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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辰雨星痕     大明小皇帝txt下载     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招认

    悯秋一个讲字没有说完,李太后一声暴喝:“没有规矩的东西,放肆!”

    在她身后涌上两个老太监,一个伸手将她按在地上,别一个就将一枚麻核塞到悯秋嘴里,顿时就没了任何声音。看这些太监手脚干净麻溜,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年做惯的行家里手。

    打骡马慌,杀鸡猴惊,见太后这般辣手无情,殿中所有人无不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已。

    周端妃跪在地上,饶是她平时智计颇丰应对有道,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手脚冰凉,一颗心七上八下,纠结成了一团乱麻。见李太后冷着脸根本不看她,无奈又将目光挪向郑贵妃,却见后者脸色淡淡,眼角眉梢带着隐隐讥嘲,端妃心中蓦然一凉,一种极其不祥的灭顶之感让她心慌意乱。

    就在这个时候,李太后已经发了话:“小春,来看看这几个匣子,那一个是你那日见过的?”

    在见到悯秋被几个太监按在地上时,小春早就吓得浑身瘫软,听得太后召唤,直着嗓子答应了一声,勉强挣扎着爬起,却不料腿脚僵硬已经不听使唤,一个跟头栽到地上,摔得一头一脸全是血。

    阿蛮有些不忍心,“太后婆婆,您就让那位大姐多走几步路,送到她跟前瞧瞧也就是了。”

    李太后笑了一笑:“就依你。”

    此刻整个坤宁宫内阴云密布,雅雀无声,连个敢大声喘气都没有,这个小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言施喝,偏偏李太后丝毫不以为怪似乎还有点从善如流的意思,这一点异常就连郑贵妃都感到惊诧莫名。

    绘春将几个匣子送到小春面前,小春挣扎着翻捡了一顿,挑出一个遍体雕着连枝花卉的剔红匣子,大喜若狂:“介个!就是……介个啦!”原来小春跌倒磕破了嘴,说话有些破风,可是那一脸的狂喜之色却是遮不住的。

    绘春捧着匣子送到太后手边案上,低声回道:“这个匣子确实是装九龙杯所用。”

    李太后没有说话,而是拿过九龙杯,放入匣中,果然纹丝不差,伸手在匣子上抚了几下,亚赛寒冰的眼神忽然盯到了端妃的身上。

    端妃低着头只顾发慌没有理会,但一殿之上的其他人却无不毛骨悚然。

    “端妃,为何要毒杀皇上?”

    先前不祥的感觉终于变成了现实,可是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个罪名!猝不及防之下饶是周端妃平日机灵百变,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慌了手脚,“……臣妾不敢,也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这是诬陷啊太后娘娘!”

    “哀家也很希望是诬陷。”李太后冷笑着点了点头,转头说绘春:“将这个匣子拿去给紫燕认一下。”

    紫燕早就瘫在了地上,神情慌乱脸色发青,两眼泪水开了口子一样流个不住。

    绘春将匣子捧过来端到她的眼前,紫燕看都没看一眼,伸手轻轻推开,将头伏在地上,“是我做的!”

    所有人一齐吸了一口冷气,大惊之后却有一种大罪得洗的莫名轻松。

    李太后呵呵一笑:“好丫头,倒是有几分胆色,说说看,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周端妃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眼前一阵阵的金星乱冒,忽然象是醒悟到了什么,猛然尖叫一声,疯了一样挣起身一把抓住紫燕,双手掐着她的脖子一阵大力摇晃道:“你疯了么?为什么这样做?你快说是谁指使你做的,不是本宫对不对?”

    紫燕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如同布偶一样闭着眼任端妃掐着脖子摇晃,却一声也不肯吭,不一会苍白的脸色已经变得青黑紫涨。

    不用太后发话旁边几个太监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才将疯魔一样了的端妃拖开。

    端妃也不知那来的力气,几个太监居然按之不住,一挣一挣的兀自喝骂不止。

    李太后一声断喝:“端妃,你杀了紫燕,是想坐实你弑君的罪名么?”

    就这一句话,正在拚命挣扎的端妃就象被打到七寸的蛇一样,瞬间软瘫下来大声哭嚎:“太后明鉴,紫燕虽是臣妾宫里的人,可是她做的事真的和臣妾无关……”凄厉的哭声尖锐刺耳,不断的在大殿中回响,此刻的端妃披头散发,如疯如魔,眼底尽是无穷的恐惧,让人望之生怖。

    帐帷两边分开,朱常洛皱着眉头撩帘出来,叶赫和宋一指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出现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王皇后第一个跳了起来,颤着声音道:“洛儿,皇上……他怎么样?”

    这个最为关心的问题,瞬间让所有人全都屏息静气,就连正在哭喊的端妃都静了下来。

    就听朱常洛道:“母后放心,父皇暂时没事。”

    一句没事,紧张的站起身来的李太后摇晃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坐在回椅子上。

    郑贵妃眼底迸射的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如果不是顾忌李太后,此刻只是怕早就扑进帐内一看究竟。

    忽然‘咕咚’一声响,只听绘春惊叫道:“娘娘,您怎么了?”

    原来王皇后这一夜惊惧交瘁,心神早已耗尽,就象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一触既断,此刻骤然听到皇上没事,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宋一指抢上前,取出金针在她闻香、承泣两穴各自扎了一针,王皇后身子一抖,喉头动了几下悠悠醒转。

    放下了心的朱常洛环视众人一眼,低声对太后道:“皇祖母,此地吵闹,对父皇的病体有碍无益。”

    李太后以手拍额,连声道:“好孩子,你说的对。”转头吩咐黄锦:“将皇帝移到哀家的慈宁宫,记得今天的事,外头不要走漏半点风声!”

    黄锦诺诺领命,脚不沾地带着人去安置去了。

    朱常洛犹豫了下,低下头在李太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李太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其难看,片刻后转变如常:“……如此就劳动宋先生前去照料罢。”说完后深深的凝视了朱常洛一眼,“你先留在这里,哀家一会还有话问你。”

    扫了一眼这个是非之地,朱常洛低头声应了声是,转身站到了王皇后身边。

    郑贵妃咬着牙,冷眼看着这一切,自有一种莫名的狠厉。

    “紫燕,你还不肯说实话么?到底是谁让你找悯秋借杯,而后下毒陷害皇上的!”

    紫燕缓缓抬起头来,神情空洞茫然,对于太后的喝问置若罔闻,一双眼睛专注的盯着地面,仿佛上边正在开着一朵盛开的花。

    李太后怒极而笑,伸手一指:“掌嘴,不说话就打到她说话。”

    先前那几个老太监中奔出两个人来,一人按着紫燕,一个左右开弓,不一会后就见紫燕水灵灵的脸皮由肿到破,一巴掌打下去就是鲜血四溅,血肉横飞,所有人见了这个惨状,全都吓得钳口结舌,浑身颤栗。

    端妃疯狂惊怕又无助的眼神四处游离不定,在殿中每一个人的脸上睃巡不定,,绝望的光茫让人不敢直视,好象在找出那个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如今的她就象一只落入陷阱中的野兽,下边百刀朝上闪亮,上边钉板森然锋锐,脱无可脱逃无可逃,铁定就是一个粉身碎骨的绝局!

    朱常洛长长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凶手绝对不会是端妃!

    执刑的一个老太监李庆福忽然停了手道:“禀太后,再下去这个贱婢可就不成了,依老奴看,不如换个法子罢。”

    在慎刑司供职几十年的李庆福的嗓门即尖且高,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象刀刮铁镬一样刺利尖锐,难听之极。

    阿蛮听得很不舒服,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李太后没有丝毫迟疑:“准了!”

    “谢太后,您就瞧好吧。”李庆福对着太后谄媚一笑,随后嘴角一抽,伸手从袖口上抽出一枚长长的针。

    一把抓过紫燕的手,顺着指甲缝狠狠的扎了进去!

    紫燕本来紧闭眼睛忽然大大的睁开,被巴掌打得全是紫胀的脸瞬间变得雪白,之后啊得一声凄厉大喊,身子猛得弯了下去,随后蹦了几蹦,用力之大,让那个按着她的老太监差点没能按得住,惊叫之后,旁边又跑来一个,合二人之力,才将紫燕按倒在地。

    紫燕牙齿咬破舌头,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浑身如同水浸一样**一片。

    十指连心,这一针扎下来,立可令人生不如死,如堕九幽地狱。

    李庆福嘿嘿狞笑,狠狠从袖口上拔出第二根针,“托紫燕姑娘的福,老奴这一套针好久没尝着肉味了……您可一定坚持住了,这一套十针,不能厚此薄彼呀。”

    阴阳怪气的说完,抖手就要向她第二个手指扎下……

    紫燕忽然哇得一声痛哭出来:“……不要再扎了,太后我招了,奴婢全招了!”

    “想通了,就好好说!”李太后心肠如铁,以目示意李庆福收手退下。

    紫燕倒在地上:“杯子是我找悯秋借的,毒药是我涂在杯口,一切都是我做的。”

    一殿俱静,寂静无声。

    李太后笑了一声,从牙缝中崩出一个字:“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扎!”

    李庆福兴奋的应了一声,抓起紫燕的手,长长的银针便要落下。

    看着那支锋利的针尖就要穿过自已的指尖,紫燕的眼珠瞪得几乎都快迸出眼眶,终于彻底崩溃。

    “……是娘娘吩咐我做的,是娘娘!”

    于是世界安静了……

    周端妃傻了眼,伸出一只手指着紫燕张开嘴啊啊了几声,然后握成拳狠狠在胸口捶了几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两眼一翻已昏死过去。

    瘫在地上的紫燕嘴里依旧喃喃不停:“我说,我全说……是娘娘让我做的!”

    李太后叹了口气:“说全了,哀家或许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紫燕和傻了一样,嘿嘿的笑了起来:“奴婢谢谢太后恩典……娘娘很看不上皇后娘娘得宠……正好她又知道奴婢和皇后宫中的悯秋同乡姐妹……后来娘娘将我叫进她的宫中,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想办法涂到九龙杯上……她说皇后娘娘最喜欢那只杯子,一定会用它来喝酒……”

    紫燕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可是听得每一个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发寒。

    朱常洛皱起了眉,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本来倒在地上的悯秋忽然爬了起来,疯了一样冲到紫燕身上,又挠又打又哭:“你个坏了心肝的贱人,我们是同乡姐妹,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害我……”

    紫燕目光散漫,失神的目光终于了有一点活人的气息,愧疚的看了悯秋一眼,喃喃自语一般:“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是不得已……娘娘有命,做是死,不做也是死啊……”说罢忽然站起来向着太后猛得就冲了过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所有人全都猝不及防,李庆福尖声大喊:“护驾啦,快护驾!”

    李太后吓得脸色发白,却见紫燕的头一下子磕在自已手边案角之上,顿时红的白的滚了一地。

    “是娘娘让我做的……是娘娘让我做的……”

    “娘娘啊,您的吩咐,奴婢都做到了……这下您可满意了么?”

    倒在血泊中的紫燕带着开心笑容,满足的叹了口气,微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声音渐沓渐低,最后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第167章 决心

    死在地上的紫燕兀自瞪着一双空洞茫然的眼睛,渐渐散开的瞳孔又大又黑又深,其中满含的绝望和疯狂并没有因为她的死有分毫减弱,而是随着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到了殿中所有人的心头。

    有几个宫女已经撑不住开始悄悄流泪作呕,更多的却是被这血腥一幕惊到发呆。

    “收拾了出去,悄悄的不要惊动了人。”惊魂甫定的李太后恨恨的盯了紫燕的尸身一眼,转身又命竹息:“你亲自去长春宫,好好搜一搜!”

    竹息不敢怠慢,带了两个宫女脚不沾地的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竹息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只小小玉瓶。

    此物是在端妃寝殿搜出,其中空空,但是细闻瓶中好象有一股淡淡药气,竹息心细如发,觉得有些蹊跷便将它带了回来。

    李太后嫌厌的盯了倒在地上的端妃一眼:“孙院首,你来查一下,这瓶中的东西可与皇上中的毒有什么关联?”

    自从宋一指出现后孙院首已经是倍受打击,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医道也是这样。在这皇宫内干了一辈子太医,一向是说一不二,可谁知道刚在太后跟前说了皇上大去之期已定,就从天降下个宋一指,该死的没死,自已的脸倒是丢得一点都没剩下。

    听到太后召唤,连忙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接过玉瓶轻轻一摇,却发现是空的,又凑在鼻间轻轻嗅了几下,老脸抽了几抽,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他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老半天没有声响,李太后气乐了:“罢了,哀家也是气糊涂了,来人,将此物送去给宋神医瞧瞧。”

    孙院首一张老脸红得将要滴出血来,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告老还乡,这个地实在没脸呆了都。

    此刻端妃已经醒了过来,呆呆看着地上那滩血,一张脸变得如同死灰一般颜色。

    郑贵妃低首阖目,用眼底余光淡淡扫着端妃和王皇后,看着对方一个脸色灰败,一个苍白木怔,心底说不出的快意。

    一会儿黄锦急匆匆的进来:“回太后,宋神医说这个玉瓶中空无一物,具体装过什么是察不出来的。”竖着耳朵一直在听的孙院首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暗暗欣喜这次老脸总算没有丢得到家……可谁知黄锦接着说道:“后来宋神医以水灌瓶,用银针确定此瓶确是盛过毒物,但是不是皇上中的毒,可就不敢说了。”

    李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了,回去嘱咐宋神医,让他好好尽心医治皇上,等哀家结果这里的事,回去当面好好的谢他!”黄锦应了声是,依言出门去了。

    大殿中静寂无声,紫燕留下的那一滩鲜红的血渐渐地干涸凝固成紫黑颜色,看着触目惊心,动人心弦。

    端妃终于忍不住,以膝做步向前行了几步,正好够得着太后的裙子,仰起脸哭道:“太后,臣妾冤枉啊……紫燕虽是长春宫的宫女,可是臣妾真的没有让她做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太后您圣明如日月,无弗不照,明鉴秋毫,请您给臣妾做主。”

    “哀家一个老婆子,可当不起你这般夸誉。”李太后声音不大,却有着斩钉截铁一样的干脆无情,“你说紫燕不是你主使的,今天在场的人不少,大家伙都长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到看到的是紫燕死前口口声声说是娘娘支使,都这个地步了你还要妄辩无罪么?”

    端妃只觉五内俱焚,想辩却又能无从分辩,急得红了眼:“紫燕肯定是受人指使的!是皇后,肯定是皇后!”

    王皇后脸色苍白若雪,静静的看着端妃仓惶失措,状若疯颠,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可怜。

    李太后勃然大怒,伸手一拍桌子,大怒喝道:“闭嘴,铁证如山事实俱在,你还敢当着哀家的面信口乱哓胡乱攀咬,是不是觉得哀家治不了你?”

    端妃疯了一样,忽然扑到郑贵妃脚前,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太后不知道妹妹为人,娘娘是知道的,平日姐妹间这样好那样好,事到临头好歹救我一救,为什么这样袖手旁观?”

    郑贵妃绝美如花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动声色的一抬腿,从端妃的怀中挣了出来:“事到如今,你再狡辩也是无用,素日见你在本宫面前对皇后诸多怨毒,倒是没有想到你一时冲动做下这等恶事,更是害到了皇上!本宫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又怎么会为你说情?”

    端妃如同五雷轰顶,怔怔的看着郑贵妃狞笑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嘶吼道:“你胡说!我何时在你跟前说过皇后的坏话,倒是你,每天每日每时不想着取她而代之!对啦……肯定是你,是你指使紫燕做的是不是?然后又嫁祸在我的身上,对不对?对不对!”

    凄厉的声音如同深谷枭啼半夜鬼嚎,睛天白日底下居然生来几缕阴森鬼气,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先咬王皇后,后咬郑贵妃,不但李太后皱起了眉,殿内所有人都在暗叹,这个端妃娘娘怕是真的疯魔了。

    郑贵妃瞬间就白了脸,霍然站了起来,一个耳光狠狠挥出,将端妃打翻在地。

    “不知死活的贱婢,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太后诬陷皇后,眼下还敢胡乱污辱本宫,你还有几条命可活?”

    李太后忽然站起身来,喝道:“够了,都给哀家闭上嘴!”

    “来人哪……”

    “悯秋里外私通,罔顾宫规,罪在不赦,送她到慎刑司,三十六道大刑挨个过上一遍,若是还能活下来,就算她有运气。”

    凡是知道宫中当过差的都知道,慎刑司那个地界号称鬼见愁,石人进去也不得囫囵出来。

    悯秋已经吓得完全说不出话,一直到两个太监将她叉起来时,这才啊的一声的惨叫出来,那两个太监毫不手软,其中一个出手麻利的卸掉了她的下巴,顿时声息俱无,一路拖着出去了。

    “小春见事不报,致有今日大祸,但念其揭发有功,赐她一个全尸罢。”

    “坤宁宫其余人……”说到这里李太后有些沉吟,放眼望去,与此事有关的跪在地上的宫女加太监也有十几口子,微微有些犹豫的李太后闭了一下眼,一瞬之后便即睁开:“……全都拖出去杖毙了吧!”

    话音一落,外头涌进几十个太监,两人伺候一个,转瞬间殿内空荡荡的一片干净。

    事关天家**,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全部杀掉。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的嘴才会真正守得住秘密。

    朱常洛心下不忍,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李太后以目示意,眼底尽是狠厉之色。

    “不必多说,事关皇家丑闻,这些人留不得。”

    坐在她手边的阿蛮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小嘴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两个太监冲上来就拉站在皇后身边的绘春。

    绘春自知难以幸免,即不求饶也不惊慌,缓缓跪下给皇后磕了头,惨笑一声:“娘娘保重,奴婢去啦。”又转过身给朱常洛行了个礼:“娘娘就托给殿下照顾,奴婢在地底下也会感激殿下大恩大德的。”

    两个太监对绘春不敢象那些宫女太监一样对待,等她说完后,这才一拥而上,一边一个架着她往外便走。

    王皇后泪流千行,哭得哽咽难言,立起身来向太后道:“母后……”

    “泥菩萨过江,你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思顾别人?”

