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大叔?”
他不解的望着赵中平,目光却依然清澈如水.
一时激愤下,勃然而起的赵中平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很快的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涨红着脸,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在脸色一黯的同时,又软软的坐了下来。
“方羽,我知道你和萧桓都不是普通人。不然这次师公也不会这么好说话,可是我,我……”鼻翼快速的煽动者,赵中平的话音也开始有些变了。
“赵大叔,我刚才的笑并没有恶意,只是松了口气而已。若是其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千万别在意!”
方羽看他刚才的那番神情不似作伪,而现在的这种激动和黯然更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便压下心头微微泛起的惊讶,站起身,非常诚恳的先弯腰道了歉过去。
赵中平口中的粗气平息了许多,可脸上的异样却不曾真正的消失。
“赵大叔,开祈坛一般在民间而言,应该一种很寻常的活动,怎会让你有这么重的顾忌?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事情反常即为妖!
方羽看他冷静了一些,便开始正容追问起了原因。
“很寻常的活动?”
在方羽的追问下,赵中平总算又抬起了他的头,不过他开口的瞬间,脸上也再度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潮红。
“是!我认为,开祈坛在民间本来就是一种很寻常的活动。说实话,我在刚等你说的时候,心里还以为是血祭,或是活祭等那类比较过份的活动,所以心里有些不自在。你要知道,血祭等这类比较过份的活动,对你们敬畏的师公他们这一脉来说,并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方羽看他还不曾完全从刚才那种异样状态中摆脱出来,于是便硬起心肠,刺激了他一下。
“血祭?我们敬畏的师公这一脉?难道刚才我说的那些,还不算血祭吗?”赵中平愕然之下,果然绷大了眼睛。
“严格来说,你刚说的那些当然不是。血祭从真正意义上讲,是那种很血腥,很过份的仪式,往往会牵扯到一些无辜的生命,至于活祭,那就更……
算了赵大叔,我想这些仪式的具体内容并不是你真正愿意知道的东西,咱们不说这些了好么?”
方羽看到赵中平越瞪越大的双眼,忽然醒起自己面对的,是个连开祈坛都觉得反常的普通人,所以很快便苦笑着试图扭转话题。
“好吧。”
瞪着双眼,凝视了方羽许久之后,赵中平这才真正从刚才的刺激和震惊中,回过了一些味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放弃了继续的追问。可他胸中那一股还未曾完全消褪干净的激愤和郁闷,却还是让他忍不住重新的计较了起来:“好吧!就算他们只是在开祈坛。也或许开祈坛这种事对你和萧桓这样有大本事的人来说,只是很常见的小事。
可是方羽啊,那你知不知道,这种小事对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却往往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道出来之后,赵中平脸上微微涨红的血色也像是随着这些话一起给宣泄出去了。他坐起的身体也软塌塌的靠到了炕头的墙壁上:“特别是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哦?”
方羽的目光紧紧的落在他身上,试图从他忽然变的惨白的脸上,找出其中之间的必然联系。
“这又要从我发现二叔他们偷偷聚在一起开祈坛后说起……”
垂着头独自在那里盯着地面愣了良久之后,赵中平这才在泪眼模糊中,缓缓说出了一些连方羽都为之色变的往事。
子夜时分,雪后的葫芦沟内,山风很冷也很急。
就在那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山风发出的连串尖哨声中,一个身披月白色长袍,身材高挑的纤细身影俏生生的出现在了萧桓的视线中。
萧桓的目光几乎在触及这个明显是女人背影的瞬间,他那双刚刚从定境中回醒、睁开的深邃双眸就猛地的眯了起来。
其实若有内行如方羽这样的人在一旁仔细观察的话,肯定一眼就会分辨出萧恒现在其实并不是眯起了双眼。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则完全只是因为他那双刚还很正常的漆黑瞳仁,在瞬间急剧收缩后带给人的错觉。
针一般锋利和尖锐,带着他脸上瞬间冷肃和僵硬了起来的那份警觉。
而宛若刀削般笔直的雪白绝壁上,就在那挂了薄薄一层积雪的峭壁半腰间,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皑皑白雪的陪衬下迎风狂舞,整个人像是凌空渡虚的仙子般矗立在绝壁上的高挑身影,也在同一时间像是触电似的转过了身。
两道冷电似的清冷目光在她转身的瞬间,就已划过了两人间数十丈的距离,冷冷的盯在了正在缓缓站起身形的萧桓身上。
而她身上,那一袭刚还和长发一样,在山风中随风猎猎而舞的月白色长袍,也在她转身的这一瞬间,猛地就在一种违犯了常理的诡异中,顿时安稳了下来,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而她身后,那一头旗帜般被山风扯成笔直的长发,却还在风里如狂舞一般的飘摇。
忽然之间,这动静之间巨大的反差,让她高挑而纤细的身影在这绝壁的夜色间,看上去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萧桓针尖一般的尖锐的目光在她转过身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了一丝丝轻微的波动。
倒不是因为这女人头发和衣袍之间那种强烈反差的动和静,而是因为转过身的她脸上带着的那副狰狞面具。
居然又是一副罕见的傩面!
和中午见过的那位血巫一样,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一副连他也认不出来历的狰狞傩面。
这是一个有着一时间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几个眼珠的奇怪傩面。明显是一个粉色女性神魔为主的狰狞面具上,竖着的蓝色眼眸,横着的黄色瞳仁,以及不横不竖,斜睁着的黑色眼珠,无数奇形怪状的各色眼眸却似乎依着一种奇特的规律,又让这张傩面整个的构成一只巨大的竖形眼珠。
可偏偏就是这无数的眼珠构成的傩面,却又能让人在触目的瞬间,再也清晰不过的分辨出这是一个粉色为底的女性神魔的傩面。
这种极端奇怪的感觉和这么多色彩斑斓的眼珠凑到一起,几乎是在触目的瞬间,却让萧桓凝若磐石的神意也略略的出现了一丝恍惚。
森冷而又酷烈的攻击,也就在他的这一丝恍惚出现的瞬间君临!
那是一大片根本看到踪影的阴冷劲气,几乎在他感应到的同时,就已将他周围十丈的范围全都包含在之内。而劲气的锋刃,也已到了他身前五步。
五步的距离对萧桓这样的人来说,足以干很多事情。
所以,尽管那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阴冷劲气袭来的速度疾若流星,但也足以让他在低吼了一声的同时,弯腰、伏身。
随即便在平地而起的那股小旋风里隐没了身形。
两种颜色的雾气就在他身形刚刚隐没的瞬间在半空中猛然炸开,而雾气中,骤然响起的连串劲气爆鸣声,更是让他刚刚站起的那片地面上,五丈方圆内的积雪和碎石都卷到了半空。
夜空中,原本纠缠到了一起的两色雾气在卷起地面上的碎石和积雪后,很快就变成再也分不出颜色的一片混沌。
噗噗噗,接连挨了三下狠的之后,心头暗凛的萧桓也终于抓到了机会,一记蓄谋已久的掌心雷也狠狠的拍在了对手的肩上。
“嗯!”
几乎同时响起的闷哼声里,纠缠在雾气中的两人迅速的翻腾着分开。随即又在相隔十丈的距离上,踉跄着站住。
“罗天大巫门下怎会有你这般阴毒的丫头?”
萧桓一等身子站稳,便将他那双快要不见了眼白的怪眼投向了对手。
这短短一瞬间的交手,让猝不及防的他差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在踉跄中落地的瞬间,他连嘴角渗出的那丝污血都不愿意去擦,就已悍然催动了必杀的秘技。
那一双快要不见了一丝眼白,只剩下一双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的漆黑瞳仁的怪眼,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就在最强秘技即将发动的前夕,岁数早已不再年轻的他还是忍不住先发出了自己胸中愤怒的惊疑。
罗天大巫一脉尽管远不若巫门六大宗那么声名显赫,但在早已式微的巫门中,也算是影响颇大的实力型宗门。而且历史渊源上,还和萧桓出身的隐仙一脉有着相当交情,所以现在尽管非常的郁怒,但萧桓在出手前,还是给对手留了次机会。
当然,这也是他在刚才一番较量之后,自问真正实力足以克制住对手的前提下,才做出的举动。
因为现在,刚开始时还借着偷袭似的攻击占据了一些上风的对手,已被萧桓刚才的那一记掌心雷给了相当的重创,局面已被他给扳平了回来。
所以现在他对面,同样踉跄着勉强站稳的对手,形容也跟他一样的狼狈。
原本闪动着流光一般淡银色光芒的月白长袍上,整个左肩头那里,有一块足有一尺大小的地方出现了焦黑的颜色,而她那张依然被傩面遮掩着的面容尽管看不到真容,可她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眼中,那一抹震惊以及惨淡的目光,却早已将她的狼狈和不敌表露的清晰无疑。
可即便是这一切在萧桓眼中都已足够证明自己的实力,自己这一声警告似的怒吼也已申明了自己愤怒的时候,这位忽然出现在葫芦沟神秘女人却再次用她的沉默和行动挑起了萧桓更大的愤怒和杀机。
她居然就在萧桓话音未落的瞬间,又像一阵狂风般席卷了过来。
“哼!”
这一次,萧桓再没有任何的犹豫,而是在冷哼了一声的同时,也像一阵狂风一样的迎了上去。
十丈的距离在两道相对急冲的狂风面前根本算不上距离,可就在这两股狂风即将相撞的前一瞬,萧桓的神意中却突然响起了一声让他眼前一黑的巨大轰鸣!
“哐!”
就像有无数面巨大的铜锣一起在同时被轰响在他脑际,萧桓在眼前猛然一黑的瞬间,也在心里猛然一沉的同时,悍然发动了早已准备了多时的秘技。
就算死,也不能让对手好过!
一大团朱红色火焰猛地从他身上炸起,而就在这团火焰炸起的同时,他刚刚还宛若狂风般猛扑的身影也在这团火焰中,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蜷缩、斜掠。
眨眼的瞬间,他已缩成尺大一团的身影就在四面纷飞、燃烧着的衣服灰烬中,紧贴着地面,像是没了重量的树叶一般,在狂风和火焰的间隙中无声无息的往外急掠了出去。
而那一团从他身上炸开的火焰,此时就像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火,几乎就在炸开的瞬间,便已将方圆五丈之内的空间笼罩在了其内。
五丈方圆的空间中,空间似乎在这一团团朱红色的火焰中开始变得朦胧和扭曲,迷蒙的光影中,原本空旷的沟底中就像出现了一个不停坍塌扭曲着的朱红色透明罩子,罩子中有无数的火焰和异样的气流在不停的升腾和明灭。
而整个沟底积雪淤积的阴寒,此时就像是也被点燃了的空气和热Lang给瞬间驱散了一般,眨眼就已不复存在。
整个沟底中,气温在急剧的上升。
眨眼之间的温度之高,甚至就连早一刹那斜斜抛飞出去的萧桓那团身影上,都再次开始有了片片化灰而飞的残影。
早一步,抢在萧桓之前就已猛扑而来的那位傩面女人在这种速度的异变面前,根本就没有再做其它反应的余地。就在她狂风一般扑进那团朱红色火焰的前夕,她口中也响起了一声自出现以来唯一的一次怒喝:“噬魂!”
就在这声怒喝响起的同时,她将要扑进朱红色火焰的身体猛地的在一声闷响中爆裂了开来。
无数道冰蓝色的细碎光线刚刚产生的瞬间,就已被不停涨缩着的朱红色火焰连她爆裂的肢体一起给吞没。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却依然还是有接连三道冰蓝色的光线闪出火焰的包围,循着萧桓外逸抛飞的身影一闪而至。
萧桓的身影再一次将不可能化为了可能,原本蜷缩成了一团,像一片树叶般随风而飘的身影,就在那三道冰蓝色光影即将入体的前夕,猛地就在半空中轻灵的舒展和翻腾了开来,就在妙到毫颠,宛若飞鸟般轻灵的两个翻腾之后,前两道冰蓝已被他险险的闪过。
可最后一道的冰蓝,却在他刚刚开始第三次腾越时电闪而至,**了他的体内。
他刚还轻灵无比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凌空狠砸了一记似的,猛然间就在一连串血雾中再次地抛飞了起来。
只是这次,姿势已经难看到不能形容。
也就在他再次抛飞的同时,一声自那位傩面女子刚吼出噬魂二字的同时,就已在绝壁间响起的清吒声,这才完整的传入他的耳际:“九妹,不要!”
“她还有同伙?”
这是萧桓在失控的身体狠狠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反应过来的事实。
“噗!噗!噗!”
几乎就是在身体狠狠撞落在地面上的瞬间,萧桓便强忍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痛楚,让身体在地面上极速翻滚的同时,也接连张口喷出了三口血箭击打在了身后电射而来的那一道碧芒上。
那是一道从绝壁间电射而来的清冷碧芒,带着刺耳的音鸣。几乎就在入目触耳的瞬间,便让眼前一阵阵发黑的萧桓认出了这道能要他命碧芒,原本不过是一件乐器,绿色的竹笛。
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饱含了他浑身精华的三道血箭并没有让萧桓失望。
每一记都准准的射在了这道要命的碧芒之上,硬是在电光火石般间不容发的霎那间,让电射而来的碧芒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停顿,也让他终于缓过了最要命的那口气。
胸口间,先前被**体内的那一道冰蓝阴寒的夺命劲气,也借着连喷了三口血箭的功夫有了少许减弱,生死关头他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几乎就在缓过这口气的瞬间,就在身体还在不停翻滚腾挪的同时,一面老旧古拙的小铜镜便已出现在了他手中。
又是一大口鲜血在翻滚中从他口中喷出,准准的喷在了出现于手心中的那面古旧铜镜上。
一道血红的光影随即便在一声响彻了山谷的清鸣声中迅速从他手中炸起,随即便在紧随身后的那一抹碧芒和身体之间爆裂,与忽然轰响在山沟里绝壁间的一声低沉鼓声一起,让整个山沟中的一切都在这瞬间,失去了颜色。
绚烂的,就若朝阳般让整个山沟的天地都呈现出一片金红色的夺目光华中,隐约可见到中央有一只赤红色大鸟升腾的光影。而一声连一声穿入九霄的清鸣声中,那一串串接连炸响在天地间的急促鼓声,就像阴雨天连绵不断的狂暴雷声,一声声狠狠的砸响在这混乱的山沟里,让那一大片夺目的金红色光华也在这惊天动地的震颤中迅速的消褪了颜色。
说起来似乎这一切全都是过了颇长的一段时间,可在此刻苦苦挣命求存的萧桓感觉中,从第二次动手到现在,也只过是过去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也就是在刺目光华的遮掩下,他翻滚个不停的身子刚刚能够停下、稳住以及再度消失于原地的这么点短暂功夫。发出了刺目光华和救命凤影的那面玄鸟镜便再也抵挡不住碧芒和鼓声的敲打,啪的一声轻响中,在半空中碎成了一片的铜屑。
但重要的是,就借着玄鸟镜为他争取到的这点时间,他已在狼狈不堪的绝境中,为自己争取到了逃命的那一点契机。
混乱中,已将逃命遁术催动到了极致的他眼看着就要遁出葫芦沟这块生死地,而身后刚发现他失踪的那两个夺命女煞星也追之不及的关键时刻,半空中忽然炸起的一声拨Lang鼓的脆响声。
就在这一声拨Lang鼓声响起的瞬间,如电般遁飞的他便如同中了雷击一般,再次凭空幻出的身影一软,一头就往地上重重的栽了下去。
身体往地上栽去的瞬间,他早因连番挣扎而褪尽了血色的脸上,此刻已全是一片绝望的死灰:“没想到我萧桓自命天纵之才,却会这般糊里糊涂的殒命于这里!”
就在他眼看就要一头栽到冰冷的地面上,而早已失控的身体也再度因为最后那声拨Lang鼓的脆响而炸起一蓬血雾的瞬间,一只预料之外大手却在这最危机的关头扶上了他软软的身体。
他挣扎着抬眼,入目的正是他今晚约战的对手,荒城血巫、师公赤眉。
而此刻,搀着他刚在雪地上站稳身体的赤眉却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而是用他那双死灰色的双眸正冷冷盯着不远处,凭空冉冉而来的那三道月白色的曼妙身影。
毫无理由的,萧桓在这要命的一刻,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松。随即便在失去神智前的最后一瞬,挣扎着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快走,找方羽!”
