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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辰雨星痕     大明小皇帝txt下载     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提醒

    流火暑月不只有炽岩熔石的高温,也有倾盆瓢泼的大雨。慈庆宫里,朱常洛推开窗户,看着窗外刚才还是黑压压的天,转眼就是风起云涌,雨丝纵横摇曳织成一片雨幕,怒力冲刷着这个并不干净的世界。

    从城北大营回来已经已有一月,自从燧火枪在神机营正式列装之后,京师三大营的建设正式完毕。在朱常洛看来,这支耗尽他心血精力建立的三大营就是象一柄名师铸就的绝世利刃,一经出炉便是华美璀璨,寒锋冷锐,可是也只有创造他的人知道,眼下的它虽有千锤百炼后的锋锐无匹,却差了那一点点的火候。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一支军队在协同作战时能否做到默契的配合,发挥出的力量会大得不可想象,十五万人的军队对于幅原辽阔的大明朝说来,算不上什么,但只要配合的好,足以将一倍的将力扩大到几倍,甚至更高。纵观历朝史上记载,以弱胜强的战例比比皆是。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艰苦的训练,还需要真正的上战场去走个来回。只有经过一番血火洗礼,京师三大营才会真正的褪变成为虎狼之师。

    对于三大营的人数分配和统率人员朱常洛也动了一番脑筋,做为这支十五万人军队的缔造者和建设者之一,孙承宗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三营都指挥使。

    做为主力战队的五军营以十万人高居首榜,由带兵经验丰富的老牌名将麻贵负责;其实这个人选朱常洛更属意于另外一个人,可惜这个人现在已经在朝鲜战场上。

    正式受封为骁骑营指挥使的熊廷弼终于明白了,当初太子为什么坚持要他进入李成梁部下做一名铁骑营副将的真正用心,如今由他来负责骁骑营,正是现学现用,分毫不差,毕竟辽东铁骑的能力不是吹出来的,代表了当下骑兵中最高水平。

    这次骁骑营意外的只分到两万人,这样的分配即出乎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最少孙承宗、麻贵,包括熊廷弼是这么看的。但在大多数人看来,从明朝建国立极以来,骑兵重甲一直都是战场的主要战力。这种精锐战队来去如风,战力剽悍,即便敌方有箭矢之凌厉,长刀之勇悍,也完全没有抵抗余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培养这样的军队时间周期长,且代价昂贵。

    神机营从建立至现在可以称得上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虽然到现在为止声名不显,可是在军营核心几人中没有一个不知道,这支战队在今后的战场上,将会绽放何等样耀眼的光茫。做为神机营的指挥使,朱常洛没有任何置疑的交到了叶赫身上。

    对于这个决定,没有一个人有意见,除了叶赫。

    叶赫的反对,理由很简单:“我是海西女真叶赫族人!”

    对于他这个荒谬观点,朱常洛笑得前仰后合,而后嗤之以鼻的一哼以示不屑。他只用了一句话反驳就让叶赫再也无法拒绝:“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叶赫,是我朱常洛这一辈子认定的唯一兄弟!而且不是我要成全你,而是你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若说神机营是咱们大明当下最厉害的绝世神兵,那么在我眼中,配得起和握得起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朱常洛看着叶赫,眼神幽然的深不可测,仿佛看到人的心底最深处。

    叶赫低下了头,瞬间就抬起了头,对上的眼神一派坦荡:“好。”

    这一个字包括了很多内容,若是旁人听来肯定思绪万千。

    可是在朱常洛听来,只有一份兄弟铁血,肝胆相照的热血情谊。

    外头传来的一阵匆匆脚步声,打断了朱常洛胡思乱想。疾步而来的王安手中呈着一份奏疏,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打着伞的小太监,可惜跟不上王安急匆匆的步伐,就这么干一半湿一半的跑进来了,“殿下,这是前边申阁老让奴才紧急传来的奏疏。”

    看着懒洋洋的从雨幕中收回视线的太子,王安小心的退在一旁垂手伺候,时不时偷看太子的脸色,心中无尽担忧。这一进七月份后,太子的一张脸时常白的没有几丝血色,尽管这样的太子越发显得俊秀隽雅,可是总觉得少了些健康人才有的蓬勃朝气。而且王安忽然发现,宝华殿的宋神医来慈庆宫的次数大大增加,以前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而眼下已是三五天就来一次。

    他的一个小心眼在这里盘算不定的时候,那边朱常洛已经打开奏疏看了起来,能让申时行这么急着递进来的奏疏,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前方朝鲜战局的事。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所料,却又出乎他的意料,折子不是辽东提督李如松派人送来的,而是辽东经略宋应昌的,这个发现让朱常洛提起了兴趣,专心凝神看下去之后,朱常洛终于明白了申时行这么急派人送出来的原因。

    奏疏中宋应昌遣词用句很直朴,用流水帐一样的文字记叙了万历二十年七月,陈兵于鸭绿江岸的李如松终于向朝鲜派出了第一支军队。受命出击的人是时任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对于祖承训这人朱常洛是听过的,辽东宁远人,原先是李成梁的家丁,随同李成梁四处征战,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勇猛善战,是一个看上去很合适的出征人选。

    看上去合适其实不一定合适,等看到之后那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后,朱常洛已经开始叹气。

    “这种哗众取宠的家伙,焉能不败?”朱常洛皱起了眉将手中奏疏恨恨的拍在手旁小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把王安唬了一跳,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宽慰一番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你又怎么了?”声音威严低沉,隐隐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疲备。

    王安头皮忽然就乍了起来,这个声音……怎么这象皇上的声音呐?

    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的朱常洛也是一惊,连忙就站了起来。殿门已经两下开处,万历皇帝一马当先走了进了,身后边一行侍从,除了黄锦跟了进外,其余皆垂手敛息站在门外。

    “儿臣见过父皇,这天气不好,您怎么会过来?”

    看着朱常洛,万历露出一丝微笑:“就是天不好,才来看看你。”低头打量了下他,随即不满的转过头,向王安道:“朕每次瞧太子,都是越来越瘦,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在朱常洛跟前,无论是臣子还是奴才,很奇怪的都没有那种上位对下位拘谨感,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心存小视,与眼前这外煞威外露的万历皇帝相比,王安除了跪着哆嗦也就剩哆嗦了。神魂皆冒之中犹想到自已的师父黄锦,他老人家得多不容易,伺候了这么一位主这么多年,这半辈子咋熬过来的。

    一旁的黄锦正提着着心呢,见王安呆怔着吓得话都不敢说,心里发急,可是万历在这里,他又不敢随便接话。自进七月来皇上的脾气越见暴戾,也许是因为派出的那个人久久没有任何消息,也许是因为他那越来越差的身体,这几日乾清宫已经有一个宫女二个太监都被拖出杖毙了。

    幸好这个时候朱常洛上前一步:“父皇,不干他们一等下人的事,是我看了这份奏疏,一时有些动气,脸色才不好的。”他这样一讲,果然吸引了万历的注意,伸手接过看了几眼,口中哦了一声:“宋应昌的奏疏?”

    朱常洛应了一声,一边递给王安一个眼色,王安擦了把头上的汗,在黄锦恶狠狠的眼光中,屁滚尿流的滚出去了。这时万历只粗粗看了几眼,就已经放下手中奏疏,脸色已经变得和缓,“这个祖承训倒是员虎将,这股豪气也算难得。”

    听了这句话,朱常洛实在忍不住忽然笑了起来。万历横了他一眼:“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可是看出什么不对?”朱常洛收了笑容,凑上前去,伸手指着其中一行字一边指,一边就念了出来:“祖承训放言,他曾以三千骑兵攻破十万蒙古军,小小倭兵,有何可怕!”

    念完这句,朱常洛的一脸的不屑:“他也真敢吹,在朝倭寇以小西行长为首总计九路,军兵共计十五万之多,他居然敢以三千兵对敌十五万,别说那是十五万全副武装的日本军队,就算是十五万个竖在那任他砍的稻草人,他三千人日砍夜砍也能砍上个三天三夜,他一人作死不要紧,只是可惜那些军兵!”

    看着沉下脸的朱常洛,白玉一样的脸上,一双黑眸如同一湾深潭,万历目不转睛的看了他片刻,转头向黄锦道:“即刻发檄辽东,祖承训这一仗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活着,即刻掳去他的副总兵之职,让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这时朱常洛咳嗽了几声,顿时引起万历的注意,皱眉道:“国事要紧,身体更要紧。你正当韶龄,却没半点少年人的朝气,倒和朝堂上那群糟老头子一个样。”训斥的口气虽然严厉,但是眼底慈爱之色却是掩盖不住,朱常洛心中暖洋洋的全是感动,忽然心中一动:“父皇来得正好,儿臣有一事要和你讲。”

    就这一会功夫,万历已经有些精神不济,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就感到疲倦无力,宋一指虽然开了些药调理却是见效甚微,这也得怪他之前纵怀声马挞伐太过,伤了根基,红丸之毒虽然解了,但身子已经如同厨房里的漏勺,已呈山颓海枯之景。

    不过听朱常洛有求,还是打起精神:“嗯,有事就讲。”

    “儿臣得到消息,如今朝鲜境内八境已失七道,幸亏听说出了个名将李舜臣,以海攻使日军大败,但是难挽陆地颓势。”看着万历心不在焉的脸,朱常洛决定不再兜圈子,直奔主题:“儿臣想和父皇商量一下,如果可能,儿臣想带三大营去辽东!”

    一句去辽东,本来精神萎靡的万历忽然就瞪起了眼,倏然起身沉声道:“胡闹!你现下是大明太子,是一国储君,兵者危地,岂是你能去的地方?朕见你这些日子本以为大有长进,却不知还是这样的沉不住气,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朕不会轻饶了你。”

    看着怒气冲冲拂袖离去的万历,朱常洛的眼神倒有些茫然无辜之色。回过神来自我解嘲的笑了几声,不管怎么说,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是给万历提了个醒,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已的心愿终究还是会完成。

    忽然发现雨已经停了下来,可是天却没有睛,依旧一片彤云密布,黑沉沉的犹如象要塌下来一般。

第272章 喜讯

    李如松果然没有食言,经过长久精心的准备之后,终于在七天后连营拔寨,带领四万大军浩浩荡荡跨过鸭绿江,踏上了他和李家久久为之向往的朝鲜土地上,这一场援朝平寇战役正式开始。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传飞到了四面八方。朝鲜上下举国欢庆天兵到来,因为首战告捷而信心爆棚的日军统帅小西行长摩拳擦掌,积极备战,要和明军决一高下。除了这些当事人,还有很多隐在暗处别有居心的人全都在静静注意着这一方局势演变。

    叶赫那拉河蜿蜒清澈有如一条玉带,日夜不休的滋养着这片幅员辽阔的千里草原,劲风吹过,一片绿色草海随风起伏,其中间夹各色白黄色小花,有如海水翻卷时泛起的泡沫,一闪即逝。

    从叶赫部老汗王清佳怒殡天之后,海西女真中乌拉、哈达、辉发三部族人渐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一切的源头来自于新上任的汗王那林孛罗。自从他宣誓登位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原本宁静美丽的草原渐渐变得不安份起来。

    自他上位伊始,便颁下铁令,全力提拔族中勇敢善战者,不论出身按照能力赐以军职厚赏;紧接着又命草原上只要是年满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必须入伍参军。若是参加者按规定分草场,赐牛羊,若是发现有胆小偷懒者、不肯参加者,一经发现举家驱逐出叶赫部,海西女真所居之处,任何人不得收留。

    那林孛罗的命令开始推行初期并不顺利,叶赫本部没有什么意见,阻力大多来自于同属海西女真的其他三部。其中乌拉部实力远胜于哈达、辉发二部,对于叶赫部的指手划脚丝毫不予理会。那林孛罗大怒,尽起本部精兵,于三日内攻破其本部,乌拉汗仓皇出逃,最后被叛部所杀。哈达、辉发二部见势不好,无奈之下纷纷曲柔以示屈服。

    那林孛罗用最短的时间,用雷霆霹雳般手段平定了内乱,尽示其铁腕手段、冷酷决断,一代草原枭雄风范显露无疑,一时间声望大增,周围散众小部落还有诸多蒙古残部纷纷前来投奔。一时间叶赫那位河畔风合云集,大有变天裂地之势。

    一切都已经是万事俱备,只等东风。

    随着打北方飞奔而来那匹快马,几眼看完那封急报后,那林孛罗因为忙碌而消瘦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笑容。稍一沉吟,飞身上马,往冲虚真人所居营帐驰来。

    意外的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得知冲虚不在帐中之后,百无聊赖之时,信步出帐的那林孛罗抬起头看到不远处一处营帐后,忽然心中百味杂陈……那个地方自已已经好久没有进去了。

    大帐内一片皓素,正中案上安置着清佳怒的灵位。

    目光扫视一圈,景物布局依旧,可人已不在,当目光定在那只牌位上时,心中无由一酸,原本狂喜的心情瞬间消退。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让我在这里静一静。”

    等人都退走后,那林孛罗缓步来到灵桌旁,静立片刻后,噗通一声跪下,咚咚有声磕了三个头:“阿玛,儿子今天送给您看一样东西罢。”说着一扬手,手中那封信件飞落火盆中,火舌腾起,没用几下已化成半红半灰的余烬。

    那林孛罗呵呵笑了起来:“您看到了么……,李如松他们已经进入朝鲜,马上就要开始打仗啦。”烧化的青烟弥散一帐,盘旋不去。那林孛罗瞪着灵位,隐隐约约中好象看到阿玛清佳怒严肃的凝视着他的脸,“我知道阿玛不愿再起刀兵,自从赫济格城一战之后,在您的心里一直以族人为重,战功为轻。可在儿子看来,您的人老了,连雄心壮志也都老了……”

    “我不能按您想的那样做……,咱们是和太子很好,有那林济罗在,叶赫部肯定没有后顾之忧。可事无定数,先不说他日后会不会成为皇帝,就算他当了皇帝又能怎么样?他能保我们几十年平安,能保我们一世平安么?”低沉声音渐渐变得激扬:“凭什么他们可以过着富足自在的生活,而我的子民只能在这大草原上风吹日晒,放牛牧羊?他们什么都不做,而我们却要给他们进贡纳税?凭什么草原上的雄膺要受那些狗奴们欺负?”

    父汗,这一切公平么?公平么……”

    一句公平,几乎用全力吼了出来,整个帐中被这一声震得隐隐发颤,就连案上那块灵牌都在微微颤动不休。

    “与其坐等人欺,不如主动出击!在不久的将来,我要用咱们海西女真的铁骑和马刀,从这里马踏中原!砍杀他们的士兵,掳掠他们的百姓,夺走他们的财富,我要咱们的族人,从此不再过草原放牧的日子,我要带领他们去丰腴膏脂之地繁衍生息!”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所以,我必征大明国!”

    这是儿子对父亲的宣告,也是一代新汗王对一代老汗王的宣告。

    一个时代的终结正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不管对错,一切已经从头重新演绎。

    帐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笑声,让激动兴奋的思绪中的那林孛罗醒转过来,再次对着灵牌磕了三个头,没有半分迟疑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出帐而去。若是此刻清佳怒活转来,他会发现眼前这个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纯朴忠厚的那林孛罗,也许是经过长久的等待和忍耐,也许是因为贪婪和野心,踏出帐后的那林孛罗恍如重生了一个人,一对眼神如鹰敏锐尖利,神情似野狼桀骜不驯。

    候在帐外的冲虚真人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对方的改变他自然看得出来,尽管那林孛罗此刻表现出来的状态虽然让他有些心惊警惕,但也让他心里暗自窃喜。

    凝神着大袖飘然恍如神仙的冲虚真人,那林勃罗心底有疑惑未曾解开。他到现在也猜不透这个皓首白眉的老道人为何这样不计一切的帮他,有一点是可以断定他如此做肯定是有目的,但是他在意也不怎么在意这一点,人与人之间都是彼此利用和彼此需要,不管冲虚真人本意如何,他只在意眼前这一切是否对自已有利。

    只要是有利的,那何必去管他有什么目的呢?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想到这里凝在嘴角的那丝冷笑倏然放大,那林孛罗开口道:“前方得来消息,明军已经开始渡江入朝,咱们准备这么久,也该动一动啦。”

    不料冲虚真人摇了摇头:“时机不至,火候不到,妄动有利无害。”

    那林孛罗在这一刻脑海中已经转了几个弯,想了无数个进攻方案,却被冲虚真人这一句全然断送,怔忡中忽然看到冲虚真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如同当头浇了桶雪水,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会心一笑后,慨然道:“好,那就再等几天,等他们陷得再深一些,到时才是咱们上场的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七月变成九月。暑热在一场大雨后静悄悄消失了,几场秋风,入眼一片枫红如火,夜晚遍地皆是秋霜泛白。

    在大明京师所有百姓看来,眼下的朝廷是最近几十年以来,眼前这个时期空前的井然有序。在诸多朝臣看来,让人心安定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太子殿下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并没有对朝中上下进行一番大清洗,一切如旧,就连原来各党派中的骨干之臣都没有受到太多波及。

    但朝廷中最近也多出了张新鲜面孔,引起了很多人的瞩目。第一个就是由工部侍郎再度升迁为工部尚书的赵士桢,还有一个如同在一夜之间升上来的兵部右侍郎孙承宗。和熬了几十年赵士桢比起来,孙承宗的出现可以用横空出世四个字形容,但做为京师三大营的都指挥使,兼任一个兵部右侍郎,也是还说得过去的,当然对这任命唯一不满并满腹怨气的就是兵部尚书石星石大人。

    唯独一个让所有朝臣都不满和有看法的升迁,来自于太子新近提拔进入户部的一个新人,他的名字叫莫江城。虽然只是个六品主事,但一人手掌照磨所、广积库、承运库、军储仓四处职司,朝廷中人都不知道四司都是户部精要之职?可想而知此人必是太子殿下看重之人。

    如果再细心一点的人,通过这些任命就会赫然发现,太子已经不显山不露水的在朝中安排下了好多人。比如内阁中的叶向高,刑部中的萧如熏,兵部中的孙承宗,工部中的赵士桢,现在就连户部中都有了一个莫江城,除了吏部尚空之外,内阁六部可谓一网打尽均有伏子。

    可是让人有些奇怪的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以吏为尊,太子在五部中都有了人选,为何单单吏部没有任何动静?这难免又能引起很多人的无由猜测。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朱常洛耳中,除了付之一笑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国家的兴盛离不开人材,远的不说,就拿万历一朝来讲,若是没有张居正,万历一朝在诸多内忧外患中恐怕早就风流云散了。在他看来,举贤任能不避亲,何况他选的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今后支撑大明朝的柱石之臣。当然众人一直奇怪的吏部人选,他心里也早就有了目标。

    秋日的皇宫虽然没有春花百荷,但低头见红叶烂漫,秋菊金黄,抬头见碧日睛空,万里无云,放眼尽是金碧辉煌让从濠境归来的沈惟敬一路上看得目不暇接。比起几个月前走的时候虽然黑了些,但精神却健旺了好多,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更是神彩焕发。让领路前行的王安都忍不住偷看了他好几眼……他就是纳闷,这人长得这么丑,可是这自信是打那来的呢?

    很快王安的好心情就不见了,因为沈惟敬冲他笑道:“王公公,草民这有一件东西,是你的好友托我带给你的。”

    好友,托你带?愕然张大嘴的王安有些莫名其妙。先别说什么好友,就连沈惟敬这个人他也只是在随同太子进莫府时看过一眼,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王安的脸瞬间变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看着沈惟敬从袖中取出一样布包,王安笑得越发开心……拿孝敬什么的最爽了,于是忙不迭的伸手接过,入手不沉看着也小巧,熟练的捏了向把后不由得有些奇怪:“是什么?”