    一声冷喝顿时就将王皇后震在那里,怔怔然一句话也说不来。

    发落了一众奴才,李太后极为难看的脸色好了些许,目光沉沉的落到了端妃的身上。

    端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语声苍白无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落了下来:“千不看万不看,请太后看在五皇子份上,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真的是冤枉的。”

    “够了,不要提五皇子!”李太后忽然变得怒不可遏:“有你这样的母妃,是五皇子一世难以洗刷的耻辱!”

    端妃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听李太后冷酷声音在殿中流淌,

    “看在五皇子份上,赐端妃毒酒一杯,给她留几分体面,对外就说暴病而亡罢。”

    死都死了,这种体面要来何用?不是为了任何人的体面,是为了你们皇家的体面罢?瘫在地上的端妃目光蓦然扫过郑贵妃,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好象知道紫燕那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我了”

    李太后拧起了眉,冷冷喝道:“死到临头,你还要胡言乱语么?”

    郑贵妃忽然站起身,对着太后一礼:“姐妹一场,臣妾送她一程,尽一尽昔日情份。”说完接过竹息递过来的一杯酒,缓缓向端妃走了过来。

    抬起眼怔怔看着她身上明黄凤裙,头上金凤步摇,将她整个人衬得优雅雍容,美丽妖艳。

    端妃忽然轻轻道:“是你,是不是?”

    郑贵妃静静俯视着她,默不做声。

    端妃一双眼死盯在她的脸上,依旧不肯死心:“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是我不是我,结果都一样。”背对着李太后的郑贵妃嘴角挂着骄矜倨傲的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口气即温且柔:“听说你在皇上跟前说,皇五子聪明睿智,日后必然是大成之器么?”

    “听说你在别的宫妃面前说,皇上喜欢你尤甚于本宫,说本宫人老珠黄,已是昨日黄花?”

    “你说你啊……”郑贵妃叹了口气:“是本宫开恩你才有今日,好好的当你的端妃不是很好?妄想不该你得的东西就是自已作死,知道么?”

    “本宫就是想劝你一句,事到如今再争什么也没用,多为五皇子想想罢……”

    “你若是再闹下去,只怕连五皇子也不能保全了,本宫能料理了你,就能收拾了他,你信是不信呢?”

    被击中要害的端妃猛然打了一个冷颤,眼底又是痛恨又是怨毒,咬着牙低声道:“郑氏,你好狠的借刀杀人之计!”

    “不是本宫狠,是你太天真了!不狠?不狠今日死的就是我!”郑贵妃冷然一哂,轻蔑的道:“为了你的儿子去死吧,本宫会念在旧日情份上对他多加照顾的,但如果你敢胡言乱语,本宫不介意让他陪着你一块团圆去。”

    望着递过来的那一杯酒,端妃闭上了眼,两行泪划过绝望的脸。

    “你……不得好死!”仰首饮下鸠酒的端妃急促的喘着气,眼神亮得骇人,笑着低声道:“好姐姐,黄泉岸边,奈何桥上,妹妹等着你一块来……”

    看着端妃直挺挺的被一幅白绫蒙面卷出坤宁宫后,此刻宫内就剩下了王皇后、郑贵妃、朱常洛、阿蛮四个人。

    王皇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跪在太后面前:“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恕,只求速死。”

    “你虽有失察之罪,但不至于死;从今天起,你就呆在这坤宁宫不要出去了,就当是为皇上祈福赎罪罢。”

    “郑贵妃,六宫之事本来就是你在管,这个当口要更加仔细小心,若有一丝蜚短流长,别说哀家拿你是问!”

    郑贵妃白着一张脸……太后终究还是偏心,皇后虽然类同软禁,但终究没死,这个结果绝对不是郑贵妃想要的,以至于她已经情不自禁的咬住了牙。

    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自已会亲手了结这段恩怨……这一天想来也不会太久,郑贵妃忽然愉快的微笑起来。

    从眼看着绘春在自已视线中消失那一刻,到眼前形同枯槁,比死人多口气,比活人少缕魂的王皇后,从头发尾发生的这一切,朱常洛一直不动声色的冷眼看着。

    这个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有着天下人艳羡之极的权势与荣耀,引得多少人为之趋之若骛,疯狂争斗……可在这层在光鲜亮丽的外皮下边,尽是黑暗的肮脏和血腥。

    此刻的朱常洛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渴望得到权势,想要成为这个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皇帝!

    因为只有登上这个位子,才可以拥有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朱常洛长眉不动,眼眸低垂,清澈的眼底似乎一汪深潭,波光闪烁深不可测。

第168章 密诏

    慈庆宫里高高灯架上,烛光透过纱罩放出朦胧柔和的光晕。

    睿王朱常洛静静的凝视着那一盏灯,怔怔得看了有一阵子了。对于这位出去了接近整整一天,到了停晚掌灯时分才回宫来的小王爷的异常表现,流霞和涂碧难免诧异好奇,但身为宫人,当然知道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的。

    流霞心细,端来热水伺候朱常洛泡脚解乏,直到淡淡的水气氤氲而起,木樨花香飘入鼻端,回过神来朱常洛才觉得自已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发现今天小王爷的情绪好象非常的低沉,流霞有些心痛,按摩脚底的手越发多了几分柔情。

    门轻轻动了一下,涂朱端着一个杌子轻手轻脚的进来放下,上边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百合粥,另有几样清淡小菜,正准备劝朱常洛用一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朱常洛已经沉沉睡着了。

    叶赫从慈宁宫回来的时候,朱常洛刚刚从梦中醒过来。涂碧只要一见到叶赫,连走路都是飞的,彩蝶穿花一样的飘来飘去。正在喝粥的朱常洛一腹心事,倒被她逗得乐了。

    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招呼流霞和涂碧过来:“今天绘春姑姑来咱们慈庆宫的事,回头下去让大家管好自个的嘴,告诉大伙祸从口出,若是有那个胡乱嚼舌根进了慎刑司,别说我没提前给你们打招呼!”

    慎刑司三个字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寒,更让她们二人心惊的是这是朱常洛入主慈庆宫后,第一次如此正言疾色的发令,流霞和徐碧知道不是小事,一齐恭声凛遵。

    看着慌慌张张跑走的涂碧和流霞的背影,叶赫皱眉道:“你那个皇祖母真不是简单人物,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不说,做事更是滴水不漏,为了防备宋师兄,连阿蛮都留在宫中不让回来。”

    朱常洛点了点头:“互相制衡,彼此辖制,也没什么稀罕。”

    “叶赫,你觉得皇上中毒真的是端妃干的么?”

    对于朱常洛这个问题,叶赫想都没有想立即摇了摇头。

    朱常洛了然一笑:“是啊,咱们都不相信,依我看,太后也不会相信是端妃干的。”

    叶赫这下是真的惊到了“……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朱常洛没有说话,可是嘴角那丝意味深长的笑已经给了叶赫正确的答案。

    灯架上烛火跃跃闪动,忽然‘啪’的一声,爆开一个炫目之极的灯花。

    慈宁宫中,寂静无声。

    地下正中长大的紫檀案上,供着一尊慈眉善目手执杨柳净瓶的白衣观音,香炉中三枝檀香青烟袅袅,忽然直上忽然散漫,将这个本来宁静安祥的室内搅得烟云光影,变幻不定。

    李太后眯着眼半躺在罗汉榻上,手中执着一串枷楠香木念珠,似在闭目入定。

    在她的身后,竹息将双手放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来回按摩。可是她发现,太后捏着那串念珠的手,到现在为止一粒也没有动过。

    良久之后,李太后缓缓睁开眼来,竹息停了手,静默片刻后转身来到太后面前,屈膝跪倒。

    “哀家没有怪你,你这又是何必。”李太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你起来罢,本来就没有你什么错。”

    竹息伏下头:“奴婢去搜长春宫,什么也没有得到,于是擅自做了回主,请太后责罚。”

    “玉瓶的事不必再提了。”李太后颇为感概的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哀家看得很清楚,但是如果不舍了周端妃,如何保得住皇后?你用假玉瓶坐实了端妃的罪名,这事你做的很好!”

    “端妃被人构陷,死的不冤,但凡她若是个安份的,也不会被人拖出来做了靶子!”

    “至于那个人,许是以为哀家老且糊涂,可以任由她摆布糊弄了。”说完这句后,李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真是好奇,她如此丧心病狂,铤而走险的底牌是什么?”

    站起身来的竹息伏首低眉,一言不发,她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对于太后的手段与智谋再清楚不过。宫里这些阴谋诡计,那一件能够跑得掉太后的法眼呢……

    “皇上现在怎么样?那个宋先生可尽心么?”一提起皇上,李太后猛然就想起坤宁宫中朱常洛出帐后伏在自已耳边说的那几句话:“皇祖母,父皇眼前虽然暂时无碍,可是体内余毒难清,以后怎么样还在未定之天。”

    见太后脸上阴云四起,竹息先在心中揣摩了一下答道:“奴婢去看过皇上了,脸色比先前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宋先生的医术果然老道,可比咱们宫中那些太医强得太多了。”

    李太后不会象竹息这么乐观,眼底忧色重重:“日后怎么样且看着吧……哀家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

    尽管忧思重重,李太后出神半晌忽然道:“竹息,你有没有发现阿蛮那个孩子很象一个人?”

    对于太后近乎跳跃性的思维,竹息表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李太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罢了,哀家没事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先扶着我去看看皇上罢。”

    时近半夜三更时分,各宫各殿中的灯光次第渐渐熄灭,慈庆宫东侧的小角门忽然来了一个人。

    叶赫引着他进了书房,灯光下朱常洛目光闪动,似有一团小小的火正在燃烧,抬起眼静静的注视着来人,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小印子轻手轻脚的跪在地上行了个礼,规矩的垂手侧立在一旁。

    随手拿起手边一碗茶喝了一口,手指在茶杯上敲了几下:“紫燕是郑贵妃的人?”

    小印子讶然抬起头,一双眼灵动生辉,声音琅琅的答道:“是,紫燕是周端妃的人……也是郑贵妃的人。”

    话说的有点拗口,可是朱常洛听懂了,“嗯,所以周端妃倒霉也算情理之中了。”沉吟片刻后,忽然抬起眼来,“你来见我,不会就是来告诉这一件事的吧?”

    眼神灵动的小印子忽然笑得狡黠,:“殿下爷天生睿智,小印子心里想什么,只有您心里最清楚。”

    朱常洛深深的望着他:“你只要记着本王当年和你说过的话,我只会原谅你一次,没有第二次。”

    小印子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王爷的话,小的一字一句全都放在心上,没有一日敢忘!”

    “小的今天来,是有一件天大的事告诉殿下爷……”

    时间没有过得很久,片刻后披了斗蓬遮了头面的小印子由叶赫送他悄悄离开慈庆宫。

    再度回到书房时,叶赫发现朱常洛已经失去了刚才在小印子面前那分淡然,正焦急不安的来回踱步。

    叶赫扬眉:“出什么事了?”

    朱常洛摇摇头没有说话,忽然抬起头:“叶赫,宋大哥有没有说皇上什么时候可以苏醒?”

    叶赫皱眉:“虽然你舍了一粒天王护心丹,也只是保得他不死,想要苏醒怕是不易。”

    朱常洛有些焦燥:“当日我吃了你给的天王护心丹,不是也醒过来了么,为什么换成皇上就不成?”

    叶赫忽然踏上一步,眼眸有如寒星灿然:“小印子来说了什么?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良久过后,朱常洛轻声一叹:“他说……郑贵妃手里有密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这一天整个京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花灯盈街,人流如烟交织,繁华喧嚣,热闹非常。

    身在慈宁宫静养的万历皇帝有宋一指尽心医治,情况果然一天比一天要好,可就是昏沉沉的长睡不醒。一天这样无事,可是一连几天都是这个样子,李太后便有些沉不住气。

    幸亏大明朝有内阁,而万历又是一连几年不上朝的,群臣对于不见龙颜倒早就没有多大的意见。可是皇上不上朝不代表可以不办公,内阁拟好意见送上来的折子,还是需要皇上亲自定断才可以实行。

    李太后是真的坐不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她是太后,不是皇上。

    今天李太后将宋一指召来,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哀家想问先生一句实话,皇上眼下这个样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对于太后的提问,宋一指早有准备:“皇上中的毒极为古怪,在下竭尽所能也只能保得皇上情况不恶化,若说想要好转清醒,却需机缘。”

    宋一指不是孙院首,他和太后说话没有那么多的讳莫如深,可越是这样直来直去,太后越是死心踏地的相信。

    “先生都这样说,看来皇上的情况不容乐观了。”

    看着太后那难看的脸色,宋一指闭上了嘴,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打发宋一指离开后,李太后颓然倒在椅上,全然提不起半分精神。

    所谓纸里包不住火,虽然自已严防死守百般防范,但是她知道皇上的事情终究是压不住的。看来得早做准备了,若不未雨绸缪,事到临头时这座紫禁城必定会平地立起三千风波,搞个不好连这大明天下就此岌岌可危也不是虚话。

    等李太后前前后后想得明白时,抬眼见竹息端着一碗八宝桂花汤圆进来,李太后叹息一声:“这些日子风波不断,哀家竟然不知道今天已经是上元节了。”

    竹息温柔一笑:“是奴婢不好,忘了提醒太后。”

    太后摇头苦笑,刚才拿起碗来,冷眼觑到门后有小小身影一闪,不由得笑道:“小鬼头,哀家看到你了,还不快出来!”

    竹息不用回头就知道必是阿蛮无疑,不由得笑着凑趣道:“太后不知道,阿蛮小少爷可是磨了奴婢一早上呢,非要奴婢来给他说个情。”

    看着阿蛮扭着小屁股,撅嘴捧腮的磨磨蹭蹭挪了过来,李太后不由得哑然失笑。

    伸手舀了一只汤团放进他的嘴里,见他吃得眉花眼笑,伸手一指他的小额头:“是不是在这宫中气闷了?想着出去玩?”

    “太后婆婆,听说外头热闹的很,可朱大哥说您不发话,他不敢带我出去的。”阿蛮委屈的瘪起了嘴。

    一旁的竹息含笑在一旁瞧着,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只要是阿蛮提出的要求,这位性子冷崚的太后几乎是百求百应,这一点让在她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竹息即疑且闷。

    “这有什么难的,去和你的朱大哥说,就说是哀家说的让他带你去看花灯。”

    “太后婆婆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阿蛮激动的瞪大了眼,笑得眉眼弯弯,忽然伸着嘴去在太后的脸上狠狠的啾了一下,扭身下地一溜烟的去远。

    高贵尊严的李太后被一个小鬼头沾了便宜,可是奇怪的是李太后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喜眉笑脸的一派开心。

    竹息失笑道:“太后莫恼,回头奴婢好好教他宫中的规矩。”

    李太后摆手道:“哀家就是喜欢他天真活泼,心地纯净,可不必用规矩约束了他。”

    喜过之后愁上心头,勾动压在心头那件事,太后的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静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凝肃:“竹息去一趟内阁,宣沈一贯进宫来见,就说哀家有话讲!”

第169章 名人

    从初五乾清宫见驾之后的几天,沈一贯过得一直是心惊肉跳。每每想起万历将自已叫到乾清宫时的讳莫如深,再想起自已去文华殿探望睿王时的机锋交接,最后想起自已送上去的那份推举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奏疏,沈一贯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凝重。

    坚信自已绝对没有猜错皇上的意图,可是为什么折子递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了回音?

    看当时皇上急切之极的脸色,照理早就该有批复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安静的没有任何消息呢?

    此起彼来的各种念头让沈一贯坐立难安,所以他决定自已必须主动进宫一次。

    刚打定了主意的沈一贯很快的如愿以偿,今天宫里来了消息要他明日进宫。可是有一点让他莫名其妙,因为要召见他的人是太后,不是皇帝。

    据《岁时杂记》记载,一年中的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合称“三元”。南宋吴自牧在《梦粱录》中说:“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天官主火,所以上元节要燃灯。

    正月十五元宵夜的**就是在晚上,当千盏万盏花灯全都燃起时,届时大半个京城瞬间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一年只有这一天有这种场面,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铭刻于心,永远难忘。

    从初十开始,京城大小街道就已经开始陆续放置花灯,一切的准备就是为了今天的正日子。

    一身平常人打扮的几人在天刚擦黑时出了宫,没有多带人,朱常洛身边有叶赫,阿蛮身边有宋一指,由小福子做向导。

    等出了宫门,阿蛮的小脸灿然生光,高高举起双手,深深吸了口气,啊啊大叫了几声:“京城、灯会、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等着,我来啦……”

    见阿蛮高兴样子,朱常洛和叶赫相对莞尔,小福子在后边尖着嗓子高叫:“阿蛮少爷,这外头可不比宫里,要是跑人海子里丢了,小的可就没命啦。”

    宋一指抚须大笑:“你放心,谁都丢了也丢不了他!”对这个说法小福子有些将信将疑,嘴上没出声可是一张圆圆白白脸上尽是焦急。

    叶赫和朱常洛落后一步,在人海灯河中慢慢徜徉;看烟花满天,听爆竹声声,耳边人如海潮百声鼎沸,触目衣香鬓影车水马龙,人间繁华,当以此时此景为最。

    看了一眼朱常洛,见他的脸色随着空中焰火闪亮变幻不定,叶赫觉得有趣:“你说这次太后怎么会开恩放宋大哥和阿蛮一块出来了?”

    朱常洛不屑的白了他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是?那是因为有我在,懂不?”

    “哦,原来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叶赫忍住笑,失去了寒意时眸子满是温润明澈。

    朱常洛颇有几分得意的笑了笑,在这难得放松心情好日子,自已才懒得和这个傻大个计较呢。

    终于找到防止跑丢最终解决办法的小福子将阿蛮顶在脖子上,阿蛮一张小脸兴奋的发红,如同大将军般威风凛凛,指东划西,高兴的如同出笼的野马。

    小福子折腾的一脸一身全是汗,可是他是真高兴,现在谁不知道阿蛮现在是宫里太后娘娘的心头肉眼珠子?自已能把这位小爷伺候好了,那在这大明皇宫可是更加场面了……现在谁不知道福公公是现在宫里头太监圈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福公公能告诉你们有多少太监上赶着要认他做干爹的么?有多少好看小宫女每天绣了香囊等着和他结对食么……

    “阿蛮少爷,小的带你去大明门玩好不好?”

    “大明门有什么好玩的?”

