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小皇帝TXT下载大明小皇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小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辰雨星痕     大明小皇帝txt下载     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引诱

    “你这样迫切之极想要知道,那么我就成全你。”如同猫戏鼠一样的,带着残忍的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伸手摇了一摇,叮当有声。

    望着冲虚真人掌心中那只玉瓶,叶赫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更深藏了一丝莫名的敬畏恐惧。

    冲虚真人斜睨着他,快意的笑容内藏着极尽讥讽刻薄。那个玉瓶中有什么,梨老不知就里,但二人神情已经告诉他事情肯定不简单,于是聪明的闭上嘴巴,在一旁静观事变。

    “当日在龙虎山上,我并没有骗你们,他中的毒确实没有解药。”已经有了决定的冲虚真人终于悠悠开口。

    叶赫默默点了点头,抬起的眼睛凝视着冲虚:“毒上之毒,无解之方。”

    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时光瞬间逆转到龙虎山思过崖上那个风雨之夜,那个瘦猴一样的弟子,被自已击下山崖时,说的最后一句,正是这句话,冲虚真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

    眼眸似乎隔着重重的雾气,声音却带着黯然神伤的痛:“师尊或许没有想到,你痛下杀手的时候,阿蛮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你。”提起阿蛮,冲虚真人瞪大的眼猛得闭上复又睁开,少了几分恐惧,却添了点温情,一口气叹得意味深长:“上次回龙虎山,听说他被你和宋一指带下了山,现在他在那里?”

    叶赫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手心中捏得那只玉瓶上,涩声道:“他跟着宋师兄此时在皇宫内,阿蛮很受皇太后的喜欢。”

    “什么?”本来已变得平静的冲虚真人,在听完这句话后再次变得激动,以至于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终究因为气海重伤而告罢:“你说他现在皇宫?他怎么能呆在皇宫呢?”这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不但听得人一头雾水,就连他这个说的人也是不知所云。

    既便是心不在此的叶赫皱起了眉头,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可是那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落在对方手上紧握着的那只玉瓶上:“将这只玉瓶留下,我可以放你走。”

    冲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锋茫:“你想好了?不后悔?”

    这句话说得很简单,可就象猎人放下的铁夹,渔人抛下的香饵,致命的****后隐藏着也是致命的危险。

    梨老觉得不安,上前一步准备阻止,却不料叶赫已经抢先一步,眼底期盼激动之色,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动容,声音更是干脆的没有丝毫犹豫不决:“是,我想要,只要你将它给我,我便放你离去。”就算经过千次万次的考虑,答案也只有一个。

    冲虚真人忽然哈哈狂笑起来:“你想拿他去救朱常洛么?”

    对于冲虚真人近乎嘲谑的大笑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的渴望将他的心思表漏无疑。

    倒是梨老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沉声道:“你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老朽只有一句话送给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小王爷有什么恩怨,就当一命换一命,这笔帐也值得过。”

    “用这粒药换我一条命?”冲虚真人嗤了一声,神情变得很是古怪,似乎被梨老这句话打动了,脸上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片刻后忽然一笑:“罢,这交易确实没什么吃亏。”

    浑身紧崩如弦的叶赫浑身一震,轻轻吐出一口气,狂喜的眼睛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多谢师尊。”

    冲虚真人摇头摆手,叹了口气:“不敢,龙虎山不敢有叶赫少侠这等英雄人物。”

    叶赫心如刀绞,低头不语;一旁的梨老瞬间大喜,自已的一身绝学正愁找不到传人呢,你不要正好,我就当捡宝了。

    他们二人一喜一忧,各有心事,谁也没有发现冲虚真人本来喜怒难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戾铁青,摊开的手忽然紧紧的收了起来,手背浮出的淡淡筋脉还有那微不可闻的一声破裂声音……

    叶赫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师尊?”

    “别担心,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这个道理我懂。”手掌摊开,碎掉的玉瓶堕地有声,掌心中一粒红丸却是完好无损。

    “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但是你也要给我想要的,只是……我要的,就怕你给不起!”

    在见到那粒红丸后,叶赫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声音依旧嘶哑:“只要我有,随便你要。”

    冲虚真人疯狂大笑:“你本该没这么愚蠢,难道是利令智昏,脑子被狗吃了?”笑声越加凄厉刺耳,有如疯魔,“背叛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冲虚一生从不受人胁迫。”他这一番狂笑牵到伤处,小腹处本来止住的鲜血再度洇出一片,却不管不顾的伸出手,笑容如狐如狼:“这是这世上唯一一颗可以救你兄弟的药,你想要,就拿你的命来换罢。”

    梨老勃然大怒:“冲虚,你真是个疯子!”

    冲虚惨白着一张脸,目光肆无忌惮的满是轻蔑:“是什么都好,冲虚一生为人有恩不见得报,但是仇却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你将红丸给我,你的交易我答应了。”叶赫脸如白纸,机械的挪动脚步,到了冲虚面前,静静的摊开了手,眼神如水一样的安静:“求您,给我。”

    梨老脸色巨变,连忙喝止道:“小兄弟,不要冲动!”

    眼前这个安静的叶赫与方才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深黑的眼眸明亮空洞,闪烁着金石刀锋一样的冷光,冲虚真人笑容已经止住,心头忽然浮上一丝惧意。

    目光挪到自已摊开的掌心,一只红丸赫然其上,这是自已从顾宪成手上取回的那粒红丸,眼下竟成了惟一可以让自已翻身的筹码,冲虚真人快意笑了一声,看来猫玩老鼠的游戏也该到此为止了。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但有一点无庸置疑,他要用这个东西,让叶赫成为自已手里的刀。

    看着他一脸得意,梨老恨得牙根直痒,深悔自已没有早些出手,如今这只老狐狸手中捏着红丸,相信自已若是有动手,他必定不是自已的对手,可他的手只要动一动,药是必毁无疑。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冲虚真人扭头冲他一笑,笑容既是危险又带着挑衅。

    投鼠忌器的梨老恨得咬牙,看着一脸坚毅的叶赫不由一阵头痛,忽然灵机一动,“小兄弟你要冷静,没准他的药是假的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叶赫僵硬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冲虚真人冷冷一笑,“你们的想法真是可笑……”可当他的目光落到自已掌心时,冲虚真人的眼晴忽然难以置信的瞪大。

    掌心一抹红色触目惊心,冲虚真人的好象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额头上瞬间涌出大量的细密汗滴。

    红丸很红,但不代表它会掉色……

    ———

    此刻的辽东战场,自从双方对阵以来,明军已经接连败二仗。

    第一天那林孛罗亲自上阵,麻贵当仁不让拍马直上,双方兵刃相接,抚顺城下鼓声震天,麻贵一口大刀上下翻飞到底不敌那林孛罗神勇,朱常洛看出不好,当即鸣金收兵。那林孛罗士气如虹,借机挥兵掩杀,五万铁甲果然神勇无敌,明军这边稍做抵抗随即溃败,见风头不好,朱常洛果断下令,全体后撤五十里。

    这开门第一战,以海西女真大胜而告终。那林孛罗收获无数帐篷和军需辎重。那林孛罗虽然得意但也没有忘形,不敢太过逼近,命令收兵回营。三天后,那林孛罗再度率兵袭营。这次明军好象早有准备,黑暗中乱箭齐发,虽然比白天抵抗要猛烈但是在海西女真军兵全力冲击下,那林孛罗再一次取得了胜利。

    这二场胜利来的太过突然,但那林孛罗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朱常洛的表现近乎于无能,明军更象一个随便捏的软柿子,这一切都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引起了他相当大的警惕,所以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而这个时候,抚顺城内渐渐出来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是说大明太子带来这支军队是一支没有任何战力的军队,军兵都是从田间市井征来的农夫走卒,别说打仗,打架都够点呛。于是城内一时议论之声鼎沸不绝,海西女真人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城中明朝旧民却是一片绝望后的咒骂不绝。

    今天例行议事的时候,急于争功按捺不住的海西女真诸将,一齐涌到城主府,异口同声的一致要求出兵。

    那林孛罗没有说话,只用眼视扫视了一圈众将,多数将领不敢和他对视,一齐低下头以敬服。

    女真一族素来以战功服人,自出兵以来那林孛罗一阵末败,军中声望已经远超已故父汗清佳怒。

    诸将中富察玉胜是这次立功新晋的万夫长,一身全是意气风发的凌厉战意:“大汗,咱们什么时候出征?”

    那林孛罗缓了口气,眼神深深沉沉的闪烁不定:“沉住气,且再看看。”

    富察玉胜发急:“天已近隆冬,再等下去就是雪季来临不宜出兵。咱们虽然拿下抚顺,可这毕竟是他们的地方,咱们根基不固,若是他们发兵断了咱们粮道,这前有兵后围,可就大事不妙。”

    富察玉胜的话引起厅中诸多将领的随声附和,那林孛罗注视着他:“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一听那林孛罗口气松动,富察玉胜年青的脸上闪过兴奋的笑容:“大汗,请您下令,让我带一个万人队出城!”

    那林孛罗沉下脸,口气变得严肃凌厉:“叶赫铁骑是我和父汗半生心血所聚,也是咱们海西女真驰骋天下的倚仗!大明太子朱常洛雄才大略,当年他稚龄之身在赫济格城大败建奴,杀得怒尔哈赤兄弟几乎丧命,一万铁骑就能奏功,你怎么就敢这样小瞧他?”

    对于那林孛罗的嘲讽,富察玉胜显得胸有成竹,颇有自信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的事我听说过。不过以我看,当年赫济格城大捷,一是靠咱们叶赫勇士们奋勇杀敌,二是占了那个神火弹的光,这些说起来都是咱们叶赫人做下的事业,他一个小孩,不过是就势借势,怎么就全成他的功劳了?”

    这番话说的强辞夺理,在帐中诸将心中引起各种反应也不一样。当年参加过赫济格城一战的老将们一齐撇嘴,只有当年亲临其境的才知道,当时叶赫部已经山穷水尽,别说打,只要再困上三两个月,海西女真四部中也就没有叶赫一部的名字了。但是象富察玉胜的话在厅中一群新提拔上的年青将领心中,正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这句俗话,一个个全是雄心勃勃,野心膨胀,一齐喝彩叫好,有了同伴支持,富察玉胜的年青的脸上灿然生光。

    看着那林孛罗颇为意动,富察玉胜指着案上一幅地图,笑道:“大汗放心,我带一个万人队,引他们到这个地方去,您看怎么样?”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林孛罗的眼睛忽然变亮,“鹰愁谷?”

第287章 溃逃

    鹰愁谷地处抚顺城东五十里处,四面环山,出口只有一处。当地人曾有顺口溜来形容此处地势险要:鹰愁鬼更愁,谷内断人魂。

    翌日富察玉胜率领一万铁骑冲击明军大营,没想到一败再败的明军好象终于回复了精神,与上两次焉焉的任人宰割态度截然相反,对于欺负上门的敌人来了场近乎发疯似的反扑,这让富察玉胜又是惊又是喜,同时也放下了盘恒在心的最后一丝疑虑,所以他决定,一切不变,按照原定计划实行。

    可是随后发生的一切就大大超出了富察玉胜的预料,原本委靡不振的明军好象吃了猛药一样由羊变狼,其中一个手持大刀的将领尤其凶悍骁勇,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净,却不妨碍他手里一条大刀抡得如雪片纷飞,刀光一闪,就是一条人命。

    一片震耳欲聋呐喊声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吓不倒久经杀场的叶赫铁骑,已经溅上不少鲜血的富察玉胜的俊脸显得有些狰狞,嘴角挂着嗜血残忍的笑,手中长长的马刀举起,如同死神的镰刀,准备开始收割生命,虽然有计划在身上,但他不介意和那个抡大刀的武将一战高下。

    奇怪的事情没有结束,随着几声放炮一样的响声过后,叶赫铁骑军兵瞬间有些傻眼,而后很快就斗志全无!任是谁看着自已的同伴正举刀相拚的时候,忽然身上就开出一个大大的血洞倒地毙命,这种诡异的现象足以让任何人胆寒心惊。

    看着自已身边的骑兵一个个突倒堕马倒地,富察玉胜脸色变白,惊怒大叫道:“大家小心,他们有火枪!”

    上战场的人不怕死是为有士气在,若士气一泄,便是海崩山颓,败势已成。本来双方人数就不对等,又被火枪偷袭后的叶赫铁骑完全丧失了斗志,就象一群被饿狼围起的羊群,除了四散奔逃之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实力,而明军士气如虹,杀声震天,这场战事完全变了味道,几乎是成了明军一边倒的单方面的屠杀。短短半个时辰后,富察玉胜带领的这个万人精锐终于溃败……现场留下了无数具尸体,一地的鲜血残骸,另有无数马匹兵器。

    惊怒交迸使富察玉胜的眼角瞪得裂开,两道细细的血线蜿蜒挂在左右脸侧,使他一张脸看起来如同凶神恶煞的恐怖,恶狠狠的看着跟在自已马后的几千残部,不由得心痛欲裂。这一次的出击损失太大,可想而知自已回城之后,必将受到军法的严厉处置。

    情势不等人,一咬牙,富察玉胜冷哼一声,带领残部往东就跑。

    后边刘挺率军看得分明,哈哈大笑道:“海西女真那个小白脸,跑得方向错了,你的老窝在西边呢。”富察玉胜气得吐血,却不理不睬,铁骑奔腾如风,憋着一口气一路往东猛奔。

    望着奔跑逃蹿的敌军,刘挺哈哈大笑,说不出欢喜畅快,这两天受的窝囊气终算在今天大大的出了一口。旁边有军兵瞪着一对放光的眼凑上来问道:“刘头,咱们是追还是不追啊……”

    刘挺大刀一挥,哈哈大笑:“追,为什么不追!这征辽第一功就是咱们五军营的,想让咱们殿下给你戴金花着紫袍么?那就玩命的杀吧!”明军杀得正过瘾,被刘挺这样一激厉,顿时士气高涨,随着刘挺率领大军掩杀过去。

    听到身后杀声震天,富察玉胜那颗正在滴血的心终于好受了一些,狰狞一笑,策马如飞领着残部往鹰愁谷方向奔了进去。

    几天前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四野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等刘挺率大部队到了谷口的时候,富察玉胜已经率领残部已经全部进谷。望着谷口处一片马踏狼籍,刘挺哈哈大笑,在谷口处停下马步,持刀静静观看却不肯进谷。

    军兵杀得正眼红,忍不住上前道:“刘头,咱们什么时候进去杀?兄弟都等得急了呢?”

    舔了下因为激动有些发干的嘴唇,颇有些不甘心的刘挺摇头道:“兄弟们,这一战杀得过瘾不?”一边喊一边不甘的往谷里边看了几眼,看起来很有点恋恋不舍的意味。

    明军一齐大声欢呼:“当然过瘾,只是还不够劲,再多杀一点才好!”

    刘挺大手一挥:“那好!兄弟们稍安勿燥,咱们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里边的事情就不归咱们管啦!”

    众军兵见他挥手时,都已做好要冲的准备,没想到来个三百六十度大拐弯,军兵中瞬间一片抱怨之声,有几个脾气不好的直接爆了粗口,刘挺得意的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得啦,殿下对咱们五军营已经够厚爱的啦,咱们这第一功妥妥的跑不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神机营的兄弟们,不过咱们可不能让骁骑营的兄弟们把功劳都抢完,咱们回兵去抚顺城,再他娘的立他一功!”

    阎王谷内静静悄悄的,按照原来的计划由他前去闯营而后佯败,引明军入谷,这里埋伏着一支近两万人的铁骑由原先谷内秘道进入并且潜伏,不过事情发生的太过出乎意料,佯败成了真败,而且还败的这么惨……但是不要紧,进入谷中的富察玉胜吡着牙红着眼看着这一切,只要等下来这一战成功,以前的失败就不算失败。

    抚顺城内的那林孛罗两只眼晴死死的盯着桌上的地图,目光聚集的地方正是鹰愁谷,将近三万的精锐的力量对于他来讲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赌注,不过想胜利就得有付出,一旦成功丰硕的战果会让任何人觉得这点风险还是值得的……希望能如富察玉胜计划的那样将明军主力引至谷中,下边就是自已表演的时候了。

    看着地图上用朱笔勾出那个圈圈,红红的象是一滩血,那林孛罗笑得残酷。

    手中紧紧捏着的泛着冰凉杀气的刀柄,已经坐不住的那林孛罗在偌大的厅内不停的踱来踱去,外头海西女真的军队都披挂整齐,就等着一声令下,这些貔貅虎豹就会一冲而出,或出救援,或是掩杀,一切都在等着约定的信号出现。

    当刀柄在手里变得发烫的时候,那林孛罗忽然瞪大了眼,东方上空一道冲宵而起火光终于让他兴奋起来,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厅外奔进来一个探马,两只眼里全都是血丝,进来跪下亶报:“汗王,刚刚明营有一支人马,看情形不下几万之众,正往咱们叶赫古城方向去了。

    袭击自已的大本营?这是那林孛罗第一个想法,但慌过之后随后就定了心神,几步出厅抬头看东方上空一片红光缭乱,更有不断的爆炸声传来,心里断定富察玉胜已经得手,至于探马来报的军情,必是朱常洛黔驴技穷,妄想分散自已的兵力和注意力行分瓣梅花计,想到这里那林孛罗狞笑一声,手中长刀一举:“出城!咱们先去端了明军大营再说。”

    几个老将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在看到那林孛罗闪着寒光的长刀和狰狞欲噬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进入阎王谷的后的富察玉胜,与原来埋伏在这里的两万铁骑会师,照理剩下的事情就是敞开怀痛杀解气一番了,可奇怪的是,谷口处没有任何追击声传来……自已一个万人精锐战队,连死带伤的到得谷中后只有三四千骑,这么惨的诱饵居然没有钓来一条鱼,这个发现让他羞愤得差点一头撞死马前。

    可没有等他回过神来,突如其来的一阵鼓声,打破这一方寂静,富察玉胜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在山谷上方处,忽然现出一杆大旗下边一个短须将领正在冷冷看着他。

    在他的周围,无数军兵有如神兵突现,在看到他们的身上头上全是雪的时候,富察玉胜瞬间明白,这些军兵在这雪中潜伏了已经好长时间……醒悟过来的他头上瞬间渗出大颗的汗水,原来自栩挖陷阱的人早就进入了别人陷阱之中。

    这些还不算什么,富察玉胜反应极快,一见情势不妙,就在他准备下令全力脱逃的时候,他看清了明朝军兵手中的武器后,看到无数个黑洞洞枪口的对着自已时,巨大的绝望如同海潮溃堤迅速将他淹没……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声狂呼,等待他们似乎只有即将开始的无情杀戮。

    死死瞪大了眼的富察玉胜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抖着颤、不成调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上方飘荡:“全体军兵听我号令,速退!速退!”疯了一样的大喊,如同受伤的独狼嚎叫,让本来就惊惶不定的叶赫骑兵顿时起了一阵骚乱。

    孙承宗冷冷的看他一眼,手中令旗坚定一挥而下,声音冷静不带一丝人气:“射!”

    无数道火舌划破了寂静的天空,无数枪声在山谷中来回激荡,战马奔腾的嘶吼悲鸣,逃难士卒的呐喊求救声,中枪死亡时野兽般的痛苦长嚎,所有的声音汇成一首来自死亡地狱的长歌……贯穿天际,劈裂黑暗,穿耳入心,冲击拍打更多人的心灵,摧毁了更多人仅余不多的斗志。

    看着一个又一个军兵在自已眼前倒下去,看着让他引以为傲的铁甲骑兵在火枪攻击下,居然如同出锅嫩豆腐一样柔弱无力,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杀戮,自已一方能做的似乎只有等死,直到护在他身边的一个卫兵倒下时,富察玉胜这才回过神来,眼底一片血红,拔出长刀,狼嗥一声:“不要力敌,速度冲出去,逃出的速去和大汗报信,就说……富察玉胜对不起他,对不起海西女真。”

    纵马持刀奔向孙承宗的时候,富察玉胜的心里一直在淌血,可是头脑却已是浸了雪水一样的清楚,从明军开始驻扎的那一刻开始,海西女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先前一步步的退让,自已一方接踵而到的胜利,原来都在为了今天发生一切背书。耳边响起草原上久久流传的歌谣,眼前现出那个清秀的少年模样,富察玉胜发出一声惨痛的长嚎……然后他就从马上掉了下来,胸口处迸出一朵血花。

    一切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当那林孛罗率领大军出城,直扑明军大营。

    没有任何人发现,在他们部队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一支明军如同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抚顺城下,这些人正是刚才失探马说的那支奔向叶赫古城的军队。

    那林孛罗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明军大营……确实是轻松拿下,因为没有任何抵抗。望着空荡荡的战营,那林孛罗的脸色比铁还青,嘴里已经有了铁锈的味道,几乎没有任何思索,那林孛罗直着嗓子吼道:“速速回城,要快,快!”