    沈惟敬笑得谦恭,摆了下手:“回公公,里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草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他说您只要看过这个东西,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他这里越卖关子,王安就是好奇,若不是端着自已太子驾一唯一小太监的身份,他早就急吼吼的打开看了。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慈庆宫。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沈惟敬一脸恭谨的低头跟着王安七拐八绕,一直到了一个门前,就听王安小声道:“到啦,您请进吧,太子殿下在里头等着哪。”

    书房内朱常洛端在书案前,宽大的案上边摞着一堆内阁刚送进来的奏疏,大多都和朝鲜战况有关的奏疏居多。自从七月李如松率兵入朝之后,到如今已经两个月。通过宋应昌的上疏,关于战事的或胜或败各种消息都有,朱常洛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这场在原先历史上从万历二十年一直打到万历二十七年的战事,是决不可能在两个月就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惟敬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抽了抽鼻子,书房内传来淡淡的药气让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你来啦,一切可都顺利?”

    见太子发问,沈惟敬伏在地上肃声道:“托殿上洪福,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已办妥,草民幸不辱命。”

    朱常洛眼睛一亮,声音中有不加掩饰的惊喜:“当真?这么快?”

第273章 凶信

    在这个相当不好的郁闷天气里听到这个好消息,压在心里那点无由郁闷不翼而飞,冲着沈惟敬灿然一笑,“先坐罢,仔细说个清楚。”

    他这一笑就开春乍破的春水,原本脸上僵硬的表瞬间变得生动起来。沈惟敬有些受宠若惊,收摄心神坐了下来之后,没有急着说话,整理了一下思路方才开口:“承蒙太子看得起,自从和莫大爷还有魏公公到了濠境之后,罗迪亚已将下银两和船只尽皆交付干净,眼下魏公公已在濠境会同福建巡抚开始着手召集人夫,准备造船事宜。”

    “造船之事旷日持久,慢工出细活,急是急不得的。万事开头难,既然开始了那就很好。”不知为什么,低着头的沈惟敬有种莫名感觉,这位殿下嘴上虽然说着不急,有心人还是可以听得出对方口气中流露出的那一丝淡淡的遗憾,正在心里琢磨的时候,就听太子嘉奖道:“这次的差事,你们做的不错。”

    回过神的沈惟敬谦逊道:“不敢当殿下夸奖,全是魏公公机智权谋,草民只是从旁辅助。”听到他自称草民,朱常洛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深深浅浅的大有深意。

    这时进来送茶的王安,在听到魏朝两个字的时候,脸已经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其实他刚刚在殿外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沈惟敬送来的那个布包,然后他就明白送他东西的这个人是谁了……说起那东西也算稀罕,是一面小小的镜子,照人如水般清析无比。

    做为大明万历朝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锦公公的唯一在传小弟子,论眼光见识来讲王安已是少有人及,当然识得这是来自海外佛朗机人的手笔,在大明有个很上道的的名字叫西洋镜。在时下明人眼中,这西洋镜一直是极为稀罕的东西,传说中得一面可值千金,还是有钱没处买的那种。西洋镜在大明皇宫同样的不遑多见,以王安多年当差的经验,仅知的也就在储秀宫郑贵妃那里有这么一面。

    虽然自已手上这面就比小孩的手掌心大不了多少,但是胜在小巧玲珑可爱,拿到手就让人舍不得放下,王安从心里往外喜欢的。,可是随后在看到镜子背面的时候,好心情瞬间直落千丈……镜子背后刻着一个人象,只是寥寥几笔却勾勒得生动传神,上边一个活生生魏朝正得意洋洋的冲着他笑!

    笑,笑你妹啊!瞬间心情极度不好的王安有种想砸了他的冲动。

    “这次去濠境,我要你办的那件事,可曾办好?”低头啜了口茶,朱常洛再次开了口。王安站在一旁伺候,一心在盘算着找个机会出宫一趟,去琉璃厂找个高手匠人把这个讨厌的头象磨了去才好。

    “回殿下,基本都已经办妥,不过……”说到这里,沈惟敬却住了口,似乎有些犹豫。朱常洛会意,对王安道:“你先下去罢,没我的话,不准人随便进来打扰。”转头对他笑道:“可以了,有话尽管说。”

    沈惟敬不敢怠慢:“草民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回来的。濠境交接清楚之后罗迪亚乘船返国前,我私下里找他将殿下的意思,给他复述了一遍。”

    朱常洛不动的声色的听着,拿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只是微抬起的眼底带着几分兴奋的探究:“哦,他怎么说?”

    沈惟敬摇摇头道:“他倒也没有说什么,看着有些兴致缺缺,只说是等他回国后再给消息。”

    朱常洛唔了一声,如蝶翅般眼睫扑闪几下,抬眸笑道:“兹事体大,他虽然是西班牙皇族中人,却不是亲王,只是一个伯爵。这事他是做不了主,必须要等他回去问过腓力二世大帝才会有定断,也是情理之中。”他虽然不在现场,却能猜个**不离十,娓娓道来宛如亲见。

    沈惟敬惊讶之余肃然起敬,不知不觉间又多添了几分恭敬:“殿下说的是,一切确实都如您所料。”

    朱常洛似笑非笑的眼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这次回来,是他已经有了回信么?”

    沈惟敬呵呵一笑,伸手从身旁拿过一个长长的盒子,打开盖子取出一物双手呈了上去:“殿下请看。”

    这是一面长长的椭圆形镜子,通体用黄金装饰,镶有各色宝石,做缠枝花纹,镜面清光煜煜,如寒月临凡,将朱常洛一张脸照得纤毫可见。沈惟敬很努力很努力的想从太子殿下的脸上找出一丝欢喜惊叹的表情,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后者没有半点惊讶,好象放在他眼前的只一个常见的普通之极的物事,完没有半点稀罕的意思。

    “这还真是西洋镜。”看了一眼这个东西,朱常洛心里呵呵笑了一声。

    其实玻璃这个东西早在大明朝几百年之前早就有了,只不过那时的玻璃是铅钡玻璃,因为材料和工艺的问题导致玻璃杂质较多,烧出来都是半透明的东西,只能用来做琉璃瓦使用。而做镜子需要用透明无暇的纯度极高的玻璃,则是由欧洲人也就是明人统称的佛朗机人最先制作出来的。

    朱常洛不稀罕那是因为他是二世为人,这种东西在他眼里自然没什么稀奇。但是这个不妨碍他明白一点,在这个时代,想要拥有这样一面光亮透彻的玻璃镜子是何等的珍贵!别说飘洋过海重洋万里的来到大明朝,即便是在欧洲上层贵族拥有这样一面的镜子,也是当仁不让可以拿来炫富卖贵的不二资本。

    不过朱常洛还是挺高兴,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镜子,而是送他镜子的这个人。

    能够拿出这样礼物,已经不是罗迪亚能够做的到,朱常洛眯起了眼睛:“罗迪亚是拿不出这种金贵的东西的,看来这是腓力二世送来的礼物了。”

    “殿下明见万里,据罗迪亚说,此物确实是腓力二世的送给殿下的礼物。”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腓力二世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朱常洛澄如秋水的眼神如电光一闪,落到了已经完全跟不上他节奏的沈惟敬脸上:“他对我的提出的问题是如何答复的?”

    没等沈惟敬回答,朱常洛忽然笑了:“腓力二世野心勃勃,想必是对我的提议动了心。”

    沈惟敬吸了口气,他走南闯北见过多少人,就没见过象太子这样多智近乎妖的人物!已经心服口服的他不敢有半分怠慢,放低声音:“回殿下,罗迪亚伯爵带来腓力二世的话,他们对于殿下提议进攻日本很感兴趣,只是对于条件想要修改一下。”

    “哦?”朱常洛颇为意外的抬起头来,脸色颇为意外:“我只是用下他们在濠境的船队,别的一概不用,不动他们自身一兵一卒,就可以平分日本的石见银山,这么大的利润,这样的条件还不满足,这胃口难免开得太大!”

    看着朱常洛沉下的脸,沈惟敬莫名有些惶急,连忙摆手道:“殿下稍安勿燥,还有下情要说。罗迪亚的意思是如果可以,他们另外有一种想要交换的东西。如果殿下可以用它来交换的话,他们不要一分一毫石见银山,就算殿下要求他们发兵相助也是可以。”

    看着沈惟敬因为激动变得正在发光的眼神,朱常洛长出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已经明白那位西班牙腓力二世如此迫切的想要什么了!看来自已那在慈庆宫召见罗迪亚刻意的那番卖弄,已经通他的回国转述深深的震撼到了那位雄才大略的一代君主,宁可不分一半的银山,甚至甘愿出动军队,这近乎讨好的举动,就是为了得到燧火枪而已。

    良久无人作声,沈惟敬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一看,发现朱常洛低垂着头,正在怅然出神。与上次花园中初见相比,这一次近距离看下来,发现这位在大明朝人人称颂的太子殿下,褪去了头上那道炫目的光环,精致的脸上有些脆弱,有些稚气,让人只想去疼惜去呵护,却不忍加诸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即刻动身去濠境,告诉罗迪亚,这个交易我做了!让他们准备好所有舰船以示诚意罢”

    居然这么痛快?沈惟敬再度惊讶的瞪大眼。虽然不知道这个燧火枪是什么东西,但通过观察罗迪亚和自已郑重其事说起这件事时,那一脸的严肃和渴望之极的表情,以沈惟敬的聪明机智,当即断定此物必定是非同小同。

    万没想到太子居然在片刻之间就已做出了决定,这让他在短时间内有些不能适从。但事已至此,沈惟敬除了敬服自然没有别的说法,连连点头应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朱常洛低声嘱咐道:“此事绝密之至,切不可走漏风声。今天这些庆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至于罗迪亚那边,也要如此交待,你和他说这是我的意思,若是有个风吹草动,那么先前所有交易就此作废。”

    对于太子如此重而视之的殷殷嘱咐,沈惟敬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伸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什么话也没有说,拜别行礼转身便走。看他离开时步伐如风,甚是干脆利落。

    “王安!”听到殿下召唤,一直守在门外照镜子的王安连忙跑进来。见太子弯腰在窗下书案上写了一道谕旨,随手递给他:“送去内阁,着吏部即日发官诰,擢升沈惟敬为吏部考功司从五品员外郎罢。”看着王安掩饰不住的惊诧眼神,朱常洛表现淡然平常,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定好的,沈惟敬今天的表现让他坚定了自已的决定是正确的。当然他也看到了这个任命就连王安都如此惊讶,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传开后,明日朝中百官将是何等的反应了,但朱常洛完全不在意,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已选的这些人放出的光采,足以让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统统闭嘴。

    做完这一切,朱常洛长出了一口气,推窗远眺,眼见落叶飘飘一地金黄,耳听秋风飒飒恍如风涛,心神却早就飞到千里之外的濠境,不得不说那个腓力二世果然是个有眼光的,一半石见银山虽然可以让任何人动容眼红,但和一个可以改变历史的燧火枪相比起来,确实称得上微不足道。

    至于自已答应将燧火枪交换的事,朱常洛没有丝毫压力。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利弊两面,若是在某些人看来,自已将燧火枪秘密外泄,就是一个授柄于人的下下之策,可是朱常洛完全不在意这个,如果一个燧火枪,可以根除那个压在他心头的大患,这个利就远远的大过于弊,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燧火枪传到欧洲,必定会改变欧洲眼下格局,西班牙已经一枝独秀,而英格兰刚刚崛起,强大的奥斯曼虎视眈眈,几乎可以预见的是,从此欧洲再也不会消停。想到这里,朱常洛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朗阳光。

    可惜他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门大开处,气喘吁吁的王安带着一脸相当难看的颜色闯了进来。

第274章 隐瞒

    几眼看完王安送来的奏疏后,因为沈惟敬带来的喜悦感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子倏然站起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个摇晃不小心将案上那一堆小山高一样的奏疏全都碰倒,一阵稀里哗啦乱响洒了一地。王安一声惊呼抢上来就扶,抓着太子的手,只觉得如握了一块冰,再看他的一脸张更是如同白纸一样,不由得极是担心,慌忙道:“来人,快去请宋神医来!”

    “站住,不必去。”眼前一阵阵发黑,朱常洛喘了几口气,推开王安扶着的手:“让我静一下,就没事。”无奈的王安手忙快脚乱扶他坐好,急手急脚的倒过一杯暖茶来,接过来喝了几口,定了定神,道:“这奏疏是怎么来的?”

    看太子的脸色果然比先前好许多,放了点心的王安没再坚持去请宋神医,回道:“这奏疏是辽东李伯爷用的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内阁几位大人都已看过,申阁老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担搁,便命奴才火速送给殿下批阅。”看着朱常洛越来越黯淡的眸子,王安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头上也有了汗,机灵说道:“估计现在的朝中大臣们也都知道了,不过叶赫少主此时在城北大营,估计现在还不知道。”

    “你去趟城北大营,找到孙大人将这信交给他。”看着太子挥笔写字不停颤抖的手,自打进慈庆宫那一天开始,王安就没见过太子如此紧张过,王安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应了一声接过后转身就要跑,到门口时却听朱常洛低声嘱咐道:“……和孙大人讲尽力拖延时间,想法子不要让他知道,能阻得几时就阻得几时。”

    看着王安匆匆离去的身影,朱常洛只觉头发昏腿发软,实在支撑不住半边身子伏在案上呼呼喘气。从在永和宫睁开眼睛那一刻起,自已一直仗着比别人多出的几百年见识,在这大明前朝后宫纵横来去,虽然一路走得颇为坎坷,但是总的来说通过自已的努力,原来历史上既定的好多大势已经或是正在慢慢的更改。

    当年自已处心积虑,九死一生在赫济格城,利用叶赫部的力量一举将建州女真精英主力全歼而亡,更让怒尔哈赤兄弟身受重伤和打击,虽然让他们逃了性命没能斩草除根有些遗憾,但经此一役剪除了他们处心积虑多年养成的势力,短时间之内已无力争锋。在朱常洛眼里怒尔哈赤依旧是心腹大患,可眼下的他就是一只伤了爪牙的狼,在没有长出来新牙利爪前,暂时不会有伤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朱常洛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自已千防万防,到了家贼难防,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是他反了!俯身从掉了一地奏疏中找出刚才那份,细细的看了起来。看来是宁远伯李成梁亲笔,就凭这字迹匆忙潦草,足以见写奏疏之时,这位宁远伯是何等的惊怒失措。朱常洛无由苦笑,估计他也和自已一样,做梦都没有想到,谁都可能反,唯独这个不可能反的人倒反了。

    海西女真新汗王那林孛罗?看着这个熟悉也有些陌生的名字,朱常洛眼前现出那个在赫济格城和叶赫紧紧抱在一起的青年,那个为了兄弟安危,不怕粉身碎骨,奋力从赫济格城头一跃而下的青年,如果可能他很想亲口问问他,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将自已的兄弟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么?

    权势、****真的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到如此地步,能让人瞎了眼睛,盲了心智?如此丧心病狂?

    心有些莫名发寒,海西女真反了朱常洛不惧。他怕的发展到最后的那个结果……那个让他想都不愿想,却又极为有可能成为可能的结果。

    一种不祥的感觉如同悄悄上涨的潮水正在悄悄向他逼来,茫然中朱常洛惊惶的发现,自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除了面对,没有任何办法。但是面对,自已又能怎样做呢?又该怎么做呢?朱常洛伸出手抱住了头,深深叹了口气,忽然感到非常的倦,倦到他伏在案上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样。

    案上那面西洋镜,忠实的照出此刻在书房中的这个人,是何等的无力与无奈……

    情况发展越赤越严重紧急,眼下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刚刚开始。

    万历二十年九月,辽东急报:海西女真那林孛罗率部袭击抚顺城。过程简单让人难以置信,那林孛罗就用了三千人,乔装改扮成前去贸易的商人,在攻城之前三日,派细作入城四散风声,让抚顺一城官兵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但是贸易的当天,当三千人顺利的进入城门后,脸上带着笑容的那林孛罗和他的部下亮锋利长刀,现强盗面孔。等守城明军反应过来进行反抗时,却中了早有准备的那林孛罗的埋伏,一战之后抚顺总兵张胤芳阵亡,手下明军全军覆没,抚顺宣告沦陷。这一战那林孛罗从抚顺掠夺了三十多万人口、牛马无计其数。初战告捷,海西女真士气高涨无比,当然那林孛罗的胃口似乎远不止此。

    万历二十年十月,辽东再报:仅距离抚顺沦陷仅仅不足一月功夫,那林孛罗率领大军再次出击,这次他的目标是清河。和抚顺相比清河只是一个小城,但是任何一个稍懂兵法的都会知道,清河城是通过辽阳、沈阳的必经之路,战略位置之重要不言而喻。

    海西女真血洗抚顺,引起了李成梁的勃然大怒。他的反应不谓不快,但奈何辽东铁骑的全部主力都跟着李如松入了朝鲜,事起仓促,等李成梁集结好人马,准备往抚顺大肆反击时,半路上得到海西女真要袭清河的消息,李成梁又惊又怒,日夜不休带兵往清河猛追。

    等大军累死累活刚到了清河,却发现清河一切平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在李成梁和他的军队准备好好喘口气的时候,又得到确切通报,那林孛罗亲带三千骑兵突袭宁远城。

    宁远成是李成梁的大本营,是他在辽东一生基业所在,决计不容有半点错失。忍无可忍的李成梁气得暴跳如雷,深恨那林孛罗奸诈,若是他辽东铁骑在手,怎能容这群毛贼猖狂肆虐,恨过之后只得兵分两只,留下四子李如桢带二万人镇守清河,自已带着五子李如梅带着一万人,火速赶赴宁远支援。

    就在李成梁带兵心急火燎退走的第二个晚上,还沉浸在睡梦的清河城人,忽然被一片从天而降的天火惊醒,从睡梦中惊醒后冲上大街的人们惊恐的发现,从清河城外自天而降下无数奇怪的东西,落到地上轰然爆炸,火苗冲天而起,尽情烧着任何可以烧的东西。当反应过来的人们急忙用水救火时,这才发现了一个事情,这火用水是烧不灭的。

    九月秋风紧,一时风搅火起,火借风威,清河城瞬间化成一片火海。当李如桢狼狈率领残部冲出城,中了以逸待劳的伏在城外的海西女真偷袭,全军尽没,李如桢于混战中落马,尸骨成泥。

    经此两役之后,海西女真实力空前大涨,四万有余的军队瞬间膨胀成十万有余的大军,而其所得粮食、财富无计其数。

    失城失地失子几重打击下来,从军以来从末经此大败的李成梁惊怒交迸,他本来就年事已高,这连番打击下再也撑不住,在确切得知李如桢死亡消息后,当场吐血昏倒在地,昏迷不起。幸亏李如梅和李如樟都是久经战事之将,虽慌而不乱,组织所有人员加固城墙,挖掘工事,一边准备死守防备,一边派兵百里加急,急报朝廷要求增援。

    辽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明朝廷也如同一锅烧开了的滚水,咕嘟咕嘟往外蹿着水花和滚烫的热气。

    从接到辽东战讯后,大明朝堂上从早到晚,一力主战的声浪大到足以将太和殿的房顶掀翻!用苏轼的一首江城子来形容最为贴切: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于慎行、石星、萧如熏、赵士桢四大尚书一齐联名上表,要求太子迅速发兵痛惩海西女真这群犯国奸狗,朝中百官皆以为然,一齐附议。一时间奏疏如雪片,文渊阁内几大辅臣的办公案上全都堆满了层层一摞,而且外面还在源源不断送进来。

    除了请战,终于有人将目标挪到了一个人身上!

