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正道
咯吱咯吱机关开动的声音传来,水玉竹进来后关上的门又被打开了,脚步声中,一个人走了下来。
“谁来打搅本座?不知道本座在和美人聊天的时候最恨别人来打搅么?”轿中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像是个即将被夺走玩具的小孩。
这尖叫声中,那个一直抓着一具尸体蠕动啃咬的肥壮身影丢掉手里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一身不吭地朝这刚刚下来的人飞扑过去。这身影肥壮得像一头熊,但是这敏捷的动作和速度却像一头豹子,一眨眼间就带着剧烈的风声扑到了这人面前,一双蒲扇大的巨手抓下,还带着不少尸肉的血盆大口大张,好像一头畸形的猛兽一样朝这人啃去。
这刚刚下来的人并不高大,还略有些矮小,在这巨大肥壮的身影衬托下简直像一个幼童一样无力。但这身影只是轻轻地一挥衣袖,那好像泰山压顶一样的扑来的肥壮身影还没有沾到他,就发出一声好像大象撞在墙上的闷响,以扑来的时候更快十倍的速度向后飞了回去。
轰隆一声巨响,这肥壮身影撞在壁面上,连整个地下室都晃动了一下。幸好这是地下室的壁面,如果是面墙恐怕早就塌了,那壁面只是凹下去一个大坑,将那已经明显变形的肥壮身影镶嵌在其中。
没有因为拂开这身影顿上一顿,这人迈着步子就朝半空的轿子和水玉竹这里走来。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冷峻。一双剑眉入鬓,一身官袍。尽管有些矮小,但是他的眼神,身周的气势,一步一步踏来的节奏都有着说不出的隆重和巨大。
半空中的水玉竹看不见身后走来的这人,但是却能听到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声音,一张满是绝望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机和惊喜。
“是你?滚出去!别来打搅我!”轿中人很明显认识这个人,不过那一阵被激起的狂怒还是不减半分,尖锐的怒号声中。半空中那些透明的丝线像活过来的蛇一样朝着这人抽打刺杀,同时还有一阵漆黑的雾气也从轿中涌出,凝结成几股黑龙般的雾柱朝那人席卷而去。
这人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停,依然是一挥手,一阵如山岳般凝实,又如海啸般莫可能沛的气劲涌出,无论是那些透明的丝线。还是充满不详气息的黑色雾气就都被吹得倒飞了回去。这人再一伸手,那些捆绑住水玉竹的丝线也全部松脱了,半空吊着的水玉竹立刻跌了下来。
水玉竹全身上下已是不着寸缕,妙曼有致的身躯几乎没有一丝瑕疵,宛如一具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她落地之后没有多余的动作,任那一具精致美妙的**暴露在空气中。只是立即跪倒,以头触地,对着这人颤声道:“无忌大人。”
这人瞥了水玉竹一眼,那一具饱含着青春活力的美妙躯体落在他眼中却没有激起丝毫的涟漪,他只是沉声问:“我不是说过。未经我许可,不许你们任何人来接触他么?”
水玉竹没有抬头。依然还是跪在那里,后颈,背脊,腰臀一路勾勒出一个能让天下间九成九九九的男人充血的曲线,但现在这句**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是带着哭腔和颤意:“属下知罪。属下只是被那唐四伤了元气,怕日后执行任务之时力有未逮,恰好又知晓了鬼心咒的一些妙用,便想来求一些法门......”
“南宫无忌!你敢抢我东西!你敢抢我东西!”
一声凄厉无比的厉啸,凄惨惨烈得好像和这名字有着十八世也洗不清怨仇一样。刚刚被吹得在空中倒飞着打了一个滚的轿子又重新飞了回来,那些被震开的透明丝线,被吹飞的黑色雾气像发疯一样地又倒卷回来。
“你去出,关上门,也别让任何人进来。”这人头也不回,在那凄厉刺耳如鬼嚎一样的厉啸中,他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被淹没分毫。
“是。”水玉竹站起,躬身一礼之后就转身朝地窖外走了出去。至于半空中那轿子带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攻击她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地下室的室顶被几根狂舞过的丝线划过,门板大小的青石就被无声无息地切割成几段掉落下来,地面也是如此,碎石和泥土都被席卷进轿中人的丝线裹起的旋风中,还有那些无声无息的黑色雾气一起,如同一场小小的飓风一样朝那人卷去。
但这一切都只能止步于那人面前一丈的地方。那人伸出了一只手虚按在半空中,这边轿子发起的所有攻击在到达他一丈之前就会碰上一堵无形的墙,然后全都无力地落了下来。
轿中人的攻击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了,那些飞舞的透明丝线,汹涌的黑色雾气越来越猛烈,连那顶轿子都用力朝那人前面那一堵看不见的墙使劲去撞,只是无论他怎么折腾,这边飞沙走石翻江倒海,那堵看不见的墙的那一边却是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飞舞在半空中的轿子终于落了下来,那些丝线也不再挥舞了,重重的喘息声从轿中传出来。半晌之后,轿中又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厉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还手?南宫无忌,你是不是小看我?你敢小看我?!”
被称作南宫无忌的男子默不作声,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轿子。
又喘息了半晌,轿中人似乎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了,声音也再没有了那种歇斯底里的怒意,剩下的只有疲倦:“...那女人真不是你叫来撩拨我的?”
“我没那么无聊。”南宫无忌回答,他的声音不大也不浑厚,但好像是一颗颗钉子用力钉进岩石的声音。给人一种斩钉截铁,绝不容置疑的气势。
“......那你运气还真不错。救下了一条好狗。还是条好看的小母狗,能用得上的地方非常多,嘿嘿。”轿中人笑了几下就接不上气,又喘息了几下。“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休息了这么久,你的伤势怎么样?可有好转么?”南宫无忌问。
轿中人并不回答,反而问:“怎么,是有地方要我出手?”
南宫无忌点点头:“虽然鬼心咒是天魔五策中最不擅长攻伐的一种,但有时候确实又是项很好用的法子。过年之后有很多事要做。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你也该看得出,我的暗伤很重。我出手可以,但真要太过用力,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控。也许下一次再这样,我就醒不过来了。”轿中人的声音虽然疲惫,却没有什么哀伤愤怒的意思。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没有办法能帮你么?药王谷的人,药,我都可以给你调来。佛,道两家的高人也行,就算是何晋芝,张元龄。我真要想办法请他们出手帮忙,也不是没指望。”
“没用的。”轿中人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你也是修顺天神策的,应该知道到了我们这一步,几乎已经不是外力所能帮忙的了。若只是十方秃驴的那一记佛光,我大概也还能勉强承受得起。但是之后被大将军的大自在天魔劲震碎了一粒元心种子,这才是伤了根本。那可是我最汇聚心血的一粒种子。原本我还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看来还是太小看大将军了,大自在天子法的玄奥通神之处比我们想象的更高。我的功力,鬼心咒的效用等等所有一切都无损,但是最深处的本源已开始涣散,就算现在我收回了魏小牙身上那一粒成熟种子,也终究只是苟延残喘,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默然半晌,南宫无忌才点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不是客气话,我对你可没什么好客气的。二十年前你给我弥天鬼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在利用我。”轿中的声音淡淡回答。充满了疲倦之后,这声音听起来反而没有了其他时候的那种诡秘和怨毒,只像是一个小孩。“不过这东西真的很对我的胃口,直到现在我也真的没什么好后悔的。我说我撑不了多久,也只是站在你的角度,从我自己来说我并不怕。有时候我自己也经常在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到底是现在这个呢?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或者是完全沉浸在鬼心咒里的那个?也许这顺天五神策真的是能通神,和五行宗那些最后化作流水烈火的道人一般,其他人说什么人由术驭,但对于修炼者自己来说未必不是得其所哉。从这个方面来说,说不定这也是一条真正的通神之路呢,哈哈哈哈......”
南宫无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轿中人开始说得喘气之后,又逐渐平静了下来。这时候南宫无忌才说:“也就是说,你还是可以出手的?”
“我说了,可以。但是我不知道后果。而且,我愿不愿意出手又是另一回事了。”轿中人淡淡说。
“昆仑派。你愿意了么?”
“嘻嘻叽叽嘻嘻......”听到这句话,轿中人忽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开心。“当然愿意,这不会是你特意给我安排的吧?”
“好。”南宫无忌点头,想了想,问。“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你是想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是么?嘻嘻嘻嘻...”轿中人笑了会,沉默了下去,好像在想,半晌之后一幅画卷从轿中飞了出来,落到了南宫无忌手中。“把阿月给我带来,我想她了。”
南宫无忌展开画卷,看了一眼画卷中那个翩翩起舞的白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好。”
“对了,你可以留意一下是谁去杀了我手下上官猴子。原本我以为石道人被我用鬼心咒杀死,那两柄飞剑的秘密就没办法解开了,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也许杀了上官猴子的人在石道人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也说不定。”
“正好。”南宫无忌眉角向上微微一挑,看了一眼躺在角落中的那两把飞剑。“我还正在考虑若真是想不到办法解开,就送去龙虎山让张元龄看看呢。他对这一对飞剑垂涎已久,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南宫无忌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有。是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想明白。”
“你问吧。”
“你为什么要修炼顺天神策?你不像我,你即使不修炼这个,你所能得到的同样很多,和现在一样的身份地位,一样的富可敌国。你也不是元顺一,黄超儿那种顺天神教的秘密传人。你更不是大将军,自信要践踏天地的疯子。那你为什么还要冒着心魔反噬,散功身死的危险来修炼?就算夺天造化功的心魔反噬比不上鬼心咒,但也一样的危险,黄超儿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不怕你自己也有一天会把南宫家的人吃个精光么?”
“我当然不怕。因为我相信我能驾驭得住。我和你,和其他人修炼天魔五策的心思完全不同。”南宫无忌淡淡说。他的声音平和,但是仿佛带着天地间最有力的节奏。“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天下十州,为了这人道昌盛,为了这黎民万千,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惭于人,我所行的就是这天下的正道。我哪里来的心魔?”
“嘻嘻哈哈哈哈......”轿中人沉默了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鬼哭般的大笑,他笑得如此剧烈,好像下一刻马上就要笑断气一样。
南宫无忌看着面前摇晃着的轿子,任凭里面的笑声笑得好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他冷峻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终于,轿中人笑够了,不笑了。说:“若是我二十年前就听到你的这番话,说不定我就不敢接下你给我的那本弥天鬼策了。因为我会以为你是个疯子。直到现在,就算我在很多人眼中是个疯子,但我依然觉得你才是个真正的疯子。”
“不笑不以为道。你理解不了罢了。”南宫无忌转过身去,一步步地迈向出口。他身材虽然矮,走的步伐却很大,很稳,很重,像是一个巨人。
走到了地窖口,南宫无忌停下了脚步,偏头说道:“对了。黄超儿其实也并不是真的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是我设计让他几个儿子为了女人互起争端大打出手,让他几个夫人为了笔黄金明争暗斗,他最是爱护自己家人,偏偏任是功力盖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最后我再去找他交手,激得他心魔反噬。随后张元龄在明,我在暗,两人联手将之制住。”
轿中人微微一怔,然后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倒是一番好算计。张元龄在明处,得了名,他龙虎山张天师的名号更是如日中天,你在暗处得了利,不只除了大将军一个潜在的臂助,还得了黄超儿那一身百年功力。不过这等隐晦的手段,哈哈哈哈...难道你也觉得这是天下正道?”
“当然了。”南宫无忌淡淡回答。随后迈出了地窖口,只留下下面发疯一样的笑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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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仙子(一)
最近些年来,江湖中人已经越来越习惯以来自龙虎山的一张除妖灭魔令来掀开一年中江湖的风风雨雨。
这除妖灭魔令乃是由神机堂牵线,请各大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长老们评选出上一年中作恶最多的十大邪魔外道,十大正道轶事,然后送上龙虎山请张天师过目,定下之后再刻成一块令牌,每一年的新年伊始便传告天下江湖。
此事刚开始的时候,不少老江湖们是对此事颇为不屑的,觉得这不过是神机堂钻营讨好龙虎山的小手段,顺便给自己提提脸面,与各大派拉上关系而已。须知天下江湖并不见得就是尊张天师为第一人,不说昆仑派,真武宗这些底蕴深厚的大派只不过是相对低调些,亲近皇家的净土禅院对江湖名利向来不大感兴趣,即便是正一教中,茅山派,灵宝派也并不是没有高人,只不过是道门清净,一直以来都默认了前朝御封的由龙虎山来统领三山符箓的道统,大乾也沿用此例罢了。至于唐门,南宫这些名门世家更是不用说了,龙虎山张天师说什么对他们来说就算不能算是个屁,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真正有分量,有身份,有实力的人,根本不怎么将这实质上没什么分量的东西看在眼里。有位被荣登上榜,以身手了得性格跋扈著称的独行大盗更是放出话来,于某月某日开始就在某城里盘桓数日,有想除魔卫道的大侠就请来一会。
只是后来的事实。却着实让那些自以为看得通透的老江湖们大为意外。这除妖灭魔令一出,短短几年之内就风行天下,应者如潮。凡是正道轶事上有提及的正派侠客们无不声名大振。榜上有名的邪魔恶人无不成为过街老鼠,不知被多少想藉以成名的各路少侠,大侠们群起而攻之,就算应付得了一两拨,在四五拨七八拨乃至无穷无尽的侠客们的围追堵截,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的各种手段下也一一阴沟里翻船。那位独行大盗刚在他自己放话的城里现身。就被人用从唐门的麻药给麻翻了,再挑断了手筋脚筋被押解去领赏。
于是几年之中,龙虎山张天师的名声就真正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居然真的隐隐有了江湖正道第一人的味道。顺带的神机堂也借此打通了不少关节,打响了名声,发展得比任何一家帮会更快更迅速。
对这般情形,那些老江湖们在错愕之后。也有人总结出其中的缘由。以原来如此的口气说:毕竟江湖上最多的还是那些头脑不大灵光,眼光也只能看到面前三尺之处的人,他们需要一个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人来告诉他们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里是前去的方向,而张天师这位天下道门领袖的身份无疑就非常合适,神机堂拿出做买卖的吆喝劲来宣传。也确实正对了大多数人的胃口。
不过也还有另一种说法,说这张灭魔令下其实还隐含了更多的手段。还有个更大的影子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某些眼红之人嫉妒张天师而无中生有,这就不得而知了。
大乾八十八年,这一年的除妖灭魔令发的比往年迟了些,好像是有些什么事耽搁了一下,大年过完之后才送上龙虎山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等了好几天,又才从天师派中发出送下山去。早已等候在山下的神机堂的人立刻复刻了数百份,往天下各州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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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荆州阳明城万虎帮帮主宋万虎看到今年的除妖灭魔令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了。
宋万虎看到的当然还不能是令牌,虽然除妖灭魔令复刻了数百份,但那都是拿去放在各处的神机堂分舵,或者是送去天师派道观中挂起来的。不过神机堂的人不会放过这种赚钱的机会,早就拿笔抄录了下来,还去青雨楼买到各种相关消息,一起集中成册卖给各路江湖好汉。愿意来买这个的好汉们一般也不会太在乎这些散碎银子,一份卖个几两,全天下加起来至少也要卖出数万册,进账近百万两,单单就凭这一项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将这记载了除妖灭魔令的书册买来了,摆到桌上看到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因为这书册上的字认识宋万虎,宋万虎却不认得他们。所以宋万虎还将三当家罗圆圈也叫来。罗圆圈屠户出身,肥得就像个圆圈,一把蒲扇大的斩骨刀能一刀就将一头五百斤重的大肥猪从头到尾切成两片,难得的是居然会识字,在这靠拳头刀剑打生打死的江湖上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了。
宋万虎让罗圆圈读的首先还是正道十大轶事。他万虎帮靠的是给人当保镖护院起家,后来做大之后虽然和其他帮派之间明争暗斗杀人暗算之类的手段也不少,但却还是以白道帮派自居。江湖上混的汉子虽然图的是钱财,实力,但名声也是很重要的,真正能在黑道站稳脚跟的基本上都是无门无派的独行大盗,有了基业之后就决计不能将名声弄得太坏了。否则不说那些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来谋取产业的其他门派帮会,只是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年轻少侠们就能让人头痛无比。
而且中原三州的江湖人,心中多多少少都还是存着一分‘正道’的心思,不只是繁华之地,紧邻京城的正统观念,还有十二年前那一场浩劫,虽然将整个中原都打得千疮百孔,但重压之下,人心却难得地凝聚在了一起。宋万虎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当年曾手刃过两个西狄人,这也是他心中一直将自己放在白道上的根本所在,而为此一些过分的行径,比如杀人全家斩草除根。比如下毒暗算,比如逼良为娼等等之类过于下作的事他也确实不会去做,因为曾经杀过西狄人的好汉是不屑于去干那些的。
所以当罗圆圈念到正道十大轶事中。昆仑派的何天少侠率领派中下三院的一干好汉与西狄人恶战一场,救出数百名江湖同道的时候,宋万虎也忍不住击掌叫好。虽然天火山下的事现在江湖上早传得人人皆知,不管是哪个版本中,红叶大将军都是其中绝对的主角,但没有一个中原人对这位大将军和麾下的红叶军有丝毫好感,至于白虎军那是朝廷边军。据说当时也对夺宝盟的江湖客们大加杀戮,江湖人同样也有同仇敌忾之感,只有这位昆仑派的何天少侠才让大家感觉眼前一亮。现在这除妖灭魔令上都特意点出来了。说明此事必定不会有错,这位何天少侠才是天火山之役中的英雄。难道张天师还会看走眼不成?
接下来的一件便是青州洛水城那件剥皮凶手之事。这事宋万虎也是特别清楚的,因为前些日子洛水帮悬赏出的那十万两黄金,连让他也着实心动了一会。但现在听到三当家将此事念出之后。一身冷汗都吓出来了。
“什么??原来青州洛水城那事竟是如此?原来被前些时日被通缉的那两人却才是真正擒杀妖物的好汉!他奶奶的。洛水帮怎的搞出这样一个大乌龙来,白子明那老不死的是吃顶了还是老糊涂了?前些时日还出那么重的赏金来悬赏这两人,幸好我们派出去的人手没收到消息,否则找上门去被打得落花流水也还罢了,若真是将这两位给捉了杀了才是真把梁子结得大了。那可是茅山派和净土禅院的高手!便是一百个洛水帮也只能当个屁!”
原本的除妖灭魔令上当然是没刻这么多字的。令上记叙的只能是事情的大概,详细资料都是书册上记载的补充,出自青雨楼的资料,当然也是同样的可靠可信。罗圆圈翻看了一下。舔舔肥厚的嘴唇摇头晃脑地说道:“原来那被悬赏的女子是净土禅院的佛门女修,法号明月。那前阵子悬赏的时候不是有消息说这女的...咳。这位佛门女修漂亮得很么,我当时便说此事大有猫腻,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子怎么会是剥去人皮的凶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乃是一位真正的佛门仙子啊。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缘见见这位仙子......”
看着三当家一副悠然神往,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宋万虎也不禁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三当家什么都好,就只有一项便是喜欢发白日梦,也不知是不是识了字之后看了太多游侠列传之类的东西,整日间乱想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女侠,三十好几了也没找个婆娘,平日间连青楼妓院也不愿去,说是要将清白之身留给以后相逢的仙子。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宋万虎平日间也没少劝过他,这时候也只能说道:“老三你还是别快快讨个婆娘是正经,别整天乱想什么仙子侠女的了。江湖上的什么什么女侠,什么什么仙子,他妈的多是那种吹牛皮吹出来的。你见过哪个在江湖上混的娘们长得漂亮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地站桩扎马,打熬筋骨,那身形早就走了模样,身上摸起来也是硬邦邦的,整天拿刀提剑地砍杀练习,手上的老茧说不定比你杀猪磨出来的还厚,一捏能把你皮都搓掉一层。几年前那崂山派的什么什么项女侠不是就传得貌如天仙,神乎其神的?结果老子一见,模样看起来也确实还有几分姿色,但仔细一看那胳膊腿上的肉疙瘩可不比老子的小多少。沐川帮的田少帮主那没眼色的还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个劲地去献殷勤,扮风流少侠,结果后来听说不是居然被那女的用了强给推上了床?夜夜索取无度差点弄成了人干不说,悄悄逃回去后还被那项女侠提刀闯到沐川帮总舵去要人,一刀将大门都砍成了两半,真是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难道你以后还想找个这样的么?”
罗圆圈讪讪说:“老大你怎能俗成这般模样?人没点追求,还不能没点念想了?闯荡江湖的难道就真的没有漂亮的女子了不成?比如...神水宫那些娘们不都长得还不错么...”
“呸!五行宗的妖怪婆娘还能算是女人?你不会憋不住了,连那种妖怪也想要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每隔几年总要冒几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见色起意去招惹那些妖怪,被碰个灰头土脸的那都还是好的,真勾搭上了那才惨了。活活被吸成人干就是最后的下场。还就是真的人干,随便搁点盐就能放个百八十年不发霉的那种!”
罗圆圈眼睛在书册上扫视几圈,又指着一处道:“......对了,这里还有这个,茅山派的何姒儿何仙子将在今年开始,率领以各大门派世家的年轻子弟成立的正道盟为中原江湖除魔卫道,守正辟邪...这个何仙子总是还行了吧?她娘可是当年的中原江湖第一美女南宫无嫣。听说徐州李家二老爷当年为了这位美女,不惜把半个田阳城的街道全部铺满红地毯,房舍全部铺满鲜花。而且这位何仙子也都是第二次上榜了。前两年便有诛杀飞天玉蜂万玉峰还有天河五鬼里三鬼的事迹。这可算是真正的才貌俱全的正道仙子了吧?”
宋万虎一听,也不禁皱了皱眉,回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这个么...虽然没亲眼见过这什么何仙子。但她娘南宫无嫣我当年倒是在扬州远远看过一眼。那倒确实真的是.....哎,不提也罢。总之从那以后直至今日,老子但凡到青楼能碰见和那南宫无嫣模样稍微有些相似的,便出多少银两也势必要狠狠睡上几宿才罢休......也不知那何晋芝积了几十辈子的德才修到了这般福气,娶到那样漂亮的夫人。不过那南宫家不是有人在朝廷做官么?怎的没想到把这样的美人送去给天子作皇后?茅山掌教再厉害,总不能有皇帝厉害吧?”
“哈哈,老大这就是你有些不明白了,你当皇后是长得漂亮天子喜欢就能当得上的么?而且别说。你还当如今还是前朝么?至少从江湖上来说,一个茅山掌教说不定比皇帝老儿还管用些......也不知道俺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见这位何仙子......”
“呸。我便说了这江湖上没什么仙子了。那南宫无嫣是南宫家掌上明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能长得那般好看。她女儿出来和一帮江湖汉子厮混,东奔西跑日晒雨淋搞什么正道盟,就算能继承些她母亲的相貌,多半也是消磨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外面一个帮众满头大汗地飞跑进来,禀报说:“帮主,大事不好了!帮主夫人和小姐都被人给劫了!”
“什么?是谁?好大的胆子!”宋万虎一声怒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张上好木料的八仙桌也给拍得崩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不知道,不过现在人在清河帮那里,他们让帮主你去。”
“我操!传令下去,叫所有兄弟们都做好准备!他们只要敢胡来,老子也不会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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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帮是这几年才窜出来的一个新帮会,据说本来是徐州边境上的一伙势力还算不小的山贼,后来不知怎么的起了内讧,一名最年轻的当家暗算了其他几个,然后带着一帮子年轻人跑到这附近来落脚,因为争夺漕运生意的缘故,和万虎帮这两年间很有些争端。
清河帮的人的优势是年轻,年轻的特点之一就是不大讲规矩,喜欢乱来。这一次的事很明显就是这样。祸不及妻儿,这是道上的规矩,就算是有什么血海深仇的也绝少真的把事做绝,更别说只是寻常的生意上的争斗了。所以这一次宋万虎很愤怒。
好在他赶到清河帮约好的地方的时候,他的夫人和女儿都好好的,只是受了些惊吓。而清河帮的人一见到他来了,立刻就将两人都送了过来。
“宋帮主,怎的这么不小心?在自己的地头上还让宋夫人和小姐被几个小蟊贼给劫了去,若不是我们见义勇为,出手相救,后果如何可就难说了啊。以后你最好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才是。”
清河帮帮主张申河不过才二十几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边扯着一抹邪邪的笑,看得宋万虎怒火中烧,差点忍不住要一拳揍过去。
这阳明城宋万虎早就是踩得熟透了的,哪块地面上有多少根草都可以背得出来,哪里会来的什么小蟊贼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区劫他的家人?这分明是这张申河自己弄的一出,不过是向他示威而已。但没有任何证据,家人现在又是被人家送回来的,心里再有火也不好直接冒出来。
费了好大的力气,宋万虎才憋下气来,冷冷说:“这次倒是多谢张帮主了。那些人说不定是宋某以前惹下的一些仇家,不过江湖争斗祸不及妻儿这是道上的规矩,若是真有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贼坏了规矩,那就不是宋某人一个人的事了。”
“不是宋帮主一个人的事,还会是谁的事?总不会扯上成我的事吧?”张申河歪着眼睛打量了不远处宋万虎的女儿一眼,十三岁的小姑娘还在瑟瑟发抖,含苞待放的小身段已经有些亭亭玉立的端倪。他伸长了舌头舔了舔嘴唇。“难道宋帮主想要招婿不成?我看宋帮主的千金也还有几分颜色,勉为其难也是可以将就一下先纳个妾。宋帮主手里捏着的那段河路也就送过来让我清河帮一起打理算了,要不凭宋帮主这般连自己家人都顾不住的德性,这生意迟早也是别人的。”
宋万虎咬着牙瞪着眼看着张申河:“姓张的,别嚣张。狗尾巴翘上天了小心被人看不顺眼给砍了。今天你要怎么样就说清楚,要不大家就摆明了来一场?老子砍西狄人脑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土疙瘩里玩泥巴呢。”
一旁的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先跳了起来高喝道:“你怎么说话的?知道好坏不?我们张帮主帮你找回了婆娘女儿还不知道感谢,狗嘴今天早上吃了屎来的?难道要你老婆女儿被人抓了去轮着上了你才舒坦是不?你是不是非要见着棺材才......”
“他妈的有你说话的地方!”宋万虎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那汉子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连忙一闪,但宋万虎盛怒之下出手即快又猛,多年练就的掌法也没落下,那汉子没能闪得过去,还是被抽中了半张脸,噼啪的一声响整个人都抽飞了起来,翻滚着落到一丈之外才落地,一张脸赫然已经完全变了形,竟然已经被抽碎了脸骨。
张申河见状顿时跳了起来高喊:“好啊。万虎帮就恩将仇报这德行,你不讲理也别怪我们了,兄弟们,操家伙上啊!”