    他的反应很迅速,回去的速度也很快,只是当他率兵回营的时候,正好看到绣着狼头图腾的大旗,正好自空中落在地上医治在他的马前,瞬间就被地上泥泞和鲜血浸透。那林孛罗怔怔抬起头,望着城上旗幡招展下,一个身裹狐裘的少年正在冷冷的望着他。

    那林孛罗心中恼怒已极,忽然纵声大笑,笑声中没有喜悦,更多的却是浓烈恨意:“朱常洛,你手段卑鄙无耻,赢得也不光明正大,若有种,可敢下来与我堂皇一战!”眼中已经在喷火,一口钢牙都快咬碎,他几乎想生吞了这个狡猾如狐的家伙。

    城头上朱常洛静静俯视,带着一脸疲倦几分黯然:“那林孛罗,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本来就是我们明朝的国土,站着的地方也是我们大明的城池!放下手中的刀,率领你的残部投降吧。看在叶赫的份上,除了你得跟我回京城去,你的族人我会放他们回叶赫那拉河休养生息。”声音很是平静,眼如寒星闪耀:“……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回头看了下跟在自已身后的不足三万的战队,那林孛罗冷崚眼睛漆黑似夜,闪着不知名的光在一张张惊惶的人脸上扫过,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手中长刀霍然刺天:“海西女真从不妥协求生,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会与你死战到底!”

第288章 雷霆

    接到辽东飞马传来的大捷消息,在很多人看来太子朱常洛又做到了一件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且其速度之快,过程之曲折,结局之峰回路转,都不得不让百官和百姓们为之喟叹。

    大军兵临抚顺后只用了三天,两次佯败后派兵一支将海西女真引到鹰愁谷,而无独有偶的是海西女真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双方计策一样,但朱常洛动作抢先一步。就这一点料敌机先,就成了优劣之势急转,胜败一线之间的关键,结果就是孙承宗亲自率领的神机营将对方近三万铁骑全数消灭。这一役鹰愁谷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这边设伏成功,太子再次度发令命熊廷弼带领骁营二万倾巢而动,绕过抚顺直奔叶赫古城,断了海西女真粮道,并于途中设伏,阻止逃兵或援兵前来支援。

    与此同时,趁那林孛罗带着所有主力出城袭击明营时,由朱常洛伏兵在侧待那林孛罗一经离开,随即全力攻城,而那林孛罗在看到一片空空的营帐之后,急速驰返的时候,抚顺城头已经换了战旗。尽管那林孛罗深谙兵法,善掌局势,却奈何兵败如山倒,已如江海倒置不可逆转。

    那林孛罗又惊又怒,带着身边剩下不到三万左右主力率兵疾退。逃归的路上几次被熊廷弼伏军偷袭,孙承宗又率大军随后追击而至,眼见想回叶赫古城没有了指望,不甘束手就擒的那林孛罗率军一路溃逃到赫济格城,坚守不出。

    至此辽东抚顺平叛一战,干净利落的以大捷收场。

    得到以上战报后,万历皇帝龙颜大悦,急令内阁将大捷消息明示全国,并派新任抚巡带着大批封赏,入抚顺牿劳抚军。京城百姓无不奔走相告,喜笑颜开,因为私纵质子一事跌到谷底的朱常洛的人望迅速暴涨到了顶点。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这下也彻底的哑了火,纷纷将原来准备好的弹劾奏疏全部烧掉,搜尽枯肠抓光了头发,改写歌功颂德的谀词。

    京城发生的一切朱常洛并不知情,这几天忙得他团团乱转。明兵入城后,抚顺城中家家悬彩,户户欢庆,当初城破时候很多人都死在海西女真刀下,但好在明军反戈一击迅速,又见朱常洛打开粮仓钱库抚恤百姓,欣喜总算大过于悲戚。抚军这些事千头万绪,幸亏有孙承宗大才,有他在旁边帮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入城之后天气不好,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而今天从早上起就是乌云堆积,眼见又有雪来。抚顺城一入冬,一天比一天冷,滴水成冰真的不是说着玩的,而这种天气下,朱常洛越发畏寒。

    宋一指进来的时候,见室内地上到处摆满了火盆,可饶是这样,朱常洛裹在厚厚的皮裘中,只漏出一张脸,手脚一片冰凉。宋一指一言不发,依旧伸出一个手指试脉,待左右手全都试过之后,又撩开他的眼皮看了一看,良久没有说话。

    看他脸色沉重,朱常洛忍不住笑道:“生死在天,均有定数,宋大哥尽心就好,不用太有负担。”被他说破了心事,宋一指叹了口气:“暂时还没什么大事,就凭你操的这些心,活该一辈子病好不了。”

    朱常洛笑得灿烂:“宋大哥是医者父母心,嘴上说的狠,心里头却比谁都痛我,我知道的。”

    看着他眼底那片正在慢慢扩大的青黑,宋一指心头沉甸甸的发酸,嘴上却不甘示弱:“没有叶赫在你身边,你若是再不小心,一旦毒发可怎么好……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会叮嘱乌雅看着你,给你送来的六阳汤一定要按时服用。”说罢叹了口气:“药医不死人,你若是还这样殚思竭虑,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啦。”

    提起叶赫,朱常洛笑容倏然隐去,良久叹了口气:“这么多天没见,我还真的挂念他到那里去了。”神色越发黯然,自言自语道:“宋大哥,你说他会去那里呢?”

    一愣之下的宋一指哼了一声,心道:我那知道他会去那里,我是神医可不是神算。

    室外有人敲门道:“殿下,熊大人在外求见。”

    收回思绪的朱常洛高兴道:“快请他进来。”

    门外脚步声响,熊廷弼一脸红光的大步进来,身上还落着一层雪,见着朱常洛笑嘻嘻道:“殿下,我回来交令了。”见有人来,宋一指不便在此多留,递给某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后,收拾药箱便出去了。

    目送宋一指走后,顺手递给熊廷弼一碗茶,朱常洛笑道:“天气苦寒,熊大哥这一趟辛苦了。”

    双手接过一饮而下,熊廷弼伸手一抹嘴,浓眉一扬全是意兴遄飞,道:“没有多辛苦,这一趟太过瘾了!那林孛罗这下可是吃足了苦头,总算让他见识了下咱们骁骑营的厉害。”忽然想起一件事,眼角眉梢有些兴奋,却有些欲言又止。

    朱常洛奇怪:“熊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

    熊廷弼挠了下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次受命前去断了他们粮道,兄弟们一时兴起,将他们叶赫古城老窝给全端了!抢了不少牛羊马匹还有粮草回来,我私心想着,正好给咱们三大营的军士好好犒劳一下。”

    本来还带着笑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抬起的眼神如同冷电掠空,厅内温暖如春的气氛瞬间降了几度,熊廷弼心跳如擂,不知不觉从椅上站起,小心翼翼道:“殿下……”

    没等他一句话没说完,朱常洛已经拍案而起。这一掌用力很大,震得桌上茶具砰砰乱跳。

    变起肘腋,突如其来的暴怒让熊廷弼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殿下,可是我那里做的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大错!”朱常洛愤怒的瞪着他,声音冷冷道:“我只让断了那林孛罗粮道,谁让你去屠城的?”

    熊廷弼不敢抬头,满头冷汗滚滚而下:“是咱们大军到时,他们不肯投降一意顽抗……其实也不算屠城,只是将他们年青和壮年男子……全杀了。”顿了一顿,在对上朱常洛喷火一样的目光后,熊廷弼莫名有些心虚:“……老弱和妇女都没动。”

    朱常洛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惊怒交迸之下反倒平静下来,一双眼黑得如墨般深沉,淡淡道:“留下老弱妇女,不是你好心,而是为了消耗和拖累,更何况你将他们牛羊全都夺来,这天寒地冻估计也活不下几人了罢?”

    熊廷弼跪在地上,但脸上尽是不愤不服,瞪大了眼,抗声道:“殿下,他们女真人打下咱们的城池,不也是一样的烧杀掳掠,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叶赫部人都是虎狼成性,若不以杀威镇压,日后难免还是祸患。”

    “我来告诉你错在那里!”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抹阴影,脸色在一刻白得如同外边飘下的雪,而声音却比寒冰更冷:“咱们的刀虽然快,你可以屠杀他们的军队,战场相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但杀戮的对象不该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要记着一点,咱们是大明军队,不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牲!”这句话委实太狠太重,骂得熊廷弼瞪目结舌却无言以对。

    二人的争吵早就惊动了人,孙承宗和麻贵得了消息已经联袂前来。进来后发觉室内气氛静得吓人,见朱常洛脸色铁青,眼底更有痛楚迷茫,跟在朱常洛的身边日子不短,孙承宗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象今天这样怒极恼极,不明所以之下,虽然想劝却没有张开嘴。

    “撤去熊廷弼骁骑营指挥一职,去军法司领三十军棍,送兵部按律处置。”

    不敢置信居然这样对待自已,熊廷弼狠狠的瞪大了眼,眼圈已经红了,咬牙跪在地上行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麻贵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孙承宗终于开了口:“殿下三思,熊廷弼违了军令确实该罚,但看在他并不是为了一已私利份上,而且这次堵截那林孛罗确实有功,就算他功过相抵,不要将他发回兵部,就……就让他戴罪立功吧。”大明惯例以文御武,文官罢了官再回朝是家常便饭,可是武官一旦发回兵部受审,这辈子仕途也就到头了。

    麻贵也上前沉声道:“临阵易将是兵家大忌,于士气有损,依末将看,还是以罚代罪吧。”

    孙承宗和麻贵二人求情,说的又都很有道理,朱常洛沉默半晌,眼神寒光摄人:“……骁骑营指挥使就不要做了,行刑改在军营前,命众兵围观,以不敬军令者戒!”

    虽然挨军棍,只要不发兵部就好。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孙承宗和麻贵一齐松了口气,见朱常洛脸色难看之极,不敢多说,连忙拉了熊廷弼出营去了。熊廷弼被打的消息传遍了全营,如同冰入倒进了沸油,轰得一声就炸了锅!众人的心中太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春风化雨,却没有想过居然也有这样雷霆震怒的时候,对于熊廷弼挨罚的理由,众军也是莫衷一是,你非我是,说什么的都有。

    直到点灯的时候,乌雅端着药进来,见朱常洛一脸灰心失意,上去拉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事情是事情,身体是身体,若是因为事情伤了身体,那可不就成了傻子了么?”说罢将药递到他的手中,眼中温柔无限:“这是宋神医特地为你配的六阳散,快些喝了罢。”

    朱常洛叹了口气,一口气喝干,将头埋在乌雅的手中,声音变得低沉:“……我讨厌杀戮,战火一起,野心者固然可以快意江山,可是倒霉的都是老百姓,今日罚了熊大哥,他嘴上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不服的,可是……我不认为我罚他错了。”

    幽幽的灯光下,少年伏在少女的手中,细碎的声音缓缓在寂静的室中流淌:“他们犯我边境,烧杀掳掠,屠杀无辜百姓,所以无论用什么的计策,就算杀光他们军队中所有人我都不会心软”

    “可是不能因为他们这么做了,咱们也就要这样做……其实换个角度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熊大哥做的也没错。都说慈不掌兵,看来我真的不是当主帅这块料,可是乌雅……”将头埋在乌雅手心中的朱常洛,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个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叹了口气,乌雅怜惜的将他圈在怀中,这一刻的她清楚明白的感受到来自怀中这个人的脆弱,就象一个崩到极致的弓弦,再加一点点力量就会弦断弓折,心中无限怜惜,轻声低语道:“我们草原上有一句俗语:狗咬了人,人总不能再咬还回去。”弯起的眼眸如星光灿烂:“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的人决不是英雄,那是真正强者的耻辱。”

    朱常洛没有说话,只是将乌雅拥得更紧了一些,忽然脑海浮现一个人影,一种古怪的酸楚苦涩瞬间弥漫心间,长长出了口气:“这一次,我可真的欠下一个人还不清的债。”

    乌雅惊讶道:“是谁?”

    朱常洛苦笑一声,似乎是倦极了,只是摇头不语。

第289章 踌躇

    雪原之上,风止雪停。

    呆呆看着手中劈开两瓣的红丸,冲虚眼底全是难以置信的诧异和绝望。

    这那里是什么红丸,只是一颗做得极象的普通糖丸。

    固原草原上的风似乎停止了流动,一切都陷入了窒息的停滞。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满腔的自信在这一刻尽被摧毁,冲虚真人安静片刻后勃然怒不可遏,脸上肌肉抽搐纠结,有如疯狂野兽一样对空咆哮:“顾宪成,你和那个贱人办的好事!”

    看了一眼那粒假红丸,叶赫静默不语,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白了几分。

    心头触动一件事,急忙回头问梨老:“前辈来找我,是他让你来的么?”

    不等梨老回答,旋即又问道:“……他现在在那里?”

    问这句话的时候,梨老清楚明白的看到他的眼底闪着一丝强烈希冀的光。

    梨老噎了一下,心道我都出现这么久了,你才想起问我是怎么来的?他武功高绝,性子却极为单纯,虽然看出叶赫情绪有些不对,只当为朱常洛担心,不由得抚须笑道:“你果然猜到啦,确实是小王爷托我来找你的。”随即又感叹道:“上次在李伯府,我就看出来了,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

    “要说这位小王爷可真是个奇材,大军到了抚顺,只用了三日用计灭了鞑子三万主力,又后引诱其军主力全体出击,却又趁机抄了后路,轻松就收复抚顺!上将者用智,下将者用力,老朽在李伯爷府中半辈子,见过多少名将,就没见过用兵这样出神入化的人物,这次总算开了眼。”他这里一咏三叹,一张老脸如同绽开的菊花,却没有注意不管是站着的叶赫还是坐着的冲虚,二人的脸色都是一般的难看之极。

    叶赫失血过多的脸本来就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白的近乎透明,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抚顺城已经夺回了么?”梨老笑道:“夺回啦,现在那林孛罗带残部已经逃到了赫济格城,再往后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冲虚忽然指着叶赫狂笑起来,“果然是好兄弟,你辛辛苦苦在这里给他求药救命,他在那里端了你父兄的老窝基业,你们这兄弟情谊还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哪。”

    叶赫怔怔的听着,一言不发,背转身默默挪动脚步就走。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上浮现一个恍惚的笑意,他不相信那个人会能自已的兄长下杀手,他只不过夺回抚顺城而已,对于自已唯一的兄长,他一定会看在自已的面上手下留情的。

    忽然一阵风来,叶赫觉得如堕冰窖,尽管心里一直在宽慰自已,但莫名的心悸与恐慌感已经迅速占据了他整个身心……朱常洛,只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兄长,放过我叶赫一族。尽管脚步摇摇晃晃,来阵风似乎都能将他吹得倒,可是叶赫心意从来没有象此刻一样坚定,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一刻这么恐惧,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心愿……一定要快些赶到赫济格城。

    “我一生收弟子成百上千,最有出息的居然是你……你交到了天底下智算无双的好兄弟,日后富贵不可限量。”口气讥诮古怪:“只不过他算尽了你的全家全族,你的这位兄弟还真的够狠够毒辣!”背后传来冲虚真人阴恻恻的疯狂姿意发疯大笑:“你是不是想去赫济格城?全都晚啦,一败涂地啊……”

    他不能不疯,自已经年精心谋划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完美之局,每天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等大功告成之时,不止一次在心里推演,当一切真相大白天下时,自已心情将会怎样一个痛快淋漓酣畅恣睢!可终于到了图穷匕见水落石出时候,摆在自已面前居然是这样一个残破之局!

    “我若是你,就快点去赫济格城,晚了就怕来不及给你的兄长和族人收尸么。”

    如同挨了一鞭子一样,叶赫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眼底全是血丝,喘着粗气道:“我相信他不是你想象那种人!他不会杀的我兄长,他不会灭掉我的族人!你这样挑唆,不嫌手段太拙劣些了么?”

    冲虚真人忽然止住笑声,目光变得不屑,声音变得深沉:“你懂权势是什么?当江山万里、芸芸众生都在你的手底,全都仰你鼻息,看你脸色,而你的一举一动,天下为之趋避,这就是权势!”冲虚真人苍白的脸上全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狂热,以至于他的眼里放出灿烂已极的光茫:“这样的权势,试问天下人谁能不为之疯狂?”

    看着叶赫就象在看一个笑话,笑容中有着洞若观火的了然:“可笑你还在做梦,以为他真的可以为你留下你的的兄长你的族人?不要太天真了,你的那个太子兄弟,不动手则已,若是动手必定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丝火种!我绝对相信他不会对你出手,但是你相信我,此时你的兄长必定凶多吉少!”

    叶赫只觉浑身一阵火热一阵冰冷,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牙齿却在相碰格格作响,直着的头忽然垂了下来,沾着血的手紧紧握住了望月的剑柄,尽管已经成了一柄残剑,但是剑身在这一刻腾起的光茫还是映亮了冲虚的眼。

    梨老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对于他们师徒二人一番交流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十分中听懂了这三四分已经足够让他惊心动魄,心里感叹他自已半辈子躲在李府,看来还真是躲对了,自已这点心机和这些人天天在一块,真是那天死得连渣也都不会剩。

    转眼见冲虚笑得邪恶,不由得心生嫌厌:“与其操心别人,还是先顾好你自个吧。”

    冲虚真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直视叶赫:“如果可能,我想死在你的手里。”

    再度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再也没有了十几年来的高山仰止、倾心尊敬的感觉,若是还有别的感觉,那就是恨意和惧意。没有任何的迟疑,叶赫转身对梨老行了一礼,倒把梨老吓了一跳:“小兄弟有话就说,老朽听着呢。”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声音都是木然沙哑:“我要去赫济格城,要快!”梨老明白他的意思,他受伤极重,心里又能饱受打击,以这样的状态能不能出得了固伦草原都是问题,更别说千里奔袭到赫济格城了,当下点了点头:“你放心,老朽带你去。”

    木然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叶赫轻声说道:“多谢前辈。”梨老一摆手:“不当谢,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你这师尊怎么办?”

    叶赫垂下眼睫,想都没有想,直接道:“放他走吧,他毕竟是我的师尊。”

    对于这个结果梨老有些不甘心,冲虚真人武功高绝心智奇诡,又是个眦睚必报的性格,日后让他复了元气,却是大患,心里虽然不认同,但他身为前辈的骄傲让他不可能在小辈面前露怯,冷泠哼了一声:“冲虚老道,不得不说你真是收了个好弟子。”伸手一弹,一道指风飞过,冲虚身上一震,发出一声冷哼。

    冲虚真人摇头狞笑道:“他不杀我,只是不想沾了一个弑师的罪名。”转头又向叶赫道:“你的命运已经注定悲惨,而且不可更改!好好记得我这句话,日后若有机缘,你自然会明白。”

    梨老怒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冲虚真人哈哈一笑,勉强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蹒跚远去。

    叶赫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往后就倒,梨老手疾的一把扶住,触手处肌肤有如火烧,不由得跺脚变色:“你的伤势这么重,这可怎么好?”又咬牙道:“你这个孩子,今天放走了他,日后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怒力撑着的叶赫微笑道:“放他走也没关系……我那一剑已经洞穿他的气海,他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动武。”震惊的看着倒在自已手上快要昏迷过去的叶赫,梨老心里一片混沌,再一次觉得这辈子能够顺利平安活到头发花白,真的是老天爷特别的眷顾。

    就听叶赫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求你,快带我去……赫济格城。”

    ———

    再度来到赫济格城,无论是身处城中的那林孛罗,还是重兵集结压境的朱常洛,都有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而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的感觉,几年前情景犹历历在目,却不料人生如戏,旧事重演,却又都换了主角。

    攻城已经三日,仗着壕深城固,那林孛罗居然守了个稳稳当当。孙承宗和麻贵几次组织进攻,都是无功而退,无奈之下只得前后围住。二人相约一起来找太子朱常洛准备讨个主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众人心中那个小太子的小字已经彻底抹去。

    中军大帐中,手中拿着一卷书朱常洛看得百无聊赖,而乌雅则在帐角一侧细心烹茶,蒙古煮茶之道与中原大相径异,茶道博大精深,讲究克服九难:即造、别、器、火、水、炙、末、煮、饮,得其法便得其道,所谓茗者八方皆好客,道处清风自然来,不外如是。

    乌雅天姿聪慧心思灵巧,学得有模有样,这些日子坚持下来已有略有小成。

    二位进帐之时,正好一帐茶香沁心入脾。朱常洛放下手中书,懒懒笑道:“老师,麻贵将军快请坐,咱们一起尝尝乌雅的手艺。”

    麻贵笑道:“我个大老粗不懂,光听香味就觉得好喝。”孙承宗与他相视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是我们有口福。”

    乌雅笑面如花,漆墨眼眸顾盼神飞:“麻贵将军肯定会说好的,老师可就未必了。”

    二人知道日后乌雅身份必定是贵不可言,都不敢随意轻视,一齐谦逊。

    见朱常洛递了个眼色过来,乌雅知道他的意思,给他二人倒了茶,然后转身出帐去了。

    待乌雅走后,孙承宗脸上笑容收敛:“殿下,眼看马上要就冬至,若等到交九时节,咱们可就得退兵了。”

    辽东天气苦寒,一过冬至,便是滴水成冰时节。守城没得说,可是攻城可就倒了霉了。若遇上天气不好,一连十几天大雪压下来就连帐篷都可以压塌,这种情况下不用打也得退兵不可。当年怒尔哈赤将清佳怒父子困到赫济格城,也是适逢雪季只能围而不攻,这才被朱常洛逮到机手,一举反盘。

    其实孙承宗言外之意朱常洛很清楚,神机营不止有燧火枪,也有佛朗机炮,只是因为体形庞大笨重搬运不易留在抚顺城,这次突袭赫济格城便没有带过来。孙承宗与旁人不同,他知道朱常洛在犹豫什么,所以他不说话,他能做的只有提醒,一切主意还得这位殿下自已来拿。想起那个笔直如剑的挺拔身影,孙承宗悄悄叹了口气。

    孙承宗懂朱常洛的心思,朱常洛也懂孙承宗的心思。帐内久久没有人说话,朱常洛怔忡了半晌,忽然微笑道:“战事紧急不能再拖,老师会不会怪我感情用事?”