    直到这时,如梦初醒的广大朝臣们这才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一直在太子身边的海西女真质子叶赫!这个发现终于让愤怒已极的所有人终于有了宣泄怒火的目标,一时间千夫所指,万千矛头全都指向叶赫,好象往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浇上了几飘油,火焰顿时哧啦啦的直冲上天,热度直可以将苍天烤个窟窿。

    憋了太久的言官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一直和言官水火不同炉的大臣们,这次双方意见出乎意料的一致,除了请战之外,无一例外的要求当今太子交出叶赫,将其绑到闹市千刀万刮,用来告慰辽东丧命的无数军兵百姓英灵。一时间杀声震天动地,不知是谁传出叶赫身在城北三大营的风声,一连几日营外都有无数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搞得早就接到朱常洛传书示警的孙承宗连下几道军令,全力戒备封锁,防止民情生变。

    眼见态势发展的越来越难以控制,可从头到尾一直处在万人瞩目中的慈庆宫,却一连几天没有消息,就连首辅申时行都没不住气,一天几次抱本请求拜见,都被苦着一张脸的王安挡在门外。

    今天慈庆宫大门依旧紧闭,守在门外的叶向高等了已经有好一会了。正急得团团乱转时候,见王安一溜小跑出来,连忙几步上前:“王小公公,太子殿下可曾同意见我了么?”

    很是烦心的王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叶大人,你的奏疏我送进去了,可是你想见殿下,我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比你早先不久,申阁老和王阁老一齐联名求见,都被殿下婉拒啦。您听小的一句劝,这奏疏送进去就不错了,您先是还先回吧。”

    知道王安说的是实情,叶向高却不甘心就这样退去,沉吟了一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塞到王安的手上:“求公公再跑一趟腿,捎句话给殿下,下官只有一句话,请殿下快将叶赫交出来罢,若在迁延,就算他是太子之尊,也必受连累之祸。”

    叶向高说这句话是有道理有根椐的,因为太子明显庇佑叶赫的举动,已经被朝中诸多大臣非议和诟病乃至强烈反感。据叶向高从暗地里得到消的息,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在背地串联,准备到左顺门下跪请求面见万历皇帝,要集体弹劾太子包庇养奸。这罪名若是坐实就算是太子之尊,身上有污点失了人心威望,今后那个龙位再想坐得稳,可就难得很了。

    听完这些话的王安,脸色变得肃重无比。伸手就将那锭黄金塞到叶向高手中,看着对方惊愕的表情,王安胀红了脸:“这朝廷中不止叶大人一个人为太子着想,王安虽然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小太监,但是护持太子殿下这颗心和大人却是一模一样。”

    看着他人影消失在宫门后,有些怔忡的叶向高概然叹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了不少,相信以他所熟知太子的睿智通达,在知道朝中情势如此紧急的话,必定会有明智判断。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事情会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太子会如何选择?对于这些事叶向高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就在他带着重重心事转身低头往回走的时候,没有发现在他的背后现出一个身影。

    “你……刚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声音嘶哑难听,语气冷如寒冰。

    叶向高赫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挺拔如剑,笔直插天一般矗立在自已面前。

第275章 报应

    天未至暮时,天际卷积堆厚的乌云遮住了本该晴朗的天空,飒飒秋风穿林渡水吹得好似万马奔腾。

    乾清宫廊下,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跪在地上。门前守着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劝又不敢劝,完全不懂太子殿下这样所为何来,这一来就跪下也不说话,眼角眉梢全是一派不知名的倔强。

    正无计可施时,黄锦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圆白胖脸上全是无奈:“这天不好,地上凉,殿下给老奴个面子,咱们起来说话。”

    “今天见不到父皇,我不会从这里离开。”慢慢抬起的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坚定的声音有着让人不容反驳的坚定。“哎!这都是什么事啊……”黄锦急得直跺脚,“罢,老奴这就去给您传话去。”

    乾清宫内安静得近乎于死寂,急乎乎进来回话的黄锦屏气敛息的站在角落,小心的观察着这几天好象又瘦了一些的皇上。此刻半倚在榻上看奏疏的万历,脸色难看的吓人,因为愤怒变得白中透青的脸上,赤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仿佛再也不能忍耐,将面前几本奏疏拿起狠狠掷到地上,劈哩啪啦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不绝,黄锦的脸情不自禁的抽搐了几下,一个心瞬间怦跳如雷。

    “……那些家伙还聚在左顺门请命么?”

    见皇上如此震怒,黄锦的脸色也好看不到那里去,噤若寒蝉般低声答道:“是,众臣弹劾太子包庇叶赫质子那林济罗,要求皇上拨乱反正,诛杀奸獠,以平民愤。”抬起头看了一眼皇上:“他们还要求皇上早些发兵辽东,收复失地,平息叛乱。”

    这边黄锦的小心翼翼的话音刚落,这边万历怒不可遏的出声骂道:“这些废物,天天就知道会叫!发兵平叛,拿什么平?他们长着眼是留着喘气的么?难道逼着朕,这些事情就会自动解决不成?身为朝臣不知为国筹谋良策,只知跪在左顺门聚众闹事,不过是为了给自个博一个好名声!”

    面对皇帝肆无忌惮喷发的怒火,黄锦唬得胆战心惊,战战兢兢道:“陛下息怒,小心龙体。”然后硬着头皮奏道:“陛下,太子殿下还在门外边跪着,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太子体弱,老奴看他的脸色不太好。”

    “他要见朕为了什么,是朕心里不清楚,还是你心里不清楚?”黄锦低了头不敢再说话。冲冲大怒的万历高声道,“派几个人,将他好生送回慈庆宫。告诉他,他要说什么朕心里都知道,等朕想好了,就传他觐见。”黄锦应了一声,却不动步,犹豫了一下:“若是殿下不肯走怎么办?”

    好象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万历冷笑了一声:“去和他说,若是听朕的话,他要救的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敢作践自已的身子来逼朕,那么朕即刻下旨将那个那林济罗千刀万剐了。他若是真聪明,就别办傻事,不要随意挑战朕的底线。”

    见皇上咬着牙发狠,黄锦却想起当年太子入诏狱时,那个每天死缠着自已的笔直身影,不由轻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老奴多句嘴,皇上您别怪罪……说起来那个叶赫着实冤枉,咱们殿下和陛下您一样的重情重义,出了这样的事,怪难为太子的了。”

    不知是不是那句太子和他很象的话,让万历的脸色瞬间和缓很多,半晌才从鼻中哼了一声:“身为一国储君,当为社稷天下为重,国家大事怎么能感情用事!如今民意沸腾,群臣哗然,若是失了人望,他日后坐上大位,也不会使人心服。到底还是年轻!”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肃:“去找锦衣卫,即着拿叶赫入大理寺重狱,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听说只是拿入重狱,黄锦提着的心稍微放了一点,有这个旨意,对外边跪着的太子也可以有个交待了,至于以后的事,那就等以后再说。嘴里连忙应了一声要走的时候,就听万历一声冷笑:“朕听说他武功极高,和锦衣卫说他若敢顽抗,可不计代价当场立毙。”

    一阵肃杀冷意袭来,黄锦打了个哆嗦,一声是应得几不可闻。

    叶赫的武功之高阖宫皆知,锦衣卫当然不敢有半点小视,几乎是倾巢出动,一群黑鸦鸦的人扑出的时候,搞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要发生宫变了。一时间人仰马翻,阖宫惊慌。

    慈宁宫中李太后正对着一炉檀香,手持念珠低声诵经,一炉香烟袅袅忽忽,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在淡淡烟气中忽明忽暗。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忽然被推开,每日必做的功课就此被打断,李太后倏然睁开了眼,脸上已经有了怒色。

    等她看到莽撞推门进来的人是竹息时,恼怒瞬间换成惊诧。竹息跟在她身边一辈子,稳了一辈子,再大的事也没曾见她如此惊慌失色过。一种没来由的紧张让李太后的心有些抽紧,握着佛珠的手猛得捏紧,厉声道:“慌慌张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竹息反手关上了门,跪伏于地后眼里忽然流下泪来:“太后,奴婢有话要跟您讲。”

    竹息的反常表现,似乎包括了太多的内容,让李太后有些难以消化,紧紧的拧起了眉:“……你想说什么?”

    就在慈庆宫门口,一众锦衣卫遇上了伫然直立的叶赫,看着一片如临大敌的脸,叶赫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当锦衣卫冲上来的时候,叶赫紧握的手却松了下来。

    刚才他和叶向高的谈话让他象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全身力气已经完全被掏空,一颗心空空荡荡,失去精神的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想法。迷迷糊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马上回去,回去问一下自已的父汗,还有那个领兵犯境的大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这个无比强烈的渴望,强烈到已经清楚明白写到他的脸上,就在他转身挪步的那一刻,叶向高只用了一句话就粉碎了他的的想未能:“……你若走了,太子怎么办?”

    眼神飞向不远处的慈庆宫,那里刚刚有一驾御辇自远而来停下,看着从上边下来的脸色苍白朱常洛,一言不发的迈入宫门,跟在他周围的那些锦衣卫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宫门两侧,警惕的看着周围。叶赫目光变得空然黯淡,嘴角绽放出的却是雪雾一样的模糊湿冷的笑意。

    捉拿叶赫的过程顺利得让所有锦衣卫吃惊,因为叶赫柔顺的没有让他们费一丝力气。

    集结在左顺门众臣也如愿以偿的盼来皇帝的圣旨,简单几句话说的却是刚硬铁血,震心慑神。第一通知他们朝廷马上征兵平叛辽东,第二海西女真质子那林济罗已罹狱,择日就有处置,同时厉言警告:若再敢在左顺门纠缠不去,朕不介意重演嘉靖三年之事。

    这一句话将皇帝的按捺不住的隐忍隐晦表达得淋漓尽致,瞬间将许多别有用心的大臣彻底惊醒,论起阴戾暴燥,万历可比嘉靖青出于蓝了不少,于是没有一个人敢再多做停留,瞬间纷纷做鸟兽散,左顺门很快恢复了平静。

    当天彻底变得黑沉沉,风卷着秋雨落下来的时候,从大理寺匆匆而归的王安进了入慈庆宫。

    耐着性子听完王安禀报,目光移到窗外,此刻雨丝变成了雨点,由方才的绵绵密密变成了叮当乱响,干燥的地面变得一片湿滑泥泞,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王安忐忑不安不安凑了上来,虽然知道此时最好是一句话不说,可是又不得不提醒:“殿下,时辰不早,咱们要去乾清宫去了。”明明刚从乾清宫回来,这眨眼的功夫又被叫去乾清宫抄祖训,万历皇帝这个出乎意料的古怪决定,用意自然是非常明显。抄祖训真是个绝妙讽刺的决定,朱常洛怔忡的眼神动了动,忽然觉得很好笑。

    自打跟着太子以来,王安见惯了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在太子的手里都是云淡风轻的随手解决,从来没有象现在这里慌了手脚,乱了心神。王安忍不住想要劝解几句,可在对上太子眸底深不见测的漆黑时,王安马上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朱常洛没有一丝表情:“他可有什么话要捎给我?”

    王安摇了摇头:“奴才问过了,叶赫少主没有说任何话。”

    脸有些白的朱常洛凝视了他片刻:“走吧,去乾清宫。”

    在乾清宫门口一直等着的黄锦迎了上来:“公公,能否让我先去见下父皇,我就几句话要讲。”颓然叹了口气,黄锦抬起有些昏浊的眼,神情却温润的亲热:“这么些年了,老奴有没有一句话或是一件事骗过您?”

    他这样说,倒叫朱常洛有些茫然失措,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公公一直对我很好。”

    “有殿下这句话就成了,老奴心就算没有白操。”黄锦欣慰的叹了口气,下边的话说的语重心长:“这事闹得这么大,陛下所做并没有任何差错,殿下一向睿智通达,若是易位而处,敢说能比皇上做的更好?再说依老奴来看,事情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必强要针尖对麦茫?强行硬碰硬于事无补反而有害,非是智者所为。”

    “公公说的是。”朱常洛低了头,“就劳烦公公捎句话给父皇,叶赫与我情同兄弟,至于辽东兵乱,我已有对策,让父皇不必太过操心。”

    真不愧是两父子,就连性子脾气都这么象,第一次见识太子居然也是这样一副和而不同倔强,让黄锦心里很是翻腾了一阵子。回到宫里见到万历后,没有任何隐瞒,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说了。

    万历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黄锦心虚的擦了把头上的汗。就听万历威严声音响起:“通知大理寺,三日后将那林济罗斩首示众。”黄锦大惊失色,刚准备再劝几句,万历的话已经堵了上来:“太子要抄祖训,就不用惊动了他了,等处决后再告诉他。”

    看黄锦黑着一张脸垂头丧气,万历心中忽然对叶赫生出一点好奇,这个人使行动有据的太子为了他行事颠倒失常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有兄弟情谊在,可就连一心修佛的李太后居然也派竹息来向他求情,这莫名蹊跷难免让万历百思不得其解,当然,结果是一样的,答复也是一样的。

    “不管是为了平息民愤,还是安抚朝臣,他就冤枉也只得认了!舍卒保车,朕不得不当了这个恶人……太子也该明白一点,身为君上可以无情,但却不能有情,就冲这一点,这个叶赫死得不冤。”

    雨终于由小到大再由大变暴,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居然电闪雷鸣,如同瓢泼。

    慈宁宫竹息跪在地上,尽管宫中点着不少的烛火,在李太后难看之极的脸色下,尽皆变得黯淡无光。也不知过了什么时候,太后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做的好事,让哀家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冤报啊冤报!”

    黄着脸的竹息咬住了牙,声音打着颤:“……一切根源都是当日奴婢一时胆大妄为,不敢再求活着,就请太后赐死吧。”

    脸色同样不好看的李太后哼了一声:“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让皇上知道,他要一心要处死的人,就是……”说到这里时,李太后的目光变成一口深不见底的渊潭,有着能够吞噬一切般的深沉。

    “因为他的低眉,皇上埋怨了哀家一辈子,哀家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不能眼看着自已的儿子做出这种大错事!”一声长叹饱含无限心灰意懒,竹息脸上眼泪已经直直淌了一脸。

    “拿哀家的手谕,把锦衣卫指使刘守有来,哀家有话要说。”

    竹息抖着声音应了声是,转身刚要走的时候,却听太后冷冷的声音响起:“以后……就让他远走高飞罢,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竹息低低应了声是,就听太后冷声接着道:“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不是为了任何人。今天的事要烂在你的肚子里,若是敢传出只言片字,不要怪哀家不念这几十年的情份。”

    再也忍不住,竹息瘫伏在地上,哭道:“都是奴婢当年一时心软,才有今天如今万死难赎。奴婢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若不是无意中发现,奴婢也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他!”

    “你确实是该万死,不过这么老了,就凑合着陪着哀家再多活几年罢。”说到这里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失去了狠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怅然:“佛祖法言果然不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种种也许都是老天对哀家当年所为的报应吧……”

第276章 脱狱

    声望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奇怪,需要一点一滴的积攒;可长年累月的积攒,却会因为一件事、一个决定、甚至于一点点风吹草动,瞬间化成流沙飞雪融化消逝。

    似乎朱常洛眼下就是这样的处境,这些日子太子包庇奸贼的传言喧嚣直上,不但引起全体朝臣群情激愤,就连下边各府州县都不甘寂寞。虽然还没有人敢胆大包天的弹劾太子,但是要求立即将叶赫处死的喊声已成风雷之势。

    官员们心有忌讳,老百姓可不惯毛病,市井坊间到处都是一片骂声,而目标无一例外的全都指向太子。

    自从接到锦衣卫密报后,万历的脸一直就是铁青色的,沉默半晌后忽然一拍桌案:“传旨!”一旁小心伺候的黄锦的心咯噔一下就掉了底,多年陪王伴驾的经验告诉他,皇上已经决意舍卒保车,用一个叶赫来平息臣民的怒火,保住太子的声名地位,这个生意确实没有亏本的地方,更何况这个事情已经是势在必行。

    万历二十年十月,众臣终于等来了睽违已久的当今太子的谕旨。内容让很多人出乎意料:三日后于午门外,赐死海西女真叶赫部质子那林济罗。

    这个旨意一下,以申时行为首的一众老成持重的大臣们纷纷抚额相庆。因为眼下不论在朝中还是市井坊间,对于鞑子嚣张犯境都表现出极大愤怒,而他们寄予最大希望的太子,却没有象他们想象中那样让他们满意,一直沉默没有任何作为,这一点让很多人从开始不解到后来极其愤怒。这个时候的这道谕旨来得正是时候,一切流言瞬间不攻自破。

    可是没有人知道发布这道谕旨的时候,当今太子朱常洛茫然无知的正在乾清宫东极殿上抄着祖训。

    在左顺门请求觐见皇帝的大臣们,万历皇帝的圣旨也下来了。在大明朝历史上,这个左顺门真是个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当初嘉靖三年时,就是在这个左顺门,嘉靖皇帝朱厚熜将在这里聚众请命的一百三十四名大臣全部擒拿。

    想当年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围来,瞬间左顺门前血流成河。血迹清楚地表明了十八岁的朱厚熜的意志,宣示了君权的至高无上,他的旨意是不能被逆转的。左顺门事件中,被逮捕的大臣全都受到了处罚。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梃杖,受杖者多达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杖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

    时间或许可以久远记忆,但却磨灭不了发生的历史。众臣心惊肉跳的看着宣完旨后的黄锦,这位大太监今天的心情似乎颇为不妙……圆白胖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圆润笑意,两只眼角斜斜吊了起来,厌恶的瞟着跪在地上正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几十个大臣,尖着声道:“依咱家看,诸位大人还是散了吧,太子殿下已经下了谕旨,三日后将叶赫质子问斩午门,想必各位心里也舒服了。”说完嘴角拉动,皮笑肉不笑叹了口气:“左顺门真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咱家说句掏心窝子话,这地呆久了可不大妙了。”

    黄锦这一番话,让在场诸多大臣从金秋十月瞬间置身寒冬腊月,本该凉爽的秋风吹在身上瞬间变得冰寒刺骨。等看到黄锦身后一字雁翅排开,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后,刚才还誓不罢休的大臣们瞬间做鸟兽散。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明日就是叶赫处斩示众的日子。这三天中群臣表现出近日来少有的平静,没有象以前那样天天闹个底朝天。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慈庆宫。

    这三日太子并没有临朝,乾清宫也没有动静,一切都安静的近乎诡异。

    今天文渊阁内五大辅臣全都在场,申时行扫了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于慎行的脸上,深深的看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出口。李廷机看了一眼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申阁老,大理寺少卿王之寀来请旨,明日处决的公文咱们是要送到慈庆宫还是乾清宫哪?”

    看了一眼已经变成老阴天的申时行,搭档了一辈子,这是王锡爵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老搭档的脸上看到这么难看的颜色,叹了口气:“此事殿下已有谕旨,不必再请示,公文改由内阁发,你去通知刑部,一切按例实行便是。”

    许是阴气太重,入夜之后的大理寺重狱越发寒气浸骨,阴气森森。

    叶赫武功之高人知共知,为了防止他脱狱,所带刑具用的都是特等三十斤的大枷。铁枷边缘极是粗糙,手脚处早就变得红肿不堪。

    今天的晚饭特别的丰盛,有鸡有鸭还有一碗松蘑八珍汤。

    看着小心翼翼伺候的狱卒,以及他们眼底流露出那一抹同情,叶赫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半晌之后随即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倒让边上看守那十几个锦衣卫目瞪口呆,因为那三十斤重的刑具如同无物,丝毫不妨碍他的行动,几个人面面相觑,嘴上不说心里都佩服的无以复加。

    深夜,裹着大被睡觉的叶赫忽然睁开了眼,一对星眼寒光闪烁,有如天幕明星:“……你怎么来了?”

