛念道:“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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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狗急跳墙
这首词是他重生之前和一个喜爱诗词的记者朋友饮酒的时候,那位记者大醉之后吟出的诗句,意境古朴,卓尔不群。
夏小洛的脑海里也就这一点存货,假如此时军装少年不服气,再对出一首诗来,他就玩完了,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
因此,念完这首《自嘲》后,他没有说话,心情忐忑地看着军装少年。
心道,自己真是苦逼,重生前自己看穿越小说,都是穿越到唐代以前的,最起码也是宋代,要是斗诗的话,还有后世几千上万首诗歌可以抄袭!多爽啊!
自己这次重生,也遇见了斗诗!但是只是回到二十年前,关键还是斗古体诗,哪有抄袭的空间啊!真够倒霉的!有这么玩人的么?
军装少年并没有看他,他的目光穿过玻璃窗户,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口中喃喃地念着夏小洛刚刚念过的这首诗。
他家学渊源,自幼学习古典诗词,对诗词的鉴赏能力非常高超,这几句诗如同大锤一样击打在他的胸口上,只觉得心脏不停地跳动。
这种感觉只有他在辽宁博物馆看到被誉为“草圣”的唐代大书法家张旭的《古诗四帖》的真迹的时候才有过。
一个潦倒不得志,但又有指点江山之才华的穷酸书生的形象跃然纸上。
犹如平地无声处起惊雷,这首诗每一个字都震撼着他的灵魂,让他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创然而泪下”的寂寞苍凉之感。
他喃喃道:“黄钟大吕,余音绕梁,好诗,好诗……曹浩暄败了……”
他转过头来,恭恭敬敬地向夏小洛鞠了一躬,道:“同学你写的诗太好了,真是千古绝唱,曹浩暄甘拜下风!”
众人直到现在才得知这军装少年的名字,之前他一直不说,众人也不方便问他。
大家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然以一首诗让这个颇为倨傲的曹浩暄甘拜下风,不禁对他大为敬佩。
刚刚几个小巧了他的人也不禁一阵脸红,心道,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古话真没有错,不禁向他投去钦佩同时又有几分歉意的目光。
只有屈小元神色颇为自得,好像写出这牛叉的诗歌,也有他一般功劳似的,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个十多岁的军装小孩,那小孩则如斗败的公鸡一样,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的堂哥,心中郁闷非常。
夏小洛前世看惯了世态炎凉,自然不放在心上。
而楚秀菡一直沉浸在《书生自嘲》这首诗意境高超古拙,句子如刀劈斧斫,却依然是浑然一体。
而且在境界与气势上都不局促,真正的高手境界就是随意出手,而都至大境界。如同摩崖刻字,其实雄混,自有端庄宝相。
她目光一直聚焦在夏小洛脸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旁边的一个少女微微拉了她一下,她才醒过来,脸上一片醉人的酡红。
夏小洛自然知道自己是剽窃的,好在那个记者兄弟不是剽窃古人或者拾得近人牙慧,而是原创,没想到他醉酒后随口一吟,还成了佳作,心中惶然,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曹浩暄显然对他非常欣赏,道:“你太谦虚了,这诗就是拿到京城的文化圈子,让北大中文系的那几位叔叔来写,恐怕也难写得出来!”
他说“北大中文系”那个几个的时候,语气稀松平常,众人不禁心中疑惑,这人到底是何种出身?
夏小洛嘿然一笑,没有多说,曹浩暄已经起了结交之心,道:“不知这位同学叫什么……”
话音未落,却被一个少女急切的声音打断,道:“夏小洛,你在这儿呢?找你半天了才找到你。”
众人看见来人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含苞待放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扎着清爽利落的马尾,上身穿着一条宽松舒适的t恤,百褶裙下露出一段雪白粉嫩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小皮凉鞋——正是何诗韵。
夏小洛心中大喜,何诗韵本来说是要去北京两周,谁知道她紧紧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何诗韵这一个星期没有见他,对他思念如在热锅上煎熬一般,已经无法忍受了。
坐上火车的时候,她想这趟要是有夏小洛陪着就好了,接着她就沉浸在对即将到来的旅程的兴奋和向往之中,接着和母亲随便聊着天,可是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距离洛水县越来越远,她觉得越来越乏味,而夏小洛的样子在她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想起他是差生的时候,自己作为学习委员,和他讲小话,被老师罚站,没有感觉委屈和羞耻,反而有一种和他一起偷吃糖果的甜蜜……
想起他不会写作文,每次都抓耳挠腮的问自己,让自己帮他写开头的第一句和结尾的总结句,自己总是把脑海中最烂最平凡不起眼的句子写给他,他总是老老实实地抄写在上面,还如获至宝地说:“诗韵写的每一句都是镇山之宝!”
想起他和屈小元一起去打架,自己总是拉着他不让他去,他气急败坏地把铁棍藏到课桌里,道:“他们又该说我不仗义了!”
其实,他挺可爱的……即使他没有后来那耀眼的全县第三的光环。
还有他向老师索要“秘籍”的时候桀骜不驯而自信的样子,自己真是为他捏一把汗,没想到他还真把那个油头粉面的王建男比下去了,真解气!
还有那池塘中若有若无的轻轻一吻,他从水底浮上来轻轻地握住自己的脚踝,现在她想起来依然心跳不已。
到了北京,转了故宫、**、八达岭长城等这些著名景点,还没玩一遍呢,她就嚷嚷着要回家了,她受了不了思念的煎熬,现在她才知道和他坐在一起做题,帮他解题,骂他是猪头的时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她的母亲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回来了。
…………
夏小洛开玩笑,道:“何诗韵,我都认不出来你了,真漂亮,好看,这衣服哪儿买的?咱们洛水县还没这样式呢……”
夏小洛前世夸赞女生如同说谎自己是处男一样自然,他未曾意识到这还是在保守封闭的90年代的内陆小县城,这几句话对任何一个女生来说都让人而红心跳。
何诗韵俏脸一红,道:“还有功夫开玩笑呢?你们卫生局出事了!”
夏小洛道:“啊?出什么事情了?”
他心中道,卫生局这种的小单位能出什么事,因此脸上还是笑吟吟的。
何诗韵喘着气道:“那个王建南的父亲,把钱局长挟持到楼顶上……”
夏小洛的脸色立马变了,钱少群虽然和他无亲无故,但是这段时间他们可算一个战壕的战友,面对王俊伟的反攻倒算,他们群策群力才渡过难关,而且父亲进入了钱少群一派的嫡系势力,倘若在王俊伟的逼迫下,钱少群吐露出他们阴狠的那一招“补锅法”,一切就前功尽弃了,父亲将被上级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
夏小洛暗骂自己,还以为自己重生之后有着前世的三十年的人生阅历,干什么事情那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道出的这第一个自认为高明的“补锅法”就是一个馊主意,忘记了人都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动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人不留后路的比如死角,那不狗急跳墙才怪,这下弄不好,害了钱局长不说,说不定还害了父亲。
他冲屈小元一挥手,屈小元自不待多言,很默契地跟上去,三个人也不向读者俱乐部的这些年轻人告别,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那时候出租车在小县城还没有出现,就是小三轮车也很少,三个人一路小跑,跑到了卫生局大院。
只见卫生局五层的办公楼下已经乌压压地围满了群众,不仅仅有卫生局的职工家属,还有很多社会上的群众,大家都昂着头望着楼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夏小洛气急,心道,老冯头这会干嘛去了?也不把大门关上!只见老冯头正笑嘻嘻地看着楼顶,和身边的人大发厥词。
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楼下持枪以待,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官拿着话筒不住地喊话:“王俊伟,请你冷静下来,你这是性质严重的谋杀,希望你不要走错路,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人夏小洛认识,以前自己打架斗殴没少被他抓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楼顶上,王俊伟如同一头红了眼睛的饿狼,用一把匕首逼着钱少群的脖子,站在没有护栏的天台上。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显然已经僵持了很久,钱少群则一脸铁青,微微闭着双眼,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夏小洛在人群中搜寻父亲的身影,只见他和曹副局长站在一起,满头大汗,显然很是紧张。
黄芹芹如同一只母老虎一样在地上撒泼,不住地哭诉道:“是你们这些白眼狼害死了我家老王!”
“我的娘啊,今天要是出了事,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王建男很配合地站在一边抹眼泪,苍白的小脸挂满了泪水。
“哼!——”黄芹芹擤了一把鼻涕,向一边甩去,人们纷纷后退,怕弄到自己身上。
那名拿话筒的警官又喊道:“王俊伟,想想你的孤儿寡母吧!你要出了事情,那可是死刑,谁来照顾他们?”
王俊伟嘶吼道:“我不管!我根本没有散发张贴传单,我是被冤枉的!这是有人在害我!”那声音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自己的母亲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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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兵行险着
王俊伟割了钱少群一刀,锋利的匕首划过他脖颈处的皮肤,鲜血立马渗出,衣服湿了一片,想逼迫钱少群说出真相。
谢阿姨一直被许小曼搀扶着,看见这副情景,心中又怕又急,一下子晕了过去。
钱少群也真是爷们,这么危机的情况下,也没有屈服,义正言辞地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谁张贴的你找谁去!”
“你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一定会帮你查明白的,我们历来不会冤枉一个同志,组织上会还你一个清白!”楼下的警官用话筒喊道。
他悄悄地做了个手势,两个警察一拉手枪的保险栓,从人群中退出,绕了个弯,想从楼梯冲上顶楼。
黄芹芹一直匍匐在地上,谁知道眼神这么尖,一蹦而起,向一只母老虎一样追上两名警察厮打起来,两名警察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围观群众看着两名警察的狼狈相,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那时候我国治安状况还比较良好,这小县城里顶多有个打架斗殴什么的,一见警察过来也就四散奔逃了。
今儿这么混乱的状况,洛水县公安局还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有点捉襟见肘。
夏小洛贴到父亲身边,道:“老爸,我倒有个主意,你把那个警官叫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卫生局曹副局长一直血压比较高,他不知道夏小洛的通天能力,一听这么一个小孩子也要出主意,这不是添乱么?
血压“噌”一下就上来了,擦了一下脑门的冷汗道:“近东,我……我……不行了,我得回去吃降压药!”
夏近东经过一系列事情,倒是很信服夏小洛,他把那位警官拉到一边,道:“胡峻峰,我儿子说他有个主意。”
胡峻峰正一筹莫展呢,心说,有人出谋划策也不错,但是一看竟然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孩子……这孩子不是东街一带著名的打架大王夏小洛么?
这小屁孩之前和状元红酒厂的屈小元混江湖,人送绰号“黑白双煞”,因为夏小洛比较白,屈小元则皮肤黝黑,自己没少逮他们。
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在初中升高中考了个全县第三,而且还搞什么签名售书……
夏小洛很礼貌地鞠躬,道:“胡叔叔好,我的主意也不一定好用,如果不行,你就当我是在放屁。”
胡峻峰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解救人质历来是所有突发事件中最困难的,他们小小县城警力又不充足,没有狙击手;即使有狙击手,附近也没有高的建筑,地形对他们也很不利,,倘若要从楼梯冲上去,一举一动都在王俊伟眼里,说不定会让矛盾更加激化。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他道:“快点说,时间很紧张了。”
夏小洛道:“你知道王俊伟最珍惜的是什么?是他的儿子王建男,这样……他挟持钱少群,我就挟持王建南!他划一刀,我划一刀!当然,我不会用真刀!”
夏小洛这思路可谓匪夷所思,胡峻峰一时接受不了,道:“不行,这样会把犯罪嫌疑人逼急的,狗急跳墙啊他会。”
夏近东也在一边摇头。
夏小洛道:“他想证明的只不过是他的清白,而我拿的可是他儿子的命!在他心目中,是他的清白和前途重要,还是他儿子的命重要!?”
“我看,这孩子的主意可以一试!”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中气充沛,低沉的声音中藏着一副让人不容违拗的威严。
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子走了过来,饶是如此炎热的夏天,领口和袖口依然一尘不染,雪白雪白的,年纪有三十六七岁岁,一张国字脸,眉毛很重,英气勃发,整个面部的线条给人一种很很刚毅的感觉。
“何县长,您来了!”胡峻峰道。
来人正是县长何京生,他在接到卫生局的汇报电话后,轻车从简,只带一名秘书,火速赶到事发现场。
他看见何诗韵站在夏小洛身旁,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没待何诗韵反应。
他握住胡峻峰的手道:“情况紧急,特事特办。就按这小朋友的主意办,至少能吸引王俊伟的注意力,你们方便行动。”
胡峻峰“啪”地敬了一个礼,道:“是。”
他一个小小的东街派出所所长,能直接接触到县领导的机会太少了,那还不好好表现?哪儿敢在拖泥带水。
夏小洛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手上现在握着两条人命,还有父亲的仕途,胜败在此一举了!
王建男还在手足无措地不停哭泣,夏小洛拉着他的胳膊问:“你想不想救你爸爸?”