随即,他的神意便迷失在了如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中。
第十章
蓬!蓬蓬!
就在这一串从远处忽然传来的低沉鼓声打破三家村夜晚寂静的时候,方羽还正在努力的消化着从赵中平口中听来的那些信息.
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晚能从一个像赵中平这样的普通人口中,听到这些令他感觉到震撼和脸红的言语。也更没想到,这些素来在自己眼中,再也寻常不过的小把戏,竟会在这荒僻的大山里,给那么多像赵中平这样的普通人,带来那般程度的影响和后果。
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一个普通老人的遭遇和反思,让方羽也陷入了这种深感茫然的境地。
这人世间,究竟是怎么了?
这是他在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发自内心的一个巨大疑问。也就在这个时,空气中隐隐传来的那种不同寻常的震颤和波动也清晰的映入了他神意。
紧接着,他就和愕然而起的赵中平一样,听到了夜空中传来的那一连串如雷般沉闷无比的鼓声。
刚刚倾诉完胸中郁结的赵中平原本是半躺在炕头窗柱上的,可当他听到这一串闷雷般的鼓声时,刚刚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的血色脸上,又再度失去了颜色。
而他愕然而起的举动,和他身上随之出现的颤抖以及那种紧张的模样,也让方羽在触目的瞬间,猛地就被心里忽然泛起的那种很陌生的负疚感给狠狠的刺了一下。
心在这瞬间,像是被针戳着一样的疼了起来。
方羽腾的站起身,若水的眸子中有一抹清冷的东西在隐隐的翻腾:“赵大叔,你别害怕,回炕上去躺着,我出去看看。”
说完,不等赵中平再有什么反应,他的人便已在两个箭步中跨出了房门。
“方羽,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呀!人呢?”
等回过神的赵中平赶了两步到了门口,漆黑的院落中,那还有前一刻刚跨出房门的方羽的身影?
“苍天啊,你就放过可怜的我吧!呜呜呜……”
愣了一愣后,赵中平忽然就在一股猛袭上心头的悲怆和恐惧中,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蹲在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苍老干哑的哭泣声在这漆黑冰冷的夜幕中,就在那一阵阵的鼓声和异响的陪伴下,听上去是那么的软弱和无助。
胸口憋着一股说不清楚的郁闷,夜空中,方羽迎风飞掠的身影就若激电一般的往波动最剧烈的地方怒射而去。
在他的记忆中,那地方好像就是早先萧桓提过,也曾吸引过他一定注意力的葫芦沟。那个有着一片很古老的石刻。
原本,当空气中那种剧烈的波动刚刚传来的时候,方羽还以为是萧桓和那位血巫赤眉在那里开始了斗法。
早先,方羽在带着赵中平回来而久候萧桓不至时,就已猜到他俩之间肯定会有这么一场争斗。
萧桓不肯回来,除了说明萧桓有他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外,从另一个方面,也不无隐隐包含了有拒方羽插手此事的意思。
为了这一点,他甚至可以连安顿在赵中平这边的行礼都不来取。
虽然在方羽看来,修行人的争斗中是否要身着法衣等那些东西辅助,对真正的修行人来说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作为巫门中坚持传承和法统之争的人来说,就像现在的萧桓,在坚持法统之争之际,还不肯回来拿行礼中的法袍,这就无疑说明了他的心意。
他不希望方羽来插手此事。
而之后荒城赤眉的来访,也同样在隐约的表达着相同的意思。所以方羽早先还曾暗赞他俩都是相当骄傲和自尊的修行人。
在方羽的感觉中,这种为了一些早已过去的所谓法统而展开的争斗,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麻烦和Lang费。
但基于方羽家教中对于传统的尊敬和认同,所以他尽管心里对这种争斗不以为然,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对这种行为背后的坚持,还抱有相当的敬意。
若不是这三家村内,还有那莫名其妙让人生怪病的阴寒不曾得到真正解决,依照方羽本身的性子,他早就会在他俩先后表达出这种隐讳意思的同时,掉头抽身而走了。
既然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那就同样也要有为此而付出代价的觉悟。
方羽素来尽管心性良善,但也不至于多情到连这样子的争斗都要去掺合一把的地步。
再说以他对萧桓和那位师公的短暂接触,心里大致上也对他俩各自的水准和个性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和认知。
在他的感觉中,骄傲沉稳如萧桓,在对上水准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时,尽管不可能完全放手,但在站了上风后,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太过极端的事情。
所以方羽心里并不担心他们的这次争斗。当然也就没有动过去现场观战的念头,而只是留在赵中平的这里,耐心的等待他俩争斗的结果。
在他的料想中,这两人的争斗不会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很明显。而他们两个人,尽管坚持的法统水火不容,但从本质上来说,却都还算是方羽印象中那种真正的修行人。所以并不担心他们会肆无忌惮的闹出太大的动静。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今晚会在赵中平这里听到这么一个他以前并不曾仔细想过的问题。
从得到天心灯到开始游历,除了担心过父母受到惊吓之外,他素来尽管在施展神通法门的时候,也很注意场合和收敛,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却真的还从没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仔细想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斗法或是术法神通,会对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和观念,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多么可怖的冲击。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等这一连串忽然响起的鼓声传入耳畔之际,他竟从中感应到了浓烈到令人心寒的杀意和气机。从而也让他在瞬间就分辨出,这鼓声并不是萧桓或是荒城赤眉两人的法门所为!
居然还有数个有着相当水准的修行人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施为!
像这样毫不掩饰和加以控制的肆意施展法门,难道这帮家伙就根本不去考虑一下身后这小村内那么多人的安危么?
所以几乎就是在分辨出这通鼓声和那些异响并非来自料想中的萧桓他们俩的瞬间,方羽有些郁闷的心头就陡然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
而强横无匹的灵神,也早已带着浓浓的威慑和警告,抢先一步君临在了紊乱的斗场。
浩瀚若海的无匹灵神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忽然出现在生死一瞬间斗场,霎那间,斗场中那一片混乱的光影和声音顿时就像被狂风卷过的残烛一样,硬生生的消停了下来。
森冷而又几乎不分敌我的强横气机,带着方羽心头淡淡的怒意,在忽然笼罩住山谷的瞬间,就让斗场中岌岌可危的赤眉大大的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浊气。
同时他张口喷出已经含在口中有些时间了的那口鲜血,他在面前突然出现的那一蓬血雾中,带着浑身瘫软的萧桓闪出了那块致命的场地。
就在他凭空闪身悄然而退的同时,刚才只在几个呼吸间的围攻中,就让他吃尽了苦头的那三个白袍女人手中的那几把乐器,也在噗噗的连串轻响声里,碎裂成了飞灰。
等他踉跄的身影在圈外狼狈的显现时,他晃动中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扶住。
他吃力的扭头,正看到方羽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清冷,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幻现。
他终于彻底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身体还给他争气,总算是勉强的站稳了。
“难道有了点术法神通,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了么?”
几乎就在现身的瞬间,方羽清冷的声音就已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响彻了整个山谷。
他面前五丈之外,那三位身穿月白色法袍,头戴狰狞傩面,看身形明显是女人的三个傩面人此刻,正死死的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而她们体内,正在疯狂挣扎着催动和运行的法门,也让方羽在惊讶的同时,更是平添了几许说不出来的怒意。
在自己这么明显强横的气机压制下,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体内疯狂的催动着劲气,还在试图施展那些并不为常人所知的可怖法门。
方羽的怒火几乎在分辨出这些法门特征的瞬间,就已熊熊的燃起。
自碟仙一事,经历过那克隆出来的异灵在骗了自己,然后又企图在危机关头自爆以求同归于尽的教训之后,屡屡因自身的善意而授人以柄的方羽,也已在早先那番混混沌沌的迷境中,对一些事,有了足够的反省和新的认知。
既然自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能力,那就要有背负这种能力带来的后果和责任的觉悟!
而现在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种万事万物,一切顺其自然的心境当中,其实所包含的也并不全是以往的那种平和与淡然。
还有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决然。
天地之间,阴阳转合,也并不光是平静和淡然就能包容的!
所以这次,方羽在他再一次遇到这种不可理喻的家伙时,就毫不留情的出手了!
噗噗噗!
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三位带着狰狞傩面的女人身上,刚刚鼓起的月白色长袍就像被吹爆的气球一样,在连成了一片的轻响中化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随着四散飞射的破布碎片一起抛飞出去的,还有她们三个已经失去了控制的身体,以及应指而炸成了无数碎屑的狰狞傩面。
方羽如电般闪进的身影在出指后,就已停在了原地。负手而立的他身体周围,那些四散飞落的碎屑就若被一股无形的强风给阻拦着一般,纷纷在距离他身形五丈之外的空中,便再度斜斜的飘飞了出去。
人的身体要比这些碎屑沉重的多。
所以就在这些碎屑刚开始往下飘落的时候,应指抛飞出去的那三个女人就已结束了在空中翻腾,一个接着一个的而砸向了地面。
很难堪!
三个应指抛飞出去的女人中,只有中间那一位在落地的前夕,勉强控制住了身体的落势,以一个半跪的姿势避免了像她另两位同伴一样的狼狈。
下过大半天雪的谷底地面上,两个近乎**的女人就像两个秤砣般重重的砸起了两蓬积雪,随即就像两根滚地葫芦一般,足足在地面上滚出了三四丈的距离,这才停住了去势。
可是和她们之中那位相对幸运的同伴不同,她们即便是已经停住了去势,也没有表现出要爬起的举动。
很显然,她们在栽落地面的那时,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跟你拼了!”
就像彻底的疯了一般,半跪在地面上的那位半裸女人还没等自己完全站稳,就已嘶吼着猛扑而出。
“小心!”
手里抱着软塌塌的萧恒,原本一直站在方羽身后不远处观战的赤眉看到这时,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五六丈外,背对着自己的方羽到了此刻,却依然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安闲模样,竟似没看到数丈外那女人扑起的狰狞。
方羽回头冲他笑笑,脸上还是看不到丝毫的紧张。
与此同时,噗通一声中,方羽身后数丈外,那位刚刚猛扑而起的女人已再次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赤眉惊讶的发现,这个在刚刚围攻他的三人中修为和实力最惊人的家伙,这一次猛扑而出的身体竟只扑出了不足三尺的距离。
而更让他奇怪的是,就这轻轻一摔,甚至还让她的额头和嘴角都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这怎么可能?难道……
赤眉在方羽的淡淡笑容里,半惊半疑的愣住了。
“你,你废了我?”
很快,匍伏在凌乱雪地上的女人那宛若兽吼的尖叫就证明了他的猜疑,“果然是废掉了……”
方羽依然负手站在原地,淡淡一笑:“还不算废,只是禁些时日而已。”
顾不上擦去额头和嘴角的血丝,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负手而立的方羽,半爬在地上的女人在方羽清冷的声音落地之后,也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持一般,双手一软,重新重重的爬到了地上,她也给气的晕死了过去。
方羽身后的赤眉听到这个答案,刚刚放下的心却又重新提了起来。紧张之下,他在那女人晕过去的同时,把心里的紧张也给问成了声音:“禁些时日?”
“是啊,禁了些时日。大约三五年之后,会慢慢恢复过来,希望到那时,她们的心性能变得平和一些。”
方羽也不去管卧倒在雪地上的那三个半裸女人,在回答的同时,转身往赤眉这边走来:“萧桓怎么样了?”
赤眉一听地上的这几个女人三五年之后才能恢复过来,心里虽然还不无担忧,但神色之间,却已轻松了许多。不过在抬起抱在手中的萧桓时,他刚松开的眉头却又微微皱了起来:“还死不了,不过他伤的可不轻。”
“嘿!”
方羽的目光一落到软塌塌的萧桓身上,口中就已忍不住惊嘿了起来。
此时被赤眉抱在双手中的萧桓,双眼紧闭,满脸血污,浑身上下只剩下被血污和汗水给染成了抹布一般的贴身内衣,那里还有早先那种精气内敛、神采奕奕的模样?
要不是他蜡黄色的鼻翼还在不停的颤动,说他现在是个死人估计都会有人信。特别是看他在赤眉手中那种手脚完全失去控制,随风乱摆的样子,更是让人不能不怀疑他现在生死状况。
“罗天噬魂,神女音杀,嘿!居然还有老黑巫的炼神!她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引起方羽惊讶的,自然不光是萧桓眼下糟糕的状况,以他的修为和医术,眼下的萧恒尽管伤的不轻,但还不足以令他束手或是惊讶到这个地步。
令他惊讶的,主要是造成萧桓这身伤势的源头,换句话,也就是造成萧桓这一身伤势的那几个女人所用的法门和来头。
素来只在闽粤一带偶露峥嵘的罗天大巫门中的噬魂,千百年来名传巴蜀的神女一脉的音杀,以及跟自己渊源颇深的黑巫一宗中的秘技炼神,这数种分属不同巫门大宗的秘技,怎会被这三个女人这般轻易的施展出来?
看自己刚才禁制她们时感应到的气机反应,应该不是这三大宗门中人啊,这就奇怪了!
方羽的眉头也微皱了起来。这一刻,他心里忽然闪过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尽管这感觉就像一道闪电般极快的一闪而过,并不曾真正在他心空里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就这电光火石的一闪,也已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嘀咕了起来:“恐怕是个大麻烦啊……”
就在方羽心里嘀咕的同时,赤眉的口中却已响起了真正的惊叹:“啊?三派秘技,难道又是他们?”
“又是他们?”
赤眉脸上惊容和色变落在方羽眼里,引起了他足够的注意。他没料到,能在赤眉那张干瘦的老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紧张和惧意。
“我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不过大半年前,我曾在荒城周围无意间接触过几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他们各个都能施展数个不同宗门的法门和秘技,非常的阴狠和难缠。”
在方羽如水的清亮双眸注视下,赤眉的神情也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对了,该死!我怎么忘了,当时他们穿的也是和那三个婆娘一样的月白色长袍,自称是什么赤莲坛内堂的供奉。”
“什么?赤莲坛内堂的供奉?”
这一次,轮到方羽瞠目色变了。
第十一章
什么?赤莲坛内堂的供奉?”
这一次,轮到方羽瞠目色变了.
“嗯,他们自报家门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怎么,方羽你也知道他们?”
赤眉看到方羽色变,也不知道怎地,他心里也猛地不安了起来。
“哦,呵呵。曾经和两个自称是赤莲坛门下的家伙打过交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到这些家伙,呵呵。”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方羽的笑声和解释让赤眉心里又安稳了下来。原来方羽也曾被骚扰过,那就难怪了。
可是方羽却被他点头的动作和说的话给弄迷糊了:“你明白了?”
“是啊,既然你也被他们给骚扰过,那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道你不觉得这个什么赤莲坛的人,个个都是那种即阴狠又难缠的家伙吗?一个个死皮赖脸的,一旦沾上就是没完没了的死缠烂打,令人生厌至极。”
有些困惑的赤眉说着说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被那几个家伙纠缠的遭遇,眉头也再一次的皱了起来。
那一次,要不是自己还有师门先辈在荒城周围布下的禁制和机关可以作为依靠,还不知道最后会落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反正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一想起来心里都隐隐觉得有些胆寒。
“哈,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方羽听到这里,这才算是知道了赤眉刚才所谓的明白是指什么,这跟自己惊讶的原因根本就是两回事呀,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方羽,你准备怎么处置那几个家伙?这家伙刚才可是已经干掉了她们其中一个,咱们不如干脆……”
赤眉看到方羽笑了,还以为方羽清楚了自己在担心什么,所以心一横,便试探了起来。
前面他刚到这里的那时,正是萧恒刚干掉对手,随即便在这三个女人手里挣命的要命关头。
要不是方羽来早了一步,冒死冲出来的他和萧桓可就全都要把吗命毁在这里。
所以他心里本就对这三个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疯女人怀有极深的忌惮和杀意。
加上现在又猜到这几个家伙跟半年前纠缠了自己数日之久的那几个家伙是一伙的,心里的忌惮和杀意就更是旺盛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暗暗有些心惊。
若不是赤眉自问心底里对方羽还有那么一丝忌惮和敬意,他刚才就已经冲过去下狠手了。
“嗯?”