    “阿蛮少爷不知道了吧,其实这上元节除了花灯,最热闹的灯会上的表演呢。”

    说起玩小福子的一张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两只眼睛灼灼放光:“小的就是在这皇城根下长大的,每年正月十午,这大明门和东华门一块地最热闹,有各种卖艺、杂耍、变戏法的,对啦,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食、小百货……哎哟小祖宗,你老敲我头这是干嘛啊?”

    “有这样的好地方不早说,回头告诉太后婆婆打你的板子!”

    “别介啊,不要板子,给点银子就成。”

    看着眼前这一对活宝闹腾个不休,朱常洛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叶大个,阿蛮是什么时候到龙虎山的?”

    叶赫凝神想了想:“……不知道。”

    “那他的身世来历知道么?”

    叶赫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

    被噎了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的某人有种想发飙的冲动,于是回头狠狠鄙视了他一眼。

    叶赫昂然无视,头一抬权当没看到。

    穿过如海人潮,一行人逶迤来到大明门。放眼一望,这个地界人潮如蚁,再加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小福子说的半点没错,这里的热闹果然不同凡响。就连街边两旁的酒楼上坐满了人,尤其是两旁临街开窗的坐位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街下边各种杂耍扮玩的早就占好了地盘,各种卖力精采的表演,时不时引起旁观众人一阵又一阵轰堂叫好。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阿蛮骑在小福子脖子上拍手欢笑,驾驱着这匹人马往来奔袭,幸亏旁边有宋一指护着,叶赫拉着朱常洛的手,在这人潮闹海中走得平稳之极。

    忽然一阵吵闹声传来,间杂伴着几声喝骂,在这热闹祥和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声音来自身后,等朱常洛愕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远远向着自已这边快速跑来,在他身后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在后边紧追不舍。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样的日子以及难得好心情下见着这样的事,朱常洛有些不开心。

    就在这时候,那个人奔了过来,也许是倒霉催得忽然脚底一滑,一个狗吃屎就栽到了地上。这一倒再想爬起来就已经晚了,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们已经扑了上来,几个人将他按倒在地。

    其中一个跑得呼呼带喘的领头模样的人伸脚就踹,嘴里不干不净的喝骂道:“瞎了狗眼的酸秀才,大过节的作死,吃了熊心豹胆敢讹我们郑老爷,我看你是读书读狗肚里去了,老寿星吃毒药嫌命长!”

    另外一个家丁抹了把汗,心有余悸道:“幸亏逮住了,这个家伙果然奸滑,专捡人多的地方跑,老天爷长眼让他摔一跤,这要是让他跑人堆里,咱们哥几个怎么回去和老爷交差?”

    皱着眉头拉着叶赫本来要的朱常洛,在听到那一个郑字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

    郑老爷……那个郑老爷呢?冷恻恻的眼神在那几个家嚣张之极的家丁身上转了几转,朱常洛决定看一会热闹。

    这时那个秀才忽然叫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小心生员去告你们!”

    “哎呀……”领头那个家丁好象听到什么可笑之极的笑话:“听到没有,这个家伙还要告我们呢,你是不是还在做梦呢?京兆府尹张问达张大人和咱家大人那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好兄弟,你确定要告咱们?”

    别一个家丁笑道:“他要进衙门就成成全他,出来的时候老爷说了,拿到这个家伙就送进衙门,重重治他的罪。”

    在那个秀才模样的人周身破烂,嘴上两撇鼠须,一双眼骨碌乱转,一看要来真格的将他送官,这个人忽然就慌了,死活不肯动步,嘴里嘟囔求饶道:“各位大爷,生员知道错了,求您们高抬贵手,放了我吧,生员保证再也不会上门骚扰还不成么?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进了衙门可不成啊。”

    本来以为是一场豪强凌弱的惯常戏码,可就冲这个人的样子和说的几句话,朱常洛几可断定,这个人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话音未落,领头那个家丁一口唾沫就喷了过来:“呸,你妈的还做春秋大梦呢,咱们哥几个在府里当差久了去了,什么人都见过,就没见过你这种胆大做死的,居然敢拿着封信来敲诈咱们老爷?你也不看看咱们老爷是什么人!”

    “这个年老爷过得正不舒心,算你倒霉,上赶着来凑上这霉头啦!说不得,去吃几天牢饭吧,不过等出来时,让你们家人给你送副拐棍来,估计这下辈子你就得指着它过日子啦。”说完一群人哈哈大笑,放肆之极。

    人就是这样子,有些时候那怕是一个人抬头看看天,一会就会有一堆人跟着凑上来一块看。更何况这边又哭又闹的,顿时引起了来来往往出来游玩人的注意力,很快的这里就聚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阿蛮兴高采烈正玩的高兴,忽然见身后围了一群人,连忙催动小福子来看热闹。

    宋一指却被街边一个卖药材的小摊吸引住了眼光,飞奔过去挑挑拣拣,对于阿蛮的招呼视而不见。

    “咦,这个不是顺天府的皦秀才么?”看热闹中的一个人忽然惊叫起来。

    他的同伴借着灯火一望,猛得一拍手:“可不是怎么的,就是他!”

    边上有好奇心重的就问道:“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这些人怎么敢这样欺侮他,咱们这可是大明京城、天子脚下,有没有王法了!”

    自古以来就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大明朝对于读书人都是很敬重。秀才虽然小也是功名,见了县官可以免跪拜的,如今圣人弟子居然被一群家丁样的人如此凌侮,顿时引起围观人的一阵不愤。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这位抱不平的人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呸得一声,似乎对他说的话大为不屑。

    “各位可别好心眼了,别人不敢说,这个皦生光可是活该!”

    众人注目一瞧,说这话的正是刚才那个认出皦秀才的那个人。

    刚为皦生光抱不平的那个人涨红了脸,怒道:“莫不成你认得他?”

    “岂止是认识?这位在我们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名人!”

    “去我们顺天府打听下,有谁不认识这个狗杀的皦生光!”

第170章 诱惑

    “岂止是认识?这位在我们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名人!”

    “去我们顺天府打听下,有谁不认识这个狗杀的皦生光!”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周围人所有的兴趣,一迭连声的催着他快说。

    “大伙都想知道,俺就给大伙说道一下,人活这一辈子图金图银,但不能没良心!”那人被大家催得急了,挺了挺胸道:“说起这个皦生光,可是真是咱们顺天府一个败类!咱们大伙多的是不识字的睁眼瞎子,大家敬重他是秀才,有些时候托他写个家书什么的,可是他倒好……”

    说到这里恨恨的瞪了皦生光一眼:“这人心眼又毒又坏,在人家信里老是夹些忌讳!”

    一提忌讳两个围观众人一齐倒抽冷气,谁不知道历朝在位的无论那一位皇帝老爷都有些忌讳的东西?遇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但凡能不写就不会写,实在避不过去的时候,懂行的人都会少写一笔,或是另以别的字代替。饶是这样一旦不小心有个错失,被人告到官府,轻者就是一个大不敬的帽子,重者等于谋逆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有心陷害的话,因为这个破家灭门的大有人在,屡见不鲜。

    自古以来便是官字两个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海了去了,时间一长老百姓提起忌讳两个字,避之有如毒蛇猛虎。

    先前那个为皦生光抱不平的人瞬间红脸变黑脸,“老兄的意思是他……”

    “他欺负大家是睁眼瞎,故意写了那些狗屁东西来进去,然后他就按着地址上门敲诈勒索,若是不与他银钱,他就跑去告官!”

    这一句话说出来,围观人顿时嘘声一片,先前对他的同情瞬间变成痛骂:“敢情这个家伙纯是猴拉稀坏了肚肠,老天爷怎么也不收了他。”

    看热中有一个说莲花落的人一打手中竹板,直接唱上了:“哎,爷爷教你练刀你练剑,上剑不练练下贱!金剑不练练银剑!给你剑仙你不当,赐你剑神你不做,非死皮赖脸哭着喊着要做贱人!”

    这一段顺口溜编得应时应景,逗得众人轰堂大笑,就连叶赫都忍不住咧开了嘴,阿蛮更是笑得拍手打掌,欢呼雀跃。

    那几个家丁见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怕生出什么事来,回去不好交待,领头那个家丁哼了一声:“哥几个,今天是好日子,且别和这个贱才罗嗦,绑了他回府,咱们拿了赏钱乐呵乐呵去!”

    那几个家丁一听齐声喝好,上去几个将皦生光按倒在地,将他的双手别在背后推着就走。

    知道这一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的皦生光如何肯走,一边撒泼放赖一边大声求饶,眼泪鼻涕哭了一脸,在地上滚得好似一只跑圈的泥猪,倒不象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

    无赖地痞衣冠禽兽人人痛恨,围观的人无不指指点点,非但没有一人对他有半点的同情,倒有几个激动已经捋开了袖子准备动手扁他一顿出气。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间,人群中传来一声轻喝:“先放下他来!”

    那几个家丁一愣,刚才说话的那个领头那个借灯光仔细一看,一张脸忽然笑成一朵盛开的花。

    “哎哟,顾……顾爷,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灯火辉煌下一个青袍秀士倘佯而来,布衣轻履,声音清朗,态度和熙,可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反驳。

    “你们且去吧,这人交给我处理就好。”

    那个领头的家丁有些犹豫不决,上前几步低声道:“顾爷,小的和您说句实话,这人几日前上门讹诈老爷,老爷为这个事大光其火,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他的意思顾宪成那有不懂的,伸手从袖子取出一锭银子塞入他的手中,脸上挂着疏离有致的微笑,依旧是点尘不惊的优雅。

    “你们尽管回去复命,守成那里我自然会和他讲,你们且退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了,那几个人不敢勉强,谁人不知这位顾先生可是郑府里名符其实的二主人,他随口的一句话连大老爷都是躬着身不敢说二话,这样的人又岂是他们这些虾米能够惹得起的,于是齐齐行了个礼,各自散伙。

    喜出望外的皦生光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天下掉下来的救星,见对方眼睛在灯下分外的晶莹透亮,可一细看之下其中似有小小火光不停的跳动,皦生光混了半倍子,在这双眼睛一盯之下居然觉得后脊梁有些发毛的寒意。

    顾宪成不言不动的看了一瞬,一直到皦生光不敢与他对视,开始猥猥琐琐的到处躲闪的时候,这才悠悠开口:“……你跟我来。”

    声音清朗好听,可是不知为什么皦生光总有一种雪水淋头,顺着骨头缝里由里往外透着寒气。

    望着老老实实的跟着顾宪成远去的皦生光,朱常洛忽然觉得非常有趣。

    这位大名鼎鼎东林书院缔造者,明史上公认的朝廷幕后影响者,为什么会对这皦生光这样一个下三滥、地痞无赖式的人物有着老大兴趣的样子?

    他想干什么呢?想不透猜不懂的朱常洛皱起了眉。

    这时候宋一指拿着一株龙舌兰喜孜孜的跑了过来,刚准备向朱常洛他们献宝的时候,猛然间一甩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如同挨了一记雷劈一样,手里的龙舌兰忽然就掉在了地上……

    阿蛮瞪着大眼惊讶的望着宋一指,奇怪道:“宋师兄,你怎么啦?”

    这一声把朱常洛和叶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回过神来的宋一指尴尬的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刚才那个人……好象是大师兄了。”

    叶赫第一个瞪起眼来,这位龙虎山大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在龙虎山学艺几年久闻其名却从没见过其人,一直是心向往之,久欲一见而不得,如今听宋一指这样讲,连忙问道:“……是那个?在那里?”

    宋一指再抬眼时,那抹熟悉身影早已汇入滚滚人流之中,如何还能够分得出来。

    一路跟着顾宪成左转右转,在人流潮海的徐徐步行。皦生光一边走一边默默打量这个天下掉下来的救星,心中却在不停的犯着嘀咕。

    缴生光这个人没有让人白骂,确实是个人见人恨花见花败的无赖,也可以叫混混。他混的具体方法前边说了,就是在帮人家写信写文章时,在里面加上一点忌讳,要不就再加些谣言胡说什么的,事后就是上门勒索,上了恶当的人大多是敢怒不敢言,为了息事宁人,只能给他银钱了事。

    如此几番之后,就应了一句老话,长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于是终于被人告进官府,吃了板子不说,就连秀才功名也被革掉。

    没了功名的皦秀才越发破罐子破摔,鉴于黑人这条路成功率高,收益可观,实在是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于是倍加努力,接连几次出手,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终于栽了个狠跟头掉大坑里了,居然栽到了郑国泰的手上。

    对于顾宪成是何许神人,这一路上皦生光搜尽枯肠也没想得出来,到后来也不去费那个脑汁子了,眼下他最关心的是这位到底要带自已去那里?他想干什么?

    皦生光混了半辈子,练就一双狗眼,虽然认不清顾宪成的身份底细,但只凭这人身上通体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足以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这个人来头肯定不小。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让他心里头一阵阵莫名的发紧,以至于他都想掉头逃跑,而事实上他已经准备那样做了。所以在跟着顾宪成走了一大阵后,越来越慌的皦生光终于忍不住了。

    “我要是你,一定会老实一点。”

    顾宪成没有回头,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一丝厌恶:“你现在要是跑了,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一阵夜风吹来,干冷的透心入骨。

    皦生光头上的汗忽然就滚了下来,“承您义气出手相助,生员铭记五内,只是不知要将生员带到何处去?”

    “不必咬文嚼字,你的底细我清楚的很,”顾宪成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淡淡道:“什么生员?你的生员一年前不早就被革了么?老实跟我来吧,就只要你听我的话去做,你这辈子的造化就来了。”

    “如果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你不要后悔就成。”

    淡淡几句话,即不屑又无味,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浓浓的鄙视味道,可是就这样几句话,就象一块石头,准确无误的打中了皦生光的心头。

    呆呆看着前面走得不疾不徐的顾宪成,那一句这辈子的造化让皦生光心生澎湃,热血沸腾!

    知道这位姓顾的人必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对于这一点皦生光没有半点的怀疑,这样的人说自已有造化,那肯定就是造化!谁不想扬眉吐气、人前显贵?对于混了半辈子混得狗都都不如的皦生光来说,这个诱惑比天还大!

    混混的本能告诉皦生光,如果和这样的人拉上关系,自已就发达了!

    于是皦生光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抬起脚就跟上了即将走的没影的顾宪成。

    二人一前一后走得很快,转得几转后,一条深深小巷子现在眼前。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静静虚掩着的门没有关上。

    见顾宪成轻车熟路的打开门走进去,皦生光依样学样跟了进来,尽管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第171章 黑锅

    沈一贯一大早就来到了慈宁宫,做为大明朝内阁首辅,对于慈宁宫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但也绝对谈不上熟。

    门口有宫女撩开门帘,沈一贯整顿衣冠敛气静息进了去。

    做为经历嘉靖、隆庆到现在万历的三朝老臣,沈一贯深深知道从万历初年到万历十年的这段时间里,居住在这里的李太后是何等杀伐果断、威风厉害,对于这位平时一贯低调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后,早年间就有朝野中人给出八字评语:能谋善断,不逊须眉。

    所以对于今天太后宣诏,一贯滑头的沈一贯不敢有一丝半点的轻忽以待。

    进殿后鼻间所闻尽是檀香味道,沈一贯心下了然:早就听说这些年太后虔心礼佛,看来果然如此。

    没让他等了多久,端着宫女送上来的茶不多不少,正好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一阵环佩叮当声响,李太后大驾来临。

    见过礼后,李太后含笑端正坐下,点首示意:“久不见沈阁老,过年可安好?”

    沈一贯受宠若惊,行礼如仪:“谢太后关怀,老臣一切都好。”

    李太后垂眸笑了一笑,旋既叹了口气:“阁老很好,可是哀家很不好!”

    这一句话骇人心惊中玄机暗藏,让沈一贯本来就满是戒备的心猛然大跳特跳,刚端起的茶杯差点就掉到了地上,惊讶的抬起头盯着李太后。

    能让李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物有所指,意有所图。

    压下心中忐忑,浓一贯强做镇定:“老臣敢问太后,可是出了什么让凤驾不悦的事?”

    李太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阖了眼,手中一串念珠转得如同行云流水,殿内难言的沉默如同潮水慢慢上涨,一直到沈一贯脑门见了汗渍的时候,李太后终于开口了。

    “皇上病了!”

    石破天惊,晴天霹雳,就算再多几个这样的词也压不住沈一贯此刻心头的惊骇,随着哐啷一声,手里的茶杯终于寿终正寝砸到了地上,声音不大足以惊心动魄,与之同碎远不不只是一只杯子,沈一贯霍然站起身来:“……啊?!”

    李太后神色变幻,最终还是苦笑:“沈阁老初闻便是如此,推已度人当可知哀家当日心惊尤甚于你几倍!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皇上确实病了,而且很重!”

    沈一贯的脸由苍白已经渐渐的变得乌黑,做为当今大明内阁首辅,做为一个政治经验极其丰富的三朝老臣,多年宦海浮沉历练得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事情不简单!

    初五见皇上还是龙精虎猛,这才刚过完正月十五,短短十天内,皇上就病了?而且还病重?

    沈一贯忽然起身一礼,并不拐弯抹脚,单刀直入:“老臣想见一下圣颜,不知太后可否恩准?”

    李太后静静看着沈一贯,仿佛已将他的心底想法看清,却不分不辩:“竹息,带沈阁老去一趟。”

    竹息应了一声,对着沈阁老一礼道:“阁老请跟奴婢来。”擦了把额上渗出的冷汗,沈一贯带着一腔心事转身跟着竹息去了。

    太后静静的阖上了眼,手中伽楠念珠由快到慢,到最后每一粒转动的好似艰难无比。

    没用太久的时间,沈一贯和竹息回来了。

    “阁老看过了,看清了?”李太后微闭的眼睛睁了开来,原来慈祥和蔼在这一刻尽数收敛,“阁老可是在怀疑哀家害了皇上么?”