王建男如同失了魂一般,置若罔闻。
夏小洛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急,“啪啪”甩了他两个耳光,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怒道:“别哭了,给我憋住!我问你话呢!想不想救你爸爸?”
王建男点点头。
夏小洛道:“那就按我说的办!”
他拖着王建男到走进办公楼,在办公室主任的帮助下,找到了四瓶红墨水,又找了四个个气球,把红墨水都灌进气球里,然后把这些气球都系好,用胶带粘到他的上衣内侧。
胡峻峰自然把计划都通知了在场警官,嘱咐他们一定要全力配合,演好这场戏。
另外三名警官做好准备,随时准备突击。
片刻之后,夏小洛“挟持”着王建男走出了办公楼。
人群的目光立马被下面这场好戏吸引了。
胡峻峰则装腔作势地拿起电喇叭喊道:“夏小洛,请你冷静点……”
夏小洛仿佛失去理智一般声嘶力竭地喊道:“钱局长是我干爹!杀了他就跟杀我亲爹一样,他敢杀一刀,我就敢杀一刀。”
夏近东心道,啥时候钱局长成你干爹了?不过这样也好,比较符合逻辑,不过这随口撒谎的本领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许小曼不知道内情,心中着急,大声喊道:“小洛,不要……千万不要!”
黄芹芹一看自己儿子也被夏小洛挟持了,知道两个人在向阳中学一向很不合,夏小洛情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完全可能的。
关键是王建男的泪珠还没干,乍看上去让人以为是真的,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哭道:“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王俊伟则大惑不解,心道,刚刚自己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呢?怎么这会大家都不看自己了?
夏小洛这时候用匕首的背部顶着王建男的脖子。
王建男虽然知道是假装的,但是看着那寒光闪闪地刀刃在阳光下分外刺目,也不禁感到深深的恐惧,有看着父亲在天台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不可抑制的恐惧让他哭了起来。
“爸,我求你,别做傻事了。”
王建南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这下情势陡然变化,众人都看得傻了眼。
这可是事关四条人命,还有两个是未成年的少年。
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在这种情况也笑不出来了。
因此,王建男这一声嘶吼分外清晰。
时为骄阳似火的夏日午后,在这一刻,蝉儿似乎都停止了鸣叫,仿佛也在默默关注这小小卫生局的这一幕人生惨剧。
活着真难,要想吃饱,就得从别人口里夺食儿,众人无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王俊伟犹在犹豫,夏小洛拿起重生前年少时打架斗殴时候的耍狠劲儿,“狠狠”地在王建男胸前拉了一刀。
王建男“嗷”的一声惨叫,看样子夏小洛用力太大,不仅仅划破了气球里的墨水,还划到了他的肌肤。
夏小洛心道,一会儿再道歉吧,这会儿戏得做足了。
鲜血汹涌而出,王建男白色的衬衫红了一大片,看得不明真相的群众一阵心惊胆战。
胆小地都回过头去,不敢看了,心道,夏家的这孩子真不敢惹,又聪明又狠毒!
夏小洛举起刀高声喊叫道:“看见没,你砍我干爹一刀,我就砍你儿子一刀!”
王俊伟脸色变换了几下,其实他把钱少群挟持到天台的过程中,已经拳打脚踢了一阵子,又折腾了这么久,气儿也得出的差不多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辈子政治生命算是玩完了,就是没出这档子事儿,也玩完了。
清白?说得清楚么?领导认为你清白你才清白,领导对你印象不好,一切都晚了。
这会儿看自己儿子也受制于人,心中大痛,心道,夏家这小兔崽子可是东街打架最狠的小流氓,附近孩子不知道挨了他多少板砖!情急之下砍自己孩子两刀,那是轻的,逼急了说不定他杀了自己儿子都有可能。
我可不想绝后啊!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把刀子一扔,举手,道:“夏小洛,算你狠!”
这时候潜伏在顶楼楼梯拐角的几个警察才一拥而上,非常英勇地把王俊伟拿下,把他押了下来。
王建男和黄芹芹想走上去,被警察非常挡开,道:“不要妨碍公务,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
众人这时候才明白夏小洛是在佯装,纷纷露出赞赏和敬佩的表情,道:“这夏家的孩子太机灵了!”
何京生握住夏小洛的手道:“小伙子不错,很聪明。”
那神情,分明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倚重的成年人。
夏小洛道:“兵行险着,侥幸得胜。”
这倒不是谦虚,其实那种情况下,完全可能引起王俊伟不理智的极端反应,把事情推向更坏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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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好兆头
只不过,他内心非常阴暗地想赌一把。
所谓更坏,那就是王俊伟非常迅速地把钱少群局长解决掉,只要在他还没有说出父亲和他一起谋划“补锅法”这件事的话,那么他的父亲夏京生就没有什么事情。
假如王俊伟在他的恐吓下服软的话,那么就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时情况紧急,出谋划策、演戏这一系列动作好像都非常自然地完成,现在想起来,自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背后那阴沉的心机,真让人毛骨悚然。
何京生道:“你们卫生局现在谁是负责人啊?”
夏近东往前走了一步,道:“我是。”
“你是副局长?”也难怪何京生不记得,全县那么多科级单位,再加上副职,足足有百十号人,他刚刚调来不久,怎能全记得住?
夏近东脸一红道:“我不是,我是市场稽查股,副局长是曹局长,他身体不舒服,回家吃药了。”
何京生赞赏地微微一笑。
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一般明哲保身,都退缩到一边了,或者只是作为看客。
从事情闹出来,打报警电话、一直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只有夏近东。
曹局长在场是职责所在,夏近东则是心思淳朴,不愿看见有人出事,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内疚,心道,都是自己儿子出了这个主意,导致现在难以收拾。
这时候,钱少群局长在谢阿姨和许小曼的搀扶下下了楼。
众人都上来询问,他非常疲惫地摆了摆手,也没有和县长何京生打招呼,自顾自地往家里去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次王俊伟可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后来夏小洛了解到,在告状信被四处张贴、联合调查组下来以后,王俊伟的这次“政变”被定性为“无组织无纪律私自散发告状信,是性质恶劣的活动”,一下子被县委打入全盘否定,后备干部资格直接取消,把他调到第一人民医院担任健康宣传办公室主任。
这健康宣传工作半年也没有一次,完全是个虚职。
他心中极其不平,现在他百口莫辩,任谁都会把张贴、散发告状信这件事和他联系起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有苦说不出。
一气之下,直接打了个报告,辞职回家,不干了,他以为他是县里比较年轻的副科级干部,也是市卫生局专家库成员,县领导说什么也得挽留一下。
谁知道,他上午打了报告,下午就批了,“同意王俊伟同志请求!”、“同意!”县委常委的几个领导的批示让他一下子掉进冰窟里。
他没处撒气,认定是局长钱少群从中作梗,一时失去理智冲进钱少群办公室,把他挟持到楼顶,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按说以他混迹官场数十年形成的沉稳阴沉的性格,不应做出如此过激的糊涂事,奈何被逼到了死角,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说了,他已经无官一身轻,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里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怒气,才出此下策。
谁料夏小洛竟然想了如此刁钻诡异的招数,“挟持”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只得投降,这下可好,清白没有要过来,恐怕还要摊上几年牢狱之灾。
人群慢慢散去,王建男和黄芹芹两人脸上都挂满了泪水,被泥土弄得满面泥污,灰扑扑的。
王建男的衣服上满是红墨水,扣子也被夏小洛扯掉了两颗,露出里面清晰可见的根根排骨。
黄芹芹刚刚和几名警察扭打在一起,被放倒了两次,肥硕的身体上全是泥土,衬衫被扯断了一块,露出颤巍巍浑圆的肚皮。
原本她是副局长的夫人,虽然脾气暴躁,行事粗鲁,但是大家碍着面子,不敢惹她。
钱局长的夫人谢阿姨行事做人比较低调,不爱露头,她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卫生局家属院广大妇女同胞的核心,平时那些女人们都围着她转。
这会儿,她家绝无可能再翻身,人走茶凉,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们母子二人,没有一个人上来安慰。
刚刚一场英勇“搏斗”,黄芹芹几乎虚脱,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去。
夏小洛看他们二人可怜,搀扶着她,安慰道:“黄阿姨,莫要难过,身体重要,出了这种事情,你们只有坚强的面对。”
黄芹芹和王建男一看,这会儿安慰、鼓励他们的人竟然是以前和他们发生过多起不愉快事件的夏小洛,不禁心里大为感动。
黄芹芹泪涔涔地说:“小洛……阿姨……阿姨……阿姨……对不起你啊。”
王建男竟然冲他鞠了一躬,道:“谢谢你,夏小洛。”
直起腰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满是泪水。
在他心目中,夏小洛不仅聪明绝顶,而且宽宏大量,没有把自己用健力宝害他的事情放在心里,而且三番五次的帮助自己,心中又倾慕又感动。
夏小洛为之语结,僵硬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用沧桑的语气感叹道:“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都不容易!”
夏小洛虽然面带人畜无害的微笑,心里却道,娘希匹,你们要知道散发、张贴告状信这事儿都是我干的,还不撕吃了我?
数日之后,公安机关立案侦查,认为王俊伟的谋杀意图明显,具有一定的社会危害性、刑事违法性,应当受到刑罚处罚,遂由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经过洛水县人民法院审理,以杀人未遂罪判处王俊伟三年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王俊伟一家哭成了泪人,他在做法庭最后陈述的时候,还歇斯底里地怒吼:“到底是谁帖的?坑死我了呀!”
王俊伟宣判那天中午,夏小洛正和何诗韵喝着百事可乐漫步在满是白杨树的洛水县街道,他们去田老五烩面馆买了一碗香喷喷的烩面,用保温饭盒装着,打算给杨景初送过去。
阳光洒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让人产生夏日悠长,慵懒又忧伤的感觉。
百事可乐这玩意刚刚登陆中国,还是玻璃瓶包装,价格可不便宜,可是对于喜欢尝新鲜的年轻人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正在这时候,母亲许小曼骑着车下班回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色衬衣,上面有着紫色的小碎花,人显得又美丽又精神。
车把上挂着的布兜里装了满满一兜子各种荤素菜品,看见两个人在散步,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片刻之后,恢复了平静,然后满脸都是笑意地说:“诗韵,今天中午到我家吃饭吧?”
“许阿姨,买了这么多菜,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何诗韵大大方方地说,其实她心底已经有了一丝不好意思,这自然的神态可是装出来的。
许小曼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满是笑意:“哪儿有什么喜事啊?就是隔三岔五改善一次生活。”
何诗韵不置可否,颇有深意地冲许小曼笑了一下。
她家教严苛,很有眼色,道:“阿姨,我就不去了,我回家吃,马上就到家了。”然后和夏小洛挥手道别。
夏小洛回过头来,跟着母亲往家属院的方向走,许小曼说:“儿子,上车。”
夏小洛摇了摇头,许小曼道:“怎么?不好意思了?你忘记了?你小学时候一直是我骑车送你上学的!”
夏小洛道:“妈,以前都是你载我,今天我载你一次嘛。”
许小曼看了一下路上人和车都很少,虽然儿子只有十五岁,那在这种交通不算拥堵的情况下,应该也能驾驭得了。
夏小洛飞身上车,载着母亲驶向家里,微风吹得夏小洛白色的衬衣微微鼓起,许小曼闻着儿子白衬衣上淡淡的香味,心中感觉到一阵幸福,儿子长大了,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以前都是自己载他,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可以载得动自己了。
她忽然想起刚刚何诗韵和夏小洛有说有笑的样子,问道:“儿子,那个何诗韵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言语之间竟然有一丝喜悦的意思,一点都不严肃。
“妈,你乱说什么呢!”
夏小洛一阵暴汗,心说,这事儿这么严肃,怎么能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说出来,这不是纵容和鼓励儿子早恋么?
记得重生前的那辈子自己对一个女生刚刚有了朦胧的爱意,和她一起看了两次电影,被自己老妈撞见,差点没被数落死。
对,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一时竟然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看来,今生成绩好了以后,父母对自己的管束反而少了。
不过,经母亲这么一提醒,他还真觉得这几天与何诗韵的相处过程中,她多了一层难以描述的东西,含羞带怯的,有时候竟然会撒娇。
天啊!撒娇!我们的何诗韵可一直是英姿飒爽的,从来不做女儿态,现在,竟然冲自己撒娇了。
说实话,重生之前他对何诗韵的印象很模糊了,只是记得自己把她气哭好几次,重生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而且,他已经对她微微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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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东窗事发
他毕竟是三十岁的心理年龄,重生前他纵横情场,四处留情,可谓“夜夜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阅女无数。
女人对他来说无非是猎物一般的东西,或者猎取或者被猎取。
何诗韵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但是数次对他无私的帮助,她至纯至美的心灵是他在重生前没有感受过的,这让他很是感动。
前生那些女子和他风流缠绵,大多是为了**,没准儿自己才是猎物。
不过,他并没有像采取什么行动,顺其自然,上天又赐予了二十年,不就是让他慢慢地享受人生嘛。
米兰昆德拉曾经写过一部小说,书名就叫着《慢》——通篇就是在证明“慢生活”乐趣,这本书也是21世纪小资装逼利器。
他不想正面回答母亲许小曼这个话题,反而笑着抛出一个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老妈,到底有啥喜事?看你这样子是要做大餐啊!”