老赤眉的提议和他身上猛然大盛的杀意让方羽小小的吃了一惊。可是等他目光一落到灰头土脸的老赤眉身上时,便也就有些恍然了。
老赤眉是这方圆百十里地面上人人敬畏如神的师公,也是这一块地面上人们心目中的保护神,现在他和萧恒先后出手,却都在这几个女人手里吃亏吃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从颜面上还是从责任上来说,都有足够的理由让他动了杀机。
再说以他们原巫素来的做派,有这样凶狠的念头和想法根本就不足为奇,自己这是在惊讶什么啊?
想到这里,方羽淡淡一笑,刚要开口拒绝,却又在心头忽然的一动中,迟疑了起来。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四个很可能就是来自赤莲坛的女人已经让萧恒给收拾掉了一个,这已经是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死仇。再加上自己刚才又一怒之下禁了她们一身的修为,这对于一哥口中难缠至极的赤莲坛来说,恐怕又是一个不可能放手的深仇。
还有之前在金家坳因自己而消失的那两个家伙……
自己可以不把赤莲坛的报复放在眼里,可今天若是就这样放掉地上的这几个家伙,那日后岂不是要让老赤眉和三家村的那些人来面对她们的惨烈报复?
这显然不行!
那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就依老赤眉的建议,干脆把这几个家伙全留在这里?
方羽沉吟到这里,心里忽然就像扎了根刺一般的难受。不自觉的,他已轻轻摇起了头。
“方羽!”
老赤眉双手抱着软塌塌的萧恒,此时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冒出火来。
刚才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还主要只是因为心里的忌惮和自己差点送命的愤恨,但是在等方羽表态的空里,他心里也在不停的琢磨自己这个建议的得失。
可是他越琢磨心里就越慌,心里越慌就越发的想早一点下手。这方圆数百里的地面,千百年来可一直都是由他们荒城原巫数宗守护的地界,当年他的先辈们曾为了对这份守护的坚持,甚至都不惜连荒城都给一起搭进去啊!
自当年荒城重建之后,这么多年来可再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若是因为今天自己的犹豫而出现什么变故的话,那岂不是要让自己愧死?
所以他一看到方羽摇头,整个人就在一种难以诉说的悲壮情绪刺激下大吼了起来:“方羽!”
方羽愕然。
而赤眉也在方羽如水的清亮双眸望来的瞬间稍稍的清醒了一些,他非常勉强的一笑:“还是我来吧,她们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他刚还激动不已的心里已经完全被一种出奇的平静给占据了。
“这样不好!”
方羽轻轻摇着头,不肯接他递过来的萧桓。而他也一步不让的盯着方羽的双眸,不肯收回抬起的双手。
“这样不好!”
方羽眼神中些微的迟疑在和赤眉对视了数秒后重新消褪了个干净,在又摇头说了一声不好之后,方羽转身就往身后那几个卧倒的女人那里走去。
赤眉依然举着手中的萧桓,目光却紧紧跟着方羽的脚步不肯稍离。
一人身上又给了一指,等第三指点出的时候,方羽清亮如水的双眸便已盯上正在缓缓睁开的那一双眼睛。
如果抛开因为趴在雪地上而带来的那些污迹和脸色的苍白,说句稍微公允点的话,此刻正在雪地上缓缓挣扎着爬起的这三个女人都有一张很漂亮的面孔,自然常年的修行也让她们的身材有着相当傲人的资本。
特别是现在,正在用那双充血的杏眼狠狠的盯着方羽的这个女人,那张面孔更是长的让方羽在触目的瞬间,就想起了一句很古老的话语:“卿本佳人……”
“你是谁?”冰冷而又微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方羽油然而起的慨叹。
“小镇方羽。是我一手先禁、后废了你们一身的修为。现在你们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我想足够支持你们离开了,请吧!”
方羽说完话,根本就不理那女人恨不得吃了自己那副狰狞神情,转身就往一直盯着自己的赤眉那里走去。
赤眉看着一步步悠然走来的方羽,一时间也分不清楚涌上心头的究竟是感动还是焦虑。总之,这一刻,他张大了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方羽刚才过去再度出手废掉那几个女人一身的修为,并且郑重报名,显然是要把对方日后的报复一力承担下来的意思。可面对这种不死不休的深仇,这群要多阴狠就有多阴狠,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的家伙,又怎会这么好相与?
同样身为巫门中人的老赤眉可绝对不相信对方会因此而放过萧桓和自己。
唉!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是天真还是傻了!可他今天这一番遭遇,终究全是因为萧桓和自己而起……
五味杂陈之下,老赤眉自己像是傻了一般的犹自举着萧桓不知道放下,可他脸上,那一双渐渐变得阴冷的双眸却已绕开了正向自己走来的方羽,落在了方羽身后正在挣扎着爬起的那三个女人的身上。
他在准备着,若是这三个家伙稍有不对,那就毫不客气的送她们去上路,谁的面子都不给!
很可惜,一直到方羽走到他身边,从他早已变得有些麻木的手上接过依然昏迷不醒的萧桓,一直到那三个半裸的女人宛若幽灵般绕进漆黑的夜色,他都不曾等到出手的机会。
他恨恨的一顿跛腿,这才在方羽淡淡的笑意中打消了追过去的念头。
就在这时,远方漆黑的夜幕中,传来了一声阴冷到能令他暴跳三尺的沙哑女声:“赤莲坛与你们不死不休!”
就在他暴跳而起,正准备追过去灭口的前夕,耳边却传来了方羽淡淡的叹息:“算了!”
“方羽!”
霍然回头时,赤眉的语气中已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算了!”
这一次,方羽若水的双眸中有一抹微微的阴霾闪过,随即便在令赤眉吃了一惊的精光闪烁中,将目光投进了远方的夜幕之中:“尊驾看了半天的戏,终于忍不住了么?”
“阿弥陀佛!”
就在几乎与方羽的沉喝一同响起的佛号声传入赤眉耳际的瞬间,还没等吃惊的他跟着方羽扭头远望,他身边的方羽身上,就已再度发生了令他胆寒的异变。
“罄!”
一声直入云霄的清鸣声中,方羽头顶三尺的夜空中突然凭空幻现出了一团青蒙蒙的光影。而方羽的身上,也同时忽然勃发出了一股赤眉根本无法抵抗的大力,在他感应到的瞬间,就已将这股大力将他远远的推了出去。
而此刻,原本黑漆漆一片的远山之中,也接连响起了两声直灌脑际的钟声,几乎是在这两声让赤眉浑身都震颤不已的钟声响起的同时,远山中的半空中,也陡然亮起了一团金黄色的光影。
赤眉在这一片声光出现的霎那,就已发觉,他对自己的神意完全失去了控制。
无论是发自方羽身边的清鸣还是他头顶上凭空幻现的那一团青蒙蒙的光影,还是远山中传出的那两记钟声和金黄色的光影,都在入耳触目的那一瞬间,就已彻底的瓦解了他对神意的控制。
唯一让他在这平生未遇的尴尬境地中还不曾彻底失态的原因,就是此刻忽然涌上他心头的那种奇特明悟,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丝毫的敌意!
反倒是他身上刚才还在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些伤痛,却在这一片奇异莫名的声光电影中,以他根本不敢相信的速度在快速的消褪。
一直等他退到了十丈之外,来自方羽身上的那股无形大力这才放弃了对他的作用。而原本被方羽抱在手中的萧桓,此刻也像是失去了重量的羽毛一般,缓缓自空中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伸手接住。可目光却依然紧紧盯着面前的方羽和更远处冉冉而来的那一团金黄色光影,不曾稍离。
这一刻,他甚至连眨眼都已忘记!
方羽是在自己体内源自天心灯的那一股浩然无匹的劲气忽然炸起的瞬间,才确定了对面的远山处一直观战的人物究竟是那一派的高人。
而等他怀中的洪荒玺在发出绝似天心灯的那道清鸣声,再一次自动显踪的那一霎,方羽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几大异宝之间在遭遇时相互的吸引和排斥。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能说的清楚的一种奇妙感应,如果真要用语言来表达的话,此刻的方羽只能说,跟传说中,干将、莫邪那类通灵的绝世神剑之间的感应有点类似。
但是作为在修行人中间传说了数千年的异宝,共主的天心灯和洪荒玺,在跟另一件佛门中的异宝清音钟会面的这一瞬,绝非只是异宝之间的感应和争雄那么的简单。
要不然,就这么点短短的距离,也不至于让远山中的那位来客走的这么艰难,自然也更不会让此刻的方羽脸上,神色显得这般肃穆和庄严。
随着远山中那团金黄色光影的渐渐接近,方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和那位来客之间那两股强横无匹的气机吸引纠缠、排斥争锋的力量也愈加的难以控制。
夜色中,两人之间的空气在剧烈的波动,而空间也似乎在不停的扭曲和坍塌。可这一切,却又被方羽头顶上那一团青蒙蒙光影中深不见底的涡漩给不停的吞噬和还原。
相比刚开初的那一刻声响轰鸣争锋而言,眼下这一瞬间这种无声的内敛和纠缠对方羽而言,让他更加的兴奋和吃重。
兴奋是因为作为天心灯和洪荒玺的得主,他在这一瞬间三样异宝的争锋吸引中,有太多太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玄奥明悟。
而吃重的是,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对这种宛若在刀尖上跳舞的争锋,控制的稍有不慎,那对人对己都将是一个连后悔都没有机会的结局。
更何况他要同时兼顾身后的赤眉和萧桓,还要拿捏两件异宝夹击一个清音钟的分寸。
毕竟,到了此刻,他心里早已经明白,对方和自己一样,其实都是猝不及防下,被双方各自拥有的异宝给拉进这种奇妙状态中来的无辜者。
本身,他和来客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敌意和恶意。对于这一点,此刻的方羽早就已经确信无疑。
当然,拿捏分寸和要分神照顾赤眉他们,并不意味着方羽就一定要比对方高明,当然更不意味着对方要比方羽来的轻松。
因为对方同样也要在这种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的争锋和吸引之下,拿捏住纠缠的分寸,同时还要继续在运动中接近,所以吃重的份量,也不见得会比方羽差到那里去。
而此刻的赤眉,却只能眼巴巴的盯着谷内,抱着还在昏迷的萧桓不停的一步步往谷口外退去。
不管是身前不停推来的柔和劲气,还是他作为资深修行人源自本能对危险最直接的感应,都在不停的告诫着他,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不是他所能企及的领域,甚至连稍稍的接近都无法企及。
“阿弥陀佛!”
半空中,冉冉而来的那团金黄色光影终于在又一声浑厚的佛号声中进到了谷内,随即一切的声光电影便在方羽那一声清朗的报名见礼中没了踪影。
“小镇方羽,见过大师!”
对常人而言,瞬间明灭的光影后足以让人目眩的黑暗并没有给方羽带来任何的障碍,他在抱拳见礼的同时,也不由暗暗为来人奇特的外貌而称奇不已。
来人是个身披青色僧衣的中年和尚,长得和佛门寺庙中常见的弥勒很有一些共同的地方。同样的大腹便便,同样的慈眉善目,只是个头并不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当然他的双耳也没有像寺庙中的弥勒那般垂到肩上。
除了很像微型板的弥勒之外,此时的方羽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修行人的痕迹,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隐隐有玉一样温润的光华在流转,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异样的地方。
在方羽打量这位中年和尚的同时,那位中年和尚也同样在仔细打量方羽,不过打量归打量,他对方羽的见礼却没有丝毫的怠慢:“阿弥陀佛!贫僧怀真,见过方施主。”
方羽直到这时,才听出他口音颇似本地人。心里忽然一动的同时,便忍不住有些突兀的问了一句:“大师可是来自玄中?”
“阿弥陀佛,方施主好眼力,贫僧正是莲宗子弟。”
方羽一听他果真是来自佛门净土宗祖庭的高僧,心里忽然又是莫名一动:“如此说来,大师莫非是为了赤老而来?”
此时,怀抱着萧桓的赤眉已经快要走方羽的身边,听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还没等怀真和尚回答,赤眉自己首先就给愣住了:“为我而来?”
“阿弥陀佛!贫僧正是为了赤眉施主而来。”
第十二章
“阿弥陀佛!贫僧正是为了赤眉施主而来.”
怀真连番被方羽说中,即便是以他的修为和涵养,脸上不免也微微露出了一些诧异。在深看了方羽一眼后,他对着愕然的赤眉合十见礼。
“客气!”
赤眉一抬手中的萧桓,示意自己无法回礼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惊讶:“我荒城一脉素来跟大师并无瓜葛,不知大师今天是为何而来?”
他的口气在方羽听来似乎并不是很平和。在心里暗自奇怪的同时,顺手把他手里的萧桓给接了过来。
方羽一接过萧桓,就发现萧桓身上的伤势相比怀真未来之前,有了相当程度的恢复,微一转念间,便已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不过很明显,眼下并不是细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所以他在暗替萧桓高兴的同时,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赤眉和怀真两个人的交流上。
“古崖血印,百年一劫。荒城九宗,同气连枝。怀真虽是后辈,倒也曾听师祖们……”
还没等怀真和尚把话说完,方羽就见赤眉那张干瘦的老脸上陡然升腾起了一团红云:“原来如此!真难为你们苦忍了这么久!又要插手是吧?来,先踩过我以后再说!”
说着话,赤眉的双脚一分,看样子竟是要翻脸动手的架势。
方羽不解之下,心里一紧,刚准备开口劝解,就听到怀真口里高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
口诵佛号的同时,他胖胖的身体也如风似的退到了三丈之外。
“误会了?”
虽然心里还有点激愤难平,但赤眉见人家这样退让,也猜到这其中可能另有原因,并不若自己心里料想的那么不堪。所以也就知机的放缓了架势。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就凭人家刚才出场时和方羽两人相持的那种修为,若真像自己料想的那样要来违诺插手,不要说是在这里的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加上留在荒城内坐镇的那几个一起,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可是若一切真像自己料想的那样,难道自度不是对手就可以不上了么?
当然要上!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微觉悲凉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扭头望了方羽一眼。
方羽见状,淡淡一笑,目光却转向了正准备开口的怀真。
现在方羽也算是隐约有些听明白了,这葫芦沟里可能还真是另有玄机。恐怕这也是荒城原巫们守在这附近的真正原因。
不过令他倍觉奇怪的是,即便是到了现在,不管他怎么感应,都和白天一样,丝毫感应不到这里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和异样的反应。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件很值得奇怪的事情。
“施主误会了!想我莲宗一脉,自当年那一场血战之后,这数百年来,可曾有一人违诺踏入过荒城守护的这片地域?”
“除了你之外,不曾有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赤眉张口给出了一个令方羽都颇觉吃惊的答案。
传说中,早已式微到不成样子的原巫一脉,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既然这样,那施主又何必疑心怀真来这里是要横插一杠呢?阿弥陀佛,施主真是误会了。”
“那你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赤眉到了此时,心里的疑虑也已基本消去。不过他为人素来木纳,再加上常年沉浸于修行,偶尔出来也被周围的人敬畏有加,所以一时之间,很难像常人一般将神情自由的转圜。
“贫僧原本是为着赤莲坛的那几个妖女而来,可追到附近,才发现她们的目的地竟是这里。贫僧虽然不肖,却也记得当年祖师立下的诺言,故而只能却步于一隅,若不是方施主的缘故,恐怕到现在还下不了决心来跟施主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神情之间微微有些波动的怀真冲方羽微笑合十:“阿弥陀佛,若不是与施主因缘际会,怀真恐怕至今都不能破相见性呢!”
方羽一笑:“大师客气。”
随即他又冲赤眉笑道:“既然其中有误会,那大家回去慢慢再说如何?”