    朱常洛晃了晃手中一把钥匙,冲着他一笑:“有我在,你死不了。”

    叶赫忽然笑了起来,在灯火昏暗的大狱中,朱常洛第一次发现比叶赫眼睛更亮的居然是他的牙齿。

    “用这个打开镣铐,凭你的功夫,出这个地方没有丝毫难度。”

    “你放了我,你怎么办?”叶赫笑得淡然。

    “我是当今大明太子,放走一个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走。”叶赫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我父兄做下这种事,由我来负责也是天经地义,我是质子,出了事用血来祭那些亡灵也是应该。”说完后转过身躺下,将被子紧紧的覆在头上,不再理会他。

    王安从外头小跑步跑进来,低声急道:“殿下,咱们得出去了,王之寀大人快顶不住了。”看着一头大汗的王安,朱常洛知道再留下去已是不可能,转身冲到牢门前沉声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傻乎乎在这等死,有这个功夫不如回你叶赫那拉河去问问你的父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着听着自已的话明显震动了一下,但依旧裹着大被无动于衷的那个家伙,朱常洛恨得咬牙:“你要死,随便你,别指望我会领情,我不管啦。”

    若不是隔着一道牢门,他真想冲进去踹这个家伙两脚。自从被万历叫在乾清宫背了三天祖训,名是学习实同软禁,若不是王安苦求了黄锦,自已这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从乾清宫溜出来之后便直接来到大理寺。

    外头急促脚步声传来,王安真的急眼了,明白这是锦衣卫要来了,恨不能拉起太子飞跑。朱常洛也不敢再拖延,能放自已进来王之寀已经冒了极大风险,事情败露自已当然没有什么大事,可是王之寀和今天值守的一众大理寺官吏个个跑不了,全得受池鱼之殃。

    “记着你对我的承诺,你若是死了,谁给我找解药?我救你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自已,你如果想我死,那你就死去吧。”说完将手中钥匙重重放在牢门口,在寂静的狱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一咬牙朱常洛抽身就走,随着奔到门口时,急得团团转的王之寀一头一脸全是汗,见到他出来顿时大喜若狂,声音都变调道:“殿下快跟我来,锦衣卫的人已经来了,快跟着下官走这边罢。”

    朱常洛点了点头,跨出狱门的那最后一刻回眸一看,板着的脸忽然就松了开来,本来沉重的脚步瞬间变得轻快如风,因为刚才的惊鸿一瞥,他已经看到放在牢门口的钥匙已经不见踪影。

    出了大理寺门口,惊魂不定的王安一脸的侥幸,朱常洛怅然望着黑沉沉的天,只见一阵风起,卷起几片落叶随之起舞,说不出的寂寥清冷。

    王安轻轻的凑了上来,小声宽慰道:“殿下,咱们快回吧,王大人这里也就算了,再晚了我那师父那里怕是顶不住啦,您看在他老胳膊老腿的份上,可挨不了几梃杖了……”长进不少的王安也会动心眼了,知道太子这人重情心软,用这招百试百灵,果然朱常洛叹了口气,转身麻利上了车辇:“走罢,回宫去。”

    王安大喜过望,麻利跳上车辕,驾车虎贲卫不用吩咐,一抖缰绳,马车如飞一样的奔了出去。

    牢房中忽然闯进很多人,各自举着火把,乍然而来的强烈光线,使叶赫下意识的眯起了眼,但捏着钥匙的手却紧几分,等眼睛适应光线后,一群纷乱的脚步过后,一众锦衣卫忽然两行分开,一个人大踏步来到牢前,低头凝视着他,沉声道:“你就是那林济罗?”

    今天是人犯那林孛罗处决的日子,也是很多人为之关心的日子。

    慈宁宫中,朱常洛终于结束了三天背祖训的课程,正面无表情的伸着手,任由涂碧和流朱给他准备衣冠,准备一会上朝事宜。

    门外王安急步跑了进来,脸上有惊也有喜:“殿下,大理寺王大人急报,昨夜大理寺被劫狱,叶赫少主失踪。”这个消息让朱常洛的脸上情不自禁飞过一片喜色,可是也就一瞬间,喜悦表情瞬间变凝重,转过头看着王安,有些惊讶:“脱狱?逃了?”

    王安点了点头:“是。”

    就在太和殿上为叶赫是怎么逃出去闹起一片轩然大波的时候,乾清宫万历皇宫勃然大怒,下令彻察。就在这个时候,慈宁宫李太后的凤辇进了乾清宫,半天之后,乾清宫终于安静了下来。

    抚顺城上三杆大纛正在迎着狂风怒卷摆动,不断的发出如怪兽咆哮般的怒吼声。城下边一匹黑色骏马上,叶赫呆呆望着旗上边绣着的那个正在随风摆动,忽隐忽现的狼头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仿佛感受到主人情绪有些不对劲,座下战马不安的轻嘶了几声,不耐烦的抬起前蹄不停的原地踏动。

    叶赫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不安躁动的战马,口中喃喃安抚道:“不要急,马上就可以问个清楚了。”

第277章 归来

    当抚顺城门大开的时候,马蹄踏地之声似天边惊雷,一列列人马如闪电般快速奔出,在离叶赫不足五十丈距离时倏然停住,齐齐发出一声雷霆般虎吼。无尽军威有如倒海移山般奔腾而来,就算是叶赫,也不禁怦然色变。

    这些由城内出来迎接的叶赫军兵,眼睛齐唰唰的望向眼前端坐如山的少年。在海西女真军营里,关于这个少主的神勇传说一直广为人传诵,那林济罗这个名字在无数草原青年的心中,向来便是最神勇无敌的巴图鲁代表者。

    海西女真人祟尚武力,敬佩英雄。在今天出城迎接的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当年亲身经历过几年前赫济格城一战。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当年那一战的经历可谓铭记于心,刻骨难忘。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位叶赫部的二王子和明朝那位小皇子一起联手,以不可思议的手段,硬生生逆转必败之境,一直到取得后来的大捷。

    这神来一战,让当年参战的叶赫部所有人对那位来自明朝的小皇子有种近乎神祗一样的祟拜。而眼前这个突兀归来的叶赫,早已经是海西女真族人心中的独一无二的战神。

    如今亲眼目睹草原上传奇人物的归来,所有人的眼中流露出的全是**辣的爱戴和**裸的仰慕。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长笑,旌旗招展中那林孛罗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如同疾风般向着叶赫飞驰而来。

    “那林济罗,我的兄弟,欢迎你回家!”

    ……那林济罗?好久没有人叫自已这个名字了,如今乍然听起来倒有些做梦般的恍惚之感。在他看到打马向着他飞奔而来的那林孛罗的时候,叶赫心里腾出一股热流,忽然长笑一声,双腿用力一夹,座下马长嘶一声,瞬间向前飞奔而去。

    二人马速都是极快,转眼间二马就要碰到一处。间不容发之际,那林孛罗一声爽朗大笑,伸手一拉缰绳,错开马头,双腿用力,竟然在马背上直纵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如同一只大鹰般张开双臂向着叶赫扑了下去。叶赫于马上抬头向上看,见那林孛罗一脸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灿烂,在空中向自已伸出一只手……这一瞬间时光扭转,亦如当年在赫济格城一样,大哥也是这样奋不顾身的一跃,也是这样的一只手,握住绝不仅仅生死。

    身体反应远比思想的要快的多,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叶赫身如鹰隼般纵身而起,在空中与那林孛罗紧紧拥抱在一起,从空中滚落草地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除了感受到来自兄长身上的熟悉温暖的同时,也感受到来自他身上铁甲传来的生冷冰寒,这种感觉让叶赫觉得既熟悉也陌生。

    大汗这一手马背腾挪极是精妙,不是马术精妙者绝对施展不出来,而兄弟重逢这一幕更让诸多军兵看得惊心动魄之余更觉感动。新任汗王那林孛罗露的这一手精妙马术固然漂亮之极,而叶赫表现更令他们目眩神摇,一阵短暂的安静后,所有军兵们不约而同抽刀向天,一齐纵声喝采,声音如擂战鼓,雄壮激越,响遏行云。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直有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神若有所思,脸色阴晴不定。一直到那林孛罗拉着兄弟的手,率大队人马归城后,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神秘诡异的微笑,随即打马消失在茫茫草海之中。

    城内比城外来得热闹,大街两旁一片人山人海摩踵叠肩。身为海西女真一份子,谁不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草原上传说的战神风采。等看到汗王那林孛罗携着一个黑衣少年进城,光凭那挺拔如钢,锐利如锋的身姿,人群中已经瞬间爆发一阵叫好的欢呼声,当看清叶赫面容后,城内无数少女的心里瞬间如同藏了三两只小兔子,火辣辣的眼神恨不能从叶赫身上穿出几个洞来。

    叶赫带着笑,在人山人海中跟着哥哥一路前行。抚顺城很大,看得出来虽然经过刻意收拾过,但是破瓦残垣,焦土遍地,一派大战过后情景,触目惊心的一滩滩凝固后变成褐色的血渍随处可见。再见道路两旁拍手欢笑的大多都是女真族人,也有不少的明人都隐在暗中,见到自已时眼底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惶痛恨之色,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叶赫心里喜悦瞬间消了大半。

    那林孛罗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这一路行来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已这个兄弟居然在族人心中竟然有这样的声誉和地位,眼看自发前来迎接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却多了些莫名的顾忌。

    自从攻下抚顺城,已经战死的张成胤的总兵府就成了那林孛罗的临时居处。

    那林孛罗只将叶赫走后的草原上发生的诸事一一提起,对于自已出兵侵明和父亲的死因却一字不提。叶赫心不在焉的听着,随口将自已在明朝的一些事说了些,对于自已是如何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事也是一字不提。

    用不了多久,兄弟二人忽然都没有了话,空旷的大厅内没有任何声音,当难言的沉默变成令人窒息的气氛时,二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我有事想要问你。”

    “我有事要和你说。”

    二人眼光一碰,都是一个愣神,叶赫一伸手:“大哥先说罢。”

    那林孛罗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神,吐出一口气:“你要节哀,阿玛他已经殡天了!”

    “什么?”不敢置信的叶赫腾身而起,目光在兄长的左臂之上找到缠着的一块黑纱,再看厅外军兵左臂上都有黑纱,乍闻恶耗,叶赫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剧颤,不小心磕破了嘴唇,唇齿间尽是血腥之气。

    趁着昏昏欲倒前最后一线清明,红了眼的叶赫一字一句道:“……阿玛,他是怎么去的?”

    别过了头不敢看叶赫喷火的眼睛,那林孛罗放低了声音:“阿玛有病你是知道的,这几年熬下来,已经是油尽灯枯。就那么去了,走得很安祥,没有任何痛苦。”

    一句油尽灯枯,让叶赫心里头好象有无数把刀在不停的搅动。自已从小被冲虚真人带到龙虎山学艺,对于父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能记起的全是他对自已诸般爱护关心,就连自已上了龙虎山,他也是每年托人不远万里,送来金银衣物还有吃食,让他丝毫没有觉得孤单。

    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想到从今以后再不会有那一双生着厚厚刀茧的手,可以握着自已的手摸着自已的头,给自已温暖和力量,叶赫只觉得一阵摧心伤肝大痛,喉间血腥气浓烈无比,而身体却变得轻飘飘的,如同惊涛骇流中一叶小舟,几个凶猛的浪头打来,便再也支撑不住,摇摇荡荡的就沉了底。

    耳边似乎传来各种焦急的呼唤,叶赫却不想再给予半分的理会,他觉得自已好困,外头一切嘈杂纷乱他都不想理会也无心顾及,心满意足的陷入那无底的黑暗之中。

    叶赫病倒了,这一病如同山崩海颓,来势汹猛,一连几天高热不退,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不是叫着阿玛,就是大喊朱小七,把那林孛罗唬得急忙忙的慌了手脚,四处请人医治,到最后就连萨满法师都请来做法,将一个刚经战乱的抚顺城再度闹了个人仰马翻,人心惶惶。

    而这个忙乱的时候,那林孛罗忽然得到冲虚真人留下一封信离去开的消息。据说那林孛罗看完信后,沉思良久,终于摇了摇头,将信在烛上烧成灰烬,并颁下命令,无论是谁都不准随便在那林济罗面前多言冲虚真人的事,否则一经发现,军法处置无情。

    一直烧了十几天之后,叶赫病势终于稳定下来,随后开始一天接一天渐渐好转。

    自从病势稳定,那林孛罗来看他次数越来越少。原因全在叶赫这一病,本来准备进攻宁远的事就此停顿下来。如今他病势渐好,去了心事的那林孛罗便将心力全部投放在未来军事准备上,每日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训练兵卒,就是和一众将军讨论如何进攻如何布阵上。

    以叶赫的内功底子,早就寒邪不侵,恢复神智后,每日瞑神调息,身子便一天天的恢复起来。尽管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是眼神中的锋茫越加锐利,就连那林孛罗每每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得移开半分。

    辽东的春天来得晚,但是冬天来得却早,时间刚刚十月底,已经接连飘起了好几场零星小雪。

    渐渐好转的叶赫发现最今几天,那林孛罗每次来都是一身甲胄,满身征尘。与此同时,帐外时不时传来练兵操练,集合演习的声响越来越大,这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离那林孛罗率军下一次的进攻已经不远。做为兄弟,叶赫可以理解大哥的雄心大略,但是对他能不能够达成所愿却没有丝毫乐观的想法。前方明明是刀山火坑的一条不归路,此时收手还有一线生机,若再走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是时候找那林孛罗将那天要说的话说完了……心情有些闷的叶赫轻声叹了口气,裹着一件轻裘,迈步出室。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灿烂耀眼,照在人身上只觉其暖不觉其热。久不见阳光,颇为不适应,用手遮着眼睛好久,才细细周围情况,旁边几个贴身亲兵凑了上来,叶赫一挥手,沉声道:“我自个走走,你们大汗在那里?”

    其中一个毕恭毕敬凑上来道:“大汗正在校场练兵。”

    叶赫沉默半晌:“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边的情况,早就有人飞快通报给那林孛罗,一听兄弟来了,那林孛罗一阵欢喜,老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若是能得到兄弟的相助,自已前进的道路上不啻如虎添翼。越想越是高兴,忽然站起身对帐中议事的诸位亲贵将领道:“我与那林济罗同为手足,骨血连心,将来我若有仰承天命俯掌山河那一日,我的江山自然有他一半!”

    这话委实太过惊人,一时间帐内诸多亲贵大将,一齐屏息静气,静悄悄鸦雀无声。

    海西女真生性剽悍,不重出身,只重战功。若说的不是叶赫。若换成任何人,那林孛罗若是这样讲,不用问那就是一瓢凉水进了锅必炸无疑。可以对于叶赫,在座大小将领还真没有什么话要讲,叶赫之能,有目共睹。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不怕人家又帅又有出身,就怕人家又帅又有出身本人还比你牛逼。

    帐中众多武将之中,有一个老将名叫拖木雷,听了那林孛罗的话后一直沉思不语,趁人不注意,悄悄站起身来出了帐。

    校场内马踏烟尘翻滚,军兵持盾执锐杀声震天,立在场边凝视着这一切,叶赫突生感概,眼前之景何等的熟悉……不久之前自已还在城北大营内训练兵士,眼下自已出现在海西女真的校场之上,人生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看了一会忽然觉得了无趣味,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小那林济罗,我有话要和你讲。”

第278章 桀骜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层云中吊着一轮清月,煜煜清辉将四周染成下了霜似的白。

    似乎很享受眼前这黑暗带来的宁静,居室内一直没有燃起蜡烛。

    看着黑漆漆的窗子,外头二门前四个贴身服伺的护卫疑惑不解的互相交换了个眼光,其是一个名叫黑木小声道:“少主出去一趟,回来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

    另一个名叫左八的瞪了他一眼:“你若不想屁股开花,就夹好的你脑袋那片嘴,少说多做不知道么?安生做好自个的事就成。”

    这一句话引起其余二个人的共鸣,一齐点头称是。黑木不服气的哼哼道:“明明早上好好的,我就不信你们没看出来……”脸上浮上担忧的神情:“哥几个,这事咱们要不要通知大汗?哎哟……”他的话没说完,屁股上已被人踢了一脚。

    转头愤怒瞪着踢他的左八,却见后者一脸不屑的望着他:“少管闲事!大汗和少主是一个娘胎里蹦出的亲兄弟,都是咱草原上翱翔高空的金鹰,趁早安生点别闲得没事找事。”

    尽管心里不服,黑左敢怒不敢言,他不敢惹向来凶悍的左八,只得愤愤的蹲去墙角画圈。

    静夜之中尽管他们几个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却瞒不了叶赫的耳朵。在听到那句亲兄弟时,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声,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今天见到拖木雷后发生的一切。

    “老汗王死得有些蹊跷。”这是拖木雷见到叶赫第一句话。

    就象被人从背后揍了一棍,转过头瞪着拖木雷,眸子瞬间布上一层血气:“拖木雷大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感受到来自叶赫身上浓郁之极的杀气,就算拖木雷这样久经战场杀出来的老将也不禁心里有些发寒,可他眼神眨都不眨看着叶赫,正色道:“小那林济罗,我从小和你的父汗清佳怒从小结为安答,在我的心里,他是大汗更是兄弟,我助他敬他是因为他是我的安答,这个你懂么?”

    尖锐的杀气忽然消失,眼神由凌厉变得羞愧,叶赫低下了头:“我一时情急失态,拖木雷大叔不要怪我。”

    拖木雷摆了摆手,“看着你们长大,我才知道人生几十年转眼就过,老了的猎鹰应该找个寂静的悬崖悄悄等死,可是我不能,我的心里有疑问没了,这也是我这次跟着出征的原因。”说到这里,拖木雷口气有些伤感,近乎自嘲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有些话压在我的心上,不得不说。”

    看着拖木雷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叶赫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心头浮上一种从没有过的隐隐畏惧之感。

    “安答身体不好,可是这次他走得太突然。”拖木雷眼望长天,山风吹起他的白须白发,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悲伤,他的身形和清佳怒差相仿佛,看着他的侧影就好象看到生前的清佳怒,叶赫瞬间心如刀绞,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自从赫济格城得胜归来,你父汗便将部内一切大小事宜,全由你兄长负责。”完全陷入回忆中的拖木雷露出笑容:“所以我每天没事,都会去你的父汗聊聊天,喝喝酒,做为几十年的安答,他有话从来也不曾瞒我。”说到这里笑容愈盛,转过头看着叶赫:“……你阿玛一直很想你,他一直在盼着你回来。”

    叶赫静静的听着,心在怦怦的跳,垂下的手轻轻的握紧。

    “那一天我照例去找你的父汗聊天,老远听到帐内传来惊吵之声,我便有些吃惊,安答一向威严慈和,近年来生病以后,更是很少用这么大的声气和人说过话。”

    “我没敢进去,就躲在外头悄悄的听,可还没有等我听到什么,就见你的兄长那林孛罗大踏步从帐中出来,怒气冲天的打马而去。

    叶赫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拖木雷观声辩色,好象察觉到他正在想什么,连忙一摆手,喝道:“别瞎想,我可做证,你阿玛归天和你的兄长貌似没有什么关系。”

    叶赫长长吐出一口气,捏着手终于松了开来,庆幸没有发生自已心中想象那种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看了眼他额头一片细密的汗珠,拖木雷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林济罗出帐之后,我就准备进去问个究竟。可是这时候,就听你的父汗命人快马去找冲虚老神仙来,说他有话讲。”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叶赫瞬间眼前一片发黑,耳边响起的全是震耳欲聋的轰轰之声,惊骇的感觉如同迅速奔卷而来的怒潮,扑天盖顶一样迅速罩下,呼吸变得急促狂乱,尽管牙齿咬得死紧,却因为控制不住太过震惊而产生的阵阵抽搐,喉间发出声音近乎****:“冲虚?他……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兄长没有和自已说?

    为什么父汗要见他?

    他现在……在那里?

    已经完全浸到回忆中的拖木雷没有理会叶赫的异常,自顾自接着道:“那个亲兵打马飞奔而去,就在我准备进帐问个究竟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掠进了帐。”叶赫的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额上的青筋不停的蹦出嘣进,哑着嗓子问道:“是谁?”