    看着他神情萧瑟,孙承宗心下莫名有些难过,低声道:“离冬至还有十几天的时候,还有时间,殿下且不必焦急。”明白孙承宗说的还有时间是什么意思,墨色的瞳子中有着深深浅浅光线变幻,轻叹道:“梨老这个时候不知他能不能找到他……”

    孙承宗宽慰道:“梨老是武林异人,找到他不成问题,殿下静候佳音便是。”

    眼睛凝视着眼前茶盏中袅袅升腾的雾气,眼睛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些潮湿:“该准备还是要准备起来,老师派兵调炮过来罢。”

    一听殿下吐了口,麻贵大喜过望,可孙承宗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很是难受。看着朱常洛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他忽然想到这炮一来,赫济格城必破无疑……但是城破之时,只怕葬送不止是海西女真一脉。

    帐内再没有人说话,外头好象起了风,刮得呼啦啦的有些吓人。

第290章 起誓

    《东京梦华录》:“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相对于史记中文绉绉的记载,民间俗语更为简单直白:一句冬至大过年,就已将冬至节在众人心中的重视程度说明的淋漓尽致。

    而今年这个冬至,对于身在赫济格城下的明朝大军倍有不同的意义。不知是不是凑巧,来自朝廷的大批的封赏在这一天不期而至。抚顺城霸道无伦的完美一战震动全国,这一战固然有朱常洛算无遗策,但是三大营的超强战力也不容忽视。近乎完美的表现让一向视财如命的万历皇帝难得的大方了一把,举营上下按功封赏,就连喂马的小兵都有一两银子可拿,美酒羊羔什么的更不必说,更有圣旨温言抚慰,表明等大捷返京之时,还有更大恩旨下来。

    众军兵受了皇恩沐浴,一个个眼底都快放出光了。在三大营当兵的这些人都是孙承宗张榜择选出来的贫寒之家子弟。看着手中黄绫小袋子,好多的众军兵几乎是用虔诚的态度慎而重之的放入怀中,估计拿回去供起来当传家宝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望着帐中络绎不绝送进来的诸般赏赐,乌雅挺兴奋的看了这件看那件,稀罕的了不得。朱常洛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眼底那一丝无奈之色却是遮也遮不住。这个发现没有逃得过进帐来请他参加庆功大会的孙承宗的眼,不由得脸上喜色敛去了几分,添上了几分忧虑。

    朱常洛看到他来,微笑道:“老师,那位李大人送走了?”

    李春朝是这次奉旨前来封赏的特使,也是新任辽东的巡抚。

    孙承宗笑道:“回殿下,已经派人送走了。他听说殿下身体不适,一再嘱咐我向您问好。”顿了一顿,接着道:“他走时的时候,有一事郑重的拜托我……”其实只有孙承宗自已知道,这位李大人走的时候脸色颇为难看。据说这位李大人近来颇受万历恩宠,顺水帆船混得风生水起,万料不到太子居然连见都不肯见他。

    朱常洛呵呵一笑,他如果没有记错,这位李大人因为叶赫潜逃一事弹劾自已的时候可是非常的不遗余力,如今又是这般嘴脸,对于这种拍马逢迎的人物朱常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不必说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垂下眼睑的朱常洛笑得有些阴冷,语气全是嘲讽:“事不关已谁焦急?眼下他是辽东巡抚,自然恨不得这些外敌强虏全部死光才好。这是看着我在赫济格城按兵不动,他自然就坐不住了要催上一催了。”

    看来殿下心里都清楚,这也是不见这位辽东巡抚的真正原因所在吧?心如明镜的孙承宗已经看出朱常洛此时心内真正想法,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攻城事宜都已准备好,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如今受了皇封,军兵士气空前高涨,一心都想立功受奖,此刻确实是一鼓作气拿下赫济格城的好时机,天时人和咱们都占了,再多迁延反而不好。”

    帐内陷入一片难言沉默,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到底还是朱常洛打破了沉默:“明日往赫济格城****书,只要那林孛罗可以开城受降,我可以放他们回去。”

    孙承宗猛得抬头,惊讶道:“殿下……”

    仿佛定了主意,朱常洛坚定的一挥手:“按我说的做吧,熊大哥已将叶赫古城洗劫杀戮一空,就算放了他们回去也是元气大伤,能够自保不被其他部落吞掉就已是不错,咱们何必又斩尽杀绝?”

    这位殿下口不对心,到底他是为了谁做出这个决定大家彼此心里有数,孙承宗觉得有些不妥,刚想要再劝几句,看到朱常洛一脸黯然憔悴模样后忽然有些不忍心,不由得叹了口气:“希望那林孛罗不要辜负殿下这番苦心。”

    知道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孙承宗,朱常洛苦笑道:“苦心不苦心就算了,说白了我就是求个良心平安。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至于结果,却不是我能预料和左右了。”

    与帐内沉闷气氛相比,帐外一片欢天喜地。一场庆功宴是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酒香肉香搅在一处,猜拳斗酒之声喧嚣不绝。老远就听得刘挺大嗓门吵吵个不停:“兄弟们,跟着咱们太子殿下有肉吃有酒喝,现在就连皇上眼里都咱们这一号人物了。大家伙来日攻城,一定多砍几个女真狗的脑壳,给太子殿下长长脸!”

    伫立夜风中的孙承宗长长了叹了口气,带着几个亲兵准备巡营的时候,就见麻贵一脸酡红的迎头走了过来。论起官职品阶甚至年纪,麻贵都比孙承宗高出不止一截来,可是二人自打一起共事,便觉得合拍无比,二人早就成了莫逆好友。

    看了一眼孙承宗,麻贵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大笑道:“不敢劳孙大人动手,我已经巡完营了。一切安好,现在你老实的去陪老哥喝几杯罢。”对于麻贵的盛意拳拳,完全没有心情的孙承宗兴致缺缺,“……不知道熊廷弼现在走到那里了?”

    提起这个事,麻贵已有的几分醉意瞬间消了不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哎,我一直想不透,咱们殿下命他带了五万人马去那里了?”看了孙承宗一眼,低笑道:“你若是知道,可不许瞒着老哥哥我啊。”

    看着他一脸的挪揄促侠,孙承宗心里一腔郁闷倒消了不少,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笑道:“咱们殿下行事,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前我或许还能猜出几分,可是现在么……”口气变得有些感概,也有些敬畏:“不是我不想猜,只是猜也猜不出来,如之奈何?”

    麻贵心有戚戚的点点头:“也是,咱们也没必要操这样的心,只管唯命是从就没有错。其实这次明面上熊兄弟虽然受了罚,可是瞒不了你我,想来这次让他领兵出去,必定有新任务在身上,真的好生羡慕死人了。”

    这一句话让二人大生知已之感,不约而同的心有灵犀深情对视一眼,于是瞬间各自起了一身诡异的鸡皮疙瘩。

    麻贵哈哈大笑:“是我说错话,走,罚我三杯去。”

    孙承宗摇手道:“罢咧,别喝酒了,咱们还是准备下要怎么攻城的事吧。”

    麻贵眼睛变亮,一颗心怦怦直跳:“殿下终于松口了?咱们大伙可等了好一阵子了!”

    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孙承宗叹了口气:“松口是松口了,我倒盼着这一天不要那么快到来,他心里难受着呢。”这句话音调很低,但处在亢奋中的麻贵既没听清更没听得懂,因为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样排兵布阵,要怎么能漂亮干脆的拿下这一阵。

    第二天清晨,明军大营战鼓如雷,随着箭如飞蝗,已同惊弓之鸟的赫济格城头的守兵吓了一跳,以为明军终于要攻城了。随后却发现射上来的箭全是没有头的,上边还绑有书信,连忙取了送往城主府。

    射上来的信不止一封,看到信的人也不止一个,困于城内的海西女真军兵们欢喜的很。信上写得很明白,只要那林孛罗开城门投降,他们只要放下手中兵器就可以回叶赫那拉河与亲人团聚,这对于已经处于风声鹤唳,紧张得快要弦断弓折的海西女真众兵来说,不啻天神赐下纶音,眼下只看大汗怎么决定了。

    这封信无庸置疑的是善意的,当然谁也都知道,拒绝这封信的后果将是什么。

    与欢喜雀跃的众军相比,看到这封信后的那林孛罗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知道朱常洛在对自已释放最后的善意,当然也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已,而是因为自已的兄弟。耳边再度响起了叶赫苦劝自已不要出兵的那句话:大明有朱常洛,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林孛罗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发生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兄弟的话是正确的,自已真的不是那个少年的对手……想到这里,那林孛罗一阵莫名灰心,强行压下心头浓浓的不甘和屈辱,心烦意乱的起身走到窗边,只见院内几个护卫亲兵正在交头私语,侧耳听了几句,不外乎都是回家、想念亲人之类的话,那林孛罗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力之感。

    军心已散,再战也是无益,既然如此,接受这个建议是眼下唯一最好的办法。

    尽管心里还有些犹豫,但那林孛罗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按在了桌上那封书信上,手背下不断扭曲崩起的青筋说明将他的收事表漏无疑。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动,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被打断思路的那林孛罗没好气的喝道:“什么事,这么吵?”

    一个亲兵忐忑不安的推门进来:“大汗,咱们部落有信使来了。”

    那林孛罗一听便是一怔,不知为什么心头忽然一阵狂跳,沉声道:“快叫他进来。”

    等人进来以后,那林孛罗的脸色瞬间沉重无比,进来的人一身都是血,已是奄奄一息。那林孛罗认得此人正是自已帐下一员勇将,名叫阿达虎,这次出征他有事没有随行,那林孛罗便留他守护叶赫古城。

    见到那林孛罗,阿达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伏倒在地,抱着那林孛罗的腿放声大哭,可是刚哭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林孛罗心已经快要跳出腔子,眼睛已经狠狠的瞪大,莫名的心悸让他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粗重,狂吼道:“快!拿水来,找军医来,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开口说话,我有话要问他!”不知道自已在怕什么,他只知道自已快要窒息的发疯。

    一阵手忙脚忙后,阿达虎终于醒了过来。在看到那林孛罗近乎狰狞的脸后,阿达虎忽然嚎了起来……真的是嚎,惨痛无比的嚎叫。那林孛罗眼角都已瞪裂,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恶声恶气道:“快说!是不是叶赫古城了什么事了?否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目光呆滞的阿达虎一行泪一行鼻涕道:“汗王,咱们没有家了,咱们的叶赫古城已经被人全部踏平,部落中男子全被屠杀,牲口粮草全被抢光,只剩老弱妇孺在草原上日夜哭泣,叶赫那拉河的水都变成红色,咱们叶赫部完啦……”

    “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那林孛罗眼睛瞬间变红,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浑身肌肉崩起,狠狠的吡起了牙,暴吼道:“快说,是谁干的?”

    等从阿达虎嘴里崩出明军两个字的时候,那林孛罗已经心肺俱裂,抓住阿达虎的手无力的放松,表情全是不受控制的狰狞:“确定是他们干的?”在看到倒在地上的阿达虎恨恨点头后,那林孛罗的眼眸已经完全被怒火烧成妖邪的血红。

    “大明绝对不是砧上鱼肉,野心和****只会让你变得狠绝无情嗜血好杀,更何况……”

    “大哥,你真的有信心,可以敌过他么?你有么?”

    “大哥,听我一句劝,现在收手还来及,不到等到事到临头不可收拾时,到时再后悔就已太晚。”

    “若不想将阿玛一生心血付诸流水,那就此退兵吧。我可对天神发誓,只要退兵,无论是谁想对你或是海西女真不利,他都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喉头一甜,眼前发黑,扶着桌沿高大的身形猛得晃了一晃差点跌倒,勉强站稳后的那林孛罗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声音痛楚的难以形容,再转身眼睛已经死死盯在桌上那封信上,那林孛罗慢慢走上前,缓缓的拿起那封信,嘴角带着无比讽刺的笑再一次认真的看了一遍,忽然一张嘴,一口鲜血直喷而出,雪白的信纸上瞬间一片血红的诡异!

    “今天我那林孛罗对萨满天神起誓,对草原上山川神灵起誓,就算战到我族内只剩最后一人,也要与你……不死不休!”

第291章 殒城

    过完冬至节第二天,孙承宗终于率军对赫济格城开始了进攻。刚受完封赏的明军士气空前高涨,战意冲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军兵们发现这次发动总攻的的命令是由孙承宗一手主持发布,而他们心中那位敬如天神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出现,但这些不妨碍军兵们强悍战意和取胜决心,他们会用行动向太子殿下展示他们亲手创造出的辉煌战果。

    等真正攻起城来,所有人发现这一役与拿下抚顺城完全不一样。面对明军潮水奔腾般一次又一次全力攻城,海西女真倚仗着城高险固的优势,来了场硬碰硬悍不畏死的拚命防守,从早到晚,明军一连十几次的强攻居然毫不奏效,反而伤了不少,明显的吃了个不小的亏。

    看着麻贵难看的脸色还有嘴上迅速蹿起那一溜水泡,孙承宗果断下令暂停进攻,自已却叹了口气,转身再次入了中军大帐。良久之后,等他再次从大营来的时候,脸上表情释然中犹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麻贵一脸大汗催马过来,不服气笑道:“这个那林孛罗真有两下子,一个赫济格城让他守得象个铁桶,顶着这么大个的超级乌龟壳,咱们短时间内却是咬不动!”

    孙承宗垂下眼皮,看不清表情,声音一如平常般冷静:“没关系,攻不开就轰开吧!”

    正在拭汗的手忽然停在半空,麻贵不敢置信的眨了下眼,露出惊喜之色:“你的意思是……”不等他说完,孙承宗已经断然点头:“刚我已去请示过太子殿子,既然他不肯投降,是时候可以用佛朗机大炮了。”说完这句话后孙承宗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阴云四合,一派阴沉沉的压抑。

    麻贵抚额庆幸:“老天爷,殿下他总算是想通了!”看着麻贵开怀大笑,孙承宗没有半分喜色。

    战事忽然平静下来,从早上开始明军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的猛烈进攻终于告一段落,这让城内拚死防守的海西女真军兵松了口气。消息传到城主府,那林孛罗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大为欣喜,他坚信只要守过这几天,等到下一场雪暴来临之后,赫济格城这一带将会变得天寒地冻,那个时候明军再想攻城将会倍加艰难,只有退兵一条路可走。

    只要再坚持几天……只要几天就好,那林孛罗在心里告诉自已,一切就会再有转机!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然震天动地的一声大响,城主府内一阵剧烈摇晃,那林孛罗冷不防差点跌倒,慢慢直起身子后忽然脸色大变。

    门外惊惶中跑进几个亲兵,一水的面无人色:“大汗,明军城下有大炮!”

    二话不说的那林孛罗亲登城楼,往下一看,良久没有说话。

    那林孛罗在城头出现,孙承宗看得分明,打马出阵,提气朗声向上喊道:“那林孛罗,今日情形你已看到了,你这赫济格城虽坚,可是可禁得这几炮么?咱们殿下仁心泽厚,不忍荼毒生灵,如今只是示警。你若是识机,可速开城门受降,否则城破败亡的时候,后悔可就晚了”随着他的手上令旗挥处,又是一声炮响,巨大的火光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城墙上炸开,顿时碎石飞溅,坚硬的城墙上顿时现出一个大窿窿。

    城楼上叶赫军兵面面相觑,大惊失色。这只是一炮之威,若是群炮连发,赫济格城是守不住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城楼上顿时一片死寂。看着眼下发生的一切,那林孛罗阴沉着脸,对于孙承宗的最后通牒并没有马上回答。孙承宗也不焦急,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争这分秒,相信那林孛罗必定会有一个决断。

    一名百夫长红着眼上前:“汗王,依属下看明军这样攻城赫济格城必破无疑,趁现在还来得及,您带着一支兵马突围,这里有咱们守着就是。只要您能回到叶赫那位河,还可以再聚风云,以图后日。”

    那林孛罗淡淡摇了摇头:“不必,现在就算能够突围出去也跑不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四面八方估计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又何必受他一番生擒折辱。”听他说起叶赫那位河,那林孛罗心头全是莫名痛楚:“……叶赫那拉河?回去也是无颜以对,不如死战到底罢!”

    那名百夫人并不知道部落所在地已经失陷,听汗王这么一说,激起胸中血气:“既然守也守不住,与其让他用大炮轰破,不如咱们开城门和他们绝一死战罢!”

    “不!等他们攻进城来,到那时才是我们和他们一决死战的时候。”那林孛罗哈哈一笑,盘旋在脸上的阴郁瞬间一空,双眉一扬,豪气冲天:“咱们海西女真高贵的膝盖决不屈服在汉狗的面前,今日来个鱼死网破罢。”说罢伏在他耳边如是这般的说了一遍,那个百夫长先是脸上一片阴霾,后来竟然露出狂喜之色,二话不说,转头下去准备去了。

    那林孛罗心意已定,转身来到城头,对着下边厉声喊道:“明朝汉狗们听着,海西女真都是马背上的英雄,宁可站着死,决不躺下生,今天,咱们决一死战!”这番话说的气势雄壮,城上叶赫军兵热血澎湃,一同举起手中弯刀放声大呼:“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喊声如风雷怒潮顺着风远远传向四面八方,赫济格城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朱常洛和乌雅各骑着一匹马遥望前方,马背上的朱常洛的脸色越加苍白憔悴。乌雅有些担心,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惊呼道:“这么冰?”

    没有理会乌雅的关心,朱常洛垂下眼睫,深深的吸了口气,挥手叫过身边亲兵:“……去和孙大人说,让他全力攻城。那林孛罗要做英雄,就遂了他的心愿和他堂皇一战。神机营破开城门之后,就让五军营全力进攻罢。”

    见他的脸色越加难看,就连嘴唇都快变得青白,乌雅一心上上下下的全是忐忑不安,本能的直觉告诉她此时朱常洛的情况非常不好。炮声已经接连轰隆响起,二十门大炮一齐发作,威可裂天动地,声能震耳欲聋,就连整个地面都在不停晃荡。

    离赫济格城不足百里的路上,一骑快马喷着粗气奋蹄疾驰,马上叶赫脸色煞白,不要命一路狂奔使他伤势加重,嘴角挂着一丝汩汩不断的血,可在听到远方传来的隆隆炮声,眼底急切的光都快化成实质,手上马鞭不停的落下,那马吃痛嘶声长叫奋蹄不要命的狂奔。

    在他的身后梨老落后老远,一边追一边气得直喊:“你这样跑,不要命了么?”

    在听到城破之后不用神机营,只用五军营强攻时,孙承宗久久没有说话。倒是麻贵须眉飞扬,豪气大笑道:“就依殿下钧命,正好让那林孛罗见识下咱们五军营的厉害。别让他好不要脸的觉得,天下勇士只有他海西女真一样!”

    在佛朗机火炮强攻之下,再坚固的城门也是如同纸糊,没用多久,南城北城便一齐告破。随着麻贵一声令下,南门有刘挺,北门有骆尚志,二将各率大军掩杀进去。进城之后,随即遭遇到了海西女真的疯狂抵抗,一时间刀枪剑影,血流成河。

    五军营超强战力在这一战中发挥的淋漓尽致,但海西女真的悍不畏死也给明军造成不少的困惑,但明军人数众多,更兼士气如虹,南北合围之下,海西女真渐渐不敌,随着时间的过去,双方伤亡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同伴的倒下,更加激起了海西女真军兵的血勇之气,以一当十般奋勇杀敌。

    当海西女真的兵数越来越少,战役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那林孛罗一身是血站在门口,这一战他身先士卒,死在他手里明军也不知多少到了这个时候,在他身前海西女真军兵已经没有几个人,却护在那林孛罗身边不动分毫。手持大刀的刘挺呼呼喘着粗气,看着一身是血的那林孛罗忽然举起了大拇指,郑重道:“你是个好汉子,俺老刘这辈子很少服人,我承认你是这个!”