许小曼果然中计,笑嘻嘻地道:“这次县委组织部和县政府人事局到卫生局考察后备干部,进行了民意测评,你爸爸得了第一名!”
这个当口儿进行后备干部的民意测评,其意义不言自明,看来,父亲肯定很有机会上位。
一般来说,这种民意测评只是走走形式,结果是不公布的,既然风声被透露了出来,这说明名义测评的结果和领导层的意见高度一致,不然,领导层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莫非是……?夏小洛的脑袋飞速的旋转着,自己的父亲在县里并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难道是王俊伟挟持钱少群那次?
风起于青萍之末啊!钱少群被挟持的时候,现场只有父亲一个干部维持秩序,肯定是给何县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看来前世那句被念叨到烂俗的“细节决定成败”还真有点道理。
而且前段时间夏小洛提醒父亲“要和群众打成一片”也确实起了作用,夏近东对领导不爱巴结,反而和普通职工关系不错,一点架子没有,再加了一把火,这人气就更旺了;他与世无争的性格反而最讨好,那些争的太明显的人,都不投彼此的票,反而都投了夏近东的。
夏近东这个便宜可是捡大了。
回到家里,许小曼挽起袖子开始做饭,炒了几个热菜,又做了个疙瘩汤,整个楼道里都洋溢着猪脚炖黄豆的香味,夏小洛食指大动,很是期待。
经过走廊的家属都停下来道一两句喜,还有的人信誓旦旦地说:“这卫生局副局长一定是你们家老夏的了!”
仿佛能决定夏近东命运的就是他。
许小曼嘴里谦虚着:“八字还没一撇呢……”,“论资历、论能力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家夏近东啊!”……
其实心里已经认定老夏这次一定是要咸鱼翻身了,不然也不会一下买了这么多彩。
十二点一刻的时候,父亲夏近东回到家里。
夏小洛仔细地打量着他,希望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果然,夏近东虽然绷着脸,但是绷得不太严实,还是露出了一丝丝笑意,那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想抑制而抑制不住的。
是啊,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一个小县城的卫生局因为做人清高不善钻营而被一直屈就于一个小小的稽查股股长,连个芝麻绿豆的“官儿”都不算。
他本来已经绝了仕途升迁的念想,谁知道在儿子的点拨下,短短两个月不到竟然就升了一级,有些人熬了一辈子也还是个股级干部啊!能不高兴么?
夏小洛问:“老爸,有什么情况?”
夏近东咳嗽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下午组织部马部长要找我谈话。”
夏小洛笑道:“老爸,别端着了,累不累?你要想笑,就笑吧。”
夏近东北他看破了心思,尴尬一笑,道:“这不是还没定下来么?咱不能高兴的太早了,不然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那不让人笑掉大牙?”
夏小洛心中赞叹,心道,父亲这种胜不骄败不馁的性格倒是很值得保持。
中午一家人围着满满的一桌子菜开怀畅谈,夏近东竟然破了例喝了一杯白酒,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一家人谈起这些日子家里的变化,心情都很不错。
夏近东道:“我们家辛辛苦苦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起色了!”
许小曼笑道:“你那个芝麻绿豆的官儿算什么?我最高兴的是我的乖儿子!全县第三名啊,卫生局有史以来出现过么?”
她又把“咱们的乖儿子”说成了“我的乖儿子”再次把夏近东晾到一边。
这话颇有点口是心非了,她以后也算是局长夫人了,任谁也要高看一眼,不过她不愿意像黄芹芹那样,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她告诫自己,就是当了局长夫人,也得跟原来一样,与邻里和睦相处。
父子俩对望一眼,冲彼此做了鬼脸,那意思“由着她去吧,谁让咱是爷们呢?”
许小曼给小洛夹了一块鸡腿肉,冲夏近东正色道:“近东,我觉得以后你要多听听咱儿子的意见,没有咱儿子的建议,你也没有今天。”
夏近东想了想这些天的事情,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不过王俊伟的过激反应却让他们措手不及,心道,小洛的有些想法是不错,可是未免不够稳妥。
一家人正开开心心地吃着饭,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家人都在纳闷,心道:“这饭点上,谁会来啊?”
一开门,只见王大力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一见开门,跟一条泥鳅一样“哧溜”一下钻了进来。
王大力今天的装束颇为怪异,头顶上戴了一顶不知哪儿捡来的就是贫穷的老农也会嫌弃的破草帽,却又戴了一副按二十一的话来说“很潮”“很拉风”的蛤蟆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满脸的惊恐之色,进门也不多说话,往藤椅上一坐,从开水壶里倒出一杯开水,一气儿喝完。
夏小洛已经猜出了**分,看他这样子,一定是逃难的——看来,果然如同自己预料的一样,国务院对温州柳镇假冒伪劣电器的查处顺带着把王大力贩卖的劣质医疗器械也给查处了——如果那些“黄帝牌内功魔掌”能称为医疗器械的话。
这件事关键之处在于他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了那个柳镇的电器老板——那时候有张名片可是身份的象征,而装逼帝王大力最爱用名片来显示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次却引火烧身,让公安机关顺藤摸挂了。
许小曼也觉察出异样,和夏近东对望了一样,温言问道:“大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王大力支支吾吾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笑容僵硬。
夏近东审视地看了他一番:“真没事?”
“真没事儿!我啥时候有事瞒过你啊?”
王大力虚弱地笑了一下。
“吃饭了没?没吃就过来吃。”
夏近东感觉一定是出了事儿,但既然王大力不说,他也不好多问,总不能刑讯逼供吧。
王大力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饭吃,又在哪儿魂不守色地发呆。
夏近东和许小曼对望一眼,许小曼再次开口问道:“大力,有啥事不能和你姐姐、姐夫说啊?咱都不是外人。”
王大力噙着一口饭,眼圈一红,眼泪好悬没落下来,道:“姐……我犯事儿了!”
许小曼和夏近东一下子紧张起来,许小曼身体前倾,关切地问道:“大力,跟姐说,到底咋了?”
王大力道:“前几天跟姐夫一起卖那个内功魔掌,出事了!……”
王大力毕竟还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年轻,平时把“你信不信我很快就会发了”这种豪言壮语挂在嘴边,其实他心理还稚嫩着呢。
尤其是他工作之后靠着善于察言观色,拍马溜须,很受领导喜欢,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挫折,心理素质差得很,这下忽然出了事儿,他还真有点扛不住了。
王大力嘴里噙着一口饭,流着泪把话说完,事情和夏小洛预计的相差无几,不过夏小洛没有猜到的是那黄帝牌内功魔掌其实并非是王大力所在的新阳市贸易公司所经营的产品,而是王大力冒充公司的名义,自己进货,自己销售的,是和公司无关的个人行为。
事发后,王大力面临着被公安机关逮捕的危险,同时,他也被新阳市外贸公司开除了公职。
夏近东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钱迷了心窍!”
王大力垂头丧气,再也没有了那种指挥若定的老板样儿,也没了往他也日言必称“你信不信我很快就会发了”的自信样子。
这时候的夏家人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因此夏近东说什么他也只能老实听着。
许小曼白了丈夫一眼,道:“哎呀,你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得想想办法!”
她已经有点乱了方寸了。
夏近东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劝你还是自首吧?说不定还能判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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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逃亡老夏庄!
夏小洛差点晕倒,他不知道老爸是故意给王大力施加心理压力,吓他一吓,来打掉他往日的嚣张气焰;还是书读得太多了,迂腐到家了,啥事儿都想着公事公办。
王大力眼泪立马就飙出来了,道:“姐夫,可不能啊,一判就好几年啊,我出来小婷都嫁人了!”
夏近东哈哈笑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你?我说那内功魔掌太坑人吧,你还说是高科技产品呢!‘这可是高科技产品,按照《皇帝内经》人体脉络学结合现代物理科研最新成果研制而成’。”
他学着王大力“忽悠”人的腔调说,逗得许小曼也笑了,紧张的氛围稍减。
夏小洛更是一直挂着颇让人玩味的微笑,王大力看着他神秘的笑容,想起他前几日提醒自己的那段话:“姨夫,你记住我的话,你要卖给他,一定会出事,而且是牢狱之灾,如果你有天真出事,记得过来找我,我有办法帮你渡过难关。”
心里突突直跳,心道,这小兔崽子,怎么成了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了?
他对夏小洛又多了几分崇敬,更多了几分好奇,心道,等会要好好请教他一下,是怎么料事如神的,如果获得了这项技能,那不是买啥啥涨?
“你信不信,我很快就会发了?”这个念头又在他脑海中出现了。
许小曼道:“近东,让他自首是不可能的,要是要让小婷知道是我们把他的宝贝蛋送进监狱的,我还不被她咬死啊?”
夏近东笑了下,道:“我开玩笑的。”
许小曼白了他一眼,心道,这什么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开玩笑呢?
夏近东掏出一包“红旗渠”,这是在中原省最常见的香烟,扔给王大力一只,王大力用充气塑料打火机点了。
那时候这种在二十一世纪最为廉价的打火机还很少,同样也是身份的象征,乃是当时的装逼神器,就跟后来用zippo一样装逼。
90年代,用火柴是土鳖的行为,谁知道到了21世纪,用火柴才是牛逼的行为。
夏近东深吸了一口烟,道:“要不让让大力躲我老家?”
夏近东老家在洛水县大河乡,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许小曼道:“行嘛?太近了吧?警察顺藤摸瓜一下子就摸到了!”
“是啊……”王大力也紧张地望着夏近东,心道,这会躲进神农架、喜马拉雅山之类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才最安全。
夏小洛此前一直微笑着听着大家议论,这时候他才开了口,缓缓踱着步,道:“此次整饬假冒伪劣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只是手段而已,中央政府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压制经济的过热过快发展,平抑过快增长的物价水平。只是,现在的宏观手段还不健全,本应该以财政、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在前两者效果不明显的情况下,才用了行政手段……从三月份开始,到现在物价逐月回落,投资已经放缓。我看这整饬活动也是一时的,到9月第是十一届奥运会一开幕,活动就会结束,将重启改革与发展的主题,所以,到时候一切整饬活动都会不了了之,小姨夫只是虚惊一场。”
那时候人们的经济知识还相当匮乏,二十一世纪一个买菜的阿姨都能分得清楚广义货币量、狭义货币量,但是在90年代初,就是夏近东这样的知识分子也不懂得什么“财政政策”、“货币政策”。
儿子近日多有惊人之语,夏近东本来也差不多习惯了,但是谈谈文化、历史、厚黑学尚可以接受,这经济学术语脱口而出,不禁大为错愕。
夏小洛也觉察出了父亲的惊讶,讪笑道:“这些都是杨景初教给我的,他可是武汉大学经济学毕业的高材生。”
夏近东这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没有怀疑什么。
夏小洛心中窃喜,看来以后自己再发表什么关于经济运行趋势的预言,被人询问的话,只需要扯上杨景初当挡箭牌就可以了。
“这么说……我没事?”
王大力兴奋的说,他卖内功神掌会出事这件事被夏小洛正确预见以后,就对他充满好奇与憧憬,这会儿听他如预言家一般侃侃而谈,更是深信不疑,听他那意思,原来是名师指导,更不敢小窥。
“也不是没事,躲过这一段的话,就没事了。”
夏小洛看也没看他一眼,没有多言,惜字如金地说。
他面对父亲不敢怎样,面对小姨夫王大力那可是要端足了架子。
王大力毫不迟疑地说:“既然小洛这样说,我就去长河乡躲一下,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重新出山。”
许小曼道:“近东,大力没有去过你大河乡老夏庄的老家,也不认识你们老家人啊!”
这个倒是个问题,王大力和夏近东老家还没打过交道,去了也摸不到门啊。
“我去!”
夏小洛道。
“老爸去的话不好,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还不如我去,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谁也注意不到。”
夏小洛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行么?”