    沈一贯那受得了这样直刀插心般凌厉质询,头上的汗瞬间就滚了一脸,跪在地上头伏于地,沉身肌肉僵硬不敢动弹。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请阁老记住一点,哀家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哀家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沈一贯汗流浃背,连忙伏首于地,“老臣一时情急,请太后恕臣多疑冒犯死罪。”

    李太后叹了口气:“皇帝的事发突然,哀家也是措手不及,所幸皇帝洪福齐天,眼下情形虽然转危为安,但是想要苏醒却非一日两日可行,哀家想这天下大事一日万计,若无君上执掌必生大乱,阁老秉公持正是咱们大明朝国之栋梁,哀家今日以实情告你,你要帮哀家拿个主意才是。”

    到了此刻沈一贯好象明白了李太后的意思,细细思了片刻心中灵机一动:“太后虑事周详,老臣自愧不如。”习惯性的送上一记马屁后,这才接着说正事:“皇上病中不宜理政,可是天下大事不能废,老臣有法一条请太后明断。”

    李太后颔首道:“阁老所说定是金玉良言,哀家洗耳恭听。”

    “太后可效法当年成祖一朝时太子监国理政之例,当日成祖在位,时任太子的仁宗皇帝曾六次奉旨监国,并无丝毫差错,百官敬服,天下归心;眼下皇上身体不适,老臣私以为此法可行。”

    李太后沉默半晌,“阁老说的是,哀家也是这样想,眼下确实只有这个办法最为合适。”

    沈一贯崩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下来,虽然他不知道皇帝这离奇古怪的病是如何来的,但是他知道,这宫中就如同一片深海,看着波平浪静,实际潜流四伏,该自已管的要管,不该自已的管那是一点也沾不得,稍一不慎,便是覆头灭顶之灾。

    让他欣慰的是太后同意了他的看法,若是如此那么皇长子朱常洛便是理所应当的上位而为太子,想到这里,沈一贯的脸上已经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以预见一旦朱常洛被立为太子,自已立可成为朝廷大臣拥戴的对象,名声自然也是如日中天!

    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赵志皋四位首辅都没完成的事,自已居然能够办成了,这个大便宜落在自已的头上,想想就已经足够让他兴奋。

    沈一贯眼底喜色一丝没拉的全落在李太后的眼里,这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那么一丝停滞。但片刻后,李太后决定向这样正在做美梦的阁老摊牌。

    “沈阁老一心为国老成持重,所言正合哀家心意。”沈一贯连忙起身逊谢,谁知李太后忽然话音一转:“要让太子监国,首当立储,立谁为太子,阁老心中可有人选?”

    沈一贯愕然大怔,这种问题还有必要问么?脑中热血一冲,下意识中一句话脱口而出:“长嫡承统,万世正法!”

    李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错!阁老所说乃是正理,咱们大明祖训: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这是祖规也是法度,半丝也是乱不得的。”

    沈一贯听得一头雾水,但脸上那一丝笑容已经不知不觉的消失。本能让他得觉得太后说的这一番的话中有话,耐人寻味。

    “皇上膝下有三子,按嫡长论来说,当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紧紧盯着太后的嘴,沈一贯脑子中轰轰作响,按照惯例来说,一般第一个说出来的名字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果然太后接着道:“但是……”

    一声但是让沈一贯心里轰隆一声,好象什么塌掉了一块,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听太后接着道:“日前周端妃暴毙,可怜皇五子年幼失怙,哀家素日冷眼看他倒也聪敏机智,皇帝身体康健前对他也是甚为喜欢,常在诸大臣前言其可成大器,哀家有意将他养在皇后膝下……”

    沈一贯忽然很想给这位太后跪了,这一桩一件的事情真的是巧合么?

    这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了皇嫡子出来么?

    立嫡不立长,这是要皇五子为太子的意思么?

    到现在沈一贯已经没有了任何疑问,太后的心思已经完全明明白白的揭开,不必自已再去费心揣磨研究了。

    沈一贯闭着嘴,一双眼沾了油一样骨碌乱转,以前以为太子之争,就是皇长子和皇三子之争,可是谁会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难道笑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皇五子?

    “哀家请阁老来,是请内阁议下这件事情,拟个奏疏上来。”

    “眼下皇上病重,这是国本大事,关乎社稷江山,还是以朝廷群臣的意见为准妥当。”

    沈一贯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图穷匕现了图穷匕现啊,搞了半天还是要让自已背黑锅,而且是天大的黑锅!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自已敢上折子保举皇五子为太子,可以想象朝中这些年来早已形成的壁垒森严的保长派和保三派的两派官员将是何等的强烈反应,一人一口口水也会将自已吞没,而无论是那个皇子上了台登了位,自已必定是个里外不讨好,到最后必落得一个声名狼籍,遗臭万年的结局!

    李太后审视着沈一贯,手中枷楠念珠不停的转动如轮,“阁老公事繁忙,哀家不便多扰,事关国本,请早些拟个折子来看罢。”

    看着下了逐客令的李太后,沈一贯嘴张了几张,到了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垂头丧气的行了一礼后去了。

    李太后嘴角含笑,颔首还礼。

    在他走出宫门,急速转动的枷楠念珠忽然停了下来。

    竹息端上一碗茶,和声道:“太后,喝口茶,静静心。”

    太后叹了口气:“静心?哀家也想静心,可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哀家静不下来呀。”

    竹息敛手侧立一旁,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太后忽然开口道:“去坤宁宫,召皇后来见哀家。”

第172章 廷议

    短短几日没见,幽闭在坤宁宫的皇后神思郁结,心结难解,越发的憔悴很多,不复先前睿智淡定模样。

    太后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何苦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母后放心,臣妾想得开。”灯光下的王皇后脸色有些异样发白,目光散乱略带凄凉,说完强打精神陪笑道:“不知母后召臣妾来,有什么事吩咐?”

    李太后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皇帝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哀家准备将皇五子朱常浩养在你的坤宁宫,今天召你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这几天哀家就会发懿旨,皇五子入了坤宁宫之后你记得好生教养,不可懈怠。”

    听到太后说完这一番话,王皇后就象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棍,登时有些发蒙,惊讶的瞪大了眼:“母后,您的意思是……”

    李太后脸色平静,对上皇后探询的目光,镇定的点了点头:“你想的没有错,实话和你讲罢,哀家已见过沈一贯,只等皇五子正式入驻坤宁宫,届时会由内阁出面上疏立皇五子为太子,对于你,哀家这一份心也算给你操到头了。”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李太后很是有一番感概同时也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如果储秀宫那位知道她一手策划的机谋完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可是李太后没有发现,听完她这一番金玉良言后的王皇后,完全一副大惊大愕的呆怔表情。

    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的跪下,将头低低的伏在地上,用最虔诚最冷静,却打着颤的声音道:“母后眷顾之恩天高地厚,臣妾一辈子也不敢忘怀。”

    李太后微笑摆手道:“傻孩子,可是欢喜的傻了?咱们娘俩谁跟谁,放眼在这宫里母后不为你谋划为谁谋划?有母后在一日,就会替你做主一日,现下总是可以放下了心罢?”

    王皇后喉头上下滚动,猛的闭上了眼,两行眼泪滚了下来,“但臣妾这些年心中只有洛儿一个孩子,请母后成全。”

    这一句话拒绝的一波三折,好象将这一生中所有的勇气全部用了出来,以至于王皇后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好象忽然被抽空,整个人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连跪都不能够支持,瘫在倒地上一动不动。

    殿中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竹息惊恐的瞪大了眼看着王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贯的冷静从容,无论什么事从不忤逆太后意思的皇后么?

    手中的念珠早已停住不动,李太后半晌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瘫倒在地的王皇后跟前,“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语气锐如刀锋,眼神锐利剔骨。

    王皇后惶惶然抬起头来,只见李太后低头俯视着她,保养得当的脸白皙细嫩,但眼角眉梢几道细缝,已然尽是狠厉严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五子入了宫做了太子,日后你就是太后之尊,你居然说不要?”

    “你想好了么?如果你真的说不要,哀家不会再逼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就象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压了下来,每一句对于王皇后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

    在那一瞬间,王皇后很想扑过去抱住李太后的双腿,向她苦求,向她哭饶,然后答应太后提出的所有条件,因为不管从那方面讲,无论太后出于什么目的,眼下做的一切自已确实是最大的受益者。

    自已在这宫中苦了提心吊胆了一辈子,不就是为那个位子么?

    眼下这个位子已经唾手可得,可是王皇后却从来没象现在这一刻觉得那样的犹豫不定。

    眼前忽然闪过朱常洛清澈如水的眼眸,朦胧中似乎看到朱常洛抬着头,笑得一脸灿烂,笑着叫自已:“母后……母后……”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不知为什么,王皇后忽然觉得和自已心中做梦都想要的那个位子比起来,那个开朗清秀的孩子更重要!

    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行如僵木枯槁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已是个母亲。

    她知道如果自已收下朱常浩,那将会给朱常洛带来多大的麻烦。

    本来尚在剧烈彷徨中王皇后的心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

    母亲生来就是了为保护孩子的,这是本能也是天性,对于这个久违的感觉王皇后非常的骄傲!

    李太后静静的很有耐心等待着,她相信皇后会好好的选择,因为她知道皇后不是蠢人,她会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什么是对她有利的决定,如果皇后不是这样的人,自已这些年又何必对她百般保护,对于自已看人的眼光,李太后一直有着非常坚定的自信。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李太后嘴角现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弯下腰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哀家在此这宫中生活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你要相信哀家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做错事的。”

    说这句话时候的她不再是那个手持念珠、一心诵佛的李太后,而是回到十年前那个独掌内廷,精明锐利丝毫不逊男子的李太后,她的一个命令一个眼神就连当时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也不敢加以丝毫违拗。

    对王皇后说话的话,李太后是好意也是命令,更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抬起头来的王皇后身形纤细弱不胜衣,但神情已是如山亘古,声音低却坚定:“臣妾这辈子福薄,却独和洛儿那个孩子一见投缘,纵有浩荡天河却不及洛水源渊,母后的好意,臣妾只能辜负。”

    看着王皇后直挺挺的跪地叩头有声,李太后手忽然变得僵硬,脸色随即变得难看之极,嘴角的笑意再也维系不住,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的看着王皇后。随即将手中的念珠狠狠的掼到了地上,哗拉一声暴响,一颗颗的珠子跳跃着四散开来,滚得一地都是。

    慈宁宫的佛堂内灯烛辉煌,檀香阵阵,清脆的木鱼之声断续不绝。

    门外传来咕咚一声,好象是有什么物事倒在了地上。

    脸色发黑的竹息悄悄走了进来,犹豫了片刻:“太后,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李太后面无表情,寒声道:“找两个人抬她回宫去吧,传哀家的话给她,让她在坤宁宫好好想一想哀家的话,想通了自然最好,如果想不通,就别怪哀家不念这几十年的情份了。”

    竹息在太后身边几十年,很少看到太后如此盛怒,当下一句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在她走后,李太后脸色终于变冷,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

    刚过了上元节的紫禁城,忽然变得有些异常的古怪。就好象山雨欲来时风卷尘生,乌云压境,一种沉闷与窒息的气氛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几日打宫中一个个消息流水般的传了出来,每一个都那么惊人和出乎意料。

    久不露面的李太后发下懿旨:由于周端妃暴病而卒,太后怜念皇五子朱常浩年幼失怙,已经决定暂时将他送到坤宁宫由皇后照顾。

    这个消息一出,举朝大哗,有心人难免又免想得多了一些。

    然后就是大明内阁首辅沈一贯沈阁老,自正月十六谒宫之后,忽然得了怪病,不能上朝理政。

    眼下内阁中一切大小事全都交由次辅沈鲤和三辅朱赓全权负责。

    这些异常的一个接一个的古怪使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出几丝不同寻常。

    慈宁宫内,朱常洛静静的看着一封信。

    信是沈一贯派人送来的,字不多,但是其中的内容,已经足够朱常洛惊讶。

    轻轻放下手中信,抬头对上的正是叶赫的眼睛,朱常洛笑了一笑随手将信递给他瞧了。

    叶赫脸上带了几分惊奇:“看沈一贯信里的这个意思,你的皇祖母是决心已定了。”

    朱常洛摇头苦笑:“我还真是没想到,到最后我的最大的敌人居然不是郑贵妃而是她!”

    “难怪这几日我去坤宁宫请安,母后一直不肯见我……”

    朱常洛仰起了头,轻眯着眼,玉一样的纤长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不错,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叶赫凝视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朱常洛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时到今日我也不是任由他们宰割的牛羊。”

    “叶赫,你去宫一趟,去下宁远伯府,见着李如松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望着叶赫匆匆远去的身影,朱常洛神色平静中有些激动,看来……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忽然长声喝道:“小福子,你进来!”

    门外伺候的小福子连忙跑进来:“殿下爷,有什么吩咐?”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你去外头冷眼瞅着,如果看到储秀宫的小印子,让他来找我。”

    小福子有点愣怔,但也不敢怠慢,一转身麻溜的去了。

    三天后就是二月二,这一天又叫龙抬头;在老百姓的心中,过了这个一天,万象更新,俱从此日始。

    早在几天前,由太后发下懿旨,终于公布了当今的万历皇上重病在床的消息。并且召集所有王公大臣入慈宁宫亲自视问,同时告诉众臣,太医有言皇上现在这个情况只宜静养,不能理政,眼下只有采用沈阁老出的太子监国的主意,请众臣回去商议,将在二月二这一天,开廷议,在太和殿上决定太子人选。

    这个消息就象一枚横空出世的重磅炸弹,而引线却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二月二前一夜,储秀宫中郑贵妃望着镜子精致的脸,看着躬身肃立身边的小郑子:“可都准备好了么?”

    小印子低着声音:“回娘娘的话,郑大人捎进话来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请娘娘放心。”

    郑贵妃微微一笑,镜中如花容颜瞬间开放,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

    自已准备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在明天终于要有了结果,这如何让她能够不兴奋!

    她相信,明天的大明朝廷将会变得异样的精采!

第173章 廷议

    能够开廷议的事都不是小事,一议立君立储,二议建都,三议郊祀,四议典礼,五议宗藩,六议漕运,七议边事等,除了第一项,其余几项大事对于在朝为官的人没有什么稀罕,但是关系到立君立储,就不能说是大事,而是天大的事。

    从明英宗以后,一般廷议事,皇帝是不参加的,但是这次廷议的性质与往常截然不同。

    这次推议的不是普通官员,而是当朝国本、未来储君。

    对于众大臣来说这不但关系到今后的国运民生,更与自已未来官运息息相关。

    选了对路,平步青云,选错了路,零落成泥。

    二月二这一天气不错,大太阳在天向地洒下万道金线,照在人的身上只知其暖却不感其热。

    太和殿上,百官齐聚,李太后一身堂皇大妆,垂帘隐于金龙宝座之后。

    站在太和殿上济济群臣,每一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点春风化冰的莫名意味。

    转身面对群臣的沈一贯,目光从一个个人脸上闪过,脸色看着平静如常,可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般绞成了一团。就算他闭着眼也可以想象今天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廷,马上即将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对于皇长子朱常洛,沈一贯表示自已已经尽力,消息自已已经递了给他,但对于其中今天到是那一位能够上位,沈一贯心里真是没有底。

    沈一贯心里叹了口气,稳步出班,按仪行礼,先向帘后太后行了一礼。

    “诸位都是大明栋梁,世受皇恩,如今陛下微恙,正是我等臣子戮心用力之时!今有太后凤驾坐镇,诸卿可尽出公忠体国之心,速速议出国本人选,如此国靖民安,已尽我等臣下之责!“

    百官一齐躬身施礼:“敢不劳心戮力,以报陛下!”

    沈一贯轻轻颔首,“如此有请三位殿下!”

    众人的眼光一齐聚焦到太和殿东侧偏殿,朱常洛缓步迈了出来,对着众臣点首为礼。

    早有太监搬过三个锦墩,引着朱常洛在东首第一个坐了。

    与此同时自太和殿西侧偏殿走出一个小胖子,正是气势昂扬,嚣张霸道的福王朱常洵,大喇喇坐在第二个座位,对于朱常洛的微笑示意,全然不理不睬,朱常洛丝毫不以为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如同春风扑面。

    这两位皇子一东一西出场,作风完全不同,朱常洛人物清隽,进退有据,相比于骄横无礼的朱常洵,登时博得了许多官员的好感。

    顾宪成和叶向高对视了一眼,二人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李三才时任凤阳巡抚,但同时他也身兼右佥都御史,一身二职,论权势风光在以顾宪成为首的保三派中最为显赫。而郑国泰则是一脸的笑嘻嘻,亲热的拉了一把李三才。

    报之一笑回头的李三才眼里好象裹了层雾,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可是等他转过脸的时候,嘴角却轻轻的撇了起来,意甚不屑。

    脱了戎装换上官服的李如松不减行军本色,腰杆笔直的站在一班官员之中有着鹤立鸡群般卓而不凡,在和朱常洛眼神对上之后,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哥哥身后的李如樟瞪着大眼瞅瞅东瞅瞅西,忽然咬着哥哥耳朵道:“大哥,今天这里可有热闹瞧了。”

    李如松瞪了他一眼,终究是不放心,低声嘱咐道:“一会廷议开始后,你切记少说多看,一切有我呢。”

    觉得自已好象又遭人鄙视了的李如樟没趣的耸拉下了眼皮子,拖着长腔死声死气道:“……知道了。”

    这个时候,帘后太后的声音忽然传来:“将五皇子抱到殿前坐好。”

    此言一出,一殿俱寂。

    只到帘栊轻动,五皇子朱常浩被奶娘抱着出来,因为他到现在才刚三岁,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奇到不行。

    众臣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阵好笑,选太子的目的是为了让太子代皇上监国,这种奶娃娃抱出来做什么?

    可是沈一贯没有笑,因为他知道今天怕是谁都没戏,这个才是真正的主角!

    文班中出来一人,正是礼部尚书于慎行,“国本之事早有定论,须按大明祖制来定,臣以为睿王本来就是皇长子,立为太子理所应当。”

    被率先点到名的朱常洛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众官一阵交头接耳,随即响起一阵附议之声,看来大多数人对于慎行的发言还是持赞成态度的。

    于慎行保举皇长子,这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想当初多少为国本之事他早有上疏请命,可是被万历严辞训斥,差点挨了廷杖,如今再度提出立皇长子为储,简直就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眼神已经溜到了隐在帘后太后的身上,见帘后静悄悄,没有任何反应。

    沈一贯捻须点头,一言不发。

    有了开头就好说,礼部尚书即然开了头,后边自然就有人说话。

    等众人说了个差不多,李三才轻咳了一声:“大明祖训中确有立长立嫡之说,可是咱们是大明的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一切当以圣心之意为重!这几年的事情诸位应当知道,这些年那一年为了立国本之事,皇上都是几度犹豫不决,下官想问诸位一句……这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圣意难测,若是陛下属意于皇长子,早就立了太子,何来今日廷议?”