    那林勃罗哈哈一笑:“黑大个,和你打这一仗,也是我平生最痛快的一次。”

    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放声大笑,那林孛罗笑了几声,忽然皱起眉头,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刘挺皱起眉头:“你……还是降了吧。”那林孛罗哼了一声,神情桀骜不驯,眼睛却象深不见底的古井。

    刘挺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已说错了话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让俺来送你上路吧。”

    这时孙承宗已经率军赶了过来,那林孛罗几乎快要站不住,手狠狠握在插在地上的刀柄上,对着孙承宗轻蔑一笑,转头却向刘挺道:“……你的刀的不配杀我,咱们大家一块上路吧。”说完这句话,虚晃一刀,一个虎跃便往墙楼奔去。

    当着孙承宗的面居然就让他就这么冲了过去,刘挺觉得有些拿不住,脸上火辣辣的刚拔步要追,却被那林孛罗仅剩的几个亲兵拚死缠住,等解决了这几个,那林孛罗已经不见影子。

    又羞又急的刘挺正要追的时候,身后传来孙承宗的不安冷喝:“不要追,快退!”

    这个时候五军营平素训练的成果再次显现,军命如山四个字这一刻得到完美的诠释,没有任何的迟疑,前阵变后阵,没有任何慌乱窒滞如同潮水般快速的撤退。

    而此时城墙上,浑身是血的那林孛罗手中长刀已经不见,换上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此时他已经看到城下不远处,旌旗掩映中朱常洛正在纵马行来,速度并不快,却带着如山海一样厚重威仪。

    城上城下二人彼此凝视,朱常洛的眼眸漆黑似夜,隐着莫名的光。那林孛罗伸手点燃引线,用手指着城下放声喊道:“朱常洛,你看到了么?海西女真誓死不降,就算剩下最后一人,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惨厉的声音随风飘荡,城下几万道目光一齐注目城上,所有明军俱是肃然起敬。

    一旁的乌雅却发现朱常洛在马上晃了几下,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一道黑烟腾起,随即一道火光伴着一声接一声的爆炸不停的响起,整个赫济格城在不停的颤抖在崩塌,而站在城楼上那林孛罗眼看就要被烈火熊熊吞噬,却依旧哈哈狂笑不绝。

    远处紧切之急的蹄声伴着一声撕心裂肺般声音似从天际传来:“大哥……”

    听到这一声后,朱常洛的脸瞬间白的如纸,头已经垂下,眼睛狠狠的闭了起来。

    被烈火包围的的那林孛罗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那一声他还是听到了,疯狂的笑声倏然停住,脚步艰难的动了两下,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声震天裂地的巨大轰隆响声过后,无尽烟火灰尘冲宵直上,偌大的赫济格城瞬间崩溃,化成一片废墟。

第292章 叹息

    赫济格城方圆百里内黑烟滚滚,大火熊熊,不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城内居民不甘葬身火海,纷纷跳下城墙头自救,死者不计其数。麻贵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愣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孙承宗眼底黯然,果然战火一起,十里无鸡鸣,百里无人烟,不论兴亡都是百姓遭殃。

    叶赫静静的看着朱常洛,目光冰冷而陌生,就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朱常洛眼神复杂纠结,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渊潭,藏着可以吞噬一切般的深沉。

    二人彼此相望,千言万语却无一言以对。时到如今,任何解释都已是苍白无力。

    叶赫静静的踏上了三步,神色间有一种奇怪的悲伤与愤怒,一步比一步缓慢,一步比一步沉重,但杀意如同拍岸海潮呼啸澎湃向着前面的目标铺天盖地般袭去。一直站在叶赫身后的梨老感受到不妙,瞬间大惊失色,变了脸道:“小兄弟,你想要干什么?”

    叶赫停下了脚步,抬起的眼眸没有了往日寒星般的璀璨,只有浸了血一样的红,“……我送你的伏犀呢?”声音冰冷无情,比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朱常洛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伸手从袖子取出伏犀剑,毫不犹豫的递了过去。

    见叶赫出现后,孙承宗脸色大变,策马前行来到叶赫面前,急叫道:“叶赫,事情不象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他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被叶赫轻轻的摆了摆手止住,清鸣一声掣出伏犀,一汪秋水寒光瞬间映白了周围很多人的脸。

    见事情不太妙,此刻朱常洛身边已经多出几十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各执兵刃一脸警惕将朱常洛围得水泄不通。叶赫不屑一笑,迈步就往前走,眼眸漆黑如夜,闪烁着危险光芒,就象是传说中嗜血修罗。随着他一步步逼近,当先几个暗卫如临大敌。孙承宗一咬牙,手一挥,在他身后百名神机营军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

    场中气氛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最后时机,弦断弓折也只在顷刻。

    “都住手!”就在暗卫已经忍不住准备暴起先发制人的时候,朱常洛的声音终于响起:“都退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不许插手,违谕者无赦!”

    从叶赫出现直到此刻,这是朱常洛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而艰涩,就象钢刷刮过铁锅刺耳难听,不但把周围所有人甚至于他自已都吓了一跳。为首几个侍卫还在迟疑的时候,朱常洛已经推开他们大踏步走向叶赫,在离伏犀剑尖三分处停下了脚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叶大个,你回来了?”

    “赫济格城阖城尽付大火,鸡犬不留,是你做的?”

    “叶赫那拉河只余妇孺,牛羊财物被抢掠一空,是你做的?”

    看着眼前叶赫垂着眼皮,望向地面的眼神空洞冰冷,朱常洛如嚼黄莲尽是浓浓苦涩,一颗心似乎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湖底,相说什么嘴却象被什么黏住,只得艰难的笑了一笑,对于叶赫质问一句话也没有说。

    叶赫眼中光采越来越暗,到最后换上毫不掩饰浓重的失望之色,低笑几声:“师尊果然说得很对,我还以为你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对我的兄长和我的族人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呢。”

    “看来我真的是个傻子。”

    朱常洛侧过了头,这个角度叶赫看不到他的眼神黯淡,声音依旧平静:“事情已经这样,你要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叶赫长眉倏的抬起,黑夜般的眼睛不带半分感情的凝视着他,手中伏犀剑尖光芒刺目炫眼已经点在他的喉头,脖颈周围因为剑气所激起的一片细微颤栗,只要自已手一动往前送上三分,立时就可以将他洞穿咽喉血溅十步!

    这一来不论不是锦衣卫还是神机营,全都傻了眼,可是谁都不敢动,急红了眼的孙承宗疾声大喝:“叶赫,是你们海西女真侵犯在先!两军对阵,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今天是我们胜了,但如果是我们败了,相信你的大哥做的只会比我们更惨更绝!”

    天已近暮,阴云四合,不知不觉间漫天又是飞雪。

    朱常洛轻轻呵了口气,微笑叹息垂眉:“能死在你的手下,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我好象欠了你很多……如果这样能解了你心中的恨,也不错。”

    叶赫紧紧咬住了牙,眼角不可控制的抽动,忽然手腕一动,一道剑光如龙腾蛇跃而起。这一下暴起仓促,旁观众人无不措手不及,一片惊叫声中,胆小的已经扭过头不敢看,而胆大的只看到一道闪电过后,空中一缕头发在空中迎飞散。

    叶赫手腕一震,被沛然内力所激,伏犀剑在一阵剧烈猛颤之后迸发出一声哀鸣,剑身顿时断了几截掉在地上,叶赫飞手将剑柄掷到朱常洛面前,看都不再看一眼,转身大踏步踉跄而去。

    这几下发生的兔起鹘落,快如电光石火,一眨眼的事情却让周围所有人无不毛骨悚然。看兀自插在地面颤动不休的半截伏犀,朱常洛的心比天上落下来的雪更冰更冷。

    不管怎么样,看着叶赫离去的背影,自孙承宗始到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次终究还是放过了朱常洛,无不长出了一口气,能有现在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围观的人群中忽然分开两边,拉着宋一指出现的乌雅一脸惶急,看着如木雕泥塑的朱常洛,急得一眼全是泪:“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轻轻的推开乌雅的手,朱常洛垂下眼眸,心中说不上失落还是难过,但声音异常平静:“乌雅,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我么?”

    被他异常表现惊动,乌雅忘了哭,怔怔答道:“为什么?”

    朱常洛抬头望天,天上密密麻麻的雪不停的落了下来,瞬间脸上已经是一片湿意,“……因为不用他动手,我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乌雅惊讶的瞪大了眼,随后她就看到朱常洛已经闭上了眼,身子如同一片雪一样倒在了地上。

    场中顿时一片大乱,正在找马准备去寻叶赫的宋一指也顾不上了,连忙回来指挥众人将朱常洛抬回大帐,一时间明朝大军人心惶惶,破城大胜的喜悦被太子这个突出状况搞得荡然无存,却没有一个埋怨,都盼着太子能够快点醒来。

    转眼已是三天,虽然经宋一指全力救治,但是朱常洛也只是仅余一丝若有若无的细微呼吸,孙承宗、麻贵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团团乱转没有别的办法。朱常洛此时遍身都是青红斑块,若是揭开胸口,就会发现两道青红二线已近无限逼近心脉,据宋一指说,只要青线二线侵入心脉,就是办丧事的时候了。

    帐外北风怒号,大雪纷飞,帐内四处摆着的火盆,温暖如春,接连几日没有合眼的乌雅伏在床头困倦之极的昏昏打盹。

    帐门口一道微风轻轻掠进,处在迷糊中的乌雅警觉的刚要抬头,颈后忽然受了一击,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朱常洛觉得自已好象一直在做梦,又好象一直徘徊在清醒与昏迷之间。

    耳边不停传来各种声音……宋一指的叹气,乌雅的哭泣,麻贵的怒喝,还有孙承宗的低唤,他一直想努力睁开眼睛,却事与愿违的沉入更深的黑暗中……到后来一切声音俱都远去,在他无尽的静寂黑暗中,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在前方静静伫立。

    瞬间发现自已好象置身崖壁,整个身子悬空飘荡,手指无力攀着一声突起的岩石,头顶是一片混沌黑暗,脚下万丈深渊,强劲的寒风呼啸而过,不断的撕扯他的身子,似乎想要把将他卷起掷下,让他湮灭在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个一直站在那里,似乎亘古未动的身影上……朱常洛怒力张开嘴呼唤,却骇然发自已出不了任何声音,一直到他绝望松开手堕落深渊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道熟悉之极的暖流在体内不停的流动,渐渐恢复了意识的朱常洛眼睛有些发痒,却紧紧闭着不说话。

    第二天清晨时,乌雅揉着发酸的脖子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朱常洛的脸,伸到中途却停了手,惊讶的瞪大了眼……因为她看到朱常洛正眯着一双眼瞧着兀自颤动不休的帐门。

    继收回抚顺后,赫济格城再度大捷,早有飞马报入京城,万历龙颜大悦,又派特使持旨入辽东大加恩抚。此时孙承宗已经率兵退回抚顺休养生息,朱常洛交由宋一指精心开药调养,关于太子离奇发病以至于奄奄一息,却在一夜之间神奇般好转的事,各种版本的传言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瞒得了谁也瞒不过宋一指,自叶赫走后,宋一指对朱常洛就没有过好颜色过,天天阴沉着个脸好象欠了他二百大钱没有还。孙承宗看出苗头,瞅空便将事情原本和他说了一遍,即没添枝也没加叶,一场战事被他只用了几句话一言带过,却不料听的人已是惊心动魄。

    宋一指听完后半晌不言,回室却对朱常洛道:“从心而论,没听到这番话前我认为小师弟是对的,可是听完你这番话,我又觉得你着实有些冤。唉,这是是非非,倒让我不好说了。”

    看着宋一指莫名烦恼,朱常洛开朗一笑:“宋大哥一生醉心医术,大可不必费心想这些恼人烦事。”嘴角笑容敛去,想起一事突然开口道:“宋大哥,请你和我说实话,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正在烦恼的宋一指吓了一跳,他不擅说谎,顿时有些支吾不定:“你已经撑过这一次,眼下肯定不会再有事,至于以后……”以后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半晌无语突然发怒道:“总之……没事不要说丧气话。”

    对于他的暴跳如雷,朱常洛笑得眼睛弯弯:“宋大哥不要骗我了,这次发作之后,我已发现丹田处不再是冰寒一片,心口处却添了火烧感觉,我记得你曾说过冰火汇集的时候,就是我毙命的时候。”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有些茫然不定:“我不怕死,我就想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宋一指没说话,却从手边针囊中取出数银针,出手入风插入他身上几处大穴,低声道:“现在外头多少人视你如神,我没别的话送给你,慧极必伤这四个字好好琢磨下吧……你的毒性确实已近心脉,下次发作之前若无解药,就是请下天神也救不得你。”说到这里踌躇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留下那几粒天王护心丹。”

    朱常洛眸光流转,淡淡笑道:“宋大哥刚还夸过我,这饮鸩止渴的事,岂是我这样智者所为?”

    宋一指瞪了他一眼:“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做,既然这里战事已了,不如快些回京吧。我再想想法子,开药给你调理一下。”

    朱常洛叹息一声,声音无限落寞寂寥:“人活一辈子,尽管知道有些事明明不可为,可事到临头时还要去拚一下。”见宋一指除了一脸的茫然不懂,尽是写满了被拒后的失望,心中一阵温暖:“宋大哥好意我心领了,等我再干一件事,等这件事完了,到死都听你的话,好不好?”

    人生经历如同一梦,如同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不弃者,一点执念而已。这一句话说来简单,但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悟透其中的饱含着物转星移的沧桑。

    宋一指不懂朱常洛,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叹息。

第293章 信件

    从赫济格城回到抚顺的时候,冬至已变成小寒。抚顺城内大雪纷飞,一片银白。

    休养近半个月的朱常洛伫立窗前,眼神空洞幽深望着窗外,墙角那里有几株腊梅迎风闹雪,开的如火如荼。

    孙承宗顶风冒雪而来,推门进来发现乌雅不在这里,触鼻就是浓郁之极的药香。几天不见,朱常洛整个人似乎比之前清减了一圈还要多,看着他愈见单薄的身影,听着他时不时低咳嗽几声,孙承宗眼底担忧关切之色一闪即过,想要劝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先在心里叹了口气,笑道:“几日不见,殿下气色好多了,果然吉人自有天佑。”

    朱常洛笑着站起相迎,“老师来了,快请坐。”

    躬身谢过朱常洛一杯暖茶,啜了一口真心赞道:“好茶,乌雅格格伺茶的功夫越发精进了。”朱常洛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黑沉沉的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潭,对于孙承宗今天的来意他的心里已猜了个大概,等孙承宗放下手中茶杯,朱常洛微笑开口道:“老师,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可以直问无妨。”

    孙承宗讶异的抬起了头,却发现这,怔了一瞬后道:“如今辽东战事已了,兵部已经几次发文来催,军士们这些天已经休整的差不多,咱们下一步行止?”

    对于他这个问题,朱常洛似乎早有准备,“辽东事情虽然平息,可是还有一处还没有太平,咱们既然来了,就干脆一并解决了,也算了了门心事。”

    孙承宗眉梢一扬,眼神一亮:“殿下指的难道是朝鲜战场?”

    朱常洛先是点头后是摇头,眼底锋茫毕露,声音温和平静:“这次日狗来势汹汹野心勃勃,更何况还有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日本名将率队,举国而发的十五万的精兵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丰臣秀吉这个老东西一生野心极大却又小心谨慎,这次估计是他这辈子玩的最大最刺激的一场人生豪赌了。”说到这里,朱常洛嗤得一声笑了出来,语气变得讥诮挪揄:“他既然设下了赌局,咱们怎么也得下场一把。”

    其实朱常洛在抚顺迟迟不动身,孙承宗心思缜密,这些日子推演兵情时他不是没有往朝鲜那边想过,如今得到证实,瞬间有些莫名兴奋:“也好,咱们就率兵去朝鲜逛一圈也不错。”

    没有让他兴奋多久,就见朱常洛摇头笑道:“老师,朝鲜地方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如今日军十五万遍布朝鲜境内八道,如果要咱们三大营进去和他们打游击战,那吃亏可就是咱们了。”

    孙承宗瞬间就领悟过来,朱常洛说的不错,明军对朝鲜地势并不了解,若是盲目进去清剿,付必伤亡代价必然不小,三大营是明朝今后主要战力,别说朱常洛舍不得,孙承宗更舍不得。正在疑惑间,就听朱常洛清朗声音说道:“老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看着朱常洛带着无尽内涵的笑容,孙承宗心里突然一阵怦怦乱跳,一个瞬间飞起的念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以至嗓子都有些发干:“殿下的意思是……”这个想法委实大胆惊人,孙承宗说了半截没有说下去。因为孙承宗不是莽撞人,无论大小事情不先在心里想明想透绝不轻易开口。

    含笑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侧过了头,纤长的手指在身旁几长上敲了几下,“我的意思是……朝鲜有李如松、吴惟忠对付小西行长已经足够。既然丰臣秀吉倾国之兵将手伸到朝鲜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该有样学样,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样?”

    此时窗外雪光反射进来,朱常洛面容瘦削苍白,但漆黑的眉睫下,一双眼睛却寒星秋水般清澈灿烂。

    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已经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在室中转了一圈,冷静自持已经顾不上了,声音中全是兴奋,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殿下……您莫不是想去攻打日本?”这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已都觉得荒唐到家了。

    不怪孙承宗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任何人看来,明军渡江摇朝和穿越茫茫大海这两条路,傻子都会知道去朝鲜还是比较靠谱,而去日本?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当他看到朱常洛一本正经的望着自已的眼神,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所以醒悟过来后的孙承宗惊愕的瞪大了眼,被这位太子爷这神来想法震得已经完全不知所已。

    朱常洛不再多解释,事实会证明一切:“请老师吩咐下去罢,三日之后大军开拔,渡过鸭绿江去朝鲜。”

    孙承宗觉得自已好象被雷劈了,眼前金花四溅,耳边轰隆作响,瞬间觉得自已实在跟不上太子的趟了,刚刚不是明明说不去朝鲜要去打日本么?这一会怎么又说要去朝鲜?这到底是要闹那样?