这一发声喊,本来就已经早有准备的两帮人就抽出武器杀在了一处。早有见机的帮众将宋万虎的夫人女儿护送着朝远处退去,宋万虎也没了顾忌,抽出一直挂在背后的狼牙棒就一顿乱砸。(未完待续。。。)
第二章 仙子(二)
眼看清河帮的人也是早就备好了家伙的,宋万虎心中再没有一丝顾忌,手中的狼牙棒舞成一团旋风朝着人堆里冲去。
这战法他还是战阵之上和那些西狄人学的,近百斤的重兵器挨着就伤碰着就残,群殴之中威力巨大,远比什么刀剑都管用,加之他身大力猛,这一冲果然就宛如虎入羊群,前面两个清河帮帮众稍一抵挡就被砸得飞了出去。后面的三当家罗圆圈也率领着万虎帮帮众一起冲上,一把蒲扇大的杀猪刀也是威猛无匹,挨着一下就是断手断脚肢体横飞。
若真论硬碰硬的实力,新兴的清河帮自然不是身经百战的万虎帮的对手,只是背地里的鬼祟手段阴狠,和官府很有些关系,这才能暂时保持个僵持着的局面。宋万虎也早就想找个机会干脆明刀明枪地痛痛快快将之给除了,只是一直有些顾忌官面上下不来,还顾忌江湖上说他乒小辈,现在这机会是送上门来了,借着心里这股火劲闷着脑袋只管乱砸乱杀。至于张申河,则是刚刚叫了一声兄弟们上立刻就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朝后退去,他在当山贼的时候就是出谋划策的军师人物,一身武功比寻常帮众高不到哪里去。
眼见如此,宋万虎更是得理不饶人,气势如虹直冲而上,眼看前面的清河帮帮众已经被完全冲开冲散,立刻就要溃不成军。只是这时候,退到后面的张申河也已经扯开了一片堆在一起的灌木枝叶。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几只机关兽。
这里本就是清河帮选定的河滩地,灌木丛生,谁也没在意那后面藏得有东西。直到这时候宋万虎才明白。清河帮为何要设计将他引来这里,要如此毫无忌惮地和他硬碰。
轰轰两声巨响,伴随着两只机关兽背上镶嵌着的火炮怒吼,两团火焰就在万虎帮众人中炸开,血肉横飞惨叫连天,还有两只机关兽背上的是数只重叠在一起的小铁管,也密密麻麻地喷出阵阵火焰。无数弹丸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射而出,将正对着的万虎帮帮众打得如筛子一般。
“好狗贼!居然连火器都用上了!你们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宋万虎怒吼一声,眼中已满是血丝。江湖争斗。就算是用暗器弓弩都是叫人看不起的行径,何况是神机堂的火器。就算是山贼劫道,用上火器这种东西也是罪加一等,臭名远扬。
但是这东西的威力也确实巨大。以火行秘药爆炸之力喷发出的弹丸不是寻常肉体所能抵挡。当下万虎帮的人就倒下了一大片,还站着的也是惊惧莫名,不知该继续朝前冲杀还是先避开再说。
几具机关兽旁的张申河摇头晃脑,得意之极地哈哈大笑:“对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还讲什么规矩?老子早知你们万虎帮都是不识好歹的烂货,特意备下了这等好礼给你们慢慢享用!”
“去你妈的,大家别怕,上啊!将这些没卵子的山贼都宰了!”稍后的三当家罗圆圈也被一颗弹丸给打中了左肩,但他盛怒之下不但不退,反而怒喝一声将手中的杀猪刀全力一掷而出。蒲扇大的刀呼啸着飞转过去,将一个正在操作机关兽的清河帮弟子几乎劈成两片。残尸还牢牢地钉在了机关兽上。
这一下固然是激起了士气,也让对面清河帮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几个操作机关兽的清河帮弟子都被同伴惨烈的死状给吓到了,不约而同地将手中机关兽的目标都对准了罗圆圈,轰的一声,一发火焰在三当家身边爆开,将他圆滚滚的身躯弹出丈许,血肉模糊地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三!”宋万虎惨嚎一声。罗圆圈和他已是十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真正的情同手足。悲怒攻心之下他也将手中的狼牙棒用尽全力朝前投出,这一下虽然没有正中目标,却将一架正在密集喷发弹丸的机关兽给擦中,将之带着打横歪过去,顿时将旁边几个清河帮帮众给打得稀烂,一时间周围的清河帮众也争相逃避,乱作了一团。
乘此机会,宋万虎大步冲上随手抓起几个清河帮帮众乱抛,将几只机关兽全部撞倒在地,然后几步赶上了正慌忙往后逃去的张申河,一把扭住,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砸下去。
“住手。姓宋的,你不要你老婆女儿了?”这一声是同时从张申河口中,还有远远的身后响起的。宋万虎扭头看去,本来已经被手下保护着朝远处退去的妻子和女儿又转了回来,而且这次是被人押回来的。几个满身鲜血面目狰狞的大汉手持兵器,将他妻儿像鸡鸭一样地捉在手里。原来清河帮还在离去的路上埋伏得有人手,杀散了护送的帮众,将原本要离开的她们重新又劫在了手里。
“哈哈哈哈,姓宋的,一切都尽在老子的预料之中,你以为除了这几只机关兽之外就没别的后手了么?”张申河又是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虽然他还被宋万虎楸住衣领,但一点也不慌张。“还不叫你们的人都住手给我退下?那边的人给我听好了,只要这姓宋的敢伤我一根汗毛,立刻先剁了他女儿再说!”
那边押着宋万虎妻子女儿的几个显然是这张申河的亲信,闻言立刻将手中的刀剑全架在了宋万虎女儿的身上。
“姓张的,你到底要卑鄙无耻到什么地步?”宋万虎的双眼红得几欲滴出血来,拳头捏得嘎巴嘎巴乱响,明明只要一下就能将面前这奸笑的脸打成一团肉酱,却就是落不下来。一拳将这小人给杀了,说不定那劫持了他妻女的人也不敢乱来,但那也只是也许而已。老婆已经是和他几十年的患难夫妻,女儿更是他的心头肉。就算只是有十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敢乱来。他只能张口怒喝:“都住手!”
万虎帮的人本来已要趁势将清河帮给彻底冲散,这一下也只能停手了。只是这短短时间之内,就已经有数十人在那几只机关兽的火器之下或死或伤。
张申河一下将宋万虎揪住他衣领的手给打开。扬声说道:“什么卑鄙了?老子早就看出你姓宋的寡廉鲜耻,无情无义,这才作下如此多的后手以防万一。结果果然如此!我清河帮救下了你妻子女儿你不知恩图报,反而还要趁机反咬一口!”
宋万虎怒吼:“无耻!明明是你派人将我妻儿掳走引我来此!还布下这些卑鄙手段!”
张申河后退几步,退入重新围拢过来的亲信保护中,这才高叫道:“呸!若是我派人抓的还会还给你么?是我早就看穿了你们万虎帮这些的人的德性,这才布置了这些手段来以防万一。现在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将你的右手砍下来赔罪,此事便可以就此算了。否则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讲江湖道义了!”
宋万虎气得全身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形势如此,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但是要他自断一只手,这又确实太过分了,江湖汉子就靠厮杀打斗来争口饭吃。真断了只手的话不说其他。只是面对这清河帮和张申河就再也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
“大哥!万万不可,别信那狗娘养的话”远处地上满身是血的罗圆圈在几个帮众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原来那一下居然也没有将他炸死,只是他现在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吐着血沫子,看样子也去了小半条命。
张申河一看,伸手一指:“好,你若舍不得你自己的一只手。就去将这胖子的两只手都剁了也行,我也算认你的赔罪了。”
“放屁!”宋万虎怒吼。
张申河也不再多说。只是对着远处劫持着宋万虎妻女的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为首的一个大汉狞笑了一下,手中刀一挥,宋万虎妻子的一只手就被剁了下来。那不过只是个四十多岁的寻常妇人,哪里受得了这种重伤,只能是被人捉在手里不停地惨叫。宋万虎只看得怒发欲狂,但偏偏还不敢妄动,那另外几把刀还架在他女儿的身上随时可能剁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朝这里奔来。清河帮和万虎帮的人都面露戒备之色地互相瞪视,这荒郊野外的河滩地,来者肯定是冲他们来的,只是不知是哪一边的援军。
马蹄声来得极快,显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很快所有人都看到有三骑从远处飞驰而来,一直到近前才停下脚步。马上的二男一女都是二十岁左右,年轻之极的人物。
也不等清河帮万虎帮的人开口,三人中一个比较敦实的男子扬声道:“中原正道盟在此!清河帮,万虎帮的人都听好了,速速停下私斗,两帮当家领头的后日清晨都来城中县衙听候调停。”
没人吱声,也没人去理会,清河帮万虎帮两帮的帮众们所知的只是这阳明城百里之内的东西,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什么正道盟,最多只是能从这三匹好马,还有马上的三人的穿着打扮上感觉出一些不凡的气势。远处的张申河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一双细长细长的小眼睛溜溜乱转,却也并不开口。一时间场中只听到宋万虎之妻那正渐渐衰弱下去的惨叫。
骤然间白影一闪,有几个妙曼的白衣少女身影在那些正劫持着宋万虎妻女的帮众中一闪而过,然后便是血光暴起,那几个刚刚还满脸狰狞,像捉鸡鸭一般捉住手中人质的大汉就像是被拆散了的木偶一样,连声惨叫都没有就原地分成了血肉模糊的几大块。
这异变骤生,不只场中的人全都惊呆了,连宋夫人都忘记了惨叫,和女儿一起呆呆地傻站在满地的血泊之中。倒是左近有几个机灵些的万虎帮帮众立刻抢了上来将她们重新保护在中间。然后其他人的眼光都落在那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上,刚刚那在被杀人群中一闪而过的几个身影就是她的模样。这是个很漂亮,很年轻。很美的女子,一身洁白如雪的白色衣裙,一头如缎子般的黑色长发。一张娇艳如花,又清灵如冰泉的脸,宛如画中的仙子,和这周遭混乱一片的厮杀场一点都不相契。
张申河头上冒出了冷汗,开始示意旁边的亲信护着他一起悄悄往后退。宋万虎的妻女被救回去这还不算什么,他的眼界和所知晓的东西远不是手下帮众所能比的,他也听说过这正道盟的风声。更看得出刚才这白衣女子所展示出来的身手代表了什么意思。
不过其他清河帮的帮众不一定有帮主这样的眼力,张申河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办,手下中就有悍勇之辈大叫起来:“这三人是万虎帮的帮手。大家并肩子上啊,有神机堂的机关之助,今日就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趁着刚才的时机,清河帮将之前被宋万虎砸倒的机关兽都重新扶起来安置好了。清河帮中人也有了底气。呐喊一声重新又准备开始动手,那几个操纵机关兽的更是将准头都对准了这边刚来的四骑年轻人。
马上的白衣少女柳眉轻皱,显得微微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时候旁边一骑上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伸手过来在她的手腕上拍了拍,似乎是示意她不用出手。而这时候最开始发声的那个年轻男子跳离马背高高跃起,双手握拳高举过头,借着落下之势重重击在地面上。
咚的一声闷响,好像一面硕大无朋的巨鼓被狠狠敲响。随着这男子的一拳。地面居然好似水波一样地荡漾起了一圈波纹飞速朝四周散发开去,被这道波纹波及的人无不被震得脚下虚浮。不少下盘不稳的人跌倒在地,同时那一声闷响也震得所有人胸中发闷恶心,那些倒下的几乎都没能马上爬起来,其他的人更是惊惧莫名,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居然被这年轻男子的这一拳就给击溃了。
咣咣几声,却是这一圈波浪在掠过那几只机关兽的脚下的时候猛的一聚,随后朝从地下凸出几只粗大的石笋,将上面的机关兽撞得散了架。
刚刚直起身的敦实男子看了却是微微一怔,似乎对这变化也有些意外,然后他转头看了看旁边那年轻道士,那年轻道士的脚下正有三张符箓在燃成灰烬。敦实男子对道士一抱拳:“想不到清风道长符法之道如此精湛巧妙,佩服佩服。”
年轻道士在马上也一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借了李兄这一拳之力。李兄这法武合一的一击才是真功夫。”
敦实男子回过身来,对着满场已经被震慑住的了江湖中人高声喝道:“再说一次,两边全都停手!正道盟茅山派清风道长,净土禅院明月仙子,还有我厚土门李士石在此,若是再要妄自私斗我们便当做为非作歹的黑道帮会格杀勿论。可还有不服的么?”
没有人再敢动手,再敢表示不服的。不只是刚才这男子的一拳之威,更因为他报出的名号。就算孤陋寡闻如这些江湖最低层的小帮会的帮众们都对这些名字耳熟能详,茅山派,净土禅院,还有厚土门,和这些门派势力相比,什么万虎帮清河帮就如同巨兽脚边的蚂蚁一般。
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两边的帮众们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各自收拢,救治伤者。张申河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带着几个亲信手下匆匆离开了,宋万虎赶紧过去照看被救回的妻女。这三人看了看,又扭转马头朝着来路而去。
场中央,重伤的三当家罗圆圈没有动弹,只是圆睁着双眼死死看着逐渐远去的三人,任凭旁人如何叫他也没有反应。实际上从那三人刚刚现身的时候他便是这个样子了,好似成了泥塑木雕一般,旁边扶着他的帮众还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鼻息脉搏,发现确实又还没死。
“果然是仙子,果然是有仙子的啊”好半晌之后,罗圆圈才终于一边吐着血沫子,一边流着鼻血,一边双眼留下了滚滚热泪,看着那白衣女子远去的方向喃喃道。
第三章 仙子(三)
第三日清晨,宋万虎和罗圆圈一起按照那叫李士石的男子的话,大清早就来到了阳明城中的县衙门口等候。
环绕京师的中原三州并不设州牧,而是依照前朝体制开府设县,由朝廷直接指派的流官治理。只是经过魔教引发的百年动乱,儒家的君臣纲常之理在人心中已经逐渐式微,军心民心都不能再和前朝相提并论。比如若是放在平时,宋万虎根本不会这般如平头百姓一样的在这里傻等,就算他自诩正道帮会,也确实对官府朝廷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但这次发话的是由茅山,南宫家等联合成立的正道盟,这就由不得他不小心对付。
罗圆圈其实是不用来的。之前那一发机关火弹将他炸得满身是伤,卧床静养才是正理,但他还是强撑着要和宋万虎一起来。虽然全身连同头脸都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只露着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在外,但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只是有些似乎同时又有些傻愣愣地,呆呆地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悠然出神。
逐渐的,来这里等候的人多了起来,来的都是江湖中人,而且这些人宋万虎基本上都认识,都是这阳明城方圆百里之内的江湖帮会头目首脑,不少人见了相互之间还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言语间说起来这里的原因,居然也都是受了正道盟之邀而来。没多久,张申河也带领着几个亲信来了。远远地站在街道的对面,也不过来搭话。只是邪邪地笑着,似乎胸有成竹,只看得宋万虎心里直打毛。如若不是有所顾忌就要冲上去动手。
终于,马蹄声中,众人一直久候的正道盟中人终于来了。这次来的一共有八骑,除了前日宋万虎见过的那两男一女之外,其他五人也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为首的一位锦衣公子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说不出的好看,座下的马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神骏。
“那便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同公子了。听闻便是正道盟的主事人之一。”
“乖乖,这田阳城不过狗屎大片地方。怎的还能引来南宫家的公子?难道这附近其实哪里埋藏得有什么宝贝秘籍什么的?”
“你懂个屁。据说这正道盟志在联合各大门派,各大世家一起梳理中原江湖秩序,这里不过是小小的其中一站罢了。”
“哇,那白衣女子是谁?怎的如此漂亮?不会是那南宫公子的妻妾吧?”
“莫要乱说。听说那位乃是净土禅院的佛门女修。连净土禅院的人都拉了进来。这正道盟看来真是好大的声势...”
“......”
周围江湖人的交头接耳中,这正道盟的八骑在县衙前停下,为首的贵公子也不下马,在马上对着周围的江湖人一抱拳道:“在下正道盟南宫同,今日多谢诸位江湖同道赏脸来此。此间之事,还请诸位入县衙详说。”
言辞客气,神态也没有半分倨傲,只是在周围的江湖汉子们的眼里却总是莫名地感觉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华贵气场。不知不觉中就有些心虚。在真正的世家大族中养出来的气质,对于这些整日只知道打杀的江湖人确实有几分震慑。更何况上面还有南宫世家的大名。
说完,这位南宫同公子和其他七人一起下马走入县衙中去,周围的江湖汉子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也只得跟进。
宋万虎和罗圆圈自然也跟在其中,罗圆圈这时候的两只眼睛更是亮得像在发光一样,只是死死地看着昨日那曾见过的白衣女子,整个人也完全地痴痴傻傻。宋万虎自然也明白自己这兄弟是个怎么回事,只感觉一阵无语。这女子就算真是漂亮得很,身手法术修为高妙,却是关你屁事?不见和这些大派世家的子弟混在一起,说不定晚上就和哪个家伙一起滚在榻上**娇喘,脱的光光的了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区别,还真值得用这种看神仙一样的眼光去看?
不过这时候宋万虎自己也是心事重重,没空去教训自己这三当家,只是拉着半傻痴的罗圆圈一起跟着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县衙中,阳明城县令也早已在此等候了。大乾虽然大体上继承了前朝以儒教治天下的体统礼仪,但经年之下也顺应时势改变了不少,大多数官员就算出身儒门也不再轻视江湖中人。众人对县令只拱手为礼之后就站在厅前,不过正道盟的八位年轻人则是坐在县令旁边,让不少心思活泛之辈提前感觉到了些什么。
那白衣女子也静静安坐在这八人一列的最边上,身边是昨日和她同行的那个年轻道士。她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似乎又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窗外的一枝新花。明明端坐在那里,周围人声鼎沸,但看起来却宛如一朵空谷幽兰,就算是那份娇艳轻媚脱俗的姿容也好像和别人完全无关。
“...如今中原江湖纷乱不堪,盗贼四起,帮会丛生,私斗盛行,有鉴于此,我正道盟集合各大门派之力,决心整肃中原江湖风气。否则长此以往,不仅民不聊生,江湖草莽将力气都花在内耗之中了,万一再如十多年前一般地兵祸忽起,连个应对之力也无......”
这位南宫同公子措辞典雅,声音温和地侃侃而谈,听着听着,宋万虎和一干小帮小派的头领们都不禁面面相觑,这正道盟似乎是想要将他们这些零散帮会都置于掌控之中的样子。他们这些小帮派确实是好勇斗狠,为了争夺地盘生意互相争斗,但那也是为了口里的一口饭食,谁会没来由地吃饱了没事做去砍人?这要被这些大派世家给盯看住了,大家手里口中的那一碗饭是否还能保得住?
但是江湖事情。说到底也是谁的拳头硬谁的道理便硬,这正道盟背后的南宫世家,茅山派等等等等都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势力。而且现在还和官府朝廷靠在一起,相当于成了半官方的性质,这一杯酒看来是吃要吃,不吃也要吃了。
这时候席间的贵公子南宫同又说:“...大家行走江湖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平日间所行的营生,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强取豪夺的便都可以照旧如常。我们正道盟将在各处设立分舵,甄选本地素有才干德行的人为监察巡视。负责调和当地的江湖事宜和争斗......至于这田阳城的监察,经我们考察寻访,暂定为清河帮帮主张申河。”
当下就有几人相顾愕然。继而大哗起来。宋万虎就是其中之一,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张申河是什么货色了,虽暂时还不知道这监察巡视是个什么东西,有多少权力。但这等但求所欲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小人一旦有了正道盟这些大派世家作靠山。那自然更是无所忌惮了。
其他几个大哗惊叫的,也都是和清河帮有过梁子,也清楚这张申河是什么样的人的帮会头领。不过同时也有其他几个帮会头领鼓掌叫好,张申河则是满脸笑容,四处拱手作揖,显然早已心中有数。
“等等!这张申河根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无耻江湖败类,怎能当这正道盟的什么什么监察?”宋万虎忍不住一声大叫,站了出来。“这正道盟是你们南宫家。茅山派等等合力协商而成,靠在官府一起落在我们头上作个监管。我们小帮小派也只有认了。但若是这样胡乱安排个人在我们头上肆意胡来算是什么?”
南宫同眉头一皱。他还没有开口,昨天那个到争斗现场现身通知过的敦实青年李士石先站了起来,沉声对宋万虎低喝:“各处的监察人选都是我们经过多方勘察后甄选出来的,这一点宋帮主你无须过问,也无权过问。若是你自身行得正坐得直,何惧别人来抓你的把柄?我们正道盟也只是帮朝廷官府梳理一下江湖风气,并非是要将你们归作麾下,你们也无须担心。”
“但...但是...”宋万虎的一张大脸涨得通红。话虽是那样说,但事实上确实是这张申河不知用什么途径搞到了这正道盟当靠山,他几乎可以肯定接下来他万虎帮不会有好日子过,说不定灭门惨祸就在眼前。“这张申河前天劫持我妻儿逼我就范,还断了我妻子一只手。这等丝毫不讲江湖规矩的卑鄙小人还怎么梳理江湖风气?”
那边的张申河也站不住了,跳出来喝道:“放屁! 明明就是我帮你从山贼手中救下了你妻儿,你非但不感激还要反咬一口。如今还在正道盟诸位少侠面前诬陷我,但你这等龌龊伎俩怎能骗得过诸位少侠?”
“够了。此间事情就是如此了!”南宫同面露不悦之色,拂袖而起。显然这些江湖俗事的扯皮并不是这位世家公子关心的,连坐在这里和他们说上这一会就都已经将耐性用到了极限。“你们若是不服我正道盟的安排,大可着人去徐州总舵分说,或者也可以试试自行其是。”
宋万虎急得几乎要原地直跳。刚才这南宫同的话最后里分明已经有丝丝的寒气。倒不是他没去拼个鱼死网破的血性,而是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说自己这几十上百人的万虎帮怎么去和南宫家茅山派去拼,只是看昨天那李士石的出手就明白,现在这上面坐着的八个年轻男女随便挑一个出来,万虎帮所有人一起上也不见得是对手。
“等一等。那个人说得没错,那个叫张申河的是个坏人。”
这时候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一直坐在边上,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这里的任何事物的白衣女子站了起来,春葱般的玉指遥遥指着清河帮帮主冷冷说。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无言以对,硕大的厅堂之中居然一片默然。堂中众人的神色大多数是一脸愕然,不知所措,只有正道盟的其他七人有的以手扶头,有的苦笑,好像并不是显得太过惊讶,只是有些难堪和为难。
嘶儿一声,县令大人啜了一口手中的热茶,这里只有他是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悠闲的。今天来这里他也只是奉了上面的话来作个官面图章,对于这些江湖人到底谁是谁非,谁来要怎么样,他一点也不关心。
那敦厚青年李士石握拳咳嗽了一下,苦笑对那白衣女子说:“明月仙子,定下此人为这阳明城监察是经过我们多方商议的,若是你有意见也该事先提出来。”
白衣女子淡淡说:“我之前又没有看过,怎知你们会选个坏人?若是让坏人有了依仗,那不是害了更多的人?”
这时候张申河也回过神来,对着白衣女子一躬身,满脸媚笑:“这位便是净土禅院的明月仙子是吧?在下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画中仙子一般的人物。素闻仙子嫉恶如仇,但仙子也不该偏听偏信,或者以貌取人......”
李士石一挥手,示意张申河闭嘴,他神色之间颇为不耐,转过头来对着这叫明月的白衣女子的时候声音又很缓和温柔,倒有些像是在哄小孩一般:“明月仙子你看,清风道长也在这里,我们自家人又何必要在人前争执?等我们下来之后再慢慢商议好不好?”
“好。”明月点点头,又坐了下来。“那你们回去之后重新找个不那么坏的人吧。”
李士石像察觉了什么似的猛然转身,看向人群中的张申河,乍一眼看去似乎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心头暂时就先松了口气,但这一口气刚刚还只到一半就再也送出不去了。因为这位清河帮帮主的脑袋已经缩了一半到胸腔中去,鼻子直接就已经顶到了自己的锁骨,露在肩膀旁边的双眼死鱼一样地向上乱翻,就算没死,差的也只是那口气罢了。
周围的江湖客们一阵惊叫,刚才只看见一个白影在张申河的背后一闪,好像在他头顶一拍,就直接将他拍成了这模样。这些人就算心中还对这些所谓大派世家的年轻子弟心有不服的,这一下再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哐啷一声,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县令大人也吓得手中一松,一盏细瓷青花茶碗就摔了个粉碎。
一阵喧哗慌乱中,只有罗圆圈和宋万虎两人一脸的激动,罗圆圈是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半痴半傻的样子,只是这时候加了些激动进去,宋万虎则是真正地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着那位坐了回去,清冷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的白衣女子喃喃自语:“仙子...果然是仙子啊......”(未完待续。。)
第四章 仙子(四)
南宫同正在田阳城最好最贵的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休息,他身下坐着的是百里水寨寨主专门送来的一张白虎皮,房间中的家什用具也全是阳明城中各帮帮主专门重新特意采购送来的,还熏着专门从荆州老家带来的熏香,就算比南宫家他自己的各处落脚宅院差得远,没有几位随身的侍女,也绝对是现在这田阳城中一等一的舒适住所。
但是南宫同现在很头痛。
当然不是生了病,自小无数的珍贵药材在名医指点下的饮食沐浴,加上虽未登堂入室,也算得上是颇有些火候的南宫家传功夫,一般的风寒之类还是远远不能侵体的,他现在只是烦,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烦过,甚至可以说在他二十多年的这辈子中他几乎都不知道这人活着原来还有这么烦恼的时候。在此之前,他以为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如何去摆脱那位春风一度的红烟阁姑娘,还有如何处理自己那几个美貌婢女之间的争风吃醋。
托托的敲门声响起,他开口勉强用还算平稳的声音说:“是李世兄么?请进。”
进来的果然是李士石。李家也是世家之一,不过不如南宫世家这般庞大,根基也不在江湖之上。相较之下,这个敦实的青年也没有南宫同那样让人眼前一亮的翩翩风采,却像一块磨盘似的厚重,干练和实用。他进来之后也不多礼客套,直接对南宫同说:“信已送出去了。只是要重新挑选一个合适的来担当这监察之职却不是一两日的功夫,看来还要在这里多呆几日。”
“多呆几日?”南宫同感觉自己的头真的越来越痛了。“这阳明城不过一小小县城,我们的进度原本就已经很慢了,还要在这里耽搁了时间,这剩下的行程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完?就不能随便先挑选一个人担着这位置么?”
“...若是现在随便挑一个,以后的手尾只有更大...”李士石摊摊手。“当然,我们这一路还是南宫世兄做主,若是南宫兄真的觉得要赶时间。我们也大可暂时先应付过去,以后再来慢慢收拾。”
“那就再挑选一下吧...”南宫同一摆手,只感觉头痛得几乎都没力气说话了。只是收拾些零散小帮会,而且还是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全部就绪,就等着一路来打响正道盟的威风名声的好事,却弄得一路不顺,比预计的多花出去了许多时间,这样下来在姒儿表妹那里怎么说得过去?家里的那些兄弟叔伯也要难免小瞧他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和他这一路而来的初衷完全是背道而驰。
“没办法。正是因为这阳明城太小,才难得找一个如那张申河一般知情识趣头脑灵活,又能看清楚局面的。若是真找了个没什么头脑的。真要仗着一口气胡来才是麻烦。这阳明城虽小。但城外两座铁矿也能有不少产出,各个大小帮派争的就是各个环节上的油水,那张申河一来就表明愿意将总共五成的收益供奉上来,说明是个有眼力知晓轻重的。那两座矿一个是嵩山派派下产业,一个和龙虎山的别院有所牵扯,若不是个机灵明事理的还理不好其中关系...还有。崆峒派的曾师兄颇为震怒,我看说不定张申河还是暗中崆峒派所布下的暗子,这居然我们事先还没察觉出来......”