    李三才的话明显有些悖理强辩的意味,但不能否认说的确实也就是事实,众位大臣心有不忿却是反驳不得,再加上人家是都察院的大领导,自有一众言官信口哓哓,拍手叫好,纵然有几个不愤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语潮之中,连个浪花都没溅得起来。

    李如樟凑到李如松耳边:“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出手哇?”

    李如松白了这个兄弟一眼:“莫慌,还早得很呢!”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朱常洛一眼,见对方一脸平静自然,忽然想到这位睿王爷托叶赫捎来的那个口信,李如松心头一股热血噌噌的直往脑子里窜,兴奋的眼光在郑国泰、顾宪成、叶向高身上依次转了几转,顾宪成老成持重,叶向高智珠在握,自然不予理会,只有郑国泰心里有些惴惴。

    于慎行对于李三才的话颇为不屑,当即反驳道:“陛下身体康健之时,也从没有说过不想皇长子为太子的话!只是……只是,那是皇长子年纪幼小,不宜立储罢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牵强附会,毫无反击力度,万历是什么态度,到底心里在想着立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李三才嗤的一笑,却也不和他争辩,对着于慎行一拱手就退了下去,倒把于慎行闹得讪讪的红了脸。

    顾宪成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切,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已不要急,一切都有转机。

    太和殿上议论纷纷,此起彼伏;六部九卿中以于慎行为首倒有一大半是站在皇长子这边的,而言官们大多是看顾宪成和郑三才二人眼色行事,却发现两位带头大人,一个比一个老神在在。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焦急,那不成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么?

    于是殿中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意思,似乎皇长子朱常洛已稳占胜筹。

    太臣们各有态度看法,内阁三人立场也是迥异,主辅沈一贯左右不定。次辅沈鲤默不做声,眼光游离。而三辅朱赓一脸涨红的左顾右盼,似有一腹心事。

    闹哄了半晌,殿上喧嚣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殿前记事官将结果统一汇总交给沈一贯,皇室三子名字齐齐在上。

    总得来说,以皇长子朱常洛得票为最高,皇三子朱常洵次之,而皇五子朱常浩只得寥寥几票。

    让沈一贯惊讶的是朱赓,这个平时老实巴交只知闷头干活的老头,居然将名字添在了皇五子朱常浩的名下。

    见到沈一贯惊讶的眼神,朱赓老脸间由红变紫再变黑,玩了一手变脸绝活。

    沈一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朱赓是老臣,老臣肯定会老人的话的,这没有什么稀罕。

    满朝文武俱已表态,做为大明首辅与次辅,他们要保谁不保谁,在很大程度上会引领一大堆官员的态度。

    沈一贯咳嗽了一声:“沈大人,您是准备支持那位皇子呢?”

    看着这位眼中钉肉中刺,沈鲤冷笑一声:“不知沈元翁想支持那一位?”

    沈一贯牙根有些发痒,说话的语气瞬间变得不阴不阳:“请沈大人自重,咱们在此廷议,不是让你在此和我斗气的。”说完拿起笔,在朱常洛的名字底下添上了自已的名字。

    沈一贯是老油条,这一辈子最喜的是沾便宜,最讨厌的是背黑锅,虽然他洞悉太后的想法,但是皇长子行情如此之好,他是内阁首辅,百官表率,若是为了太后一人之意而逆了朝中百官的意思,那么自已这个内阁首辅只怕是干到头了。

    见他干脆利落的选了皇长子,沈鲤当下也没有犹豫,提笔就将自个的名字添到了朱常洵的名下。

    沈一贯冷哼一声,他很想送给沈鲤两个字:作死!

    皇三子行情好的时候,是因为皇帝在,虽然现在皇帝也在,但是躺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说话,这时候还选皇三子的沈鲤,纯粹是和自已唱对台戏的傻子!

    沈一贯不再多言,将议书收起,双手呈了上去。

    旁边有慈宁宫掌事太监周宁海上前来收了去,转身入帘递给太后。

    忽然想起一件事……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锦那里去了?

第174章 突变

    沈一贯忽然想起一件事……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锦那里去了?

    这个问题不止沈一贯这个人发现了,很多人都在想黄锦到底去了那里。

    做为皇帝身边唯一近臣,这样的人、这样的场合,黄锦不在是怎么说也说不过去的。

    太和殿外不远处的一个游廊下,一个小太监垂手低头站在廊下阴影处,看不清神情,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沈一贯将议书呈给李太后,大殿内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声音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屏息静气,等着太后公布结果,只是所有人心头不约而同的都有一种想法,这个争了多少年的国本,真的就能这样平常之极的结束么?

    隐在珠帘后的李太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静寂无声,就在群臣的耐心既将用完的时候,太后终于发话了。

    “祖训有示: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在李太后淡淡的声音在殿中回响,“据哀家所知,之前皇帝迟迟没有立储,并非是象传言所说不喜欢皇长子,而是因为皇后正当盛龄,一旦有了嫡子,便是二龙争朝之局,到时必定天下大乱。”

    几乎所有朝臣全都歪起了嘴巴……这些话早些年是万历拿来糊弄群臣的不二法宝,可是大伙一个个眼明心亮都不是傻子……皇上十几年如一日不去坤宁宫,这样的皇后能有嫡子么?要有了嫡子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去理会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太后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各位大人一致举议皇长子为太子,哀家很是欣慰,看得出各位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你们做的很好,大明祖训不能变,变之则乱,这是半点也不能错失的。”

    殿上群臣一齐行礼:“太后圣明。”

    虽然隔着帘子看不透太后是什么表情,可是光从声音和语气分辩的出太后的心情还是很高兴。

    “今天哀家来此,是有一事要知会各位大人的。”

    沈一贯的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额头上不知不觉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理智告诉他大戏终于要上演了!强行控制着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底余光将朝上群臣睃巡了一圈,最后落到朱常洛的脸上,见他垂着眼皮,一侧脸颊在殿外阳光照射下灿烂耀眼,而另一面却无端的有些孤寂冷清。

    “朱大人是内阁阁老,年高德勋,当初皇上是怎么和你说的,就劳烦你再说一遍吧。”

    所有人的眼光齐唰唰的落到了朱赓的身上,这位已经六十多的内阁老臣论官声风评仅次于赵志皋,属于那种老黄牛式的兢兢业业埋头干事的人,一辈子只知道明哲保身,任何风口浪尖的当口从来不会有他的身影,可是这次……朱大人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玩的就是心跳的感觉。

    头皮发硬,脸皮发红的朱赓出班跪倒:“年前……皇上曾和老臣提起,若是长春宫端妃娘娘久病不治,怜皇五子年幼,有意将皇五子交于坤宁宫皇后娘娘抚养。”

    一石激起千层浪,朱赓一句话,所有人全都恍然大悟。

    难怪皇长子自东侧宫出,皇三子自西侧宫出,而皇五子却从帘后而出。

    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敢情这一切都在这等着呢!

    沈鲤第一个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朱赓喝道:“朱大人,你何时见过的皇上,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朱赓低了头,声音有些哆嗦:“皇上乃是密召,下官怎能声张。”

    还没等沈鲤大跳特跳,李太后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容有任何置疑的断然道:“各位不必疑心,哀家可以证明朱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眼下皇五子已经养在皇后宫中便是嫡子,这储位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按祖制当立皇五子为太子,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没有一个人说话,这就好象一场考试,好容易到了出成绩发榜的时候,忽然校长出现了,告诉所有人第一名已经被内定了,还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必要说了!

    凭空出了个嫡子,那长子算个鸟?

    立嫡不立长这句话是刚从群臣嘴里说了出来,热乎乎还冒热气,纵然此时群臣心中不服者有之,不愤者有之,怀疑者更有之,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一切都顶不上李太后敲钉转角的老谋深算。

    所以群臣们不说话,不搭理太后,算是无声的抗议。

    沈一贯叹了口气,群臣可以装糊涂不做声,但是他是内阁首辅,这次廷议的主持者,他不能装糊涂,于是迈步起身出来,经过朱赓身边时,神情复杂的瞅了眼那位脸色一直在红白黑三色循环中的朱大爷,低声道:“朱大人变出不意,奇军突起,这下功劳可是大得很呐。”

    他这样一说,朱赓连脖子根都变了颜色。

    就在沈一贯准备出场的时候,“且慢!”一声断喝惊动了所有人,包括隐在帘后的李太后。

    顾宪成出班跪倒朗声道:“臣有一事要告知太后!”

    一直淡然平静的朱常洛忽然就弯起了眼角,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今日朝堂廷议,为的是推议太子大事,卿家要说什么事,可择日具本,不必急在一时。”李太后的声音中终于夹了一丝莫名的慌乱。

    顾宪成跪在地上,声音低沉却坚定:“太后放心,臣所奏之事,正是和今日议立国本之事息息相关。”

    本来被惊得有发蔫的群臣们忽然精神了起来,顾宪成敢在太后和群臣面前这样讲,看来必定是有恃在身。

    沈一贯老实的闭起了嘴巴,乖乖的闪到一旁,经验告诉他,这要是躲不好,没准一会就得溅到血在身上了。

    李太后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怒意:“即然如此,哀家也不能拦你,有话就说吧。”

    森冷的杀意,有如料峭寒风,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顾宪成恍然无觉:“臣听闻皇上重病前,曾给郑贵妃娘娘下过一道密旨,请太后召贵妃娘娘出来宣示!”

    太和殿上轰然一声,瞬间大乱!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朱赓脸色已经完堪比锅底深黑,脸上几道汗水如同小溪一样流得欢快。

    “放肆!”一声断喝,珠帘一阵轻响,李太后现身手指着顾宪成厉声大喝道:“你不过一个六品吏部给事中,居然敢胡言妄议?即是密旨,你又从何得知?”

    面对盛怒如山的李太后,顾宪成脸色连变都没有变,眼眸似烟笼寒水,却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的疯狂恣意,“陛下天纵睿智,圣心烛照,曾将此事说与臣知道,曾言朝中若有突变,可按密旨中所嘱行事,臣不敢愧领皇恩,所以才有今天冒死奏事之举,请太后详察。”

    沈一贯看了一眼朱赓,不由得苦笑,真是伏子百步,决胜千里,这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

    太后找来了朱赓,郑贵妃就伏下了顾宪成,忽然心中一动,沈一贯的眼神再次溜到朱常洛的身上,不知这位皇长子有什么后招?

    李太后眸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哀家不管你在胡说些什么,来人,速将此人叉出宫去!”

    旁边应了一声,抢上两个人来,架住顾宪成往外就走。

    李三才和叶向高赫然出班,一齐喝道:“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臣等请太后娘娘让顾大人将话说完!”

    这两位主一动作,在殿的一众言官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一齐山呼:“请太后娘娘让顾大人将话说完。”

    李太后一直冷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又惊又骇之下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一贯叹了口气,这阵势场面果然很惊人,眼见要失控,便准备踏上一步打个圆场,忽然就听沈鲤朗声道:“臣请郑贵妃娘娘来太和殿一说究竟。”

    众怒不可犯,李太后亚赛寒冰的目光扫了群臣一眼,忽然森然一笑:“召郑贵妃来!”

    郑贵妃好象早就有准备一样来得极为迅捷,一身宫妆下身形纤纤,恍如弱不胜衣,上来与太后见礼跪下,李太后却不命她起来,直接问道:“哀家问你,顾大人说你手中有皇上密旨,可是实情?”

    郑贵妃霍然抬头,一张脸如同花朵盛开时的十分娇艳:“回太后,确有其事!”

    李太后的脸突然白了几分,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沧桑:“……密旨何在?”

    郑贵妃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当日皇上手书密旨,内容为何并不曾让臣妾知道,书完后以密匣置封,放于储秀宫房梁之上。”

    李太后愣了片刻后发话道:“来人,去储秀宫取密旨。”

    转头招手示意郑贵妃上来,见李太后的眸光淡淡的漠然,仿佛透着些狠决,却只一闪而逝,郑贵妃心中登时莫名的惶恐。不过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畏惧的时候,于是几步上前,轻轻抬起了头看着李太后。

    这两个大明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终于面面相对,彼此的眼神却有着强烈入骨、不加掩饰的痛恨和厌憎。

    “是你下毒害了皇上,然后嫁祸皇后,构陷端妃,除掉他们二人,你就是这后宫第一人?”

    “太后娘娘果然睿智,臣妾做的事,就如同您亲眼看到的一样,说的分毫不错。”

    “艳如桃李,心若蛇蝎,真是枉顾了皇上对你多年的宠爱。”叹了口气后李太后眯起了眼睛:“不过哀家还是想劝你一句,凡事都有变数,不要太过得意就好。”

    郑贵妃嫣然一笑:“臣妾谢太后夸奖与教诲。”郑贵妃嫣然一笑:“臣妾所做这些,都是跟太后学来的,太后说臣妾狠,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亲身示法教给臣妾,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便得不择手择,无所不用其极。”

    “当日坤宁宫太后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不是一样借刀杀人,处死了周端妃么?臣妾的心太后懂,太后的心臣妾也懂!”

    李太后的嘴角微有抽搐:“是哀家小瞧你了,不过你要记得,有哀家在一天,你一天不得安生!”

    郑贵妃垂眸笑了笑:“太后放心,臣妾只要看到自已的孩子能够坐上这个位子,就已经很高兴了。”

    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那个近在咫尺的九龙宝座之上,李太后凝神看了片刻,忽然回过头,附在郑贵妃耳边轻声道:“哀家会让你为了今日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郑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臣妾拭目以待。”

第175章 激变

    慈宁宫的后殿当中,一脸恹恹没有精神的阿蛮看着宋一指低着头围着几个罐子,来回鼓捣不休,不由得打了个呵欠,心底暗暗合计了下这是几个时辰了?一个?还是二个……不由得大感无趣而后厌憎,怒道:“宋师兄,你这样到底要搞到什么时候啊?”

    宋一指好脾气的呵呵一笑:“急啥,话说这皇宫大内果然是什么都有哇,你看这些药材……”说完指着一桌子上放的林林总总的药材,两眼都放出光来了。

    “呶……这是七心莲、这是火焰草、这是……龙舌兰?”阿蛮耸拉着眼皮,念经一样咕嘟个不停,最总结性的发言道:“这些……有什么用啊?”

    “这些药都是我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若是在山上,想凑齐这些东西可不是件易事,如今在这里却能随意取用,看来这天家富贵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看着阿蛮打着呵欠闭着眼睛,满脸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宋一指暗暗好笑,若是将桌上这些药材换成珍珠丸子,冰糖葫芦,阿蛮肯定是另一副样子。

    听到阿蛮最后一句话时,触动心事的宋一指叹了口气:“……如果这些药能够配出和朱兄弟一样的药丸来,那这便宜可赚得大了。”

    本来昏昏欲睡的眼猛的就瞪了起来,一下子拉住宋一指的手,“宋师兄,你做的药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朱大哥?”

    神情专注的将手头研好的龙舌兰汁小心倾入一只瓷瓶中,一边随口答道:“他俩中的毒差不多,救这个和救那个有什么不同么?”忽然概叹道:“唉,若是此刻苗师弟在,我也不用这么费心劳神了。”

    阿蛮小脸忽然变黑,一声不吭的蹲了下来。

    室内忽然少了阿蛮的声音,宋一指奇怪的放下手中药瓶,低头唤道:“阿蛮,你怎么啦……”

    这一问不要紧,他惊讶的看到阿蛮的小肩膀已经在一抽一抽的动个不停。

    看着哭得厉害的阿蛮,宋一指哭笑不得,“这是怎么啦……我也没说什么啊?”

    阿蛮抽泣道:“就怪你……怪你!谁让你没事提苗师兄来着?”

    苗缺一不能提么?一头雾水的宋一指对上不讲理的阿蛮,就好象掉进了湿手伸进一团襁糊堆里头,没里没外的全然拎不清。

    忽然内殿中传来一声轻呼,声音微弱声如蚊呐,可是听到宋一指的耳中却如同雷破天惊一般……

    去储秀宫的人回来的很快,众人瞩目中,由周宁海带头领着几个一身是灰的锦衣卫,将一个精致的黑漆匣子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眼光全都凝聚那只黑匣之上,封条封口,灰尘宛然,一看就是尘封已久。

    郑贵妃脸上挂着淡淡得意的笑,而李太后则是脸色凝重如铁,额角不断的有青筋乱跳。

    瞟了一眼身旁惊得目瞪口呆的沈一贯,沈鲤踏上一步道:“臣启太后,即有皇上密旨,就请开匣宣读罢,皇上是一国之君,明见万里虑事周详,若有旨意,咱们做臣下无有不尊的。”

    李太后霍然抬起头盯了沈鲤一眼,森然道:“哀家素日倒没有看出来,沈大人真的是咱们大明朝数一数二大忠臣呐。”

    见太后一句的明嘲冷讽,语气中丝毫不加掩饰对自已的痛恨厌恶,顿时让沈鲤心头一阵乱跳,头上已经有了汗渍,不过他也知道自已这一出口就没有了退路,惊过之后反倒是定了神,硬着头皮道:“臣也是一片忠心,还请太后明鉴。”

    “好好好!”太后冷笑一声,“看来沈大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既如此,就劳你出手打开这个匣子吧!”

    事到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鲤咬着牙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揭那个匣子。

    忽然有人轻喝一声:“且慢!”

    手停在半空哆嗦了一下,转过头对上朱常洛清澈冰寒的眼神,那眼神有怜悯有嘲笑,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沈鲤忽然就低了头,心里骤然出现一丝压抑不住的焦燥不安。

    此刻所有人的眼神直勾勾注视到这个自始至终一直静静在座的皇长子,任何人都在想此时此刻的他忽然发声喝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太后和郑贵妃的脸色一同为之一变,不过前者是惊,后者是怒。

    郑贵妃率先发难,声音尖利:“你又要怎么样?”