许小曼虽然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变得非常聪明,可是这并代表能独当一面,以前儿子出远门都是在父母或者老师的陪同下,她委实有点不放心。
“没事,我能行。”
夏小洛用一种让人无法怀疑的坚定语气说。
“就让他去吧,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扛一麻袋小麦走三里路去磨面了,现在的孩子,多锻炼才能成才,玉不琢,不成器。”
许小曼白了夏近东一眼,心道,你一个村里出来的苦哈哈的小野孩子,当然能扛小麦了,我儿子可比你金贵多了。
不过她也认为夏小洛应该锻炼锻炼,再说了,还有王大力陪着他,只要不遇见警察盘问,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安排妥当,父亲和母亲上班去了,等到卫生局的人都上了班,夏小洛望着呆坐着的王大力道:“走吧?我们去长河乡。”
王大力颇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点了点头。
夏小洛心中鄙夷,就你这样子,出了点屁事就心中没有了主见,还想发大财,怪不得你后世只能做个身家百十来万的小老板。
王大力是商业意识觉醒得比较早的一批人,可是,文化水平不高,对国家政策把握不到位,胆识也一般,成为他发展过程中的最大的桎梏。
不过,在重生一世的夏小洛的指点下,他的成就必然发生质的变化。
两人出了门,在7月炎热的午后,整个卫生局家属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一条热得头晕目眩的大黄狗在树荫里趴着,伸着红红的长舌头喘着气儿。
夏小洛一把扯过王大力那顶他视若珍宝的破草帽,一脚踢出好远,道:“草,你这样诡异的打扮很引人注目知道不?挺起腰身来,自信点,别跟做贼了一样。”
王大力心道,我可不是刚刚做过了贼么?咱能自信得了么?
不过他现在对夏小洛很是敬佩,自然不敢多言。
夏小洛看平时趾高气扬的小姨夫被自己整得服服帖帖,心中大爽,一高兴买了两个娃娃雪糕,道:“赏给你一个。”
王大力诚惶诚恐地接过来。
两人步行到洛水县汽车站,夏小洛去售票厅买了两张去大河乡的车票,那时候县乡之间的车次很少,上午两趟,下午两趟,下午这一趟,要到下午四点半才发车。
这时候才三点一刻,还有一个多小时要等,那时候也没有候车厅之说,就一个售票厅和一片水泥地就算车站,两个人往地上一蹲等着,像盲流一样。
夏小洛站起身来,去旁边书报摊花了一毛钱买了一张过期的报纸看——因为根本没有新报纸。
他蹲在空地上,捧起报纸,认真地看了起来,沉浸在那份报纸里,看也不看王大力一眼,王大力显得很孤独无助。
他畏畏缩缩地往夏小洛那边挪了一下,有点巴结讨好的求教道:“小洛,你是怎么看得出,我卖的那个内功魔掌会出事的?”
夏小洛用手指一弹手中的《新华日报》道:“没文化,真可怕,你看看这篇文章!”
王大力这厮一心只想发财,哪有功夫读书看报,平时拿这种报纸他当厕纸都嫌硬,不过既然小洛让他看,他自然不敢违拗,接过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份五月的报纸,那篇新闻的题目是《商业部长买鞋上当记》。
新闻稿以颇具戏剧化的笔法写道:“5月12日,商业部长去某省调查研究,逛了武汉百货商场,在皮鞋柜台前,他看中了一双带网眼的棕色牛皮鞋,于是付款50元,买下了这双鞋,并且当场穿上了这双鞋子,继续参观。13日下午回到北京,谁知到家一脱鞋子,发现一只鞋子的后跟已经掉了一块。
17日,在11城市商业局长会议上,商业部长讲了这件事,又深有感触地说,‘假冒伪劣产品泛滥,太可恶了,这个问题,生产者有责任,商业企业进货把关不严,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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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遥远的故乡
夏小洛再次无耻“引用”一位商界哲人的话说:“生意人要摆正和政府的关系,政府对于生意人来说,离不开,靠不住。要听党的话,按政府的要求办,政府现在要求的事,你只要做到,就没有麻烦,之所以你现在有麻烦,是因为你没有按政府的要求办,就如同孩子与家长的关系,你老爬墙上树,撬门溜锁,家长不打你屁股才怪。”
王大力一听,觉得甚为有道理,心道,以后自己做生意,可要多多咨询这兔崽子才是,这小子比他那臭屁老爹夏近东机灵多了。
夏小洛一指报纸道:“这报纸是五月份的,几个月前,党和政府就已经敲响警钟了,你还顶风作案,往枪口上撞!怪谁啊?”
到了四点一刻,汽车才姗姗来迟,两人顺利登上汽车,朝着大河乡进发。
那时候的县级公路的路况很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汽车一路颠簸,跟过山车一样,颠得夏小洛肝儿都快跳出来了。
王大力倒是习以为常,但一直都很担心警察忽然查车,那时候流行“严打”,动不动让王大力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阵儿。
汽车在坎坷的公路上行使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大河乡。
大河乡乡政府位于一条长约两百米的街道上,两边有着一些简陋的门市,有理发店、卤菜店、服装店、裁缝店、粮油店等居民生活必须的店面,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汽车停在这里,下了车,他们又找了一辆农用三轮车,给了那师傅一块钱,让他往老夏庄开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季的溽热消退,一轮幽蓝的圆月挂上了西边,开阔平坦的田野在柔和的月光下,如同一片绿色的地毯。
已经齐腰深的玉米秧子被夜风一吹,呼啦啦地摆动着叶子,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挥手致意,蟋蟀、蛐蛐和其他不知名的昆虫热闹的叫着,与路边池塘里的蛙鸣交织成盛夏充满生机的交响曲。
夏小洛记不起多久没有回过老家了,重生之前的那一生,他参加工作以后,他最多只回洛水县城看看父母,这大河乡老家可是很少回去了。
说起来,大河乡老夏庄给他带了很多欢乐,他的童年在这里有不少美好的记忆,不用说和村里几个孩童一起下河捉鱼钓虾,也不用说爬树掏鸟窝下雪天牵着猎狗追兔子,但说在这接天连日的“青纱帐”里就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半熟的玉米带着诱人的清香,生吃即可,让人唇齿留香;青色的黄豆最好烧一烧,又香又有嚼劲;红薯埋到土里,在上面烧两把火,一扒出来,就是热的了。
片刻之后,就到了老夏庄村口,夏小洛付了钱,王大力也想付,可是夏小洛现在也算一财主,主动花钱并不是客气,那是体验一把消费的爽感。
前生他是个苦逼打工仔,还真没怎么畅快花过钱过。
王大力一看他钱夹有厚厚的一叠钞票,眼都直了,心说,莫非是姐夫发财了?
看夏小洛脸色冷峻,也不敢多问。
不用说,夏小洛很享受他惊讶的目光。
老夏庄有二百来户人家,村庄很大,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要十几分钟,村里人有两个大姓,夏小洛所在的一族有百十来户,另外一族则姓柳,不同的老祖宗。
夏姓在村里要比柳姓的势力大,村长夏近周、村支书夏铁柜,都是夏家人。
在村里都论辈分,夏近东一族在村里辈分较长,所以,村里有很多同龄人按辈分竟然叫夏小洛“爷爷”。
这种现象在重视族缘的中原地区的农村很常见,同龄然喊他“爷爷”的时候,绝对不带一丝羞涩的。
一进村,看见村头大槐树下围着一圈儿人纳凉聊天,没有灯光,仅凭月光也分不清谁是谁,就听见马胖嫂子老远就招呼:“看谁回来了?近东家的小子!”
“咿!——长恁高了?跟他爸一样,肯定也会是个大个子!”
“听说这孩子学习不错,考上第一高中了,他大伯说的……”
“啧啧啧啧,跟他爸一样,会读书!”
中原人实诚友善,而且很热情,小洛刚刚一进村儿,就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马胖嫂子一把拉着他粉嫩的小胳膊,道:“过来,看看你还认识我不?”
马胖嫂子是村里比较泼辣的妇女,三十多岁,能说会道,得理不饶人。
但是和自己家的关系特别好,也特别疼爱自己,以前他每次暑假、寒假回老家玩的时候,一定会去马胖嫂子家去玩闹,有什么好吃的,马胖嫂子都会给他留着,把他的小口袋装的满满当当的。
可是前生自己上了大学、工作后就很少回老夏庄了,只听说她家一直家境一般,老年的时候身体很差,一直被病痛折磨,这时候看着这慈祥的妇人,不禁心中一阵感动,叫了一声:“认识,你是马胖嫂子。”
“嘿,中,还记得我是谁?明儿上俺家,我给你摘番茄黄瓜吃。”
告别了热情的老乡们,他直奔自己大伯家,夏近东一族兄弟颇多,大伯夏近周是村长。
一进大门,大伯就把夏小洛一把举起来,举了一半却又放他下来,哈哈大笑,道:“臭小子,长大了,我都举不动你了!”
又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王大力一眼,心道,这人眼生啊。
夏小洛在路上早和王大力商量好了,为了安全起见,王大力要伪装成外地人。
夏小洛冲大伯一笑,道:“伯伯,这个人是我父亲的朋友,是温州的商人,叫王大力,他想到我们大河乡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
他调皮地冲伯父眨眨眼,道:“很有钱哦,你可以要抓住机会哦。”
大伯一听是温州的富商,不禁高看一眼,心中也有点兴奋,这些年他一直想着怎么提高村民收入,搞过蔬菜大棚,搞过特色养殖,搞过小服装厂,却一直没有搞出啥名堂。
他虽然只是在村里当个小小村子,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却心怀天下,每天听广播,看报纸,知道近年来温州商人挺出名,很发财。
有点不靠谱的就是那里出了不少假冒伪劣的产品,不过既然是近东的朋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近东办事一向牢靠,这个大财主送上门来,可一定要抓住,让他给村里投资点,让村民赶紧富起来。
想到这里,他热情地握住王大力的手,一阵猛摇,道:“欢迎啊,欢迎啊,王总!”
王大力一听夏小洛这么介绍,立马进入状态,挺着小肚子很装逼地道:“夏村长,不好意西,麻烦内了!”
他看了不少港台粤语的枪战录像带,平时也爱学粤语装装洋气,因此,这粤语也说得有模有样。
大伯赶紧把他让进屋里,伯父家五间大瓦房,在当时已经很了不起,很多人还是土房子呢,客厅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灯泡,跟鬼火一样,昏暗无比,伯母张大娘赶紧给他们端上茶水。
夏小洛心道,哎呀,这下装大发了,大伯很明显当回事了,看样子有想把王大力当尊佛供着的意思,到时候如何下台啊?
旋即又想,算了,这会就先“过去头不讲屁股”,过了这阵风声再说。
王大力倒是很享受,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和伯父拉起了家常,着重问了伯父村民收入和村办企业的状况。
闲聊之间得知,村里现在有人口一千百多口人,青壮年劳动力600多人,除了少部分在外打工外,大部门呆在家里,处于一种“隐性失业”的状态、
那时候对劳动力流动是很限制的,进城务工人员还不叫农民工,叫盲流,里面有很严重的歧视意味。
因为,除非非常有魄力,或者家境实在太凄惶的人,是不愿意去外出务工的。
村里曾经集资搞过塑料大棚,可是技术不过关,搞了一年,也没种出几棵菜,后来,大家把塑料大棚的塑料和砖头分了,拿回家垒猪圈之类的了。
80年代乡镇企业大兴其道,乡里办了一个小服装厂,他们也照猫画虎弄了一个小服装厂,加工一些没什么特色的工装,后来乡里的服装厂倒闭了。
他们不懂设计,不懂营销,做出来的产品奇丑无比,利润非常低,销路也越来越狭窄,最后也关停了。
说这些的时候,小洛表面漫不经心,却在认真的听着,他心中一个商业计划慢慢清晰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嘿嘿,王大力就是一个绝佳代理人,何必自己出马呢?
已经晚上十点了,堂哥夏擎天还没回来,夏擎天今年二十二岁,已经不读书了,86年全国流行《少林寺》,他一冲动,剃了个光头,和村里几个小孩去少林寺学武去了,也没和父母说。
三年后他才被父母寻着,但是死活不愿意读书了,回来的时候,父亲问他你学会啥了?他也不吭声,拎起一块砖,“啪”地往头上一拍,砖头粉碎,变成一摊红色粉末,拉轰无比地扬长而去。
不过据和他一起偷偷去少林寺习武的同村的少年夏二狗说,他躲到没人的地方使劲揉脑袋,并且信誓旦旦地说,我夏二狗的专业才是铁头功,至于夏擎天,只把铁头功练到三成火候,而后者的无影脚,还马马虎虎可以。
他说着话的时候,夏擎天飞身给了他一脚,正中屁股。
用句颇为恶俗的话来说,夏擎天武力值不详。
天天没事在村里斗狗钓鱼,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只听大门口处一阵自行车急促的刹车声——车上的人用穿着拖鞋的脚丫子撑地,在地上划过一道白色的痕迹,飞速行驶的自行车潇洒无比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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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欺负我们没人?
夏擎天飞身下车,后座上的夏二狗则倒翻了一个跟头,像演杂技一样稳稳地落在地上。
夏小洛眼睛闪过一丝异彩,心道,此二人若能被自己收入麾下,嘿嘿,那可是以一当百的猛将啊!