好似神仙一般不吃不喝仗剑四方除魔卫道的江湖大侠,那是呆坐书斋里的书呆子们臆想出来的,江湖上的每一股势力。每一个帮会,就代表了一团能养活人的利益。而这些无数大大小小的利益之间的相互博弈,牵扯,那又更复杂了十倍百倍以上。各帮各派之间的明争暗斗,那就是这些势力和利益之间还没有达到一个平衡,平顺的地步。
大乾七十五年之前的中原江湖就是一副平顺和睦的景象,一切大小利益的归属经过大乾开国数十年的沉淀之后都各有其主,哪一条水路哪一座矿山是哪一个帮派,而哪一个帮派属于背后哪一个更大的门派世家这些都清清楚楚,虽然不是没有争斗,但争端都是在没有扩大之前就经过商议谈判解决了。只是经过那一场弥漫中原的兵祸之后,各大门派世家元气大伤,有些甚至死绝殆尽,剩下的都只能牢牢守住自家恢复元气,那些分散出去的零散枝叶再没力量去维持,于是才导致了帮派林立,争斗四起。
如今这成立的正道盟,正是针对目前的这般情况。能够将这中原江湖上的各路小帮小派重新理顺平衡,重新分配清楚,争斗当然就少了。但是怎么样去理顺,怎么样去分配,这又是一门更为精深的问题。梳理江湖秩序,弘扬江湖正道,当然不能为秩序而秩序,为正道而正道。名门大派的加入,还有这些门派世家的年轻子弟汇聚在一起,总不是因为图个热闹。
南宫同对这些当然是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的具体细节到底要如何去操作,他却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反正结果早已是商量安排好了的,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一两个阳明城这样的小地方,就算是所有帮派的总收益也不见得有他的花销大,更别说还要分薄在各方头上的红利,他找不到一丝一毫去劳神费力的理由。
所以现在听着李士石的话,南宫同只是皱眉摆摆手,示意李士石别说了。
看见南宫同没什么耐心,李士石也就住了口,站着想了想后,忽然开口说:“...南宫世兄,那明月仙子的事...”
“明月?明月姑娘有什么事了?”南宫同一怔。虽然是在县令大人的面前将张申河给一掌拍死了,但都不用自己这方面发话。只是明月那出身净土禅院的名头,就能将此事轻轻揭过。当今皇家都对净土禅院极为倚重,皇太后和皇后每月初一十五都去禅院中小住,求佛祈福,那禅院出来的仙子随手拍死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湖小帮头目算什么了,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县令大人就会给那张申河安一个扰乱县衙,意图挟持朝廷命官的罪名。
“...南宫世兄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路上行来,有不少波折都是因为明月姑娘而起...”说起这个,李士石脸上也不禁有几分郁郁之色,愤愤之意。他们这一路上的曲折不顺,基本上都是如今天一般出自这位特立独行的佛门女修,这次将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清河帮帮主一把拍死还不算是最让人头痛的,上次差点将衡山派的两昆仲给打成残废,几句话将恒山妙音姑娘给说得掩面大哭而去...他们这一行人原本可是十三人,已经有五人是因为那位明月姑娘离开了。
说到这里。南宫同也不禁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地就抚了抚额头:“明月姑娘勤修佛法,心如明镜。眼中容不得半点污秽。在面对这些江湖俗事的时候确实就有些格格不入...”
“那...要不还是寻个由头,请她暂避一下吧。要不如今天这般的麻烦事以后不知还有多少。”
南宫同想了想,还是摇头,缓缓说:“净土禅院向来不大介入江湖争斗,此番遣明月姑娘来加入我们正道盟,正是难得的一次表态。我们岂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波折就让人回避?”
“...原来明月姑娘是受了禅院之意特意来加入正道盟的?”李士石闻言也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南宫同眉头一皱,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带着点莫测高深的苦笑说:“此间缘委颇为复杂,涉及既深且广,我也只是知晓个大概而已。在此随口一说,李世兄你就莫要再追问了...”
“哦...”李士石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南宫家和影卫牵涉甚深。当然知晓些旁人不大清楚的机密,若是牵扯到皇家和禅院,他当然还是少问为妙。他皱眉犹豫了一会,露出一个不知该不该说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说了:“据闻明月姑娘这些日子里每晚都和茅山派的清风道长共处一室,都是年纪轻轻的孤男寡女,南宫世兄你说会不会有这个......”
南宫同的表情微微地僵硬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和惊讶,淡淡一笑说:“决计不会的。明月姑娘佛法精湛,德性高洁,而且我从姒儿表妹那里听说,清风道长也曾得茅山何晋芝掌教亲口嘉许,道心通明,非常人所能及。他两人曾共经生死患难,亲厚一些也是寻常。身为出家之人,他们自己都不在意旁人眼光,正是心思磊落,我们又何必去多心?”
“还是南宫世兄心胸广阔,眼界高明。”李士石一拱手,面露佩服之色。“有南宫世兄掌握大局,那我也不多心了,我这就去和那几个帮主商议新人选。”
“那有劳李世兄了。”南宫同也不站起,只是端坐着一拱手。
听着李士石离去的脚步声,南宫同微微撇了撇嘴。说起这些繁琐俗事,这位李家的子弟倒好像是个中能手,正好将这些都交给他们去处理。李家乃是正正经经的儒门官宦世家,这李士石却偏偏投入了厚土门中去走江湖的路子,可见多半也是出身不怎么得意的旁支。正是贫贱故多能鄙事也。
至于他说的这些问题,在南宫同来看都是废话。让明月姑娘暂避一下,那他带着这些正道盟的世家子弟一路耀武扬威地是为了什么?
南宫同不是没见过美丽女子,实际上他所见过的,亲热过缠绵过的美女绝对比天下间九成九九九九九九的男人都多。他也不是没见过对他不屑一顾的美丽女子,只是那些要么是装出来的欲擒故纵,最后还是要和他一起滚在床榻上原形毕露,要么就是自命清高觉得只有出身贫贱满身正气充满了无限潜力的少侠才配得上自己的那种极品,反过来倒让他全没了和胃口。
而对于明月姑娘这种,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归类。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思,但随着接触的时间越久,他越是有些陷于其中不能自拔了。那一种纯然出自本心内在,不加丝毫修饰的活泼,灵动,好似全无心机的幼童,似乎无欲无求,又带着更种深层次的脱俗。这些和那绝美的姿容混合在一起,南宫同逐渐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些从未发现过的东西在鼓动。
南宫同并没有刻意表露出追求献媚之态,南宫家男子的自傲不允许他这样做,甚至这样想。而且到了他这样层次的世家子弟,都会无师自通地明白女人是不用去追的,一旦放低了姿态,就算追到手也不见得真是你的,只需要将自己最好,最强大。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出来,自然能将女子吸引到身边来。如果还不能,那就是你自己还表现得不够好。不够强大。不够漂亮。所以他这才从何姒儿那里领了这份收复荆州小帮派的任务,但原本以为就是一路威风凛凛地展现世家子弟风采的路程,就因为这位明月姑娘而变得头痛之极。
而且,明月姑娘和那位清风道长也实在太过亲昵了。是不是会和李士石担心的那样有什么苟且之事这一点南宫同丝毫不担心,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已经可以一眼辨别出女子是否处子之身。他只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视若无睹,却偏偏对那个清风道长那般亲昵?
是不是有什么关键的地方忽略了?是不是需要一些特别些的方法?是不是需要换个角度去想?南宫同揉了揉已经想得发痛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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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道士,我真的不愿意和那些人在一起了。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南宫同带着他们一起说什么江湖正道什么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知道他们都是在骗人。”
明月坐在高高的道观屋檐上。一席白衣在夕阳的光中好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让她看起来恍如一尊有着灵性的至美雕塑。那一双璞玉般的小足还是**地悬吊着,莫名让小夏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她还是一只被江湖好汉们围杀的妖孽,现在却已经是颇有名声的正道仙子了。
不论何时,心中有什么样的念头,小夏也不得不承认,看着明月姑娘真的是一件很让人心旷神怡的事。小夏收回目光,带着这种有几分闲适的心情,将沾满了血精粉的指尖在符纸上一气呵成地绘制出了一片云纹,随着他神念和气息的指引,勃动的生灵元气和符纸上早已经有了的其他几种五行元气混在一起,绽放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光华之后就按照云纹的结构在符纸上安静地沉淀下来。
“能在江湖上混下去的好人原本就不多,那些被派来监督着划分势力的世家大派弟子当然暗地里的心思鬼名堂什么的就更多了。”小夏一边随口回答着,一边将这一张刚刚绘制好的神行符收入囊中。现在他绘制这种中三品符箓几乎是毫不费力了,换在几个月之前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茅山之行,在何晋芝手中得到的指点,受益之大让他一时都有些飘飘然了。
这里是阳明城外的道观,是龙虎山麾下的分院,同属正一教,他以茅山弟子的身份也自然能在这里入住,而且现在带着正道盟的威势,观中主持还特意分了一个小小的院落给他,算是对待贵客的姿态了,连明月姑娘顺带住在这里也没有吱声过。这些也是他之前到处贩卖符箓的时候万万不敢奢求的待遇。不得不承认,抱上一只大腿对行走江湖确实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那我们走吧。不用理会这些人了,我们继续去云州。”明月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小夏苦笑了一下,这时候怎么能说走就走。当时那是毫无牵挂,现在却是背了不少人情在身,他摇头说:“现在不行,至少也要将那个蛇道人给除掉。”
“胡说,夏道士,连你也在骗人。”明月凑到跟前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小夏,漆黑的双眸清澈得让小夏有些不敢对视。“你根本不是因为害怕那个坏人才不敢走的。”
“厄......”小夏无语。这也真没错。成了过街老鼠的蛇道人至今销声匿迹,好像也不怎么让人担心了。现在他在意的只是承了何晋芝一个大人情。何姒儿一个说不清是大是小的人情,所以这正道盟的事他多少也要帮忙才行。
明月伸手拉住了小夏的手,这刚刚在上午还将一个人脑袋给拍进胸口里去的小手,触之却是柔嫩如棉,凝滑如脂,明月的神情有些难得的肃然,居然好像轻轻地叹了口气:“夏道士,我们走吧。你跟着那些人一起呆久了也会慢慢地变得不好了呢。”
小夏偏头想了想,摇头说:“...你放心,不会的。”
明月有些气恼地丢下小夏的手,转身跳上屋檐上坐下,扭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理他了。
小夏微微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些日子明月跟着他一起混在这正道盟中很不高兴,那些尔虞我诈,上面说着场面话下面各种阴险手段尽出的江湖勾当他自己是早就熟悉的,权当是陪着演戏看戏,但要明月也跟着搀和进来。就算只是让她一路旁观着,对她来说也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但他现在确实不能说走就走,抱上了别人的粗腿得了别人的方便。那也只能是跟着别人的步调去走了。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就是何晋芝说羡慕一个无拘无束的野道士的原因。小夏现在忽然之间明白了。看着屋檐上生气的明月,小夏也有些意兴阑珊,原本打算继续绘制几张符箓的也没了心情。
这时候一阵通通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没过多久,两个汉子就出现在了这小院的门口,一个是长着一张大脸的中年大汉。一个是全身包裹着纱布伤带却还要强撑着走路的矮胖汉子。这两人小夏都记得,正是万虎帮的两个当家。
看到院中的小夏和明月,为首的大脸大汉立刻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万虎帮帮主宋万虎,罗圆圈见过清风道长,明月仙子。”
“客气了。宋帮主。罗帮主,来找我们有何贵干?”对这两人找到这里来小夏也不是太惊讶。他们在这里又不是什么秘密,之前便已经有两个小帮会首领前来找过他们,试图套些近乎打点下关系。“我们两人在正道盟中并不理事,若要是为了正道盟中的公事,两位还是去城中找其他人吧。”
那叫宋万虎的大脸汉子又是对着明月深深一躬,满脸的感激之色:“我们两人只是为了答谢明月仙子今日仗义出手而来。那张申河乃是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若让他有了正道盟作依仗,真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多亏明月仙子慧眼如炬,将那奸人给杀了,让我宋某一家人免遭毒手,宋某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
明月只是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显然是对这位感激涕零的宋帮主没有丝毫的兴趣。
小夏也倒能看出这宋万虎脸上的感激之色不是作伪的,走过去微笑着将场面话先说出去:“我们正道盟原本就是该锄奸惩恶,这不过都是分内之事罢了。前日间我们也都看到了那张申河确是不择手段的小人,南宫世兄等几位只不过是一时被些小手段给蒙骗了。还望宋帮主日后心怀正道,为我中原江湖出一分力。”
“是是是。宋某向来便以江湖正道自居,帮中的营生也都是光明正大,就算偶有动手,也尽量只杀那些恶贯满盈之人。日后更是日日自勉,不会有半分松懈。若是真能有机会为中原江湖弘扬正道尽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宋万虎满脸的义愤填膺,大义凛然,随后又走上几步,从腰间摸出一叠银票双手递到小夏面前:“清风道长和明月仙子救下我宋某全家,本该是做牛做马粉身以报,但两位出身名门,修为身份都比宋某高出无数倍去,所做的大事更是宋某无力所及的,宋某一介俗人,也只能以这些俗物相报,还望给清风道长和明月仙子行走江湖多添几分方便。”
小夏一笑,看来这位貌似粗豪的宋帮主也是个有心眼的,说是感谢明月,却送钱到了自己手上,显然是早已不知从哪里打听了自己两人的关系非浅。晃眼看去这怕是有好几百两,若是放在以前那自然是却之不恭,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符箓材料都可以去各处茅山麾下的道观取用,银钱也不缺了,若是要让这正道盟中的其他人知道了面子上也不好看。而且听这位宋帮主的言语,似乎还有意那正道盟的监察一职。他手也不伸,只是摇摇头说:“明月姑娘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宋帮主何必多礼,这些银子也是贵帮兄弟拼死挣来的,我们绝不能收,否则不是成了那些替人办事收钱的打手了么。”
“是是是,宋某唐突了!是宋某眼光太浅,太俗!太俗!居然将明月仙子和清风道长看作我们这等市利小人。”宋万虎连忙将银票收了回去,看起来恨不得马上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不过明月仙子和清风道长这为中原江湖正道奔波,鞍前马后的怎能没一个手下去做那些零碎琐事?我这三弟生平最是仰慕两位这样的人物,央我陪他来此,便是希望两位能同意他追随左右......”
话音未落,那个浑身被纱布绑扎得如粽子一般的胖子就对着远处房檐上的明月跪了下来,一双圆滚滚的大眼中洋溢着一半痴呆一半激动的光芒,好像是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在嚎叫:“小人罗圆圈,愿毕生追随仙子左右,仙子但有差遣,纵然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身死道消,万劫不复也在所不辞!”
这一声只嚎得小夏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老半天合不上。对这打扮古怪的胖子他早有印象是在县衙中见过的,好像当时便是那样的半痴半傻,今天来了还是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泥塑木雕一般,所以也没在意,怎么也想不到突然会嚎叫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语来。
而且据说那种让人一见之下便能纳头便拜,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无不是气吞天地,王霸无边,古今无匹的英雄豪杰,明月姑娘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气势了?
连罗圆圈旁边的宋万虎也是张大着嘴,一脸的愕然看着。他之前虽知道三当家的意思,还着实劝过一阵子,劝不过才陪着一起来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推金山倒玉柱地轰轰烈烈。
屋檐上还在生着闷气的明月也终于回过头来看着这跪地哭喊的古怪胖子,身形一闪,她已经站在了罗圆圈的面前,背对着阳光,脸上露出一个比夕阳还耀眼的笑容来,好像看着一只有些古怪,可爱,好笑的动物一样:“这人说什么呢?傻乎乎的。”
跪着的罗圆圈激动得全身哆嗦,一双露在纱布外的大圆眼睛已经是滚滚热泪盈框而下。看来只是为这一句,这一个笑容,他就真的愿意去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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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在一片争议中,正道盟的这一路首领南宫同少侠终于敲定了这阳明城的监察职位,不是由同盟中大家极力推举的任何一人,偏偏是谁也不熟稔的万虎帮帮主宋万虎。
对于这个决定,众人当然都是颇有微词。虽然挑选一个不属于任何一家的,也不失为一种平衡各方的手段,但不属于任何任何一家,也就是没有任何一家能得到好处,还有宋万虎帮主似乎也不是个能充分领会这个职位的意义所在的人选。不过南宫同随即大笔一挥,表示将原本属于南宫家的好处分给其他几家,于是很快地就把不满之声平息了下来,大家迅速地收拾起行装,开始赶赴下一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插曲,原本万虎帮的三当家罗圆圈也远远吊在队伍后面跟着一路走。听说是他自愿去当明月姑娘的长随,明月姑娘没答应,但好像也没拒绝。这位明月仙子身边的麻烦多多,同盟中人也不想去多管闲事,便任由这位自愿的长随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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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工(一)
几乎每个江湖中人都知道,今年,大乾八十八年将是个风起云涌,波涛诡谲,不会有半点平静的年头。
新年伊始,由南宫家牵头成立的正道盟就迅速地四处成立分舵,以整肃江湖秩序的名义将各路中小帮会收归整合在一起,同时还努力在青州,云州等偏远之地大肆搜捕妖魔,保一方平安,一时间正道盟之名响彻大江南北,以茅山何姒儿,南宫家几位子弟为首的一干年轻人风头渐起,颇有些天下风云出我辈的气势。
只不过同样的风云,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味道也是不一样的。一般的江湖汉子们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些年轻世家子弟的风光,各路小帮小会在这风浪中的起伏沉浮,权当做是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场场好戏,而有些眼力和眼界的,则能推测出这是中原江湖各路势力之间的分久必合,洗牌重组,匆匆忙忙地上蹿下跳,疏通能疏通的关节,抱紧能抱紧的大腿,只盼能在这浪潮中分上一杯羹。
只有一些极少数的人能明白到这场风云变幻中蕴含的真正意义。这些大都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他们有的置身事外,藏身高处去冷眼旁观,有的则根本就是这场风云的幕后推手。而还有一些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既没有置身事外的地位,也没有鼓风弄潮的能力,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史无前例的飓风扑面而来。
比如神机堂荆州分舵的堂主曾九文就是其中之一。
窗外是一片片林立起来的机关作坊,中间是来往穿插的人群。有不少都是最近从总堂支援过来的人手。荆州分舵是神机堂最早设立的分舵之一,无论作坊规模,技术水平。还是资金都颇为雄厚,天工计划中的重要一部分就是要在这里展开。只是木然看着面前这一切的曾堂主,心中却没有一点该有的激动。
相对于其他习惯用拳头兵器来解决问题的江湖同道们来说,神机堂的人更喜欢用脑子。而曾九文堂主自然更是这样,加上他神机堂分舵堂主的身份,让他有足够的高度去看到更多的信息,有足够多的渠道接触到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能隐约感觉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看出来了,最近江湖上表现出来的那些看似热闹的风潮,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也许连前奏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而这场海啸,似乎正是朝着神机堂这个方向席卷而来。
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他知道了。他明白了。但他却没能力去抗拒,也没能力去躲避。他感觉自己就只能如一只蚂蚁一样,只能静静地等候着自己和身后的巢穴一起粉身碎骨的命运,也许他还不如蚂蚁,至少蚂蚁没这么多想法,也就没这么多烦恼。
所以曾堂主最近失眠了,面对再精致的山珍海味也没了胃口,对新纳的姬妾美人也没了兴趣。一个月下来,原本就已经算是颇瘦的身材更是瘦得如乞丐一般。那套威武精致的盔甲穿在身上,也好像是挂在了一个空衣架子上一样左右晃荡。
不过只看窗外的这情形,却倒是一片热闹,欣欣向荣的模样。过年之前蜀州就传来消息,方总堂主与唐家堡商谈成功,达成了一系列共通合作的计划,唐家乃是天下有数的世家大族,更兼根基深厚,这一合作无疑是对浮华有余,沉稳不足的神机堂的一剂大补,不只堂中上下人心鼓舞,江湖上对神机堂颇有微词的一些风言风语也消失无踪。方总堂主趁热打铁,宣布开年之后就全力展开预备已久的天工计划,将所有能动用,动员的人力物力全部用了出来,一时间各处神机堂都像灌足了双倍火行秘药的机关兽一样全力以赴地开始运作。
如果能提前将天工计划顺利完成,总堂主再能完全将唐家绑在神机堂这边,影卫那边再有些阻碍,事情便有了转机而只要将这一个机会掌握住也许,说不定就真能
搜肠刮肚地在心中找出一点理由来,曾九文木然的眼中也逐渐燃烧起一点希望的火光。而这个时候,一阵小跑声传来,负责分舵外务的张执事出现在门口,对着曾九文一拱手:“曾堂主,正道盟一行人已到了一百里外的宏远镇,看方向,似乎下一站便是我们这里了。领头的是南宫家的南宫同公子。”
曾九文眼中刚刚升起的火光一下凝固了,顿了顿,他才缓缓问:“这州府城中可没什么小帮小派来给他们梳理,你说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么?”
“没有证据,属下不知。”张执事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是一个面目敦厚的中年人,有着一张似乎一辈子都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脸,一双大手也粗糙如枯枝,看起来就是个久经苦难的老农或者工匠。实际上这种人在神机堂中绝不少见,如今的不少堂中骨干都是从最不起眼的工匠中提拔出来的,但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实际的头脑和能力都绝对不差。张执事又偏头想了想,才说:“但是若照属下的猜测,他们这次也许不会。”
“哦?为什么?”
“时机太早。还有他们此番人手不足,应该暂时还不会。”张执事的话很简单,也很直接。
曾九文默然不语,眼中的火光闪烁了半晌之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猛地一烧,冷哼说:“该来的总会来,无论迟早。既然来了,我们便也先接着。便按照之前接待南宫公子的流程,安排下客房,派人去迎接吧。”
“是。”张执事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曾九文没有回头,还是望着窗外远处的忙碌景象。忽然出声说:“老张,你这辈子做过最英勇的事是什么?”
张执事站住了,回过头来。一张敦厚的脸用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曾九文。
曾九文还是看着窗外,自顾自地缓缓说道:“我这辈子做得最英勇的一件事便是在十八年前,当我还是个街边卖鱼的小贩的时候,用青石砸开了一个讹诈我的地痞的头,虽然其实我马上就被那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地痞给吓得尿了裤子,回去之后两天也没能睡着,但那确实是我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之一。从此以后。那集市上就再也没人来讹我的钱,谁人都会卖我几分面子。”
“后来加入神机堂,从最低层的杂役做起。一直到今天这个地步,年前我才买下了第六处宅院,納了第九房小妾。能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一脚努力而来的。也是神机堂给我的。现在若是有人想要将这一切强取豪夺。你说,我又何妨再英勇一回?”
张执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曾九文的背影,木讷老实的脸好像若有所思。
忽然间,一声轰隆传来,窗外远处一个较为偏远的作坊炸开了一团火焰,建筑碎片和火焰四处乱飞,还有几个全身着火的人从火焰中跑了出来。惨嚎着四处乱窜。
正凝望那边的曾九文自然将之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显得太过惊讶。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略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张执事也只是将目光投过去一会,便收了回来,好像这只是一件平常之极的小事一样。连窗外作坊中正走动忙活着的那些帮众杂役技师们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最多驻足观看一番。那爆炸之处附近很快就冲出几具机关兽来,喷出水柱来将那些人和房屋上的火焰迅速地灭掉,还有拿着医药来救护伤者的,居然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看着忙碌有序的救护场面,曾九文面无表情地淡淡说:“收拾一下,该医的医,该赔的赔,然后重新着人继续攻关研制吧。多花点银子也无所谓,关键是天工计划绝不能耽误了。”
“是。”张执事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曾九文的背影的时候,那张老实憨厚的脸上露出个有些奇怪的表情,好像在思索什么,又好像在看一只从未见过的奇怪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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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所料不差,近日间荆州分舵会出重金招募一批符箓道士去参与他们的机关研制。清风道长,如此重任,也就只有你才能胜任了。若是清风道长能建此功,对我正道盟将来的大计大有裨益,可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役,还望清风道长不吝出手。”
宏远镇中,特意开辟出来的一处清净宅院里,南宫同面色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面前的小夏,用很沉重的语气缓缓地说。
对着显露出如此隆重气氛的南宫同,小夏却是一脸的不豫之色,皱眉说:“正道盟号称以梳理江湖秩序,弘扬正道为己任,但南宫公子现在却要我潜伏进神机堂去偷取图纸和账本,打探他们的机密,最后还要将他们的作坊炸掉这些手段是不是有些阴损太过了?若是被江湖同道得知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南宫同斩钉截铁地说。他的眼神和声音都透露出平日间并不多见的一种力量。“天下兼以成败论英雄,只要我们最后赢了,中间所有的一切手段便都是正道。何况连朝堂大势也站在我们身后,最后赢的必然也是我们,最多只是时间和手段的问题罢了。这一路之上清风道长你也看见了,正是神机堂的火器和机关日渐泛滥,才导致江湖争斗死伤越烈,宵小之辈有了机关火器之助为祸也更大,而且神机堂每年向雍州红叶军资助数十万两银子之事也已经查实,所以遏制神机堂乃是势在必行……”
小夏挠了挠头,又说:“为何一定要我去?伪装成符箓道士的话,正道盟中随便也能找出些人来的吧?”
符箓道士几乎就可以算作是野道士的代名词,没有什么精深传承的道士自然只有钻研符箓,但真正的大派出来的道门弟子基础扎实。稍加练习一下在符箓之道上也不会输于他们。符箓道士要冒充道门正宗弟子颇有难度,但道门正宗弟子要冒充符箓道士却简单得多。
“这个时候再要去向其他路要人,却是有些来不及了。”南宫同摇摇头。随即又有些神秘地看着小夏一笑。“而且这些事,若是其他人办我还不放心,但是清风道长你却是一定行的。神机堂中也不过就是一群机关匠师和商贾之流罢了,难道还会比那些西狄人的探子更难对付么?”
小夏苦笑了一下。连他在流字营的经历都特意考虑了,这位南宫公子看来真是对此事上了心。话说回来,这些事还当真是他来做最合适,这些东西并不是靠着功夫高。修为深就能办好的。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答应下来,而是继续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说:“现在就对神机堂动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嗯?”南宫同一怔,眼中一抹精光闪过。“清风道长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小夏淡淡说。“虽然我也相信确实如南宫兄所说,对这神机堂要加以遏制乃是我正道盟的势在必行之事,但神机堂可比不得那些小帮小派。虽然根基不稳。毕竟也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帮。一旦有所行动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至少也得和各路人马会和,详细商定各种对策和后手之后好动手。现在何仙子和其他几路人都还在平定各地帮派,清除妖魔,我们急匆匆地就先动手,不是太早了么?”
“清风道长果然是心思周密,眼界不凡。”南宫同有些苦涩地一笑。“不瞒道长,按照原定计划。确实是要等我们将中原帮派整肃完毕,正道盟的声势积累到顶点之后再来一举行事。但如今却是时不待我。若还按照之前的布置慢慢行事恐怕是不行了。道长可知,蜀州唐家堡已经开始和神机堂结盟了?”