    这辈子从来没这样迷糊过的孙承宗的脑子如同开了滚的一锅乱粥,可是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通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在打什么玄虚。见他拧着眉头一脸苦恼,朱常洛笑声响亮:“老师先别为这个事费神,一切听我安排就是。等下到了朝鲜,你就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了,眼下且听我的命令行事就成。”

    果然一日不学习就得落后,一脸惭愧孙承宗几乎是用逃的心态出的门。

    冷风一吹,想起太子殿下自从见到自已那天起,就一直以老师称呼自已。可是谁知道自已心里的苦啊,而之前学生说的每一句话,自已这个老师都得费老半天神才能猜出个七八,可是到了现在,自已竟然连一二分都已猜出不来了,这到底谁该是老师,谁该是弟子啊……

    经历了辽东平叛这一场大战后,京师三大营真的如同朱常洛预见的那样,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如今的京师三营,已经彻底换了面貌,就象一柄淬过火的绝世神兵,焕发出的是无比的锐锋和不可抵挡的杀气。

    整兵入朝鲜的消息一经传出,军心顿时一阵欢腾,谁不想多立战功?一时间群情踊跃,热血澎湃。经历了辽东平叛这一场大战后,京师三大营真的如同朱常洛预见的那样,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如今的京师三营,已经彻底换了面貌,就象一柄淬过火的绝世神兵,焕发出的是无比的锐锋和不可抵挡的杀气。

    三日后已经身在车上的朱常洛用布轻轻的擦拭伏犀,虽然是断的,但并不妨碍它的剑锋如秋泓般雪亮,叹了口气,疲倦的阖上的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带着这一样一支队伍踏上异国的土地,想必很有意思。

    ———

    此刻朝鲜肃川城内,辽东提督李如松正在大发雷霆。

    说起来这个事情起因正是祖承训,这位入朝第一战因为狂妄而大败亏输的家伙,自从战败后如同换了个人一样一反常态,四处传说日军“多以兽皮鸡尾为衣饰,以金银作傀儡,以表人面及马面,极为骇异”,类似的话还有很多,那意思大致就是说日本人外形奇特,行为诡异,很可能不正常,属于妖怪一类,没准还吃人肉。

    其实这就是祖承训少见多怪了,其实战国时期的日本武将们都喜欢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每次有些人打仗都戴着一顶锅铲帽,还有喜欢戴两只长牛角帽的,当然类似的奇装异服还有很多,反正是自己设计,没有更怪只有最怪。

    其实明军只知道日本人穿衣服乱,其实姓名更乱,比哪生在河边就叫渡边,生在井边就是井下,生在田里就叫野田,总之一堆烂货乱的很,这些在明军眼里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不亲眼看到,实在不敢想这世上还有这样古怪人种。

    眼下让李如松暴跳如雷就和这个乱字有关。自他率兵入辽以来和日本军兵干了几仗,双方互有胜败。小西行长派人求和,李如松明面上概然答应,暗地中却派兄弟李如柏和手下副将李宁携大军突袭平壤。

    可是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得让人瞠目结舌,原因为李家军在看到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妖人从城里奔出来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西洋景使明军瞬间如同中了邪,大失常态之下被小西行长趁机率兵掩杀,虽然没有吃多大的亏,却是已经失去拿下平壤的最好良机。

    李如松暴跳如雷,干脆利落的将李宁拿出去处斩以正军纪,对兄弟李如柏只说了一句话:“今天看在手足情份上,我饶了你,下次如果再违军令,我必杀你!”不知是吓得还是愧的,李如柏身子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可是没有人看到的是他隐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捏在了一块。

    夜色深沉,书房内灯火通明,李如手一手支颌,目光炯炯的对着一幅朝鲜地图细心揣磨。

    屋外北风劲吹,有如野狼长嚎。李如松莫名有些心烦,大风过后必有暴雪,这次没有拿下平壤,今年已经到了不适合再动兵的时候,再次想到这次错失取得平壤的大好良机,不由又是一阵牙痒!郁闷中的李如松心头有灵光一闪,兄弟李如柏虽然常常不靠谱,但大小也是几百次战阵中滚出来的,这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低级失误……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正准备往深处细想的时候,外头不合时宜响起了脚步声。

    “回将军,宋大人来访。”在宁静的寒夜中这个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被打断了思路的李如松瞬间心头火起。

    “宋应昌?他来干什么?”这是李如松的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自入朝鲜以来,他和宋应昌军政二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平时因为公事难免有交集,但都是能省则省,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象今天这深夜求见,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心里难免有些好奇,故意拖了一刻后,这才发话:“请他进来。”

    吞了一肚子寒风在外头等了半天,无限接近半僵的宋应昌顶着一头雪进来时,见到的却是李如松大喇喇的坐在座位上,见到他连身都不起,勉强的就是吡下牙算是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客气道:“宋大人好,宋大人请坐。”

    好你妹,好你全家!见李如松丝毫没有上属来了,身为下属该早早起身让坐的自觉,宋应昌心中大怒,脸皮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红的近乎于黑,强行压下心中怒气,轻车熟路的自已找了把椅子坐下。

    二人彼此相看两厌,自然也没什么客套话好讲,坐下后宋应昌直奔主题:“本抚是来通知将军,太子殿下率大军已渡过鸭绿江,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朝鲜义州城。”

    本来李如松正在装模做样看着桌上地图,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直跳了起来,讶声道:“殿下来朝了?当真?”

    不知道李如松为何这般惊讶,宋应昌心里瞬间犯起了嘀咕,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信,拍到李如松案上:“这是殿下派人加急送来的信件,请将军自览吧。”

第294章 求和

    义州城内人流熙攘,酒楼****生意火爆,一派生机勃勃的通都大邑景象。可是久居这里的人知道,在几个月前,这里原本只是一个位于朝鲜西北部平安北道的小村。

    此刻朝鲜国内大部份地方都沦陷在日寇的战火中,但是因为国主李昖暂居避难在此,朝鲜各大姓氏的贵族闻风而至,就有了义州城今日的一夜发达,繁华程度瞬间堪比王京汉城。

    今天义州城又与平常不同,空前的热闹。城门大开,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十里大路两旁用黄绫帐幔密密拦起,朝鲜国主李昖头戴王冠身穿正红龙袍,带着稀稀朗朗的文武众官在路口虔心等候。

    能让一国国主如此等待的人必定不是凡俗人等,所有人已经知道这次来得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大明朝太子朱常洛。

    明朝太子不惜以身犯险率领大军踏上朝鲜国土,就冲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日夜提心吊胆,时刻准备跳鸭绿江的李昖感激涕零,所以才有了今天御驾亲迎的大场面。在他的身后站着当今朝鲜领议政大臣柳成龙,黄干干的一张脸上不着喜怒,神情颇为严肃。

    当明朝第一批车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在场所有看热闹义州百姓为之一震,对于他们来说,先有祖承训后有李如松,明军入朝已经不是稀罕事,眼前这是他们今年见到的第三拨明军。可就是这第三拨,不知为什么居然给他们一种奇怪之极的震慑之感。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在层层护卫下,从车上走下来的明朝太子朱常洛时,现场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位裹在黑色貂裘的俊美少年,嘴角带着望之可亲的微笑,没有丝毫刻做作的骄矜之色,浓密的长睫下一双眼璀璨生光,偶而一个扫动,与他对上眼神的人不知不觉中全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若非要找缺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位少年太子脸难免太白了些。

    李昖确实是一个失败的帝王,从他继位那一天开始,他最喜做的事就是喝美酒爱美人,最恨的事就是叛党与打仗。在他一手领导下朝鲜一**备废驰,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之谓;朝政方面表现的就更加可圈可点,先是东人党斗败了西人党,然后南人党掐死了北人党,此去彼来东南西北乱轰轰的可以凑一桌麻将。

    然而他也是个幸运的帝王,因为他的身边有一文一武。文臣就是他身边的柳成龙,武将此刻还在全境八道唯一没有沦陷的全罗道,他的名字叫李舜臣,尽管此刻他的名声并不响亮,但是很快朝鲜大地很快就会记住这个名字。

    见朱常洛下车来,李昖不等他过来已经抢先迎了上去,满脸都是笑容:“殿下不远千里而来,一路辛苦。”国主都已经这么谦逊,在他身后的诸官不敢托大,纷纷弯腰行礼,一齐高喝:“欢迎殿下。”

    朱常洛连忙快行几步,对着李昖抢先行了一礼,声音清朗真诚:“怎敢劳王驾亲自来接,父皇若是知道必会责我不知礼数。”不得不说,朱常洛行动斯文谦如春风,让有了面子的李昖心下极是喜欢,觉得脸上有光,在他身后一众朝鲜众臣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例外的都大出意外。

    做为大明藩属国,他们当中每来往来明朝拜谒进贡的人不少,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万历皇帝的真容,但这不妨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加深对这位天朝皇上的了解,万没想到这样暴戾自大的皇帝居然有这样一位谦逊守礼的太子。

    与李昖见礼后,朱常洛又含笑和朝鲜诸官一一打了招呼,在见到柳成龙,朱常洛着意多看了几眼。柳成龙打量了这位太子殿下几眼,见他含尔不露,进退有据,即不盛气凌人,也不狂妄骄矜,柳承龙有些动容。而朝鲜众臣见他年纪虽然不大,应对从容间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生涩不安,朝鲜众臣心中无不赞叹:不愧天朝太子,天生的气度不凡。

    一时间从上至下,对这位少年太子都大生好感。

    等进了城入了殿,分宾主坐下后,柳承龙也不客气,直接一拱手道:“请问殿下,这次率大军入朝可是为了剿灭日寇所来?”

    正在喝茶的李昖有些不悦,说真心话他从心里很喜欢朱常洛,从见面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已经在盘算自已家那位长公主还没有订亲的事,一见柳成龙这个老头子张嘴就是战事,不由得有些不高兴。

    朱常洛倒是很喜欢柳成龙这个直来直去的问话方式,放下手中茶碗,环视了一下周围或明或暗射来的道道关心目光,微微一笑道:“朝鲜战场上有李如松将军足矣,我这次来朝鲜,并不是率兵平乱来的。”

    这一句话刚出口,这座义州县衙临时改建的金殿顿时一片骚乱。就连李昖满心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喜色变成了灰色。柳成龙不为所动,两眼一瞪顿时压住了全场如沸议论,转头向朱常洛道:“敢问殿下来此何意,总不是来朝鲜观光览胜?”

    这句话嘲讽的得极是风趣,一侧的麻贵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一向持重的孙承宗脸上都露出微笑。

    朱常洛笑生两颊,不紧不慢道:“请问柳大人,自日鬼入侵以来,据我所知朝鲜全境八道,已有七道沦入敌手,眼下除了这义州还有何风光可看?”

    这一句话说的在场朝鲜君臣一齐脸红,自取其辱的柳成龙为之语塞,一张老脸瞬间刷了糨子般僵硬。

    回过神来的李昖瞪了他一眼,连忙转圆场:“殿下说的极是,李如松将军是当世名将,率兵又全是天朝貔貅铁军,迟早必定见功。殿下即然来了就先在这里住下,咱们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尽管听朱常洛的意思并没有要出兵相助的意思难免有些失望,但是李昖打的主意确实不错,明朝太子率大军呆在义州,第一自已的安全无虞,第二可安混乱已极的民心,第三可以威摄日鬼的野心,所以不管朱常洛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都不重要,反正对自已有利无弊。

    想到这里,李昖刚刚的不快瞬间不翼而飞,长公主的事再次在心里提上日程。

    只看了一眼国主的脸色,已经猜到他在打的什么主意的的柳成龙气得要疯,不去理会这个没出息的国主,忍着气上前,再次锲而不舍的发问:“刚是小臣失言,敢问殿下来朝何事?”

    这次朱常洛没有调侃,回答的一语掷地有声,内容足以将现场所有人全都震倒:“……这次我来朝鲜就是为了借个道,因为要去一个地方。”

    肃川城帅府内,宋应昌已经走了好久。对着烛火脸沉如水的李如松看了一遍又一遍朱常洛给他来的亲笔信。信中内容写得很简单干净,没有半点圈圈绕绕,只有一个意思:“日鬼对明军心存畏惧,此乃天赐良机,将军可试取平壤。若事不谐,我将率军取之。”

    虽然不知道朱常洛突然率军入朝的用意如何,可就是这一句话已经足够让自负已极的李如松一身血气汹涌泛滥。放下信后李如松,将手在案上一拍,铁青着虎吼一声:“来人!升帐!”

    第二天,李如松集结三军全力以赴进攻平壤。

    小西行长不敢马虎以对,调集三万兵马全力防守,在城头却看到对方明军大队中竖起一面大白旗,上书“自投旗下者免死”七个明晃晃大军,不知为什么,小西行长的眼皮忽然就跳个不停。

    次日总攻开始,李如松命游击将军吴惟忠攻北牡丹峰,副总兵祖承训伪装成朝鲜军队攻城西南,而他本人亲率敢死队攻东南,同时以火攻对抗。守城的小西行长占着地利,退缩在练光亭的土窟中用火枪不断射击。对于明军几路分头齐进的进攻,小西行长的注意力自然侧重于李如松和吴惟忠这两边上。

    不止是小西行长,就连也手下的日军一向瞧不起的就是朝鲜军队,可没有想到,就是这一路自西南处攻来的朝军居然硬生生攻上了城头,等祖承训登城后扒去朝鲜军衣露出明军号衣后,小西行长大惊失色,这时才知上了李如松的狗当,急速派兵亲自赶来救援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城门已经洞开,李如松等率领的明朝大军相继进城。这一战惨烈异常!据后来史书记载:当日激斗劲弩齐发,火焰蔽空,明朝将士奋勇当先。戚家军游击将军吴惟忠,胸部中弹洞穿,犹奋呼督战不已。李家军李如柏的头盔中弹,提督李如松的坐骑被炮击毙,却全都置之不顾,愈战愈勇。

    激战到近中午,日军开始纷纷逃窜,小西行长见败势已成,带着残部逃往汉城而去,明朝军队凯旋入城。此战共消灭日军一万余人,俘虏无数,逃散日军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这是是明朝大军入朝后第一场大胜,从根本上扭转了一直战败的颓丧格局,士气由此开始空前高涨。

    三天后,朱常洛与孙承宗、麻贵等大将领并三营军兵,由义州浩浩荡荡开拔到了平壤城,这一路旌旗招展,军容威壮,朝鲜国民欣喜异常互相奔走相告……明朝再派大军,太子鸾驾亲征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朝鲜大小任何一个地方。

    从平壤大败退到汉城的小西行长大为不安,派出无数内鬼四下打听消息,一边发檄通知其知九路统帅,各自抽出军力,全力集结于汉城,以应来日明军进攻。如此高调一向不是朱常洛的风格,但这次刻意营造声势是朱常洛意所为。至于小西行长四处抽调兵力,集结于汉城的消息,朱常洛知道后只是了然一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因为他知道,断掉日鬼后路的机会已经出现了,估计这个时候,自已托柳成龙捎出的那封信已经送到了玉浦海,对于这一点朱常洛倒没有什么担心,自已早就安排好的一些事,也该在这几天有个结果了。

    大军到了平壤城,理所当然的受到了李如松、宋应昌、李如柏等人举营大肆欢迎。

    朱常洛一一温言抚慰,先送上从朝鲜李松那里刮来的犒赏物品,然后亲自去看望受伤的吴惟忠以及攻城时受伤的军兵,又拜托宋一指悉心调药救治,众将无不感恩戴德。等这些事情做完,才应李如松力邀,入府休息。

    和李昖一样,对于太子的来意,李如松同样的好奇。面对忐忑不安的李如松,朱常洛说了句压不住的意味深长的话:“将军不用想多了,咱们之前约定依旧有效。你只管全力剿寇就好,至于我的来意,过几天自然就知道了。”

    对于浅笑晏晏的朱常洛,李如松尽管吃下了定心丸,但压在他身上浓重之极的压力却丝毫不见减少,心里患得患失的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在朱常洛积威之下,也只得选择静其变。

    这在这诡异莫测的时候,小西行长派人送来求和信,等打开信一看,李如瞬间怒了。

    小西行长提出以大同江为界,将平壤以西归还朝鲜,而平壤以南则归日方所有。

    朱常洛看完信后却笑了……强盗跑到别人的地盘,抢东西杀人占地方,别人问他讨还的时候,他只还出一小部份,还自我感觉得非常慷慨。对于这种人真的没有别的话说,要说也只能是三个字:不要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朱常洛对那个日本信使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告诉小西行长,马上带领他手上的日狗全部撤出朝鲜,滚回到你们日本去,我便不再和他计较!若再敢占据朝鲜土地,哪怕是一县、一村,我会让你们知道后悔二个字是怎么写。”眼眸黑钻一般璀璨闪烁,斜睨着那个面无人色的日本信使,声音轻快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战意:“要不滚蛋,要不来战!你们要求和,就以战求和罢!”

第295章 海战

    以战求和这四个字响当当的掷地有声,将日本信使小西飞惊得脸色如土瑟瑟抖个不停。初见眼前这位少年太子时,只觉得他容颜俊美,气质超群,就算以他们大日本帝国的别具一格的审美观来看也是当仁不让的上品,当然除了穿衣品味稍差了点……嗯,如果带上锅铲帽或是牛角帽,肯定会增色几分。

    但此时的小西飞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好心情,原本以为这位太子殿下是个玉如意却不料是个铁刷子,几句轻飘飘的话连皮带肉的扒得鲜血淋漓的生痛,心里不由得怒气上涌,刚准备抗声说几句,却发现对方安静若素的坐着,一张脸白得近乎剔透,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冷狠深沉……心里瞬间一阵乱跳,到了嘴边的话也没了声音,脸上的汗却已经滴了下来。

    见他服软,朱常洛也没有难为他,只是让他带着一车东西回去。嘴上说的很客气,话意却阴损之极:“听说日本出了名的男盗女娼的僻壤之地,日子过的紧巴,既然来了趟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这点东西请你捎回去,代我向小西行长阁下致意,就说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说完意味深长的一笑,小西飞只觉眼前一亮,似有一片雪光飞过,本来想拒绝的,不知怎么的等出口时就变成了答应。

    看到那一车贴了密密封条的礼品的时候,小西飞心中大为好奇里边是什么东西,总觉得明朝军兵眼神似乎有些奇怪,更有几个似乎在强忍着笑。小西飞心里有些打鼓,看着四处贴得密密的封条,自问没这个狗胆打开,只得带着人驱车回开城。

    目视着小西行一行人远去,孙承宗和李如松等一干将领笑得打跌,只有宋应昌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殿下,这样做是不是……残忍了些?”

    一阵寒风飘过,裹在狐裘中的朱常洛畏寒的抖了几下,眼神中的讥诮之意比寒风更冷:“……残忍?”似乎好笑一样的重复了一下这两字,琉璃般清澈的眸光注视着宋应昌:“宋大人好慈悲!这些倭鬼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人性这两个字对于他们来根本就存在,在他们的脑子总觉得别人的东西都是好的,他们会做的只是劫掠!”说着讥诮一笑:“对人或可慈悲,但是对狼慈悲,到头换来的只会噬脐莫及的后悔。”

    这一番教训不等听完,宋应昌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一张老脸羞得通红。

    看着眼前这个咬着牙发狠的少年,李如松心里震撼堪比倒海翻江。外头都在传说太子一人千面,可到底那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小西行长派人求和,明明就是个缓兵之计!”朱常洛眼神轻忽眺望远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若是真的要和他们谈,那可就上了他当了。估计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四方调兵准备和咱们决一死战。咱们祖宗传下那一套仁义礼节是对人用的,对付狼就不管用。”

    李如松拍手叫好:“殿下说的是,这些人就给狠狠的给他们颜色看看。”

    朱常洛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回答肯定近乎于轻描淡写:“不错,狠狠的杀!千万不要客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众人又谈了些军情琐事之后纷纷散去。等朱常洛一行人走远,身上裹着绷带的吴惟忠凑上前来,一脸疑惑小声问道:“子茂兄,那车里到底是什么?”

    想到那车里的东西,就好象一阵彻骨寒风自天灵盖灌入自脚后跟蹿出,李如松机灵灵打了个哆嗦,转过头附在吴惟忠耳边悄悄说了两个字。然后吴惟忠瞬间就斯巴达了,在这大西北寒风天里,额头上瞬间就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回到开城后的小西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辆大车送到小西行长的办公处,并将在平壤城内发生的一切详细的做了说明,对于拒和一事小西行长并不意外,所以他也没有动怒。一直不动声色的淡淡听着,一直到小西飞说明朝太子朱常洛有一车好礼相送时,这才颇感兴趣的抬起了眼皮:“是什么?”

    小西飞点头哈腰,陪着笑脸道:“车有封条,明朝太子殿下说这是他个人送您的私礼,小的也不知里边是什么。”想起朱常洛那意味深长的笑,小西飞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额头上一层细密地汗珠。

    小西行长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明朝太子都要给自已送礼,这从某一方面说,虽然他拒绝了自已和谈的提议,但是对于日本还是很尊重的嘛,看着周围投来的道道羡慕眼光,自觉有了面子的小西行长打从心眼往外透着舒服。然后他就决定当着众将的面打开这个辆车,让众人看看明朝太子也给咱们大日本帝国送礼了,想想都觉得爽,这个对于才刚因为兵败而低迷的日军来说,确实是个振奋士气的好法子,于是小西行长,做了一个极为正确又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在一群将领和军兵羡慕的目光中,小西行长施施然来到车旁,挥手撕开封条,帅气的打开车门,然后……

    一堆日本战俘的人头如潮水一样滚了出来,差点将小西行长淹没……

    “……八嘎!”这是小西行长此时此刻唯一可以表达他心情的一句话。

    ———

    天下广大,但相比于浩瀚广阔的海洋,简直可以用微不足道形容。而通海路与行陆路相比,可以节省下大量的时间。时间的概念对于朱常洛来说,那是最珍贵而不可得的东西。

    打发掉小西飞之后,朱常洛已经在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让他比较满意的是眼下朝鲜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走到现在的这个时候,最关键的时刻已经快到了,成功或是失败迫在眉睫,而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是等待。

    朝鲜全罗道的水军节度使李舜臣,史记此人弓马娴熟,精通兵法,尤其水战方面更是不世出的天才。就在平壤城里朱常洛对着孙承宗说出了他的名字,让孙承宗深以为震的是朱常洛给出的评语:“两军相遇之际,即是他名扬天下之时!”说句话时候,朱常洛的眼睛闪着光,他的表情加评语,深深震动了孙承宗,同时也让他对李舜臣这个人有了极大的兴趣。

    李舜臣正在和一个人说话,若是孙承宗在此,定会惊讶的认出这个人正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魏朝。

    魏朝比起在宫中黑了好些,但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分毫不变,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前些天因为屠了海西女真全族而被重责的熊廷弼。照理熊廷弼的官职品阶在魏朝之上,可是这时的熊廷弼已是庶人一个,只是暂领骁骑营指挥使一职,所以魏朝可以坐着,他只能站着。

    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来访的人,李舜臣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等魏朝慢条斯理的把话说完,李舜臣的眼睛已经开始闪光,紧接着熊廷弼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后交到他手上时,看完后的李舜臣整个人彻底兴奋。站了起来争声道:“这上边说的都是真的么?”