夏擎天留着标志性的光头,也不是寸草不生,而是留有短短的如同韭菜叶宽度的一层,俗称“圆寸”,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无比彪悍,一阵阳刚之气迎面扑来。
他浓眉大眼,身体健壮无比,身高有一米八多,一身腱子肉,古铜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发出一阵油光,步伐稳重,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感。
夏二狗则身材瘦小,肤色白嫩,留着一个当时很流行的分头,倒有几分郭富城的味道,他眼睛不停转动,一脸的机灵之色,嬉皮笑脸,给人一种古灵精怪之感。
夏擎天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跳动,“嘭嘭”地撞击着袋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光线极其耀眼的矿灯,把灯光直直地照着夏小洛,道:“你滴什么时候回来滴干活?”
夏小洛亲热地叫了一声:“大哥。”
夏擎天把袋子扔在地上,一把抓住夏小洛,把他高高地抛弃,然后接住,道:“小洛,放假多久了你才回来?”
夏小洛感觉他臂力力大无比,哈哈一笑道:“我早想回来了。”
夏擎天责怪他假期回来太晚,不找自己玩,把颠倒过来,头朝下,抓住他的双腿,口中说道:“早想回来了?你不回来?腿没有长到你自己身上?”
夏小洛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道:“我错了,哥,我学校有活动,要补课……”
伯母此时从里屋走出来,连忙制止,道:“别乱来,磕住你弟弟?”
夏擎天一翻白眼,道:“他才多重?我会失手?”
不过还是把弟弟稳稳地放在地上。
他好像对王大力毫无兴趣,也没有打招呼,大伯夏近周冲王大力歉意地一笑道:“村里孩子,没见过世面,怕生。”
王大力大度地一摆手道:“没有关系啦……小孩几嘛。”广东腔装地有模有样。
时候已经不早了,夏母早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房间,王大力掏出牙具,在“压杆儿井”旁边刷牙。
那时候村里都没有自来水,这种“压杆儿井”在中原地区颇为常见,然后就去休息了。
不过,对于夏擎天他们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夏小洛道:“哥,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夏擎天打开袋子,一阵腥味迎面扑来,原来袋子里有数百只田鸡和好几条大拇指粗细的黄鳝。
夏小洛旋即明白,原来刚刚夏擎天和夏二狗深夜未归敢情是去捉田鸡去了。
这捉田鸡可是在90年代初电视尚未在乡村普及时候的绝佳娱乐项目之一,其火热程度不亚于打麻将: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拿着一光照强烈的矿灯,往水草茂盛处的池塘去,那里趴着一个个呱呱叫着的田鸡。
将矿灯对着它们的眼睛照去,在强光的照射下,这些田鸡呆如木鸡,一动不动,拎个蛇皮袋子,只管捡起就是,一般两三个小时左右,就能收获五六斤田鸡。
这田鸡肉甚为鲜美,但是有腥味,必须用油炸才好吃,油炸过之后,外焦里嫩,鲜美无比。
想起那诱人味道,夏小洛不禁食指大动,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夏二狗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小馋猫,你要想吃的话,就必须去烧火。”
要知道,夏天烧火可是一件苦差事,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沼气池、煤气、电磁炉之类的东西,都是垒了一个灶台,烧柴禾。
柴禾有的是农作物的秸秆,有的是树枝、枯叶。
一旦点着火,热气扑面,在夏天溽热的室温下,灼热难当,灰尘扑面,委实难受。
夏小洛知道自己即使不烧火,也肯定能吃得到,因为堂哥夏擎天对自己甚为疼爱。
他记得他小时候每次回老家,不同于其他的哥哥们很嫌弃自己的跟屁虫小弟弟,夏擎天总是很喜欢带着自己的弟弟到处跑着玩。
不过,既然重生过来,他有着三十岁男人的成熟年龄,自然不去计较多做点事。
三个人一起把田鸡剥开,洗干净,剁成两段,用油锅炸了,不一会,整个院子里就弥漫着一阵诱人的香味。
三人把炸熟的田鸡、黄鳝端到小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开了一瓶烧酒又吃又喝起来。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院中的一株垂柳在月亮的映照下,恰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对镜梳妆,宁静与美好的夜晚。
两小无猜的伙伴,喷香酥脆的田鸡肉,这滋味,假若没有重生,恐怕他是没有机会体会到了。
第二天,夏小洛没有早起。
直到上午九点,夏小洛才从睡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重生后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醉酒后的梦幻,他没有遇到何诗韵,也没有扳倒王俊伟,醒来后的他依然是枯坐在南湖公园长椅上一个落魄的打工仔。
醒来的时候,他惊出一身冷汗,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一阵疼痛,才确定这重生是事实,而不是梦幻。
昨晚和堂哥夏擎天喝了不少酒,因此睡得很是深沉。
乡下初夏的早晨,甚是清凉,他走到屋檐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呼吸着乡村才有的新鲜空气,沁人心脾的感觉直达五脏六腑,屋檐下挂着一个蜘蛛网,上面结满了露珠,经太阳一照,晶莹剔透,五彩缤纷。
这是属于乡村的小小乐趣。
堂哥夏擎天早已经起床了,在院子里对着挂在一颗歪脖大槐树上的沙袋练拳脚,黝黑的身上都是细细的汗珠,拳脚呼呼生风,看上去颇有点功底。
夏小洛洗脸刷牙,喝了伯母给他留的绿豆汤又就着咸菜吃了两个大白馒头,问夏擎天道:“哥,那个王老板呢?”
“那个黄毛?他跟你大伯去看村里的服装厂了,妈的,几台破缝纫机有啥看的?!”
夏擎天语气颇为不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止击打沙袋。
他每一拳都把沙袋击打的向后高高荡起,而且最骇人的是,他根本没有戴拳击手套。
重生前的二十一世纪,夏小洛也跟随潮流,在健身俱乐部办了一**身卡,也练过拳。
他清晰地记得,就是戴着拳击手套打沙袋,半个小时下来,手背也会疼痛。
夏小洛刚刚把饭吃完,就看见夏二狗飞速跑进院子里,道:“擎天哥,不好了,乡里来人收‘村提留’和‘乡统筹’,在柳柴火家里打了起来了?”
夏擎天冷冷地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二狗道:“人不少,粗数了一下,有二十多个。”
夏擎天冷哼了一声,道:“草,欺负我们老夏庄没人么?”
也不穿褂子,赤膊坦胸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夏小洛自然跟了过去。
夏擎天刚刚走出去,就不断有少年跟上来,纷纷道:“天哥,你去柴火家呗?我也去。”
夏擎天也不多说话,微微一点头,自然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他俨然是老夏庄新一代的精神领袖。
二伯家的夏丰收十六七岁,也辍学了,有点胆小怕事,他走到夏擎天身边低声道:“哥,他们人多,三十多号人呢,都是大河乡街上的街痞子,咱惹不起!”
夏擎天道:“二弟,你回家吧,没事,这事我不能不管。”
夏丰收只好干着急地跟在后面。
夏小洛心道,自己这个弟兄各有优缺点,擎天热血勇敢,敢作敢当,夏丰收虽有点胆小怕事,但是心思缜密,若扬长避短,都是可用之人。
几个有血性的少年纷纷道:“柴火他爹死的老早,一家五个闺女,一个男孩,妈的,因为超生,乡里都快把他家罚干了,年年罚,这又要交这交那,还让人活么?”
“就是,交了钱还不是让村干部那些狗人吃了喝了?”
一个人捣了说话的那人一胳膊肘,那意思是,擎天他爹是村长,你这不是骂他爹么?
刚刚说话的那人赶紧补充道:“擎天他爹肯定没吃过喝过,不包括他。”
夏擎天笑骂道:“去你大爷的,夏毛蛋。”
夏毛蛋嘿嘿一笑,把昨晚上从他父亲柜子里顺出来的一盒红旗渠拿出来,一人分了一只,这烟在众人眼里可是不折不扣的好烟,众少年点上,叼在嘴里,一伙半大小子气势汹汹地奔向柳柴火家。
柳柴火家在村东头,三间低矮的破茅草房,村里有一大半人家都是砖瓦房了,他家是为数不多的几家土胚房,院墙也是泥巴和麦秸秆垒的,年久失修,东倒一块,西倒一块,残垣断壁,说不出的凄惶。
柳柴火今年七岁,他爹爹在他三岁的时候,到城里干活,刚刚发了工资,被人一刀捅死了,村里人都很同情他们家。
走到柳柴火家院墙外,就听见柳柴火十八岁的姐姐柳月声嘶力竭地喊道:“谁要敢牵俺家的猪,我就一刀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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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擎天
柳柴火一共五个姐姐,柳月是老三,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年老多病已经老年痴呆的老奶奶。
此时的柳月站在猪圈前,严阵以待,用一把柴刀和瘦弱的身躯保护她家里用以维持一家人吃穿用度的主要经济来源——一头老母猪和四头小猪仔。
他们家唯一的男丁——七岁的夏柴禾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吓得躲到门后面哇哇大叫,几个姐姐抱在一起哭泣。
老母亲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诉:“这是不让人活命哦?让我们这孤儿寡母怎么办哦?”
村民大多老实,敢怒不敢言,饶是对这家人颇多同情,看着对方三十多人年轻力壮的街痞,也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围墙外面探着头观望着。
柳柴火的老奶奶已经糊涂了,问大姐道:“咋了?咋恁多人啊?”
大姐没功夫搭理她,只是牢牢地把她按在一个断了腿用砖头顶着的藤椅上,怕她在混乱中被撞倒了,咬着牙看着院子里的一群乡干部和街痞子。
“唉,是土匪来了?42年,土匪多,白朗最厉害了,见人就杀,你们都不要守着猪仔了,赶紧跑吧!别管我,我一条老命,七老八十了,也该死了。”
老太太老糊涂了,看来人气势汹汹,还以为来的是土匪,非常着急地说。
村支书夏铁柜五十多岁,披着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衣,叉着腰道:“柳月,你这是对抗政府!胆子不小,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是我拜把子兄弟的份上,我早让他们把你拿下了。”
村支书夏铁柜和村长夏近周不同,夏近周从来不做欺压百姓的事情,一心想着怎么搞好村里的经济,让村民发财致富,虽然能力和视野一般,弄的几个项目都无果而终,但是村里还是念着他的好,说他没有私心。
这不,昨天乡里开会说强制收取拖欠的村提留款和乡统筹款,他说我这两天拉肚子,去不了。
夏铁柜则不同,喜欢巴结乡里,对乡里政策不打折扣地执行,有时候还出点损招,把自己儿子夏守财、夏国富都弄进乡里中学当了民办教师,现在都转成公办的了,虽然一家人都住在老夏庄,但是按他的话说,“俺们一家人可是有三口是吃商品粮的”。
听他这么一说,围观的群众纷纷撇嘴,心道,你还好意思,要不是你那死去的拜把子兄弟帮你,你能当上村支书。
当年村里选举村支书,柳柴火的父亲得票最多,但是他说自己超生了,不符合政策,建议大家选能人夏铁柜,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夏铁柜才得以上位。
柳月脸上都是泪痕,道:“三伯,你好意思说,看你百年之后,咋好意思在阴曹地府见你的拜把子兄弟。”
几句话憋得村支书夏铁柜一句话说不出来,涨红了脸。
副乡长钱学文三十来岁,是县里公选的干部,新阳政法学院毕业,理论水平高,他走出来,微微一笑,道:“提留统筹是村、乡两级的重要收入,今年如果不采取措施清收,拒缴农户还会增多,村干部乡里教师的工资无法支付,到时候没有开支,工作没办法展开,小姑娘,你要理解政府的难处……”
柳月道:“你是谁?”
钱学文道:“我是副乡长。”
柳月嘿然一笑,道:“怪不得,那么能说会道,可是,说得好听有啥用?我理解你们的难处,谁理解我们家的难处?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也能让我们饿死么?我们家八口人,粮食都不够吃,你让我们活活饿死么?还是去偷去抢。”
钱学文脸色一凛,不再说话,他这次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到老夏庄收拖欠的村提留款和乡统筹款,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所谓提留款,乃是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乡统筹款则是乡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公路建设和民办教育等经费。
去年统筹提留一共欠款三千多元,这老夏庄的柳柴火家欠缴最多,而且是孤儿寡母,好对付,不抓个典型,以后款项以后更难以收取了。
之前村支书夏铁柜也来做过几次思想工作,可是柳月读过三年初中,又伶牙俐齿,比夏铁柜还能说,乡里一致认为,讲道理没用,只能来硬的,他家养了几头猪,粮仓里还有小麦、玉米,来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分工,谁要敢反抗,几个街痞子负责按人,夏铁柜带着几个工作人员负责牵猪,再拉走几袋子小麦,让柳柴火家拿钱来换。
钱学文从街痞子的头目李大嘴一使眼色,李大嘴立刻心领神会,道:“弟兄们,给我上。”
钱学文一皱眉,心道,这句话江湖气息太重,难免被村民看出我们借用了街头上的混混,唉,真丢人。
但是顾不了这么多了,派出所的人归公安局垂直领导,所长不怎么和他尿到一壶里去,不愿意来人,咋办?只能这么办。
李大嘴很像香港电影演员成奎安,一脸横肉,一张血盆大口,两个牛蛋眼,看上去跟凶神恶煞一般,他在最前头往田柳月冲了过去。
柳月也拼了命,毫不畏惧,高举着柴刀,夹裹着无限的怒意狠狠地朝他砍去。
谁知道李大嘴粗中有细,还练过多年的拳脚,他只是佯攻,往后一缩,躲了过去。
早有一个油头粉面的街痞绕到柳月背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李大嘴也冲了上去,两个人把柳月制住,把她手中的柴刀夺了过去。
那个街痞看柳月生的眉清目秀,很是漂亮,而且浑身有着一股沁人心脾让人有犯罪冲动的诱人香味。
农村的姑娘家,经常劳动,发育的要比城里女孩早,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屁股也有几分圆润,胸脯高高地隆起,他趁乱在她屁股和胸脯上摸了几把。
柳月如疯了一般,又踢又打又撕又咬,可是怎么能敌得过两个大汉?