    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全是浓重的血腥味道。

    “是冲虚!时间不是很长,等他从帐内出来走后,我终于有机会进帐……”脸色变得灰暗的拖木雷良久没有说话:“在我进帐的时候,你的父汗已经咽了气。”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打断了沉浸在出神中的叶赫,不知为什么忽然打了个寒栗,只觉得这笑声象极了来自幽冥地府的勾魂铃。那林孛罗带着一身冲鼻的酒气,今天他与众将商议进攻宁远的大事后,心情高兴大开宴席,喝到酒酣之时,忽然想起兄弟,便散了席,来见叶赫。

    进来发现没有点灯,叶赫笔直立在窗前,此刻月正天心,整个人笼在无尽清辉中,一张脸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似带了一个冰冷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那林孛罗忽然有些不安,醺醺瞬间酒意醒了大半,试探道:“那林济罗,你有心事?”

    转过身来的叶赫怔怔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大哥,你还记得我走的时候的模样么?”

    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倒让那林孛罗愣了一下,破颜笑道:“我比你大十岁,那些时候天天在练骑射功夫,那里会记得太清,只记得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过得好快,一转眼就是十年,你都十五了。”打量了一下他,哈哈笑道:“奇怪,我总觉你好象十二三的样子,我十五的时候长得可比你高得多了。”

    听哥哥说起小时往事,叶赫情不自禁的微笑,忽然想起朱小七,天天管自已叫叶大个,原来这个也得分和谁比,和大哥比起来,自已竟然还不算太高,看来就算是亲兄弟有时候也不能很象,反倒是朱常洛这几年如同打了春的麦苗,一节一切的往上蹿,不知不觉间比自已也就差了个头,想起朱常洛,叶赫心里一阵黯然。

    提起陈年旧事,兄弟二人脸上神情俱都放缓,那林孛罗脸上笑容可掬:“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咱们兄弟联手,共创大业罢。”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叶赫轻轻打断:“大哥,阿玛是怎么死的?”

    这一声如同霹雳,忽然在耳边炸响,那林孛罗残存的酒意瞬间清醒,脸上浮起一阵惊愕,“你说这个什么意思?”忽然站起身来,脸上怒意横生:“你……是在怀疑我?”

    叶赫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来深深的凝视着那林孛罗,脸色有些发白,但眼底的寒意锋利无伦。

    “拖木雷大叔说,在阿玛殡天那一晚,你和他有过争吵?对不对?”

    “还有我的师尊……怎么会出现在大营中,他来干什么?为什么他进去大帐不久,阿玛就去了?”

    叶赫半垂着眼,淡淡月光照着他半边脸,一个接一个发问让那林孛罗几乎快要发狂。

    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后,那林孛罗终于爆发:“我和阿玛是吵过,不过是些意气之争!你若不信我,我可对萨满天神起誓,若是我害了阿玛,就让我尸横沙场,永沦地狱,不得超生。”

    看着他咬着牙发狠,叶赫心里不减轻松,越加沉重。

    “我走了,今天不是谈话的时机,以后再来罢。”这个地方那林孛罗一分钟也不想在呆下去,这里的气氛压抑得快让他发疯。就在他急匆匆将要出门的时候,叶赫幽幽道:“你兵犯大明,是我的师尊冲虚真人教你做的么?”

    那林孛罗忽然扭过了头,眼底全是一片惊讶。

    叶赫点了点头:“难怪……选的时机如此合适,早不发兵,晚不发兵,就在李如松带兵进了朝鲜,不得抽身之时,辽东兵马空虚,又不设防犯,以诈入城,一举连拿抚顺清河两城,果然是好手段。”口里赞叹,眼神却变得黯淡,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真的是无处不在。

    那林孛罗眉头蹙起:“你回来短短几天,知道却是不少。还想说什么,一并说出来罢。”

    “大哥是海西女真的雄鹰,勇猛凶悍,擅长做战却疏于计谋……”叶赫半垂下眼,浓密的长眉压下了眼底的闪光:“这个评语,知道是谁给你的么?”

    那林孛罗有些羞恼:“是谁?”

    抬起眼的叶赫认真的回道:“就是初救了阿玛,救了你和我,救了我们海西女真全族的大明太子朱常洛。”

    眼前忽然现出几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那个在赫济格城头用自已长刀劈人一幕,至今想起来记忆犹新……那个少年,实在多智可怕的对手,那林孛罗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室内再度陷入了沉默,一片死寂中,只有那林孛罗发出的抑制不住的微微粗喘。

    “咱们有辽阔草原可以立足,有羊群马匹足以养生,天高地远,自由自在,何必非要动起刀枪,惹起战乱?战火一起,千里赤土,十城九空,尽是枯骨,到头有又有什么趣味?”室内清亮的月辉照在叶赫的脸上,冷峻的线条居然多了些柔情,“若是阿玛活着,怕是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这最后一句话,就象一把刀子直插入心,让那林孛罗终于再也忍不住。

    “闭嘴!别再提阿玛!他老了,也糊涂了,只知道一意休养生息,却不知机会难得,积极进取!大明**无能,凭什么他们可以占据锦绣中原?我才不管什么战火沃野,我只要这江山万里,要让咱们海西女真的族人去中原大地繁衍生息!”

    那林孛史眼神变得狂烈炽热,声音有野兽般咆哮:“阿玛反对我,你也反对我,可我这样做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为了你的一已私欲,宁可赔上咱们一族人的死活和未来?”

    “笑话!此时明朝空虚,我们正好趁虚而入,这是天神赐给咱们海西女真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取就是暴殄天物,必受天谴!就算有些伤亡,成大事难免有牺牲,在所难免,不足为奇。”那林孛罗吐气扬眉,尽显桀骜本色:“若不狠,如何成大事,做帝王!”

第279章 决裂

    那林孛罗吐气扬眉,尽显桀骜本色:“若不狠,如何做帝王!”

    默默望着月色下的那林孛罗,站在自已面前这个人陌生的如同第一次认识,叶赫低下头的忽然抬了起来,眼里有说不出的伤心失望:“大明绝对不是砧上鱼肉,野心和****只会让你变得狠绝无情嗜血好杀,更何况……”

    面目狰狞似刚出笼的择人欲噬的凶兽,那林孛罗咬着牙重重冷哼一声:“更何况怎样?”

    叶赫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大哥,你真的有信心,可以敌过他么?你有么?”

    “够了!”仿佛再也不能隐忍,那林孛罗霍然站起,怒气在眼底奔流激荡:“长人志灭已威,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还是咱们海西女真的族人?枉我一心还盼你回来,兄弟联手共成大业,放马中原,共享富贵!”说到这里抬起一对让怒火烧红的眼眸,冷笑道:“难道你这次回来,是给那个朱常洛做说客来的?”

    月已过中天,由窗外射进来的清辉渐渐被黑暗取代,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有一双眸光如星闪烁不定,声调极为低沉:“大哥,听我一句劝,现在收手还来及,不到等到事到临头不可收拾时,到时再后悔就已太晚。”虽然看不清神情,语气中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那林孛罗斜斜盯着叶赫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恨恨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心中猛得一抽,下意识脱口问道:“莫不是那个小王爷又搞出什么古怪不成?”想起朱常洛搞出的那个神火弹,那林孛罗情不自禁的吞了一下口水,他可以确信的一点,自已的兄弟肯定是知道什么,于是看向叶赫的眼神中全是热切的渴望。

    叶赫叹了口气:“我若说有,你信么?”

    那林孛罗急道:“是什么?”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一片死寂。

    那林孛罗怔怔出了会神,“……你不告诉我?”

    一片沉默和黑暗中,虽然看不到,但不妨碍那林孛罗清析的感知到对方缓且重的摇了一下头。

    那林孛罗忽然仰头一阵狂笑:“好,好!真是好兄弟啊,看来还是你的师尊了解你,他说在你的心里,那个明朝小王爷和你才是亲兄弟!原来在你的眼里,我这个亲大哥不如一个屁!哈哈,阿玛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他养出了一个吃里扒外好儿子!”又笑又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传出老远,就好象受伤的孤狼对月痛嗥,一种说不出的伤心痛楚洋溢于外。

    外头一众亲兵唬得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室内兄弟之间正在发生什么,所有人都被一种无形恐惧紧紧攫紧,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动弹,恨不得瞬间化身空气才好。

    “若不想将阿玛一生心血付诸流水,那就此退兵吧。我可对天神发誓,只要退兵,无论是谁想对你或是海西女真不利,他都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一直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大哥,现在退还来得及,至于我那个师尊……”

    室内再度没有了声音,那林勃罗斜着眼看他,呵呵一声冷笑道:“如何?”

    叶赫声音变得艰涩铿锵:“恩怨纠缠,诸多谜团,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个清楚。”眼前现出朱常洛、苗缺一、还有阿玛清佳怒的脸,“他欠我好多好多解释和疑问。大哥,你能告诉我他在那里么?”

    那林孛罗重重的哼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答话。

    叶赫垂下眼皮:“就算……我求你。”

    一种莫名的心痛让那林孛罗只觉得心口都快炸了,伸手在胸前狠狠的捶了两下,忍不住仰头冲天大喊了一声,然后抬脚狠狠的踹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过后,两扇房门直直飞了出去落在院中,吓得外头提胆的亲兵们瞬间趴了一地。

    “海西女真人的战马,一生只会向前,从不会后退。马踏中原,建功立业是我的一生心愿,就算赔上了命我也不会回头,你若是我的好兄弟,就留下来助我,若不然,你……就离开这里罢。”声音痛楚绝决中带着几丝颤抖,显然是对叶赫的表现失望已极,一句也不肯多说,迈大步往外就走。

    身后清楚的传来叶赫的惊讶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你这是赶我走么?”

    那林孛罗疾走的脚步蓦然停下,冷笑道,“没人赶你走,是你做的选择。”背转的身子在漆墨一样的夜色下微微颤栗,“……你不是要见你的师尊么?那就去蒙古罢……也许等你到了那里之后你刚好可以看到蒙古插汉部、泰宁部、朵颜部等三部为首集结的蒙古大军正在南进中原呢。”

    叶赫霍然站起:“你们居然联合出兵?”

    那林勃罗傲然一笑:“联手又如何?这些胸无大志的蒙古豺狗虽然没什么出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多残部集结起来多少也是一支力量,我没指望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只要他们起兵犯境,让大明九边之地尽起狼烟,明朝必然自顾不暇,等他人心惶惶浮动之时,便是我驱师南下,一举功成之时。”

    “这些我都和你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那林孛罗冲冲大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那林济罗,明朝再好也不是你的家,海西女真才是你的根啊……别的我不多说了,何去何从,你自个好好想想吧。”说完长声叹息,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痛心丧气,明显对这个兄弟失望痛心已极。

    心神剧荡中不留神,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旁边几个亲兵大惊失色抢上来扶,却被他一脚一个踢得到处乱滚,喝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都给我滚开!”一边骂,一边大踏步去了,众人吓得神魂皆冒,不敢靠近,只得远远护着他去远。

    乱成一片的院中再度恢复了宁静,只有那两扇跌得稀马烂的门板躺在地上,显示刚才在这里刚刚发生一场兄弟之间从来没有过的剧烈争吵,甚至可以说是决裂。

    悄悄走到这两扇门前,静静看了半晌,叶赫的眼神迷茫怔忡,口中喃喃自语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战喜功?你可知道我没有一句话骗过你?若是明朝大军来时,海西女真一族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叶赫忽然跪了下来,抬起头望着天,眼神虔诚温柔:“阿玛,我不能助大哥倒行逆施,只能尽力阻止他少做错事。您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

    “阿玛放心,不止是大哥,我会尽我的所有力量保佑咱们海西女真一族。但在这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您一定要保佑我找到那个人,他已经疯得太久,真的到了要阻止他的时候了。”

    月亮依旧放出淡淡清辉,夜空依旧深遂黑暗迷蒙,这个夜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好多东西。

    第二天叶赫收拾行囊出来的时候,发现原先贴身服侍他的军兵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从他们的眼神中叶赫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鄙视、疑惑、失望、伤心还有不敢相信等等不一而足,唯一少了以前全心全意的爱戴和尊敬。

    叶赫去马厩取了自已的马,便往校场而来。

    与前些天杀声震天相比,今日校场上静得吓人。

    传来的风中有一丝血腥气触鼻而来,老远见校场高杆上,飘飘荡荡挂着一个人头随风四晃摆动,叶赫拧紧了眉头,忍不住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催马快跑上前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正是拖木雷。

    当真是死不瞑目,人头上的一双眼瞪得老大,全是愤懑不平,只是再也没有了应有的光采,叶赫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握着马缰的手已经在发抖,喉头发甜,张嘴一口鲜血喷在地下。

    校场上众兵齐唰唰整齐罗列,所有眼神全都落在他的身上,见他在马上吐血众兵不由自主的一齐轻声咝了一声,一直阴沉着脸的那林孛罗往前踏了一步却又停住,哼了一声便不在动。

    叶赫吐了一口血之后,压在心头的烦闷轻了好多,但脸色白得惊人,双腿一夹,座下战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如飞般向前飞驰。前排一个亲兵卫队百夫长见势不好,喝了一声:“弓箭手,准备!”

    “都给我住手,谁敢放箭,我剁了他全家!”喝止了持矢待发的军兵后,那林孛罗骄傲的抬起了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手却紧紧握住了腰间刀柄,眼底瞬间浮上的全是凛冽战意。

    叶赫策马如风般翻卷呼啸而来,忽然大喝一声,脚尖在马蹬上奋力一点,身子自马背上飞身腾起,离弦之箭般向着高杆飞去……众军兵情不自禁一齐抬头上望,那竿高百尺,叶赫这一纵虽然高,想要够到拖木雷的人头却还差些距离。眼看力要使尽,就见叶赫左脚踏右脚,清吒一声,身势不落反升,手中一道寒光掠过,拖木雷的人头已稳稳落入他的手中。众军兵看得神魂俱醉,情不自禁发出一片采声如雷,叶赫从空中一堕而下,正好落在刚好驰来骏马之上。

    跃马、上升、取头,落马,疾奔,这几个动作说起来慢,但发生的快如电光石火,宛如一气呵成,叶赫一举成功,竟然连停也不肯停,转眼便是烟尘翻滚,策马远远的驰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烟尘滚滚不绝的远方,那林孛罗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一种不知所谓的不祥预感漫上心头。

    因为叶赫脱狱引起的轩然大波犹末平息,这几日太和殿上一片纷乱,打了鸡血一样的言官们个顶个红了眼睛,从大理寺咬到锦衣卫,从锦衣卫咬到太子,可以说逢人就咬,口口带血。

    对于如雪片般送上的奏疏,朱常洛很光棍的告了病避嫌在宫不出。

    外头火力太猛,聪明人不做蠢事,顶风尿十里溅自已一身的事傻子才干呢。

    对叶赫朱常洛一点也不担心,相信凭他的本事这天底下能够难为也的人估计屈指可数,只要不是遇上那个人,……想起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朱常洛的心里瞬间变得有些沉甸甸,不由得苦笑一下,别说叶赫,就连自已都快被这个人折腾出心理阴影来了。

    因为避嫌不出不能上朝理政,但对于朝政朱常洛丝毫不担心。有申时行和王锡爵他们在,自已乐得空出时间,找孙承宗和麻贵好好商量一下何时兵发辽东的问题。

    最近辽东军情的变化,很是出乎他的意料,连得清河和抚顺二城的那林孛罗,居然暂时停止了攻势,蛰伏在抚顺城按兵不动,这让风声鹤唳的宁远城很是松了一大口气,这个算不上好消息的消息传到京城,太和殿上百官额手相庆,但朱常洛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太对劲。

    从那林孛罗拿下抚顺和清远两城的手段来看,这一手玩的确实高明之极。兵法之战讲究的就是以力胜之者下之,以智胜力者上之,用最少的战损取得最大的成果。对于那林孛罗按兵不出,朱常洛没有丝毫乐观的想法,当狼尝到了肉味,苍蝇见了血,是连死都不会怕的。

    可以断定那林孛罗按兵不动的原因必有蹊跷,朱常洛第一个猜测就是难道是叶赫回去阻止了他?很快朱常洛就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排除了,若是叶赫起了作用,那就不止是停兵,而是退兵。既然不是叶赫,那林孛罗按兵不动肯定别有深意,也许正在准备更大的图谋。

    就在朱常洛开动脑筋百思不解的时候,有一个人不远万里的来京城找他了。

第280章 表白

    朱常洛犹记当时初见乌雅,在自已心底突现而出的那句话:人的一生或许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现在立在自已眼前如风一样的女子,在归化城一场短暂的邂逅后时隔两年再见,在她满腔爱慕且丝毫不加造作的澄亮目光下,他清楚明白的听到了自已怦然心跳的声音。

    立在太子身后,王安悄悄打量着这个自蒙古草原而来的这位格格。平心而论,要论美女多,天底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超得过皇宫内院,以王安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位乌雅格格五官生的并不好看,眉头太高,鼻子很直,额头也嫌太宽,但是她有一对带着褐色光影的眼睛,粼粼波光就象是空幽的山谷,深遂的大海,一眼看过或是平常,可是只要看上第二眼,就会让人不由自主深陷进去并且无法自拔。

    忍不住拿最近围在太子身边的几个女子比较一番,正牌订亲的李大千金美虽美,可就象六天暑天的太阳,**辣的让人喘不上气来。而皇后宫中那个苏映雪姑娘正恰恰相反,一副清清冷冷的性子好象八月中秋的圆月,婉栾晶莹,只是清清冷冷,美得没有半丝人气。只有眼前这位女子,笑得自然又舒服,就象一串在风中飘荡不休的风铃……王安叹了口气,无比敬佩的眼光看向朱常洛,太子就是太子,能者就是无所不能,就连挑女人的眼光都是这么独道。

    “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两年的时光足经改变好多东西,可是这个声音却似从未改变,就连语气都象那天离别时一样,有些赌气有些任性的率真,但眼底波光潋滟,尽是风情。

    “我知道,你是乌雅。”朱常洛吸了口气,静静回答。

    垂下的眼里已经有了笑意,却没有抬起头:“你记的是我的名字,你忘了我的人没有?”

    口气已经尽量在装做很不在意,可是尾音中那一丝颤抖,不免将她心里的惶恐不安表露无疑。

    朱常洛叹了口气,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淡淡光影在他的脸上投出两个好看的弧影,却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不止让乌雅,就连王安不由自主都有些紧张。

    “没有忘,我心里一直记着你。”

    终于给出了答案后,朱常洛的头已经抬了起来,这一刻,他决定跟着自已的心忠实的表达出自已的心意。无论以后会是怎么样,这一刻他不想再隐瞒心事,仰起的脸上全是开朗的笑容,“我答应过你,不会忘了你,大丈言而有信。”

    抑制不住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乌雅快乐的笑着道:“忘了我也没有用,我会去找你的!”

    这句话是当初离开归化时,乌雅留给自已的最后一句话,如今在这个场合重温一遍,除了亲切之外朱常洛居然别有一番感概。

    蒙古草原乌雅格格的进宫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自从郑贵妃倒台,对于沉寂已久的皇宫来讲,她的出现不啻引发一个炸弹的效果。要问眼下皇宫最炙手可热的人是谁?不是皇上也不是皇后,更不是太后,而是当今太子。太子的后宫问题,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重视。

    乌雅的出现,最受震动就是三大宫。当消息传到坤宁宫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映雪,王皇后除了叹气也只有叹气了,自从朱常洛拒绝了她的心意,苏映雪就真正的变成了一堆冰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对此王皇后除了心痛也无计可施,只是见她状态实在不好,只得将她出宫的计划暂缓。

    同样得到消息的慈宁宫,李太后手下的木鱼就再没有响得起来,平静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扭曲的愤怒,有些嘲讽的笑道:“还真是一脉渊源……又是蒙古女子!从今天开始,闭了慈宁宫,无论任何人来哀家一概不见。”

    看了眼脸色灰白眉头拧团的太后,知道就里的竹息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是。

    乾清宫的万历出乎意料的平静,在接到下边呈上来的密奏的时候,万历倒是笑了笑,思忖一番后怅然叹了口气:“随他去罢,只要他喜欢就好,后宫这么大,多个人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与三宫或无奈或痛恨或随意的怪异气氛相比,慈庆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太子对这位乌雅格格的态度,惯会察颜观色的下人自然看得出来,而乌雅待人真诚有礼,只片刻的功夫,慈庆宫上上下下已经没有人不喜欢她了。乌雅的心意,朱常洛已经明白,但他更在意是她的来意,直觉告诉他乌雅这次突兀而来,一定还有别的的事情,耐心等她安置洗漱之后,果然涂碧来报,乌雅要见自已。

    收拾的焕然一新的乌雅很快就来了,眉用黛画过,唇用脂点红,发上玉钗飞,耳边饰明珠,换上明朝女子装束的乌雅美不胜收,却丝毫没有宫中女子矫揉造作,依旧象大草原上吹来的清风,清爽沁心又亲切随和,无论人任何人和她相处,都会舒服的很。

    “乌雅,你这次来,不会是就为了想我才来的吧?”