“听说了。”小夏点头。
“得了唐家堡的助力为后盾,神机堂如今才会全力以赴地展开早已准备的天工计划,据说若是让其顺利完成,制造机关兽的速度效率都将以百倍提升。到时候神机堂的机关之术和唐家堡的暗器毒药合二为一,天下间还有谁可制?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抢先一步,就算不能一役毕全功,至少也要将他们的进度拖延下来,为我们的下一步行动争取时间。我最近几日才收到消息,这荆州分舵正在进行的是天工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而且已经接近完成。所以清风道长的此次暗中行动意义非凡。对我正道盟,对整个江湖,对整个天下大势都是至关重要。还望道长出手。”
说着,南宫同站起离席,对着小夏抱拳深深地一躬下去。
“南宫兄何须多礼。我既然身为正道盟中人,自然该为这事尽力。”小夏连忙上前扶起,满脸的苦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向来高傲的南宫同也做出如此姿态,看起来他还真不能不答应了。“我这就回去安排一下,让明月姑娘先去附近寺庙等我,然后再来听南宫兄的安排。”
“为何单独要明月姑娘去等你?”南宫同显得有些奇怪的样子。“就让明月姑娘和我们一起行动便是。无论怎么说明月姑娘也是我正道盟中人,代表了净土禅院对我们行动的支持。我们也会一直留在城中,一则正面吸引神机堂的注意力,可以给你掩护,二则若是有了什么变故,也能即时给你支援。”
说道这里,南宫同又苦笑一下:“不过确实也要请清风道长事先向明月姑娘好好交代交代。让她在这些时日中多多包涵一下。”
小夏想了想,一笑:“那是自然的。往后几日可就要辛苦南宫兄了。”
等小夏离开之后,南宫同脸上的恭敬,郑重之色就也随之消去,浮现出来的则是一抹得意的微笑。
片刻之后,一个形貌敦实,又透露出精干之气的年轻人又走了进来,正是李士石。他看了看刚才小夏的位置,问:“南宫兄将那清风道人说动了么?”
“这本也是他该做的。”南宫同淡淡说。
李士石的面上马上露出欣喜佩服之意,抱拳说:“不愧是南宫世兄。这清风道人看似和光同尘很好相处,其实极有城府,而且听说此人还曾经在雍州红叶军流字营中服役。谁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来历,与之相处起来大家都有些顾忌。能指使他去单独行事,我们大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南宫同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这些世家大派的子弟之间都有默契,唯独只有小夏和明月两人算是异类,有他们在其中,很多话。很多事做起来就不大方便,加上这一路之中引起来的各种麻烦,有人心有芥蒂也是正常的。这位李士石便正是其中代表。这次的计划。李士石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气。
李士石想了想,又问:“不过,南宫世兄你估计,此事让他去做。能有几分成算?”
“成固然好。不成的话也和我们无关。”南宫同淡淡一笑。
“能在那雍州军流字营中服过役的人,心性手段都非常人可比。虽然此人修为平平,只有一手符箓还算巧妙,但听说徐正洲老爷子,还有真武宗的两位长老都对其颇为称赞,大概也确实有过人之处,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得了手到时南宫世兄这一路的功劳可就大了。”
“些许小事而已,成与不成何须在意?”南宫同还是淡淡一笑。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对于这事的成败与否他还真的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其他东西。或者说其他人。
“对了,近日我有一位好友慕名前来。此君也是年少有为,出身名门,一直仰慕我正道盟的名声,于是才专程前来效力,着我代为引荐。还望南宫世兄点头。”
这话让南宫同有些不耐烦了。这正道盟的人选其实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各大家族,门派派来的年轻人一是在这场行动中历练江湖经验,打响名气,更重要的还是作为参与者,监督着一路而来通过整肃帮派重新划分的利益。这半中央地插人进来,虽然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但说起来总有些别扭。这李士石一向明白懂事,这时候怎么会提出个这样的要求来。
好似看出了南宫同的顾忌,李士石拱手笑着说:“我这朋友也并非是真想加入正道盟,只是一直仰慕南宫世兄以及各位的大名,同时心慕正道,这才不远千里而来。其实只要南宫世兄点头,有无名分无所谓,也算偿了他一心为江湖正道出力的一番心愿。”
应该是个想借着正道盟出名的年轻人吧。南宫同也懒得再去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操心,也就随意点了点头:“既然是李世兄的朋友,又是心慕正道的大派弟子,那请他一路同行也没什么不妥。”
“那多谢南宫世兄了。我这就去带他前来。”李士石笑笑,一拱手而出。
没过多久,李士石就带着一个年轻的道士走了进来。这道士不过二十岁左右,但是满脸的堆笑看起来却好像一个站了四十年柜台的老掌柜一样:“贫道茅山派麾下荆州广宁观西宁子,久闻正道盟和南宫公子的威名,有幸能投入公子麾下,正是三生有幸。公子但有差遣,在下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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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道士,你为什么非要独自一人去?我们一起去不行么?我们以前在冀州不是也化妆骗过人吗?”
“夏道士,为什么要我跟着那些人?我原本就不什么禅院的人啊。那些人没有一个好人的,而且都在慢慢地越来越坏。”
“夏道士,我可以来找你么?只是悄悄地来,不让其他人发现不就好了?”
“夏道士”
和明月一起从寄宿的寺院中走出来的时候,小夏感觉自己头也晕了,嘴也痛了,但总算一切都是值得的,花了莫大的心思和口舌,终于说通了明月姑娘,让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暂时跟着南宫同他们。在此之前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辈子居然会花这么多的心思去说服人。
而说服明月的最大的一个理由就是,这次卧底如若成功,他便算多少对何姒儿有了交代,可以借口离开了。
小夏不是没有感觉,南宫同绝对是抱有其他什么心思的,当前的时机来说,采取这样的行动也有些不合适。但对方做到那种姿态,小夏也只能接下了,因为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好机会。不止是应付何姒儿的人情的机会,更是更深层次接触到这场风波的机会。
这所谓正道盟的一路行来,看似只是借助整肃帮派,重新划分清楚各大门派和世家的利益,但小夏隐隐能感觉到,这不过只是一些前奏,是将这些门派世家暂时捆绑在一起的手段,接下来接连而来轮番上演的才是真正能震动天下江湖的惊涛巨浪。他实在是非常好奇,这巨浪和巨浪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好奇心不止害死猫,也会害死人。但小夏从来不这么认为,他反而觉得如果人没了好奇心那和只知道埋头看着食槽的猪有什么区别?需要注意的只是去探究和好奇的方式,还有时机而已。事不关己,自然无谓去冒险求知,这一次反正既然已经身在浪潮漩涡之中,与其随波逐流,不如潜下去自己看个清楚明白,只是装扮潜入神机堂中去而已,比起在流字营中的任务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刚走出寺院之外,罗圆圈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跑到两人面前,先对着小夏一拱手,然后对着明月却是一鞠躬:“明月仙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办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出来送送夏道士。夏道士要离开一阵子,很讨厌啊。”明月一撇嘴。
罗圆圈却是一怔,看着小夏:“清风道长要离开吗?丢下明月仙子一个人怎么办?”
小夏有些无语,这位万虎帮的三当家还真的就以明月的忠仆自居了。这些日子一路跟来,也知道自己和明月之间的关系匪浅。
一些游侠儿词话中,偶尔也有那种一见倾国倾城的美人,便自此死心塌地一生相随,纵然做个花匠奴仆也心甘情愿的痴情种子,但小夏从来都觉得那不过是闭门造车的书生们想当然耳编造出的故事,当真见识过江湖中的风刀霜剑,人命如草芥的汉子,自然会知道男女之情其实并没那么重要。但这位三当家却这样活生生地摆在面前,当真是个古怪之极的例证。而且这位三当家看向明月的眼神中,丝毫没有该有的男女之意,反而有些像是虔诚的教徒看着高高在上的神祗。
不过这样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一路行来,有了这位三当家的前后跑腿打点,还真省了不少事。小夏忽然也心中一动,回答道:“我走了不是还有你么?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明月姑娘有什么事就要劳烦你来照顾了。”
“那是自然的!”罗圆圈神情一振,整个人都好像发出光来一样,看着明月,虽然没跪下去,但是那神态和眼神真的就和那些焚香祷告的虔诚信徒一般无二。“明月仙子但请放心,罗某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叫仙子有分毫的为难。”
明月什么都没说,又是不以为意撇撇嘴。在她眼中,这位对他痴心无比的三当家好像就只是个可有可无,有些傻乎乎的路人罢了。
第六章 天工(二)
“魏兄弟,起床了,今日该我们去试制那劳么子机关符箓了。”
小夏是被身边的三山道人给拍醒的,窗外清晨的日光正晒进来,同屋的其他三人正在收拾东西。恍惚间,他回想起在雍州流字营里和那些战友们一起时的时光,转眼间已有了两三年没这样被人叫醒过了。
三山道人一边快手快脚地整理着自己的符囊和包裹,一边说:“早点去,那食堂里的米粥馒头也不会被抢光了,说不定还能有鸡蛋吃。”
另一个叫飞龙的野道士则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看起来倒活脱脱像是个厮杀过活的江湖汉,蹲在床上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发着牢骚:“妈的,居然还给道爷们定下了点卯和休息的时间,当道爷们是那些要靠着薪水过活的工匠么?要不是看在这管饭管住的分上,飞龙道爷才不鸟这什么鸟规矩,老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想干便不干了。”
最后还有一个年至花甲,却并不是身穿道袍作道士打扮的老者,不过既然在这屋中住下,自然也是和其他三人一样是被神机堂招揽来的野道士。这老者言语不多,只自称是姓张,这时候也只是闷不做声地跟着穿衣收拾。
不多时,房中的四人就一起走了出来。外面是一片相同模样的小小阁楼,连同他们所居住的都是一样,并排着建立在一起看起来如同一片排列整齐的积木,不少人已经在外面开始活动。在这些整齐排列的房屋之间看起来好像蚂蚁一般。
“说起来这神机堂的机关手段确实不凡,只是将这人也当做机关来安排,却也忒无趣了。”飞龙道士道士挖着鼻孔。喃喃说着。面前这些房屋都是神机堂专门给工匠和对外招来的各色人才临时备下的住所,包括墙壁,屋顶,门窗,梁柱等都是早备好了的相同的款式,用几具机关兽搬动着一拼凑,半炷香的时间便能凑出一所不小的屋子来。令他们第一次来看到的时候很是震惊了一回。
三山道人却是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呵呵,这算得什么。飞龙道友是没去厚土门总坛的载天井去看过吧?足足方圆十里的大坑深不见底。岩壁上无数岩洞和石屋,开辟出一间屋子或者通道不过是呼吸间的事,相比我道门**,这机关之术终究不过小道而已。那日我跟着一位厚土门弟子前去地底八里深处的地宫。只见那地宫广大无边。便是一座山也尽能装得下,寻常人可是看不到那等奇观.....”
听得三山道人言语中有掩盖不住的得意和炫耀,飞龙道人便忍不住冷哼一声,从鼻洞里抠出一团污垢随手一弹,险些落在旁边的小夏身上,他也不理会,只不屑之极地说:“厚土门的道法再精奇,也关我们鸟事。这神机堂的玩意再是小道。今日你我还不是要跟着在他们手中讨口饭吃?别只顾着啰嗦,还不走快两步。别被人将稀粥馒头给抢光了到时候又只知道抱怨。”
被抢白了几句,三山道人面露尴尬,却也不便回嘴,只是真的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四人都赶到了一间大屋中,只见数十张桌椅板凳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边上几大笼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一大锅稀饭,一大盆咸菜,也无人看管,碗筷都放在一旁随意取用。已经有稀稀拉拉的几人散坐在各处吃喝了。
“哦哦,当真是如此!都是随意吃喝的,大家快去。”三山道人一见之下,顿时就有些激动起来,喊了一声就冲到最前面去占到了离那放置馒头稀饭最近一处的桌椅,给自己舀上了三碗稀饭,用筷子串起四五个馒头,稀里哗啦地大吃大喝起来。
“这厮一辈子没吃过白食么,也不过是稀粥馒头就成这副模样。真他妈的丢人。”飞龙道人骂骂咧咧地跟着走过去,也拿起稀粥馒头开始吃起来。小夏见状笑笑,也和一直不大出声的张老者一起上前坐下。
逐渐的后面也不断有人走入,都是很熟稔地各自寻了个地方吃喝起来,都没和三山道人这般大惊小怪,显是早就熟悉了。这些人都是精干的短衣打扮,显然都是神机堂的工匠和帮众,偶尔也有几个身着道袍的,多半也是和他们一般都是新近招募来的符箓道士。
三山道人足足吃了五个馒头,四碗米粥,胀得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放下碗筷。看到周围不远处来了几个道士,也又动起心思来,又端起碗米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难得有许多道友在此,这神机堂中向来也没有什么人不开眼地要去向官府禀报吧?趁此良机去结识一番,若是有合适符箓大家弄出来互通有无买卖一下也是好的。”
“这货刚吃完白食,便又想起赚钱的事情来了。”飞龙道人很是不屑地呸了一口,不过看看三山道人摇摇晃晃的背影,想了想又提高声音喝了一声。“若是真有什么好买卖可记得过来说一声,不要吃独食!”
看着眼前身边这一幕幕景象,让小夏忍不住会心一笑。可是有些年头没看见了,这才是真正的江湖最低层的野道士们的生活。正因为有了一技之长,会了几手道术符箓,那些和平头百姓一样庸庸碌碌混口饭吃的事便不屑于去做,心中稍微有些姿态,以修道人自居的,也不会去和江湖厮杀汉厮混在一起杀人越货抢地盘占山头,加上没了门派作靠山,没了度牒职箓可以去名正言顺地除妖捉鬼贩卖符箓,只得为生计奔走忙碌,斤斤计较,看起来和贩夫走卒没什么区别,其中辛酸真的不是何姒儿南宫同这种世家大族的弟子们所能想象的。
小夏混进这神机堂来已经有两日了,现在化名魏风。说起来这混进来还真没花什么力气。野道士本来就都是没师承来历,四处漂泊晃荡的江湖浪人,想要盘查也无从盘查。神机堂在招募的时候也只论符箓法术的功力,必须至少要达到能绘制中四品符箓的地步,说起来也并不高,他现在自然是轻松过关。即便如此,该小心的地方一样的需要小心,之前洛水帮早已将他的画像四处发布,多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了。幸好小夏本来也不是长得很有特点的那种模样。只需要一些简单的易容,比如在腮下塞进两小片填充物,用药水染得黑一些。粘上些胡须,顿时形貌就大变,成了个二十七八来岁,看起来有些憨厚的野道士。这些手段他早在流字营的时候就用得熟了。这时候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只要不被老江湖有心贴近了仔细观察,绝不会露出破绽。
这次神机堂招募符箓道士,据说是为了一项将符箓运用到机关上的设计,三山道人等这三人也是和他一起被招进来的,听说之前还有两班野道士在摆弄,昨日他们都是听取些在这神机堂中的各种规矩,今日才轮到去动手。
“张老丈是哪里人?平日间都在哪里修行?”看着三山道人端着稀粥当做酒水,跑到另外一桌前去和两个道士搭讪。小夏随口向那张老者。野道士只是个外人所用的笼统称呼,其实内中却大有讲究。三山道人和飞龙道人这种身穿道袍的,那自然是以修道之人自居,而姓张老者这样俗家打扮的,一般就表示不希望旁人将他看做道士。小夏也是作的寻常打扮,所以之前三山道人只称呼他为魏兄弟。
“荆北平湖人,也不修什么行,就是早年跟着一位道长学过些法术符箓,听说这边的神机堂在招募会符箓的人才便专程过来瞧瞧。”张老者笑得略有些拘谨,端着碗的手粗糙而筋骨粗大,倒像是平日做惯了粗活的。
飞龙道人也开口说:“俺是徐州清平的,也是跑到荆州来的时候听说这里神机堂在招募人,奖赏丰厚,这才过来试试运气。说起来还算不错,管吃管住还有每日三两银子,若是那劳么子机关弄成了还有每人三百两的黄金。魏兄弟是哪里修行的?”
“青州南安一代混口饭吃。”小夏笑笑。问人哪里修行是野道士之间相互说的客套话,意思就是在哪里混。
“那三山道人好像是豫州过来的,哈哈,五湖四海啊,倒也热闹。”飞龙道人抠着鼻孔哈哈一笑,倒颇为豪迈。
再闲聊了两句,三山道人已经端着粥碗又走了回来,面色却是有些阴沉,眉头紧皱。飞龙道人见状问:“怎的?是没什么可买卖的么?”
三山道人摇头:“这倒也不是...只是我从那两位道友口中得知,现在研制的这机关符箓似乎有些危险,前几日出过一次事故,有两人被符箓炸开活活烧死了。”
“这又有什么了?绘制符箓失败,自然会有反噬。”飞龙道人却是一点也不吃惊。符箓反噬这确实也是每个野道士都会碰到的情况,符箓之道本就是取巧,借助蕴含灵气的材料可绘制出本身并不熟练的法术,但也有失败后的元气暴散开的危险。
三山道人的脸上还是难看无比:“...但是将人炸死烧死也有些过了吧?便是一二品的五行符箓失败了,反噬也不见得会要人命的......”
“不见得,那便是有时候也会见得了。我便看见过一个道友受符箓反噬将头脸给炸得稀烂。”话虽是这样说,但飞龙道人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凝重,摆头想了想,冷哼了一下。“小心些不就行了?要不然你以为那三百两黄金可是那么好挣的么?那些去捉鬼除妖的难道就没有风险了?为了个几十两银子将命给赔进去的难道就少了?”
“话虽如此...话虽如此......”三山道人抓耳挠腮,好像觉得飞龙道人的话有道理,但那烧死人的危险却也让他确实顾忌。旁边那张老者虽然一语不发,但同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小夏在旁边想了想,说:“这神机堂也没说我们非得要做不可,若是觉得危险了转身离去便是,所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要命的东西。飞龙道友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富贵险中求,行走江湖怎可能没点风险?具体如何,我们还是去亲眼看看再说。”
想了想,三山道人还是一咬牙,点头:“说的是,还是去亲眼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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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此番研制将符箓阵法与机关之术合二为一的技术确实是有一定的风险,不瞒诸位,前几天确实是出过一次意外,有两位道长身亡,三位受伤。”
当小夏四人在帮众的带领下来到一间满是图纸的宽阔密室的时候,曾九文堂主正和几位机关师一起对着桌上的一大张满是机关线条的图纸窃窃私语。有些出乎意料,对于事故伤人致死这事,曾堂主好像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看着三山道人等几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曾九文堂主连忙又说:“有鉴于此,我们现在已经安排下了各种防护手段,就算再有事故,相信也不会伤人性命。之前那几位受伤了的,每位我们都赔了百两黄金。”
“那死了的呢?”三山道人问。
“那便没办法了,只是若是日后有他们的亲友弟子寻来,我们自然也会赔给他们。”
一直很少说话的张老者忽然开口:“那...可否与贵堂签下书面协议,若是小老二不幸身死,可以将赔付的金银交予指定之人呢?”
“那是自然可以。”曾堂主看了看三山道人和那张老者的脸色,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这也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只是这项研制确实已经迫在眉睫,本堂主考虑过了,只要能将此法研制成功,我们酬谢每位参与的道长五百两黄金,出力最大的那位则是一千两黄金!”
这一句话顿时让其他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大变,连曾堂主身边的几位机关师都是相顾愕然。对一般的江湖汉来说,就算是三百两黄金已经算是很不得了的巨款,已经足够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一千两,则已经足以让**层的江湖汉子提着脑袋来玩命。一般的为生计奔波发愁野道士当然也包括在这**层当中,飞龙道人说得不错,为了几十两银子捉鬼除妖而丧命的野道士们都是随处可见,更别说这可是一千两黄金,怎么也有好几千两白银!
一时间三山道人和飞龙道人的出气声都粗了几分,张老者的面上也是露出一阵压不住的激动,小夏自然也是很装作狠狠喘了几口。
飞龙道人已是额头见汗,双眼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干涩地说:“那便请曾堂主快快将那什么机关符箓的要领说来让俺们听听吧。”
“这个却是不急,四位稍等,我们还有三位新请的道友,等他们一起来了我才好说。”
没过多久,又有三个身着道袍的野道士在帮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两个有些落魄的中年,一个却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引得众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神机堂招募的条件是绘制中四品符箓,虽算不得什么,但在没有大派师承和基础的野道士中,二十来岁就能做到的也并不多见。
“在下广宁子,见过各位道友了。”这个年轻道士先拱手对着四人作了一个罗圈揖,他面目英俊,举止神态中都透着一股活力和活泛,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甚是讨喜。
“这小道友倒是一副年轻有为的模样。”飞龙道人哈哈一笑,张老者和三山道人都抱了抱拳还礼,小夏自然也是,不过他同时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因为这自称广宁子的年轻道人他认识,正是在茅山上拉他和明月一同去集会,最后却被何晋芝掌教罚抄清静经的那位西宁子道人。(未完待续。。)
第七章 天工(三)
在第四天的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小夏就爬了起来,穿起衣服推门而出。
“魏兄弟这么一大早去哪里?”飞龙道人躺在床上打着哈欠问,闯荡江湖的人都有几分警醒,稍微有些异动就会醒来,何况小夏也没刻意轻手轻脚。
“昨晚没吃多少,有些饿了,早些去吃饭去。飞龙道友一起去么?”小夏回答。
“再睡会,你自己去吧。”飞龙道人咕哝一声,翻身过去又睡了。他半只腿脚耷拉在床外,一股臭味从脚丫子还有床下的鞋从发出,倒是将整间屋内熏得连苍蝇蚊子都不见一只。
小夏独自在只有微光的房舍间的通道中快步而行,走到食堂的时候刚好看见两个杂役将一大锅稀粥,几大笼热气腾腾的馒头从机关兽上搬到边上的桌上去,而硕大的食堂中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来得早也来得巧,今日便让我来吃头一口了。”小夏笑着径直走上去拿起碗舀起米粥拿起馒头。那两个杂役也是笑着和他点点头:“这位师傅起来得好早。”
小夏微笑着点点头,随意走到大厅一角坐下,慢慢地开始吃喝起来。等他喝下半碗稀粥的时候,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二十出头,一身道袍,看到居中坐着的小夏眼睛顿时一亮,笑道:“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原来魏风道友来得比我还早。”
小夏微笑着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继续埋头喝粥,那年轻道人自己走去取了稀粥馒头之后就走到了小夏的桌边坐下。有些自来熟地搭话:“魏风道友,昨日你们的进展如何?”
“暂时没什么头绪。”小夏摇摇头,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这时候那两个杂役搬完了东西。操纵着机关兽一起离开了,硕大的饭堂中就只剩他们孤零零的两人,外面的天光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墙上的灯火并不足以将这方圆数十丈的大厅点亮,一时间这昏暗中居然透出几分阴沉沉的古怪气息来。
阴暗中,小夏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没有表情的脸在这昏暗中显得冰冷。声音好像也带着寒意:“西宁子道长,你来做什么?”
“清风道友,我是来帮你的”西宁子的表情很有些古怪。大概是对小夏现在的神情有些不解加不安。
小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缓和下来,但是他的心情确实很难缓和,他早就认出了西宁子,却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接触。而且时间并不多:“你来这里是茅山的意思。还是南宫同的意思?”
“是南宫公子的意思他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通胡来!”小夏几乎忍不住骂出口来。“纨绔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我也是刚刚托人介绍,才来加入这正道盟的,南宫公子便让我来了。”西宁子的表情继续古怪着,他也明白南宫同可能并不是一个能干的世家子弟,但南宫家的地位就直接注定了他在正道盟中的地位,对于他这样一个茅山分院的弟子来说,这已经是需要仰望再仰望的了。他几乎下意识地以为那真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存在。
早在茅山的时候这西宁子就露出过想加入正道盟的意思。这乃是汇聚了世家大派弟子的联盟,在长于拉拢专营的人眼中无疑就是个宝地。当时小夏随口答应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料到西宁子却是自己想办法托人混了进来,还恰巧就到了小夏这一路人马中。
其实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被南宫同胡乱安排进这里。
小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恼怒,继续低声说:“你广宁观原本就在这荆州,你却连伪装易容也没有就混了进来。而且你根本就不像个流浪江湖的符箓道士,更不知道怎么样伪装成符箓道士,若是这神机堂的人戒心稍重一点,手段稍狠一点,你这是纯粹就是自己找死。”
名门大派的正规道士,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都和混迹江湖的野道士大有区别,若是有心装扮之后也就罢了,但像西宁子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连粗鲁的飞龙道人都能一眼看出西宁子这年轻人‘年轻有为’,落在神机堂的有心人眼中,被看穿的可能性极高。
潜伏本就是极为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但落到南宫同这等世家公子眼中却是宛如儿戏一般,西宁子若被看穿被杀也就罢了,却说不定会连累到他身上,所以这才叫小夏恼火异常。在流字营中的潜伏任务中,将这种有可能暴露的同僚直接斩杀,以此掩盖自己身份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难怪清风道友你这几日都没有与我接触,直到昨天才悄悄传讯暗示让我今早来此。”西宁子恍然之后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南宫公子说,这神机堂人心慌乱,心无旁骛,让我不用担心被识破,我才没有装扮易容。如今看来好像确实如此,这神机堂中人员颇杂,对外来之人也无甚防备,特别是我们这些新招募的野道士,聚在一起的时候极多,何必如此小心”
小夏不禁皱眉摇了摇头,这西宁子善于钻营,一身修为也不错,勉强算是个人才,但江湖经验显然并不多。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你在这里几天,可曾见过多少这荆阳城本地附近的符箓道士?”
“这个,好像没有和我一同进来的都是外地的,和你一起的也只有那张老头算是荆州本地,但也是荆州边境上,离这里颇远。”
“那荆州本地的符箓道士去哪里了呢?”
“厄听说之前出事故不是死伤了些人么?”
“符箓道士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人,虽然很多是居无定所。流浪四方的,但一般来说方圆百里之内总会有那么两三个。神机堂重金悬赏的消息都已传到徐州豫州青州去了,荆州本地的符箓道士岂能不知?方圆三四百里之内。无论如何也会有十多个闻风而来,比我们更捷足先登。曾堂主不是说前些时日只死了两三个么?那其他的人呢?”