几个姐姐也和大汉们扭打在一起,但是都被推倒在地上,被几个大汉反剪着双手,众人看他们一家受如此欺辱,纷纷咬牙切齿,夏铁柜面带胜利的微笑,施施然地去牵猪。
柳月趁李大嘴不注意,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她心中满是怒火,下嘴甚狠,李大嘴脖子上一下子鲜血直流。
盛怒之下李大嘴一拳打在柳月头上,她晕了过去。
夏擎天贪念那支红旗渠的味道,他躲到厕所里抽完,出来的时候,二狗给他一脚,道:“草,没见过烟?出息!柴火家都被打惨了。”
短短一支烟的功夫,柳柴火家所有有反抗能力的人就全被制服了,嘿,这效率还挺高的。夏擎天心道。
夏擎天从没有走正门,推开众人,单手一撑院墙,飞身越过,其他几个小子也跳进了院子。
夏擎天从夏毛蛋口袋里摸出仅有的一颗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道:“李大嘴,有本事了哈?都会打女人了?”
两人都是大河乡里的混混儿,都听说过彼此,也打过照面,但是谁都不服谁。
李大嘴早听说夏擎天在少林寺练过,但他自认为自己家是“王八拳”和“车轱辘掌”的第二代传人,功夫也不差,不一定谁打得过谁呢?
李大嘴刚刚想说话,夏擎天已经转过脸不在看他,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暗暗生气,心道,要是钱乡长让放开了打架,看老子不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皮球踢。
夏擎天对钱学文道:“钱副乡长,我先不说村提留款,就说乡统筹款,统筹款里有一项叫乡村道路建设费,这个钱就是用来修乡村公路的,我们老夏庄交了这么多年乡村道路建设费?为什么大河乡现在一条公路都没有?村里唯一的小道还是我们自费修的,若是要修了公路,我替他们家把所有的欠款加倍交上!”
众人纷纷暗中翘起大拇指,心道,别看擎天平时斗狗摸鱼,没想到还有几分辩才的!
这话说得条条有理,要是我们路修好了,恐怕我们办的塑料大棚蔬菜、服装厂,早发了。
他没有叫“钱乡长”,而是加重语气叫了“钱副乡长”,还真没把他放到眼里。
钱学文心中一阵不悦,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夏铁柜,夏铁柜耳语道:“这是夏近周的儿子!”
钱学文心道,这个夏近周工作一向拖拖拉拉,不积极,这会儿儿子也出来捣乱,他是不是故意的啊?得找个机会把他撤了。
“公路一定会修,现在还在规划,这个公路投资很大,乡里也在争取资金,你以为是过家家,用尿和稀泥垒房子过家家?”钱学文不屑地说。
他的话引得痞子们一阵哈哈大笑,钱学文冲村支书夏铁柜一皱眉,他立马带着人牵猪,几个人拿着袋子准备进屋装粮食。
夏小洛也走出人群,道:“我也提醒你一句,他们家是五保户,县里规定,五保户家的提留款和统筹款可以不交或者减半。”
钱学文是个庸官,平时心思都放在跑官要官上,对政策不太熟悉,不过他也不相信夏小洛说的,心道,你一个毛孩子,懂个球。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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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开块儿砖
夏擎天拎了一块砖,走到大门口处,夏二狗很默契地跟了过去,两人并排站在门口,如两尊门神一样。
夏擎天一板儿砖拍向自己的脑袋,板砖立马粉碎,变成一滩粉末,冷冷道:“妈的,我看谁敢拿柴火家一针一线?今天,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走!”
夏二狗也嚣张地说:“还有我这一关!我们可是在少林寺练过的”
众痞子无不为之惊愕,都不敢动了,老夏庄的村民则纷纷拍手叫好。
李大嘴冷冷一笑,道:“有两下子,今天我们就比划比划。”
副乡长钱学文看势头不对,要起激烈的冲突,如果死伤了人,自己可是要负责任的,赶紧打圆场,道:“出家人,不要这么打打杀杀,多不好。”
围观的村民无不哈哈大笑。
李大嘴只好退后,不过他一直逞勇斗狠,很是不忿,心道,定要找个机会给你点厉害看看,到底是你的少林三脚猫功夫厉害,还是我们家传的王八拳和车轱辘拳厉害。
钱学文心思缜密,办事稳妥,他向来是“柿子只捡软的捏”,正是看到柳柴火家孤儿寡母才拿他们杀一儆百,今日蹦出来两个“功夫小子”,显然不是善茬儿,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此事得从长计议。
他咳嗽了一声,道:“我们清收村提留和乡统筹费用,是为了开展工作,而不是针对哪个个人,一定要清缴,但是,我们也不希望发生冲突,毕竟,我们党和政府是为人民谋福利的,而不是和人民作对的,希望你们家好好考虑一下,提高认识,明确缴纳费用的重要性……”
然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一阵欢呼声,围到夏擎天身边,不住地称赞着,夏小洛站在自己堂哥身边,也颇为受用。
柳月在脸盆里拧了个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清秀的眉目经过清水一润,显得更加清丽,把毛巾重新洗干净,递给钱擎天,脆生生地说:“擎天哥,谢谢你。”
她在刚刚如此凄惨的境地夏,只有夏擎天伸出援手,对夏擎天很是感激。
夏擎天一看他美丽的脸庞,讪笑一下,挠挠头,接过毛巾把头上的碎砖屑擦干净,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客气。”
他被人们称颂着,有点害羞不自然。
夏擎天领着一群少年走了,夏二狗趁夏毛蛋不注意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大爷,来的时候嗷嗷叫,要打架的时候你溜一边?”
夏毛蛋一跳脚,争辩道:“俺爹在那儿看着呢!我要去打架,他肯定用扁担揍死我!”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一群少年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吃饭。
夏擎天一回家们,就见父亲夏近周穿着塑料拖鞋黑着脸坐在屋檐下,他讪笑一下,道:“爹……”
夏近周黑着脸,没有看他,道:“听说,你又去打抱不平了?”
夏擎天都快哭了,他因为爱打架,爱打抱不平,没少被自己父亲打,心道,我也不反抗了,反正不就是那回事么?
夏擎天把一棵大拇指粗细的荆条拿出来,走到围墙边,屁股一撅,道:“你打吧,我不运功。”
以前夏近周揍他的时候,他都把硬气功运起来,嘿,夏近周累得眼冒金花,他其实一点事没有,有时候不想挨揍,干脆一个旱地拔葱,直接翻墙逃脱。
这次看父亲脸色不善,不愿意让父亲生气,心道,他年纪大了,气坏了身体不就好了。
夏小洛一看那荆条,心道,这玩意柔中带硬,打一下就皮开肉绽,打个十来下,半个月别想下床了,想给堂哥打打圆场。
夏近周又问道:“你打夏铁柜和钱学文了没?”
夏擎天道:“没打,我用脑袋开个砖,就把他们吓跑了。”
谁知道夏近周嘿嘿一笑,又有点遗憾地道:“你咋不揍他们一顿啊?”
夏擎天一听,这意思不是批评他这次打抱不平,而是说他干得还不够,老爸不是开玩笑的吧?
夏小洛一看夏近周那神情,言语之中有无尽的忧愤,问道:“大伯,这夏铁柜和钱学文这么可恨?”
夏近周道:“嘿嘿,咱们村那个服装厂,可不是被他们吃干净的么?”
夏小洛立马明白了几分,90年代初的时候,乡镇企业受地方领导蚕食严重,因为对乡镇企业的用地、水电、税费等方面的管理,乡政府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想多收的话就能巧立名目,想少收也可以名正言顺,因此很多企业就沦为乡干部的行宫。只要来了,你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临走还得送点土特产啥的。
估计以前夏铁柜和钱学文二人没少来村服装厂吃喝卡拿扣,夏近周则一心想着让村民发财致富,可谓大公无私,对两人的龌龊行径早就看不惯了,自己要不是戴着一个村长的头衔,恐怕早就把这二人胖揍一顿了。
夏擎天一看老爸不仅没有打自己,还很赞同,很高兴,道:“下次,他们再敢来胡闹,看我不阉了他们。”
夏近周斜了他一眼,道:“目的达到就行了,柴火家本来不应该交这个款子的,他们家是五保户,按政策可以不交,这还不是乡里吃吃喝喝,财政吃紧了,这才想着四处搜刮?但是,你也得注意,不能伤人,不能出事。”
夏擎天道:“知道了!”
夏小洛却对村服装厂的事情很感兴趣,问道:“那个王老板呢?”
夏近周道:“他看了服装厂就去村西边的‘西洼’钓鱼去了,这会还没回来。”
村西边有个宽大的池塘,水草丰美,池水清澈,有很多野生鲫鱼,是个钓鱼游泳的好去处。
夏小洛心道,妈的,小姨夫真会享受,还真把这“温州大老板”的样子端的挺足,真不知他是来逃难的,还是来度假的。
问道:“他对服装厂怎么看?”
夏近周叹了口气,颇为失落,道:“他说设备太过于老旧,也太少,很难有规模。”
夏小洛完全可以想象说这句话时王大力那装逼像。
中午是简单的汤面条,显然,夏近周因为王大力对服装厂没有兴趣有点失望,没有刻意地准备饭菜,不过王大力颇没有脸色地吃了三大碗,还不停用粤语赞叹。
副乡长钱学文和街痞子的头头李大嘴当天中午是在夏铁柜家吃的午饭。
夏铁柜让老婆去街上买了十个又肥又香的猪蹄,又把家里一只老母鸡杀了,混着土豆,满满地炖了一大锅,又把珍藏多年的一瓶宋河老酒拿出来。
副乡长来自己家里吃饭,这种机会可不多,要好好地巴结一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大吃大喝起来。
钱学文脸色阴沉,想起上午的事情就很郁闷,一分钱没收到,猪没有牵到,粮食没有扛走,碰见两个愣头青,把自己面子折尽了。
这事儿传到其他乡里干部的耳朵里,自己还咋混?不免被人认为能力太差。
夏铁柜谄媚地一笑,道:“钱乡长,都是农家菜,别嫌弃,难得您能来我们老夏庄一次,我倍感荣幸,我敬您一杯。”
夏铁柜如同一条乖巧地中华田园犬,如果往他后面按个尾巴,他都能摇尾巴了,这感觉让钱学文很受用。
他心情稍好,端起酒杯,和夏铁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李大嘴虽然是个街痞子,当时并不傻,明白自己的位置,要是钱学文不是他“哥们”,想整他的话,早把他送局子里了,所以,他的行为准则就是唯钱学文马首是瞻,也端起杯子,道:“老大,敬您,先干为净。”
他一口气吞了杯中的酒。
这次钱学文只是轻轻地抿了一下,他酒量一般,再说了他还有事情没说。
他脸已经有点红了,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道:“今天这个事情,性质十分恶劣!必须要解决,不然,我们的威严何在?”
“老大,那会我就想揍他,您咋不让呢?”
李大嘴一挽袖子说,仿佛对手就在眼前。
“你看他那功夫,是白给的?不是花花架子啊,兄弟。”钱学文语重心长地说,“要是办不成事情,还不被人笑死?”
李大嘴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中不服,他一直对家传的王八拳有着信仰一般的自信,钱学文显然对他没有信心,李大嘴心道,怎么能灭自己的锐气,长别人的威风?
“我看,这件事只能智取,不可强夺。”
夏铁柜夹了一块鸡腿肉,细细地咀嚼着道,他一向扮演着狗头军师的角色,主意很多。
各种“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挖绝户头坟”的点子都是他出的,因此他一出此言,钱学文立马来了兴趣,问道:“说说怎么个智取法?”
李大嘴一拍胸脯,道:“费那劲干啥?交给我了,我明天带着人再去牵猪,谁敢动我摁死他我……”
钱学文冷冷地看了一眼,制止了他的豪言壮语。
夏铁柜阴森的一笑,道:“这个事情,最大的障碍就是夏近周家里的那小子,他是村里不稳定分子的带头人,只要把他引开,一切都好说。”
“怎么引开呢?他一个大活人?”钱学文皱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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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切磋
“简单,这小子我最了解,他喜欢耍弄拳脚,只需李大嘴发出号令,和他比试拳脚,他肯定赴约,我们这边再……”
夏铁柜话音未落,李大嘴就接话道:“好,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三头六臂不成?”