    魏朝和熊廷弼相视一笑,魏朝傲然道:“李将军放心,咱们太子殿下算无遗策,他说什么是必准的。”

    李舜臣放声大笑:“好,就让日狗尝尝咱们海战的厉害。”

    论打海战,日本海军的装备也相当不错,虽然造大船的技术不如明朝,但在战船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日军战舰高度可达三四丈,除了装备大量火炮外,在船的外部还装有铁壳,即所谓“铁甲船”,有相当强的防护能力,一般火枪和弓箭对其毫无作用。而日本几十年四处劫掠扫荡,积累的海战经验丰富无比。

    在丰臣秀吉倾全国之力发向朝鲜的九路统师中,除了海军统帅九鬼嘉隆外,还有藤堂高虎,加藤嘉明、胁坂安治三员大将,此三人都是海盗出身,可以说的是身经百战,有着丰富的海战领导经验。凭着这样的装备和材,信心满满的丰臣秀吉认为,朝军必一触即溃,数日之间即可荡平。

    侵朝战争刚一开始,丰臣秀吉便命日本海军主力两万余人,七百余艘战船便倾巢而出,向朝鲜发动总攻。他们的打算非常清析,总的来说分两步走:首先由釜山出发,先击破朝鲜主力南海水军。其次在歼灭朝军后,转头西上进入黄海,与陆军会合,一举灭亡朝鲜,为进攻明朝做好准备。

    事实证明了丰臣秀吉的预料是完全正确的,也可以说事情进行的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当日本海军出现在海平面的时候,朝鲜水军根本未作抵抗,一枪都没放就望风而逃。

    海军总帅九鬼嘉隆得意的要死,他已经信心满满的准备进行太阁丰臣秀吉的下一步计划,率领手下海军进入黄海,等着陆军统帅小西行长灭掉朝鲜之后,与他率领的陆军两相会合,然后兵发明朝,实现丰臣秀吉一生辉煌终极计划。

    从釜山前往黄海的水路,绝不是一条坦途。因为在这两点之间,有个地名叫做全罗道。

    今天日本水师三大统领之一的藤堂高虎正率领一百多条船准备经过这里,可是他没想到是一个名叫李舜臣的人正在这里等着他,他就是朱常洛在整个朝鲜王朝中除了柳成龙之外,唯一看重的人。

    事实证明朱常洛的说的一切是对的,随后战报传来,李舜臣所率船队在玉浦海遭遇藤堂高虎所率船队,玉浦海一役,日军二十六条战舰被击沉,死伤上千人,朝军除一人轻伤外,毫无损失。

    战报传来,朝鲜大地一片沸腾,而朱常洛却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

    玉浦海战后第二天,朝鲜水军到达泗水港,发现敌船十二艘,李舜臣发起攻击,敌军全灭。其后到达唐浦,发现敌船二十一艘,发起攻击,敌军全灭,并将舰队指挥官九州大名龟井真钜被击毙。随后在前往釜山路途中,遭遇日军主将加藤嘉明主力舰队,双方开战,三十三艘日军战舰被击沉,至此加藤军主力覆灭。

    如此辉煌战迹,如同太阳光辉刺目耀眼,李舜臣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在朝鲜大地广为流传,名气之大就连远在日本京都的丰臣秀吉都被惊动,一番暴跳如雷后亲自命令集中所有舰队,部署以胁板安治统帅第一队,共七十艘战舰作为先锋;加藤嘉明统帅第二队率三十艘战舰负责接应;九鬼嘉隆统帅第三队,率四十艘战舰负责策应,以上三队以品字型布阵,向全罗道出击,丰臣秀吉放出狠话:一月之内,务必要将李舜臣主力彻底歼灭!

    身为这次总攻计划执行者的九鬼嘉隆很自信,以眼前这样的战力如果再拿不下一个区区李舜臣,他们也没脸活着回去京都见人了,所以自信满满的他们迫切的希望找到李舜臣,他们希望做到的是一举歼灭,一雪前耻。

    一般来说天都不遂人愿的时候多,可是这次奇怪的反常了一次。在前往全罗海的海域上,九鬼嘉隆如愿看到了李舜臣那不起眼的一百来条船,于是九鬼嘉隆兴奋下动命令全力猛攻,两想追逐追到庆尚道闲山岛的时候,日军忽然发现一直奔逃的朝军停下了。

    然后,九鬼嘉隆的眼前现出一幕让他终生难忘的奇观……在闲山岛方圆千里的海域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舰艇让他傻傻的瞪大了眼。

    这一役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日军共有五十九艘战舰被击沉,九鬼嘉隆、加藤嘉明、胁板安治三员大将带头逃跑,其中两名日军将领由于受不了失败刺激,切腹自杀,上千日军淹死,史称“闲山大捷”。

    就在朝鲜海军捷报频传,接连大胜的消息一一传来的时候,似乎是刺激到了自负极高的李如松,借着收复平壤的高涨士气,李如松率明军一鼓作气接连收复西京、开城、汉城,日军在小西行长的指挥下退据釜山。

    釜山是日军最后守护之地,这里也是日本军队往来补给的重要港口,其重要性可想而知,这是日军最后的底线,若是失了此处,日军这次侵朝也就意味着彻底失败。做为这次进攻的首领大将,小西行长宁死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对于这一点,朱常洛心里很清楚,按现在的行军态势,如果将三大营的兵力和李如松的兵力合起来,赶走日本倭寇绝对不是问题,就算小西行长组织军队再顽抗,败亡也是时间长短而已。但是朱常洛不想这样做,在他的计划中没有将日本驱逐离开朝鲜这一条,他要做到的是歼灭,是彻底、干净、不留后患的歼灭。

    所以就在李如松率军向前高歌猛进的时候,朱常洛带着三大营取道别行,由平壤出发一路向东,辗转来到了江元道的永兴湾,当眼前景象出现在明军眼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一齐瞪得几乎快要掉出来,他们重温了和九鬼嘉隆一样的震惊的不可置信……宽阔无垠的大海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舰船停泊在海面。

    在朱常洛的眼帘里不止有船队,还有很多个熟悉之极的身影……熊廷弼、魏朝,还有沈惟敬,当然少不了金发碧眼的罗迪亚。

第296章 谈判

    众人一齐拜见朱常洛,反应各别不一。激动兴奋的魏朝不止红了脸,一双眼早就红了;熊廷弼局促不安,站在后边不敢说话;只有罗迪亚笑得开心爽朗,几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抬起脸笑道:“太子殿下,再次见到您太高兴啦。”

    朱常洛笑如春风,一双眼黑钻般温润生光,上前将他扶起:“伯爵大人安好,多时不见居然连少块骨头的膝盖都变得正常了,可喜可贺啊。”罗迪亚顿时大窘,魏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么一闹,众人相见气氛中那一点小尴尬瞬间消失不见,目光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脸,朱常洛忽然想到在场这些人,在今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些人中有的会成为传奇,有的会湮灭无闻,唯有自已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但能和这些人一起共事一起并肩作战,有这样的经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进了主船,在舱中坐下后,罗迪亚毫不拖泥带水,立起笑道:“殿下,这次我受了腓力二世国王陛下的命令,濠境内所有船队合计二百六十艘舰船全都在此。”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朱常洛,发现对方脸色平静的不起半分涟漪,心里一阵发虚,赶紧接着献宝道:“不但如此,我们伟大的腓力二世国王陛下,为了表示对殿下的祟敬仰慕之意,又命我率领二百艘舰艇全力相助。”

    看着眼前一脸笑容金发碧眼的罗迪亚,和当初在慈庆宫中初见他时倨傲嚣张的样子相比,现在的罗迪亚就象一只拚命狂摇尾巴讨好的大狗,朱常洛忍不住嘴角上翘,看向他的眼神促狭中带着慧黠,如此卖力讨好必有所求,他想要什么朱常洛心里很清楚,转过头向魏朝道:“去找乌雅格格,将我放在她那里的一个盒子拿来。”

    魏朝应了一声,脚底生风的去了。罗迪亚瞪着眼看着朱常洛,眼底无尽佩服。他认识的明人中,第一畏惧的人就是朱常洛,第二个就是魏朝。也许进慈庆宫那一天魏朝要给他贴加官的心理阴影太重,以至于每回罗迪亚见到他出现的时候,一个头都有两个大。

    魏朝去的快回的也快,手中捧着一个红木盒子就过来了,放在朱常洛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麻利站到朱常洛身后,动作熟练,神情自然,一切规矩都如同在宫中,就好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朱常洛身边。

    眼睛瞟了眼那只盒子,朱常洛若所思的伸手在上边轻轻敲了几下,纤长手指如玉石刻成和红色盒子交相辉映,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吸引于此,众人中尤其是罗迪亚的眼睛在那只盒子出现的时候已经无限瞪大,视线如同飞虫沾上了蛛网再也挣不开……杀了他也不会认错,这只盒子正是当日慈庆宫中他亲眼见到那只装枪的盒子,省悟下边将要发生什么的罗迪亚心头怦怦剧跳,看来这位太子已经猜出了自已的心思。

    这边朱常洛已经打开盒子,没有让眼珠子差点瞪爆的罗迪亚失望,盒子里边黄绫垫底,一只燧火枪静静躺在那里,在枪的旁边还有一卷图纸。看着这两样东西,罗迪亚的眼神瞬间变得热切火辣。

    他从濠境急匆匆回西班牙之后,连气都没有喘,就直接到皇宫请求觐见。如愿以偿的得到腓力二世的召见之后,罗迪亚将从朱常洛那里听到的话一字不拉的复述了一遍。腓力二世本来毫不在意的听着,可在听到朱常洛说到奥斯陆帝国时,腓力二世的脸已经变得严肃,在听到英格兰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后,腓力二世勉强装着的脸终于变色了。

    做为一代欧州英明君主,腓力二世执政时期是西班牙历史上最强盛的时代。在他的治下西班牙的国力达到巅峰,哈布斯堡王朝称霸欧洲。腓力二世雄心勃勃,他的终生大愿就是要统治整个欧州,让所有欧州诸国在他的治下****,让西班牙成为欧洲唯一天主教大帝国。但是这个梦想实现的并不顺利,第一个强劲的对手就是奥斯陆帝国。二国这些年来摩擦不断,无论是那一方心里都有数,总有一天两个大国之间的一战在所难免。

    至于英格兰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腓力二世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恼怒。他曾经向她求婚却遭到了婉拒,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伊丽莎白对新教明显的偏爱,二者结合足够让腓力二世已经在心里打算出兵英格兰,他决心用自已的坚船利炮,将这个敢和自已别劲的娘们狠狠的压倒****。

    腓力二世深深知道,想做到这一切唯一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武力!绝对武力包括最精锐的武器和最先进的舰船,才会力压群雄称雄欧州。所以在听到罗迪亚说到燧火枪的时候,腓力二世一言不发做了决定:做为一代英名君主,他已经预见了自已的军队装备这个东西后,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在看到罗迪亚带回的五行土后,腓力二世更加坚定了自已的想法,同时他对远隔重洋万里这个从没见过面的东方少年生出深重的忌惮之心……这个少年太子一定是神子下凡!万幸自已虽然占了他们的濠境,但也只是为了敛财,并无意要侵占殖民,否则得罪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结局不堪设想。

    收回思绪的罗迪亚目光落到朱常洛脸上,不知为什么,在他的眼底对方如珠晖一样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层圣洁的光,罗迪亚的眼底剩下的全是祟拜与尊敬,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算什么,直到现在罗迪亚还记得他心中最伟大的国王腓力二世陛下那双喷射绿光的眼,还有自已上船归明前他给自已留下的一句话:“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将燧火枪带回来。”

    完全不知道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的很多人心中已经被神化,注意到罗迪亚奇怪的眼神,朱常洛伸手将盒子往罗迪亚眼前一推,罗迪亚大喜过望,居然很没出息的吞了下口水,正准备伸手接过的时候,对方金玉互撞般的清朗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第一,你们的船队从现在开始不得在濠境停留,一天也不行。”

    这是让已方让出濠境,对于朱常洛提的这个条件,罗迪亚表示完全在意料之中。这一点腓力二世和他都很清楚,明朝有这样的太子在世,就算不以燧火枪交换,濠境早晚也得老实的交出来。如今送水人情做的正好合适。对于这个条件,罗迪亚眼都不眨的一口答应了。

    孙承宗、麻贵、熊廷弼等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太子殿下只用了淡淡几句话,就将佛朗机人占了不还的濠境轻轻松松要了回来,诸人不由得相对骇然,对于朱常洛之能越发佩服的死心踏地。

    濠境的事情就这么过了,心情不错的朱常洛伸手将盒子再度往前推了推,离罗迪亚大毛手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罗迪亚只觉得浑身鲜血瞬间一齐拥入脑子,呼吸都有点粗,抬起眼眼巴巴的望着朱常洛,如果有尾巴的话,此刻肯定是摇个不停。

    “你们这次一共来了四百多艘舰船,走的时候给我留二百艘吧……”开出这个条件后,眼前在座的所有人一齐咝了一声,只有朱常洛垂着眼皮,丝毫不动声色,就象他说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就当是你们佛朗机人,占了我们濠境这么多年的赔偿吧。”

    这个条件一开出,罗迪亚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加难看,二百条舰船是什么概念,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一秆称。从心里讲,朱常洛这个条件开的有些大,近乎于狮子大开口,就算罗迪亚有腓力二世不计一切代价的授权,这个事太大,也不是他能在片刻中做出决定的。

    见到罗迪亚沉吟不定,朱常洛表现依旧云淡风轻,拿起魏朝端过来的茶,轻轻啜了几口:“……风物长宜放眼量,相信腓力二世一定不会象你这样鼠目寸光。”这一话中饱含的不屑之意实在太过明显,罗迪亚一张大白脸瞬间红的象猴子露出来的腚。

    伸手拭了拭汗,罗迪亚喉咙好象着了火,见他为难朱常洛低低笑了一声:“回去和你们腓力二世讲,就说我允许你们的船队每年来濠境往来贸易。”

    一天乌云顿时云开雾散,罗迪亚瞬间大喜,有这个条件,这二百条船给的决不算亏!其实西班牙不差钱,这多年来通过奴隶贸易和对殖民地的血腥掠夺,西班牙得到了足以颠覆人类历史的无比财富。二百条舰船对于西班牙来说,虽然有些肉痛,但决对不至于伤筋动骨。

    他高兴,朱常洛也高兴,在他的眼里腓力二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土豪,打土豪斗地主的游戏没有人不喜欢玩,他敢保证今后在与西班牙的往来贸易中,将会是明朝一项巨大的收入来源。

    眼睁睁看着终于推到自已眼皮底下的盒子,罗迪亚美美的松了口气,这件交易到这个时候终于已经十成**,可是他也看到了压在盒子那只纤白如玉的手并没有挪开,红白相映间有种直击人心的诡异……罗迪亚都快哭了,抬着头冲着朱常洛道:“太子殿下,算我求您,有话咱一并说出来好不?”他这一句话,将这场这些人全都逗笑了。

    朱常洛笑如春风,收回压在盒子上的手:“没有啦,只要你用这些船将我们送到日本,咱们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居然这么简单,想起前两个条件艰苛不易,这最后一个也太轻易了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罗迪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看着朱常洛一脸的不敢置信,一直到朱常洛打开盒子,将那卷图纸和枪放在他的手上,罗迪亚这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

    和他同样震惊的还有很多人,唯一不惊的是熊廷弼和魏朝。直到此刻麻贵恍然大悟,原来朱常洛派熊廷弼率军出去肯定为攻日这件事做准备,而同样处在震惊中的孙承宗想得更远,对于太子攻日的想法孙承宗不是不知道,在率军入朝前那一天朱常洛已经给自已交过底,可任由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用的这种法子去攻击日本。

    孙承宗越想越是心惊,太子心机之深居然到了恐怖如斯的地步,就凭这份料敌于机先,弥患于末萌的先见之明,足以让他心头一阵恍惚,一个人能够计算到如此地步,真是匪夷所思,孙承宗此真的很怀疑,眼前朱常洛他的真的是人而不是神?

    不说在场各人各有心思,朱常洛从魏朝手中接过一份海形图,笑道:“熊大哥这一功立得不小,会同李舜臣重挫日本海军,此刻日狗海上战力十去**,已经元气大伤,就些还有小小余孽,已经不是李舜臣的对手。朝鲜境内的倭狗们暂时就交给李如松,咱们要做的事就从这永兴湾出发,一路顺流南下,穿行对马海峡,从北九州登陆,咱们去拆了他的名护屋,去他京都把这个强盗窝子来个了账断根罢!”

    说这句话的朱常洛眉目轻扬,这一刻的他虽没有冕旒黄袍,却独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尽帝王气势凌宵直上,以孙承宗为首厅内诸人已经跪了一地,眼神热烈,神情激动,一齐恭声应和:“臣等誓死跟随太子,成就大业!”

第297章 何去

    今日天降大雪,温度也随之降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海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明军已经全都安置到了舰船上,这一点再次突出了罗迪亚的满满诚意,船上一任所有军需物品,无不准备充足。

    夜已深,巡营归来后朱常洛并没有休息,而是将孙承宗、麻贵还有熊廷弼全都叫了过来,几个人跟着朱常洛都有些日子,知道太子如此做肯定是有话要讲,果然朱常洛一开口就说道:“三日后就要扬帆出海,对于南下攻击日本,各位可都准备好了么?”

    熊廷弼第一个扬眉笑道:“殿下放心,咱们大伙早就憋着劲等这一天了,一个字,杀!”

    等熊廷弼说完,麻贵悠悠开口:“日本狼子野心,骚扰祸害大明边境几十年,早该驱逐剿杀才是。”当朱常洛的眼神落到孙承宗的脸上时,发现他似乎有些犹豫不定,朱常洛笑容中尽是深意:“这里没有外人,老师有想法尽管直说。”

    既然被点了名,孙承宗也不推辞:“兵书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咱们对日本地势、战力一无所知,贸然前去进攻,只怕伤亡不会少了。”他这边话音刚落,熊廷弼接口道:“我与李舜臣海战时,从所获日本战俘口中听说,这次日本军力大部份都在朝鲜,眼下日本就是一座空城,咱们出兵一定能抄了他们的老窝。”与熊廷弼乐观的态度截然不同,孙承宗眉间的沉重之色并不稍减。

    朱常洛目光闪动,神态平静:“老师和熊大哥说的都有道理,丰臣秀吉老奸巨滑,确实不得不防,咱们请一个人来说说现在日本的情况吧。”说完一拍手,门开处走进来一个人,熊廷弼眼前一亮,惊讶叫道:“沈惟敬?”

    说句实在话,在这次会师诸人中,在众人眼里沈惟敬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一个人。熊廷弼是因为莫江城的关系才认得他,但是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也没太过注重,就连孙承宗那么老成持重的人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如今见朱常洛将他叫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众人复杂莫名的眼神下,沈惟敬心情说不激动是假的,镇定着上前来先给朱常洛见了礼,抬起头忽然发现灯火掩映下,这位太子爷的脸有些白的不太象话,没等他再多想什么,就听朱常洛因为疲倦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沈先生,我拜托你的事可做好了么?”