“厄”
这时候,饭堂门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走了进来,小夏瞥了一眼,脸上又泛起那种熟人之间闲聊才有的轻松微笑,低声说:“总之此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这神机堂中看似杂乱。内中暗藏凶险,你自己多加小心,实在不行便寻个由头离开算了。以后也不要来联系我,各行其是便是,我这里不要你帮忙,你也帮不上。”
说完这句。小夏拿起半个馒头起身离座。一边吃着一边走了出去,只留下西宁子独自愣愣地坐在那里。
饭堂外,日头已经开始亮了出来,不少工匠技师也都开始走出屋舍,这密集整齐得像鸡笼一般的居住区开始泛出热闹的活力来。小夏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其间,只是和表面上的轻松自如不同,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凝重。
刚才对西宁子所说的。并不纯是吓唬他。小夏能够大致判断出,这神机堂看似杂乱疏忽的格局下。应该有一道不可见的阴影,就像潜伏在乱草下的毒蛇,若是真有人不知深浅地将脚随意插进来,得到的不会只是教训这么简单,说不定就是彻底的送命。
还有,能让小夏一直这么谨慎的原因不止这一个,他还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从他进入这里开始,就好像有一双,也许不止一双眼睛,在近在咫尺的背后阴影中看着他。这是他在流字营中那几年,行走在生死之间所磨练出来的对人,对事的危机感,虽然朦胧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绝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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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像红色的浆糊般的火行秘药顺着布置好的细管缓缓流入,细管上篆刻的符箓依次亮起,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那些火行秘药渐渐地流动得越来越快,也逐渐地发出红光,最后化作飞舞的耀眼流光,在布满了符箓的石台上顺着符箓法阵的指引飞快地流动。
这石台方圆丈许,上面摆放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符箓,组成了数个连接在一起的法阵,将从细管中流出的火行秘药融合,激发,控制住。周围数丈开外,小夏,飞龙道人,三山道人,还有张老头,连同化名广宁子的西宁子等几个野道士都满脸紧张之色地看着。更远的十多丈外,几个机关师也在遥遥地注视着这里。
随着红光的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亮,这房间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满溢出来的火行元气好像连空气都染成了火红之色。突然间,一处符箓好像是承受不起这些红光的冲击奔溃爆散开来,原本被符箓所控制住的红光顿时喷涌而出,连锁反应一样炸开了周围的数道符箓,然后就朝周围爆炸开来。
这时候石台最外围的一圈符箓骤然亮起,浓厚的水行元气和寒意从中喷出,和不少外溢乱喷的红光一碰顿时相互抵消,只剩嗤嗤的白色水汽乱冒。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一些火红色光芒溅射出来,站在近前的几位符箓道士却好像是早有准备,都及时用出手中早就捏着的符箓,一时间数道土墙,水壁闪现出来,将飞射出来的红光全部抵挡住。
一阵忙乱之后,不知谁用出符箓刮起一阵风来吹走了满屋的水汽,露出了下面的石台。上面早已经没了火行秘药的痕迹,一大片石台都烧得融了,那些用来输送火行秘药的细管也早就烧得没留下一点痕迹,符箓自然更是无一幸存。
“还是不行,这火行秘药太过霸道,激发出的火行元力太过刚猛,就算是中一品的法术也难以驾驭得住。”
“也不是驾驭不住只是那些个工匠要求驾驭得太过精细自如,随时要求掌控五百份中一份大小的误差以这等程度的火行元力,简直就如要挥舞千斤巨锤去随意击打蚊子苍蝇。还要只打伤不打死一般,哪能是符箓法术所能做到的?”
“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有几张上品火行符箓。或者直接以上品法术操控,那说不定还是可以的”
“说的不是废话么。如今五行宗天火派的高手长老几乎都死绝了,哪里还去找能用得出上品火行法术的人?就算有符箓遗留得下来,那也是用过一次便没有的东西,你能拿得出几千张来慢慢试用?”
“我说这些机关匠师也真是有些吹毛求疵了,这道法上的东西他们也不懂,却要人来照他们的意思来做”
围在石台周围的野道士都是面带沮丧。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这台面上的符箓是他们这些天来群策群力,绞尽脑汁才拼凑出来的。却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支撑不住。而这还只是检测符箓的可行性,离实践到机关之上还差着老远。
站在远处的几个机关匠师也走了过来,听见道士们的抱怨,为首的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忍不住出声怒哼一声:“我们神机堂的机关之巧妙。又怎是你们几个江湖野道士所能明白的?若不是我们魏首座不幸身亡。这火力枢纽只需靠着机关之力就能控制得住,哪里还需要请你们来帮忙?”
这老者就是这荆州分舵的机关总匠师,姓魏,总掌所有的机关制造,小夏他们研究的这符箓机关自然也在其中。现在这符箓机关好像成了所有研发工作的重点,这魏总匠师几乎是整天都盯着他们。
江湖中人和神机堂中人打交道都知道,这些匠人商贾重实务,没什么摆谱的架子。虽然正是因为这点让有些人不大看得起他们,觉得没有大帮大派应有的气派。但对一般的江湖汉子来说和他们打交道却要轻松得多了。这魏总匠师虽然地位不低,却没有以势压人的习惯,飞龙道人便忍不住反驳:“魏匠师你也不通道法便不要胡说,这火行秘药原本是我道门五行宗天火派炼制出的玩意,专门提炼地火劫灰中的火行元力而成,调配得当那真是焚山煮海,如此猛烈霸道的东西,用机关之术哪里能控制得住?”
魏总匠师一听之下更是怒上加怒,口沫横飞地斥道:“无知小辈!你当老夫不知道天火派么?老夫帮天火派打造器具的时候你这小辈还不知在哪里玩尿水泥巴呢!”
周围众人忍不住嗤笑出声,郁闷的气氛随之一消,三山道人也忍不住好心对飞龙道人解释道:“飞龙道友你是不知道吧,神机堂的前身便是五行宗巧金门下的一支,说起来也算是我道门一脉,从这位魏匠师的年岁来看也是巧金宗的老人了,和我们只是四处付钱学习五行道法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五行宗嫡传呢。”
“原来如此?还有这等典故?”飞龙道人一张大脸顿时红了。
三山道人一撸下巴上的几根虾须,面有得色:“这等江湖秘辛寻常人确实难知。贫道也是在厚土门中的好友口中得知一二。”
飞龙道人转而向魏匠师问:“既然出身五行宗,那你们怎的没人会用道法符箓?还要出银子来请我们?”
魏总匠师挥挥手,神色有些讪讪:“陈年往事说起来也没意思。当时我们便是看不惯五行宗的抱残守缺,只知抱着前人残留的典籍固步自封,这才破门自立,带出来的都是冶炼机关之术,我们便是立志要以机关之术独开一门,之前那些道法自然都放弃了。”
三山道人又好心解释道:“五行宗之中,巧金门原本就是人数最少,最不兴盛的一宗,基本上只是负责器具制造和冶炼之道,和魔教一战中被魔教偷袭,几乎遭了灭顶之灾,遗失的道法典籍最多,如今五行道法中金行道法是最少见的也是因为如此。那巧金门在五行宗分裂之后便日渐凋零,连生计也难以维持,更没人去研习道法”
魏总匠师面露不悦之色地打断:“够了。如今说那些陈年往事又有何用,还是想着如何将现在这难题给解决了才是正理。”
众人又将目光和注意力拉回到了那被烧毁了一半的石台上,思量一番之后。三山道人开口说:“主要的问题还是符箓驾驭不了那么暴烈的火行元力,若是将这火行秘药的威力下降一半,那用符箓控制就要容易得多了”
还没等三山道人说完。魏总匠师就一挥手打断:“那不可能,这已是整个机关架构运作需求下最低的威力了,若是再降低连机关也无法驱动,要之何用?”
“研制这机关符箓是用来驱动机关的?”三山道人问。“我还以为是用作喷火伤人之用。”
魏总匠师没说话,身边的一个看着图纸的匠师随口回答:“当然是驱动机关,要不然为何要将其中力量控制得如此精细?寻常的机关兽上都用得是灵动木,但这次我堂新定计划中所需求的机关之力太大。远远不是灵动木所能驱动的,才预定用火行秘药的燃烧爆炸之力。原本这最核心的融火机关会交由机关堂首座魏瑟大师来完成,可惜前些时日魏首座被奸人所杀。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试试用符箓法阵了。”
魏总匠师皱眉横了那匠师一眼,那匠师也愣了一下,察觉到自己多口。满脸惭色地闭口不言。
三山道人也算是个老江湖了。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最好便不要知道,咳嗽一声,将话题重新说回去:“天下间若论火行道法,自然要算是天火派了。虽然天火山之役总舵中人死了个精光,各处分舵的弟子该还在吧?仔细去查查,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典籍之类的,拿来参考一番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
魏总匠师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了。早在五年前得到朱雀火之时开始,天火派就将所有的典籍。符箓,法宝什么的全数送去了总舵天火山。那火之极道乃是那些怪物数百年的夙愿。连自身的性命都不惜当做燃料投入其中,哪里还会有什么典籍符箓之类的留下。那些留在各地分舵的弟子,也全是些只会点入门法术的三脚猫,我们之前早就寻访过几人,修为比之诸位尚有不如。”
“若是去请神水宫的人呢?”一直没说话的小夏突然开口。
“神水宫?”众人一听之下都是一呆,随后飞龙道人马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魏兄弟你搞错了吧,那神水宫的专精于水行道法,对这火上的玩意可没办法。”
“这可不一定。”小夏摇头。“水火互克,若说天下间对火行道法最为了解的,除了天火派之外应该就只有神水宫了。而且从道法上来讲,以火驭火虽是正道,但以水驭火也不失为一种法子,纵然难度大了些,神水宫若能出力帮忙说不定也行。”
“对啊,魏兄弟这话却是有些道理的。”几个符箓道士相互看了看,也都纷纷点头。这些虽然是没有什么师承的野道士,但能自学五行道法炼到一定的层次,天赋和头脑都是不差的,对符箓之道也都有些心得研究。
“真的用水行道法也可行么?”魏总匠师看了看几人的表情,也露出欣喜之意。“神水宫的人可比天火派的那些怪物好说话多了,我这便去向堂主禀报去,让神水宫派人来帮忙。”
说完这些,魏总匠师就带着几个手下匠师转身兴冲冲地走了,留下小夏等几个符箓道士在那里面面相觑。
“厄魏兄弟,你这话可就说得有些不妙了。那神水宫虽然其中的人古怪了些,但向来就奉‘上善若水’之道,以广结善缘闻名,若是神机堂去请,他们多半是真的会派人来帮忙的。若是他们来将这事给解决了,那银子可还能落到我们的头上来么?”
以三山道人为首,其他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大家都是冲着悬赏才来的,一句话就将事情推给了别人,难道大家来这里只是为了吃他神机堂几碗闲饭么?
“对不住!对不住!兄弟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失言了,失言了!诸位道友还请莫怪!其实那神水宫的人也不一定就来,就算来了也不一定就能将此事给做好了。如果和我们合力做成了,那钱应该还是少不了的嘛”
小夏一个劲的赔罪,满脸都是苦笑。而他内心中也还是在苦笑,只是意思却截然相反:这几位道友却不知道,若是神水宫真的来人了,那大家说不定还真能得钱,若是不来九成是不会来的,正因为他们深知上善若水,所以才绝不会来蹚这滩浑得已经看不见底的死水那别说是钱,这里的几位能留得住命就算不错了。
第八章 天工(四)
神水宫的人果然没来。
这对三山道人等人来说简直就是份意外之喜。小夏也有些意外,不是神水宫的反应,而是神机堂根本就没去请。魏总匠师兴冲冲地去,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折返了回来,满脸抑郁闷头闷脑地示意大家继续研究如何布置符箓。
能驳回这个建议的只能是曾九文堂主,小夏不知道的是出于他也明白神水宫的人绝不会来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他们又开始了每天绞尽脑汁地对着一堆堆符箓和火行秘药的生活中。唯一有点不一样的就是魏总匠师催得他们更急了,几乎天天在他们屁股后转悠着监督催促。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那符箓研制一天天地不见丝毫进展,这老头也一天天地越来越暴躁,一双眼睛越来越红,眼屎越来越多,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越来越乱,一天天地从一个气度俨然的总匠师大人朝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老头转变。
“怎的这么些天,你们连控制火行秘药的力量也做不到?这还只是初步中的初步,还远不到和机关术合一的地步。就你们这样的修为还敢出来行走江湖?你们的这道术是哪里学的?莫不是交的银两不够,天火派的人拿些垃圾来糊弄你们吧?不,五行宗的什么道法万一本来就都是堆垃圾,只知固步自封,抱着堆破烂道统典籍不放,不知放眼看天下,不知做些实事。反而一心想着将自己个大活人变作团火变作滩水变作堆泥,这东西就算再有什么威能,再能烧得多厉害。变多少水火土疙瘩出来,对人,对天下来说也无半分用处,不是垃圾是什么?只有你们这等自以为是的什么修道中人才会花银子花心思去学这些垃圾。不是垃圾?不是垃圾怎的你们怎么混得这乞丐般的模样?修道?修什么道?好了不起么?连饭都吃不上还敢说修的什么大道?大什么大道什么道?好了不起么?那饭堂里的白面馒头可吃得爽利么?那是白食啊!白食还能吃得不爽利么?”
“若不是小牙魏首座不幸身亡,哪里用得着这些符箓小道?魏首座手中一套融火核心机的架构图纸已经粗显规模,机括设计巧夺天工,冶炼部件的配方也基本上都完成。哪里知道居然被一些谋财害命的奸人劫持所害呜呜呜,总堂那些负责招募外来人手的都该自杀谢罪!都该死!都该满门抄斩!魏首座乃是天下间百年才能一遇的天才!我机关之道在他之手上迟早能发扬光大,让那些瞧不起我们机关匠人。瞧不起我们机关的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我们如何用机关将这天下改变!结果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天才,将改变天下大势,势必青史留名的人物。就死在两个连大字也识几个的江湖蠢汉手里了!那叫什么天河五鬼的。就只是为了图个几百两银子就去劫杀这样一个人物,就为了几百两银子就将我神机堂,将我机关大道的未来给毁了!将这天下的未来给毁了!呜呜呜呜总堂的人居然才出五千两银子悬赏那两个凶手?那些管银钱的账房们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么?这种毁了我神机堂的贼子才值五千两?老夫将身家都给他们,让他们去那什么青雨楼挂着悬赏那两蟊贼!去登那什么除妖灭魔令!那张天师不是要钱么?我们神机堂多得是,给得起!这些习了些拳脚的江湖蠢汉都该杀!都是如蟑螂老鼠一般地害虫,那些功夫除了拿来好勇斗狠谋财害命还能做些什么!那些什么名门大派也都是些卑鄙无耻之徒,拿钱拿好处的时候便装得多了不起一样,口口声声说什么侠义正道。正需要他们来声张正义的时候却全跑来落井下石了!这些小人!我呸!”
“清风道友,干脆我们将这老鬼杀了。摆明身份动手硬来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即便是小夏之前警告过不要再来找他,西宁子还是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机会来对他悄悄商量,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不只是他受不了,包括飞龙道人,三山道人,还有两个和他一起来的野道士也都几乎受不了了魏总匠师那成天到晚忽而歇斯底里忽而絮絮叨叨忽而哀伤嚎哭的声音,尤其是飞龙道人,早就和魏总匠师吵过好几次,还有两次如果不是旁人见机得快将他拉住,恐怕是直接一张炎火爆裂符过去将这老头给结果了。
只有小夏和那张老头还算能稳得住,那张老头像是受惯了这种吵闹和絮叨抱怨一样,无论魏总匠师说什么他都是满脸的老实木讷,像没听到一样埋头做自己的事。小夏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苦笑,好像在听旁人说着和自己无关的尴尬笑话。
“稳住,连这点小事都受不了么?何掌教让你抄的那一千遍清静经抄到哪里去了?你不会是找人代抄的吧?”小夏淡淡地低声回答,面上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苦笑,好像同样地在为背后魏总匠师的咆哮而头痛。这在一起研究了些时日的符箓法术,面对魏总匠师的怒喝,敢怒不敢言的大家有什么交头接耳的也属正常,不怕落到别人眼里。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真找人代抄的何掌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会来亲自检查是不是我亲自抄写的?”
“你可辜负了何掌教的一番美意若是你真的将那一千遍都抄了,现在也不会这样心浮气躁。”
“好吧。早知如此我便真去抄了,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不心烦气躁便能将现在这困局打破么?这疯老头和几个手下整日间盯着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去偷什么图纸账簿?”
“原本就没什么机会去偷什么图纸账簿。”小夏的脸上淡淡的苦笑依然。但是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难道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变成这样么?”
“咦?为什么?”
“有人在逼他。或者说,有人在逼神机堂。你没在饭堂中听那些人说,有些大人物来堂里拜访过好几次了么?”
“难道是”
“还有什么难道是。难道除了那位南宫公子之外还能有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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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堂主,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样做。”
宽大的客厅中,南宫同端坐在铺设得舒适豪华的太师椅上,端着手中的半杯香茗,仔细地鉴赏着杯中那些碧绿的茶叶如何在水中随着雾气升腾浮沉转折,宛如片片若隐若现的绿云。这也是这每年只产半斤的云雾灵尖的妙处。不只有色香味上的妙处,还有形上的奥妙,不是真正的会享受。懂享受的人是不懂得欣赏的。
他身后站着的李士石没有将丝毫注意力放在茶杯上,只是负手而立,精悍,敦实得好像是一匹刚刚跑完二十里热身的千里驹。对一切不能踏踏实实踩在脚下的东西都没有兴趣。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站在下首的曾九文堂主,还有两位副堂主,三位执事。
曾九文站在那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堂主专属的神机盔甲穿在他精瘦得好像竹竿一样的身上也显不出丝毫的气势,反而将他压得微微躬身了下去,只显得窘迫和狼狈,看起来简直好像是等候听着主人发落的家奴。换在以前。南宫家,李家的嫡系子弟。可是神机堂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偶尔有经过这荆阳城的,神机堂都会花尽心思去安排接纳,但现在这两人主动登门拜访,对他来说却是恶鬼索命。
他畏惧的并不是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就算功夫还不错,但在神机堂的机关面前并不算什么,他只要一声令下,一有示意,十息之内就会有五只以上的天工级机关兽扑进来,将这整间屋子和这两个人一起撕成碎片。
但他却不能那么做,至少是暂时不能,如果真的让这两个人死在这里,不用说他,荆州分舵,甚至整个神机堂都只能在接下来的复仇暴风中被碾成齑粉。这两个年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在天工计划完成,投入实际运作之前,神机堂的力量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名门相比还太弱小,而现在那些世家大派还抱作了一团,带动着一种莫可能沛的大势滚滚而来。
站在曾九文身后的两位副堂主和三位执事也是一脸的肃然和紧张,他们也许没有曾九文那种眼力眼界,却也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压力。这位南宫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了,上一次随着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七八位年轻人,全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这暗示得已经很清楚了。现在他们只能站在这里,听着坐在那里的南宫同用抑扬顿挫有些像唱戏一样的腔调来表达自己的优势。
“有鉴于机关火器的杀伤太大,近年间在民间江湖上流传又广,帮派私斗之间也常见火器对轰,死伤十倍于刀兵,朝堂上已经有声音要将所有机关火器都纳入官办,具体条例还在议定,正式公告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曾堂主身居高位,耳聪目明,这点事情应该也是清楚的。”
曾九文默不作声,这些他当然知道。神机堂每年至少有数十万两银子去撒在朝堂官场之中,这些消息自然早就落在耳中。但是官场之上只用钱是不行的,没有经营数十年的稳固人脉和利益捆绑,风平浪静的时候那些收了钱的大员还能锦上添花,小风小浪的也能顺手帮一把,但面对真正的惊涛巨浪面前却没人会出手雪中送炭。
“而且嘛,雍州那边的消息也已经确认了,虽然暂时还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不过对于和大将军有关的消息,上面的人向来都敏感得很,有没有确实的证据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曾九文的眉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早就对总堂这种两边下注的行为极为反感,只是有人偏偏以为只要做得隐秘就不会出问题。这简直就是将自家同时绑在了两条大船上。这两条船齐心协力齐头并进的时候自然无碍,一旦分道扬镳,甚至相互迎头猛撞。那夹在中间的无疑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当然,现在神机堂面临的问题并不真的就是因为这个,这最多不过只能算是一个借口罢了。
“话我也只说到这里,我知道曾堂主你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对么?”南宫同终于舍得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把目光视线落在曾九文身上,笑眯眯地说。
曾九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虽然他额头上的汗水还在,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是神色中的却没有太多的畏惧与怯懦,摇了摇头,用虽然嘶哑,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说:“南宫公子所说的话曾某自然都明白并非虚言。南宫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曾某也大概明白,但是南宫公子的要求,请恕曾某不能答应。”
“哦?”南宫同好像并不是显得很惊讶,只是脸上的笑容散去了。
曾九文迎着南宫同冷冷的眼光,不亢不卑地涩声说道:“正道盟整肃江湖风气,震慑宵小,我们神机堂自然是极为佩服的,若是正道盟在银钱器物方面有什么需求的。只要知会一声,我们自然极力支持。但南宫公子要暂时执掌我荆州分舵。还要我交出账本,这确实是不可能。我神机堂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也自有规矩法度,账本断然没有轻易交给别人查看的道理,没有方总堂主的亲自命令,更不能将这荆州分舵交由别人执掌。”
南宫同转过头去对着李士石叹了口气,说:“不是说神机堂的人都是心思灵敏,深知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么?”
李士石脸上露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说:“聪明人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聪明的,总有不那么聪明的时候。”
“可惜了,可惜了。”南宫同啧啧有声,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后放下,站立起身,负手朝外走去。“既然曾堂主不愿,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此告辞。不过我先说一声,下次再登门拜访之时就不会只是我两人了,说不定还有州府官军,曾堂主还请早作准备。”
目送南宫同和李士石离去之后,厅中依然是一片渗人的沉默,半晌之后,一个姓曹的副堂主才凄声怒吼出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南宫家仗着有朝廷靠山,便如此肆无忌惮地仗势欺人么?我们每年送去的供奉孝敬难道还少了?他们那什么正道盟草创之时,难道靠得不是我们送去的银子么?这时候居然就来这样无理逼迫我们,早知便将那些银两拿去喂狗也不便宜了他们!”
“若没那些银子,说不定根本等不到这时候就早有其他人来动手了。”曾九文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和眼神都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神机堂这些年发展得太快,庙堂之上全无根基,也怪不得有人要红眼,只是没想到这南宫同如此急躁朝廷明文未下,他就先凭着江湖势力来压我们。但此时其他方面都还没丝毫动静,难道他是想着存心试探?”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那南宫同真要调动了官府名义”
“暂时还不会。没有十足理由,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不会贸然插手江湖之事。我神机堂虽然做的是买卖,轻易不与人争斗,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当真要撕破脸皮动起手来,数千机关兽也不是他们那区区十来个世家子能对付得了的。他们也该是有所顾忌才是”曾九文想了想,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但我们的顾忌却比他们更大。他们可以先动手,我们却不能,如今唯一能做的还是只有尽快将我们手中的‘天工’部件完成,送去总堂。那才是我们真正足可依仗的本钱。”
“但是现在核心符箓机关的研发全无进展,那些野道士百般摆弄,连最初的控火试验也过不了关,若是贸然装机运转,很可能就如前几次一样出事”
曾九文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告诉老魏,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不管出多高的悬赏,不管死多少人,只要能在这个月之内将那融火核心给试做运转出来就好。只要将这个装机送走,这荆州分舵就算全砸了也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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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机堂离开之后南宫同很快地就回到了城边的宅院中,荆阳城是荆州有数的大城之一,自然也备得有南宫家的产业。
而既然是南宫家的产业,那自然就不会寒碜,方圆各有三四里的大宅院,足足能住近数千人,正道盟的十来个人住进来,就算再多加上百名各色仆役,厨子之类,也是丝毫不显得拥挤。这些天来南宫同就安排了正道盟的诸人在这里面好好休养,舒缓这一路奔波来的辛苦疲劳。
“明月姑娘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在这里可还过得好么?用度可有什么难处没有?”一回来,南宫同就传管事进来询问。
管事是一个中年人,精干,干净,举手投足间都显示出远超普通江湖高手的气质,纵然是南宫家的一个管事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而且他显然是很清楚南宫同要问的是什么,很简单地回答道:“那位明月仙子每日间不是在鱼塘边玩耍,便是在假山树林中打坐,看起来还是很惬意的。对吃穿用度什么的也不挑剔。只是她不喜下人前去打搅,每日只送去各色瓜果之后人都被赶了出来。”
“赶出来?明月姑娘动手赶人么?”南宫同一怔。
“不是,是明月姑娘的长随,那个叫罗圆圈的赶人,他说明月姑娘不喜俗人叨扰。”
“哼!这厮无状!若不是看在明月姑娘的份上,这等下九流的人物怎能踏上我南宫家的地方?赏了他兄弟一个巡查的位置还不知道感恩,自己消失,真是连狗都不如!”说起这个人,南宫同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堆屎一样恶心,而偏偏这坨屎还在一个他不方便随手清理的地方。顿了顿,他皱眉问:“明月姑娘对这人如何?平日间有和这人有过什么接触么?”
“据派去监视的下人说,这人只是守在明月仙子的院落门口,整日间就神不守舍地朝里面发呆而已,不过人并不痴傻,还有几分机灵。明月姑娘几乎却是几乎不和这人说话的。”
“哦”南宫同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想了想之后说。“待会你亲自给明月姑娘送个口信过去,说我正道盟七天之后有一个集体行动,请她到时务必同去。”
“是。”
“只是七天之后?时间会不会早了点?”李士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显然是刚刚听到南宫同的话。
李士石并没刻意放轻脚步,南宫同和管事也早察觉到了他的走来,只是都没有介意。这我李家公子现在已经成了南宫同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来处理南宫同眼中的绝大多数‘俗事’和‘琐事’,正道盟在这一路的工作根本就无法运转。像现在他只是听到半截话就明白南宫同想做什么就是绝好的例证。
“不会。好事么,当然要趁早些了。”南宫同不以为意。
李士石却皱眉:“若是将那些人迫得紧了,我怕是”
“无妨,我心中有数。”南宫同淡淡一笑。
虽然皱起的眉头没有散开,但李士石却也不开口再问。臂膀只需要踏踏实实地做事就行了,他好像很明白这一点。
第九章 天工(五)
当魏总匠师发话,无论如何务必要在五日之内将符箓机关结合试验的时候,符箓道士们都骚动起来。
这些天来烧毁的试验石台已经有十多个了,但实际进展却不大,无论怎么样去排列那些火行符箓,都达不到预想中的要求,最后都是以符阵奔溃失控告终。而在这试验石台上的时候还能随时看见掌控,还有备下的水行符箓预防危险,一旦真装上了机关去试验那就不一样了,不能在第一时间观察到符箓的变化,没有了水行符箓的保护,一旦等到那浓稠到极点的火行秘药彻底爆炸开来,威力不亚于一记火行的上品法术,而要保证符箓运转,至少是要有一两人在旁操控的。
“不行,这太危险了,当真以为我们的命不值钱么?无论如何在将符箓调试妥当之前都不能装上机关去试验。”
无视飞龙道人等几个的极力反对,魏总匠师只是睁着通红的眼睛,干涩涩地说:“纯粹的符箓试验,终究和真正装在机关上的有所差别,说不定有了机关推动之助火行之力就能更好控制一些。如今时间太紧,已经不能再那般慢悠悠地试制符箓了。”
“不行。你自己也说了只是说不定而已。装进了机关去运转,那一旦出事周围的人就有性命之虞。”
魏总匠师不为所动,只是默然了一下之后狠狠地说:“若是能成功,功劳最大者赏五千两黄金!其余每人兼有一千两!”
几位符箓道士不禁又是一阵骚动,面面相觑。五千两黄金,这莫说是见过没见过,好多人就是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巨款。放在江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子愿意为这五千两黄金提着脑袋去走那些九死一生的险路。
但这里的几人又都知道,真要如这老头说的那样强行装上机关去试验,这危险比之九死一生还要九死一生,黄金再诱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飞龙道人喘了几口粗气,结果还是摇头说:“算了,道爷也自认没这份财运,你们谁有本事谁去吧。老子还是回去睡破庙四处混口安稳饭吃算了。”
“在下才疏学浅,也实在是吃不下贵堂这口饭了。”西宁子也拱拱手,他确实是真的早就想打退堂鼓的了。
和西宁子同来的两个野道士思量片刻。也表示了退出,只有三山道人和姓张的老者没出声,似乎还打着其他的什么主意。
“...诸位真的不干了么?”魏总匠师没有表现出什么暴躁的情绪,最近这两天时间越来越紧,这老头反而安静了下来,好像体内的焦躁情绪和精气神全部都喷发光了一样。好像冤魂似的只是瞪着一双满是血丝和眼屎的眼睛在他们背后晃悠。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阴沉沉的诡异。“好吧......我们也不好勉强...”