    乌雅性子纯真,如同一汪清水没有丝毫滓渣,眼眸不加掩饰的爱慕,没有半点否认,承认得如同天经地义:“你猜得很对,但除了想你了,还有我带来了一封夫人的信。”

    幸亏这里没有人,若是有人在此,必定会惊讶太子说话从来没有象这样信马由缰,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乌雅回答的更是大胆惊人,一个女子就算对一个男子再倾心爱慕,也不能这样直承其事,不加丝毫避讳。但这些都是旁人的想法,朱常洛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和乌雅在一起,他说什么都不必拐弯抹角,而乌雅也是如此,爱就是爱,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对于乌雅的回答正中朱常洛的所料,通过礼部送上来的乌雅随从名单,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和侍卫,并没有一个象样的人员陪同,这一点发现让朱常洛瞬间有一种直觉:乌雅这一次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接过乌雅递过来的信,朱常洛压着心中激动,打开看了起来。触目见信上笔迹娟秀,见字如见人,朱常洛的眼瞬间有些发红,三娘子的信写得很长,开头全是嘱咐他要吃好睡好,不要太劳心费神,注意保养身体等些家常话,难免写得有些罗嗦,可殷殷母爱尽付字里行间。

    想当然信里也提到了万历,并再次叮嘱他,不要将自已的境况和万历说。原因很简单,当年的钟金哈屯在离开大明宫的那一瞬间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又何必要活转来。对于这个结果,正在朱常洛意料之中,相见不如怀念,彼此爱过一场,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回忆也许是最美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他和三娘子想得都一样,他们都不敢想象,如果让万历知道他的一生最爱,竟然就是蒙古草原霸主黄金家族的三嫁之身,而且是他亲封的蒙古忠顺夫人时,以他暴虐阴戾的性格,那下场将会是何等的疯狂和不敢想象。

    三娘子了解万历,所以风雨几十年,她从没来没有起过半点念头要见万历的念头;朱常洛也了解万历,所以几次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不是不敢,而是不忍心,梦如琉璃华美溢幻,可一旦打破,便全是割心见血的锋锐。

    等看到最后一页信纸时,朱常洛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眼神变得犀利锋锐,将最后一页信纸,翻来复去的看了一遍,再也沉不住气,将信拍在案上,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一直缄默中的乌雅抬起亮如明星一样的大眼,伸手拿过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火药味舌天吐几下落了一地的纸灰,朱常洛的声音有些发苦:“……都是真的么?”

    乌雅点了点头:“夫人得到消息,这些天草原上来了一个人到各部游说,让蒙古各部一齐出兵,会同海西女真,来个东西呼应,同下中原。”朱常洛恍然大悟,原来盘旋心中的那些悬念全都迎刃而难,怪道那林孛罗迟迟没有动手,原来他是在等援军到来呢。

    不得不说,乌雅带来的这个消息太及时太重要了,如果真如三娘子所说,蒙古诸部一齐联手攻明的话,这次事情是真的有些棘手了……那林孛罗率领的海西女真强兵陈境,首战告捷士气高涨无比,这对一直蠢蠢欲动的蒙士诸多殘部来说,确实是一个不能忍受的****。

    这些天来,朱常洛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沉重。若这些蒙古残部一齐点兵犯境的话,依大明眼下的实力,打退其中一拨或许不难,可要是四面着火,大明朝是真的要岌岌可危了。想到这里,朱常洛已经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在地上转开了圈,苦苦在心里寻思对策。

    乌雅笑了一笑,声如银铃清脆,“你不必太过担心,夫人还有话让我带给你。”

    朱常洛眼前一亮:“啊,你快说。”

    乌雅撅起了嘴,红艳艳的说不出的可爱:“蒙古插汉、泰民、朵颜几部都已式微,不复当年全盛,他们识趣不动刀兵就好,若是敢妄动,夫人必定会集结人马,为你顶上几阵。”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你别担心,我的父汗别哲也会帮你的呢。”

    听她这么讲,朱常洛心中不轻反重,好虎架不住群狼,三娘子和她率领的黄金家族在眼下蒙古诸部中确实势力最大,可是面对诸部联军,胜面真的不大。朱常洛知道别看三娘子说的轻松,实际上情势凶险已极,只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尽力死抗而已。

    一旦边境战火四处烧起,必定民心大乱,到时候再想收拾可就晚了。想到这里朱常洛已经拿定了主意,情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只争朝夕的地步,只要抢先除掉那只狼,这些躲在背后蠢蠢欲动的狗自然就会老实。

    想到这里,心中已经定了主意,眼神明净如浸雪水,开口道:“事不宜迟,我要去乾清宫一趟。”一旁的王安见太子神情肃穆,知道肯定有大事,二话不说,脚下生风般出去准备。朱常洛回头冲乌雅一笑,有些歉意:“你没事就呆在这宫里玩罢,我让涂碧和流朱陪你,不过这宫里不同于草原,难免会气闷。”

    一双眼凝视着朱常洛,乌雅忽然笑了起来:“你去见皇上,是要求他出兵么?”

    朱常洛一呆,有些惊讶:“啊?”

    乌雅低了头,又抬起头,脸已经红了,但还是鼓起勇气:“我们草原上的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脚,今天,我……我就和你直说了罢!”

    心里莫名一阵怦怦乱跳,朱常洛被她一段话惊得有些发懵,下意识的回问道:“啊,你想说什么?”

    紧张如同潮水袭来,声音变得结结巴巴,这一刻居然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浑身上下似被火烧,乌雅大大的黑眸如同一潭深不见底水,带着不断氤氲蒸腾的雾气,闪着光的眼神坚定无疑的道:“实话和你讲,我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所以你去那,我就去那!”

    狠狠咬住了嘴唇,有些害羞也有无庸置疑的霸道:“这一生,你都别想丢下我!”

第281章 酒楼

    “你说什么?”半躺在软榻之上万历惊讶瞪着来请安的朱常洛,一脸的错愕瞬间变成无奈:“你是在无视朕的话么?辽东大敌压境,就连李成梁都抵敌不住,你去能顶什么用!”

    刚过了十月,入了晚间已经颇见凉意。注意到万历身上盖着的是了入冬才会用的锦被,一种未老先衰的垂幕之气,使朱常洛忽然有些心酸。没有说话,只是快走几步,默声不响的在榻前跪下,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万历看着他一举一动,却一动也没有动。

    “父皇圣明,不是儿臣逞能,若是情况可以,儿臣也不会力主请兵辽东。”

    万历抽回手:“就算李如松率兵去了朝鲜,咱们大明就没有将军了么?再调兵去就是了。”

    朱常洛笑了笑:“父皇说的是,就怕来不及。”

    万历瞪起了眼,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黯,喝道:“什么来不及,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尽管此刻的万历已是形销骨立,但这一眼一喝,皇者威仪咄咄逼人。

    既然开了头,朱常洛就没打算再遮掩下去:“父皇,我已得到确切情报,海西女真叶赫部,已经派人联合了蒙古插汉、泰宁还有朵颜三大部,还有其余墙头之草的散众小部落,眼下蒙古大小部族中除了黄金家族外,几乎是倾巢出兵,决意全力攻明。”

    这个消息委实惊人,原本寂静的寝殿中变得越发安静得近乎于死寂。朱常洛垂着头,看不到此刻万历的表情,但是无声的沉默已经很好的将万历的心中震愕表达的淋漓尽致。

    所谓九边,是指大明疆土最东面的辽东镇至最西面的甘肃镇,共有九个军事重镇,史称“九边”。当初设立九边,布置重兵,主要防范的就是蒙古。若真是如朱常洛所说,蒙军全力犯境,九边告急,以眼下明朝疲弱局势,是绝对没有余力开设多个战场的。因为兵力一旦分散,必定会顾此失彼,兼顾不暇,最后可以预料的结局必定是全线溃败。

    寝殿内没有一丝声响,无声的压力恍如暴风雨将至,沉闷的气氛压在心上,使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个消息,是那个蒙古乌雅格格带给你的么?”

    没有意料中的暴跳如雷,只有出乎人意料的平静。

    知道乌雅的名字不稀罕,让朱常洛吃惊的是万历的反应之快,就从万历一句话,可以看出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朱常洛不敢再隐瞒:“……她的父亲是蒙古固莫伦族的别哲汗,手下势力颇为不弱,乌雅这次进京来,就是他父亲让她前来示警。”

    万历从鼻中冷哼一声:“别哲?他倒是聪明。”别有趣味的眼神在朱常洛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似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个别哲倒也算用尽了心机。”这一句话大有深意,明白万历意思的朱常洛莫名的有些窘。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后宫法度森严,若无特例异族子女决无可能入宫。”瞟了一眼低着头的朱常洛,万历哼一声接着说:“你也不用担心,看在别哲用心良苦的份上,这次平蒙若有大功,遂了他的心愿也没什么了不起。”

    朱常洛低头不语。

    他的异常落在万历的眼却变了一番意味,倒有些好笑:“罢了,我道你为什么拒了苏映雪,原来是心中早就有了人了。”说罢脸上露出笑容,想了一想转头对黄锦道:“回头去趟坤宁宫,和皇后说是朕的意思,将她留在宫里陪着皇后罢。若是可以,日后可赐她一个嫔位。”

    后宫位份都有定制,身为外夷女子进入皇宫已是难上加难,就算有特许,位分一般不会太高,妃位是不用想了,能够封嫔,已是万历可以开出的最大的恩典。

    一旁的黄锦早就笑眯了眼,连忙上去添口彩:“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回过神来的朱常洛有点尴尬,自已明明没有想这回事,亲爹就给自已搞了个老婆,还连位份都定好了。不过他不想再解释,大大方方上前谢了恩。

    见朱常洛开心,万历脸上少有的露出高兴神色。自从他知道朱常洛的身世后,他一直在想尽了办法对这个儿子加以补偿,可是奇怪的是,无论赏赐什么,甚至让他当上了太子许以大位,在他看来朱常洛并没有一次真正欢喜过,这让拚了命想讨儿子欢心的万历很是头痛。

    “蒙古都反了,那么俺答一脉的顺义王可有什么异动?那个忠顺夫人怎么说?”

    听万历嘴里嘣出三娘子的封号,朱常洛心虚的有些发慌,几次想告诉万历,三娘子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低眉这个想法已经不止一次,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要说出口,可奇怪的是,每到关键时刻,朱常洛都没有说出来。

    万历的性子脾气偏执暴戾,爱就爱到底,恨也恨到底,这种性子的人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平民因一已好恶闹翻天也不过小事,可是帝王雷霆一怒,必定是伏尸千里,天翻地覆,这一点朱常洛能预想的到,三娘子也预想的到,否则这次来信,也不会特地郑重嘱咐。

    “忠顺夫人一心求和,自然不会随波逐流。她有来信明示,这次会全力以赴阻止蒙古诸部侵明,确实是个深明大义的巾帼英雄。”

    对于朱常洛的这个评语,万历只颔首不语。尽管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也没出言反驳。

    朱常洛不敢迟疑:“父皇,请您慎重考虑儿臣刚才那个请求。”

    见万历此时心情不错,他没有忘记今天来乾清宫的目的,决定趁热打铁:“父皇三思,若是九边重镇齐起烽火,必定人心大乱,到时流民四散,流祸无穷。眼下蒙古有忠顺夫人全力牵制,咱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功夫,以雷霆迅猛之势,快速将祸首断绝!若是海西女真败退,那些蒙古宵小就会贼心潜息不敢轻动。”

    “眼下之计,只有以战求和,以战止战,才能天下太平。若再拖缓,必贻后患,请父皇三思!”

    朱常洛说的是有道理,万历认可了他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要动用新建的三大营么?”

    “父皇圣明,虽然三大营成立时间虽然短,但确是儿臣这些日子心血所致。至于效果如何,也到了该实践一下的时候。”

    万历嗯了一声,一时没有说话:“出兵一事,朕允了,不过有麻贵在,你就不必去辽东了,若是担心麻贵不成,萧如熏也是可以的。他们二人都是久历战仗的大将,不管怎么说,都比你亲身前去合适的多。”

    朱常洛眼前一亮,万历的关怀如同在他的心头滚过一片沸水,说不出的**辣暖洋洋的舒服。不过感动归感动,对于他的好意朱常洛还是摇头拒绝:“父皇好意儿臣领情了,这次若不是海西女真作乱,儿臣会毫不犹豫的听父皇的旨意,可是这一次辽东之行……非我不可。”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让万历有些吃惊,看了一眼那个一脸坚定的少年,忽然想起一事,瞬间惊奇换成了怒意:“因为叶赫?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冒险放走了他,已经足够还清他当年救你的情份。这次海西女真无故领兵犯境,屠我子民掠我城池,已是罪不可恕。”

    “父皇放心,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儿臣此去辽东,不只是为了叶赫,只是想着能够见机度势。一是良机转瞬即逝,容不得有半点轻忽浪费;二是三大营新军出征,有儿臣在,可以就近指挥,战场形势瞬间万变,若是往来奔袭请示,徒然错失战机。”

    “麻贵和萧如熏自然很好,可是他们都不如儿臣曾在辽东呆过一阵时间,我去辽东,正应天时地利人和,父皇不必担心我,当年我赤手空拳还和海西女真联手打败过建州女真,如今有十万雄师保驾,这一战必定端回一个大大的战功给父皇贺寿。”

    他这里说的头头是道,振振有辞,却不知真正打动万历的正是他最后那一句贺寿的话。万历沉吟半晌,眼神不可捉摸:“若朕不同意,你必定会不肯死心了。”

    “是!”朱常洛笑得有些赖皮:“父皇,您就从了我吧。”

    万历有些心动,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心。朱常洛看透他的心思,笑道:“父皇您放心,三大营我留下五万人镇守京师,我带十万人去辽东,再加上李成梁在辽东的兵力,就算打不过,保着我跑路总究没问题。”

    凝视着他的眼神,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一腔热血的自已,再阻拦也没有意思,徒然伤了父子间好不容易回暧的感情,万历叹了口气,黯然道:“准了,就依你,不过朕会派锦衣卫在你身边贴身护卫,你不许推辞。”

    大喜过望的朱常洛不住口应承:“父皇放心,您尽管派,有多少派多少,儿臣没有半点意见。”

    万历笑瞪了他一眼,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心里不知为什么,一阵酸酸软软的很是难受,看着他转身告辞出宫,万历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不知道自已答应他去辽东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心里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即将发生大事的感觉,沉甸甸的压在心上如山般沉重,以至于让这位九五至尊有种莫名的发慌和不安,心里一阵莫名烦燥,使得他推开被子起身在殿中不停的踱步思索。

    进入冬月的草原,已经接连几次下了雪。

    在宁夏固原镇上的一处酒楼上,一年消瘦挺拔的年青人正在临窗而坐,塞外罡风如刀,旁人早就换上了厚皮重裘尚且冷得受不了,可是他依旧是玄衣黑袍,凛冽侵骨的寒意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作用,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比寒冰更冷。

    如果在前平常时候,这下雪天刚好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放眼都是红红火火的一片热闹,如今楼上楼下加起来大猫小猫两三只,生意惨淡得让躲在柜台后的胖老板苦着一张脸,百无聊赖的的打着算盘,噼哩叭啦的声音似乎正在狠狠发泄着怨气。

    眼前的生意惨淡是有原因的,固原是蒙古插汉部的大本营,自从前些天汗王突下征兵令,这个讯息让久经战乱的人们叫苦不迭,几十年来的征战不息,使得人心早已思定,现在的人们只想好好的过日子,不想打仗。万幸的是,虽然下了征战令,但是坊间也有传闻,自家汗王自从接见了归化忠顺夫人派来的信使后,对于出不出兵这件事似乎正陷入了犹豫中。

    胖老板停下手里算盘,长长叹了口气,眼神一个睃巡,就落到了窗边那个年青人身上。在他看来,这个人由里到外透着股莫名其妙的古怪,就和天天来这里一个人一样的古怪。看了看天色,胖老板脸上堆起了笑容,到了这个点那个人也该来了……一边想,一边用眼往楼下看。

    从辽东奔袭千里,自从他踏上这个地方后,冥冥中叶赫就有一种笃定的预感,在这里他肯定会见到他想见的人。

第282章 脊梁

    夜色深沉,朔风正劲。城北三大营中校场上所有军兵插天标枪似的站得笔直,千万道眼神一齐凝视在校场高台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孙承宗、麻贵、熊廷弼在他的身后一字列开,脸上都是一水的严肃。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过了今夜,明日就是新征程。

    朱常洛裹着一身狐裘,台上一溜熊熊火把呼呼烧得正猛,一张脸在忽暗忽明的光线中棱角分明,只听他朗声道:“还是这个地方,诸位可还记得前几个月来,我和你们说过的话?”校场上山风呼啸尖锐,所有军兵全都屏气宁息,眼神热切望着当今太子,就听那琅如金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天我就再问你们一句,你们是为了什么当兵?”

    这个奇怪的问题难不住训练有素的军兵,静了一瞬之后,整齐划一喊道:“保国卫家,靖边绥民!”口号喊得整齐划一,声如雷动。朱常洛忽然笑了,看不见底的眼眸底有火苗跳动:“保国卫家,靖边绥民这是你们入营时宣誓的话,这个不新鲜,今天我给你们说点新鲜的罢。”

    “当兵,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种使命感!今天你们可能不理解我说的这句话,可是等明天你们上了战场,就会知道我说的这个使命感是什么意思。”全场雅雀无声,静静听着朱常洛讲话,使命感什么的很多人都不太懂,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认真听讲。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今天说的话将和在场每一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使命感是什么?当看着被你们救下来的大明子民感激表情的时候,当你们把那些亮着屠刀犯我边境,奸杀掳掠的畜生们一个个斩杀的时候,你们就会明白那种感觉!保国卫家,靖边绥民就是使命感!是你们身为一个真正军人的使命感!”

    这夜星辰遍布月明清冷,战旗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寒风虽冷却压不住心头热血渐渐沸腾。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了战场,刀枪不长眼,难免有伤亡。我给了你们最狠最凶的训练,给了你们最好最利的武器,这些或许可以让你们百战百胜,但却不会让你们不伤不死,我想问你们一句,怕不怕?”

    热血在寒风已被点燃,所有军兵一齐大吼道:“不怕!”

    “怕……”

    众兵一齐哗然,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喊怕,在这个神圣庄严的一刻有种莫名的喜感,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站在众兵前头的刘挺大怒,狠狠瞪大了眼:“丢人!怕给老子滚回家,刚是谁说怕的?”

    一个梗着脖子瞪着眼的大汉很快被人推到前面,认得的这个人是五军营中的名叫刘三炮。一见是自已营中人,刘挺不由得怒火上头,上去就是一脚,骂道:“平时吃的时候谁他妈都没有你吃得多,没想到居然是个怂货!”

    “住手!”见太子朱常洛喝止,刘挺这一脚就没踢得下去:“殿下,这种怂货交给我来处理就成。”

    “大可不必,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朱常洛笑着摇了摇头:“人之本性趋吉避凶,面对生死关头,怕是正常,不怕倒是不正常了。”

    从高台上缓步下来的朱常洛,与军兵们面对面而视,“可是什么叫兵?兵者,国之重器!当了兵,从拿起手中武器那一刻,你们就不再是普通老百性,你们是咱们大明朝最能玩命,最能不怕凶险的人!朝廷每年拨饷百万,那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银钱,用来养你们这些兵,那么在百姓与国家的危急关头,你们就要用血来报!”