赤眉此时心气已平,加之这一夜奇变叠生,到了这时也知其中别有蹊跷,再加上方羽也已经开口,总不能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所以便也郑重的点头允了。
“据贫僧宗门暗查,唯我会成立不过区区数载,短短时日,几大分支竟已席卷临近数省的荒僻穷苦之地……
而今其势虽不曾喧嚣于世,但其信众有病不求医,遇事只结坛的做派,已给这莽莽群山中无数荒僻穷苦之地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更有甚者,据贫僧私下暗查,这隐然成祸的唯我会也只不过是那赤莲坛的外围组织之一……
此番村内怪病,而那四位妖女又乘夜而来,贫僧……还请赤施主多多思量……”
萧桓从至深的黑暗中缓缓回醒的过程中,耳中断断续续的听到有一个平和而又陌生的声音,正在不停的低声说着一些颇为奇怪的秘辛。
他努力的凝聚神意,想听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也想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可是直到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也还是没有分辨出这究竟是谁在说话。
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屋顶。
视线朦胧中,尽管瞧的不大真切,可在入目的瞬间,却还是能让他很快就分辨出,这不是赵中平家里那间厢房的屋顶。
不过还好,没等他开始寻思这是到了那里,犹自沉重如山的眼帘前就已出现了方羽那张熟悉的面孔,耳边也同时传来了方羽那一把清朗的声音:“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他闻声心里一定,这才在眨眼示意的同时凝神默查伤情。
头依然重的像是压了座泰山,浑身上下里外的伤处也依然还是那样的刺痛和麻木。可身体内,那一股尽管非常弱小,但已连成一体的劲气,却又很快便让他不能控制的激动了起来。
原本,他在昏迷前的感觉中,这一次,即便事后能侥幸不死,恐怕也得落个半残,至于这一身修为,则早在他豁出去连番挣命的那时,就已做好了彻底被废的准备。
实际上,他在控制不住昏过去的那时,心里就已做好了永远不能再醒过来的准备。
可现在,尽管全身的伤势依然惨痛不已,但体内那一丝虽然微弱,却依然圆润如珠的劲气,再也清晰不过的向他证明,只要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修养,一切都有可能恢复如昔。
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呢?
不过还好,他也是修行了大半辈子的修行人。根本不用方羽提醒,他也明白在重伤之后,情绪剧烈的波动对伤势恢复的影响。所以他很快就控制住了心里的激动,只是用渗出眼角的泪珠和勉力抬起右手,死死握住方羽手掌的方式,表达了他心里深深的谢意。
“萧兄你重伤未愈,再放松一些。你别动,我给介绍一位佛门莲宗的高人。”
伸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借机又将一股气劲送入他体内的方羽看到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里也颇觉欣慰。
原本这种受了重伤的人,在养伤的时候最忌的便是情绪波动过大。可令人讨厌的是,越是像萧桓这般平素心志坚凝如山的修行人,却往往更容易在这种时候被心魔所乘,稍不留神便会出现大问题。
对于这一点,但凡是修行人心里都很明了,可事到临头时,却往往还是有一些人会失去控制,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追悔莫及的后果。所以只要是稍微正规一些的修行宗门,都会有相应的法门和禁忌来防止发生这类意外。
但一切最终还是要看伤者本人在平素的修行中,对心性凝练上下的功夫。甚至在有些法门相对精深的宗门,这种在重伤时对情绪控制能力的高低,往往还会被视为判定伤者修为水准和潜力的一个重要参考。
而现在,萧桓的表现就让方羽很是有些欣慰。
因为萧桓之前所受的那些伤,除了身体被重重伤害之外,其中至少有至少两种法门,在方羽的所知里,主要还是针对神意而去的毁灭性秘技。而萧桓能在这种身心皆受重创的情势下,还能这么快就大致控制住心境的平稳,的确很是不易。
“阿弥陀佛!萧施主这么快就醒了,足见高明。贫僧还真有礼。”不等颇觉欣慰的方羽侧身介绍,胖胖的怀真和尚便已绕到了萧桓的眼前。
这时候,视线已在方羽的帮助下,重新恢复清晰的萧桓一看到怀真和尚,心里就隐隐的吃了一惊。
“居然是他!”
一惊之下,他便不由自主的挣扎着想要坐起。结果却被浑身里外的伤势和怀真和尚一起给拦住了。
“阿弥陀佛!施主有伤在身,千万不要客气。”
无奈之下,他只能软塌塌的躺在床上,微微颔首致意:“失礼了……笑大师……见谅。”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甚至连中气都显得有些短促。
“是啊萧兄,破而后立之初,还是安心调理的好,来躺好!”方羽见状,连忙按着他重新躺好,随即又接连七指点在了他身上:“萧兄你安心调理,其他的事等你醒来咱们再说。”
萧恒在倦意重新袭来的前夕,勉强留下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后,又再度的陷入了沉睡。
在萧桓回醒的这段时间里,赤眉一直都坐在八仙桌边的太师椅上动都没动一下。虽然刚才在山谷中,他肯舍生忘死的去救垂危的萧桓,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已忘了双方之间源自宗门法统之间的纠葛。
实际上,在回到三家村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情愿将昏迷不醒的萧桓给带到自己留宿的村长家里来。
但他实在没办法拒绝方羽的这个提议。因为那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方羽对这件小事上那种异乎寻常的认真。
当然,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倒也不至于完全就为此而无视萧桓的苏醒和再次的沉睡。只是之前,怀真和尚说的那些东西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让他根本无心去顾及萧桓的苏醒与否。
方羽看到萧桓重新又睡过了去,心思便也和身边若有所思的怀真和尚一样,重新落在了皱眉苦思的赤眉身上。
赤眉现在还跟刚才一样,低头皱眉的坐在那里,枯瘦修长的手指也还在那里不停的变幻着各类凌乱而不成系统的指诀,没有丝毫停顿和回应的意思。
方羽见状,心念同样高速运转的同时,目光却下意识的往身边的怀真和尚望了过去。
正好碰到怀真和尚若有所求的目光也向他望了过来。
两个人目光轻轻一触即分,但就这一瞬间那种莫名亲切和熟悉的感觉,却让方羽心里在刹那间有了个很明确也很清晰的决定。
“赤老,我倒是觉得,怀真大师的建议很不错。”方羽在心里有了决定之后,便微微一笑,冲着依然还在那里皱眉苦思的赤眉开口了。
“哦?”
赤眉明显一愣,那张老瘦的脸上表露出的神情也并不是很恶劣,但是方羽已经注意到,他的眉稍又扬起来了。
“赤老你还记得吧?在大师没来之前,我就曾给你说过,以前我也跟赤莲坛的人打过交道。”
“嗯,我记得。”
“那两个人修为远不若今晚的这几个女人,但他们行事时的残忍、阴狠和疯狂,却一点都不下于这四个女人。而且事后,还有知道一些他们底细的朋友曾郑重提醒过我,说那是一群极度疯狂残忍,根本无视任何规则的家伙,以后再遇到,千万不要留手。
要不然今晚我也不会在下了禁制以后,还要再度出手废了她们的修为。刚才听了大师说的那些,这才知道我刚刚还是手太软了,要不然也不会给赤老你们留下现在这么大个后患,唉!”
方羽说到这里,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阿弥陀佛!”
坐在他身边的还真和尚低诵了一声佛号,这才把刚有点跑神的方羽又给拉了回来。
“方羽,这并不怪你。就算今晚全都留下了她们,要发生的一切照样还会发生,这点我现在心里很清楚。你有话就直说吧,也不用太自责。”
赤眉尽管生性木纳,但人却并不笨。他知道方羽刚才的那些话不管真假,主要还是说给他听的,所以就很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方羽涩涩一笑,也懒得再去分辨或是证明什么:“那赤老接下来准备如何应付呢?”
“荒城一脉,绝不退缩。惟有誓死以待!”
老赤眉这一句在脑海中盘旋了良久的话说的很是有些决绝和悲壮。
“那这千百年来,一直敬畏信奉着你们的那些人呢?难道也要跟着你们誓死以待么?”
方羽一句淡淡的反问问的赤眉欲辨无言,嘴张了几张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刚才,从怀真和尚带来的那些消息中,他和方羽一样,才算真正明白今晚惹上的这个赤莲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合。他和他身后荒城一脉的所有人,今后要面对的,又将是一副怎样残忍和酷烈的报复!
更令他心里惶恐不已有口难言的,却是今晚那四个突如其来的女人出现的地方,以及怀真和尚刚才的那些话里,隐隐点出的那个事实。
古崖血印!她们竟似是冲着古崖血印而来!
一想到这个,此时此刻,面对方羽的追问,别说赤眉只有一张嘴,就算他全身都长满了嘴,他都不敢去做出任何的回应。
别人不清楚,可做为镇守了古崖血印数千年的荒城一脉,并为此而让原本就已式微的九支原巫遗脉,以百年一衰的速度变成了现在苟延残喘的四小孤支,这期间用无数生命和血泪凝聚成的责任和事实,又岂是他能一语避之的?
光是一次不知原因的触动,就已放到了三家村内这么多人,若是再让那可怖的血印落到赤莲坛那些人手里……
天啊!
一时间,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涌上了脑顶,赤眉喘着粗气,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赤眉施主,贫僧刚才的提议,绝无乘虚而入借机插手的意思。若不是担心古崖周围这些村民的安全,贫僧不会违诺来这里面见施主,更不会提刚才的那个建议。
当然,我也明白施主的担心和顾忌。这样吧,如果施主实在不放心的话,贫僧现在就可以当着方施主的面,代所所有将要进驻葫芦沟的佛门中人发愿立誓如何?”
赤眉涨红的脸色在怀真和尚这番肃容而说的言谈面前,终于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他深吸了口长气稳住心神,沉声问道:“发愿立誓?”
“嗯!若施主能应允贫僧今日所请,贫僧愿代此后所有进入葫芦沟的佛门子弟发愿立誓,保证进驻期间,不在荒城一脉守护的地界内弘法传经,也绝不去触碰沟内的古崖血印。一待赤莲报复事了,就立刻退出荒城地界,以全昔日之诺!”
怀真和尚肃容说出的这番话和这些条件,听在戒意颇深的赤眉耳中,让他不禁色变。
甚至就连一旁的方羽,心里都暗暗觉得有些惊奇,如此这般的条件,若赤眉还不肯松口答应的话,方羽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心里有了这个困扰之后,方羽把目光移到了赤眉脸上。
他在等赤眉的回答,若赤眉还要拒绝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了……
这一刻,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了,只有炕上萧桓的呼吸声还在长短不停的起伏着。
“怀真,你真得能保证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
良久之后,赤眉闪起精光的双眸盯上了站在他面前的怀真和尚。
“当然!方施主就是人证。”
此刻,怀真胖胖的脸上已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不过他语气中的那份郑重,却让他的承诺显得真诚无比。
赤眉又把目光移向了同样站了起来的方羽。
“我作证!”方羽的回答很有力。
赤眉终于重重的点下了他的头:“好吧,我答应了。”
“赤老,既然无心休息,那不如给我说说古崖血印如何?很奇怪,不管我怎么去感应,都无法感应出那里有什么明显的异常,或者我应该现在再过去亲眼见识一番?”
夜色里,就在达到目的后欣然而去的怀真离开后不久,方羽就望着在屋内坐卧不安的赤眉,很是有些突兀的提出了他的要求。
“古崖血印?”
赤眉霍然回首,双眼死死的盯住方羽,神情之间颇有些狰狞。
但是方羽却视若无睹的淡淡一笑:“嗯,就是古崖血印!”
良久之后,赤眉在垂目低头的前夕,脸上已没了丝毫的血色。
第十三章
“蓬!蓬!蓬蓬蓬!”
拂晓时分,勃然而起的低沉鼓声又一次敲碎了小村内虚假的宁静.
鼓声沉闷如雷,但敲击的速度却并不是很快。而是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不紧不慢的一声声炸响在黎明前的清冷中,几乎就在鼓声骤然响起的瞬间,原本还算安静的三家村内便隐隐的泛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可是很快,一切便又重新在这节奏奇异的鼓声中安静了下来。
拂晓前最后的一抹昏暗中,清冷寂寥的天地间,就只有低沉的鼓声在不停的炸响,似乎直欲响到永远。
蓬!蓬蓬……
“呜!”
忽然,就在这一片沉闷古怪的鼓声中,猛地又响起了一把凄清高亢的唢呐声。
唢呐声高亢凄清,刚一起,便若一把锋利的尖刀划破了这片由鼓声构成的天地,随即便在两个急促的小转之后,再一次掉头溶进了鼓声里,转瞬之间,便和鼓声连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
经历过唢呐声的出入之后,天地间响成了一片的鼓声依旧低沉似雷,配合着间中不时传出的建立唢呐声,只不多时,这股混合而成的奇异声响就已将昏暗中那些人心跳的脉动,都驱赶、牵引着,变成了一个共同的节奏。
就若一颗心的跳动,蓬!蓬!蓬蓬……
“唉!”
房间内,八仙桌旁,那盏老式油灯昏黄的灯光不安的跃动下,方羽在一声低低的幽叹里,放下了手中握着的茶杯。
一时间,他素来清亮的目光中竟有种说不出滋味的怅然。
刚刚,就在尖利的唢呐声溶进鼓声后,鼓声里炸起的那三声急促轰鸣中,他清晰的感应到,一直在鼓声中苦苦坚持着,不肯让自己的神智和心跳也融入那个整体脉动的赵中平,在那一刻,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赤眉施展出来的术法神通。
整个三家村里,最后一个不和谐的心跳终究还是溶进了这片共同的脉动之中,再也没有了例外。
随着最后一个不和谐因素的消失,那一声声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声响都要压下的鼓声节奏渐渐趋缓,可声势却也显得越发雄浑和厚重。
“在这种荒僻落后的地方,有这种存在,能融为一体,并不一定全都是坏事。”
方羽的叹息声还没落地,越发缓慢和厚重了起来的鼓声里,却响起了萧桓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感慨而已。”
萧桓的醒转并没有给方羽带来什么意外,实际上,早在赤眉告辞出门的那时,方羽就已发觉萧桓那边的气息有了一些波动的迹象。只是没想到,他会醒来的这么快。
这让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对萧桓修为的凝实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对了萧兄,现在感觉如何?能下地活动了么?”
“伤情都已稳住了,不过要想正常下地,估计还得过段颇长的时日。”
皱眉、咬牙的努力着,满头大汗的萧桓终于还是在方羽过来帮忙之前,自己挣扎着依墙坐了起来。
不过满头的大汗,以及苍白若死的面颊上陡然浮现的那一片异样的潮红,却在这瞬间将他的真实情况泄露的清晰无比。
昏暗的油灯下,视线根本不受灯光影响的方羽注意到,只不过短短半夜的时间,萧桓原本红润饱满的面颊像是猛地整个小了一大圈,原本精华内敛的双眸在此刻也是一片无光的黯然,双眼下也出现了青灰色松垮的眼袋,再加上凌乱的头发,枯槁的面色,使得他和之前的萧桓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狼狈和衰弱。
只有那依然高挺的鼻梁,以及嘴角那一抹依然坚强的神情和曲线,还有他刚才咬牙努力自己挣扎坐起的举动,也依然清晰的告诉过来想帮忙的方羽,他面对的人,依然还是之前那个骄傲的萧桓。
方羽淡淡一笑,顺势也就坐到了炕头:“萧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的打算?”
很显然,方羽提的这个问题让还在努力平复气血的萧桓有些愕然。
“是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方羽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愕然。
“是啊,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伸手抹着头上虚汗的萧桓又是一愣,被方羽给问住了。
若是换了平时,就算身上的伤再重一点他也不怕。
虽说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情势下要想安静的疗伤有很多的不便,但是凭着他多年来的修为和阅历,以及囊中随时可以拿出来的颇丰财物,他根本不怕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静养和疗伤。
可是现在,这一切那还能这么容易呢?