一直对魏总匠师很是不满的飞龙道人眼睛一瞪:“怎的?你这老头这口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神机堂还想......”
“等一等。”一直没开口的小夏这时候却是举了举手,高声说。“请诸位道友莫慌着离开,还请留下来助兄弟我一臂之力。”
飞龙道人转身回来瞪他一眼说道:“哦?难道魏兄弟你舍不得这五千两黄金么?这赏钱虽诱人,自家性命可也要紧啊。”
小夏叹口气说:“富贵险中求,这等天大的好机会不去搏一把,以后再难遇的到了。不瞒诸位道友,这几天兄弟心中有了些想法。说不定便真能有机会将这机关符箓制作成了。”
“哦?当真?”在场诸人都是一惊,尤其是魏总匠师更是打了个激灵,一双眼睛放出的红光像是饿了一个月的狼。飞龙道人急声问:“魏兄弟你有几分把握?”
“多的不说,至少也有四成把握。只是这符箓绘制起来,必须要得诸位道友合力才行。诸位道友也请放心,到时装进机关去试验的时候我去操控运作,不让诸位道友涉险。”
飞龙道人和另外人互相看了看,显然都大为动心,若真是如小夏说的有四层把握那还真值得去一试,何况小夏还说机关试验的时候自己去操控。不让其他人犯险。
最激动的却还是魏总匠师,这老头一下跳了起来,用少年人都不一定有的迅疾扑上去一把扭住小夏,急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不要骗人!真的能有四成把握?你怎么之前不说?”
小夏松了松被魏总匠师扭住的衣领:“咳,我这构想也只是通过这两天的试验才渐渐清晰起来。还需实践,看到飞龙道友他们要走,这才出言挽留。”
“呵呵呵呵,无妨,无妨,只要是有了主意就是好的。魏兄弟的头脑灵光,符箓上的造诣不凡,人又小心谨慎,在这紧急时候才有主意也是正常的...”三山道人打着哈哈,向飞龙道人等几打了个你们懂的眼神。
“哈哈,没错,只要有办法便有试试的必要了。既然魏兄弟开口,我们自然愿意留下来帮他一把...”飞龙道人也大笑起来,刚才的不满早不知飞哪儿去了。他现在也是真心觉得这位魏风兄弟的头脑灵光,一直要将有办法的事拖到这时候才说,悬赏的黄金轻飘飘地就翻了倍。“神机堂的招牌响彻大江南北的,希望魏总匠师可不要将之砸了,刚才说过的也一定要算数啊......”
魏总匠师好像根本就没听到飞龙道人的话,就算听到了,他好像也根本没在乎,他那双满是眼屎和血丝的眼睛死盯着小夏,比十年没见过女人的色鬼看一个"ci luo"美女还看得用心,看得认真,看得亲热。这种眼光让饱经各种生死险境考验的小夏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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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总匠师将此事上报之后,曾九文堂主似乎也是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力配合开始试制。各种符箓材料源源不断地送来,准备随时听令帮忙的杂役人手也有二三十个,单独给他们准备精致美味的吃食饮用,再也不用去饭堂中和其他人一起啃馒头喝米粥,更夸张的是还派出了数十架各种大小的机关兽在小夏他们几人的住所和作坊周围巡逻。所有靠近的人都要严加审查。
“这是什么意思,还将我们当做绝世珍宝来严加保护了?”飞龙道人等几个不禁讥笑,这神机堂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不过是说了有几分把握将他们这难题给解决而已,便突然将场面弄得如此紧张。
几个符箓道士中,只有化名广宁子的西宁子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面色有点发青,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跟着强颜欢笑地打了几个哈哈,间中拿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小夏。
小夏只是不以为意地淡淡笑了笑,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将所有精神和心思都放在了他所说的符箓阵法的设计上。
其实这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别看神机堂的人为此绞尽脑汁。悬赏出数千两黄金的高价,连自己人都被逼得疯疯癫癫的,但是从道法本身上来说,这还真不算有多难。
相比于那天火派那直径数里,宛如能笼罩天地一般的极火炼狱罩,那熔炼出上古灵物的天地烘炉大阵,还有其他诸多匪夷所思的火行法术。神机堂这想要弄出的这控火符箓阵法简直宛如儿戏一般,顶多是对控制火行元力的精细度要求颇高而已。不用说那些随时可以化身烈火的长老们手中,就算是小夏以前认识的那荆州分舵悄悄贩卖符箓牟利的莫离老道说不定都能搞定。只是天火派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所有的典籍,宝物,修为稍微精深些的修炼者都在天火山中为了那火之极道而付诸一炬,这一派的道统都已彻底失去,各地的分舵都名存实亡,荆州分舵更是在六年前就沉入了火山之中。所以这并不算难的火行道法才成了天大的难题。
能越过火行法术这一关键门槛解决此难题的也不是没有,比如神水宫。只是他们也明白神机堂如今处境,绝不会还来蹚这浑水。至于何晋芝,龙虎山张天师这种道门高人,却又不是神机堂,不是靠着金银之物能请得动的了。现在只能是靠着零散学习了点五行法术的符箓道士们来完成这个。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还有小夏。他无论是对天火派法术和阵法的了解,还有在符箓上的修为体会,都远远不是其他符箓道士们能比的。他之前口中所说的四成把握,其实都只是怕其他人不信而往低了说,他真正的把握至少有八成,只是不愿意引人注目才一直韬晦至今藏而不露。只是如今看来,只有将这符箓机关给完成了,才有进一步接触到幕后种种的可能。
接下来的三天之内,小夏只试了四次,就在绘制了符箓的石台之上将那些火行秘药的燃烧给完全掌控住了。
石台上,耀眼的火光飞快地流动,只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溅,而是在符箓的催动之下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团旋转着的火球,外层和下方是连接成符阵的符箓光芒,形成一个光芒的半圆罩将火球托住,看着和以前火流乱飞四溅的样子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况。
飞龙道人和三山道人等看着,眼中也不禁露出欣慰欣喜之意,不说那悬赏的黄金,只是终于攻克了这之前绞尽脑汁的难题,也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出声赞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强行以符箓之力去抑制,而是将强弱数层符阵镶嵌套用在一起,互为作用,以火行秘药本身的火元之力去驱动最低层的符箓,再层层递进,循环不息...魏兄弟的这构思想法果然别具一格,佩服佩服。看明白了这符阵,才知道之前我们那些功夫都是用的傻力气。”
哪里是傻力气,简直是又傻又没力气,那些符箓简直就是凭着些外行的感觉想当然耳地胡乱堆砌,真能有用就怪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小夏嘴上还是要谦虚一番:“哪里哪里。若无几位道友之前的共同探讨研究,兄弟我也想不出这些法子。”
心情大好,那赏金看来有望,飞龙道人等人也是心怀大畅,齐声称赞:“从之前魏兄弟说借用神水宫的水行道法之力来以水克火。便可看出魏兄弟心思灵敏,不拘陈规,于符箓之道上乃是极有天分的。以后若独创了什么好符箓可不要忘了知会兄弟们一声。”
“道友谬赞,符箓法阵不过是相互堆砌拼凑磨合之技,终究是小道罢了,不值一提。”小夏随口回答。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符箓阵法的运转确实没有瑕疵误差,抬手一触石台角上的一道最微小的符箓,源头上的火行秘药就停止了流出,石台上悬空的耀眼火球随之慢慢变小,最后熄灭了下去。
这便正式宣布这控火符阵的试验完美结束,飞龙道人三山道人等都额手称庆。站在远处的魏总匠师也面带笑容地大步走了过来。事情进展顺利,这老头身上的精神气度又都回来了,眼也不红了,人也不疯疯癫癫地胡乱聒噪了,不过反而更是监视催促得他们几个紧了,吃饭睡觉也是和他们形影不离,几乎连上厕所也要跟着。有这符箓试验的时候因为他自己不能使用符箓护身,未防万一还是乖乖地站得远点。
“胡说什么?堆砌拼凑磨合之技怎么就是小道了?难道非得要学天火派那些蠢货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地去追求什么无上大道,弄得满门死绝鸡犬不留才是大道正理了么?”大步走来,魏总匠师首先就愤愤不平地高声叫道,显然是听到了小夏刚才的那一句话。
小夏一笑,倒是没想到这机关之术本来也就是堆砌磨合之术,这老头在其中浸淫一生,显然是极为引以为豪,遇到这些话肯定是不服的。
“很好。这初步的试验已成,之后便是将这符箓篆刻在机关上进行实地演练了。”魏总匠师仔细看了看石台上残存的符箓痕迹。“将这一套符箓篆刻在机关上,大概需要多久?”
“也要看那机关的材质,还有对符箓的要求吧。若是想用得久些,那自然要多花些精神。就算我们齐力上阵,十天半个月也是跑不了的...”飞龙道人率先回答,这篆刻功夫是没什么花巧可言的,再熟练也要费神费力。
魏总匠师不耐烦地一挥手:“不用太精细,只是试试这符箓在机关上能否运行顺畅便是。”
“那也得要三四天功夫。机关材质可不比这只用一次的白石板。”
“三四天么...哼,大概也差不多。”魏总匠师眼中一抹戾气闪过,重重地哼了一声,倒让周围几人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又看着小夏问:“这位魏风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无不可。总匠师请。”小夏点头,便跟着魏总匠师走了出去。旁边的三山道人对他搓了搓手指头,口中无声做出‘银子’的嘴形,示意他莫要忘记提醒之前答应的悬赏之事,再虚砍了砍,显然是以为那魏总匠师是想赖掉那情急之下加上去的惊人价码,或至少也要砍砍价。
小夏敷衍着点了点头,他大概猜得出这魏总匠师想说什么,应该不会是这个。
果然,跟着那魏总匠师走到一处偏远些的地方,这老头便开口道:“虽然我对那道术符箓什么的不大明白,但这些天跟着看,多少也看出些门道来,你想出来的那些安排符箓的法子其实和机关之术也颇有共通的地方,比如你将火行秘药燃烧之力引动成漩涡圆形便是。机关术中,圆形旋转之力也确实是最为省力可控......此外那些符箓之间的连接契合,相互联动,也有些机关零件之间铆合借力的味道,虽然你们这些道士都有好高骛远的通病,觉得这些是小术,但我告诉你其中奥妙其实大为深奥......”
巴拉巴拉一通关于机关之术的啰嗦之后,魏总匠师总算说到了真正要说的东西:“...魏风道长可愿加入我神机堂?之前答应的赏金当然是一文不少,以后只会还有更多,我神机堂经营这些年,银钱方面还是不缺的。而且依我看这机关和道术结合之术未来还大有可为之处,不瞒你说,近期我神机堂有一项大工程,道长之才说不定会有大用...”
小夏笑了笑,这些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将这符箓阵法绘制出来的目的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个,但是他却摇头说:“...银子当然是好的,不过在下却还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听到小夏的话,魏总匠师顿时着急起来,前几日那种口不择言的感觉又回来了些,张嘴口沫横飞起来:“魏风道长莫要自误了!那什么道门高士清净无为遁世逍遥的都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话!真要清净自个跳河里自杀了便是,何苦还活在世上浪费粮食?男儿生天地间难道便不该建功立业天下扬名?我们神机堂此番要行的乃是一项旷古绝今的大功业!道长若投身其中,功成名就金银无算美人盈屋那是易如反掌,说不定这符箓机关合力之道发扬光大另辟蹊径开宗立派成道门一祖也未可知啊!”
小夏还真听得有些呆了:“...贵...贵堂到底要做什么?”
魏总匠师压低了声音,表情神秘而肃穆,好像在述说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秘密,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外慢慢吐:“...我们正在进行一项足以改变天下,足以定人道万年昌盛的大计划,这个计划的名字便是——‘天工’!”
“天工?”
“对,天——工!”魏总匠师说出这两个字的表情,比最虔诚的佛教徒说如来佛祖,比最虔诚的道教子弟说太上老君还要虔诚一百倍。
小夏除了摆出一副完全被震慑了的呆滞表情之外,实在也没其他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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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工(六)
其实‘天工计划’这个词小夏是早就隐隐听说过的,神机堂毕竟人口杂乱,这计划中的工程若是庞大,涉足其中的人手肯定很多,想要不走漏风声那是绝不可能,特别是还有别有居心的人特意刺探之下。不过其中细节小夏并不清楚,这神机堂到底想要搞些什么,他之前也并不关心。只是当魏总匠师和他说过之后,他却有些在意了。
姑且不论那这沉迷机关之术的老头的话有几分可信,只是看他那自信到极点的态度,看来这项所谓的天工计划还真有几分分量,至少也是这场风暴漩涡中的一个颇为关键的要点。
不过小夏并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表示出愿不愿意加入神机堂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而过。很多东西是不需要主动去追问的。
三天之后,篆刻好了符箓的机关终于拼凑好了,这是一个如小屋般大小的封闭机关,注入的火行秘药就将在这里面燃烧,将爆炸燃烧之力化作对机关的推动运转。只要这一步再顺利迈过,那这事便算是彻底成功了,不过这时候站在周围的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只要最后一步试验成功,那悬赏的黄金千两便到手,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这也是最危险最容易出事的一步。这机关的外壳极其厚实,封闭其中的符箓运转如何不容易第一时间查看得清楚,虽然这符箓法阵之前验证之时很顺利,但篆刻在这机关之上后多少便有了些变化。特别是在篆刻的过程中间还出现过一两个小难题,颇费了些脑筋才算解决,拼凑的时间又有些紧迫。无疑也给诸人心中留下点阴影。
最关键的还是,驱动和掌控符箓需要两人,这最为危险的两个位置该由谁来担当呢。
魏总匠师倒是毫无忌惮地表达了惜才之意:“魏风道长乃是主导,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一旦出事,谁还来修改这些符箓?所以他便是不用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因为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的。就算机关试验出了事,只要小夏没事,那也有改进的余地。而他一旦在事故中死了,那赏金说不定就全打了水漂。
小夏还是站了出来,摇头说:“之前我便说过这最后的试验由我自己来,岂能自食其言?无论如何我也是其中一人。”
“不行!”魏总匠师很干脆地伸手一挥。
小夏想了想。说:“这套符箓法阵我是最清楚的。若是中途出了些小故障,说不定也是只有我最方便修补应变,无论是将符阵停下或者是想办法弥补都大有机会。而如果等到其中的火行秘药完全失控,这符箓机关也保存不住,事后再要从被炸碎了的残骸中找出故障原因何在那便难得多了,而且再要重新打造篆刻一套机关符箓来恐怕也不是短时间内可成的。”
魏总匠师也是面露难色,这些理由却是也都很重要,如今这时间不见得允许他们再来一次。
小夏又再补了一句:“若是若我来亲手操控。成功机会至少也会多加三四成。”
“好吧。”魏总匠师终于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不过还有一人。你们谁去?”
众人默然了一阵,虽然小夏当仁不让地占了一个位置,很是让人心服,但这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大家也早过了初出茅庐热血沸腾的年纪,谁也没勇气去争先恐后地显示一下仗义,最后却是向来不怎么说话的张老头举了举手。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也难免意外,这张老头一向木讷老实,如果不是一手符箓法术还算过得去,根本就和个子孙三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差不多,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居然站了出来。
张老头也没什么大义凛然,义不容辞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干巴巴地问:“若是去了,能有额外的赏金么?”
“”魏总匠师一副便秘了似的表情,闷了闷之后还是说:“两百两银子。”
“嗯。银票虽然没有黄金好,但也还可以了。”张老头点点头。“那么此次若是出了意外身死,劳烦将这些银两都送回我老家去交予家人厄,若是这真的有意外,是不是还可以加上一笔”
魏总匠师听了却是大怒,抬手就将手中一把工具砸了过去:“呸,你这老头就不能说些吉利点的话么?”
张老头一缩头,工具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他随即站直了,却还是那副老老实实,要死不活的模样。
人手已定,装机试验便马上开始,几只机关兽合力将那巨大的符箓机关搬运到了一座稍微偏僻些的作坊内,工匠安置好各种设置,其他人便都站得远远的。这时候魏总匠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套神机堂的盔甲叫小夏穿在身上。这盔甲比寻常的神机堂盔甲还要显得厚实许多,而且严密,几乎除了鼻孔之外都遮得严严实实,连眼睛位置上都有一层厚厚的水晶,不过盔甲上许多地方都有粗糙的改动痕迹,明显是仓促之间临时改造出来的。
魏总匠师看着小夏将这盔甲穿好,又从这盔甲的后腰上牵出一根细细的钢索,通过门口一直拉到了远处,这才回来对小夏说:“你要掌控机关中的阵法,若有差池便来不及用符箓护身,这套机关甲中暗藏得有四发水行灵光符,一遇烈火便会自动触发,你只要一搏动腰上的这个机括,这钢索也可以将你迅速拉出来”
看到这几乎已可以算做到极致的保护手段,小夏还真有些感动。反观一边的张老头却是没人理会,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看着。等着将这些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和小夏一同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符箓机关面前。
有了这一身盔甲护身,小夏心中更是笃定。但看着旁边张老头依然是一身麻布短衣,毫无防护之策,若是有个意外恐怕就是必死,心中难免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身临时盔甲大概也是魏总匠师能做到的极限了,灵光符毕竟制作极难,改动盔甲也不容易,要他再做一套出来不大可能。小夏忍不住对张老头说:“要老丈来陪我涉险。真是不好意思了。”
“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天经地义。魏小哥客气了。”张老头还是那样木讷中带点怯懦,好像既然能赔偿银子,那就真的已经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张老丈家中很缺钱用?”小夏记得之前这张老头就问过类似的问题,若是出了事故死了。赔偿的钱能不能发回到家人手上。
沉默了一会。张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丝和善的笑容来,好像干枯了几十年的土地上难得绽出点绿意和生机,说:“小老儿有个小孙儿,今年七岁了,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只可惜天生腿脚有些不便,若是能替他换上一副神机堂的精制义肢。让他也能和其他小孩一般跑跳,便是小老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只是一副好用的义肢至少也要数百两银子”
“老丈平日间难道没有制作买卖符箓么?”小夏有些意外。数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一个能制作中品符箓的野道士真心想要攒起来也不会是太困难的事情。
张老头干巴巴地一笑:“老儿只是年轻之时跟随一位道长学了些法术而已,没有职牒法箓,平日间帮乡亲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守得一方平安也还罢了,哪里敢去买卖符箓牟利那等不法之事?”
小夏微微叹口气,虽然为数极少,但符箓道士中确实也有如张老头这样老实的,当然从大乾律法上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野道士该有的本分。这张老头那一双干枯粗糙得宛如枯树枝般的手,一张被风沙和岁月挤压折磨得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脸,习惯谦卑的性子,都是在农田桑陌中不知道多少年才磨砺而成。他不禁拍了拍面前巨大的机关说:“张老丈放心,这机关符箓完成之后,无论如何我都当想办法送你们领着赏金回去。”
也不理会张老头是不是能听出这话中隐含的其他意思,小夏的双手已经放在篆刻的启动符箓上,开始发动了符阵。微微的红光从管道开始亮起,事前放置好了的火行秘药开始注入这机关内部,在符阵的引动之下开始剧烈燃烧。
张老头站到了机关正下方,将手放在了中央最大的一处符箓上,这是维持火行秘药汇聚旋转的符箓,无法靠机关中的火行元力驱动,只能这样在外部靠着一人去维持运转。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用石板逐渐步步仿造机关的形态来试验这符阵作用无疑更为安全,但魏总匠师催促之下,也只能这样省却了中间的步骤,原本可以慢慢再改进,完全利用火行秘药之力来维持符阵的法子也没来得及尝试,只能让张老头去驱动中间的符箓。而看不见机关内部的状态,小夏只能透过手中符箓反馈出的波动去感觉内中的变化。
若是其他符箓道士来,这确实是件极为危险的尝试。修为不到先天之境,触碰不到那法由心起的微妙境界,就算是从手中放出的符箓法术也和丢出去的石头没有区别,但是小夏不一样,他对符箓的理解,感悟早已超过了那些如何姒儿一样道门正宗弟子对道法的感觉,从小到大便不知绘制过多少次符箓的他,在不经意间随意修改符箓云纹中养成的那一种微妙感觉,却是有了一点‘符由心起’的味道。而这个符箓法阵,原本就是他借鉴了不少曾在天火派分舵中见识过的天地烘炉大阵的法门修改而成,那大阵中的变化他也早亲身去体会过。这个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只从手中,只从符箓中的火行元力的细微搏动,脑海中居然缓缓有了一幅机关内部的符箓运转,火行秘药正在猛烈燃烧的画面。
浓郁到了极点的火行元力被引燃,化作无匹的热度和爆炸力。但是在符箓的导引下在封闭的机关中只能将这爆炸力作用到机关的活塞上,推动着活塞在一个旋转的轴承上不停地运动。而活塞轴承连接了到了屋外的一个巨大石磨上,那几乎比这房屋都更大的石磨便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屋外远处的欢呼声响起。机关内部的情况他们看不见,但这石磨的转动就说明了这符箓机关确实如同预想的一般运作起来了。
石磨转动得越来越快,那足足有七八丈宽,至少数十万斤的石盘原本是只能用瀑布的巨大水流来缓缓带动的,但这没有水流,没有叶片,只随着机关中传来的沉闷轰鸣声。这磨盘转动得犹如小孩抽动的陀螺一般飞快,旁边漏斗中放置的矿石一落入其中立刻就像晒干了的脆豆子一样被碾压得粉碎。远处观看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几乎难以想象这纯粹是机关之力。那些匠师们的眼睛都在放光,魏总匠师更是激动得全身哆嗦。
至此为止,一切都如预想中的那样顺利,至少从外面来看来是如此。
作坊内。小夏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符阵的运转变化中。火行秘药的流入量已经达到最大。这机关符箓已经运转到了预想的极限,里面的符箓在浓郁的火行元力之下自动运转,将燃烧和爆炸的核心始终凝聚成一团飞速旋转的烈焰火球,再将爆炸之力推动机关。只要将这一次注入的火行秘药全部消耗完,就能宣布这符箓机关彻底大功告成。
但就在这时候,小夏却感觉到在机关内部最中央的位置上一些最细微的符箓有了些变化。
小夏一惊,上几次在石板上的试验中都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这些符箓也都是他亲手篆刻。或者是亲眼看着其他几人篆刻上去的,还反复检查过。本身绝无问题,但是符阵的运转依然是顺利的,只是这些符箓本身有了些散乱崩溃的迹象,就好像承载着重物的支架正在吱嘎作响。
旋即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因为之前在石板上的时候,这些符箓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承受着机关内部火行元力的重压。这些符箓本在篆刻之时并没有精细到力求完美的地步,如今这机关内部所积聚的火行元力浓郁得几乎堪比上品火行法术,这些略有瑕疵的中下品符箓就开始承受不起,逐渐有了崩溃的趋势。
最后一批的火行秘药已经完全注入,停下这机关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马上拨动腰间的机关,用背后系着的钢索将自己拉出去,那些最基础的符箓就算立刻崩溃,离完全失控将这机关炸开也要几眨眼的功夫。但是小夏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维持着中央符箓的张老头,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双手按在了机关上,神思顺着符阵延展到机关内部的那些已经承受不了的符箓上,努力将之维持住。
换在旁人身上,这简直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还要挑着数百斤的重担一样的不可思议,但小夏偏偏做到了,在六年之前,他就这样在天火派荆州分舵中修补过运行中的天地烘炉大阵,现在维持住这借鉴天地烘炉大阵而构筑成的阵法,不能说驾轻就熟,但至少多了不少把握。
即便如此,好不容易等到机关中的火行秘药燃烧之势渐缓的时候,小夏也差点没累得瘫倒下来。
符箓机关中火行秘药燃烧的轰鸣渐渐停息下来,那不停转动的机关也逐渐放缓,站在机关正下方的张老头也转过身来,对着小夏躬身一礼:“多谢魏小哥援手。”
小夏喘了几口气,才说:“老丈也察觉到了么?”
“之前还并无所觉,后来那符箓几乎崩解,全靠魏小哥一力维持,小老儿怎能不知?”张老头一声长叹,那沟壑纵横,木讷老实的脸上也泛出些感慨,话也比平日的多了。“魏小哥原本可以抽身而退,但为了小老儿的安危却不惜犯险留下,总算魏小哥的符箓之道修为精深,将此危机平安渡过。”
小夏摆了摆手:“老丈无需客气,大家同在一屋檐下住了这些时日也是缘分,还有我也是想保全这机关符箓,免得重新又花功夫去造罢了。”
张老头不再说话,转身看向了身后那渐渐停下来的机关,一双浑浊的老眼好似又什么都没看一样,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此符箓机关成功以后,机关之力不用再仰仗人力畜力水力,机关兽也不用受限于灵动木,机关术的前景果然便大有可为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便敢妄言自称为天工么?”
小夏愣愣地看着张老头有些佝偻的背影,有些发呆,这样一向老实乡愿的老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是让人很意外。
这时候欢呼雀跃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兴高采烈的匠师们一下冲了进来,带着无比的喧闹和激动将小夏的愕然和张老头的呆然都全部淹没了。
第十一章 天工(七)
“这关键的融火核心炉一成,送到方总堂主的手中去,这天工计划便可以算是朝前迈进了一大步了!”
密室中,手捧着绘制完毕的记录符箓阵法和机关的图纸,魏总匠师的手在发抖,声音在哆嗦,一双老眼中有闪闪的泪光,好像那手中的是十八代单传的骨肉血脉一样。离试验完结已经过去了小半天时间了,他却好像还没有从那激动中缓过劲来。
“厄...还是有少许问题的,比如这符箓必须得篆刻得不能有丝毫瑕疵,才能长期承受住那机关内浓郁的火行元力,还有中央位置上的符箓还不能完全和符阵连接在一起...”
“没关系,这些都是技术细节上的小问题,迟早能克服。关键是这符箓机关本身的意义所在,灵动木栽培不易,费时也太久,长久以来便是制约机关兽数量的最大原因,现在证明火行秘药完全可以替代灵动木成为机关的力量之源,而且这动力更为强劲猛烈。火行秘药的原料乃是地下劫灰死油,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此以后,我神机堂的机关必将遍布天下!更便宜,更多,更强更好用的机关,必然将改变天下间所有的一切......”
魏总匠师的声音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大声,每个音节音符上都充满了生机,活力和朝气,就像突然间返老还童回到了年轻的十八岁,脸上的每一条都散发出生命的光彩。他看着小夏。兴致高昂踌躇满志地又说:“魏道长此间功不可没,我已上报给曾堂主,总堂的功劳薄上已给你重重地记上了一笔!同时我还提议总堂成立新式作坊。专门研究符箓机关配合之用,以魏道长之才绝对会被大用,说不定还会是其中首座!”
“多谢。不过...”小夏拱了拱手,没露出多少魏总匠师预料中的激动之情,他眼珠转了转,倒有些菜市上小贩的奸猾之相。“不过魏总匠师之前你所答应的这个黄金能几时给我们?”