    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呼呼喘气的刘三炮,又扫了一眼全体军兵:“实话和大家伙讲,这次咱们是真的要去打仗了,也是你们真正的试练就此开始,能不能成为咱们三大营虎狼之师中真正合格一员,全在此一战!”

    “今天把话说透说亮,愿意去打仗的原地不动,怕死不去的,就此退出。我以太子之名下谕:留下的欢迎,我领着你们杀敌去!不去的欢送,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回家好好种地去。只是有一样,过了今晚,再有敢言贪生怕死者,一律军法处置!”

    朱常洛话音刚落,所有军兵早已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出声大叫:“咱们誓死追随殿下,浴血杀敌!”

    “都是长鸟的大老爷们,怕什么流血怕什么死!妈的,没卵蛋的太监才怕死哪!”

    “殿下,咱们跟着你,你说打那咱们就打那!”

    望着一片热血沸腾的好男儿,朱常洛眼底闪着晶晶的光,几步奔上高台:“好,废话不多说,这次出兵作战,残了大明养你一世,死了大明养你一家。你们记住,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咱们大明脊梁,虽死不折!”

    气氛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最高点,所有军兵一齐举起手来,也不知是谁带得头,齐声呼喊:“大明脊梁,虽死不折!大明脊梁,虽死不折!”

    呼声如雷中跪在地上的李三炮一个高从地上爬起,掉头就往队列中跑。刘挺手疾,一把抓住,喝骂道:“怕死的家伙,滚回家去吧。”

    却不料李三炮一回头,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怕死来着,老子什么……什么时候说过怕……死的!”

    看着他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牛眼,被他气势所逼,刘挺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李三炮接着磕巴道:“老子他娘的一激动就结巴……刚刚我要说的是,怕……怕……怕个鸟哩!”

    ———

    没有辜负店老板冀望,依旧是那个点,依旧是那个时间,冲虚真人准确的踏上这间酒楼。不知从什么时候,冲虚真人养成了一个一切都按计划行事的习惯,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个习惯是从嘉靖四十五年那一天之后养起来的。从那时起,他就给自已设定很多的计划,这些年来一直在一步步的实行中。戒急用忍,这四个字他一直铭刻在心头,不敢有一分松槲。

    固原是他这一路西行的最后一站,在这之前,他已成功策反了泰宁和朵颜部,没想到在固原这里很是卡了几天。做为昔日蒙古诸部中实力最强的插汉部,如今虽然式微,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风光不再,但眼下实力比起蒙古其余残部来还是高出不少,仅次于俺答一脉的黄金家族。

    自从李成梁任辽东总兵以来,插汉部饱受李家军的凌虐,几十场大战打下来,现任汗王贴木罕的胆子已经被打寒了,所以对他的攻明大计,显得有些疑虑重重,举棋不定,这让冲虚真人相当不快。

    在他的眼里,象贴木罕这些草原土蛮看似凶狠,其实就是一群鼠目寸光的不成器废物,所以在冲虚真人的计划里,这些家伙连棋子都算不上,真正的棋子在辽东。

    冲虚真人心里清楚,贴木罕就是一只被李成梁打丧了胆的豺狗,他这些日子的踌躇不定,只是在伸长了狗鼻子四处嗅风声去了,豺狗胆小又贪婪成性,一旦闻到了肉的味道,分分钟就会忍不住。

    尽管有些焦急,但是冲虚告诉自已要有信心,只要再忍耐几天,一定会有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出现。

    在他步上酒楼之时,苦着脸打着算盘的店老顿时笑得老脸开花,这位客人一连十几天每天都在这个点固定来酒楼用饭休息,这个不是关键,在这个人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位出手阔绰大方,已经成了店老板放在心尖尖上的贵客。

    随着带着笑哈着腰的店老板指引,冲虚真人坐到特地为自已留出来的那个桌上,这个位置可以轻易的将店外风光尽览眼底,随手赏了店老板一锭银子,老板的笑脸几乎快跨到了地上:“老神仙,还是按老规矩来么?”

    冲虚真人恬淡一笑,伸手抚须,颔首道:“不错,四个菜一壶酒,菜要清淡酒要热,劳驾了。”

    不用店小二插手,店老板亲自麻利的收拾着桌子,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今天特地给您准备了玉壶莼,这是咱们固原难得一见的野味。这东西在咱们这只有第一场雪后才有,不是我夸口,今年要不是汗王忽然召兵集马,咱这店里人里比往常少了七八成,要不这东西早就没了。别看你老神仙云游四海济世救人,这玩意别的地方你真的是吃不到的。”忽然叹了口气,“嗐,这刚太平了不几年,看这光景又得打仗了。”

    听到店老板在那碎碎的罗嗦,冲虚好脾气的等他说完,在听到打仗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有些闪闪烁烁的变幻不定,这才开口道:“江山如画,皇图霸业,若是你家大汗得了天下,你这个酒楼也不必开这个地方,去中原开个大酒楼也是不错。”

    听他说的风趣,店老板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苦着脸笑道:“承您老吉言啦,咱可不敢这么想。明军可不好惹,这么多年打了多回了,那一回胜过了?”随即低声抱怨道:“越打越穷,越穷越打,去中原开大酒楼不敢想,只求老天爷长眼,在这里能端上饭碗就算有福了。”

    果然什么大汗什么子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成器,冲虚真人微微一哂,喝茶不语。

    店老板许是寂寞的久了,话匣子打开了就住不了头,神神秘秘的附耳过来:“老神仙,这几日您可小心着点,我听说这次咱们汗王不知听了那个天杀的挑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兵攻明呢,听说这次阵势挺大哪……”

    冲虚真人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趣了,淡淡道:“时候不久了,快下去准备吧。”

    店老板一腔卖好的心顿时被灭了七七八八,这个时候如果再没眼色,那这店估计也就开到头了,压住心里怨念,灰溜溜的滚下楼催菜去了。

    其时窗外朔风忽起,转眼就是雪花飘飘。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浅啜慢饮,不知不觉茶杯已干,冲虚真人正要拿起茶壶,忽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镇定自若的脸瞬间变色。

    “……师尊,您真的让我好找。”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好象来自地狱,带着无尽的森寒之气透骨生寒。

    冲虚真人缓缓收回手,也不回头:“不愧是我龙虎山最得意的弟子,你能找到这里来,很不错。”

    叶赫沉默不语,来到冲虚面前,怔了一晌后忽然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冲虚真人脸上带着笑,可是眸底早已变冷,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什么时候和师尊这么生份了?”

    叶赫不答话,站起身来,脸色神古怪:“师尊,我有几个事情要问。”

    窗外的雪已经开始变大,风好象也紧了许多,一直望着窗外的冲虚真人没有再看叶赫,良久没有答话,叶赫也不催问,直起的身子如剑如松,眼底全是宁折不弯的坚定和全然无惧的冷漠,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止他想要的答案。

    当店老板兴冲冲端着菜上来的时候,忽然惊讶的哎了一声……酒楼上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第283章 生死

    雪不知什么什么时候起改了形状,由片片鹅毛变成细细雪面,被一阵阵飒飒北风毫不费力的卷起,白毛风在这片无垠草原上瞬间奔腾啸,有如海浪拍岸一般呼哨汹涌澎湃,天地在这一刻完全模糊了界限,到处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冲虚真人眯起了眼,凝视着与自已相隔几丈开外的那个玄衣人影,眼神迷蒙复杂,忽然叹息一声:“……你确实是我一生中教出的最得意的弟子。”淡淡语气中不着悲喜,却有分明的感概。

    叶赫垂下了头,难过道:“弟子曾一直为有您这样的师尊骄傲。”

    一个曾字好象一个笑话,眼神中带上了笑意,冲虚真人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很好,你辛苦千里奔袭,莫不是想杀我才来的?”

    叶赫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弟子不敢,有几个问题压在心头不吐不明,求师尊赐个明白。”

    冲虚真人脸上笑容越加明显,既便是隔着老远,叶赫不用抬头也能清楚感受明白。

    “身为师者,第一要务就是要传道授业解惑;你既然还叫我一师尊,我却不能生受了。今天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一定尽如你所愿。”声音带着淡淡讥诮,但依旧很平静。叶赫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冲虚真人的眼神变得认真而专注。

    此时风雪愈大,可是对面那道杏黄影子却是无比清析,“师尊,我阿玛清佳怒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对于这个问题似乎早有意料,冲虚真人抬头望天不屑一笑,语气有莫名的调侃和古怪:“……你的阿玛?”见对面叶赫狠狠的瞪大了眼,瞬也不瞬紧盯着自已,忽然哈哈一笑,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我动手,但是他的死确是因为我而起,你要认为他是我所杀,也不无不可。”

    心里传来某处地方咯嚓一声碎了的声音,嘴里已经有了血沫的味道,手指紧紧握住了望月的剑柄上,“……为什么?”

    看着正在向他艰难迈步的叶赫,冲虚真人笑得神秘莫测,带着嗜血般的畅快:“挡路的石头,若不能踢开就只能打碎,就这么简单。”

    叶赫身体不住的颤抖,似乎朝着前方移动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锐利的锋刃割开皮肤疼痛难挡,尽管每迈出一步都是特别的艰难,可他却无法停下脚步。看着他的动作表情冲虚真人依旧在笑,眼神中露出的尽是轻视和嘲谑:一个小小的真相,就被打击如此,这样的状态还想找人复仇?真是不知所谓。

    “当初我在那个时时面下山入宫,遇到朱常洛,是不是也是您的一手策划,刻意为之?”

    冲虚真人连看都懒得看他,扭曲的脸上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其实我当初的目的倒不是让你去救他,我只是想让你去看一下他和他的母亲,想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的面前……因为在那个时候,你是我诸多计划中早就定好的主角,可惜……不知为什么,事情变化的连我都有些出乎意料……本来给你准备的天王护心丹,没想到居然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你这个主角也从此变成了配角,这个结局确实太出乎我的意外。”

    一段话说的继继续续,可是其中诸多的信息,已经足以让叶赫难以承受。

    风从来就没有停过,猛烈的在耳边呼呼作响,可是叶赫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到了,此时他心里震骇远比这草原上的风雪大的多。眼底浮上淡淡血气已经在变浓,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艰难的问道:“师尊,你能告诉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比渴望的望着对面那道朦胧的黄影,声音中带上几分哽咽沙哑:“求你……求你告诉我吧。”

    冲虚真人眯起了眼,看着那个只被自已几句话打击到虚弱不堪的少年,眼底闪着无比快意的光,兴奋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告诉你的已经很多了……罢了,看在师弟一场的份上,我答应你,在你死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只是不会是现在!想必你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快别浪费时间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那张正在得意大笑的脸,叶赫体内血脉好象被人塞进了千万根牛毛细针,所过之处刺经破脉的剧烈痛楚让他脸色变得全是煞白,嘴角一丝鲜血蜿蜒而下,声音低沉艰涩:“苗师兄是你杀的,我想知道为什么?”

    好久久不曾听起这个名字,乍一听冲虚真人倒是愣了一下,随后再次用嘴唇薄薄勾勒出的一个笑意:“苗缺一,在我诸多弟子中最擅有毒,天份之高是我今生罕见,与其说他是死在我的手里,不如说他是死在他自已的手上。”

    尽管在迷蒙风雪中,冲虚真人也能清楚明白感到自叶赫那边传来的强烈不解之意,冲虚真人叹了口气:“他不该盗了我仅存不多的七心海棠和血龙参,却是为了应你的请求帮他练制解药,更该死的是……”叶赫发现,从自已现身以来,这是冲虚真人第一次变色:“该死的是他居然成功了!所以你说,他该死不该死呢?”

    叶赫怔怔的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近在眼前的师尊,他们离得已经很近,面对面的呼吸可闻。

    冲虚真人有趣的发现,这个小弟子看向自已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昔日刻骨铭心的尊敬,有的只是厌恶和恐惧还有痛恨,诸般恨绪交织在一块,看自已就象在看一个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

    冲虚真人诡异一笑,嘲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心里是不是很痛……是不是特别想死?所以苗缺一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懂么?”

    一声声一句句好象自地狱中传来的蚀耳魔音,一直紧捏着望月剑柄的手居烈颤抖,忽然呛啷一声轻响倒插于地,叶赫已经捂着耳朵半跪于地,痛苦大叫道:“你胡说,不要再说啦。”

    冲虚真人轻轻迈步上前,脚下踩着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出现在眼帘下那双鞋后,叶赫这才茫然的抬起眼来,见冲虚真人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眼底闪过一道深邃难辨其意的光,倏然出手如电,伸手捏住叶赫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眼神中带着冷酷而隐约的杀意,“就这么点本事,还想找我报仇,可笑不可笑,嗯?”

    似乎已经听到自已的骨头在他的手下传来的正在碎裂的声音,叶赫嘴角却渐渐的弯了起来,笑得扭曲而狰狞,这让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的冲虚真人有些惊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挣扎着喷出一口气,叶赫沙哑着嗓子道:“您的控心七术真的很厉害,制人攻心,诛人诛心……这怕是您最厉害的本事了吧?”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冲虚真人的神色第一次变得郑重:“你怎么知道控心七术?”

    感到颈上手劲正在放松,叶赫咧开嘴笑得极是开心,白色牙齿沾着鲜红的血,显得触目惊心:“您无所不知,可以猜。”

    沉下脸的冲虚真人冷哼一声,手掌再度收紧,感受到颈间传来的巨大力道,强烈的窒息让叶赫眼前渐渐发黑,第一次觉得离死亡竟是如此之近,可是他依旧努力冲着冲虚笑,在对方看来完全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同归于尽的笑。

    就算在这种生死攸关,只争瞬息的一刻,叶赫坚信冲虚真人不会杀他,至少眼前暂时不会。

    他的计划就好象一张大网,环环相扣,如此要求完美的人,是不会允许他的计划中出现任何一个小小纰漏。

    事实证明叶赫的感觉是正确的,在他最后一丝竟识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分钟,冲虚真人忽然松开了手,扬起了眉,淡淡道:“是我小看我了,说说看,你还知道什么?”

    叶赫伏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寒冽的空气,喉咙火辣辣的如同吞了火,手指碰到一枚坚硬的物事,他知道那是望月的剑柄。

    眼眸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明耀璀璨,声音却冷静的没有丝毫起伏:“不是我知道了什么,而是你,是你现在根本不想杀我。您只是想打击我,将我击溃,让我发疯,对不对?”看着冲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叶赫从地上翻身而起,望月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天上长虹一般濯目生缬:“师尊,顾师兄走的时候,和我说了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此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这一吹起来似乎就不再停下,天地瞬间一片苍茫雪白。

    面对天地神威,冲虚真人不得不侧头而避。等他再回头时已不见了叶赫的踪影,只有他的疯狂的笑声在四野回荡不休,到外都是你想不想听到……你想不想听到……在旷野中不断的回响。

    冲虚真人阴沉着脸不慌不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冷笑道:“那个孽徒说了什么?”

    “棋子!他说我们在您的眼中,都是你手底下的棋子!”叶赫的声音在风暴中清析之极传来,“为了您的野心和目的,只要您的一句话,我们这些棋子就得乖乖听你的话或是活或是死。”

    “你们是我一个个教养长大,为了师尊做出一点小小牺牲,有什么大惊小怪?怪只怪你们一个个全都选择背叛我,所以你们都该死!”雪暴中的冲虚真人声音凄厉如枭,一个死字出口,眼睛已经定在一处地方,风雪中一点闪着晶亮的光,如同死亡地狱打开时传来一束光。

    看着快捷无伦飞向自已的剑光,冲虚真人哑然失笑:“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拿我教的功夫来杀我?你还真是不知所谓!”

    冲虚真人不闪不避,大袖飘拂中一掌击出,避开锋茫,直击剑身。叶赫吸了口气,剑势丝毫末变,临时一个转折,脱了冲虚真人的掌势,没有任何停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伴着狂风暴雪中这一剑如同天外来星,裹胁风雷直击而下。

    冲虚真人呵呵一笑,身形一个怪异飘忽,并指如刀向前点了一指,叶赫张嘴喷出一口血,凌厉无前的剑势瞬间被破。

    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叶赫,冲虚真人叹息一声,脸上没有半分喜意,虽然他这一指洞穿了叶赫肩头,可是自已的道袍也被凌厉剑气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胸口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刚才那一指若是稍有差池,眼下开膛破肚的就是自已了。

    这几招兔起鹘落,看是简单无比,只有当事人对方才知道刚才那一刻是何等的凶诡绝伦。沉默良久之后冲虚真人概然长叹:“你果然是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材,若是能够沉得住气再磨练几年,我真的是制不住你了,可惜……”

    此时扶剑而起的叶赫颈上一片青紫,半边脸上全是汗和鲜血,竟如同修罗场中扒出的厉煞。神情很古怪,不是惊惶心痛也不是恐惧震惊,而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同归于尽的信念。冲虚真人静静的望着他,仿佛眼前不是他教了六年的弟子,而是今天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

    “这才刚刚开始……”叶赫笑着喷出一口血,一天的风雪不敌他眼底此刻的冰寒:“师尊,今天你我二人,终究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

第284章 救星

    “今天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个可以活着出去。”说这句话的叶赫神情冷情坚定,尽管肩头汩汩鲜血染了半身,但是握剑的手坚如铁石,无尽战意冲宵凌天,一天风雪为之失色。

    面对这样的叶赫,冲虚真人的神色有种奇怪的悲伤与愤怒:“我承认,之前确实是我小看你了。你很强,强到连我都有些出乎意料……”伸手抚过胸前那道长长的口子,内心的狂躁再也压制不住,忽然邪魅一笑:“说起来真好笑,我冲虚教出的好弟子,全都是一个个翅膀硬了却又都一个个反抗我,当年苗缺一如此,后来顾宪成如此,现在就连你也如此,你们还真是对得起我!”因为怒火喷发而扭曲的脸上,眼神比寒气更冰冷刺骨,

    面对杀气形如实质的师尊,叶赫没有半点必胜的把握。

    在很久之前,冲虚真人在他的心中,一直近乎神一样的存在,可是今天,叶赫从来没有过象今天这样的渴望与他一战,为自已也为很多人……他已身置悬崖,往前一步或可以生,但若退后,则必死无疑。

    拭去唇边鲜血,长眉压低,黑眸轻眯,生死顷刻间,容不得他再多想,强行催动两仪真气在四肢百骸不停流转,手已死死的握住了手中望月,人剑瞬间一体,望月剑尖上有光璀璨如星。

    “剑茫?”冲虚真人眼神变得有些讶异:“居然将太极剑练出了剑茫,确实很不错。”

    这个当口也不忘赞许,冲虚点头赞许之后随即微嘲:“你若是倚仗这个和我斗,那未免太天真了。”

    漫天飞雪中叶赫黑眸隐然生光,嘶哑着嗓子道:“我若不阻止你,这天底下却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你手!”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涩涩涨涨,低着声音道:“师尊,收手吧,若你现在可以收手,还可以少造一些杀孽。”

    “收手?嘿嘿,你真是孩子气!”冲虚真人大笑摇头:“杀孽?多少人死在我手?这才多少啊……”

    “这些在我看来远远不够,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许是因为激动,冲虚真人脸上的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尽是贪婪和疯狂的光:“实话和你说吧,只有等我利用你的兄长的军队,借他手中的刀杀到京城的时候,等我坐拥天下的时候,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会收手。”

    一直在自已心视为神仙的师尊,居然梦想着当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叶赫震惊的瞪着冲虚真人。

    冲虚真人长笑不绝,“放心,虽然你有杀我之心,但是今天我不会对你下杀手,因为在我的计划中还不到你死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会废掉你的武功,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要好好的活着。”冲虚的笑声越来越欢畅,带着一股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其实有些时候,死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而活着却比死要难得多。”

    似乎被场中戾气激怒,本来稍微有些平息的狂风再次卷着雪沫铺天盖地袭来,天地瞬间又是一片白茫茫。

    冲虚真人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见,叶赫想都没有想,反身后跃,剑茫吞吐,疾如闪电向着身后连劈三剑。

    “这式燕子三抄水,在你手里使出来可谓化腐朽为传奇。”

    雪雾中传来铮的一声轻响,只觉一股大力自剑身直袭而来,体内经脉瞬间为之一僵。叶赫不敢硬抗只得再度借势后退,冲虚快意笑道:“你的本事是我教出来的,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叶赫眼角直跳,急速后退的身形倏然停住,忽然一扭身,身如陀螺般旋转冲天直上,瞬间隐入雪雾中不见。

    此时风雪越发紧急,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似乎在这一块天地中,除了寒气就是杀气。

    再度现身的冲虚真人神情一派凝搬弄是非,双手一上一下虚合胸前,眼睛却已经完全闭死,在这种环境下眼见耳闻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全凭一身灵敏的感觉,而一个疏忽错失,就是生死立判,没有一个人敢轻忽以待。

    一声尖啸中,一个人影从雪地中冲天直上,剑光破风啾然,直奔冲虚中宫而来。

    冲虚真人不慌不忙,伸出手在袭来剑刃上轻轻一荡,身形如穿花蛱蝶,已到了叶赫身后,指风凌厉破空,点向叶赫背后大椎穴。叶赫不退反进,望月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划了个巧妙之极的弧度,向冲虚真人双眼刺去,这一招攻敌之必救,正好解了自已被袭之围。

    左手大袖一拂,轻轻荡开剑尖,冲虚呵呵一笑:“恁般狡猾,却不是正道。”轻轻吸了口气,右手变掌为拳,口中轻喝一声:“孽徒,今天让你见识下为师的厉害。”

    眼见拳风扑面而来,尚没及身时口鼻气息已经为之停滞,这一拳的力道已经是冲虚全力而出,没有留半分的余地。击出这一式后,冲虚已经开始微笑,便这一击虽然威力极大,冲虚真人却没有想着会成功,他的目的只是想将正面袭来的叶赫逼退……只要他退一步,自已的真正的杀招就会次第而至。

    二人正面相对,彼此表情看得清楚无比,忽然发现叶赫冲自已微微的笑了一下……这让冲虚真人忽然心里一沉,一股极大的危险感让他瞬间觉得不妙,眼睛忽然放大,脸色变得铁青,好象意识到什么,惊叫道:“你疯了,你疯了!”