先不说昨晚他已经下辣手跟那些家伙结下了死仇,光凭他昨夜迷迷糊糊中,断断续续听到的那些内容,恐怕即便是没受伤都会很难脱身,更何况是现在这副状态?
头疼啊……
想着、想着,他额上没抹干净的虚汗又再次狂渗了出来。
“若萧兄一时找不到合适去处的话,我倒有个建议。”
“哦?”萧桓闻声瞪大了眼睛。
刚才他也不是没想过继续麻烦方羽,可念头刚一起就被他自己给打消了。
先不说他和方羽彼此间原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偶遇,何况眼前还有救命、疗伤之恩未了,转瞬间又要拖人下水,这种事情依他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再说,以传说中方羽为人做事的风格,以他跟方羽尽管短暂,但也不无相得的了解和缘分,若不是其中别有难言的缘故,方羽又怎会这般隐讳的催问他今后的打算?
若不是眼下他的伤势实在狼狈,他……
“若萧兄一时找不到地方疗伤的话,我觉得跟赤眉去荒城修养是个不错的选择。”
“跟赤眉去荒城修养?那怎么可以?万万不可!”
像是被方羽的建议给吓了一跳似的,红潮上脸,猛地瞪大了双眼的萧恒几乎是在方羽话音落地的同时,就用力摇起了头。
“怎么不行?”
方羽眉头微皱,随即又在心头暗叹的同时放缓了语气:“萧兄昨夜睡过去的早,有些情况怕是还不了解……”
“不了解?”
“嗯,不了解。”
方羽认真的点了点头,再度放缓了语气:“萧兄,其实昨夜和你对上的那几个人,是新近冒出来的一个神秘组织赤莲坛中的人。而且那几个人是冲着葫芦沟的古崖血印来的,你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而这个赤莲坛,根据我的所闻所知,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神秘组织,非常的难缠。
昨晚过来的那位大师,也就是被你尊称为笑大师的怀着和尚,他就是追着那几个家伙过来的。只是到了附近,因为那个古崖血印的关系,所以才却步不前,致使你和那几个家伙发生了冲突。
还有,今天再晚些时候,那位怀真和尚就会应约带着一批佛门弟子过来进驻葫芦沟,而赤眉也会在安抚村民的这场法事结束后,就返回荒城,去准备迎接来自这个赤莲坛的报复。
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村子周围将会成为几方关注的地区,如果处置不当,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冲突爆发的中心。这样的地方,显然并不是适合萧兄你疗伤静养的地方。
再加上赤眉他们荒城原巫一脉的忽然现世,也让我私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奢求需要萧兄你的帮忙,所以在萧兄你还沉睡的时候,我已越庖请赤眉答应带着萧兄一起,返回荒城去修养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方羽起身站到地上,正色冲着萧桓一抱拳:“逾礼之处,还请萧兄多多包涵。当然,若萧兄实在不想去荒城的话,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再合计。”
说完话,方羽便转身准备出门。
而这时,依坐在炕头,被他这一大段话中透露出来的众多信息给震住了的萧桓一看他要离开,急了:“等一下!方羽,你这是要去那里?”
“嗯,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先去见识一下那个古崖血印。昨晚离开的匆忙,都没好好留意一下那里。”
方羽回答的时候,目光却并没有望向萧桓,而是落到了身侧的八仙桌上。
“古崖血印,就是葫芦沟里绝壁上的那些岩刻?”嘴里说着话,萧恒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跟着方羽的视线望了过去。
“咦?”
只一眼,他的目光就被桌上的那件物事给吸引住了。
老旧的八仙桌上,就在方羽放下的茶杯前,一个式样古雅,约有五寸高的青花瓷双耳瓮被摆在那里,瓮口中还插着一支粗约三分左右的笔杆样物事。
一根月白中夹杂着淡金色的丝带就绑在翁口的双耳上,丝带的两边都被打成了式样繁复的印结。猛看上去,很有些古朴和繁复的美感。
几乎是在这两个印结入眼的瞬间,萧桓就已意识到了此物的不凡。
在他的认知里,似乎只有在一些极为古老的宗门内,只有在针对一些难以长期保存的液态物体时,才会用到这种式样繁复,而且并不为大多修行人所熟悉的印结—绳印。
而绳印这种源自古先民结绳记事,而在熟悉它的修行人口中被称为微型阵式的古老法门,虽然猛看上去并不复杂,但是对于真正懂行如萧桓这样的方家来说,这种猛看上去只像是普通绳编的小巧玩意中,却至少蕴含着对奇门遁甲,先天术数以及相关至少不下十数种相关类别、法门的深刻了解和掌握。
而这一切,往往又预示着,想要熟练的掌握和应用这样一个古老而又式微的小小法门,绝不是一个普通宗派或是随便一个所谓高明的修行人所能掌握的。
就像萧桓,以他的出身和修行的阅历,便决定了他在看到眼前这丝带时,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用于保护和储存液体的一种绳印,但是若要让他按原样也结一个同样效果的绳印出来用用,却无疑是缘木求鱼。
一模一样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会有一模一样的作用。
所以他才会在第一眼看到的同时就惊咦了起来,当然,对于这瓮中被绳印保护着的东西,也就有了足够的好奇。
当然,更深一层的感悟,是他心里更加的明白。这次招惹上的是非,还有眼下这里的这潭水,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浑水中,最深最叵测的一次。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再三确认了那两个式样繁复的绳结的确就是绳印后,他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是昨夜赤眉的轿夫从葫芦沟的绝壁上拿回来的东西,里面装的是阵引。”
“阵引?”
萧桓一听糊涂了,他的所知中,还真没有阵引这个名词的存在。
“据赤眉说,这一坛以人血和数十种药材,以及矿石等物提炼成的液体,是用来破开古崖血印封印的符材,他们原巫一脉将之称为阵引。”
“哦,明白了。咦,你说这些东西是从绝壁上拿回来的?”
“嗯。不然我们又怎会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冲着古崖血印而来的呢?呵呵。”
“方羽,这个古崖血印……”
萧桓到了此时,那还能将心头的迷惑再忍下去?
这古崖血印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但值得那神秘的赤莲坛打上主意,居然还能让笑大师都要望而却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那几个家伙手下苦苦的挣命而不理?
可紧跟着,他问话的声音却在方羽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渐渐的没了底气。
最后,随着他低下去的头,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稍有些异样和沉闷。
“萧兄,你以前就认识昨晚来的那位怀真大师?”很快,方羽就开口打破了屋内的这股沉闷。
其实方羽也不想这样,可是早先在逼赤眉说出古崖血印秘密时,他就已答应过赤眉,不再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萧桓此时也已将心情调整了过来。
原本以他的经验和阅历,本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尴尬。刚才也只是重伤后心绪上的一时的失控,意识到了也就不算什么。
倒是刚才方羽的这个问题,却让已经恢复了控制的他颇觉的有些惊讶:“你说笑大师?谈不上认识,不过我以前曾有机会远远见过他一次。方羽你这么问,难道是以前没听过他么?”
“没听过。看萧兄的意思,这位怀真大师很有名?”
“何止有名啊,他可是传说中,能跟当世道门中几大秘门的宗主并驾齐驱的佛门高僧之一。对了,说起来,似乎还跟方羽你也应该有些渊源呢,呵呵。”
“跟我有些渊源?”
方羽心里微微有些纳闷。莫非昨晚一战,让萧桓也猜到了这位笑大师手里有佛门异宝清音钟不成?
“是啊,笑大师六十年前出名的那一战,就是因为刚出道的他在洛河之畔,适逢其会插手一场斗法。并且一步不让的接下了当时声威显赫的黑巫老祖三次强袭,致使双方都负重伤而无力再战,终令黑巫老祖含恨罢手而去。
自那时起,他就成了佛门中最年轻的翘楚,被喻为他们莲宗一脉不世出的大德。更难得是他声名六十年长盛不衰,却又因生性平和素来低调,加上他相貌奇特而成了而今盛名轰传却常不为人识的笑大师。呵呵,原本我以为你们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相互间,起码都会闻名呢,没想到却是这样。”
“呵呵,萧兄见笑了,我只是个刚离开家门想游历一番的闲人而已,那里敢和这些前辈们相提并论?
对了萧兄,我记得咱们初见时你说想让我帮个小忙,我记得你们隐仙宗好像也算是朱雀宗的一个分支,莫非跟这有关?”
方羽这番话问的轻巧淡定,但是却让萧桓顿时变得局促了起来。
这一刻,就连他的眼神都开始有了飘忽和闪躲的意思。
不过很快,在方羽清亮如水的目光淡定的注视下,萧桓脸上不自在的神情很快也就变成了过去。
而他的人,却渐渐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很明显的咬了咬牙之后,他猛地往前伏身,跪伏在炕上一个大礼就冲着方羽拜了下去:“正是如此!我自七岁入隐仙,二十岁登顶出宗,其后游走天下近三十载,却始终无缘得窥朱雀宗的山门。一直到前些日子,道巫两番纷争,这才知道韩老宗主骤然仙逝,而最有资格顶门立户的方榕却又传承起了玄武宗的香火,致使我传承了数千年之久的朱雀一脉濒临湮没的边沿,我……”
说到这里,拜伏在炕头的萧桓全身微微发颤,竟已哽咽至不能成声。
方羽问话之初,原本只是想在扭转话题的同时,再帮他一个小忙。可没想到看萧桓现在的意思,竟有令自己颇难应承的深意在内。一时间,让方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是。
萧桓被他催促了两次之后,总算控制住了情绪,人也顺着他的搀扶,重新依坐在了炕头。
伸手抹着眼角的泪滴和脸上的虚汗,基本恢复了控制的萧桓冲着若有所思的方羽勉强挤出了笑脸:“方羽,让你见笑了,我……”
方羽淡淡一笑,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萧兄,说实话,你说的这事我怕是帮不上多大忙。不过方榕现在的去向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他可能已进入了藏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萧桓听完这些,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满或是失落的样子,只是再次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
方羽淡淡一笑,转身临出门的时候,看着依坐在炕头的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又给他提点了一句:“萧兄,还是去荒城修养的好。过两天,黑巫宗宗主也会去那里。再说了,若想执掌一派宗门,精深的修为和海纳百川的胸怀,以及恢宏的气度都是缺一不可的基础!”
说完话,不等浑身一震的萧桓再说什么,他的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房中。
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且惊且喜的萧桓默默的盯着空气陷入了沉思。
第十四章
直到亲自站到绝壁之前,方羽这才明白这些石刻为何会被赤眉他们称为古崖血印.
这是一片在西部黄土高原上并不算多见的红色砂砾岩做为主体的陡峭山峦,但是它红砂为体,白土盖顶的荒芜模样,却让方羽在入目的瞬间,就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特感觉。
红色的山体在面向葫芦沟这一侧的模样,就像是被刀劈出来似的陡峭绝壁。一共五块成扇形的绝壁耸立在山谷的两侧和前方,构成了葫芦沟内第二个相对独特和险峻封闭的地形。
呈扇形分布的五面绝壁上,就在距离地面至少有三十多米左右的绝壁半腰,有两行硕大的古拙刻痕,每一个有五米左右大小,至少深入岩壁有一拳深度的刻痕,在这些陡峭的绝壁上构成了一幅幅猛看上去很有些散乱的原始画面。
除开其中大约占了一半篇幅,让方羽端详了好久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的奇特线条和符号之外,剩下的一些刻痕,能勉强看出是一些像人和动物之间活动的画面。
但是每一个人物和动物,也不知道是由于刻工的关系还是理解上的偏差,让方羽在端详的时候总是给他一种怪模怪样的感觉。以至于让他在端详了好久之后,都无法确定这些画面到底是记录远古先民生活战斗的场面,还是在记录着流传于先民们之间的神话传说。
这样的刻痕总共有两行,除开那些无法理解的奇怪符号和线条之外,大致能算是画面的其实只有五幅,基本上五面绝壁上各有一幅,其中以正中这一面绝壁上的画面最为清晰和繁复。
这一幅上足足有****人物的线条和一个动物的刻痕。而且这面绝壁上,那些让人不能理解的符号和线条也最多,围绕着绝壁上那个相对其他画面中的动物,在形态要大了很多的刻痕上下,足足刻有八个奇怪的符号和线条,每个字符相比周围绝壁上的字符也要大上一些,刻痕也要深了至少有一半。
因而,在经历过不知道多久的风雨侵袭之后,其他四面绝壁上的石刻每每都有斑驳和模糊的痕迹,但是惟有正面,也就是现在方羽正面面对的这块绝壁上,这些刻痕却依然称得上清晰和完整。
赤红色笔直的绝壁上,距离地面足有三十米以上的半腰中,突兀的出现这样一幅怪模怪样的古岩刻,若想不引人注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也许是因为葫芦沟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形的遮掩,这里却保持的像个从来都未曾被人打扰过的处女地。
除了此刻,幽深的谷内积雪的地面上,昨夜剧斗留下的那些纷乱的痕迹之外。四周的一切,依然是那样的原始和苍莽。
实际上,昨夜方羽他们回去之后,赤眉曾悄悄安排他的八个轿夫弟子来清理过谷内争斗的痕迹。
因此,此时的葫芦沟内谷中,除了积雪的地面上还有不少凌乱的足迹和踏痕之外,其他像什么自爆后留下的残渣,破碎的衣物以及种种骇人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就连那些人插放在绝壁石刻傍的那只青花双耳瓮,也被细心的他们给带了回去。倒是留在绝壁半腰间那个细细的插孔,并没有给于掩饰。当然,一般人站在下面,也不可能发现绝壁半腰间那么小的一个孔径。
起码,就以方羽的目力,若不是事先知道那个小孔的位置,在心神一入内谷就全被醒目的岩刻给吸引住的情况下,也根本就没发现这小孔存在。
只是此刻,等他迎着绝壁扶摇而上,在绝壁上落脚于昨夜那些人落脚的那块微微凸起的岩石之上时,这个小孔这才清晰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小孔就在岩刻外三尺的地方,距离他的右手不过尺半的距离。
而此时,距离他脚下不足一尺的下方,就是岩刻中那动物的头顶,而面前,正是一个略像S形奇怪符号的末端。
直到距离这么近之后,方羽这才注意到,在这个S形符号的末端,在那足有半米深的刻痕的底部,约有一道不足五分粗细,只有一掌多长的暗红色印记,隐约和石壁原本的赤红色有些略略的不同。
这样微弱的不同,人站在绝壁下面,是绝对察觉不出来的,就算是站在绝壁之上,若不是细心观察,这点细微的不同,同样也会被轻易的给忽视掉了。
起码,方羽知道,昨晚曾来这里仔细清理的那些轿夫,就没发现这点端倪,否则赤眉就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的固执和自信。
一想到这里,方羽在对赤眉他们的固执和坚持不由苦笑的同时,轻轻的伸出了他右手的食指。
指尖一落到那块暗红色的印记之上,“轰!”的一声巨响就在他的识海中炸响,一片炫目的白色也在这声轰鸣炸响的瞬间,就像核爆一般的卷过了他的识海。
紧接着,就是空白之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几乎贯穿了他神意的震颤和阴寒。伴随着这股阴寒的,还有无数怪异声Lang组成的怒潮铺天盖地的扑面而来。
“凝!”
轻叱响起的瞬间,微闭着双目的方羽右手指尖依然点在那块暗红色印记之上,而左手就从身侧划过了一道玄奥的轨迹来到的胸前,随即便在胸前灵动无比的屈伸了数次后,结成了一个颇似佛门拈花印的印诀。
随即,又是一声轻叱出口:“定!”身周顿时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隐现。
“破!”随着这声轻喝出口,方羽原本微闭的双目忽然睁开,而他的唇角也同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光芒隐退,左手印诀收起,而右手指尖所触的那块暗红色印记也像是被融化,或是被稀释了一般的,迅速的收缩、淡没,很快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失去了所有的痕迹。
“有意思!”