    对郑贵妃的喝止,朱常洛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欠奉,转过身对着太后躬身一礼,又转身面对群臣:“匣中密旨,事关密诏,兹事体大,怎能让沈大人一人打开?”说着话眼神飞向沈鲤斜了一眼,朗声道:“若是有个差池,试问沈大人一人承担得了这个责任么?”

    明显感觉到来自对方鄙视加无视,郑贵妃早就气得两颊飞红,隐在宫袖下的手已经狠狠的捏了起来。

    李太后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由得大为解气:“说的不错,依你看该当如何?”

    朱常洛神情淡然幽幽一笑,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回皇祖母,就请在诸位大臣中选出几个代表,一齐前来启封,这样如果有什么事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这个主意一出,顿时引来一众叫好称赞之声。

    见朱常洛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顾宪成忽然心里一阵莫名的发慌。

    郑贵妃咬着牙冷笑一声,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等着洵儿坐稳了大位,第一个就先收拾掉你这个贱种!

    经过众位大臣一致推举后,三位内阁首辅当仁不让的被选,武官中选出了李如松,文官中选出了于慎行,另外因为顾宪法是始作俑者,按规定也得列席,当下决定由六人一齐开匣取旨。

    于是六人围在桌案旁边,十二只眼睛一齐盯着那只匣子。

    太和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极度紧张的期待这个关键性的一刻的到来……

    只有郑贵妃心内笃定,见六人磨磨蹭蹭的不动手,不由得出声催促。

    验完封条完好无损,匣子被轻轻打开了……触目所见黄绫裱底上,一个小小卷轴静静的伫在其上。

    死死的瞪着那道手谕,顾宪成紧张的手心水淋淋的全是汗,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手谕用的是一等上好的锦绫,只看到这玉轴金龙,祥云瑞鹤图案时,再看到那熟悉清秀的馆阁体时,在场拆封的六位都是当朝重臣,只看了一眼,心里都叹息一声,手谕果然是十足真金一样的真,确是皇帝本人亲笔书写的手谕无疑。

    对于这个手谕中的内容,现场六个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连看都不必看,想也不必想。

    谁都不是个傻子,单看郑贵妃故意在这个当口,有恃无恐提出这个事的时机就可以认定,这其中必定是皇上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国本的手谕无疑,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凭朱常洛刚才的表现,让沈一贯愣是有一种感觉,事情好象不会这么简单。

    真伪已定,六位大臣当即跪了下来,行三跪九叩礼参拜。

    见圣旨如见皇上亲临,一殿群臣不敢怠慢,一齐跪倒,山呼万岁。

    喊声远远的传来了出来,太和宫在不远处廊下一直等待的小太监蓦然抬起脸来,大大的眼睛有急虑、有慌乱,伸手摸了摸胸口突出的一物,好象被火烧了一样哆嗦了一下……

    拜完礼毕之后,由沈一贯为首,当着众人的面恭恭敬敬的打开了手谕,虔诚之极朗声宣道:“朕自立极以来,克已复公,夙夜忧心;常思为君之道,必须必存百姓,而社稷宁定,首重国本!”

    “朕膝下有三子,父子之情,岂不欲常相见耶?但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且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我百年后,使其兄弟无危亡之患也。”

    “自古有言,以小便可观大,朕心属意爱子……属意……”

    读到这里的时候,沈一贯的声音就象杀鸡抹脖一样直了起来,声音的异常顿时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沈鲤第一个变了色,厉声喝道:“沈元翁,你这是何意?”

    再看沈一贯脸色变白,双膝打颤,一脸的错愕之极的颜色,说一出话来只能不住的摇头。

    众臣一齐抢上前一看,这下好了,不独沈鲤等人变了颜色,就连忍不住上来察看的李太后、郑贵妃一齐大惊失色。

    原来手谕上朕心属意爱子后边的几个字,已经变得空无一物!

    微微一阵风来,几缕淡淡的轻灰腾空而起,原来写字的地方居然变得空空洞洞,并无一物。

    可是字痕宛然犹在,可是看得出来的是消失的那几个字正是朱常洵……

    一切竟是这样的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在这庄重威严的太和殿上,竟然发生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让每一个人都有如入梦中的感觉。

    所有人全都面如死灰,良久之后,郑贵妃难以置信的揉了下眼,再揉了下眼……

    忽然尖叫道:“……这怎么可能!”

    朱赓定了定神,忽然凑上去,指着一物喊道:“衣鱼、衣鱼!”

    衣鱼即蠹鱼。宋朝寇宗奭在《本草衍义》卷十七记载:“衣鱼多在故书中,久不动,帛中或有之,不若故纸中多也。身有厚粉,手搐之则落。亦嚙毳衣,用处亦少。其形稍似鱼,其尾又分二歧。”

    看着那手谕中爬进爬出的几只衣鱼后,一个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郑贵妃疯了一样的抢上前去,将整个手谕完全打开,手指哆嗦着仔细观看,除了沈一贯开篇念得那几行字外,里边这些俱都被衣鱼咬得支离破碎,可是奇怪的是有字的地方有虫咬,无字的地方安然无事。

    李太后脸色变幻的极为精采,静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指着郑贵妃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起来。

    郑贵妃捧着手谕,脸色发白身子发僵,两眼空洞无光的直愣愣望向远处,三魂七魄在此刻好象已经离体而去一般。

    顾宪成脸色蜡黄,颓然坐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天意!这是天意么?”

    为示公允,殿中群臣一一上来观瞻一遍,人人都为眼前奇事震惊。

    叶向高抢上前扶起顾宪成,而李三才则是神情紧张,一对眼睛左右乱转,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郑国泰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不复先前得意时的样子。

    “郑贵妃,时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郑贵妃惊得一抖,嘴张了几张,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李太后见状冷笑一声,随即发难:“这是天意如此,依哀家来看,想必你也没什么说的了罢”

    说罢威严的眼神扫了一眼众臣:“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还能有什么说的,沈鲤早就惊得呆了,愣愣的退在一旁不敢做声。

    顾宪成、李三才、叶向高更是无言以对,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手中最大的王牌已经毁于一旦,今日注定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

    李太后环视一圈,见人人哑口无言,不由得心花怒放。

    “传哀家懿旨,皇五子朱常浩即日入住坤宁宫,由皇后亲自抚养,沈大人……”

    沈一贯眼睛一闭,知道时到如今自已已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凑了上来:“老臣在!”

    望了一眼这个滑头的出名的沈一贯终于老实服贴的听话,李太后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请内阁即时拟旨罢。”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且慢……”

第176章 三变

    望了一眼这个滑头的出名的沈一贯终于老实服贴的听话,李太后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请内阁即时拟旨罢。”

    旁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音调不疾不徐,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威重:“且慢……”

    这是朱常洛第二次说且慢,包括沈一贯和在殿内的所有人,一齐将目光挪向这位话虽然不多,却言之有预的皇长子……没有人敢忘记,他的第一声且慢,让稳操胜券的郑贵妃栽到了姥姥家,这第二声且慢……有些个机灵通透的人已经将眼神挪到了李太后的身上。

    李太后脸色已变,沉声道:“你又有什么事?”

    朱常洛神态自若,不动声色,躬身道:“皇祖母,在请内阁拟旨之前,孙儿有几句话想问下朱赓朱大人!”

    李太后脸色再变,不知不觉间已经捏紧了手中的念珠:“你想要问什么?”

    声音已隐带怒意,浓重的威吓使殿中一众大小官无不闻言色变心惊胆颤。

    朱常洛面带微笑:“朱大人刚才说之前曾面见父皇,有意将五弟托付坤宁宫收养,恕孙儿大胆揣测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想必在座的大人们也都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孙儿想问上一问,不知皇祖母可否应允?”

    李太后眸光森寒,冷冷的盯着朱常洛,随即环视群臣:“哀家想问一声,你们之中有谁和睿王一样的想法么?”

    自沈一贯开始,大多数群臣一齐低下了头,心里都和明镜一样清楚,此刻无论谁挺身而出,必将承受太后随之而来的无尽怒火。

    眼下情势不明,太多数人选择了明哲保身。

    武臣班中,李如樟第一个忍不住,一甩身便要动,却被李如松一抓住。

    李如樟一愣,却见大哥对自已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李如樟顿时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蔫在一旁的沈鲤忽然颤着声道:“睿王爷说的不错,臣附议。”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家伙开了第一枪。

    又是沈鲤!李太后死死的盯了他一眼。

    沈一贯神色复杂的盯了沈鲤一眼,这个家伙果然是把见风使舵的好手!这是他眼见郑贵妃已是船破将沉,又知已将太后得罪,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在这个关头第一个挺身支持朱常洛,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投诚示好的好机会。

    顾宪成反应并不慢,忽然跪了下来,高声道:“臣也附议!”

    既然皇三子没戏,皇五子也别想成,那便搅浑一池清水,就中寻找良机。

    沈一贯傻着眼看着这一切,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当下毫不迟疑的跪了下去,声音响亮干脆:“老臣亦附议!”

    沈一贯的态度很重要,他这样坚定不移的一表态,顿时一众大臣一齐跪倒附议。

    望着跪了一地的大臣,目光掠过站在自已面前这个温润少年,李太后不知为何心头居然隐隐生也些寒意,压下心头怒意,口气已软:“洛儿,你真的要这样做?不后悔?”

    对于李太后的示弱,朱常洛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却丝毫不为所动:“孙儿只是想问清一些事,皇祖母想得多了。”

    见对方软硬不吃,李太后脸色一沉,声音崚寒已如三九之冰:“好,你便去问!哀家看你能问些什么来。”

    朱常洛躬身一礼,转身迈步来到朱赓面前。

    可怜朱赓明哲守身了一辈子,从来不得罪一人,论资历现在殿上大大小小群臣中,他若说最老没人敢说第二,和他的老资格一样,他那招牌式温吞水的性子理所当然也是第一。

    早在朱常洛迈步过来的时候,朱赓已经慌了神,白净的面皮上已经有了两片不正常的潮红,光亮的脑门上一片细密汗珠正在不停的往外渗。

    “朱大人,本王有几句话想问你。”

    一颗心怦怦急跳的朱赓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殿下请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的很!”朱常洛赞赏的拍了下手:“老大人忠厚实诚,常洛久已知闻。”

    受了夸奖的朱赓觉得很惭愧,于是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先前的涓涓滴滴已呈奔流之势。

    朱常洛笑容忽敛,声音变肃:“请问老大人,你方才说之前曾面见皇上,有言将皇五子寄养中宫的事情可是真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赓早有思想准备,当下低头道:“老臣所说,句句是实!”

    声音有些低,难免显得有点心虚。

    “朱赓,你好大胆!你在撒谎!”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和风细雨,这一声断喝就好象睛天打了个旱雷一样,所有人为之一惊而朱赓尤甚,不由自主一阵哆嗦,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

    万万没有想到,朱常洛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当着自已的面前,居然直斥朱赓说谎,李太后惊怒交迸!

    与其说郑贵妃刚刚是在和自已暗斗的话,那么眼下这个半大的少年,居然已经指着自已的鼻子明争了!

    “睿王,注意你的言辞!”再也按捺不住,李太后霍然站起:“朱大人是三朝老臣,忠厚长者!他说的话哀家信得过,你置疑他可是置疑哀家么?”

    转过身正色看着李太后,朱常洛眼眸温润有光,清澈的几乎可以泛出人影,“皇祖母勿恼,孙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父皇声威计,为了皇祖母不受人蒙弊,不得以才与他对质罢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如果皇祖母不愿意,孙儿就不问了。”

    李太气得要死,自已是何心意,傻子都看得出来!可是此刻众目击者睽睽之下,如果自已强逼着他不许问,那不等同坐实了是自已指使朱赓说假话不成?

    自上而下看着朱常洛,李太后紧绷的嘴唇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眼前忽然现出熟悉的一幕……

    十几年前那个人跪在自已的面前,望着自已的便是这样一模一样的眼睛,没想到十几年后,居然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李太后情不自禁的咬住了牙,良久没有做声,忽然迸出一句几乎谁都听不懂的话:“你什么都知道了?”

    别人听不懂,朱常洛听得懂,低眉垂眸:“回皇祖母,有些事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到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声音很小,但刚好让李太后听得清清楚楚。

    一把无名火自心底熊熊烧起,一路所过,焚心炙肝,眼前一阵发黑的李太后只觉得嗓子瞬间火辣辣的难受:“哀家好后悔啊!”

    朱常洛淡淡一笑,“悔与不悔只是一念之间,皇祖母一生信佛,怎能不解佛家所说一饮一啄,都是前订?”

    见李太后脸色苍白哑口无言,朱常洛一笑转身面向朱赓。

    “朱大人说单独面见父皇,可曾记得那一日?”

    朱赓脸色已白,支吾道:“是年前有一日所召……恕老臣年老糊涂,记不清了。”

    身为内阁三辅,要说是皇上召去奏事,倒也不是没有的事,可是这个记不清确实不是个好的借口。

    这个不象话的借口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朱常洛却笑道:“无妨,老大人年事已高,记不住也是有的。”

    转身对着沈一贯笑道:“沈大人,请问外起居注放在何处?”

    一提起这个外起居注,朱赓脸色大变!

    皇帝是圣明天子,每日一言一行都有专职太监加以记录,在后宫的叫内起居注,在前朝就叫外起居注,为的就是个有例可察,有凭可依。

    皇帝何时上朝,何时召见大臣,事无详尽,只要拿过这个起居注一察便能分晓。

    沈一贯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当下连忙派人去拿。

    李太后忽然笑道:“外起居注在哀家的慈宁宫,回头哀家着人送来给你们看罢。”

    “如此就不麻烦皇祖母了。”转过头凝目注视着李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洞悉于心的了然,几步来到朱赓身边。

    “听说老大人一生谨慎仔细,每次面圣都有详细记录,多少年不曾更改,年前更曾编录成集,起名为召对录,可有此事?”

    再看朱赓一张脸已又由白转煞白再变惨白,一双眼直瞪瞪的望着地面,木怔了一般不言不动。

    朱常洛叹了口气:“朱大人,若是有什么苦衷,便说了出来罢。”

    朱赓茫然抬起眼来,张了张嘴,却摇了摇头。

    “来人,去我书房,将朱大人的召对录拿来。”

    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稳草,朱赓魂飞魄散,两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

    “老臣死罪!皇上见臣一事纯属……纯属子虚乌有!”

    世界安静了,脸色如铁的李太后瞪着眼睛看着朱常洛,而所有人的眼睛一齐瞪着眼看着朱赓。

    朱常洛转身对李太后行了一礼,声音琅琅悦耳:“皇祖母,孙儿问完了。”

    李太后怒到了极处,窘到了极处,却如同哑巴吃黄莲,有若说不出:“来人,将朱赓拿下去。”

    朱赓只觉得脑后嗡得一声,惶急之下只说了一句话:“……老臣冤枉啊。”话没说完,早有人麻利和往他口中塞了一枚麻桃,哑无声息的被拖了下去。

    目送朱赓身影离开,沈一贯额头上已经一片汗湿。

    沈鲤更是不堪,先前得意飞扬俱已不见,早就变得瘫软如泥,畏瑟如鼠。

    殿下众臣那个不明白朱赓是冤枉的,免死狐悲,由已推人,不由得一个个冷水淋头,浑身冰冷。

    李太后怒不可遏,强行逼着自已平静了下心绪,知道今日事再进行下去,对于自已全然没有任何益处。

    郑贵妃固然莫名其妙的一败涂地,可是自已也被人揭了老皮三张,浑身血淋淋的,一张老脸更是无地可搁。

    虽然有朱赓代为受罚,可是谁能看不出那是明显的掩耳盗铃?

    目光扫过群臣的一张张脸,最后落到朱常洛的身上,李太后的嘴角忽然有些扭曲。

    “沈大人,今日廷议变故连连,依哀家看就到此为止吧。”

    太后的这句话,让本来平静得如同死寂一样太和殿中忽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一直转动不休的眼睛忽然定了下来,李三才连忙出班跪道:“臣等谨尊太后之命!”

    叶向高反应也不慢,连忙出班跪倒:“臣等恭送太后!”

    他们两人动作一快一慢,心思却是一样,今天的事明摆着是郑贵妃已经一败涂地,眼下这个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最好不过的结局,先混着过去,日后便有机会。

    “哀家也乏了,众卿就此退朝,国本之事,择日再议罢。”

    朱常洛低着头没有说话,清雪一样的眼神淡淡的扫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胀红了脸,一颗心剧烈跳动,他看懂了朱常洛的意思,心里再次浮上文华殿那种死心踏地的感觉……他有一种直觉,今天在这个殿上发生的一切种种离奇,绝对不是巧合,象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默默的操控演练,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节奏进行,胜负早就注定,谁争都是枉然!

    于是这个一贯滑头的沈大人,这辈子终于少有的硬气了一把。

    “臣……万死不敢奉诏!”

第177章 贺礼

    “臣万死不敢奉诏!”

    沈一贯的态度,深深的震慑了李太后,还有殿上一众文武大臣,一时间大殿之上静寂无声,针落可闻。

    直到此刻沈一贯这才直正意识到自已这一嗓子喊出来,光光亮亮的额头从此便清楚明白的贴上了立长派的标签,再也没有半分退路可言。总得来说这和他素来混迹官场准则是完全相悖的,可是奇怪的是,他心里不但没有一点后悔的感觉,相反的还有种莫名的轻松畅快。

    与他的轻松对应的是李太后的惊怒交迸,一只手指着沈一贯,厉声喝道:“沈阁老,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一贯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顶道:“大明祖训,长嫡承统,万世正法!老臣身为内阁首辅,职责所在不敢轻忽,就算冒犯了太后,有死而已。”

    一众大臣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这位内阁首辅沈大人上任已经有了些年月,他的为人谁都清楚,这位平日里闲事不管,能推不揽的滑头阁老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如日中天,象今天这样大马金刀的横杀四方大义凛然,简直堪比吃错药、鬼上身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李太后气得浑身颤栗,偏生被沈一贯一句冠冕堂皇的长嫡承统将了军,明摆着理在对方曲在已方,心底恚怒冲天想要发作却又发不出来,只把一张脸气得煞白青紫。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人声音低沉有力响起:“微臣附议沈阁老,太后今天召咱们前来,不就是为了廷议国本人选的么?”