    待要收手后退,却已经晚了。耳边剑啸入耳,眼前笑脸宛然,“师尊,对不起啦。”叶赫长笑声中,冲虚真人那威力无俦的一拳已经击在了叶赫的身上,拳锋入毫无异感,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正在碎裂的声音,如愿击中对方的冲虚真人不但没有丝毫喜意,脸色一派铁青,待要收手回防时,却已经晚了。

    叶赫口中鲜血狂喷,可是眼底光亮越加璀璨,朗笑一声:“师尊,你也接弟子一招。”随着他振臂一抖,手中望月响起一声龙吟,剑头忽然崩开,向着冲虚真人心口处疾射过去。

    “装神弄鬼,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挥指将剑尖弹开,紧接着出手如风,双指如钳将剑身夹住,望月剑停在自已胸前一尺处再也不冲不过去,冲虚真人笑得开心:“这点微末之技,也敢使出来伤我?今天除非你有帮手到来,否则你必败无疑。”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叹息,“你真有眼光,我还真是个帮手。”

    这一惊真的非同小可,居然有人能够隐在这雪雾中,而自已居然没有发觉,虽然风声凌厉,但是自已居然没有丝毫发觉,足可见此人在功力造诣上已经与他不差多少,更让他惊怒的是听这人口气,居然是叶赫留下的伏兵,这让冲虚真人如何不惊怒,顾不上再用力,急忙抽手回跃,百忙之中双掌向后挥出,这一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的的老辣之极。

    忽然听叶赫仰天厉啸一声:“师尊,对不起!”

    心头升起一阵不妙,冲虚真人怔了一下,冷笑道:“故弄玄虚!”他此刻全身精力都在用于搜寻那个声音来源,对于叶赫反应并不关心。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呛啷微响,冲虚真人的眼睛忽然睁大,因为他看到,自叶赫手中半截望月残剑断口处,倏然飞出一柄细细剑锋,带着寒光快捷无伦的向着他的心口处狠狠的扎了过来。

    这一招变生肘腋,猝不及防,冲虚真人的脸已经惊得煞白一片,足不点地般往后飞退,奈何那道剑锋被叶赫全力催动,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向前,这一式剑式至简至纯,却是再无解法的剑招。冲虚全力后退虽然快,又怎么能快得过剑光!眼见剑茫已经刺开衣衫,胸前肌肤受寒气所逼,已经起了一片细密的颤栗。

    冲虚真人是武学大家,遇慌却不乱,审时度势随即断定这一剑自已再所难免,心思电转间已有了主意,身形不退反而两脚一错,身形笔直往上拔。

    雪雾中传来清析之极的人声再度叹息道:“果然了不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果然够狠。”

    全力射出那一剑之后,叶赫全身内力已完全为这一空,身子软软倒在雪地中,拚命抬着头看着这一切。他和那个神秘发声的人都看出了冲虚的意图,身形上拔是为了躲开这避无可避的射心一剑,虽然剑式凌厉,但只要错过要害,总比一剑穿心要好的多。在这种眨眼交睫的功夫,居然能够有这样的反应,做出正确的判断,单凭这份心智也足够今人佩服,可惜冲虚的命不好,遇上了一个懂他的人。

    眼前他的身形拔高,剑锋已经错过心脏,只要再往上一点点,最多射中大腿,冲虚的脸上已经现出了释然微笑,而叶赫却紧紧捏紧了手,恨恨的擂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指风嗤的一声穿过雪幕正好点在冲虚身上膻中穴,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将他一口紧提的真气为之一泄,剑锋避过心口要害,扑的一声直扎入肉,冲虚真人痛哼一声,从空中滚倒在地,下腹处血如泉涌。

    眼前发生一切兔起鹘落,快的有如电光石火,此刻场中现出的这个人,叶赫认得,冲虚也认得,正是避祸于李成梁府中的武林异人梨老。

    “原来是你!”勉强盘膝而起的冲虚真人沉默良久,木然开口:“没想到……你居然会出手帮他?”

    梨老过去扶了叶赫起来,见他一脸一身都血,气息微弱,伸手贴在他的背心渡过一道真气,得到梨老的相助,尽管内伤沉重,可是一张脸上全是欣喜之色。

    此刻冲虚真人已经盘膝而起,似在瞑目行功,叶赫脸色顿变,刚刚自已若不是趁他大意分神,用剑中剑的手段侥幸成功,此时自已估计早就没命了,提了口气,撑着上前就要去点他的穴道,却被梨老一把抓住,摇了摇头:“不用费事,刚刚你那一剑已经洞穿了他的气海,此时的他,已经行同废人。”

    叶赫忽然呆怔……对于冲虚真人这样的人来说,这个结果只怕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接受。

    果然此刻冲虚已经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暴戾:“你这个孽徒,我杀了你!”

    已经疯狂的冲虚伸手拔出穿在气海穴的剑锋,全然不顾剑锋透皮破肉,踉呛着向着叶赫扑了过来。

    叶赫如同置身梦中,不闪不避一动不动,似乎正在等他来杀。

    梨老曲指连弹,几道指风飞过之后,冲虚真人大骂着倒在地上。

    看出来这几指非是要命而发,而是封了他几大穴道,不但止住了血,也让他不能再动。

    回过神来的叶赫叹了口气:“多谢前辈相助,您怎么会来到这里?”

    梨老笑了一笑:“当然是你的好兄弟让我来,否则这天寒地冻的,我老人家吃饱撑着了才会上这自讨苦吃呢。”

    虽然身上受伤,可不碍叶赫心思敏锐,眼眸瞬时澈逾冰雪:“……他来辽东了?”

第285章 对垒

    万历二十年冬月,大明万历皇帝下旨晓谕天下臣民,命当今太子朱常洛亲率京师三大营,合计十万军兵,火速赶往辽东平乱。

    这道圣旨一下,举国上下一片哗然。和市井坊间喧嚣议论火暴程度相比,太和殿上百官安静的有些反常。

    在大明朝,皇帝或皇子领兵亲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比如太祖成祖都是由马背上得的天下,当然有成功就有失败,英宗皇帝的土木堡之变一直是大明朝到现在为止都是提都不能提的耻辱。圣旨一下,在朝中很多官员眼中,无不认定当今太子不过区区一柔弱少年,读书尚嫌太累,如何能够领兵?个个都是千年得道的狐狸,这些想法注定只能在肚子里嘀咕,却不能宣之于口,见不得光。毕竟这才刚出征,就是要弹劾也得等有了战果再说。于是乎,朝中内外对于太子出征这件事,全都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和很多一部份对太子领兵出征有疑议的人一样,也有很多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截然不同。

    朝中百官奉旨送出征军离京三十里后,望着滚滚而去冲宵连碧的马踏烟尘,申时行长长出了一口气后,回头冲着王锡爵一笑:“王元驭,信不信这一战之后,没准咱们这大明朝的天,恐怕也要换一换啦。”

    这句话足够吓死一群人,就算久经风雨考验的王锡爵也挺不过去,晃了晃差点崴了脚脖子,惊惶的黑着脸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头上汗都惊下来了,指着申时行小声骂道:“你个老东西要作死,可别拉上我。”

    被骂了的申时行半点不恼,目光深沉:“咱们两个老家伙已经身历三朝,做梦都没想过还能有四朝为臣的一天,这人生在世上,际遇两个字真的是妙不可言哪。”

    见他大发感概,惊魂甫定的王锡爵哼了一声:“且慢着点高兴,还不知结局如何呢?”

    目视远方滚滚而去的黄尘,申时行抚须但笑不语。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死生存亡只在一线之间,所谓军情如救火,片刻也担误不得。从京城到辽东,这一路长途奔袭虽然难熬,但对于三大营军兵来说,平日超高强度的训练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倒是朱常洛虽然坐在车内,这一趟跋山涉水下来,脸色日渐不好,幸亏万历有先见之明,亲自去宝华殿请了宋一指,有他和乌雅在身边细心照料,朱常洛倒也挺下来了。

    阿蛮听说要打仗,本来吵着要跟着出来,却被太后恰巧在这个时候病了,拉着阿蛮的手泪眼婆娑的,阿蛮心一软,两只脚也就没能再挪动步。

    明军大军逼境消息早就传遍四方,在得知是朱常洛领兵前来清剿之后,抚顺城的那林孛罗,脸色却很是平静。

    十万明军那林孛罗没有半点畏惧,因为他知道此时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和将领都在朝鲜战场和日本军队作战,先不说这十万明军是从那凑出来的,撇开战力不说,就凭他们这远来奔袭,以疲兵之师对自已有备之军,自已以逸待劳,也是有胜无败。

    但在那林罗心中,唯一所惧者,只有朱常洛一人。

    不过事到临头,惧也没有用,那林孛罗下命诸军全力准备待战。

    等明军到达抚顺城下,这一天天气不太好,四野彤云密布,天阴欲雪,狂风怒号。

    抚顺城头高杆之上一面绣着狼头的大旗下迎风猎猎,而下边一片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撺动。

    孙承宗和麻贵指挥众兵安营扎帐,二人指挥有道,配合默契,一道道军令次第发下去,一切事务按步就班,井井有条。

    晚上掌灯后,中军大帐内人员济济。朱常洛也不多说废话,指着作战地形图道:“今天在他们鼻子下安家,那林孛罗必定会睡得不安稳,明日必定出来搦战。”

    孙承宗和麻贵一贯的老成持重惯,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思索。几人中只有熊廷弼熟悉辽东地形气候,看到他们个个都不说话,便有些沉不住气,微一沉吟后说道:“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咱们正好借着士气正盛时一鼓攻城,他们不搦战咱们还要请战呢。”

    看了一眼熊廷弼,又看了一眼朱常洛,麻贵开口道:“飞白稍安勿燥,且听殿下将话说完。”

    灯火下朱常洛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长眉微微扬起,嘴角带笑:“确实先不急,一动不如一静,明天一大早先派人送战书去。”说到这里时,朱常洛的脸上带上几点慧黠笑容:“战书上可以多写几句,咱们大明天兵一到,让那林孛罗带着他手下那些蛮夷滚出来受降罢。”

    这个命令和刚才反差太大,熊廷弼瞪目结舌,而麻贵却抬起了头:“……殿下要用骄兵之计?”

    朱常洛笑了一笑:“抚顺城是咱自已的,咱们大炮轰完还得自花银再修,这个赔本的帐可是划不来。”听他说的有趣,孙承宗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顿时会心一笑,连连点头,就听朱常洛声音琅琅:“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更何况是只躲在狼窝里的狼?”

    “这辽东天气越来越冷,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必须速战速决。”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承宗终于开了口。

    “嗯,老师说的是,咱们要引他出来,非得给些甜头不可的。”朱常洛黑漆一样的眼眸映着烛火亮得瘆人,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坚定的落在案上地形图的某一处地方,笑得有些诡异:“这个地方叫狼愁谷,熊大哥,你性子急,就劳你带人先去准备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晚上没有睡好的那林孛罗收到自城头射进的战书,等打开一看,肺差点都要气炸了,满纸都是**裸的讥诮嘲讽,似乎看到了朱常洛张扬肆意的笑容,这是挑战,也是挑衅,那林孛罗想当然的怒不可遏,当即点兵升帐。

    开了城门,那林孛罗一马当先疾驰而出,身后如潮水般涌出一片骑兵精锐,全都是重甲长刀,铁甲战马,铁蹄翻飞间山摇地动一片烟尘滚滚,甚是威风。明军这边熊廷弼负责骁骑营,对于骑兵好坏一眼就可以看个分明,见海西女真如此阵势不由得脸色微变,这种重甲骑兵正是当下军种中最厉害的存在,不但行动迅速如风,杀伤与破坏力也是大的惊人。

    孙承宗和麻贵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二人眼底都一片惊讶。不得不说,他们都是真的小瞧了这个那林孛罗,就冲这五万有余的骑兵,就可以看得出来海西妇女真这次侵明确实是早有准备,而不是临时起意趁火打劫。由此看来抚顺和清河二城沦陷的并不冤枉,有这样结果决不是海西女真的一时侥幸得手。

    身为五军营的指挥使,麻贵想的更深了一层,他在想自已的五军营若是遭遇这种精锐骑兵,即便有箭矢凌厉,士气勇悍,也是完全没有抵抗余地。而孙承宗却在盘算,铁骑兵虽然可怖,若是此时调派神机营前来,以火枪破骑兵,必定会成大功。可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朱常洛好象没有一丝要调用神机营的意思,这一点让孙承宗有些想不透。

    战场上叶赫铁骑往来奔复,朱常洛在车上灿然一笑:“这位大汗真搞笑,这阵势不象是打仗,倒是象来示威。”这一句话传出后顿时引起明朝军兵们一阵轰然大笑,无形中将那林孛罗集结重兵带来有的浓重阴影摧了个干净。

    听到从明军中传来阵阵嘲笑声,那林孛罗的脸和身上黑甲几乎成了一个颜色,将五万精骑兵家底亮了出来,确实有秀肌肉显力量的意思,具体是为了给敌人震摄还是给自已壮胆,只有那林孛罗他自已心里清楚。可是万没想到,不但没有震动明军士气,居然成了他们讪笑的目标,这一口气从脚底烧到天灵盖,眼睛已经红了。

    “故人来了,能出来见一面么?”那林孛罗忍不住,催马盘旋放声大叫。

    其时朔风紧急,吹得他身上战袍纷飞,手执长刀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后一众骑兵一齐欢呼,吼声如雷,士气大振。

    朱常洛坐在车上,含笑看着在场中来回奔跑如飞的那林孛罗,心中也挺佩服那林孛罗果然不是简单人,先是故做骄狂显示军威,后又看他打马耀武扬威,刚刚好躲在已方火炮范围之外,就冲这份心机,值得朱常洛对今天的那林孛罗刮目相看。

    “那林孛罗大哥,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言而无信背弃前盟,但看在叶赫份上,你听我一句劝,如果这个时候收手,我或许可原谅你一次。”

    朱常洛说话的时候,场中千百道目光一齐聚焦在他的身上,明军这边见太子一句客气话不说,见面直斥对方背信弃盟种种不义,不由得心中顿生自豪。而海西女真这边却是一阵骚乱,今天在场的兵将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叶赫部中经历过当年赫济格城一战的老兵,他们都认识朱常洛。虽说几年不见,当年稚童已变成少年,但是眉目气度却是变不了,见他眼光璀灿如星,声如金玉互撞,一种说不出的王者气势凌人,压得叶赫军兵鸦雀无声。

    那林孛罗恼羞成怒,哼了一声道:“你们大明视我们女真为异族蛮夷,什么狗屁盟约,不过是张奴役我们的纸罢了!我们女真人都是翱翔在天的雄鹰,为什么要听你们这些猪狗的令,仰你们鼻息过活?”他的话音一落,身后一众骑兵一齐轰然叫好,而明军这边不甘示弱,刘挺嗓门大第一个带头骂起来,一时间两军阵前骂声一片。

    朱常洛伸手一挥,明军这方骂声倏然顿止。那林孛罗也觉得不雅,回头连连喝止,没想到连喝好几声,骂声这才此起彼伏的消了下去,军令如山,就这一个无形的回合,自已已经落了下风。看着对面朱常洛似笑非笑,那林孛罗回过头,脸已经变得有些铁青,

    “那林孛罗,承你刚才那一声故人的情,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退兵是么?”

    那林孛罗冷笑一声,斩钉截铁般回道:“退!等我打到紫禁城一定退!”

    “好!”朱常洛叹了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冷酷,“叶赫可在城内?”

    听他提起兄弟的名字,那林孛罗脸上露出羞恼神色,答非所问道:“他是我们海西女真族人,自然会以自家利益为重。”

    朱常洛垂下头,就冲那林孛罗这句话,可以断定叶赫此时必不在城内,自已这一问却是多余了。

    等对方低下的头再度扬起,那林孛罗惊讶的发现,对方眼眸已经变得深黑一片,嘴角拉出一个冷酷笑容:“即然没有什么好说,那便战吧。”

    ———

    固伦草原上,风雪比之先前已经小了很多。

    盘坐在雪地的冲虚真人脸色煞白姜黄,师父与徒弟的这一战败得着实稀里糊涂有如做梦,一时间心头一片茫然。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风道骨般世外高人,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子而已。

    “师尊,弟子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

    人为刀俎,我成鱼肉,已经没有选择权利的冲虚真人缓缓抬起眼皮,眼底全是无尽怨毒愤懑之色,嘴角抽动几下,只说了一个字:“讲!”

    论伤势叶赫比冲虚真人要重得多,开始肩上受了被冲虚指力洞穿,到现在为止鲜血一直流个不停。但真正让他重伤不是肩头,而刚才相拚的时候胸口受的那一掌,那一下他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不知那来的一股力气,居然咬着牙撑了下来,一直站在一旁的梨老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嘴张了几张,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师尊,红丸之毒可否还有解药?”这句话问得有多艰难对于答案有多么渴望,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叶赫此时的眼神看得出来。

    看着这个小弟子的眼神中有纠结、有恐惧、有害怕,还有患得患失……静静凝视着这双眼,冲虚真人忽然仰头朝天,哈哈狂笑起来。

    他在这边纵声欢笑得欢畅,在那边的叶赫脸上的神情却是愈来愈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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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穿越明朝,发现自已居然变成一个熬了三十几年,却只当了三十天皇上的悲催人物!做为一个现代人,信奉的理念是人定胜天!怎能甘当一世炮灰?大明小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小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