方羽收回右手,凝视着干净如昔的食指指尖,陷入了沉思。
刚才,在方羽一进葫芦沟的时候,他全力催动的灵神就已整个的笼罩住了这片神秘的区域,甚至在听赤眉说过这里辛酸血腥的过往之后,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他在催动灵神之际,就连轻易不肯催动的洪荒玺都一起催动了起来。
可是从内谷入口开始一直到他站在到这块绝壁的半腰,也就是赤眉所透露的,他们荒城原巫一脉千百年来祭祀这古崖血印的枢纽,而且为了能顺利探查出究竟,方羽在上来后,甚至还特意将自己的脚印落在了昨夜赤莲坛那些人所留的脚印之上。
用意,无非就是想尽可能快的了解这神秘的古崖血印到底有什么玄虚,以至于能让荒城原巫一脉会化那么大的代价,不弃不离的痴守这数千年的时光。
当然,从方羽本心来说,更迫切的原因,是想弄明白这浸透了荒城一脉血泪精魂的古崖血印,究竟是不是真的像赤眉他们那样认为的,真得是镇压远古魔神的封印之所在。
因为这个问题在眼下,跟即将汹涌而来的赤连坛报复的惨烈程度,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且,也跟距离这不远的三家村那数百人的生存安危,有着最直接的干系。
就像这次吸引了萧桓和自己的那场怪病,如果不是因缘际会,恰巧被自己这些人碰上,否则要是光凭现在已经式微到不成样子的赤眉他们,究竟能否治愈那些病人还是个两说。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个赤莲坛这么一群居心叵测的家伙在时时窥视了。
以赤莲坛那些人在以往,特别是方羽亲身体会过、目睹的那种做派,这古崖血印不管是否真如赤眉所说是个远古时期的封印,只要这里一被赤莲坛的那些人盯上插手,那别的不用说,第一个要倒霉的首先肯定就是三家村里这数百位的山民。否则,也不会连佛门莲宗的那位怀真和尚笑大师都会给惊动了这也是近来一心独行,并不想再多和各类宗派中人多纠缠的方羽在明知这里即将成为数派关注的焦点,甚至很可能就会演化成大规模斗场的情况下,还要恋栈不去的原因。
修行人不该过多的去影响普通人的生活,最起码,也不该用修行出来的术法神通,给一般的普通人带来他们根本不可能面对和承受的灾祸。
这是方羽自出道以来,一直默默在心底里谨守的最后底线。当然,这也是历来修行人所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而现在,这个不知道从那里忽然冒出来的赤莲坛居然三番五次的挑战方羽的底线,而且每一次,手段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即便是以方羽的好脾气,也不由的在心底里动了真怒。
当热,动怒并不预示着他除了选择暴力之外就没了其它的计较,以他的良善和宽容,若事情不到一百一绝望的边缘,总还是想着要给人留一份回头的契机。
这于他而言,纯粹只是基于家教和个性上的纯良,以及对生命本身尊重后的结果,与是否软弱、拘泥和迂腐无关。
所以,即便是在昨夜那般惨烈的情况下,明知道放人走会留下无穷后患,但他却依然不顾赤眉的反对,只是将那几个女人废功后放人了事。
而现在,在明知情势可能会变得非常严酷的眼下,他依然企望着能事先将隐为这场纷争症结所在的古崖血印背后的真正隐秘给揭开,从而尽可能的,将这番争斗的范围控制在单纯修行人之间争斗和报复的范畴,尽量避开对三家村内那些普通山民的影响。
因为直到此刻,方羽虽然并不认为赤眉会骗他,但他对赤眉所说,却一直抱有谨慎的怀疑。
因为身怀至宝洪荒玺的方羽,不管是刚开始灵神的搜索还是刚才识海中天翻地覆的霎那,他都不曾感应到过一丝一毫任何与非人的妖灵能扯上关系的气息,就连被他主动全力催起的洪荒玺,也沉默的像是失去了它的作用,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而更让他奇怪的是,事先,在没发现那一块暗红色印记的之前,不管他怎么催动灵神,如何变化侦测的法门,他都丝毫感应不到面前这古崖血印有什么异常,一直到他的指尖点上那块瘢痕,这才在识海里有了刚才那番足以将强横到若萧恒那般修行人的神智,瞬间轰成白痴的剧烈动静。
可即便是这样,方羽却依然没能从其中感觉到任何与封印有关的异常气息,在他的感应中,刚才那番在识海中造成剧烈变化的动静,只不过是阵引中那些被秘术祭炼过的人血所蕴含的怨念,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寒给无限化放大之后带给自己的瞬间冲击。
虽然这股突如其来的阴寒强猛无比,但从性质上来分辨,却属于这天地间最为精纯的阴性能量,并不包含任何的杂质。
换个简单些的说法,也就是说,刚刚忽然出现的这股阴寒,并不是什么邪门外道或是非人的那类事物用术法神通弄出来的阴寒,而是和平素人们心目中阴阳二气中的阴气一样,至纯至阴的阴属性能量,对真正的修行人来说,这股阴寒本身并不具备伤害性。
而刚才方羽识海中天翻地覆极具破坏性的那一幕,也只不过是这股阴寒将阵引中血液内的怨念,进行了千百倍的放大造成的后果而已。
这也是天底下修行的宗派法门多如牛毛,但真正成系统的大宗门和真正有见识的修行人一般会把修行阴气的法门放在高段范畴的一个主要缘故之一。
阴阳二字之所以会在修行的前期中常常会被分开来说,当然有它自己的道理,而其中,它们各自偏向的范畴自然就是其中的主因之一。
当然,这个说法也不一定就是绝对,有些特定的宗门或是法门,上手修行的初期就比较侧重阴气方面的修行,但从本质上来说,其中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过不管如何,阴寒相对阳刚而言,更易对修行人在修行的过程中产生更多负面的影响,这的确是绝大多数修行人和宗门的共识。所以刚才方羽对识海中的那番变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令他奇怪的是,等那些冲击在他的修为前退却之后,随着指尖处那些暗红色印记的消失,他对那股突如其来的阴寒的感应也都忽然的消失了。
也就是说,那股阴寒随着阵引留下的瘢痕的消失,就和它不知从何而至时的一样,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这还是方羽在全力感应的情况下,这怎么可能?
这一下子就勾起了方羽足够多的兴趣和好奇。
“有意思!”
当浩瀚无匹的灵神再度变幻了数个法门,而洪荒玺也被催动到极致后,感应中面前的这块石刻还像山野中随处可见的任何一处普通的山崖一样,没给他任何反应之时,方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幅罕见的神情。
微眯着的双眼中闪着精光,微带笑意的嘴角紧抿着,让整个下巴呈现出一种略带坚强的曲线,而他垂在身旁的两只手也在不停的微微伸张着,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些轻松的紧张。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浑身猛地一松,闭上了双眼,随即,他的人整个就那样凌空盘坐在了岩刻之前。
一股无形的力量很快就在整个山谷中以他为中心往外蔓延了开来。
绝壁上的积雪迅速的,像是被无形的飓风给推动着一般往四面散落而去,穿破了云层,刚刚照耀到了绝壁之上的阳光也在他身周十丈内的空间内扭曲、飘忽和散乱。
而他面前的绝壁上,全部岩刻的画面范围内的石壁,也几乎同时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低沉至极的轰鸣和震颤。那模样,就好似真有一只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要从其下破壁而出一样,声势煞是惊人。
而三十米之下的地面上,原本凌乱的积雪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给猛力清扫着一般,正以非常惊人的速度,一圈又一圈的向外侧翻滚而去。很快,大半个山谷中的地面就已平整的裸露了出来。
可此时,凌空以五岳朝天式正经盘坐在空中的方羽脸上,那微皱的双眉,却依然还像当初一样的皱在一起,并没有丝毫的舒展。
就在这时,一身赤红色华丽法袍的赤眉正像一道赤色的闪电一般向着内谷电射而来。
边来他口中还边发出了局促的呼唤:“方羽!千万不可!”
还没等他的呼唤声传入谷内,早在他的身影转入内谷的瞬间,凌空盘坐在半空中的方羽就已睁开了他困惑的双眼。
随着他双眼的睁开,他身周的种种异相乃至谷内不停后退的积雪,都像是失去了动力似的全都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而最为奇特的是,刚才还震颤低鸣不已,像是要坍塌了一般的绝壁和岩画,此时却像从没被惊动过似的安静如昔,甚至连一粒尘沙都未曾掉离。
“奇怪!怎么会这样?”
一边就在半空中伸展着腿脚重新在绝壁的凸起上站落,一边方羽的目光却依旧盯在面前清晰如故的绝壁石刻之上,目光中满是不解和一份淡淡的不能相信。
在他催动了有史以来,甚至在超越降伏了洪荒玺时所催动的劲气和灵神的全力侦测下,面前的这块绝壁却依然像块普通的石壁一样,给了他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特殊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
“难道真如赤眉所说,这里真的镇压着远古时期的妖魔,一定要等到它自己冲击封印的时候,我才能探查到它的一点蛛丝马迹?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洪荒玺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就算这妖魔被封印了,可现在距离这么近,洪荒玺总该有些反应吧?
再说了,如果这里真有封印的话,为什么我连一点特别的地方都察觉不到?难道这个封印真的已经高明到我连一点痕迹都摸不着的地步了么?
这怎么可能!
尽管方羽素来谦和自敛,但也还不至于妄自菲薄到这种地步。可一时间他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也只好在赤眉的呼喊声传来之际,苦笑着暂时放弃了进一步的探究。
但是他心里却很是不甘。而这样的情绪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很是有些罕见一靠近绝壁,赤眉就看到方羽修长的身影从绝壁间扶摇而下,灿烂的朝阳下,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神情非常的轻松。而绝壁上的石刻,还和千百年来一样,清晰如昔,并没有丝毫的变动。
当时赤眉心里一松的同时,猛地又是一阵狂跳。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逼得让他一做完法事就不顾一切的飞奔了过来,而现在血印无恙,方羽的神情又这般轻松,难道……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方羽,怎么样?难道……”
他自己当时都没注意,这一刻,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很有意思,但是眼下却一无所获。”
“还是一无所获?”带着几乎不加任何掩饰的失落,赤眉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潮也同时黯淡了下去。
“呵呵,还是这样。希望下次过来时能有点变化。”
方羽当然明白赤眉此时的心境,可此刻却不是细细探究这些的好时候,所以只能在略带遗憾的笑了笑之后,迅速的换了个话题:“赤老现在就要回去么?”
“嗯,安抚村民的法事已经做完了,一切还算顺利。眼下情况紧急,想早点回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就全拜托给方羽你了。”
赤眉在回话的同时,也很快的调整好了情绪,说到最后,更是一脸肃容的抱拳冲方羽行了一礼过去。
方羽侧身回礼:“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相信怀真大师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违诺坏事,赤老这礼行的太客气了。倒是萧兄疗伤一事……”
“只要他肯去,我那里绝对没问题。我荒城一脉可没他们那么小气。”没等方羽说完,赤眉就很干脆的接了过去。
方羽笑笑,也不再多说。两人便一路往谷外走去。
第十五章
一顶朱红大轿,架在八位头戴狰狞傩面,同样一身猩红的轿夫肩上,就像一条顺流而下的红色快船,迅速追着前面飞驰的那道红影冉冉而去,很快就投入莽莽雪原中不见.
三家村村口,仔细打扫过积雪的道路两旁,跪满了村里所有能活动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幼,黑鸦鸦一群人全都齐刷刷的跪在那里,脸上流露的,全是有些肃穆了的虔诚。
村长王半仙就跪在这些人的前面,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张家的族长和赵中平的二叔。而赵中平二叔背后,紧跟着跪在那里不停叩首恭送师公的,却正是以前从不曾对这类活动感过一点兴趣的赵中平。
此时,他脸上的虔诚要比身后大多数人脸上的神情还要恭顺许多,跪伏如羊的姿势中,更是处处流露着一种非常认真的凝重。叩头时的动作也是一丝不苟,规范的很是让人心折。
唯一和身前身后的众人不同的,是他的脸色。
即便是在清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他那张原本黝黑的脸上,每一层的褶皱之中,流露出的也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看不到任何的血色和生气,就连那双看似凝重的双眸深处,真正流淌的也是一片不知所措的茫然和空洞。
方羽远远的站在他们身后的广场上,负手而立于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下。
目送着那一行红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山的皑皑白雪间,方羽的神情之间也没有了之前分手时的那多生动。
“方,方先生,师公他们走了,你看是不是回我屋里去喝茶歇着?山口那里我已经派人去专门守着了,等那些和尚一现身就会有人回报,你看?”
有些踌躇的,带着满脸谦卑的笑容,王半仙在赤眉他们去远之后,抖抖索索的爬起身挪到了方羽的面前。
自清晨亲眼目睹师公陪着方羽从外面回来,还有师公在言行举止之间对方羽的那份尊敬后,面前这个年轻人在王半仙的心目中已经被抬到了最高的程度。
对于这个程度的贵客,在侍奉师公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中,王半仙已经有了相当执着的标准。这标准说来也很简单,那就只是一句话,一切以贵客的意志为准绳……
“不了,多谢村长。我还是去赵大叔那里等吧,我行囊都在那边。”方羽淡淡一笑,想都没有多想便拒绝了他的邀请。
“那行,那行。我就在家里,有什么事你叫招呼一声,我随时候命。中平,中平!还不快过来,快请方先生去你家里歇着,可要好生伺候着,回头我马上就让人送茶饭过去……”
“多谢费心,不用了。我很喜欢赵大叔做的杂面搅团,赵大叔,不会太累着你吧?”
“啊,什么?不会,当然不会……”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点了名的赵中平此时却浑身陡然一震,紧接着目光中先是涌起了一片茫然和慌乱,然后便泛起了浓浓的懊恼和悔意。而他脸上,此刻也像是开了个杂货铺似的,时红时白不停的变幻着颜色,煞是丰富。
但是此刻,站在他身边的王半仙脸上,却只有一份讪讪的尴尬和略略的羡慕及焦灼:“中平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头前带路?”催完赵中平,他又扭过头来,脸上却只洋溢着一片灿烂:“方先生,这边请!”
方羽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了他的殷勤,不过他清亮淡定的目光却依然不曾从赵中平身上稍离。
赵忠平的脸色在方羽目光的注视下,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深出了一口气后,定格成了由衷的惊喜和释然后的轻松。
“方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一进院门,返身关上院门隔断了身后的那些视线,赵中平老脸上的笑意和轻松又换成了黯然的愧意和淡淡的茫然。
“是方小哥或是方羽,而不是什么方先生。”
方羽淡定的话语中那份坚持,让赵中平微颤的声音更加的低哑了几分,不过他同样也在不屈不挠的坚持着,“好吧,方羽!我是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实际上,这世间的普通人里,没几个能像你一样,可以在那么强悍的术法面前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未必能坚持你那么久的时间。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选择再回来你这里。
赵大叔,之前你自己不也说过么?这世间,总有些咱们不能抗拒的东西,现在这样,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说你没用,别想太多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我知道昨晚你根本就没好好休息……“说着话,方羽便想伸手帮他。
“小哥不要!”
已经在方羽的手掌下睡过一次的赵中平猛地往后一退,高声叫了起来。
这倒把方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举起来的手只好顺手抚上了自己的后脑勺:“赵大叔?”
“只要你不觉得我没用就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会在那鼓声里糊里糊涂的就变成了刚才那样子。要不是你刚在村口喊我时,我猛的一激灵醒了过来,还不知道要这样迷糊多久……”
说着话,赵中平的脸上又出现了困惑和茫然的神情,当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恐惧和无助的阴郁。
“实际上,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刚才叫醒你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其实……咳,不说这个了,赵大叔你身体刚有些起色,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方羽清亮的双眸中也闪过一丝淡淡的迷茫,不过很快,就被他忽略了过去。
刚才,他并不是特意要把赵中平从那种泯然众人的状态中给警醒过来,只是没料到,赤眉的安抚在赵中平的身上会显得这般薄弱,被他轻轻一声就给叫破了。
刚开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可是现在,看到赵中平至今都无法完全释怀的样子,一时间就连他都把握不住,变成现在这样,自己究竟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原来,很多时候,就连想要保持一种与众不同的清醒,都会变成一种痛苦啊……
“咳!咳咳!咳……”
或许是此刻的气氛有些敏感,也或许是此时的赵中平复杂的心境让他变的非常敏感和细致。在方羽无力的劝慰声刚刚落地之后,赵中平就忽然弯下腰,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方羽一惊,随即便想伸手帮忙。
赵中平一边咳嗽着,一边努力的摆手,“别,咳咳!马上就好了,别……咳咳。”
方羽愣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那里弯成了虾米一般的咳嗽着。过了好一会,赵中平的这番咳嗽才算是有了终结。
赵中平剧烈的喘息着,努力的抬起已经变成了赤红色的那张老脸,涕泪纵横的脸上,此刻却有一份并不算勉强的笑意:“方小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就在刚才,我想自己试一下,看这阵咳嗽能不能全靠自己的力量抗过去。结果你看,不是也抗过去了么?”