他一脸的不服气,早就听说老夏庄的夏擎天铁头功不错,在十里八乡有着不小的名头,因此一定要分个高下。
钱学文思索一下,并无不妥之处,也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夏小洛和夏擎天、夏二狗还有十几个半大小子正在村西边的“西洼”凫水,一辆摩托车带着一阵尘土飞扬呼啸着开过来。
车上坐了两个彪形大汉,一到池塘边,停下车大声叫道:“谁是夏擎天?”
夏擎天从水里钻了出来,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道:“我就是,有啥事?”
来人道:“我们师傅李大嘴给你下战书。”
夏擎天赤脚走向岸边,接过来人递过来的一封信。
夏小洛也游到岸边,上岸去看。
只见信封上以“孩儿体”写着“战书”两个字,歪歪扭扭,幼稚无比,夏小洛不禁失笑,心道,这李大嘴倒挺直接。
打开信封一看,只见小学生的作文纸上写了一行字:“夏擎天,听说你帖(铁)头功很厉害,我很不服气,有种今天晚上到街上李家大院比试比试,你要能赢了,我拜你为师——李大嘴”。
字迹凌乱,显然李大嘴文化水平很有限。
夏擎天衷心赞道:“这李大嘴功夫怎么样看不出来,不过这字儿倒写得挺漂亮。”
夏小洛白了他一眼,心道,没文化,真可怕。
来人神色倨傲,脸高高地扬起,道:“敢去么?”
夏擎天道:“笑话!在长河乡,我夏擎天不敢比试的人还没出生呢。”
来人很江湖地一抱拳道:“那,晚上见。”
两人开着摩托车飞快地回到李家大院,将情况报告给李大嘴,当说到夏擎天夸赞了他的“书法”,李大嘴仰望蓝天,喃喃道:“想不到,他也是个文化人,倘若不是要一争高下,我倒是很想把我的《天涯明月刀》借给他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非要分个高低,累啊……”
言语之间有着和他凶恶脸色很不相符的萧瑟。
晚饭后,月上柳梢头。
夏擎天推出自己那辆心爱的“宝马”——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飞鸽牌自行车,带着夏小洛和夏擎天直奔长河乡“街上”的李家大院。
所谓“街上”,乃是一种特定称谓,乃是长河乡乡政府所在地已经左右二三百米的一条街道,这里虽然很小,但五脏俱全,是长河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这里还有一家新开的游戏厅呢,里面有一个叫“铁钩船长”的投币式游戏机,这台游戏机让它“长河乡文化中心”的称号当之无愧。
飞鸽牌“宝马”奔驰在乡间的土路上,一路颠簸,夏小洛坐在后座上,只觉得屁股都快裂成数瓣儿了。
自行车横梁上坐着夏二狗,每当飞鸽牌“宝马”拉风无比地越过一个个沟沟坎坎,他就不停尖叫:“草,老子卵都碎了。”
半个小时后,夏擎天双脚在地上一踩,“刺啦”一声,穿着拖鞋的双脚让飞鸽牌“宝马”做了一个稳稳的急刹车,夏二狗又一个倒翻跟头从车后座飞身下来。
三人下了车,走进李家大院。
李家大院平坦开阔,足足有两亩多地,灯火通明,一盏一百瓦的灯泡放着耀眼的光芒,彰显着李大嘴家的家境殷实,挥霍无度。
引来了无数的蚊子和飞蛾,不停地撞击着灯泡。
院子里早乌压压地汇集了一把帮人,这里面有“车轱辘拳”的两代传人,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街痞子。
更为重要的今天李家车轱辘拳硕果仅存的高手,李大嘴的父亲——李家老爷子也在场。
他留着一撮儿山羊胡,身材瘦削,干巴巴的,但两眼放着精深的光芒,穿着一件土布的汗衫,拄着一个拐棍儿坐在一把很稀有的红木太师椅上。
据说,他的“车轱辘拳”已经练到了十层火候——他能把手臂伸进板车的车轱辘里,前面用一头身强力壮的驴子拉着板儿车,而车子却纹丝不动。
但是,这只是传说,李家老爷子的功夫,谁也没有见过。
自从解放后,他就没有动过手,而解放前和他见过手的人,却没有一个活下来,因此,李家老爷子到底如何厉害,只能是一个永远的传说和秘密。
他身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少女,身量挺拔,英姿飒爽,浓眉大眼,和后世红遍大江南北的小燕子赵薇有点相像,不过,看上去英气逼人,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感觉,决无矫揉造作之态。
这女孩正是李家的闺女,李老爷子的爱女,也被称为长河乡上一枝花的李蓉蓉。
中原儿女多俊杰,武林大会各争荣。
中原大地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出了不少文章圣手,文人墨客。
但是很多大隐隐于市的武林高手却不为人知。
中原武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十分繁荣。
少林拳因源于少林寺而得名,在国外又称少林功夫。其历史悠久、内容丰富,在国际上它几乎成了中国功夫的代名词,是中华民族值得骄傲的文化品牌。
也由于少林武术的名气越来越大,北方的不少拳派,或受到少林武功的影响,或托名少林以自重。
这样,少林拳系实际上就涵盖了中国北方地区几乎所有的武术门派,少林武术也成了中国北方地区武术的总称。
陈氏太极拳源于的中原省温县陈家沟。是明末清初陈家沟陈氏家族第九世子孙陈王廷所创始,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陈氏太极拳是在吸取中华武术各派精华的基础上,以《易经》阴阳之理和中医经络学说、导引吐纳术等为基础,所创编而成的一种新拳种--太极拳。由于太极拳的理论是以太极学说为基础,发明者陈王廷是陈家沟的陈氏家族弟子,故名陈氏太极拳。
苌家拳是萌发于中州腹地的又一著名拳种,它与少林拳、陈氏太极拳一起构成了中州武术的三大拳种。
中原地区,有尚武之精神,在孩子还很年幼的时候,很多父母千方百计地把他们送入名师门下习武,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上至机关干部、富贾豪商、饱学大儒,下至贩夫走卒,引车买浆之流皆有可能身怀绝技。
李大嘴缓缓走到场地中间。
场地乃是一个画了一个直径有二十米左右的圆圈,作为擂台。
夏擎天此前还以为李大嘴只是一个逞勇斗狠的街痞,练功夫都是假把式。
这会一看他们家练武的器械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硕大的车轱辘挂在墙上,更有一个一看就知道硬气功功底深厚的老爷子坐在那里,虽然身材瘦小,但是有一种逼人的气魄,就明白这李大嘴肯定有几分真功夫,收了轻慢之心,多了几分恭敬的态度。
他走到李家老爷子面前,一鞠躬一抱拳,道:“晚辈拜见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你们比试武功,就要动用真功夫,拳脚无眼,伤着那是正常的,别说什么点到为止,那是屁话,功夫场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做得到点到为止?倒是分出胜负之后,如果伤着,要好好医治。”
夏小洛心道:“这老爷子,倒挺生猛,完全没有得道高人的卖弄与故作姿态。”
其实这李老爷子真的是一名武痴,虽然这车轱辘拳是自创的,走的是野路子,但是其对武术的热忱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没有遇到名师指点而已。
他听说这夏擎天曾经在少林寺习过武,肯定要见个真章。
擂台旁边,在硕大的灯泡下,已经摆了一个桌子,是几个好赌的街痞摆了赌局,赌李大嘴和夏擎天谁能赢。
此时的赔率是赌李大嘴以一赔一,而赌夏擎天则以一赔六,庄家料定李大嘴会赢,大声呼唤大家赶快下注。
当然下注李大嘴赢的人比较多,毕竟他家在街头上开了一家肉铺,很多人都认识,又是有名的打手,从来没有输过。
而只有一个人下注是夏擎天赢,只下注了一块钱,并不是他对夏擎天有信心,而是觉得剑走偏锋,输也没多少钱,赢了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夏二狗一扯夏小洛,道:“有钱没?”
夏小洛可是名符其实的“富翁”,可是有两万巨款存在银行里,随身也携带有百十块钱,他打开一个简陋的破钱包,掏出十块钱。
夏二狗一看他钱包里几张大钞票,傻了眼,分外羡慕地道:“牛叉!哪来这么多钱?偷你爸的?”
夏小洛也不解释,问道:“下注谁赢?”
夏二狗一翻白眼道:“我们自己人打擂,还能下注别人赢。”
他拿着钱把钱压在夏擎天赢的一方。
众人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心道,有一个不要命的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输了拳也就算了,恐怕还要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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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高手
夏擎天在李老爷子面前行礼完毕,走到“擂台”中间,正视着虎视眈眈的李大嘴。
两人不待多言,都明白应该遵循传统华夏打擂的规矩——谁被打下台,谁就输,或者被打得无法站立反抗也是输。
夏擎天刚刚要行礼,李大嘴已经如同一头豹子一样蹿了过来,怒吼一声,身法很是迅猛,向夏擎天扑去,他双手想要抓住夏擎天的双肩。
李大嘴是长河乡的摔跤高手,据说,尚没有人能在他手下站立三分钟。
他这一招,不是拳术,而是摔跤,他身体强壮,力大无比,所以扬长避短,想用摔跤之法先给夏擎天一个下马威。
几个街痞看他拿出平时擅长的厉害招数,心道,这个不知深浅的青皮后生肯定要吃大亏了,肯定在李大嘴的重摔下迅速被击倒。
而李蓉蓉更是发出一声如娇嗔一般的惊叫,引得几个好色的汉子浮想联翩。
夏小洛和夏二狗看李大嘴如此凶猛,则屏住呼吸,都为他捏了把汗。
夏擎天往旁边轻轻地一侧,腿一伸,一绊,正好绊在李大嘴的脚踝处,看上去轻巧无比。
在众人无法相信的注视下,李大嘴身体急速向前飞奔之中,下盘被人阻挡,身体自然而然地前倾,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
众人的嘴巴长得大大的,心道,这年轻人,虽然也算是身强力壮,膀大腰圆,可是和李大嘴一比就显得差得远了,看上去整个小了一号,怎么可能还没出手,只是防守状态就能把李大嘴放倒?
更有人不屑地说:“只是侥幸,李大嘴是那么好赢的?要那么好赢?还能叫长河街头霸王?”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理。
只有夏二狗洋洋得意地撇着嘴看着周围人,显得对夏擎天颇为自信。
李大嘴站起身来,血盆大口一张,气得呼呼喘气,哇哇乱叫着再次攻击过来,奔到夏擎天面前,一拳直直地砸了过来。
他的拳术虽然不是很巧妙,但是力气甚大,砂锅般的拳头夹着一阵疾风,直直地打向夏擎天脸上。
夏擎天同样是往身边轻轻一侧,迅捷无比地躲过这雷霆般的一击,同时用腿绊他的脚脖处,李大嘴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摔了地上。
李大嘴这下摔得比刚才更重,胸口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扶着胸膛咳嗽一下,咬牙切齿地看着夏擎天,不再敢轻举妄动。
连续两下,李大嘴被夏擎天一绊而摔倒,而且如此轻松。
周围的人也不再敢小瞧夏擎天,不再多言,紧张地注视着擂台上。
而夏二狗和夏小洛则目光扫过刚才下注时几个暗地嘲笑他的人,只见那几个下注李大嘴赢的人已经满头大汗,紧张地握着拳头,那神情,恨不得上去替李大嘴打一场。
李大嘴绕着场地移动了半圈,想寻找夏擎天的漏洞。
夏擎天始终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随着李大嘴的走动,他的身体也微微转动。
李大嘴往左急走三步,终于发现一个“破绽”。
夏擎天转动没有他快,腰侧已经完全暴露在他可攻击范围之内,他阴森的一笑,欺身上前,左脚脚狠狠地踢向夏擎天的腰部。
下注李大嘴的人心中一阵窃喜,心道,这一招又快又猛,他夏擎天可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就在他的大脚快要踢中夏擎天的时候,夏擎天滴溜溜一个迅捷无比的转身,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间,已经绕到李大嘴身后。
此时李大嘴的左脚还没收回,只有一脚着地。
夏擎天毫不迟疑地一个扫堂腿,李大嘴如同一棵被人连根砍断的大树一般,轰然倾倒。
由于李大嘴冲得太猛,他已经失去平衡,踉跄了三四下,还是冲出擂台的范围之外,重重地跌倒在地。
夏擎天面带微笑,刚刚的一场恶战,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他依然气息顺畅,呼吸平缓,显然功力颇为深厚,一抱拳,很有风度地道:“承让。”
很大度地走到李大嘴身边,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李大嘴脸色铁青地愣在那里,好像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夏二狗笑嘻嘻地走到赌桌边,从庄家手里捡了六十块钱。
在众人艳羡嫉妒甚至带点愤恨的眼神里,坦然无比地揣进破旧的粗布裤衩子的口袋,心中腹黑道,谁让你们眼光差,这会吃瘪了吧。
夏小洛才明白自己的堂哥原来如此厉害的身手。
重生之前的那一辈子,堂哥怎么一直籍籍无名?没有做出任何有成就的事情。
他和任何没有核心竞争力的农民工一样到东莞打工,进了一家台资电子代工企业。
那种在华夏大地上,尤其是东南沿海最为常见的血汗工厂,做着超负荷的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资,淹没在千千万万的农民工大军里。
其实他这身功夫要好好挖掘,开个武馆健身中心绝对没问题。
唉,那辈子自己这一族人只有父亲一个人脱离了农门,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工薪阶层,收入不高。
五服之内,没有一个有钱人,怎么有能力给自己的族人提供发展自己所需要的资金呢?