    李太后愕然回首,见说话的人气势昂扬,正是宁远伯李成梁之子,现任辽东总兵李如松。

    “臣请问太后,今日召我等臣子齐聚太和殿,先前廷议一致公推皇长子为太子,居然不算数了么?”

    没等李太后反应过来该如何作答,又有一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吼道:“依俺看是没有推出太后心中的太子,所以才不算数的吧?”

    后边这一句,李如樟跳出来喊的,天知道他已经忍很久了,一见兄长率先发难,马上想到李家家训: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于是跳了出来张口就是直接质询,比起李如松那一句,这句话说的可谓辛辣无比,扒皮见骨的没有留丝毫情面。

    李太后霍然变色,随即勃然大怒:“你……大胆!”

    李三才冷笑一声,“李将军目无尊上,下官却是要奏上一本。”

    李如樟大怒,指着李三才鼻子大骂道:“老子是个粗人,说话不会象你那样文谄谄的挑好听的说,但是从来不会昧着良心说话,你要参我尽管放马过来!”说完轻嗤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老子一家辽东浴血杀蒙狗的时候,你他妈只会搂着小妾喝花酒呢!”

    朝廷中人谁不知道李三才是出了名的色中恶鬼,不过惧他位高权重,一向没人敢说什么,没想到在今天这个场合被人指着鼻子揭短痛骂,李三才时任都察佥都御史兼凤阳巡抚,位高爵显,可是对上完全不讲究的李如樟,看着李如樟捋起了衣袖,露出海碗大的拳头,一幅跃跃动手的样子,秀才遇到兵的李三才气得浑乱抖,“你……!”

    冷瞟了李三才一眼,李如松喝道:“老四,滚下去!再敢冒犯太后,我先代父亲收拾了你。”

    李如樟貌似粗鲁,却绝对不是蠢人,明白这台戏自已戏份不多,唱完了黑脸下余的红脸就交给兄长来演,挑衅的瞪了李三才一眼,转身昂然下殿去了。

    李太后气得倒气,一只手捏紧了的手在椅子上狠狠的捶了几把,心里已将李氏兄弟恨到了死。但是几十年宫中生活养就的深沉冷静发挥了作用,深知眼前情况不是发作李氏兄弟的时机,这兄弟二人一阴一阳两句话,已经将自已的别样用心暴于睽睽众目之下,再多纠缠只会让自已更加被动。

    李太后心底急转了几圈,忽然冷笑一声,以袖抚额,身子晃了几晃,身子一侧便倒在椅上。

    这一下殿中顿时大乱,旁边抢过几个宫女抚胸呼唤,太监周宁海尖着嗓子连声高喊传太医,一时间鸟奔兽走,乱成一团。

    本想用言语挤兑住太后,让她承认今日廷议之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一国太后居然祭出这样一招不入流保命杀招,顿时让李如松傻了眼……果然千军万马不足惧,娘们一个最难缠。

    李太后明显的就在玩赖,可是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见李如松吃瘪,李三才大喜,对于李太后这机智绝伦的晕倒杀招大为赞赏。

    在他看来今日之事对于郑贵妃来说大大的不利,但只要想法过了这一关,自可再整兵马,另寻良机,重新来过。

    太后的伎俩很多大臣都看得清楚,殿中多数人一齐蹙起了眉头,如此一来,今日廷议就算彻底黄了么?

    一时间殿上忙乱,殿下哗然,群臣交头接耳,或是议论或是争吵或是叹息,声音此起彼伏。

    一片混乱中沈一贯惊讶的发现,对于眼前诸般乱象睿王朱常洛似听非听,似见不见,深不见底的眼眸飞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直盘恒在太和殿外游廊阴影下那个小太监抬起脸来,正是黄锦收的得意徒弟王安!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一只手时不时抚在胸口处,神色惶急的在地上不停的转圈。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看着出现在眼前那个人,王安久旱甘霖他乡遇友一样的惊喜叫道:“哎呀……你终于出现了!”

    乱成一团的太和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人朗声高喊:“有圣旨!”

    这突兀之极的一声喊声,在太和宫殿上回荡盘旋,登时让所有人心头一震……打那来的圣旨?皇上不是病重么?

    殿外昂然闯进一个人,身形笔直如剑,眼神锐如寒星。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

    见到叶赫时朱常洛紧凝的眼神忽然就松了下来,看到王安的出现后朱常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赫昂然上殿,“皇上近侍王安,受司礼秉笔大太监黄公公所命,送来皇上御笔朱批,请沈阁老亲览!”

    本来乱成一团的太和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佯装昏倒的李太后已经睁开了双眼。

    头上冒汗,脸色发白的王安从怀中取出一份捂得发热奏疏,恭谨的呈了上来。

    满心狐疑的沈一贯接了过来,忽然心思电闪,瞬间喜笑颜开!

    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已初五进宫面圣后递上去那份奏折,等打开后一观,沈一贯端端正正的跪下,山呼万岁:“陛下圣明,臣等尊旨!”

    李太后看完折子后半晌无言,忽然两眼一翻往后直倒了下去……这次是真晕。

    沈一贯亲自捧着折子在诸位大臣眼前走了一轮,所有大臣脸上的表情都说得上十分精彩。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封内容平平的申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奏疏,立意不新颖,文采也一般,可是惊喜就在于……在这个折子末尾处,朱砂红笔批复的一句话。

    “即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刚才太和殿上,为了这个太子之位争得刀光剑影,可是眼下,一切都解决了……

    名正则言顺,水到而渠成,任何人再也找不出一丝半点的反驳理由……

    郑贵妃脸色雪一样的煞白,死死盯着那份视之如命的手谕,眼神绝望又凶狠,凄凉又可怜,开到盛处的花终于到了谢了时候。

    万历二十年二月初二,睿王朱常洛理所当然、众望所归的修成正果,荣登太子宝座。

    这一天注定要被史铭记,从万历十四年拉开序幕的这场争国本闹剧,前后逼退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赵志皋四位首辅,更有近百人被罢官、去职、发配,廷杖,就算到了这最后关头,依旧是闹得乌烟瘴气,贵妃、太后、大臣、皇子几度纠结,到如今一切都在这一天、这一刻,戏剧性的划下了句点,争国本这出大戏终于拉上了帷幕。

    紫禁城外一处小小院落之中,堂上几盏暗淡的烛火簌簌跳动。

    不住跳动的光线将映到墙上的一个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显得变幻不定光怪陆离。

    灯影下静静跪着一个人,脸色灰败,神情沮丧,正是三天前在朝堂上受了重挫的顾宪成。

    那个身影终于转过身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顾宪成连忙伏低了头,惶恐不安道:“请师尊责罚,是弟子无能。”

    冲虚真人的半边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表情,低沉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恚怒:“罢了,那个孩子本来就足智多谋,计狡如狐,你却是不如他!”

    虽然师尊不怪罪,可顾宪成却觉得满心满口的苦涩,本来必胜的一局就这么样糊里糊涂的败掉,真的让他心有不甘,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透,好好的密旨为什么被衣鱼吃了个干净?难道真的是天意如此么?

    “身入局中,成败在天!”见他神情沮丧,冲虚真人立时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想成大事者,那个不是一败再败?只不过是一个太子之位,他虽然能坐上去,却不见得坐得安稳……咱们再来过罢!”

    顾宪成收拾心神,苦笑应答:“师尊教训的是,是弟子短视了。”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羞赧:“师尊,雪兰这次受到打击不少,若是再呆在宫中,弟子怕李太后和睿王都会对她不利……”

    不知为什么,一想起郑贵妃,顾宪成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烦燥和隐忧,心中已经在暗暗盘算:这几日自已一定要见她一面,劝她尽快离宫,此刻的皇宫对于她来说不啻龙潭虎穴,多留一天都是危险。

    冲虚真人静默片刻,“若不是那个蠢妃一心求急,怎能有今日之败!”

    听得出冲虚的声音平静中凛含杀意,唬得顾宪成魂飞天外,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冲虚真人凝视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罢了,看你的份上我便不再和她计较就是了。”

    “谢师尊原宥,弟子与雪兰没齿不忘大恩。”

    “找个机会,将剩下那一粒红丸收来,此物决不容有失!”

    顾宪成连声答应,反正打定主意要见郑贵妃一面,正好当面收回。

    冲虚真人霍然转身:“打铁要趁热,三天后便是太子的册封礼和加冠礼,是时候将咱们准备好的贺礼给送出去啦,届时想必很多人会喜闻乐见。”

第178章 太子

    万历二十年二月十九,对于朱常洛乃至整个明朝来说都是一个名载史册的大日子。

    这一天,睿王朱常洛将被正式册封成为大明朝的太子。

    太子大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上了这个位子,也就意味着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进一步,成为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

    自从二月二廷议后,睿王成为太子的事除了震动朝野之外,更是在京城市井街巷间引起一片哗然。老百姓管不了皇城内的风风雨雨,他们不关心是那个龙种长了翅膀飞了天,他们只盼望上任的这位太子,能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一点。

    但是太子登位的事对于诸多金马玉堂为官的大人们,意义就远远不同。自从二月二一朝后,前朝后宫中有人欢喜,有人失意,但更多的是有人忙得脚后跟碰后脑勺。

    礼部尚书于慎行拿着钦天监择出的几个黄道吉日,匆匆进入内阁一通商量后,不知是不是怕夜长梦多,诸位大人决定速战速决,打铁趁热的选定了二月十九这一日。

    太子册封礼以及加冠礼迭在一块,种种礼仪诸多繁琐,六部中第一个就忙坏了礼部。

    从洒扫装新太庙到炼制太子金宝,从车马鸾驾到王袍冠冕,事无巨细,各种准备,千头万绪,不一而足。

    短短几天的时间要准备这一切,在礼部诸臣看来太子册封礼末免显得有些过于仓伧,可真正准备起来才发觉,万幸的是因为年前太子返京入城时,用的正是全副太子仪仗迎接进宫的,一切衣饰车马俱是新制而且齐全,到现在有些反应慢官员这才醒悟过来,敢情皇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存意立皇长子为太子。

    二月十九这一天太子朱常洛朱常洛乘坐玉辂华盖,羽扇幡旗相护,幢幡纛旌罩顶,由鸿胪寺奏礼、执事官导引,后有虎贲卫盔甲鲜明随护,焚香鸣炮,一行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由慈庆宫出东华门,谒太庙,祭天地,过金水桥,入承天门,直往乾清宫而来。

    慈宁宫的李太后静躺在榻上,从二月二到今天,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多少年保养得当的脸上已经现出几丝深深的纹路。

    竹息侧立在旁一脸的忧色,伸手取过一盏桂参汤,小心道:“太后,起来用一口罢,玉体要紧。”

    耳听外头声音喧嚣,对于竹息的话李太后摇头不理,脸色越见灰败。

    “竹息,哀家一把年纪的人,不是想要争什么,只是想到这大明江山,要落那个女人的孩子手中,哀家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竹息静了片刻,忽然跪倒道:“奴婢有几句话,想大胆劝一句。”

    “起来说话罢,论起来在这宫里和哀家守着过了几十年的,眼下也就你一个人。”李太后凝视她若有所思,竹息跟了她一辈子,性子沉稳坚忍,从来都是少说多做,一旦说话必定言出有物,不发空语。

    竹息并没有起来:“事到如今,奴婢想劝一句太后,虽然皇长子……太子的生母是那个人,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的母妃是恭妃娘娘,这个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太后您也想想,无论他的母亲是谁,太子都是皇上的亲骨肉,您的亲皇孙。”说到这里竹息的声音忽然低得只有二人可闻:“太后圣明,……当日太后发落了她,可知皇上从此和您生份多少年?”

    一句话瞬间触动了李太后心事,以至于身子一阵发抖,发间那只玉凤窸窸窣窣的作响不绝,猛得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太阳穴……竹息慌得连忙住了口,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帮她轻轻按揉,眼中垂下泪来:“奴婢死罪了,越老越不知规矩,请太后杀了奴婢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对哀家是好心,何罪之有?”

    缓过神来李太后神色颇为感概,眼神茫然空洞,思绪好象回到了从前时光,口中喃喃自语:“是呐……当日哀家发落了她,顺便也把皇帝对哀家的母子之情也发落了……自她走后,皇帝不肯上朝,荒废朝政,独宠郑贵妃,冷落王皇后,哀家知道,这一切他都是做给哀家看的……”

    说到此刻,已经动情的李太后喉头滚动,声音哽咽:“竹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哀家如果再发落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若是醒了过来,这仅剩的一点母子情份,只怕也就断送的得干干净净了。”

    见太后心已活泛,竹息松了口气:“太后明见万里,什么事都看得清看得明。”

    “什么看得清看得明,不过是多活了几年,见多不怪罢了。”太后摇头苦笑,“去唤周宁海来,让他去太和殿传哀家的懿旨,让太子好好问政监国罢。”

    竹息欢喜道:“太后肯这样想,自然是再好不过。”

    转身出宫去找周宁海时,却见廊下王安正在那探头探脑,一脸惶急,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招手,王安撒着欢就跑了上来,喜眉笑眼道:“姑姑好。”

    竹息很喜欢他,和蔼的拍了拍他的头:“回去告诉你师傅,他托我的事办成啦。”

    王安大喜,机灵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太好啦,你可真是我的姑姑,难怪俺家老爷子说,只有您才能扳动太后那位真佛呢。”

    一腹心事的竹息被他逗得莞尔一乐,伸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养他的棒疮吧,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心他自个的老命才是正事。”

    说的虽然刻薄,语气着实温柔。

    欢天喜地的王安一蹦三个高的挽着花的去远了。

    周宁海带着懿旨传到太和殿时,其时太子朱常洛正带领百官刚入乾清宫,连忙跪倒听旨。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有国而家,有君而父,义兼二极,重系万邦。何好非贤,何恶非佞,何行非道,何敬非刑。居上勿骄,从谏勿弗,懋兹乃德,惟怀永图。用陪贰朕躬,以对扬休命,可不慎欤!”

    周宁海一板一眼的宣完懿旨后,一张老脸似绽开的菊花,陪着笑脸道:“老奴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公公辛苦了。”朱常洛脸上笑容温熙,“烦请公公回去转告皇祖母,孙儿一定牢记她的教导训示,勤政爱民,恪已为公,为父皇分忧,为大明百姓造福。”

    见周宁海笑脸如花的退去后,沈一贯等一众大臣一齐松了口气。本来今天最怕的事就是太后来砸场子,虽然经众臣公议,又有万历钦批的奏折,但是李太后毕竟是这个宫中最尊贵的大佛,若是没有她的贺旨,这个太子加封典礼于礼有缺,难免为人垢病。

    本来好些个别有用心的大臣都等着看太子闹笑话,皇帝正在病中,看谁来宣读册封旨,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太后居然来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这一举动大出众人意料,至此这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册封嘉礼功德圆满,朱常洛这个太子当得名正言顺,再没有半分缺憾遗漏。

    接下来内阁首辅沈一贯宣读加冠嘉词,睿王朱常洛面对空无一人的金龙座椅行礼如仪,三跪九叩之后,转身面对文武百官。

    旁边有内待送上金龙王冠,沈一贯与沈鲤肃穆上前,将王冠亲手放于太子头上。

    文武百官,一齐跪倒,山呼千岁。

    从此大明万历一朝,再没有睿王,只有太子。

    祝贺朝拜的声音有如山风穿林,海浪拍岸,瞬间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望着高高在上,英气勃勃的少年太子,见他应对从容犹有余裕,并无一丝一毫慌乱不定,可见天家龙子自然气度不凡,一众大臣们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都对这位新科太子交口称好,赞赏有加。

    顾宪成随列在班,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如仪,心底却是有无尽的莫名苦涩。他知道太后已经示弱,可是郑贵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示弱的,现在的他极其迫切的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快一点见到郑贵妃……

    朱常洛成为太子后,依众臣之意,在九龙金座下左侧设一锦椅,每日上朝理政,行太子监国事实。

    对于眼下大明诸臣来讲,这一朝上下来,有一众老臣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是何等睽违已久的感觉啊……自万历十年以来,除内阁几人外,老臣重臣们一年中或许还能见上皇帝个一面二面,可是到了最近几年,放眼朝中新近补上来的官员,连一面都没见着皇上圣颜的人比比皆是。

    位朝列班,奏事议事,这是士大夫们心中的夙愿,在他们心中有一个共识:皇帝就是要上朝,那怕是你什么都不干,只要坐在那群臣心里就舒服。对于万历皇帝,他们是彻底没了这个念想了,而如今愿望变成了现实,于是乎群臣中除了个别人外,个个都是干劲冲天,折子奏疏如同雪片一样飞递上前。

    这位新太子上任一月来勤于理政,朝上听政之时,沉默自定从不自专,一切以内阁决断为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眼下只是太子监国,但传言纷纷不决,现任皇帝躺在乾清宫静养,具体什么时候好那可说不定,保不齐……好不了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不表忠心,何时表忠心,如何能被新君赏识,成了摆在朝廷百官面前争需解决的新课题。

    但是大出诸官意料的是,太子监国一月以来,并无任何一个人事升迁变换调令,一切都是原封人马,一切都是原班不动。

    对于这一点,就连已经调任京师三大营都指挥使的孙承宗有些不解,终于忍不住进言道:“殿下,别人也就罢了,郑国泰手掌五城兵马司要职,手揽军权,这个可不得不防。”

    朱常洛自信一笑:“老师放心,这个人是必动的,不过不是现在。”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殿下天纵睿智,老臣不胜佩服。”

第179章 心事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笑声:“殿下天纵睿智,老臣不胜佩服。”

    听到这个声音后,朱常洛的眼底已射出少见的狂喜光芒,长身站起往外就迎。

    门外王安笑嘻嘻的撩开帘子,一个温雅老者满面笑容缓步进来。纵然在听到那笑声时已经猜到是谁,可是等他真正看到来人时,朱常洛的脸还是不由自主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这让一旁的孙承宗大为好奇,不知来人到底是何方神佛,居然能让当今太子如此动容作色。

    “阁老,你可终于来了!”虽然一别经年,对于这位一直对自已关爱有加的老人,朱常洛一直心存感激,不敢稍忘。

    一旁的孙承宗大为惊讶,直到此刻才知道眼前这位面容清癯,身着布衣的老人居然就是眼下大明朝大名鼎鼎的前首辅申时行。

    久已不见朱常洛,如今甫一见着,和朱常洛一样,申时行心情也是极其激动。看着当年稚龄孩童长成了现在的翩翩少年,若说当初的皇长子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块浑金璞玉,那如今的他早已经是件精华灿烂的至宝,唯一没变的是那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清亮的依旧可以看透人心。

    看着朱常洛对自已丝毫不加饰的亲近,申时行心里好象淌过一道温泉,说不出舒服感动。

    “多日不见殿下,一切可安好?”强行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百般滋味,申时行双膝一屈,就要跪倒行礼。

    “快免礼!”朱常洛手疾一把将他扶起,搀着到座位上坐下,“阁老对常洛有扶持大恩,如今大明天下百孔千疮,诸事待举,常洛更是要倚赖阁老大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申时行心下感动,眼睛湿润,“老朽不堪,殿下赞誉太过,让老臣何以敢当啊。”

    朱常洛微微一笑,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阁老可还记那幅对子?”不等申时行张口,抢先吟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申时行顿时解意,笑对道:“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这一老一少打机锋,孙承宗听得自然是一头雾水,不懂其中含义,可是一旁的叶赫已经露出会心一笑。

    当年在申府中就是这幅对子,引发朱常洛对着申时行连施三礼相谢:一为国谢,二为民谢,三为已谢。

    也就是这三礼三谢,从此让申时行起了士为知已者死的心思,虽然辞官在家,却对于朝中发生的种种事情无一不注意留神,在见叶赫快马来请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从苏州老家就来到了京城。

    “君既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君!”