    从太子脸上收回目光的沈惟敬不敢再分神,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双手恭敬的递了上去,然后垂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朱常洛接过来翻了几页,眼底渐渐透出赞叹神色:“这里没有外人,沈先生就详细说一下,省得咱们上了日本,都不知该往那走了。”

    听朱常洛说得有趣,熊廷弼几人都笑了起来。沈惟敬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光彩焕发,普通的外貌在这个时候都亮眼了好多,摇手不接朱常洛递过来的小本,张口便琅琅而谈,声音清脆利落,言语生动令人宛如亲见。

    朱常洛笑吟吟的听着,看着沈惟敬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欣赏,而孙承宗三人越听神色越是惊讶,渐渐变得凝重,到后来看向沈惟敬的眼光已经开始变得敬重。

    在沈惟敬的叙述中,众人知道了日本现在虽然是丰臣秀吉一枝独秀,但也绝不是铁板一块。除了丰臣秀吉,潜在的诸方势力中有德川家康、真田昌幸、真田幸村、伊达政宗、毛利秀元、前田利家、上杉景胜、黑田孝高、福岛正则、加藤清正、长宗元亲、岛津义弘等诸多大名。其中几人中公认的以德川家康、伊达正宗和直田幸村三人最为出类拔萃。而以自身实力而论,三人各有所长。

    德川家康蓄养赤备队,所谓赤备队是因为穿红色铠甲、执红色长枪而得名。武田时期的赤备队人数一直保持在三千人左右,德川家康收编赤备队后也基本维持在这一数字。日本多山,地形复杂,多数地区并不适合骑兵作战,所以在日本各方势力对骑兵并不重视。赤备队因为多数为武士,个人武艺较好,具有极强的战斗力。

    伊达政宗蓄养着一枝骑马铁炮队,正如其名,这是一支配备了铁炮骑兵,说是铁炮有些吓人,其实就是截短枪管的火绳枪还有带着武士刀的骑马部队,而且数量稀少不足千人。但因为多数都是武士,所以步战能力十分强悍。骑铁的基本战术是近距离马上射击一轮,以火枪干扰敌方配合骑兵的冲击,破阵能力较强。

    一直在静心倾听的熊廷弼忽然会心一笑,辽东铁骑名头天下闻名,用的正是这种配置与打法。可是随后沈惟敬说的话再次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和注意力。

    “真田幸村的影武者战术最为诡谲,作战的时候所有武士黑衣蒙面,行动如风,并且擅长和周边环境溶为一体,常有以一当十之效。而真田幸村本人勇不可当,凡战阵每必当在前,所以三人中论实力当以真田幸村最为犀利霸道,不可轻视不防。”

    朱常洛笑得云淡风轻:“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看来真田幸村深得其中三昧,说白了不过是先夺取敌人的气势,然后再用不可阻挡的气势压迫敌人,不成功便成仁,所谓人不要命神鬼避让,不过如此。”

    这一句话一针见血,直中窍要,沈惟敬躬身施礼称是,熊廷弼等人喜笑颜开。

    看了眼熊廷弼笑嘻嘻的脸,朱常洛意味深长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非如此不能克敌制胜,百战百胜,咱们不要小瞧任何对手,更不能自大到无视对手。”被他一言点醒,熊廷弼笑容瞬间敛去,一直沉默中的麻贵拍手叫好:“殿下说的好,所谓搏狮全力以赴,搏兔亦当全力以赴,咱们大伙切不可马虎大意。”

    朱常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由麻贵将军带兵一支对付伊达政宗。老师,德川家康就给交给你了。”二人一齐起身领命,最后眼光落在熊廷弼身上,似笑非笑道:“熊大哥,真田幸村这一支,你可敢接?”

    出人意料的没有象众人估计的那样热血沸腾,熊廷弼认真的想了片刻,“若是殿下信得过,我可以一试。”

    朱常洛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我等你的好消息,相信不会再次让我失望。”

    一句失望让熊廷弼的脸腾得一下如同火烧,刚才孙承宗在私底已经和他说得太明白不过,因为自已的一时热血冲头,导致叶赫和太子之间彻底决裂,更因此太子大病一场,命悬一线。尽管孙承宗说的平铺直叙,可是熊廷弼依旧可以感觉得到当时情形之万分凶险。

    脑海中灵光一闪,熊廷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朱常洛命他带人去寻李舜臣的原因……若当时他还在军中,以叶赫的武功,想要杀他的话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原来太子将自已派出去,看似贬谪却原来是一片好意,这是在保护自已么?一念及此,先前不明白的诸多事情醍醐灌顶一样的全都明白过来,之前种种不解和埋怨全都消失,熊廷弼此刻只有想哭的冲动。

    不去理会熊廷弼心里翻江倒海,因为疲倦朱常洛脸色显得有些憔悴。孙承宗看出来了,连忙起身道:“夜已深,殿下身体重要,咱们先告辞,有事明日再说。”

    朱常洛脸色苍白,眼神却是晶亮,笑着摆手:“今日事今日毕,若不说完我睡也睡不好的。时间宝贵,还是趁早说完了是正经。”这句话说的有些不祥,孙承宗几人都是一愣,而此时端着夜宵进来的乌雅眼圈瞬间有些发红,怒道:“不准你乱说话,我去告诉宋师傅去。”

    看着来去有如风火的乌雅,朱常洛笑得苦涩,回头对上孙承宗诸人奇怪的眼神后,朱常洛强笑道:“说正事啦,这次去日本别的地方也就罢了,有一处地方一定要拿下来,还要拿得干干净净!”

    他的话音刚落,沈惟敬一拍脑袋,懊恼道:“你看我!怎么把那个地方忘了?”

    朱常洛笑得两眼弯弯:“石见银山是日本战国时代后期、江户时代前期日本最大的银矿山,盛产白银无数。也是丰臣秀吉能够派兵侵朝的最大倚仗,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要全都拿了来,一点也不要给他们留,就当这些年他们劫掠咱们的利息罢。”这句话说的妙,孙承宗与麻贵会心一笑,各有计较在心里。

    众人散去之后,从宋一指那回来的乌雅有些垂头丧气,轻轻推开门走进来,一眼瞧见朱常洛斜靠在榻上的背后侧影。不知他是睡是醒,一时不敢出声,站在门口怔了似得就那样瞧着,看着看着却似粘住了眼睛,越发舍不得移开目光,这烛光摇红的舱室中,朱常洛身影单薄的一派寂寞凄凉,乌雅心里渐渐弥漫开一种古怪的酸楚苦涩,想起提起朱常洛病情时宋一指那一脸忧心忡忡摇头不语的表情,眼圈已经红了半边。

    三天休整之期很快过去,这几天军兵在船上好吃好喝全力休整。可朱常洛几个人也没闲着,每天带着孙、麻、熊、沈四人研究军情,推演战法。对于沈惟敬这个人,此时此刻所有人对他全都刮目相看。原因就在他亲手绘制的一幅日本地图,上边小到一山一井,大到边防矿山,细致的无以伦比。不但如此,象前头提到的日本诸多大名,沈惟敬更将其势力范围、个人特点、作战方式甚至生活习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幅地图,就算一个人几年内只怕也绘制的不会这样详尽,在知道这地图是沈惟敬领了朱常洛的命令潜到日本所绘,时间也不过几个月时,孙承宗等人哑口无言,肃然起敬。他们不知道沈惟敬是如何做到,但是他们知道什么叫人才?这就是人才!

    至此沈惟敬收获了他今生以来梦寐以求的尊重,也第一次用行动证实了他那句说了无数遍却被无数人嘲笑的话……爷是做大事的人。

    三天休整日期很快过去,今天雪霁云开,久不露面的阳光在波光粼粼海面洒下金光万点。看了一眼前来请命的孙承宗,朱常洛淡淡点头道:“明日清早,兵发日本罢。”

    声音一如先前有些嘶哑,眉目间笼着一层浓烈的倦怠之色,看着他有些白的不象话的脸色,孙承宗心中沉甸甸的全是担心。没等他再说什么,朱常洛已经再度开口:“日本一战,我想让老师全权负责指挥。麻贵和熊廷弼他们各有分工,由你中心坐镇,就算稍有波浪也是无妨。”

    这个命令来得突兀,孙承宗被惊得瞬间有些发晕:“此战关系重大,这怎么成?”

    朱常洛神色平静,眼神坚定:“自从我坐上太子之位陆陆续续也提拔了很多人,老师才华横溢,却一直将你压着,为了的就是今天。攻破日本,拿下丰臣秀吉,有了这个功劳,足够你在大明朝廷扬名立足,内阁之中我已给你留好了位置,只等老师来一展抱负。”

    孙承宗却不领情,摆手推辞道:“有殿下在,我情愿做一小卒,只求能跟在殿下左右心愿已足,至于什么高官显职,我从来没有关心过。”

    寒风中朱常洛只觉得身体里好象烧了把火一样燥热难当,可周身骨缝里却透着一阵阵森冷寒意,忍着胸口烦闷欲呕的不适之感,朱常洛狠狠笑了一下:“老师志向高洁澹泊,我却只想让老师推上高位,送上火炉上煎烤。咱们大明百姓日子过得苦,却是需要老师这样的人材来为他们做些好事,我意已决,你就从了我吧。”说完一本正经的板起了脸,眼底尽是真心实意:“从私而论,这是求恳;从公而论,这是军令。”

    看着对面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孙承宗心头忽然浮上一阵浓浓的心酸,以至于他瞪着朱常洛,努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忽然开口道:“我们去日本,您要去那里?”

第298章 变天

    对于孙承宗的追问,朱常洛表现的有些云淡风轻:“放心,我会跟着你们一块去,亲眼看着你们建功立业。”虽然如愿得到了朱常洛的承诺,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孙承宗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踏实。

    刚回到船舱寝室,魏朝急促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殿下,宋大人求见。”

    “宋大人,那个宋大人?”已经很疲倦的朱常洛愣了足足几分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宋应昌宋大人!”对于这个答案,朱常洛表示全然的意外,同时心里生出一阵极其不妙的感觉。自已这次提兵来到永兴湾,走时只和李如松一人打过招呼,而且关于具体来做什么对李如松只字末提,而眼下就在明军即将启航的时候,宋应昌的蓦然出现就显得特别的诡谲离奇了。

    一瞬间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李如松和宋应昌之间军政不和的事他早有耳闻,宋应昌能够撬开李如松的嘴,顶风冒雪追来,想必他带来的消息必定足够惊人。想到这里,朱常洛的神情变得严肃,道:“请他进来。”

    踏进船舱的宋应昌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已的心情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永兴湾那遮天弊日一片舰船后,使他整个人如同灌下了二坛老酒,整个人都是晕晕的。进来后见过礼后,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签封的圣旨,高举过头顶,“皇上有旨,请皇太子朱常洛见旨后即刻回京,不得有片刻担搁。”

    宋应昌发现太子在接这道旨意时候,明显的慢了有一刻钟之多,直到他高举过头的双手发酸颤抖的时候,听到太子不着半分喜怒的声音响起:“有劳宋大人了,除了旨意圣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擦了把头上的虚汗,宋应昌恭敬的回答:“自朝中而来的天使正在平壤守候,因为事关重大,是下官求了李大人才找到这里来,下官知道殿下行事必定有机密所在,并不敢让旁人知晓,所以只带了几名亲信,连夜快马加鞭来了。”

    对于宋应昌的识趣和刻意讨好,朱常洛没有心思理会,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伸手展开圣旨,黄绫面上墨色油亮香气扑鼻,上边一手馆阁体写温润如水,秀雅端正,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正是他熟悉的黄锦亲笔。

    可当他的眼光不经意扫过自已名字中那个洛字时,朱常洛眼睛赫然一亮……

    晾在一旁的宋应昌敏感的发现,此刻太子的眼光在圣旨上徘徊很久很久,却沉默着不发一言。

    对于整装待发的孙承宗与熊廷弼、麻贵诸人来说,在大军出征的前一刻,太子受了圣上旨意必须返京的消息,对于几人不啻晴空霹雳。熊廷弼一脸忧郁,悄悄对麻贵嘀咕道:“早不来晚不来,明日就要发兵时,这个当口偏生来了圣旨,这可怎生是好。”

    麻贵不说话,但是心里不安却不比熊廷弼少多少,在三大营全体军兵心中,太子朱常洛早就超乎了人这个界限进入神的范筹,对于众多军兵来说,太子更象一种高不可攀的信仰,只要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就如同吃了定心丸,这种感觉不止军兵有,就连他自已都有,如果朱常洛在这个时候奉旨离开,对于士气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孙承宗想起的却是昨天朱常洛找自已交待的那些事情,不由得扔摇头苦笑,事情就是这么邪,还真的是一语成谶。眼看熊廷弼和麻贵沉在郁闷中走不出来,孙承宗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朱常洛,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二人眼光一碰,孙承宗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这一句一说,舱中几道眼神瞬间一齐聚向朱常洛,后者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幽远:“日本一战,关乎重大,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句话就定了调,三人对视一眼,熊廷弼和麻贵一齐松了口气,只有孙承宗面有忧色:“那么圣旨?”

    看了一眼静静躺在桌上那道黄绫,想到那个古怪的洛字,朱常洛的眼神变得热切,往常黄锦写到自已的洛字的时候,三点水一贯写成两点水,缺了当头一点以为尊者讳,可是这次却是三点俱全……再三确认了笔迹确是黄锦亲笔的时候,这个事情就显得诡异难言了。

    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黄锦居然在圣旨上用字给自已示警……看来自已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想到这里,朱常洛已经定了主意,淡淡道:“攻日之行不可变,就算没有这道圣旨,我本来就打算将此役的指挥权交给你们,如此按此前定计划不变,以孙承宗为主,你们二人为辅,这一战能不能毕全功,全看你们三人通力合作了。”

    不去看熊廷弼和麻贵的惊讶的神情,转头向孙承宗道:“留下一万人令魏朝掌管,让他去和李舜臣会合;沈惟敬通熟日语地势,让他跟着你们去日本。”

    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知道不可能留下朱常洛,君命大如天不可违,自已能做的就是好好将朱常洛交待的事情完成,稍一沉思了就明白他这样安排的意思,不由得点头赞道:“殿下神机妙算,微臣等除了凛遵,没有别的话好讲。请殿下放心,臣等就算肝脑涂地,决不负殿下所托。”

    熊廷弼对于留下魏朝和一万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麻贵看得清楚,低声道:“你真糊涂,咱们大军攻日,在朝鲜的日狗怎能不慌?李如松不是吃素的,一见时机正好必定会步步紧逼,日狗们没了后路,必定会从海上仓皇出逃,这个时候不就是李舜臣的机会?”说到这里,麻贵叹了口气:“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殿下为什么不肯兵合一处在朝围剿日狗的原因,这一招攻其必救,确实是高明的很。”

    一言惊醒梦中人,熊廷弼瞬间眼睛闪亮,眉花眼笑道:“不止是攻其必救,殿下这招绝户计也是妙的很哪。”

    麻贵叹了口气,敬畏的看了一眼正在和孙承宗交待事情的太子,发自衷心道:“殿下心如渊海,我白领了一辈子兵,和殿下比起来却是提鞋子也不配。”对于麻贵由心而发的感叹,熊廷弼深以为然。

    一切都安排定了,朱常洛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乌雅和宋一指还有当初跟着自已来的几十个锦衣暗卫,趁夜离船上岸乘车离去。得知消息后魏朝恋恋不舍,被朱常洛呵斥了几句,这才红着眼留了下来。孙承宗从神机营拨出精兵五千人,命他们护着太子殿下离去。

    船上一众军兵并不知道太子已经离船,第二天由孙承宗主持歃血出征大典,扬帆出海,直奔日本而去。

    京城之中依旧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自从太子亲征之后,边境之上捷报频传,不但干将利落的收复了辽东失地,更以雷霆手段将犯境的海西女真全军歼没,宁夏甘肃一带蠢蠢欲动的蒙古残部一见不好,一个个偃旗息鼓,如同老虎变猫般老实无比。

    朝廷中更是一派清明盛治之景,在申时行和王锡爵主持下朝中混乱已久的吏治为之一清。万历皇帝依旧不肯上朝,不过众臣也不再象以前一样天天上本催着了,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既然已有圣明太子在位,何必抓着一个糊涂皇上不痛快?于是君臣们各过各的日子,自上位以来,万历数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最舒心无比。

    乾清宫内,风雨欲来的沉闷气息充塞到任何一个角落,万历皇帝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那个人,而侍立一旁黄锦的圆白胖脸全是吓出的冷汗。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声音阴戾暴躁,如同从地狱中发出一般森冷冰寒,黄锦汗越发不要命的流了一身。

    跪在地上那个人仰起头,年青的脸俊朗白皙,双眼明亮如星,眼底却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丝邪气,直视万历的脸坦然道:“不敢欺瞒陛下,属下受命在他身边潜了十年,这事也是最近才知道。据他说这事只有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最清楚,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找竹息姑姑一问便知。”

    “够了!”一声断喝之后,万历皇帝的脸已变得赤红如火,黄锦唬得不轻,可不敢在躲在一旁装死,硬着头皮几步上前劝道:“陛下息怒,宋神医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老奴,说你的身子最忌暴怒动气,依老奴看眼下一切都是虚定,并不是事实,陛下还是先察清再做圣断稳妥……”

    他的话没说完,万历已经抓起面前的茶盅狠狠的向他掷了过去,一声巨响,碎瓷四溅,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皇上如此爆怒,黄锦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万历脸色阴沉沉的,因为愤怒烧红的眼睛几欲喷火,伸手指着那个人,喝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慈宁宫将竹息的嘴撬开,记得,朕要听实话。”

    那个人低头拱手领命,犹豫了一下开口:“竹息姑姑是太后身边不离须臾的人,锦衣卫指挥使刘大人听命于太后,属下做事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他,若是他出手干涉,属下却是没有办法。”

    “你既然回宫来,就用不着他了。”伏在地上的黄锦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锦衣卫指挥使是何等的重要,皇上居然说换就换,足以证明他已经是动了真怒,想到竹息即将的下场,黄锦的脸一片煞白。

    万历站起身来在殿中不停踱步,隔了片刻,似有不忍,却终是做了决断:“尽量做的干净些,不要让太后知道。”那个人低着头应了一声,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应答的声音中藏着一丝不可抑制的快意,行礼后转身刚要走的时候,忽然听万历沉声道:“……他现在在那里?”

    一个‘他’字似乎重有万钧,那个人一脸轻松神情明显一滞,“自从他入了蒙古草原之后,便失了踪迹。属下遍访蒙古各部,却不见他的踪影,是属下失职。”

    万历目光一凝,苍老的脸上陡现戾色:“确实是你失职,不过与他的去向比起来,朕更对你现在要察的这件事感兴趣,且先去办好这个差事!如果做不好,你该知道朕的手段。”

    那个人也不慌张,磕了几个头后沉声道:“属下对皇上的忠心,惟有天日可表。”

    万历听了大笑出声,半晌停住,神情一派厌恶萧索,声音嘶哑,道:“忠心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滚出去罢。”

    在那个人离开后,暴怒的万历脸色苍白的吓人,忽然狠狠拍着桌子道:“可恨,朕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朕决不会轻饶了你们!”喉间急促的喘息如同拉风箱一样呼呼直响,低沉嘶哑着声音对黄锦道:“去将朕的秘诏拿来,现在看来朕的决定做的还是早了!”

    看着皇上双眉倒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黄锦伏地瑟瑟而抖,大着胆子道:“陛下三思,不可听信片面之辞,太子殿下对您一片孺慕至诚,您都是一一看在眼里,再说太子有大功于社稷,若是轻动,只怕朝中必起风云,一切等查明真相,到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对于黄锦的话,万历嗤笑一声:“你跟在朕身边几十年,做了这么多年司礼监秉笔太监,应该知道镇抚司时常有冤假错案,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经历司出过什么错?”

    一句话说的黄锦哑口无言,锦衣卫起于洪武十五年,分设两司,专掌缉捕、刑狱和侍卫之事。其中经历司掌文移出入,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即“诏狱”。镇抚司一般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兼任,为皇上耳目,替皇上监察百官。而经历司却极为神秘,少有人知,就算位高权重的黄锦也只是知道经历司一旦出手,不是事关皇室秘宗大案不得用。

    看到黄锦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万历心里说不出一阵痛快,随后愤怒就象暴起的潮水将他整个人吞噬,忽然仰起头冷冷的笑了出来。

    笑声在阴沉寂静的大殿中不断回响,黄锦毛骨悚然的抬起头来,却发现万历用冷冷的眼神盯着他,伸手指着他道:“从现在开始,朕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话,朕只会相信自已的眼睛和耳朵。”

    此时的黄锦感觉从天灵盖飞了二魂脚底走了六魄,除了伏在地上没命的发抖外连站都不敢站起。万历站了起来,几步来到黄锦面前,抬起一只脚狠狠的踩在黄锦的脑袋上,声音冷酷阴郁暗沉,却带着些疲倦灰心:“太子那边你若敢走露一丝风声,朕不介意踩碎你的脑袋。”

第299章 决裂

    慈宁宫中小佛堂内青烟缭绕,檀香扑鼻。

    望着永远都是低眉阖目的观音,不知为什么心绪有些烦乱,李太后忽然想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佛又是为什么信佛?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觉得这个念头对佛祖未免太过不敬,惶恐的连忙合什拜了几拜,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回到寝殿,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李太后半晌不语,皱眉向侍立一旁宫女青梅问道:“……可见到竹息?”