嘿嘿,这次重生过来,虽不说能给堂哥提供多么好的条件,让他发挥自身潜能。
至少他这身功夫,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学了去。
众人纷纷怒骂,冷眼冷语起来,道:“嘿,我以为李大嘴多厉害呢,看来不过如此么?连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都打不过。”
俗话说,愿赌服输,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甚少。
这不,几个人赌输了钱了,竟然骂骂咧咧起来。
李大嘴站在那里,心中很是气愤,他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吃过这等亏,失了这么大一个面子,又听见众人冷言冷语,怎么受得了?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我不算输?还没有赌完。”
他本来是按照副乡长钱学文的吩咐,合伙施展了一个调虎离山计。
以切磋武功的名义把夏擎天引开,老夏庄的热血少年们就一下子群龙无首,村支书夏铁柜就可以带着几个街痞子,堂而皇之地如入无人之境地去柳柴火家牵猪了。
料想一个柳月,她就是再泼辣勇敢,也抵挡不住一群壮汉吧,这会儿夏铁柜一定得手了。
但他虽然是一个街痞,却也是爱武之人,把这比武的胜负看得是极重的。
因此,忘记了比武的初衷是调虎离山的一个策略而已,竟然认真起来,非要分个胜负,扳回自己刚刚输了的那一局。
夏擎天道:“怎么?按规则,你已经出了擂台……”
李大嘴道:“刚刚是武比,现在我们文比一下。”
所谓武比,就是两人对打,施展招数,灵活多变;所谓文比,就是两人不对打。
李大嘴一指院落角落里一个硕大的石磙道:“我们看谁能举起那石磙。谁能举起谁就算赢了,不能就算输了!”
那石磙乃是花岗岩雕刻而成,圆柱形,一头大一头小,两端有洞,足足有四五百斤重。
这东西二十一世纪很少见了,但是在90年代的农村却十分常见,这是农业生产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其作用很多:一是用来给小麦脱粒,麦子被收割以后,还带着秸秆,藏在麦穗里,这时候,就需要把小麦集中到一块干净平整的打麦场上,方形架套在石磙上,用牲口拖拉着,因为两端大小不一,工作起来是作圆行轨道便于碾压已摆成片的麦子,使粮食脱离穗子;二是这石磙还可以用来做打夯之用,将石磙固定在木头棍子上,在由粗壮汉子喊出的,响亮的如同高昂的歌曲一样的号子中,由几个汉子抬起,然后重重地落在地基上,可以夯实土地,建筑物才会屹立不倒。
这个石磙又大又齐整,直径有四十公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重量非常大,肯定需要三四个汉子才能抬起来。
夏擎天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李老爷子一眼,却见他依然稳坐太师椅,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此生喜爱习武,一生之中,在比武场上经历过的见过的胜败输赢多了,也知道自己儿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没有制止这逐渐升级的比武,是有意让这骄纵的儿子吃吃苦头,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至理。
而老爷子身后的姑娘李蓉蓉更是用着期待的眼神看了夏擎天一眼,这双包含期待与鼓励的美目让夏擎天心里“怦怦”一阵狂跳。
他的脸红了,不过好在他脸本来很黑,谁也看不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比就比,谁怕谁?”举手投足之间,豪气万千。
几个刚刚输了钱的好赌汉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心道,这李大嘴武功比着夏擎天也就算了,可是力气肯定要比他大的多,那一身腱子肉,直跳跳,看着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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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武力值很高的说
庄家和赌徒们本来都打瞌睡了,也精神大作,很有煽动性地喊了起来,和刚刚赔率一样,大家纷纷下注,夏二狗把刚刚赢得六十块钱掏了出来,又押了夏擎天赢。
庄家强制压着笑意,但是眉目之间还是隐藏着一丝得意,那表情,好像看到了一个踽踽独行的盲人前面出现了一个没有盖好的下水道井口,满怀期待地等着他掉下去,但是又强压着自己不笑出来,害怕盲人察觉。
庄家心道,这头肥羊真是傻瓜,竟然连本带利的一起押了上来,看来,这钱他还没有捂热又要重新回到自己口袋里了。
不禁一阵得意。
夏小洛看自己兄弟受人嘲讽,心中不爽,拿出钱夹,又抽出四张十块地钞票,押到夏擎天那一边,道:“凑个整数,等会赢钱好算账。”
众人看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出手如此阔绰,不禁大为惊异,心道,这谁家小孩?这么有钱,一定是县里大官的儿子吧,这么不懂得爱惜钱,恐怕一下子要输个精光了。
众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一样照在夏小洛身上,却是又羡慕又嫉妒。
他们哪里知道这钱可完全是夏小洛“自主创业”赚来的。
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好汉,自己有钱才算真本事。
夏小洛享受着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中大为受用,嘿,咱重生前是个谁见了都不正眼瞧一眼的打工仔,这会学一下那些挥金如土败家的富二代的纨绔范儿,享受一下别人羡慕的目光。
他之前一直受人欺压,难得扬眉吐气一会,因此这逼装得是分外彻底。
只听一声大喝,众人的目光从夏小洛身上收回,重新聚集到李大嘴身上。
只见他将双手往压去,气沉丹田,头上的青筋高高的隆起,双手牢牢地抱住那石磙。
他大喝一声:“起!”
那石磙在他超强的力量下果然缓缓地脱离地面。
他把那石磙抱起,直起腰来。
众人都听说他有这一手罕见的功夫,这会眼见为实,都鼓起掌来,纷纷喝彩,道:“就是今天输了钱也值得,权当看杂技了。”
那时候乡间的娱乐生活甚少,电视尚未普及,四处游荡的耍把式的杂技艺人的表演很受人民群众欢迎。
把石磙举到腰际,他已经力竭,双手一松,“嘭”的一声,石磙落在地上,砸碎了地上的方砖,落下深深的一个大坑。
李大嘴呼呼喘气,但是面带喜色,一脸的志得意满,心道,可算扳回了一点面子。
几个下注李大嘴会赢的汉子喜笑颜开,纷纷鼓掌叫好,心道,这下是赢定了。
夏擎天远没有李大嘴看上去身强力壮,他走到石磙处,也不提气,两手抓住石磙两端的圆洞,看似轻松的一提,石磙在众人讶异错愕的目光中,被他高高举起。
而且是举到头顶之上。
他竟然还举着石磙轻松无比地转了个身。
石磙的重量通过他的身躯传导到他的双脚之上,脚下的方砖在重压之下,发出一阵刺耳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后,愕然开裂。
众人屏息凝神,再也不敢发出一声噪音,就连在长河乡德高望重的李老爷子,也微微欠起身来,伸长了脖子;而他身后的爱女李蓉蓉的那双美目更是饱含深深的爱慕之意,这相貌英武、身手极佳,又非常得体的年轻人,让她不禁芳心暗许。
胜负已分,李大嘴只是举到腰际,而夏擎天不禁举过了头顶,而且轻松地打了个转,显然后者的功力更为强悍。
夏小洛和夏二狗欢呼一声,两个人又赢钱了,100块迅速变成了600块,这可是当时农家一年的收入还要有富余。
庄家和几个赌客都快哭了,沮丧地都不愿意说话了,只顾唉声叹气,暗骂自己没眼光,更暗骂那李大嘴不争气。
夏擎天一抱拳,冲李大嘴道:“承让。”
又冲李老爷子一抱拳,道:“老先生,今天晚上太晚了,我们要走了,有时间再过来。”
李老爷子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道:“嗯,夏擎天,你功夫不错,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是不敢和你过招了,我这儿子素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你可算替我教训了他,我还得感谢你呢!”
夏小洛看他一脸喜色,显然是真心实意,不是场面话,心道,这老爷子倒是个不错的人物,可交。
夏擎天脸色微红,一挠脑袋,道:“嘿嘿,不敢,不敢。”
李老爷子对他更加欣赏,满脸堆欢,道:“年轻人,不错,胜不骄败不馁,难得。刚刚一直比武,肯定累了,喝杯茶再走吧。”
众人一个个看得心满意足,这乡间的比武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娱乐方式,准备散去。
只不过有几个输钱的街痞子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
他身后的李蓉蓉不待吩咐,已经转进屋内,显然是端茶去了,片刻之后,已经端了一个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上面摆着三个搪瓷缸子,盛满了茶水。
夏擎天也确实口渴,又是一个妙龄少女端出来的,怎么也不能扫了别人的面子,就走不过去要接过那水杯。
在众人嘲讽与不屑的眼神中,李大嘴脸色越来越阴沉,简直可以拧出水来,他这位纵横长河乡的街痞,哪个不要让他三分,就是副乡长钱学文不也要靠他冲锋陷阵,和他以兄弟相称?
而今日这一战,则名誉扫地,多年横行乡里已经养成了他骄纵跋扈的性子,让他如何忍受在这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他猛地抬起头,如同一通发怒的狮子一样冲向背对着他的夏擎天。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顾不得背后偷袭是小人行径,只顾着宣泄心中的愤懑。
在夏小洛和夏二狗以及李蓉蓉还有旁观的所有人惊愕之下但是还没叫喊出来的瞬间,十来步的距离在李大嘴长腿迅速奔跑之下,转瞬即逝。
而夏擎天依然我行我素地微笑着朝李蓉蓉走去,好像对身后的危机形势毫无察觉。
就在大家都认为李大嘴阴狠的这一招必然踢中夏擎天,夏小洛与二狗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的当儿,夏擎天滑步、侧身、摆腿。
动作简单迅猛,与华丽好看无关。
然后,却一击即中,时机把握分毫不差,速度力度臻于完美。
李大嘴将近二百五十斤的硕大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出三米有余才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把嘴巴张得硕大,可以塞进一只拳头。
夏擎天冷眼看着地上的李大嘴不住呻吟,道:“输了比武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品行!”
留个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他和夏小洛、夏二狗没有喝那美女手中托盘上的茶水,骑上了那辆破烂无比的飞鸽牌宝马,一阵刺耳的吱呀之声响过,自行车消失在清凉的夜幕里。
李家老爷子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满目都是不舍与遗憾,还有一丝惭愧,他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慢走。”只是嫌恶地看着地上的不争气的儿子,把拐棍儿在地上重重地一杵,道:“你把先人的脸都给我丢尽了!”
李蓉蓉刚刚想去扶起哥哥,李家老爷子道:“别管他!”冷哼一声,走进了屋子。
那李蓉蓉远远望着三人消失的夜幕,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是爱慕、是遗憾、是希望?
地上的李大嘴满脸是泪,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多久没有尝过泪水的味道了?
可是,今天他尝到了。他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击打在粗糙坚硬的地面上。
一轮圆月,已经越过了树梢,爬上了中天,洒下银色的清辉,田野里的玉米秧子在凉爽的夜风的吹拂下,欢快地摇晃着硕大的叶子,翻起层层绿波,已经结出玉米粒的苞谷棒子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让人感受到即将丰收的喜悦。
1990年的夏天,一辆飞鸽自行车拉风无比的奔跑在两旁都是杨树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三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得意洋洋。
夏小洛这个土财主正在和夏二狗如何分配赢来的600块钱欢乐地争执着,按夏二狗说:“这钱是我赌的,也是我赢的,我还你那十块钱,剩下的五百九是我的!”
夏小洛则反唇相讥,道:“要是我这十块钱赌输了,你会还我十块钱?分明是我的本钱,赢的钱自然归我,看在你跑腿积极的份上,我倒不介意大方一下,给你两块钱跑腿费!”
气得坐在前面横梁上的夏二狗一阵哼哼。
说说笑笑间,三人已经行驶到老夏庄村口,远远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三人一阵纳闷,心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装鬼吓人啊?
他们还未看见那人的容貌,只听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擎天哥?”
正是柳柴火的姐姐柳月,这个女孩子泼辣勇敢不畏权势的性格在夏小洛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现在她却忍不住哭泣。
夏擎天问道:“柳月?这么晚了,都十二点多了,你在这干啥呢?”
“擎天哥——”确认自行车上的人正是自己等了一晚上的夏擎天,柳月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在她心目中,这高大威武的“擎天哥”是她在这冷漠残忍的社会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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