魏总匠师一愣,好像没料到在这巨大的荣誉和前途面前小夏居然却还牢牢惦记金银这等俗物。呆了呆之后才说:“...成了我堂首座,金银方面绝不是问题,天工计划一启。天下间何处不是我神机堂的机关?金银还不如流水一般地来?魏道长若是当了首座,便可和总堂主定下合约,售出每一部机关兽便可以分得其中一部分银子,即便以我神机堂去年的进账来算。一年分个几千两黄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夏却摇头说:“多谢魏总匠师看得起。只是我却没什么心思去做什么机关符箓,只想拿了这笔黄金去好好逍遥快活。”
魏总匠师的表情看起来听到有人说不愿意吃肉而愿意吃屎一样的不可思议。“你难道没听我刚才所说的么?若是成为了机关首座,只论银钱每年也至少有数千两黄金,其他享受更是应有尽有...”
小夏却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姑且不论,只是之前答应过我们的黄金,却还是该先给我们吧?”
魏总匠师只能皱眉问:“...魏风道长你急着等钱用么?需要多少?”
“...也不是等钱用,只是贵堂之前答应了我们的悬赏总该发下吧?”
“只要你加入我神机堂,这银钱之事绝不成问题。需要多少开口说就是,就算我荆州分舵不够。总堂那边也能送来!”
小夏摇头:“不好意思,在下还是习惯了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的日子,无意投入哪一门中去受人管束。”
魏总匠师又开始着急起来,瞪大眼睛,满脸的焦躁之意:“哪里是受人管束了?魏风道长你可是还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你以为我是让你和那些最低级的杂役工匠一般地点卯挣工钱么?加入我神机堂乃是去开创一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足以震动天下!名留青史!”
小夏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好像听到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等一介江湖散人,却是对贵堂这等雄心壮志没什么兴趣。”
魏总匠师却丝毫没丧气,反而一副有些恼怒的样子:“你是不信我说的么?我说我们神机堂这项天工计划足以改天换地,你当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不信的。你们这些道士向来便认为我们机关之术只是小道,便以为我们真成不了什么大事么?”
说到此处,魏总匠师深深地吸一口气,满脸的不平,愤慨,沉声缓缓说道:“没错,相较于传承千年的道门法术来说,我机关之术只是刚起步数十年,看起来确实有些微不足道。五行宗全盛之时,那道法确实惊天动地,威势无双。天火山那遮天蔽日的天火地火,载天井那深不见底的坑洞,神木林中那些如山如峰的巨大树木,还有神水宫中诸多匪夷所思的水中景色,相较之下,我们机关之术确实有些相形见绌,便是如今最大最好的天工级机关兽,恐怕也当不得道门先天高人的一击...便是武艺修到先天的也能轻易对付,也难怪你们道门中人,江湖汉子都有些小觑......”
说到此处,魏总匠师的声音又一拔高:“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能修到先天之境的人又有多少?那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高人又对这天下又有何意义?芸芸众生还不是日出而日落而息,还不是为了温饱而奔波劳碌?还不是受困于生老病死,死于刀兵水火?但我们神机堂所造出的机关却是谁都能用的,如今这融火核心机关已成,配合天工计划中完成的其他步骤,我神机堂制造机关的速度将提升百倍,成本下降到不足十分之一。假以时日,天下间无处不是机关,无处不可用机关来代替人力。耕作,运输,甚至于战争都可以借助机关器械之力,随之而来改变的是天下人的生活,然后潜移默化地便是天下人的思想,这才是真正改变天下的力量!”
“而且长此以往,我机关之道推广于天下。有了不断的积累,难说便不会有更匪夷所思的进展,迟早有媲美武道先天高手的机关出现。甚至不输于道门先天宗师!天火山,承天井,神水宫......那些五行宗能做到的事,我们神机堂的机关一样也能!最后以机关之术来创下一个不输于佛道。甚至更甚于这两教的道统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才是‘天工’之意!天工。天工,以天下为工,工造天下!”
说完这一通话,魏总匠师已是满脸红光,气喘吁吁,但却并不是累的,而是因为激动,说到那最后几句他已忍不住手舞足蹈。高声呐喊。
而小夏也听得好像完全呆住了,愣愣地傻站这看着魏总匠师。半晌才说:“...想不到...魏总匠师有这样大的眼光,这么大的心胸气度......失敬,失敬了...”
魏总匠师微微点头,面露微笑,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很满意小夏表现出来的惊愕,但是他还是老脸一红,答道:“我却还没有这番见解和眼光,这些都是方芷芳总堂主的话。”
“原来是方芷芳总堂主?”小夏忍不住双眼上看,微微露出神往之态,好像在想象那位能说出这等惊天动地的道理的奇女子,让魏总匠师更是暗暗点头。
“不错,方芷芳总堂主乃是机关之道上空前绝后的奇女子。不止在机关术上天赋异禀,难得的是眼光气度远大宛如天人,正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将凋零式微的巧金门经营成了如今神机堂这局面。方总堂主用人向来唯才是举,绝无门户出身之间,我堂中不知有多少堂主,舵主,香主都是从一介平民,一介工匠提拔而成的。以魏风道长在符箓上的天赋才干,方总堂主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嗯...”小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那么这荆州分舵其实是没那么多黄金的了?”
“啊?”魏总匠师彻底呆然,多年沉浸机关之中养成的严密思维完全不能理解这对话的跳跃无序。
“我是说,魏总匠师你虽然之前许诺了那么多赏金,但恐怕实际上这荆州分舵是拿不出来的吧?虽然神机堂并不缺钱,但这最近贵堂动作颇多,花费不小,这荆州的几家钱庄票号好像也不再对贵堂借钱,若只是最初承诺的数百两黄金大概还没问题,但前几日曾九文堂主先是许诺了一千两,后来魏总堂主你说的更是五千两这等天价,其实荆州分舵是没这么多黄金的吧?便是折算成银票,大概也是拿不出的吧?”
“这......”魏总匠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思绪拉回这话题上,接着说道。“...这个魏风道长你不用理会,反正只要你加入我们神机堂,这笔黄金自然给你记在那里,就算现在暂时拿不出,等我们一起去总堂之后也一定如数补上...”
小夏摇头说:“不,多谢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一介江湖散人,却是对贵堂的雄心壮志没什么兴趣,现在只是想要我们应得的那份赏金罢了。”
“但...但你刚才不是说...说...”魏总匠师感觉自己的脑筋几乎要拧不过来了。
“不错,贵堂的雄心壮志,贵堂方总堂主的心胸,气魄,眼界,都让我心折,实在难以想象一介女子之身能有如此的英雄气概,当真是一代人杰也。”小夏点点头,也不吝表现出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意,然后又是淡淡一笑。“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贵堂的志向,贵堂眼中的道,是入世的功业,是机关匠人眼中的道,却不是我修道人的道。”
“修道人...修道之人的什么道?难道就如天火山那帮怪物被人杀得满门不留,神木林那些将自己搞得人鬼不分的妖精...那就是道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
小夏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说道:“魏总匠师以机关匠人的眼光去看。当然就只能是如此了。打个有些得罪的比方,就如同那林中夜枭,觉得世上的美味莫过于老鼠青蛙。之前魏总匠师说那些道门法术有什么什么用。那些先天高手能斗得过如何的机关兽,却不知那些法术,所谓道法,其实只是大道的旁枝末节,是在追求大道中无意发现的一些微末伎俩罢了,不值一提。五行宗那些修为高深之人在旁人的眼中显得古怪难以理解,但站在我修道人的观点来看却是再正常不过。因为修道之人追求的便是明了这天地间的无上真理,唯一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如尘土。”
魏总匠师的老脸拧得像一张用得快烂了的毛巾。“明白了那什么又有什么用?”
“...什么用也没有。”小夏一摊手。老实承认。魏总匠师费了那么多的精神来表示他神机堂的远大志向,他也忍不住想解释一下修道人所修之‘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解释来解释去,看来也是解释不明白了。因为这东西确实‘没用’。忽然间他依稀回想起师傅不知和什么人谈论过这些。仿佛也有类似的话语,回忆了一下,便说:“若非得要说有什么用,便是明白我们从何而来,该到何处而去...”
“无稽之谈,不可理喻...谁人难道不都是从娘肚子里来么?该到何处去,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魏总匠师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鄙视之意。这些蠢事分明不值得去费一丝一毫的脑筋。“比起那些自欺欺人庸人自扰的东西,难道你便不觉得我神机堂那青史留名。为天下众生谋福祉,改天换地的不世之大功业更实在些么?”
“厄...好吧,便算是那些蠢人庸人自扰吧...”小夏也明白了这确实是白费口舌,还是将话说得实际些。“总之...贵堂的雄心壮志我确实是佩服的,不过在我看来,那也是机关匠人眼中的不世功业,就算真如方总堂主所说的那般,令天下到处都是机关器械,恐怕天下还是如此这般模样,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大多数的芸芸众生还不是日出而日落而息,还不是为了温饱而奔波劳碌,还不是受困于生老病死,死于刀兵水火,说不定有了器械之助,死得还更多些,天下还更乱些。说到底,机关器械做得再好,终究也只是机关器械罢了。就如一个懵懂幼稚之人,手中有利器,做出的傻事便只有更多更重,说不定还因为有了利器,便自以为变得聪明伟大了,连虚心求学的心思都没了,那才是真正的为祸之道......”
“我便说你们这些道士惯会自以为是,自作清高!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如今我就只问你一句话。”重新将话题拉到现实的关键之处,魏总匠师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你是无意加入我神机堂了?”
“确无此意。”小夏一拱手,顿了顿还是提醒了下重点。“还望魏总匠师想办法将许诺的赏银发给我们。”
魏总匠师不说话了,一张老脸难看得像是一块在阴沟里泡了六七十年的青砖,不止发臭,还浸着阴冷。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小夏,内中变幻闪烁着恼怒,惋惜,羞愤等等诸多光芒。
叮铃叮铃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房间中一个铃铛响了起来,随即铃铛旁边的扇形空筒中传来人声,那是这神机堂的密室中用来通话的:“总匠师,堂主请你速来前院正厅,有贵客将到,堂主说有重要之事要宣布。”
“我知道了。”魏总匠师对着空筒低声应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漠然。“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倒也不错。既然道长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道长便请回去稍候,我马上便去禀告堂主,将我荆州分舵所有的金银都准备好给你们几位道长送来,便是稍有不够,我们也自会尽力去筹措,必不会让诸位道长失望!”
看着远去的魏总匠师的背影,小夏也只有叹上一口气,转身走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天工(八)
在分舵前院的正堂大厅中,神机堂荆州分舵的所有中高层骨干都已经到了,三四十人在其中或坐或站,却还是显得这数十丈见方的大厅空荡荡的。
神机堂有钱,也舍得用钱,这正堂大厅乃是接见各路客人,皆之还要用作展示各种机关兽之用,因此修得极为气派宽大,上面用透明的琉璃瓦片铺设一层之后再加以遮盖,白天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亮堂得如同露天一样。但是这时候,这宽大亮堂的大厅中却是一片阴沉沉,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阴霾,不少人之间相互窃窃私语,一些人面色惶惶站立不安,一些人则是满脸悲愤,不甘的火花不时从眼中跳出来,
曾九文堂主站在最中央,经过了这些天他显得更瘦了,看上去几乎和那些马上会倒闭的饿殍没什么区别,只有眼神深处偶尔的耀眼光亮一闪,显示他这瘦弱不堪的身躯里面正潜伏着巨大的力量。他脸色一片漠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无意地放在他身上。他是分舵的堂主,也是整个神机堂中资历最深最久的元老之一,无论是能力还是声誉都是所有分舵堂主中数得出的,现在这荆州分舵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也是前所未有的耻辱,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如何应对。有不少年轻些的香主眼中冒着熊熊的火焰,就等着曾堂主来一声号令了。而更多的人的眼光则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大厅边缘和周围放置的一些用黑布遮盖住的事物,眼中有浓浓的不安和忧虑。
魏总匠师是最后一个来的。一迈进这大厅,他便感觉到了这厅中阴沉郁闷的气氛,让他原本也阴郁的心情更加地沉重晦涩了几分。但是手中捏了捏那融火核心炉的图纸。他心中又有一丝生气和暖意升起,大步走到曾九文的面前,将图纸递上:“堂主,幸不辱命,终于赶在这最后关头将这东西给完成了。”
听到这话,曾九文脸上也泛起一丝讶异和神采,连忙将图纸接过匆匆一看。便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很欣慰地看了一眼魏总匠师,点头道:“多亏你了。老魏。若不是你,断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此关键机关完成,如此,这荆州分舵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为了天工计划。为了方总堂主。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当柴火烧了也不可惜。”魏总匠师慨然一叹。“只可惜没有将那一个颇有天赋的野道士收拢过来,不能让其为天工计划出力,却是真的可惜了。那些野道士也不知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一个比一个自以为是,食古不化。”
“哦?那些人可都处理好了么?”曾九文眼也不抬,只是看着门口,像随口问个简单之极的问题一样淡淡问。
“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自会有人去处理。总不能留下来当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的把柄。”魏总匠师回答得也是轻松淡然。这时候他也看到了放置在大厅四周的那些东西,脸色一沉之余也有些疑虑。“直接将这些放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太直接了?难道堂主不怕那些人看见?”
“看见了又如何?如今这种情况,摆不摆上台面来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局面已是退无可退,不直接一点怎么行?”曾九文波澜不惊地淡淡道。
“也是,便是要那些人知道我神机堂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们便算是要胡来,也要掂量一下胡来的代价。”魏总匠师冷笑了一下。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对着不远处的张执事招了招手,张执事便走了过来。魏总匠师便问:“这些日子里你可查探得清楚,南宫家那小崽子有什么异动?”
张执事摇头:“似乎并没什么异动。那南宫同和正道盟的那些人都是缩到南宫家的宅院中几乎足不出户,收买了用人杂役传出来的消息也没什么特别的。”
“怎会如此的?你是怎么办事的?派出去的人连点消息都打听不到。”魏总匠师听了之后马上便眉头大皱,面有怒色。“那南宫家的小崽子现在已是图穷匕见,既然定下了今天便要来摊牌,这几天之内怎会毫无动作?”
虽然总匠师一职道理上来说只是执掌机关制造方面的事务,严格来说这外务执事的权力还要大些,但魏总匠师的资历极老,乃是从巧金宗时期过来的元老,连总堂主都要称呼一声‘魏师傅’,地位超然。张执事这挨了训斥也不着急恼怒,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确实已将能用出的人和手段都用了,但南宫家的下人都是世代为仆,训练有素,极难收买,只能从杂役中下手,宅院戒备虽不算森严,但那些正道盟的人都是修为精深的名门子弟,更加不好派人潜入。只是从能得手的消息,还有南宫宅院附近出入的人来看,这些天来那些正道盟的人确实是没什么异动的。”
“这”魏总匠师看了看曾九文。
“无妨。”曾九文淡淡地冷笑了一下,那骷髅般精瘦的脸上一片漠然的冷意。“我也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只要他们今日来了这里便好。”
“哦”魏总匠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转头再看了看大厅周围用黑木遮盖住的那些东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冷笑了一下。上面的阳光洒落在他苍老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狰狞之色。
这时候,外面一个帮众跑进来禀报:“正道盟南宫同公子带领正道盟一众少侠前来拜访。”
“请他们进来。”曾九文挥了挥手,转而对魏总匠师淡淡说:“差不多也可以让人将那些人处理了。”
魏总匠师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早吩咐过了,堂主放心。这个时候差不多应该已经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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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夏回到临时居所的时候。正看到飞龙道人,三山道人还有张老头正在收拾东西,显然是准备拿了赏金便准备离开了。
看见小夏回来。三山道人立刻便上来问:“魏总匠师怎么说,可是邀请你加入神机堂么?魏兄弟若是入了神机堂,也当上了什么匠师,以后若有什么好买卖的话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朋友。听说这神机堂以后还有诸多的大动作,说不定像这般悬赏几千两黄金的好事还有着,我们纵然修为平平,不能如魏兄弟这般大才。但是像这样混口汤水喝也是可以的嘛。”
小夏哈哈一笑:“哪里哪里,魏总匠师虽然提起过这个,兄弟我却没什么兴趣。此番拿了这几千两黄金足可以逍遥快活地好长些年头了。何必要当这些个什么匠师。”
“魏兄弟这话可说错了,一时的横财终究有用完的时候,当然还是要想办法细水长流,有个稳定的来源和靠山才好。这神机堂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实力却是有几分的。近些年搞得如此兴旺,说不定假以时日也能成一番大事,有了这样一个靠山,岂不是比在江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饱一餐饿一顿地强多了?”
小夏还是摇头笑道:“有道是乞丐当三年,皇帝不想做。做符箓道士逍遥自在惯了,哪里吃得消像这样天天日日地来摆弄这些符箓机关。”
飞龙道人也点头:“正是!修道之人就该有这样一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心思,像你这般眼里只有利害得失之辈。还是去做那蝇营狗苟的商贾匠人合适些,披了这道袍也是给俺们丢脸。”
三山道人顿时大怒:“我自与魏风兄弟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
“好了,好了。些许小事何必争执,大家还是等着领赏吧。待会那些神机堂的人来了,还以为我们等不及看见赏金便在这里争功劳呢。”小夏也跟着笑了几声,只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隆隆隆的声音合着微微的震动从地面传来,这是重型机关兽走动的声音,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了,诸道士们也都早就熟悉了,听见了这声音飞龙道人便笑着说:“怎么,神机堂还用机关兽给我们驮银子来么?”
三山道人笑道:“那是自然的,就单是魏风兄弟那五千两黄金,可不是一两个人能搬得动的呢。对了,魏风兄弟可向那魏总匠师问清楚了没有?到底是真给我们黄金,还是折成银子,抑或是银票啊?黄金最是硬,到哪里都能用得着,若是银子便要差些,搬运不便不说,有些还掺假,银票虽然是方便了,但有些地方却不大好用。”
小夏没回答,只是侧耳认真听了听机关兽的脚步,然后走了出去,正看到不远处的几只大大小小的机关兽走过。这些应该都是之前守为在他们住所周围的,七八只水牛大小的,还有三只阁楼大小的,巨大的身躯,打磨得光滑的铁木表面反射出耀眼的日光,如一群冷冰冰的怪兽。
机关兽逐渐远去了,一个人小跑了过来,正是魏总匠师手下的一个匠师,他跑到众人面前来拱了拱手,说:“黄金搬运不易,也就没带过来,还请诸位道长跟我一起去食堂领取。”
“不用了。便就在这里吧,反正你们有机关兽,搬运起来也快。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将那些剩下的都搬运过来就是。”
这话说得众人一呆。倒不是这话有些不识抬举,而是这说话的是向来就极少开口的张老头。这张老头从来不多嘴,也不多事,只有之前自告奋勇地帮小夏试验机关符箓才让不少人没将他给忘了,哪知道这时候忽然说出来这话。
机关兽上的匠师一愣,皱眉:“你这老头好没道理,付钱给你们还要挑三拣四地。”
“正是!张老头,你莫名其妙地说这些做什么?”三山道人也呵斥他几句,然后笑着对机关兽上的匠师说:“有劳了,我们马上便过去”
小夏忽然也开口说道:“不,还是给我们送到这里来吧,老人家的腿脚不好。就不要难为他走过去了。”
三山道人听了一愣,扭头看过来,不明白小夏为什么忽然也这样说。只是小夏乃是这份功劳的最大功臣,他也不好开口了。
飞龙道人也开口,颇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正是!你们神机堂这些人也惯会作怪,明明就是我们替你们做了事,原本就是该将银子发给我们,却还要我们自己过去拿,哪有这个道理?”
机关兽上的匠师眉头大皱。随之又叹了口气,面露苦笑说:“诸位不知,实在是因为这里本是本堂工匠们的居所。若是在这里颁发悬赏,那些工匠们看了难免人心浮动。所以我们才决定将赏金先送到饭堂,请诸位道长前去拿取。”
“但是现在工匠不都是去作坊了么?这里也没多少人啊。”飞龙道人左右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住宿区,整齐如货物般的几排屋舍中只有少许的工匠在出入。
“终究是不大方便的。道长们是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即便是让少数人看见了。口耳相传之下也会传得沸沸扬扬。堂中有些工匠的月薪也不过才十多两银子,若是被他们知晓了道长们短短数日间所得的悬赏乃是他们的千倍万倍,他们可还有心思做活么?”
匠师的苦笑掺和了不少羡慕之意,让飞龙道人和三山道人看了忍不住得意。那匠师又说:“还有其他的几位道长们也全都过去了,所以也就麻烦诸位道长挪一挪步。”
这一席话听得三山道人心中舒服,也就转身对其他人说:“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我们还是自己过去吧。”
小夏瞥了一眼张老头,那老头默然不做声。一脸的木讷,好像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老实谨慎的老农模样。他想了想,也点点头:“好,那我们就过去吧。”
食堂的位置位于居住区的末端,相对偏僻的一个角落,这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接近这里,反而有几具大小不同的机关兽守在四周,正是刚才看见过从他们的居住区周围走过来的那几具。正站在门口闲聊的野道士们顿时围了上来,纷纷抱拳恭喜:“还是道友们修为精湛,居然这么短时间便将那机关符箓给制了出来,我们也搭着拿些赏钱。”
除了西宁子和另外三个之外,另外也还有七八个符箓道士另成一组,也是负责研制这机关符箓的,来得还比小夏他们更早,只是研制的进度缓慢。这被小夏他们率先将难题解决了,虽拿不到大头,但自付自己研制成功的机会也确实渺茫,也就对这结果没什么怨言了。按照魏总匠师所许下的,只要是成功了,凡是研制的道士便都有一份不菲的赏金。
这时候带他们前来的那匠师走进了食堂里,之间中央用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一个小台,上面用幕布搭住了,这匠师走上前去一揭开,就看见下面一层黄澄澄的金条整整齐齐地放置在那里。
一片齐齐的吸气声从诸道人的口中传出,虽然早就知道,但亲眼看到的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三山道人和其他几个连忙走上前去围在台前,几乎要把眼睛都瞪落在那些金条上。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同道看着,恐怕早就忍不住动手拿了。
“魏风道长和几位,请吧。我们已将那黄金分好了,中间那一堆最多的是魏风道长的,其次的便是几位道长的了。”那引他们前来的匠师站在门口,神态满是恭敬,伸手做出邀请之状。
但是小夏并没进去,不止是他,张老头,飞龙道人都站在门口没有动,西宁子原本走了几步,看见他们不动,也就挪了回来。
小夏远远地看着那台上的黄金,淡淡说:“这黄金恐怕不够吧?魏总匠师可是给我许诺的五千两这黄金看起来便是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五千两吧。”
那匠师笑着说:“哪里能全用黄金呢?我荆州分舵突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黄金来,不过其他的都折算成了银票,都放在黄金下压着的,绝不会少了诸位道长分毫,道长过去一瞧便知道。”
小夏却还是站着不动,反而看着他说:“好,便请这位师傅和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们自己动手去分怕有失公允,还是你去帮我们好一些。”
“厄”匠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柔和了下来。“诸位道长谦谦君子,德行深重,难道还不懂相互谦让?总匠师大人可特意叮嘱过在下,为避瓜田李下之嫌,可不能靠近那些黄金。”
“无妨的,我会替你向魏总匠师解释的。”小夏一笑,伸手就抓向了这匠师的手。
小夏的拳脚功夫都是到处一鳞半爪地学胡乱学的招式,也没怎么苦心磨练过,总的来说只比三流要强一些,最多就是战阵搏杀的经验丰富而已。但是曾经得过唐公正的点拨之后,在一些闪躲身法和擒拿手法上却是很有两手了,这一抓已是用上了唐家截脉手中的一式,普通江湖汉子是绝躲不过的。
但是这一抓居然没能抓到这匠师的手腕,这匠师的身形朝后一退,虽然看起来不快,却滑似泥鳅,让小夏这一抓抓了个空。
这匠师的这一退便足足退出了一丈之外,站到了一具机关兽的下方,脸上那笑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和善,只是眼神深处已经亮起了一抹阴冷的寒光,像是一条正在假笑着的毒蛇。
这一抓落空,小夏也是微微一怔,看着这遁出几步的匠师颇有意味地一笑:“这位师傅倒是好身手,这一转身真是好身法。”
那匠师也笑嘻嘻地道:“哪里,哪里只是道长突然伸手,吓了我一跳。而且道长这一抓的手势精妙绝伦,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两人都在笑,但是空气好像不知不觉中变得凝涩沉重起来,站在小夏旁边的飞龙道人皱起了眉头,用很疑惑的眼光看着两人,似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西宁子则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后退了两步。
“走吧。既然金子都送到面前来,先去拿来看看再说。”一直没开口的张老头这时候忽然说话了,他好像根本都没注意到小夏和那匠师的动作,那古怪凝重的气氛更是没感觉,率先迈步朝着饭堂中走去。
小夏微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笑笑转身跟着朝饭堂中走去,不再看那匠师,飞龙道人和西宁子也跟了过去。
独自留在门口的匠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之而浮现的是一种阴冷的寒意,冷冷地看着走入饭堂中去的几个背影,他的手正扶在了身边那只机关兽上,食指抠上了一个小小的扳机。嗤拉一声轻响,机关兽背上的一面薄板弹开,露出三只足有人头粗细的黢黑铁管,对准了饭堂中的众人。
第十三章 天工(九)
“南宫公子与正道盟诸位少侠驾到!”
在门外的通报声中,南宫同带着身后的正道盟一行人大步迈进了大厅。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踏得很响,意气飞扬得好像是踩着天上的阳光一路而来,和这厅中神机堂众人脸上的阴郁正好成鲜明的对比。
就像乌云被阳光驱赶一样,在正面走来的这十多人的气势面前,厅中的神机堂诸人不自觉地站得更紧了。在神机堂诸人的心中,却好似危险面前的小兽一样,只有这样紧挨着在一起才能感觉到一丝心安。
“哈哈,数日前一别,曾九文堂主别来无恙?如之前所说,今日我正道盟诸人全部前来拜访,无比要请曾堂主给我们一个答复。”
南宫同哈哈笑着,笑容也如阳光一样的灿烂耀眼,侧身让开,手指着身后并行而来的十来个人,这十来人也和南宫同一样,年轻,气度昂扬,举手投足之间和脸上的神情中都带着自信,一看便知道都是名门世家的年轻弟子。
“这位是厚土门的李士石少侠,这位是点苍派的吴文龙少侠,这位是豫州洪家的洪四公子”南宫同微笑着一一向神机堂的人介绍,言语姿态温文有礼,但是一种炫耀和显示的味道却是遮盖不住的.“还有最后这位,是净土禅院的明月仙子。”
南宫同的手指向最后的一位白衣黑发,秀丽绝伦的少女之后便收了起来。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少女身后踏上一步。抱拳朗声自报家门:“万虎帮罗圆圈!”