说到这里,他伸手用力的抹去了脸上的涕泪,又笑道:“经过这么多后,现在的我更想自己睡过去。等给你泡完茶,我就自己上炕去睡,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再帮我,你看这样行不?”
话说到最后,他脸上尽管还有刚才狼狈时残留下的痕迹,可是目光中,却已经多了一份清亮的期盼和坚持。
方羽终于由衷的笑了,浅浅的那种:“当然没有问题!”
“嗯?”
午后时分,当山道间拐出那九位僧人的身影时,负手立于村口处的方羽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
来的这九位和尚不用说,光凭他们身上那似曾相识的波动和在他感应中的实力,方羽就知道他们肯定就是怀真和尚口中的援兵。
但是,为何不见怀真的踪迹?按照昨晚他和赤眉定约时的口吻,这一行人应该由他带队过来才是。莫非是其中又有了什么变故?
带着心头淡淡的疑惑,并没有过多猜测的方羽微笑着,迎了过去。
这一行身着青色僧衣,身背硕大背囊的僧人行进的速度很快,但是意态却很从容。村口距离山道拐弯处至少有四里左右的距离,可转眼间,他们就已迎上了刚到村口外小坡上的方羽。
双方在距离三丈的时候,齐齐停住了脚步。”阿弥陀佛!贫僧玄中怀素有礼!莫非是方羽方施主当面?”
九位僧人中,踏前一步上前见礼的是一位看上去年龄颇大的白须老僧,身量不高,但整个人往那里一站,却显得气度沉稳,非常的精神。紧随其后,远比他要年轻很多的那八位壮年僧人站在那里,看上去也没他来的精神和凝重。
方羽同样踏前一步作揖见礼,“大师客气,正是方羽。”
还没等方羽的话音落地,刷的一下,站在怀素老僧身后,刚还跟着老僧一起合十的那八位中年僧人目光微微一抬,八双精光闪烁的眸子顿时齐齐的落在了方羽的身上。
这一刻,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炙热了起来。
方羽脸上淡定依旧,微笑点头的同时,口中却不见有丝毫的停顿:“怎么不见怀真大师?”
这句话一出口,方羽就发觉面前那八位中年和尚的目光微微一缩,随即便齐齐收敛起了他们的目光。
“阿弥陀佛!方施主,赤眉施主何在?”
“赤老先回荒城了,这里暂时由我来接待。各位大师,你们是先进村找地方休息一下呢,还是直接过去古崖那里?”
“阿弥陀佛!贫僧等都有准备,自当直接过去。”
老僧答完,明显的踌躇了一下,这才又合十问道:“听方施主的意思,莫非是还准备留在此地?”
“呵呵,没办法,答应了赤老要做证人。再说赤连坛以前也跟我有些纠葛,所以便想留在这里看看结果,但是保证绝不给各位另添麻烦。对了大师,为何今次不见怀真大师?”
“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白须老僧怀素的双眼中神光一凝,随即又高颂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这一次,他身后的那八位中年僧人也一同诵起了佛号。
方羽静静的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原本,怀真来不来并不影响什么,可现在赤眉已经先走了一步,若是另一位事主也不见人的话,作为这场牵缠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约定见证人的方羽,弄不好便会陷入很尴尬的境地。
这样就会令他抽不出身去进行一些他自己的计划。
再者,以他对佛门中人的认识,他觉得像怀真和尚那样声名远播的高僧,应该不至于像赤眉那样,因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理由而做出眼下这种避而不见的决定。
所以见面伊始,他便一直都在追问怀真和尚的消息。因为从看到这些和尚的那时起,他心头就已隐约有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在闪烁。
现在看了怀素他们这九个僧人齐颂佛号样子,那种不太好的感觉更像是一片阴云般飘上了他空灵的心田。
果然,佛号颂毕,怀素就用消息给他的预感做了个实打实的证明:“怀真师弟昨夜重伤,现正留在寺内静室中调理。”
“怀真大师昨夜重伤?怎会这样?”
即便以方羽心性的坚凝,初闻此消息时也不由的双目中神光一凝,明显的吃了一惊。
先不说怀真和尚这些年来被尊为笑大师的声威,就光凭昨夜他和方羽两人驾驭着各自的异宝相持而不曾落后的修为,方羽一时间都不能相信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随便轻易的伤到他,而且就在他们莲宗一脉祖庭所在的地界上,就在分手后短短的这么点时间里!
“阿弥陀佛,方施主,不如咱们边走边说?”白须老僧怀素老眼中同样神光一现,随即便又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
方羽此时也略有所觉的回头望了一眼寂静若死的三家村,这才哂道:“是我疏忽了,各位大师这边请。”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也很灿烂,但整个的三家村内,此时却安静的像个死域。看不到一个活动的人影,也听不到丝毫声响。甚至就连普通山村内随处可听到的那些家畜们的动静,也全都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死寂的村子里,只有间或呼啸而过的山风,才会发出一阵阵的轻鸣。
在这种颇有些尴尬的寂静里,方羽一时间也没了开口的兴致,于是,一行人很快就在默不作声的疾行中,来到了葫芦沟的内谷。
“阿弥陀佛!”
一进内谷,一看到面前刀削似的绝壁上那五幅巨大的岩刻,原本从容而行的老僧怀素和他身后的那八位僧人口中,忽然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宛若巨钟轰鸣般的佛号声。
随着这声包含了太多东西的佛号声响起,以白须老僧怀素和尚为首的九位僧人忽然全都齐刷刷跪在了泥泞不堪的地面上,用再也标准不过的佛门大礼对着谷内拜了下去。
这些人忽如其来的举动令带路的方羽稍有些诧异,但他心念一转间,便悄然退到了路旁的山岩下,耐心的等待了起来。
佛号声响过之后,低沉绵延至有若蝉翼急颤的诵经声又在山谷中喃喃而起:“…临命终时,见无量寿佛,无边功德身……愿得离垢眼,往生安乐国……”
转瞬间,这片诵经声便和山风卷回来的回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响成了不分彼此的一片。
“听上去像是他们莲宗的往生礼赞。莫非这片山谷除了有赤眉他们荒城原巫一脉的先贤埋骨之外,还有他们莲宗的前辈也曾在这里寂灭?”
留意之下,细心的方羽很快就发现了几位僧人微眯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那份缅怀和略带激荡的幽思,不由就让他的目光也再度落向了不远处的绝壁和岩刻:“古崖血印啊,你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阿弥陀佛!有劳方施主久候,真是罪过,善哉!”
又是一声低沉的佛号之后,跪倒在地的众僧在一种有些异样的平和神情中站了起来。依然是白须老僧怀素合十开口,揭开了和方羽又一轮的交流。
“大师不用客气。请!”
方羽微一点头,迈步上前准备继续带路进去。谁知他刚一动,就被怀素给叫住了:“方施主请留步!”
“大师?”
“方施主请稍候。”随即,怀素回头吩咐道:“永信,你带师弟们先进去安顿。”
看到八位中年僧人领命疾行而去后,白须老僧怀素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珠子给方羽递了过来:“这颗信珠本来是怀真师弟托贫僧带给赤眉施主的,现在既然赤眉施主不在了,那就交给方施主吧。”
“信珠?”
方羽接过一看,原来是一颗沉香木制成的念珠,看上去像是从常年摩挲的念珠链上取下来的,大约有小核桃大小,色呈暗红,隐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嗯,色不异空,是为信珠。”
从见面至今,方羽这还是第一次从怀素老和尚身上,隐隐感觉到了审视似的伸量。
“色不异空?呵呵,明白了。”
方羽微微一笑,屈指一弹,捻在两根手指之间的信珠便应指脱手,高高飞向了空中。
信珠出手后,也不见方羽有丝毫的作态,只是双眼微微一合,就那么负手站在了原地。
信珠升了五丈左右,便开始回落。可还没等它落下三尺,整个滴溜溜乱转着的珠子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凌空托住了一般,就那么滴溜溜乱转着停在了半空,随即便完全的静止了下来。
这期间,白须老僧怀素微眯着老眼,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只管盯着停住了的珠子,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信珠也可以这么来看么?
第十六章
转动的信珠在半空中一停,方羽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枚所谓的信珠和道、巫两门内常用的飞鹤一样,同属传讯的工具。只是眼下,相比道巫两门通常意义上传讯的飞鹤,来自莲宗怀真和尚的这枚信珠中蕴含了更为复杂的信息。
如果说飞鹤传书还停留在文字传输和简单感应范畴的话,这枚信珠承载的信息则更像是比三维立体更进一步的虚拟现实的场景。
几乎就在珠子停住的瞬间,方羽那一缕与之接触的灵神就被迅速的吸引、融合进了一个陌生环境。
灵神先是在一片陡然降临的黑暗中,被一阵来自虚无的梵唱声给吸引,随即便在这番隐带暖意的梵唱声里,卷进了一个漆黑深长的隧道。
紧接着,就在这一片填满了隧道空间的梵唱声里,迅速的融入了远处忽然出现的那点光影。
天地在灵神融入那片白茫茫光影的一瞬间,就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像方羽之前数次,曾被一些强大的存在给带着在它们的世界里神游一般,就在灵神融入忽然出现的那点光影的霎那,之前始终包裹着灵神的梵唱,以及限制着灵神活动的隧道,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似的,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浓的夜色中,只有一股微微泛着暖意的感觉拱卫着灵神,突降在一个陌生场景的半空。
夜色如墨,但四周高速后移的景物却依然清晰如故,不用刻意去留心什么,天上地下,前后左右百十丈以内所有的动静,全都在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同时,却又点滴不漏纤毫毕现的一一流过心头,随即在空灵的心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快与慢,动与静有着奇怪和谐的世界。
几乎在感应到这个世界的同时,方羽略感讶异的心头就已闪过了一个明悟,这是属于怀真的世界。
光看他费了这般周折,都要把水准远不能触及神游境地的赤眉带入这个世界的苦心,方羽心里就已对接下来的一切有了足够的好奇。
六识微敛,灵神再度深入到了信珠中的异境。
“师叔,永仁他们……”
伴随着远处隐隐出来的这声急呼,高速移动的世界中画面忽然静止了下来。
不远处,深沉的夜幕中一个青色的人影闪电一般的来到近处,随即就在噗通一声中摔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身穿破烂青布僧衣,身材瘦小,满脸血污的中年僧人。
“永明?”声音响起的同时,摔在地上的中年和尚被一只手扶起。
但是此刻,从方羽灵神的角度,却看不到扶人的是谁,尽管从声音以及从拱卫着自己灵神的那股暖意微微的波动中,方羽知道这应该就是怀真和尚在行动,但是那种从没体验过的奇特感觉,却还是让他微觉有些别扭。
这枚信珠原本是给远不能自主神游的赤眉来看的,所以怀真和尚预设在其上的数种保护性法门对方羽来说,反倒成了让他很不适应的限制和束缚。
而且,这种时时处处都处在被人保护下的感觉令方羽很不习惯。
若是换了以前,以他的心性可能会为了表示尊重而忍耐下去,但是现在,他却在感觉到别扭的瞬间,就已将自己的那一缕灵神从那些保护性法门中剥离了出来。
灵神所处的天地顿时清爽和顺眼了起来。
而山谷中,自方羽闭目后,就盯着悬空不动的信珠皱起了眉头的白须老僧怀素在这一刻,却猛地的睁大了他的眼睛。
因为这瞬间,静止不动的信珠忽然又缓缓转动了起来。可闭目而立的方羽,却依然还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是那家的法门?信珠还可以这么来看么?
他再次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而同样就在这一刻,远在玄中的一间静室内,正在昏暗的静室中闭目跌坐的怀真和尚也缓缓睁开了他的双眼,随即又在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了然而又微带欣慰的笑意中,闭目入定了过去。
灵神所在的异境里,摔在地上的中年青衣僧在被怀真和尚扶起的瞬间,充盈在脸上的那份惶急和痛楚便已消除了许多,不过刚刚站起的他语速却依然很快:“师叔不好了!我们被伏袭,永仁师兄他们三个全都……”
“阿弥陀佛!带路!”
一声沉雷似的佛号之后,怀真和尚一手搀起永明,人便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场景在飞速的转换,再次定住时,已到了一片树林中的空地。
地上,有三具同样身穿青色僧衣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四周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和怪异的焦臭味。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沉雷般的佛号从怀真和尚口中响起,随着这声佛号的响起,一大蓬金黄色的明光在一声雄浑的巨钟轰鸣声里,陡然从他身上炸起。
随即,猛然炸起极速膨胀的明光和一道赤红色的流光狠狠的撞在一起,蓬的一声巨响后,小小的空地上尘烟和光线四处翻飞,就连空气中,也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空气的爆鸣。
“蓬!”
又是一声连树林都要震颤不已的巨响声中,面沉似水的怀真和尚搀扶着一脸苍白的师侄永明,退到了三具倒地的尸体之前站定,身上金色的明光大盛,而他口中更是佛号声连颂不绝:“阿弥陀佛!施主身具移山倒海之大神通,竟行这等偷袭、残杀之事,难道就不惧佛祖瞠目降魔么?”
“呵呵,佛祖是你们和尚的头,什么时候轮到他管我了?既然敢坏我赤连坛的大事,就该时刻都有上西天的觉悟,闲话休提,你也留下吧!”
略带不屑的轻笑声中,全身裹在一团轻雾中的偷袭者再度扑了过来。
“阿弥陀佛!”
怀真和尚在怒雷似的佛号声里,将手中面色苍白的永明往自己身后一送,随即便在全身狂涨的明光中与扑面而来的轻雾纠缠到了一起。
这一次,雾气和耀眼的明光刚一接触,便在蓬的一声轻响中猛地的往外爆裂了开来。眨眼间,或明或暗极速膨胀的雾气很快就将整个空地全都笼罩了起来。
就在这片令人目眩的雾气光影中,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和空气的爆鸣声,也同时响起了一声声若有如无,却又连绵不绝的梵唱声,与忽然隐现于雾气中的那一片鬼哭狼嚎的怪异音Lang纠缠在一起,斗了个一塌糊涂。
纠缠在一起的各种声Lang,伴随着忽明忽暗,忽涨忽缩的迷离光影,就在阴风四起,劲气纵横的小树林空地中搅成了混乱的一团。
方羽那一缕灵神就像个透明于虚无的傍观者,以一种略带讶异的心态,静静等待着这场恶斗的结束。
他没想到,早已式微到不成样子的巫门中,竟还有这等不世出的高人,能与自己修为相差仿佛的怀真和尚争斗到有来有往,几乎不落下风的程度。
更令他惊讶的,还是这位偷袭者在这短短瞬间施展的那些法门,竟让他都不敢确定这偷袭者是出自巫门的那一宗。
短短的争斗中,这位偷袭者已经流畅无比的接连施展出了至少六种巫门内不同宗派的秘术进行了攻击和防御。每一种秘术在他单独施展时,都能让识货如方羽得出他就出身于这秘术所属宗门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就又被他随后施展出的法门带来的感觉给推翻。
以至于就连以方羽的见识,到了此时,都不敢断定他到底出身于巫门内的那一宗。
旁观的方羽有这样的困惑,那身为对手的怀真和尚就更不用多提了,光听时不时从雾影中传出的那一声声宛若怒雷般沉闷的佛号声,方羽就能感受出他此刻的惊疑和郁闷。
“阿弥陀佛!伏魔钟”!