    在申时行郑重说出这句话后,二人心意相通,申时行笑得爽快,朱常洛笑得舒心。

    在万历皇帝执掌江山二十年里,可谓是外忧不止,内患不断;此刻的大明朝,内有流民隐患,外有强寇作乱,长年的战乱平叛导致国库空虚,军费庞大,可以说眼下大明朝已经是积病已久,将近膏荒不治。

    在这样情况下万历还能够平安度过一个接一个的难关,究其原因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万历十年以前有张居正,万历十年以后有申时行。

    治国当用良相,对于这个观点,朱常洛一直坚信不疑。

    这也是他费尽了心机,想方设法保全了申时行的最大原因。

    朱常洛清楚的认识到眼下大明内忧虽险却远不及外患惊心,外头的群敌环伺已经迫在眉睫,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他无暇分心它顾,只能择重而行。

    所以内政之事,必须要人撑起来。

    所以这个人非申时行莫属!

    随后的一个月里,朱常洛每日照例上朝,依旧是少说多听,将朝会上听来的不懂的事情回宫就向申时行这个活字典一一请教,而申时行事无巨细,剖析明白,悉心教导。

    朱常洛不曾有过治国经历,虽然胸中自有格局,可是他知道治理朝政非同小可,事关国家大事,一言一行稍有不慎便是地动山摇的大事,绝不能凭着些许聪明便可一蹴而至,这也是他自监国以来一直是多看少做的原因。

    眼下却已不同,有了申时行绝不藏私的悉心指点,他本人又是心智卓绝刚敏明毅,一上手虽有种种涩滞,没出一月,对于朝中诸般政事,朱常洛已经缓急有序的渐入佳境。

    在诸位大臣看来,太子的改变是明显的,短短一个月,由刚开始朝会上不发一言,渐渐的锋茫频出,及至这几天来,所有与会诸臣已经惊讶的发现,太子殿下所发之言已经是左右兼顾,老道成熟,条条陈陈都是治国良策,所指弊端,也尽是一针见血的清楚明白。

    先前也有几个欺他年纪小、阅历轻,难免对这位少年太子存心轻视的大臣全都傻了眼,只看这位少年太子近日所出的几道治国章程策略,尽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精髓,起沉疴不下虎狼之药的老道,比起从政几十年的老油子丝毫不落下风,观其中稳妥周详之处,更是犹胜一筹。

    几个回合下来,在朱常洛点尘不惊的发落了几个存心不良混水摸鱼的官员后,对这位太子爷所有朝臣全都收起了轻视之心,再也不敢欺他年少,再无一人敢对其轻忽怠慢。

    与他在朝中威权日重相对,京城大街小巷、市井沽肆间,太子贤名已经传得是人尽皆知,且更有愈传愈广之势。

    这一日从宝华殿申时行暂居之处回来,出门时才发现已是薄暮四起,月出东山。

    其时已是三月,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可是初春天气早晚间依旧有些发寒,但是已挡不住枝头春意盎然。

    王安候在门外,见朱常洛出来连忙将手中的蜀锦斗篷展开披上,一边体贴的小心关怀道:“太子爷,别看这已是三月天了,这倒春寒的风可贼着呢,早晚可得注意。”

    听着他一嘴的碎碎絮叨,朱常洛不由得有些想笑,想起了他的师傅黄锦,看来这师承渊源,果然一般无二。

    “太子爷忙了一天政事,可是饿了吧?阿蛮少爷来看了几回,说在慈庆宫等着您用膳呢。”

    一听阿蛮这个小吃货在,朱常洛嘴角不禁露出笑容,乌黑的眼眸比夜幕上的星斗还要璀璨,却满溢着温柔,脚步不由得也快了好些,走几出步后忽然停住了脚步。

    紧跟在他身后的王安一怔,机灵的凑上前来:“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朱常洛正色问道:“忽然想起黄公公了,你师傅可还好?”

    “师父挨了太后的板子,他老人家本来年纪就大了,这一躺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了。”见太子爷郑重其事的问起,王安一阵激动,眼眶也有些红。

    原来李太后为人精细,从外起居注上查到了万历最后接见的大臣就是沈一贯,并有奏疏呈上,便叫来黄锦察问。

    黄锦一生只忠于万历一人,对于皇上的心思看得比天还大,只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好,想尽法子左右推诿,奈何太后执意要看沈一贯上的奏疏,黄锦一咬牙偷偷交给王安带出,然后硬着头皮向太后请罪,只说是让自已搞丢了。

    太后一气之下就先赏了他三十廷杖,因为二月二廷议大事将近,来不及发落他,先将他关在了慈宁宫后小黑屋中,打定主意事后再好好发落这个阉货。

    这才有了叶赫带着王安闯宫献疏,万幸有了这封奏疏,这才有了当日朱常洛的金殿之上的大逆转。

    可以说朱常洛能够登上这个太子大位,黄锦厥功至伟。

    “你放心,有宋神医在,黄公公肯定没事。”朱常洛温言抚慰,“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当差吧,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处苦心,日后你师父的位子,肯定要你来接着的。”

    王安一听,顿时红了眼,连声音都已哽咽:“小的谢太子爷提拔,一定好好干,不给师父丢脸。”

    等来到慈庆宫,阿蛮早就在门口张望不停,老远见朱常洛来了,欢呼一声一蹦三个高的撒着欢迎了过来。

    “朱大哥,你来得好晚,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阿蛮的身后跟着的小福子对着王安直瞪眼。

    过了个年的小福子越发珠圆玉润,此时他已经被朱常洛派来专门照顾阿蛮,这个差事虽然不错,可是对于跟在朱常洛身边一向傲娇惯了的福公公来说,在阿蛮身边远远及不上在太子身边油水丰厚,光亮照眼。

    私底下小福子也不知流了几头盆眼泪,所以每回看到王安,福公公表示非常的生气和介意。

    朱常洛宠溺的拉起他的小手,温声笑道:“你叶赫大哥和宋师兄那里去了?“

    提起这两个人,阿蛮愤愤的撅起了嘴:“宋师兄这几天天天闭门忙着练药呢,我都三天都没见着他啦!叶大哥更别提了,活该他每天起得比狗早,睡得比猪晚,连个人影都摸不着呢。”

    朱常洛哈哈大笑,“你叶大哥新任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枢营指挥使,军务繁忙,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带你出去阅兵玩!”

    京师三大营,即神枢营、五军营、神机营;乃是明成祖朱棣一手所创,也是明朝皇帝唯一亲军卫队。早年间作战勇敢,所向披靡,敌人闻风丧胆,无论是从装备还是战力,足足领先欧洲数百年,堪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部队。

    神枢营原名叫三千营,名字是因成祖皇帝收编的三千蒙古精兵而成命名,后期以骑兵为主。五军营以步兵为主,分中军、左右两掖,左右两哨,所以叫五军。神机营顾名思义,自然是装备了火器的部队。

    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从成祖之后历任几代皇帝对军事也不是那么看重。三大营战力每况愈下,一直到土木堡之变时,瓦剌逼近京城,于谦调集兵马迎战,把三大营的精英主力都消耗殆尽,在那之后,三大营就再也不复当年盛况。

    从宁夏平叛一役中朱常洛看出一点,堂堂大明朝皇帝手中居然无一兵可用,还不如手下这些大臣,个个豢养私兵,长此以往,国将安宁?

    所以他一经成为太子后,第一道任命就是将孙承宗任为三大营都指挥,随即将叶赫调任为神枢营指挥使。至于那两营指挥使,朱常洛心中已经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一听要阅兵,阿蛮的两只大眼瞬间放出光来,拍手道:“真的么?不准说话骗我。”

    朱常洛哈哈大笑,“放心,骗谁我也不敢骗你啊!”

    盯着朱常洛开朗阳光的笑容,忽然触动那件一直压在阿蛮心头的那件事,一双大眼突然间便有了些火辣辣酸涨。

第180章 妖书

    从外头看起来储秀宫威严依旧,金碧辉煌的让人睁不开眼,可是从大门外来回进去的太监宫女,到殿内妆台前的这个人,脸色都不见得很好……惊慌、恐惧还有绝望,几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变成一种大难即将临头的恐慌,沉沉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打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抬头就见到郑贵妃坐在巨大的铜镜前,镜中人依旧美的如花绽放,只是脸色狰狞似魔似妖。

    “回娘娘,郑大人托人带进话来,让娘娘且放宽心,这几日他便会进宫来瞧娘娘。”

    一直到小印子觉得自已弯下的腰开始变得发酸发硬的时候,郑贵妃才轻笑了一声:“罢了,回去告诉他让他好自为之,本宫已是自身难保,他又何必引火烧身……去告诉他,他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必来见了。”

    小印子一言不发,恭谨的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储秀宫老远后,停下脚下猛然回头的小印子,紧抿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底浓郁的阴鸷,悚然而惊人。

    夜色渐深,各宫俱都点起了灯笼烛火,可储秀宫正殿当中,却是一室黑暗,一片死寂。

    坐在铜镜前已经几个时辰的郑贵妃,倦得将头伏在台上。一阵风来,郑贵妃恍惚间抬起了头,忽然笑了起来……镜子果然是最真实的东西,从它那里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自已,也可以见到自已最想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本宫是不是在做梦?”

    不知什么时候,出口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心里公成一片混沌,晕乎乎的如同身在梦中。

    “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

    直到那一只温暧的手抚在自已脸上时,真实又安全的感觉告诉她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梦。

    感受到轻声叹息里暗藏无尽柔情时,郑贵妃眼眶已经湿了,天底下只有这个人的一句话,才能使压在她心头那些千层寒冰尽数融化。

    一声哽咽后转过身紧紧的抱着他,抱得又狠又紧,用力之大就连她自已都不敢相信,自已居然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对方心头怦怦跳动声,身上传来的温暧的气息,无一都在提醒着她……这是真实的,他来了。

    顾宪成叹了口气,轻轻挣了一下,却发现挣扎已经完全是徒劳。

    黑暗象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只有强行压抑的喘息声在殿中奇异的蔓延……

    洁白修长的脖子高高仰起,细腻如玉的皮肤上染上粉红,两条长腿紧紧的崩直,眸底的冰寒已经全数化成了春水,在迎接潮水一拨接着一拨侵袭中,一连串沙哑甜腻又有些压抑的呻吟不停从嗓子里溢出,一直到最后那一刻彻底的迸发,急速的喘息声终于渐渐变得平静……

    “救我,救我……我该怎么办?”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回答她的只有紧紧的拥抱。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从太子监国以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朝中诸多政事有申时行在背后相助,自然一切无虞。与此同时,申时行亲笔致辞信一封王锡爵,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对于这个少年同窗,半生同僚,搭档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再度出山的申时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的,想到王锡爵接到这封信后的精采脸色,申时行就很开心。

    眼下内阁中只有沈一贯和沈鲤,一个朱赓至今还现呆在天牢里不得解脱,内阁人手严重不够,沈一贯已经几次上疏,请求增派人员辅政。对此朱常洛有意重立内阁,请申时行再度出山为首辅,却被申时行摇头拒绝。

    “这个不急,等王元驭回来了,咱们再重长计议。”

    做为一个三朝老臣老臣,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申时行,对于朱常洛居然能够这样顺利的荣登太子之位,欣喜意外之余,总有一阵难言的莫名不安。

    虽然不太明白老谋深算的申时行在想些什么,但朱常洛有一点清楚明白,这位一直在大明朝权力的最高峰徘徊几十年屹立不倒的人的决定,想必有其深意。

    历史用无数个铁例已经证明:皇权争斗中永远绝对的胜利,就算已经是太子之尊,但在没有彻底的坐上那个位子之前,隐在幕后的阴谋就永远不会停歇,这就是申时行执意暂时不在朝廷现身的原因,因为有些时候隐在后边比起在站在前面,要看得真切的多。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申时行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万历二十年四月初,顺利当了二个月太子朱常洛麻烦来了!

    甫进四月的京城,桃红柳绿,春风扑面,对于诸多文人骚客来说,放眼都是如画美景;可对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老百姓来说,天刚蒙蒙亮就得收拾起身,生火做饭下田做工。

    可是奇怪事情发生了,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见到了一份文书。

    或是在门缝,或是在院中,甚至在街道上、市场上都有这一样份文书。

    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讲,对于这样一张纸,却不知道上边到底写了些什么,自然很是好奇。

    等四下一打听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这种东西几乎是人手一份。

    都说好奇害死猫,有些时候,人的好奇心比猫要大得多。

    等到这份奇怪的文章传进皇宫,到了朱常洛手上时,已经是市井街巷人人皆知,就连一众官员都在议论此书。

    一篇文章之所以能够造成这样的轰动,是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从这篇文章现世起,上到朝廷诸官,下到贩夫走卒,几乎全都在议论纷纷,在很短的时间内,各种版本的流言喧嚣尘上。

    这篇文章的内容很直白,没有任何艰涩难懂的地方,遣词用句朴实无华,琅琅上口。文中就是一个名叫郑福成的和另外一个人如同唱双簧一样的你问我答,此书大概只有三百来字,但内容却如同重镑炸弹,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时人以此书“词极诡妄”,故皆称其为“妖书”。

    书中无名氏问:眼下天下太平,又新立了皇长子为国本,听说颇有贤名,是大明百姓之福啊。

    郑福成断然反驳:非也非也!现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无名氏奇道:你怎么知道?

    郑福成淡淡道:盛传皇上病重,太医院群医束手,回天乏术,龙御归天之时便是天下大乱之时!

    无名氏惊道:这种惊天的内幕你从何而知的?

    郑福成得意道:当今内阁首辅沈一贯!

    无名氏不以为然道:就算皇上重病,但太子已立,天下想要大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郑福成很自信的笑道:新立太子坐不长,大位更替只在旦夕之间!

    无名氏咋舌叹气:你怎么敢确定?

    郑福成冷笑道:太子曾于万历十七年被秘劫出宫,身中奇毒命不久长,铁定活不过二十岁,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太子!

    无名氏惊怖悚然道:这样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福成得意洋洋:天下要太平,潜龙景象新!

    这篇只有几百字的文章名叫《续忧危竑议》,其中不但将皇帝、太子尽诸污蔑涂毒,更是将首辅沈一贯拉下了水,就连郑贵妃和福王也不得轻生,到最后更是丢出一句十个字莫名其妙近乎无解的顺口溜。

    果然够妖够毒,词极诡妄,小小三百字一篇文章,彻头彻尾的是一部反书!

    等申时行和孙承宗二人得了消息,快速赶来到慈庆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慈宁宫内灯火辉煌,每个人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心事重重。

    申时行拿过来看了一遍后,脸上怒色一闪即逝,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碗嘣起老高。

    “身为内阁首辅,沈一贯反应不力,让这等妖书胡言惑乱流传,真是怠职无方,庸才碌碌!”

    孙承宗脸黑得如同锅底,忽然冷笑道:“这满纸的全是妖言惑众也就罢了,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暗藏古怪。”

    申时行拿过一看,果然……郑者,郑贵妃,福者,福王,成者等同成功,连起来的意思就是郑贵妃和福王成功了。

    申时行脸若寒霜:“这些人狼子野心,居然敢咒太子殿下活不过二十岁,这事一定得彻察!”

    对于申时行的这句话,孙承宗深以为然。

    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理由太简单不过,好容易争出来一个国本,如果活不过二十岁,那真不如立福王了。可以想象这个事对于一直别有用心的一众大臣来说将是何等的喜闻乐见,如果不找出妖书的始作俑者,那么朱常洛这个太子难保当得下去。

    听到申时行这句话的时候,叶赫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心有灵犀般正好和一直陷在沉默中的朱常洛的眼神对在了一处,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苦笑。

    申时行和孙承宗走后,朱常洛亲自送他们二人出去,叶赫却站着没动。

    等朱常洛回来时,却见叶赫背身负手伫立窗前,若有所思。

    朱常洛心里有些发闷:“干嘛呢,想得这么出神?”

    叶赫蓦然回头,一天的星光好象俱都飞进了他的眼,以至于他此刻眼底的光亮得吓人。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事是干的?”

    带着苦涩味道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进来的,“或是……你已经猜到是谁做的?”

    对上那比晶莹剔透的眼眸,朱常洛有些不忍,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和叶赫之间不再需要任何的谎言。

    “知道我中毒的事的有几个,知道我命不久长的却只有一个。”朱常洛心念一动,凑到叶赫耳边,低而清晰的说道。

    一片乌云飘来,星光瞬间黯淡:“果然……你和我想得一样。”

    偌大的殿内再没有任何的声音,静得能够听到烛火突突跳动的声音,就连双方的怦怦心跳皆能历历可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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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皇帝介绍:
主角穿越明朝,发现自已居然变成一个熬了三十几年,却只当了三十天皇上的悲催人物!做为一个现代人,信奉的理念是人定胜天!怎能甘当一世炮灰?大明小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小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