这声音让厅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神机堂的人都在思索这万虎帮到底是哪家大派,怎的从没听说过,还起一个如此俗气的名字。南宫同一直风度翩翩自信十足的脸上也僵硬了一下。忍不住横眉过来瞥了那叫罗圆圈的人一眼,又马上像看见堆大便一样把视线挪开,同时还要忍住不能让脸上露出太失风度的表情。
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看了这跳出来自报家门的人一眼,神色各异,有暗自取笑,有微露不屑之色。这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矮胖子,姿态倒是不亢不卑。好像真的是这些名门子弟中的一员,这一抱拳之后又后退几步,退到白衣少女身后去叉手而立。
这小小的意外只是稍微缓和了一下大厅中的气氛。旋即就没人再去在意了。神机堂的众人眼看着这些世家大派的弟子,那些原本就有些慌乱和惶惶然的更加地不安,那些脸色阴沉的则几乎要阴沉得滴出水来。这些人的背后都代表了一个家族,一股势力。这些江湖势力和世家大族也许还不能扭成一股绳。但体现在正道盟身上的时候,却表示一种妥协之后的共同意志,而这种意志对一些没有深厚背景的人或者势力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
比如神机堂。
轻轻咳嗽了一下,南宫同将话语和表情都重新拉了回来,看着神机堂众人朗声说道:“今日荆州分舵诸位全都在此,我正道盟的人也都到齐了,便该将之前我们所争执的得出个结果来神机堂滥造火器贩卖,导致草莽江湖中的私斗中盛行。死伤无数,更有勾结雍州军之嫌。未免祸害日深,我正道盟便要暂时执掌这荆州分舵,分舵中一切事物都得由我正道盟掌控。”
一阵骚动从神机堂众人中发了出来,惊慌的更惊慌,愤怒的更愤怒,一些年轻些的人已经在高呼凭什么。
骚动声中,曾九文终于站了起来,枯瘦的身躯顶起那一身盔甲,让人看了忍不住会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会噼啪一声断成两截。他双手虚按了按,众人的骚动就平复了下去。作为这荆州分舵最高的负责人,作为神机堂的元老,众人都知道他一定会表态,众人也都在等着他表态。那些面露不平之色的年轻人们眼中都在放着光,只是看着这些时日里曾堂主担忧焦愁以至于消瘦得如此厉害,他们便都清楚他心中的感觉,也相信他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南宫公子这些话,当日便已经向我说过了,今日又当着这众人之面说了一遍,看来是势在必行那今日南宫公子可是带了州府官军在外候着么?”曾九文缓缓开口,声音凝滞干涩,好像两块生锈的簧片摩擦出的声音。
南宫同微微一笑:“没有。也用不着。这里的人便已足够了。”
“南宫公子便如此有信心?”曾九文头盔下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有森森的寒光透出。
南宫同一晒:“若无信心,我们又怎会来此?曾堂主难道不闻天下正道在人心,得人心方得天下?”
“正道么,呵呵”曾九文埋头下去点了点,似乎在领悟这两个字中蕴含的意思,然后抬起头。“既然南宫公子如此地有信心,我这里便也请南宫公子看些东西。”他的手动了动,放置在这大厅四周的那些物件都动了起来,上面遮挡着的黑布滑落,露出了下面的本来面目。
原来那是十多只机关兽,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有数丈长短,一丈高下堪比大象般的,也有只是如马匹牛羊一样寻常大小的,相同的是这些机关兽上几乎都有黑洞洞地火器炮管,或者是已经上满了弦的强弩和飞轮斩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闪出冰冷冷的寒意。
这次轮到正道盟的诸人发出小小的骚动,这些机关兽上搭载的凶器对准的便是他们。虽然能站到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但那些火器机关的杀伤力却又绝不是寻常刀剑暗器所能比拟的,这周围的十多只机关兽只要一个齐射,中间的莫说是十多个血肉之躯。就算是十多个铜铸铁身的铁人也能轰成一堆残渣。
“这些都是我堂最近做出的新一代机关兽。制作精巧,上面的搭载的火器机关更是威力极大,最为关键的是其中的操纵再不用经人手。只需要手中握有这篆刻了符箓的水晶令牌,皆可以直接用神念操控。”
曾九文干枯如老树一般的手掌中握着一块水晶雕刻而成的令牌,这块令牌上篆刻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云纹,看起来恍如一张水晶的符箓。这令牌在他手中微微发光,仿佛有一层氤氲光气旋绕,随着这旋绕的微光,周围的机关兽也好似真的活过来了一样。慢慢挪动着铁木打造的身躯,居然形成了一个包围的阵势。
正道盟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变色,除了两个人。一个是那叫明月的明秀绝伦的白衣少女。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机关兽背上那些铁管是什么东西一样,不见丝毫的惊惧,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会自己走动的铁石木头。而另一个则是南宫同。他只是淡淡看了四周一眼,就问:“原来如此。想必这也就是传闻中的天工计划中的一部分了。”
“正是。”魏总匠师朗声笑道。随着这些机关兽的亮相。他脸上刚刚的阴霾全都不见了,说着这些他引以为豪的东西时候,他声音和神色中焕发出的荣光比十八岁的少年说起自己的恋人还要青春,还要有力。“这项机关与符箓道法的融合乃是机关之道上最辉煌的里程碑之一,诸位今日能有幸得见,真乃是三生有幸。而且我荆州分舵刚刚完成另外一项足以与之并称的机关术,诸位少侠可想要见识一下?若是想,那可要小心些了。要知道死人是没办法见识的”
“大胆!”南宫同身后的正道盟少侠中,一位锦衣公子忍不住开口怒喝。“这里站着的哪一个不是名门大派的子弟。你区区神机堂不过一商贾匠人的帮派,难道还胆敢威胁我们不成?”
“我去你妈的!”魏总匠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没修炼过什么武艺的老人还能发出这样巨大的吼声,他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双眼满是血丝,一直以来被压抑住的情绪都集中在这咆哮中释放了出去:“我去你妈的名门少侠!你们这些假仁假义,卑鄙无耻的无赖,以为我们商贾匠人就得任由你们欺负了?今日将我们逼迫到这份上,难道你以为我们便真的不敢动手了?我们天工计划已成功在即,马上便会让你们这些抱着些道术武功就自以为是的蠢货好看!”
正道盟的诸位少侠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有几个已经忍不住拔剑在手,偏偏谁也不敢妄动。他们的自信来自自己的身手和修为,更来自于背后的家族和门派,当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连一身苦练的武功都没机会用上的时候,心中的惊惶可想而知。
只有南宫同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惊惧之色,只是听到了魏总匠师这些话,他的脸色也不禁有些阴沉了下来:“听闻贵堂的天工计划中研制机关与符箓结合之法,为此悬出重金雇佣了不少符箓道士,但据我们正道盟所查知,却并没有人从贵堂中真的领了赏金而出,反而不断有事故频发,死伤多有。这些流浪江湖的符箓道士无亲无故,背后又无门派撑腰,你神机堂倒真的忍心!为一己私欲置人命于不顾,也不知这天工计划背后有多少冤魂未息。只是为了此一条理由,便已足够将你们肃清惩治。”
“话莫要说得那样满,姓南宫的小崽子。枉自还是世家子弟,连基本的审时度势也分不清么?现在可轮得到你这样说话?”魏总匠师咬牙切齿,同时又是洋洋自得,能这样教训这些世家子弟,可是件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掌控那些机关兽的并不是他自己,但这种豁出一切后终于占得上风的感觉实在太双了。他只感觉这些天来所受的郁闷和憋屈这时候已经完全释放了出去,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痛快,觉得毫无忌惮过。“你们觉得你们自己背后的家族门派的屁股可比我们干净多少?死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中的人就少了么?而且你们那些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争权夺利。又怎能和我们神机堂的天工计划相提并论?能为这足可改天换地,鼎革人道的大功业做出些许贡献,纵然当做柴薪燃料化为灰烬。也是那些固步自封的野道士的无数光荣。”
说道这里,魏总匠师像想起了什么,朝门外远处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之前还没有注意,现在他才发现有些原本就早该出现的声音到现在却还没有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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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堂中,那张摆满了黄金的桌台前,小夏站在那里翻看了一下。果然,那些黄金的下面并没有什么银票。不过他并没有显得多惊讶,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匠师,笑着问:“这位师傅,你所说的银票呢?怎么没看见啊?还有这桌上的黄金怎么算也不够,不会是你私吞了吧?”
门口的匠师没说话。背着光让他的面目看起来不怎么清楚。仿佛有一层浓浓的阴霾在上面,但能肯定的是之前在他脸上的那种亲切和善的笑容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种和那阴霾很相符的阴沉。
“怎么了?怎么不进来?反正这黄金数目也是不够了,什么瓜田李下之嫌也用不着了吧?怎的不进来看看?”
门口的匠师没说话也没动,脸上的阴霾似乎越来越重,那一双眼睛闪烁着一种蛇看向青蛙的光,但好像又有些戒备和顾虑。
“对呀,你这黄金的数目怎么不对?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虽然也感觉到气氛好像有些诡异。但这黄金无疑才是头等大事,三山道人忍不住就朝门口走去。
“站住了。别过来,我只说一次。”匠师终于开口了,同样也是阴沉沉的声音。说的是三山道人,但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小夏和张老头的身上。
三山道人的脚步停了一下,转头过来看了小夏一眼。他也感觉出确实有哪里不大对头。
小夏则对他点点头,笑了笑:“这位师傅叫你别过去,那你最好还是别过去的好。否则他一激动,手中的暗器不小心飞了出来,无论是打在你身上还是打在那些机关兽的机括上,结果可都不大妙。那暗器说不定能在五息之间将你给变作一堆腐肉,而这些机关兽上的火器炸开,将你打成一团肉渣子说不定连半息都用不了。”
小夏那轻松之极的语气让三山道人足足花了一会才弄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半呆滞地看向那门口:“什么?”
“什么?”
“好狗贼!是要灭口么?”
能混到一定年纪的符箓道士身手修为什么的可能不怎么样,但江湖经验一定是足够的,马上就有人察觉到了不对,怒吼声中手便向腰间符囊摸去。
“都不要动,我最后说一次。你们的符箓可没有火器快。”匠师那阴沉沉在这饭堂中回荡,说不出的压抑。“而且那张桌台下是足够将这饭堂炸成平地的火行秘药,只要一发火器炸开就能引燃,将你们变作四散的焦炭也用不了半息的时间。”
那些要去掏符箓的道士手上的动作马上停了。这人说得不错,他们去掏符箓的动作,还有符箓发出去的速度,那是万万比不过火器的,也比不过那些精擅暗器的高手千锤百炼的动作手法。三山道人和其他符箓道士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有一个道人似乎还有些独门秘法,闭眼感应了一下,惨白的脸色开始发青,哆哆嗦嗦地说:“是是真的这这桌下真的是有好多的火行秘药”
“看来果然是早有预备,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了。”小夏点了点头。“而我们之前的那些想要中途退出的符箓道士,想必都是这样给解决了的吧?”
门口的匠师阴沉沉地淡淡回答:“没错,只是一般来说用不着这样大的场面,一顿饭菜,一根细针就能解决问题。”
“哦?那这次怎的就想到弄出这样大的场面呢?”
“分赃不匀内讧乱斗,不小心用符箓引燃了堆放在附近的火行秘药,这个理由总要比一大群人莫名其妙的中毒更容易被人接受。近日有人盯着,总要有些顾虑。”
“原来你们行事也并不是毫无顾忌的么?”小夏笑了笑。“那你现在怎么还不动手呢?”
“”门口的匠师继续在阴影中默然了一会,才说:“我只是有两件事想问。一,你是谁,你怎的会用唐家的擒拿手?”
“跟唐四哥学的。可惜练得不精,枉费了四哥一番心意。”小夏老老实实地回答,也还老老实实地叹了口气。
“四少么”匠师脸上的阴霾没有什么波动,看不出他是不是意外。“那么你明明已经察觉到这里有不妥,为何还要走进来呢?”
“这个么我是看见张老前辈进来,便跟进来了。”小夏看了一眼旁边的张老头。
匠师也随之将视线转到了张老头的身上,沉着声音问:“这个也是我第二个想问的。敢问这位前辈姓甚名谁?何门何派?来此间有何贵干?”
第十四章 天工(十)
随着匠师的话,所有人的眼光和注意力都落到了张老头身上,基本上都是一片难以置信和惊疑不定。
张老头自己却没什么变化,他还是那副大家众人都看熟悉了的模样,老实木讷,神情中带着些本分人特有的怯懦,好像这突然而来的众人的关注还让他有些不习惯,受宠若惊。他站在桌前,手中还拿着一根金条,丝毫没有什么前辈高人的模样和气质。
听到匠师的话,张老头丢下了手中的金条,叹了一口气:“这些当日神机堂的人不是都已经问过了么?小老儿姓张,贱名不提也罢,无门无派的野人一个,荆州北边金水县人氏...来此自然是为了这悬赏了。”
没有人会信这些话,就算确实看不出这老头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只是这时候还能稳站在那里侃侃而谈,这就绝不是寻常的野道士能做得到的。
小夏也很好奇。他的眼光算得上是犀利了,但同样也是看不出这老头身上有丝毫的破绽,与其说能比其他人更早察觉到异样,不如说这张老头先一步向他暗示地表露了出些端倪。
“...前辈不想说也无妨,我也只是顺道问一声,好日后有个交代罢了。该做的事情我照样会做。”匠师漠然的脸拉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双肩微微一动。
“莫要忙着动手,我却也有话要问你。”张老头抬了抬手。“你是蜀州唐家的人吧?”
这话一出口,三山道人等其他人的脸色顿时比刚才听到桌台下有火行秘药的时候变得更难看,更是惊恐,原本已是苍白一片,现在则在惨白中泛出丝如死人一样的青色来。蜀州唐家,这个名字在很多江湖中人耳朵中所代表的寓意甚至比死还可怕。
“是。”匠师淡淡回答。他的双手已经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抱了起来。
小夏皱了皱眉,这种姿势他曾经在唐轻笑的身上看到过,他知道这人的双手和全身已经如绷紧了的弓弦一样蓄足了力,只要双手再从怀中抽出,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暗器袭来。无论是暗器还是火器。他自己还有几分应付的把握,但是其他人却不见得。相比与这暗器,也许火器更好得多,火器最多只能把人给打死,而唐门的暗器一旦上了身,有时候死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小夏瞥了一眼张老头,这老头却还是没什么异动,还有些絮絮叨叨地说:“听闻唐家堡和神机堂结盟合作,想不到这样快便派人来合作了么?难道这天工计划便真的如此重要,让唐家堡也不惜掺和进来?你们怎的就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那些符箓道士虽然无门无派。却也是鲜活活的人命啊......”
匠师没有回答。他拖着不动手只是想要别人回答而已。张老头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更没有拖下去的意思了。双手暴张之间,十多道细细的破风之声响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暗器激射出手。
“混账!”
“畜生!”
“唐门狗贼!”
“哇哇哇哇~~~!”
桌台旁的道士们炸出一片惊叫怒骂哭喊夹杂的声音。仓促中有人趴下卧倒,有人朝旁急跳,有人伸手去抽符箓,还有人朝旁人的背后躲去,但他们的动作相较于激射而出的暗器就太慢了。只听得一片托托托托,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的声音,随后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昏暗广阔的饭堂中,十多个道士或趴,或躺。或跪坐在地上,都没出声,只剩一片或粗或细的呼吸声。还站着的身影只有两个,一个是张老头,他依然还是那样一副木讷老实的神情站在原地。好像根本就是来不及反应一样,另一个是小夏,就在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以极为灵活的身法朝远处跃出了数丈之远,现在回过头来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饭堂中的情形。
“咦?没事?”
“啊?怎么会...”
倒下卧下的诸道士逐渐醒悟过来,都站起身来面面相觑,有两个身上还附着了一层厚厚的泥土盔甲,有一个面前结出了一面冰壁。但不管是如何的,居然没一个人受伤。众人呆怔互看了看之后,才将目光看向门口那匠师,这威震天下的唐门暗器怎么会是如此的毫无效果。
门口的匠师还站在那里,背光的阴影中依稀能看出他的表情,一直以来的阴沉已经全部被惊愕替代了,他大张着嘴,眼睛鼓得如要吊死的青蛙一样,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又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那被踩实得如木石一般的泥地上七零八落地镶嵌着十数枚大大小小的暗器,正是刚才从他手中发出的。
每一个唐门弟子从能丢东西开始,首先便是学的如何丢暗器,就算因为天赋,努力程度的不同而有差异,但是对于暗器的感觉和手感,都已经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如同本能一样的地步。但现在这一轮齐射却将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到了面前不足数丈远的一片地面,就算从没练过暗器的人来随手一丢也不至于是这样的效果,偏偏这匠师却感觉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式的手法,劲道并没有半丝出错的地方,这诡异莫名。匪夷所思之处,简直就好像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吃饭,却一不小心将饭吃到了屁股里一样。
匠师又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机关兽,上面漆黑的炮管依然正对着饭堂中央那埋满了火行秘药的桌台,现在机关兽侧腹上的那处扳机已经扳了上去,刚刚他那一式漫天花雨的手法中,有一个暗器便是冲着这激发火器的扳机射去的,现在跳上去的扳机上还刺着那一枚透骨钉,但偏偏应该轰然射出的火器却又没有丝毫的动静。
巨大的惊愕和不可思议带来的思维空白只是短短几息。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不会彻底抹去唐门子弟的行动力,不再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匠师朝后急退,飞快地拨动了其他几具机关兽身上的相应机关,吱嘎声中,数只漆黑的炮管又从这些机关兽身上冒出,都对准了饭堂中那桌台的位置。
既然是早准备下的陷阱。这些机关兽自然早都校准了角度。等着这炮管弹出之后,匠师的双手又是一阵急弹,数枚暗器分别射向几具机关兽身上发射火器的扳机。这一次那娴熟老练的暗器再没出丝毫的问题,全都准确命中了那些操控火器的扳机,咔哒数声,扳机全都在暗器的飞击之下启动了。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寂静,本该马上爆发出的巨响和火焰一个都没有出现,这些原本应该是危险之极的杀戮凶器现在好像全成了摆设一样,最多只有一两只体内发出些咔哒咔哒的空洞声音。
深深的惶恐和巨大的不可思议又再一次席卷了那匠师的脑海和表情,这些机关兽都是经过了仔细检查之后才由神机堂的真正专业匠师驱动到了这里。有故障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同时一起故障那更是不可能。
饭堂中。符箓道士们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匠师左跳右窜地摆弄机关发射暗器,因为张老头还站在那里没动,他们也就没动。那几乎吓得他们屎尿失禁的唐门匠师,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只耍无用把戏的猴子一样。
匠师没有在惊骇中失神多久。察觉到这些机关火器全部无用之后。他转身就要朝远处跑去,但刚刚迈出几步,他原本灵活之极的身法忽然凝滞下来,好像落入了一大堆无形的粘液中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吃力之极,努力迈出几步,他扭头过来满脸惊恐地看了一眼,终于像一具木偶一样地栽倒在地。
饭堂中还是一片寂静,众人都满脸敬畏地看着桌边的张老头。现在这满身土气的老头看起来充满了神秘莫测的高深意味,这时候还是小夏走上前来,对着张老头端端正正地躬身一礼:“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见识到太上先天正一龙虎拘神气禁法,敢问前辈是龙虎山哪位真人?”
这话一出,周围诸人眼中的疑惑之色全去。敬畏之色却是更浓。龙虎山天师派执掌天下道门,在普通的野道士心中的敬畏比皇帝更重上十倍,这不止是地位高下之别,更是道法上的仰望。而龙虎山再和姓张的联系在一起,给人的震慑又再重上一层。
当然,这位不可能是张天师,所以小夏才只问是哪位真人。
“不是不是,道法确实是龙虎山的道法,小老儿却不能算是龙虎山的人,魏小哥莫要多礼。”张老头连连摆手,居然显得很不好意思,还微微有些惶恐。不过他并不是看着小夏说的,而是朝着旁边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对了,还劳烦魏小哥去将那唐门的人抓进来制住,暂时莫要被其他人察觉了。”
“是。”小夏这个身影忽然变淡消去,张老头看着的那个方向却显示出一个身形来朝外走去。原来在刚才他一跃出的时候便已经用符箓幻化出了一个身影,而这幻术瞒过了其他人,却没瞒过张老头。
小夏快步走出将那匠师拉了回来。这人不止全身筋肉都已僵硬,好像还晕了过去,犹如木偶一般任人拖拽也没有反应。也不知是这人和神机堂的早有安排还是什么,这时节饭堂周围没有一个人,这里的动静不大,似乎也没有惊动其他地方。
将那唐门的匠师拉到桌台前,小夏问:“这人可还需要用其他法子制住么?”
张老头摇头:“不用了。这人已被我用气禁法禁住,一两日之内是绝醒不过来的。”顿了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笑。“当然,魏小哥儿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找条绳子来将他捆住。”
小夏连忙摇头:“不用了,有龙虎山拘神气禁法,哪里还用得着绳子。”
张老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话也不是这样说。拘神气禁法虽然神妙,但纯粹以之对敌却是弱项。这人大概是唐门的外围弟子,心志其实并不如何坚定,修为也不甚高,我这才能轻易制住,若是换了个功力深厚的内门弟子,最多也只能护得住诸位罢了,若是先天高手,那小老儿又只能束手待毙了。”说道这里,他又看一眼小夏:“魏小哥居然看得出这是拘神气禁法。当真是好见识,不知是哪派门下高足?”
“在下茅山派下别院挂单,道号清风。龙虎山先天拘神气禁**天下闻名,谁又能不知?”小夏笑道。话虽这样说,其实又并非如此,至少这里除了小夏之外的其他人全都没看出来,那唐家堡的匠师也不该是个孤陋寡闻的,也表现得惊慌失措。
龙虎山的太上先天正一拘神气禁法确实是天下闻名,是因为那是天师教中先天之上的根本道法,拘神灵。通天地。禁元气。其他一切法术都是以之为根基,但这并非一种具体的法术,若是用以对敌则并无多神妙的作用,因此江湖上见过的可谓凤毛麟角。
而小夏能认出来。则是因为曾在青州的时候用过的那一张乾天锁妖符。和那一张天师教上三品的符箓心神相连了足足两天,又是数次在生死之间靠着这张灵符起死回生,对那种拘禁天地元气,封禁神灵的感觉尤其熟悉,刚才唐门匠师和那些机关兽身上表现出的异状别人只感觉神妙莫测,难以想象,他却依稀感觉到了和当日那乾天锁妖符类似的一丝拘禁天地元气的感觉,随之才能联想出来。
不过张老头单单用这根本道法来应敌,确实又有些古怪了。如同一武功高手不用任何招式,纯靠蛮力来压人一般。而且这时候那一身老农似的木讷老实之相也并未褪去,小夏也就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何看不出这老头的伪装来,因为那一身土气,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竟然真的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位张老前辈就算不是身属龙虎山。也该是渊源颇深吧?”其他人都还在旁站着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西宁子便率先跳了出来对着张老头便是一个躬身,语气极其热切。“在下茅山门下荆州广宁观西宁子,听闻这神机堂为了研制机关符箓便暗害江湖同道,这便和清风道兄一起潜入进来探查,想不到却遇着那唐门的狗贼和神机堂勾结设下如此歹毒的陷阱,若不是老前辈修为通神,我们定是难逃毒手,如此大恩,请受晚辈一拜!”
“哪里哪里,这位道长请起。”张老头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西宁子扶起。旁边诸人看向他们和小夏的眼光却是越来越怪异,他们也确实一时难以接受,这在一起同吃同睡了接近半个月的道友中,居然有三人都是名门大派之人,三山道人等几个还曾经呵斥过张老头,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张老头呵呵一笑:“其实就算没有小老儿,这位魏小哥......不,是清风道长也是早就察觉出有不妥了吧?”
小夏却笑着摆手:“我却没有老爷子这修为能镇得住场面,最多便是在这门口便和他动起手来,自己脱身是没问题,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拖累同道。看见老爷子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跟着一路走了进来。”
“哦?原来清风道友也是早有成算在胸,却一直不说,瞒得我们好苦!不过终究来说还是仰仗了张老前辈之力,老前辈千万莫要自谦。”
好像是受了小夏的教训,西宁子混在这些符箓道士中的时日里都显得极为低调,除开刚来的时候有些引人注意,剩下的日子里他连话都不怎么和人说,那种自信飞扬的大派弟子的气质也是完全收敛起来,过不多久众人也就慢慢将他忘了。现在这终于不用掩饰,可正大光明地表露身份,立刻就活跃起来。此刻说起话来面色潮红,额头上都有些冒汗,看起来激动无比。
“对了,张老前辈和龙虎山到底有何渊源,为何会孤身前来涉险,可否告知一二?说起来我茅山派也属正一道,大家也算是同门,晚辈此番回去之后也要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师尊和掌教真人。张老前辈若是有什么不愿让旁人知晓的,晚辈绝不会去乱说。”
张老头惭然一笑,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小老儿的底细,何晋芝掌教他们也是知晓的。小老儿确实不算是道门中人...不过小老儿有个叫张御宏的兄弟在龙虎山上。”
一听之下,西宁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失声惊呼:“伏魔真人张御宏?老,老前辈是...是张御宏真人的兄长?”
不是西宁子大惊小怪,周围的道人们也都是惊上加惊,面面相觑,连小夏都是很是意外,忍不住重新又再打量了这土里土气的老头一遍。龙虎山天师教天下间无人不知,其中最为尊崇的自然是当代天师张元龄,天师之下的第二人,便是伏魔真人张御宏。这位张真人自少年时便以嫉恶如仇,秉性刚直火烈而著称,艺成下山之后行走江湖,十数年间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邪魔妖怪,威名远播。当年西狄进犯中原,他一人一剑斩杀了数位萨满祭司和整整一部人马,和何晋芝一起同受朝廷谕旨封赏,那‘伏魔真人’之名也是天子御赐。而这样一位闻名天下的道门领袖的亲兄弟,却是面前这位满身土气,根本就是个老农模样的老头。
话可以作假,刚才那正一拘神气禁法却是做不得假的,就算再难以置信,众人也都知道这张老头并没撒谎。
“江湖风波险恶,说起来也不过都是些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名堂。小老儿原本无心过问,只是前些时日有一个随着我学过几手符箓的远房侄子来这荆州分舵替他们研制机关符箓,却从此不知所踪,我听闻之后才赶来看看,如今看来已是丧命于此了......”张老头长叹一声,看了眼地上的匠师,连连摇头。“江湖中事也时常听人提起。想不到唐家居然真的和神机堂联手在了一起。百年世家,难道还真看得上这机关匠人手里的把戏么?居然还大言不惭,枉言天工,唐家就也还真的助纣为虐,肆意滥杀江湖同道......”
西宁子慨然接口说道:“这些世家豪门向来便是如此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老前辈莫要担心,在下同时还身属正道盟,正是要惩治这些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之徒,只要我们出去之后便将此事公传天下,必不能让他们好过!现在该如何冲出这神机堂,还请老前辈明示。”
前面的言语有些讨好马屁之嫌,最后这话却确实是说到了众人的心里。现在虽擒住了这匠师,解了一时之危,但毕竟还是在神机堂的腹地之中,这饭堂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显得诡异莫名,让这里的道人们心中打鼓。
只是张老头听了也是面露难色:“这...小老儿也不知道...”他转头看了下小夏。“不过清风道长为人机警,又善谋略,应该是心中早有定计的吧?”
“不敢当...其实现在我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小夏苦笑摇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唐门的匠师,皱眉苦苦思索。“...按照我对唐门的行事手法的听闻,他们应该不会单单就派这样一个外围弟子来这神机堂做替人下毒手的脏活...这荆州分舵中应该是还有隐藏着其他人的。现在看来,这匠师的行事虽然毒辣,却并不周密,也无后手,实在是颇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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