    青梅屈膝回答:“奴婢们早上还看到过,竹息姑姑随同娘娘一块进了小佛堂,并没有见到她回来。”忽然又禀报道:“今天锦衣卫使刘守有大人来求见过娘娘。”

    李太后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派人去找,让她来见我说话。”

    太后发话无人敢不凛尊,一时间猫飞狗跳的乱了一阵,可是一个大活人就好象突然从人世蒸发了一样。

    随着一拨拨寻找的人陆续回报,李太后脸色越来越凝重,手中念珠转得有如风车,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去乾清宫叫皇上来一趟,就说哀家有话说。”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眸中尽是不清不楚的黝黯晦涩的情绪。

    在这个宫里能让人在自已身边无声无息消失除非是锦衣卫;能让锦衣卫听命的人只有皇上;敢动自已身边人的也只有皇上;李太后没有找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因为她知道此刻刘守有只怕也是自身难保。

    去乾清宫传命的人回来了好久,却没有见皇上大驾光临。眼看着日落西山,李太后叹了口气,伸直因等得疲累而有些佝偻的身子,做晚课的时间已经到了,李太后踉呛着起身,强迫自已屏心静气,烧起三柱檀香,对着香炉刚要插下去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长喝:“陛下驾到。”

    李太后一愣神,捏着香的手下意识得一紧,三枝香从中折断,火红的香头滚到了手上,烧出一溜灰白的痕迹。

    门口宫撩起珠帘,万历阴沉着脸大踏步入宫来。比起上次乾清宫见面的时候,此时一身宽大龙袍空空荡荡,将他整个人衬得瘦骨嶙峋,深陷的眼窝由内往外透着的尽是阴戾凶狠。母子二人眼光对在一处,李太后黯然神伤:“皇帝,你总算来了。”

    万历冷冷施了一礼:“母后有召,儿子不敢不来。”

    李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的口气让她一颗心瞬间如堕冰窖,以至于她冷得有些发颤,沉默了一会开口:“时间过了这么久,以前种种事情,你也该放下一些了。”

    这句话里包含的内容很多,有心的人都听得懂。万历在听完这句话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奈何儿子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偏执性子,受不得别人欺瞒;儿子心眼小,一向是锱铢必较。”

    紧紧的捏着手中的佛珠,李太后仿佛克制了很久,一字一句道:“罢了,你要记恨,哀家也只得随便你。只是竹息跟在哀家身边几十年,却不能任由你荼毒折磨,除了她一个,别的你要怎样,哀家一概不管。”

    对于太后的话万历似乎很是好笑,眼神中全是不尽嘲讽:“母后有命,做儿子没的别话好讲,只是在放她之前,有几句话想对母后说道说道。”说完站起来行了一礼:“这些话在儿子心里放了好多年,都烂了臭了,可终究是不吐不快。”

    垂下的眼皮倏然抬了起来,李太后此时的眼神中有惊恐、有愤怒、有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混成一种复杂莫名。

    不等李太后说什么,万历自顾自道:“儿子想问下母后,当年她当底犯了什么错,如此不见容于母后?”

    这句话就象一根烧红的铁刺,由天灵盖直插足底心,一路穿肠破肚的巨大尖锐痛感瞬间足够让任何人为之发疯……李太后霍然抬起眼皮,在这一刻,她好象记起了自已是母仪天下的太后,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连至尊无上的皇帝也要在她的膝前屈服:“皇帝,你放肆了!”

    虽然只有几个字,足以将太后此时此刻的愤怒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殿中空气已经完全凝滞,风雨欲来的压力重重压在彼此心上,曾几何时,当这个美丽的妇人每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已就会骇得魂飞魄散,必须要忙不迭的下跪请罪,可是现在……望着太后扭曲变形的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万历仰起头呵呵的笑了几声,声若夜枭啼夜入耳惊心。

    他的态度再次让李太后不可遏制的暴怒:“很久之前哀家就和你说过,在这慈宁宫任何人不准提那个贱人!”

    “母后的话儿子一直不敢忘。”一边与太后摄人心魄的眼神毫不退缩的对视,可是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挂在嘴角的笑越发讽刺蚀骨:“母后好计谋好手段,当年不声不响将她从朕的身边除掉不说,就连她生的儿子都瞒天过海,朕怎么也不会想到您会将他放在朕最讨厌的恭妃身边,若不是朕无意中发现,是不是这一辈子您也没打算和儿子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母子二人之间彼此底线早就撕破。万历已经不管不顾,眼神中尽是图穷匕见的狠绝恨意。

    李太后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厉声道:“当年事,都是你们逼我的!先是你不知自爱,与那个贱人纠缠不清也就罢了,可是她不知廉耻,与你私通居然还敢生下孽种,哀家让他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早知道……”

    此时的万历已经无法自控,一手指定李太后:“母后,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你夺了我一生至爱,就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要知道他也是您的孙子,是咱们大明朱氏的血脉。”

    在万历宛如实质的痛恨眼神中,仿佛受到极大打击,李太后一路踉跄后退,一直碰到香案上才勉强停住,望着眼前那个肌肉扭曲眼睛喷火的那个人,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落了下来,却摇头厉声道:“你是爱乌及乌,哀家只当他是个杂种!”

    万历无比厌恶的望着李太后:“事已做完,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儿子今天来冲撞母后,自知罪大恶极已是不赦,母后也不必生气,等儿子入了黄泉自然会有报应,请母后念着咱们母子一场的情份,朕求您,还儿子一个明白罢。”

    李太后狠狠的咬住了牙,脸色灰白的难看已极:“……你不是已经审过竹息了?为什么还要来问哀家?”

    提起竹息,万历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闭了嘴不说话。

    李太后扭过脸,双目灼灼凝视着万历,略一思忖间恍然大悟:“哀家明白了,是竹息什么也没说,所以你才来找哀家是不是?”此刻她头上簪环已经散开,几缕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在这个香烟氤氲的室中尽显阴森可怖。

    万历静静看着她,忽然跪了下来,一言不发,却又无比的倔强。

    李太后不肯看他的脸,转着头看着案前供着那尊白玉观音,声音空空荡荡:“竹息,是不是死了?”

    殿中没有任何回音,有的只是万历低着头发出的重重喘息声。

    “好……好,死了干净哪!”李太后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昔年雍容华美荡然无存,嘴角眉心竖纹频生,尽显严峻冷厉,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以一侍妾之身登上大位身历三朝的后宫霸主,而是一个被自已儿子快要逼疯的老妇。,尽管一再强忍着,可是一开口藏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咬着牙笑了起来:“你以母子之情要胁哀家,哀家怎么能让你失望,就如你所愿罢。”

    “万历九年时,那时你还没有亲政,不过已经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母后每天看到你就象看到了希望,看着一天天长成,看着你马上就要亲政,哀家的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沉浸在回忆中的李太后双眼显露温柔神色:“皇帝,你还记得么,那时候你父皇殡天之后,咱们孤儿寡母过的可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哪……”

    对于李太后旧事重提,一直跪在地上的万历呆呆看着母后背着自已,对着她天天面对的佛象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原本暴躁阴戾的性子在这一刻变得平和,就连眼神都变得柔和生动。

    “今日种种,都要从蒙古瓦剌土尔扈特部哲恒阿噶率女进京朝见议和说起……”李太后长长叹息,声音带上了无比的悔意,“哀家好后悔啊,一切都是冤孽……”说到冤孽这两个字时,李太后双手合什对着观音玉象行了一礼,口中低低念了几声佛号,似在忏悔似在祷告。

    “哀家见哲恒阿噶的女儿钟金哈屯美丽如花,一来确实是真心喜欢,二是为了展示大明怀柔之意,就将她留在了宫中恩养。”说到这里,李太后忽然剧烈颤栗起来,一直平静的声音有了剧烈的波动,明显的心中颇为激动:“可是让哀家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和你一见生情,一来二去,你们就有了情事!”

    同样回忆往事,与李太后咬牙切齿截然相反,万历脸上全然一片温柔,情不自禁的接着李太后话茬说道:“母后,你可知道遇到低眉的那段日子,是儿子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看着他一脸痴迷神色,李太后摇头苦笑:“……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万历摇头道:“我们情同意合,朕一直搞不明白,母后为什么非要将她生生从儿子身边赶走!”说这到里,本来平静下来的万历再度激动起来,声音渐高:“儿子知道她是蒙古人,可母后就不能看在儿子与她真心喜欢的份上,让她留在儿子身边?”

    “您为什么非要那么残忍,将她赐死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儿子见,就连……”说到这里,万历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如血,喉咙里已经有了浓重的血腥气,“就连她和朕的儿子都不让儿子知道,母后,您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您一直觉得是您的努力与牺牲才换了我眼前这个大位,可是我今天告诉您,在遇到低眉之前,我从来没有开心过。小时候在王府的时候,跟着您过得是提心吊胆的生活,是您告诉我,不管是皇爷、或是王妃,任何人伸出一个手指头都会让我们粉身碎骨。等稍大一点,进了宫,成了太子,就连冯保那个死太监都敢无视朕!后来成了皇上,朕又被张居正管,朕每行一事,每说一句,甚到就每行一步,就连睡觉都要被他指责,朕觉得这紫禁城的天都是黑的,从来没有亮过……”

    万历一字一句的说着,李太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黯淡:“这些事……你为什么都不和母后说?”

    “和您说?您这是开玩笑么?”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万历呵呵低笑起来,“您那时掌管内宫,虽然没有垂帘,却是权柄在手,威风八面,就连张居正那样跋扈的一个人,还不是一样得对您言听计从?儿子虽然不聪明,但是从小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的话在母后心里从来就没有被重视过……”说完一摊手,眼神戏谑的望向李太后:“其实……说了也没有用,不是么?”

    李太后低了头,手心里早就攥得死紧的佛珠已经全被汗沁湿,嘴徒然张了几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直到儿子遇上了低眉,她是那好看,那么开朗,在她面前儿子什么话都不用讲,就会开心一整天。我们彼此喜欢,可是儿子不懂,母后您是为了什么非要将儿子这一份难得的自在剥夺?不是说皇上富有四海么?儿子连喜欢一个女子都不能?那儿子还要这个江山干什么呢?”

    本来低着的头猛得抬了起来,李太后眼神已是不可置信:“这么多年来,你是故意荒废朝政,故意不上朝,故意盛宠郑贵妃,一切都是你刻意为之?”

    对于李太后的置问,万历响亮的笑了几声:“知子莫如母,儿子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母后,身为天子不能拥有自已想要的东西,这如画江山要来何用呢?”

    “可是,今天儿子还是想问一问母后,原因是什么?”

第300章 托孤

    “浮生如茶,破执如莲,戒急用忍方能行稳致远。”李太后叹了口气,脸上神气温柔:“你早把你父皇送你的这句话抛之脑后了吧?你这一生颇不顺遂,与你这急燥的性子却是有关。”

    万历沉了脸半晌不语,心里如同浸了盐泡了醋一样酸涩难当,良久方才苦笑道:“父皇的话做儿子从不敢忘,但奈何朕从来就不是什么有慧根的人,儿子一生只知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却无其惑。”说完垂下眼皮,声音冷肃:“还是请母后给儿子解惑吧。”

    对于万历的回答李太后正在意料之中,没有丝毫恼怒,微笑道:“不要急,哀家今天既然开了口,自然会给你一个详细之极的交待。”好象事情太过久远,李太后微阖起双眼,抬起了头望向宫顶:“嗯,和你情投意和的那个低眉,她的蒙古名字叫钟金哈屯,可是你知道么?在她跟着她的父汗来朝的时候,她已经是当时蒙古最强悍的黄金家族俺答汗的王妃。”

    好久没有听到低眉的真名,乍听之下万历心中先是一阵恍惚,可随后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硬如雕……抬起头来失声道:“不可能,她没有和我说,没有人和我说!”

    李太后视线一直停留在殿顶,看都不看他一眼:“和你说什么?以钟金哈屯的聪慧,她难道不知道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以你当时热血情热,就算知道她是蒙古俺答的王妃,你会放手么?明蒙和平不易,孰轻孰重,她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摇了摇头,轻轻嗤笑:“知子莫如母,哀家生的儿子是什么脾性,只有哀家自已心里清楚。”

    如同挨了一记重锤,猝不及防被打击到崩溃的万历在这一刻就连神智都有些错乱,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李太后,讷讷道:“俺答的王妃……那不是朝廷封的一品忠顺夫人么?她是不是后来又连嫁了三代黄金家族父子,现在甘肃宁夏归化城的三娘子么?”

    李太后点了点头,笑得残忍又快意:“你生来就极聪明,记的说的一点都没错。”

    万历不再说话,怔怔的望着自已的母亲,眼底残留的几丝温情正在快速的消失。

    脸色黯然已极的李太后却混不在意,母子之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珍惜的不舍得。

    “说完了你的心里话,现在该哀家说说啦。”

    “无论你怎么怪哀家,你总是哀家的儿子,你们做下的事,还是需要哀家来收拾。”

    收回一直停在李太后身上的目光转视地下,万历脸上一片茫然空洞,心里百般滋味翻腾徘徊。

    “当年你和她媾和之后,钟金哈屯发现有孕,她不敢回到她的父汗身边,就跑到慈庆宫求哀家,求哀家让她和你在一起,宁可不计名份,那怕就是当一个侍婢,只要让她在宫中守着你和孩子,她也心甘情愿。”

    李太后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在回忆中:“……她真的是个聪明的女子,又哭又求,差点让哀家心软到差点答应下来。可是哀家不能,蒙古边境作乱几十年,好容易人心思定,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女子再起战火,大明朝当时已经是一个快要烂掉底的筛子,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

    “哀家拒绝了她,同时命人将她控制起来,不让外头走露半点风声。”万历了然的点了点头,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这也是她无声无息从朕身边突然消失的原因了。”

    李太后依旧不理他,自顾自说道:“也许是哀家没有杀她给她带了希望,她越发不肯死心,每日跑到慈庆宫跪着哭求,一直到她生产……”说到这里,生产两个字终于使万历僵硬的表情动容,眼底放出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李太后。

    “……她生下了一个男孩,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长得和你很象。在她生出的那一天,哀家就命竹息抱走了。”万历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本来粗重的呼吸已经没有声息……他有一种预感,李太后下边的话将会解开一直盘恒在他心头的谜团。

    李太后暗哑的声音依旧继续:“说完了她,就不得不说下你讨厌了一辈子的恭妃了,不知道是不是佛祖冥冥中安排的,你的一次酒后失措居然让她有了身孕,可是她是储秀宫的人,依郑妃的性子她必定是活不下来的,是哀家灵机一动,就将她留下来了。”忽然笑了一笑:“郑妃受宠是钟金哈屯消失之后的事,哀家没有说错吧?你喜欢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象她而已……可笑郑妃恃宠骄横,却不知她早就是天下最可怜的一个傀儡。”

    万历的脸一会涨红一会铁青,手已经狠狠的捏起,眉眼又有竖起的迹象。

    “在钟金哈屯生下孩子的第三天,恭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哀家知道,机会来了。”

    万历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因为激动太过,额头上鼓起的粗大青筋不停的伸缩,将一张皮包骨头的脸,衬托得越发狰狞可怖。

    “哀家知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了,而那个时候,你的表现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烈,如果……”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万历,李太后自嘲的笑了一笑:“如果?那有什么如果,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钟金哈屯生下儿子后,哀家也终于有了断掉她心思的武器,因为哀家也是一个母亲。”

    “她没有想到我用孩子的性命来要胁她,哀家让她离开你,去草原上做俺答汗的王妃,以此交换的条件就是会留下她的孩子一条性命,想当然结果是她答应了……时到今日,当年的小女子已经是草原上的传奇,一个名震边缍的三娘子。”说到这里,李太后忽然纵声大笑:“一嫁不够,还有二嫁三嫁,不知道这样三嫁之妇,你是不是还会喜欢呢?”

    “母后果然不是常人,心狠手辣,无人能比。”看了一眼畅快大笑中的李太后,铁青着脸的万历痛苦的闭上了眼,声音嘶哑:“不过还是谢谢您,您到底没有杀了她。”

    “心狠?”对于万历这个评语,李太后瞬间失笑,随后幽幽叹了口气:“哀家若心狠,就没有今天这些事情了。”

    “皇室血脉不容沾污!哀家虽然答应了不杀她的儿子,但是又怎么会留他在宫中恩养!就凭你待她的情份,若是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哀家都不敢想象。”

    万历已经彻底垂下了头,不是他不想说什么,而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你不该责怪竹息,而是应该感谢她,若不是她,此时你已经犯了大错了。”

    看着惨白一张脸的儿子惊讶的抬起头来,李太后一边喘息一边笑着说:“将钟金哈屯送出宫后,哀家就命竹息将她的儿子送出宫外,找个无子的富家翁,让他好好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完全平静下来的万历听得出神,怅然接上话道:“若真是这样,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李太后苦笑道:“是啊,你也觉得这个决定不错吧。世人都羡天家富贵,却有谁知这里头苦楚难熬与步步惊心?”无比苦涩的苦笑一声:“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这竹息将要送出的宫当晚,她惊惶欲死的跑来告诉哀家……少了一个孩子。”

    “啊?!”事情着实太过离奇,一直在静静听着的万历忽然瞪大了眼,失声大叫道:“怎么会少了一个孩子?少的是那一个孩子?”

    又惊又怒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不停的回荡,以至于到处都是……少了那一个……少了那一个……不停的回响,好象有千人万人在不停的发问,在这森寒的深夜里,几近惊心动魄。

    面对万历一迭连声的急切追问,李太后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一贯的不紧不慢:“事后哀家拷问过竹息,她坚持说丢掉的是钟金哈屯的孩子,竹息为人你我都清楚,她说话办事从无虚妄,所以哀家信了她。”

    “丢掉了钟金哈屯的孩子虽非哀家所愿,但是不得不说,哀家心里还是很高兴。”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你亲政之后,杀了好多所有当初帮助过你的臣子;你开始冷落皇后,盛宠郑妃,哀家心里明镜也似却只能装聋做哑,就当是哀家欠你的。”

    “一直到你在一直厌弃的孩子身上认出了那块玉,那个孩子的身世才浮出水面,哀家知道后大为惊诧,一直以为那夜丢掉的钟金哈屯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恭妃膝下长大?本以为竹息搞得鬼,可是问起她的时候,竹息发誓没有这样做,竹息她不会骗我,可是我却解释不来,那块本来属于钟金哈屯孩子的玉,怎么就会到了恭妃的身边呢?”

    万历似乎听傻了,愣着神抬起头,呆呆问:“嗯,母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没有答理他,自顾自说道:“这几年我看着你将皇长子由地上捧到到天上,将他捧在手心,百般溺爱,我不喜欢郑妃和皇三子,你这样做正中我的下怀,那时我觉得这是佛祖的旨意,一直到前几天,你还记得你要处斩海西女真质子叶赫么?”

    万历不安的抬起了头,眼神已经变得直愣:“……什么意思?”

    李太后笑容发冷:“处斩前一天,竹息哭着来告诉我,那个质子叶赫,是你丢失的另外一个儿子。”

    事情离奇几近荒诞,完全不敢置信的万历心头怦怦乱跳,喉头一阵压不住甜腥上涌,勉力道:“母后,现在的太子朱常洛到底是谁的孩子?”

    李太后垂下了眼,低声叹了口气:“当初竹息来说的时候,哀家与你此刻一样的惊诧愤怒,我问过竹息,她也说不清楚原因。在处斩叶赫质子前一晚,在她的居室发现了一个贴子,上边将当年这些事写得清清楚楚,而当年这事宫内并无一人知晓,哀家事后推想,此人必是当年盗子之人。”

    “事情紧急,也容不得哀家再去推敲这些旁枝末节,只得命刘守有带人将他放走。至于身世清白,日后还有得机会。”一口气说话这些后,李太后忍不住红了眼圈,软语道:“不管你有多埋怨哀家,但哀家一片爱你之心,与天下母亲并无二致。”

    抬起头怔怔看着一夜瞬间憔悴苍老了几十年的李太后,万历一阵心灰意冷,喉头一阵钻心似的发痒,背过身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手心中便多了些温热粘稠的液体。万历看也不看,用帕子揩了转过身,看到李太后一脸担心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软,不再说话,上前来跪在地上叩了个头,抬起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儿子不孝,一把年纪了还要累您为我谋划操心,这个头就当是赔罪罢……以后不会再让母后操心便是。”

    看着转身出殿的万历的背影,李太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上前追出一步,脚下一软一个踉呛整个人软软的倒在地上。

    乾清宫内一片忙乱,太医院所有御医尽皆在此,围着床前围了一大圈,一个个脸色一水的如丧考妣。黄锦里里外外两条腿都跑得发软,在看到众太医的脸色后,生平第一次心跳的发虚,时任太医院院首吴进真悄悄将黄锦拉到一旁:“公公,下官这一针扎下去,陛下必醒,可是有句大不敬的话不得不说,看陛下这个样子……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有断续说下去,黄锦却十分明白他在只怕什么,一时间头昏眼胀,三魂七魄俱不附体,自从慈宁宫回来,万历先是一直呕血不止,到现在完全昏迷到人事不知,不用吴院首说,黄锦也知道了七八分了,咬着牙道:“下针罢!”

    针下人醒,醒过来后的万历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呕血已经停了,有宫婢上来给他换了衣裳,又进了一碗参汤后,精神似乎好了很多,抬手唤过黄锦:“即刻宣诏内阁申、王、于、李、叶五人进宫见朕,朕有事要说。”

    这明明就是交待后事的意思了,黄锦眼睛酸得要死,哽咽道:“陛下……”

    万历已经疲倦的闭上了眼,鼻间呼吸若有若无,可是紧抿的嘴角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9052/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辰雨星痕所写的《大明小皇帝》为转载作品,大明小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小皇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小皇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小皇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小皇帝介绍:
主角穿越明朝,发现自已居然变成一个熬了三十几年,却只当了三十天皇上的悲催人物!做为一个现代人,信奉的理念是人定胜天!怎能甘当一世炮灰?大明小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小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