困扰和相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雾影中再度响起的佛号声里有了变化,随着佛号声一起炸响于雾影的,是“嗡!”的一声钟鸣,几乎能让整个天地都一起震颤了起来的巨大轰鸣。
震耳欲聋的巨大钟声里,璀璨但并不刺目的金黄色光芒就像陡然升起的太阳,无数浑厚而又绵延不绝的诵经声也同时猛地响彻了树林,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诵经声里,弥漫在天地间的那股隐隐檀香中,那团金黄色烈日的中心处,无数隐约可见的梵文紧随在佛门万字符之后汹涌而出,以铺天盖地的势头向整个涨缩不定的雾影四面席卷了过去。
一时间,刚才迷离混乱的雾影也似乎变得通透了起来,雾影的中央,只有那团飘忽不定的人影处,雾气还勉强保持着原本的颜色。
可就是这片漆黑的颜色,也在这声剧烈的钟鸣响过之后,在无数万字符和梵文的猛烈冲击下,迅速的在眨眼间便趋于浅淡和飘摇。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钟声响起,金黄色烈日陡现的霎那,阵阵梵唱中,也响起了那位偷袭者金属般的急叱:“碧莲环,玉郎现!”
随着偷袭者的这声急叱,一蓬暗青色的光影顿时笼罩住了他的身影,然后就在一朵朵忽然绽放与金色佛光中的暗青色莲花的摇曳里,一抹淡碧色的人影裹在刺目的光华中,猛然炸亮在偷袭者刚刚消失的地方,毫不客气的和四面急扑而来的梵文和万字符撞在了一起。
“蓬!”
又是一片地动山摇的巨响和震颤,各色刺目的光影一涨即逝,黑暗陡降的瞬间,一声刺耳欲聋的厉鸣伴随着一股几乎令整个天地都要在瞬间凝滞的冰寒,再度贯穿了整个空地。
随即便是夹杂着一道刺目金光的闪逝和一声巨钟并不曾发全的半声轰鸣,以及在那一蓬蓬猛然炸开的血雨中,几乎同时响起的数声闷哼。
两道诡异的人影几乎在闪现的瞬间就已消失在了原地,浓墨般的黑暗也再度笼罩了这片刚还混乱不堪的天地。忽然安静了下来的空地中,只有两道粗重凝滞的呼吸声在不停的起伏,许久都不曾消失。
暗淡的夜色中,一直都在半空中观战的方羽到了此刻,在更加困惑的同时,却对自己之前擅自剥离神识的举动有了微微的悔意。
灵神处在像信珠这样的环境中,其实根本不可能像自己神游时那样随心,也不可能像以往在草原上那样,遇到那些独特的存在时,还可以跟它们在识海里进行一些即时的互动。
可在信珠所带来的这个世界内,只有像之前那样,将灵神限制在信珠主人预设的防护之内,才能在视角和感受受限的同时,跟着主人一起去经历和感受他的经历和感受。
否则的话,就只能像现在的方羽一样,能看到发生的过程,却又被限制在这个过程里。很多东西,你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去看去分析,但是却不能哪怕提前一点,看到这个过程还没出现的后续。
这很像是在看电影,尽管看的人不同,得的感觉和感受也不同,但毕竟只能是个傍观者,而不可能是个参与者。
就像现在的方羽,虽然刚才的突变瞬起瞬落,变化奇快,但是凭借着他灵神的敏锐,他依然能将刚才的那一幕分辨的清清楚楚。
刚才,就在怀真借用清音钟的帮助而一举占了上风的瞬间,雾影中的那位偷袭者也施展了一种方羽不曾听闻过的秘术,猛看上去像是替身柳木郎之类的秘术,但这秘术在爆发的瞬间,除了将他带离险境之外,所爆发出的那股反击之力,却根本不是替身法偶之类的逃命法门所能企及的范畴,那种狂暴而凶猛的逆袭,更像是一些渡劫秘术才具备的威能。
可令方羽不解的是,它却又是那么明显的带着替身法偶的特征。否则的话,随后第二个偷袭者发动强袭时,这位偷袭者就根本不可能再有能力做出那么强势的配合。
要知道,所谓的渡劫秘术,往往是修行人最后的保命手段,每使用一次,都要复出相应的代价。最起码,也得好好休养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绝对不是随便就可以拿出来乱用的。
当然,一般也就不可能有前脚刚用过这类秘术,后脚还能再发出这么强悍急袭的事情发生。
而刚才这位偷袭者,刚刚脱离险境,随即就在第二位偷袭者突然发动对怀真强袭的同时,也再度发出了几乎跟之前的偷袭并没有差多少的攻击,这才能集两人之力,重创了身怀异宝,并且也已全力反击的怀真。
当然,能与方羽相持良久而不坠下风的怀真在自身受了重创的同时,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以方羽的眼力和判断,刚刚发生的这次交锋,若不是后来那位偷袭者的修为同样高明的令人生疑,(又一位几乎与第一位偷袭者水准仿佛的巫门中人。)而且下手狠辣卑劣,明明就在占尽偷袭的优势下,还以自家人三条鲜活的人命吸引了怀真的注意力,他和第一位偷袭者绝不可能在只付出一重伤一轻伤的代价,就顺利的重创和异宝一起全面爆发了起来的怀真。
像天心灯,清音钟这样的异宝之所以会被那么多修行人称之为异宝,绝对不是普通意义上那么简单,特别是在这种拼命的时候,更是如此。
但是刚才的这次突变中,佛门出身的怀真却从纯粹斗法的层面上来说,犯了个不小的错误,过于宽宏和慈悲的心态,致使他在反击的前夕有了一霎那的停顿,就是这霎那间的停顿,藉由异宝而来,相较一般修行人反应稍快了一线的优势便已丧失殆尽。
若不是原本就修为深厚,而且异宝全力爆发时威力惊人,他刚才的结局就不会只是受了重创这么简单。
而且,致使他落到如此地步的那三个女人,也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和停顿而幸免于难,她们全都在双方剧烈的劲气爆发下化成了血雨的残渣。
现在,方羽眼中的一切全都在黑暗的笼罩下停顿,信珠主人怀真此刻的喘息和调理,决定了剥离开灵神之后的方羽,到了此时此刻,也只能耐心的等待这后续场景的变化。
这瞬间,他甚至连周围这夜色都不能看透。
随着喘息声逐渐变得急促,黑暗中,终于响起了一把微带颤音的声音:“师叔,师叔!”
“永明,不要担心,我没事。”
随着这句话,黑暗笼罩下的空地上一切又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面色赤红如血,正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调整着呼吸的怀真和尚那矮胖的身影,也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了。
此时的空地中,到处是血污和焦灼的痕迹,狼藉一片的地面上,根本看不到那三个女人尸体,只有怀真身后的一小块地面上,那三具青衣僧的尸体还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尸体的中间,奇迹般的站着尽管脸色惨白,站都不太能站稳,但是浑身上下却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变化的青衣僧永明。
忽然,就在一切刚刚清晰了过来的瞬间,方羽面前的这个天地忽然一暗,随即又幻现成了另一幅相对安宁的画面。
这是一间光线颇为幽暗的静室,静室的地面上,一脸尤带异样赤红和汗珠的怀真结跏跌坐在**上,手持信珠,正在冲信珠闭目默诵着什么。
最后,随着怀真缓缓睁开的双眼,一声佛号忽然响彻了静室。随即,信珠中的世界便整个的暗淡了下来。
下一瞬,山谷中闭目而立的方羽也睁开了他的双眼,而原本高悬在半空中转动个不停的信珠,此时也像是忽然失去了凭依似的,冲着方羽伸出的手心直落了下来。
“阿弥陀佛!方施主,若是明白了的话,可否将信珠赐还?”看到方羽手捻信珠若有所思的模样,白须老僧怀素合十高诵起了佛号。
“当然可以!”
方羽微微一笑,便把手指间捻着的信珠送到了怀素面前。
有些奇怪的,怀素在拿起这枚信珠时,老脸上却闪过了一抹微见不自在的神情。不过很快,就随着他珠子入怀而恢复了平静。
方羽一直淡淡的笑着,任何其他的表情都不曾流露。
尽管佛门中素来以修祖性为圭旨,甚至还因此而被不少修行人所诟病,但是在方羽的认识中,即便是佛门中位高辈宗的有数大德,也很少有人能将传讯用的信珠,用到今天自己见识过的这枚信珠这般的境地。
修行人之间,特别是修行到修性高段的修行人之间,灵神或是元神之间彼此互有感应,或是能够进行有限的互动说起来并不难,但实际上,却已经是界定修为水准的一道普遍难关。更不用说借用另外的器物,来达到类似的目的。
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看上去并不很难的飞鹤传书,就难住了道、巫两门之中那么多的修行人。
佛门中的信珠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以修性为圭旨的他们在这方面要擅长一些,但是若想用信珠达到今天这枚信珠的这种效果,要么使用的信珠材质原本就是天材地宝,要么就是使用信珠的人修为已经达到了入微的至境,且曾有机缘见识过例如天心灯、洪荒玺这类的异宝,才有可能会借鉴、揣摩出这等的妙用。
否则的话,绝不可能让一枚普通的信珠内蕴含的信息,达到这般生动,乃至场景再现的地步。
若不然的话,随便那个修为高深的修行人任意找个器物,就能将自己一身修行的经验、见识感悟和本身传承所独有的功境一一封存到其中,到需要的时候一用,岂不满地都是像方羽这般异峰突起擅领风骚的修行人了么?
自然,到那时,像天心灯这类本身就能传承法统,存、取能量的异宝,也就不会再被称之为异宝,而佛门中的一些宗派,也就不会再以什么转世传承的说法而闻名于世了。
就像现在,方羽和白须老僧心里都明白,方羽刚刚交出去的这枚信珠虽然是比较贵重的沉香木所制,看上去使用的也有了些年头,但它绝不属于什么天材地宝的范畴。
刚才它之所以能有那么好的效果,除了归结于怀真本身的修为足够深厚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身怀异宝清音灯的缘故。
而探究含有这类奥秘这样的机缘,但凡是自认不弱的修行**多都不会放过,所以才会有传讯的信珠被讨回,而方羽只能微笑不语的事发生。
“阿弥陀佛,让施主见笑了。”
方羽此刻的微笑和静默显然让白须老僧在收好信珠后,微觉有些不安,所以怀素在重新合十见礼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些被他在有意无意之间给忘怀了的信息。
“对了方施主,贫僧来这里之前,怀真师弟还有两句话托老衲带给赤眉施主,他说,情势凶危,小心戒备,若有不测……”
说到这里,白须老僧怀素的脸上却出现了略带挣扎的犹豫。
第十七章
风一般自由而又轻灵的飞掠在莽莽群山间,将脚下一道道险峻的山岭飞快的抛在身后,这本是件很容易能让人兴奋的事情.可眼下,有若精灵般在半空中隐现的方羽心里,却依然被淡淡的失望和失落给包围着,久久不能平复。
从昨晚隐约知道赤眉和怀真他们两宗旧怨的那时起,方羽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这个证人可能并不好当。但当时怀真和尚的风范,以及赤眉表现出的大度,却让他多了几分成事的信心,这才慨然接下了这并不讨好的差事。
可他没想到,一转眼两人都因故缺席,让自己成了主角。更没想到莲宗这边,来的竟是怀素这样的和尚。
一想到他传话时表现出的犹豫和不情愿,方羽就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怀素随后说的那些貌似客气和关心的话语时,隐隐流露出的那份疏离和排斥,更是让方羽心里很是有些发堵。
他不明白以怀真和尚昨晚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气度,在眼下这种非常的敏感时期,怎会糊涂到让这么个人来领队入驻葫芦沟?
难道除了怀素,赫赫有名的莲宗中就再没有其他修为深厚点的高僧了么?身为佛门大宗中的高僧,怀素又怎会表现的这般顽固和小气?
“情势凶危,小心戒备,若有不测,那就……那就避至玄中。不过……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和寺内众僧对此不敢苟同……”
“天寒地冻,谷内又设施简陋,贫僧就不留客了。方施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另外,还请施主给村民带句话,此间事未了之前,希望村民不要接近这里,搅扰之处,还望海涵,阿弥陀佛………”
还好现在赤眉不在,接待交涉的是身心相对闲散的自己,要不然,这样的言语和神情,岂不是对手还没见,自己这边就先冲突了起来?
一边是如此这般的和尚,而另一边又是寂静到令人无语的三家村,这样的人们,这样的地方,那还能让方羽再忍耐得下去?
原本,在他自己的计划里,就没准备小心翼翼的留在这里守株待兔,而今,就更不想死守在这里傻等。
起码,也得先去勘验一下怀真和尚的遭袭之处吧?
就这么着,一怀郁闷的方羽一出葫芦沟,便给尚在酣睡的赵中平留书作别,之后一个人独自掠入了这莽莽山岭。
可充斥于心头的失望和郁闷,却久久都无法完全消散。一直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那片并不算陌生的小树林。
这是一片被三座险峰给包围着的谷地,前高后低大约有四五十丈方圆的狭长谷地中,百十棵低矮粗壮的老树散落其间,形成了一片看上去稍有些怪异的小树林。
说它怪异,是因为散乱其间的这些老树那种有些怪异的长相,这里的每棵树至少都有合抱粗细,但是长得都不是很高,而且大多都像南方的榕树一样,从树干底部就开始横里往四面发展,虬结弯曲的硕大枝干更是在低空处歪七扭八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片相对密集的小树林。
这要是在枝叶繁茂的春夏时节,可能还不会让人觉得太奇怪,最多只会觉得这些老树长的怪异有趣。
可问题是现在,在这枝枯叶净的严冬,没有了茂密枝叶的遮掩,光秃秃的树枝间隙里,树林中央那块相对空旷的椭圆形空地的出现,却给了方羽一种非常突兀和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周围这些怪模怪样的老树是被人为弄成这样,而后特意种在这里用来形成这片林中空地一般的古怪感觉。
而空地上,那些尽管已被内行人仔细清理遮掩过,但依旧无法完全清除的痕迹,更是让方羽加深了这种古怪的感觉。
林中空地和树林左右两侧的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尽管有过清理和伪装的痕迹,但是被踩踏和污染过的积雪不管处理的手法多细致,在颜色上,总归和周围并不曾被触动过的地面积雪有着细微的差异。
更何况,以方羽敏锐的眼力,也能清晰的发现,处理这些痕迹的人把精力更多都放在了林中空地的那片区域里,对四周痕迹的清理并不是十分的用心。
最起码,刚从半空中落地的方羽就注意到,远在这片树林三十丈之外的山峰绝壁间,一块相对凸起的岩石上,就有一大片积雪被踩踏的痕迹就根本没有被处理过。
就算是被细心处理过的林中空地的边缘处,那一圈老树粗壮的树干上残损破烂的地方,处理的也不是很仔细,只要有人擦去那些伪装仔细一瞧,很容易就能发现树干上那些像是被火烧过或是被猛力折断过的明显痕迹。
至于至今还游荡散落在树林以及这片谷地中的那种异样气息,更是瞒不过像方羽这类内行人的感应。
实际上,在看到这片树林之前,方羽首先就在半空中感应到了这里残留下来的斗法气息,所以才能在根本不熟悉此地环境的情况下,直接准确的找到了这里。
很显然,这里已被怀真和尚他们莲宗的人小心处理过,除了残留下这些并不能引起普通人注意的痕迹之外,树林的四周和林中空地上,再没留下什么太过特别的痕迹,至于昨夜斗法时死掉的尸体和那些污血残肢,就更是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若不是恰逢雪后,而来的人又是早有打算的像是方羽这类的内行人,相信三五天之后,等积雪消融干净,除了这树林的模样稍稍会让人讶异之外,这里将不会留下任何太过特别的痕迹,也不可能再留下任何异常的气息。
“不像是人为所做,可那些人为何会选在这里伏袭呢?再说被自己废了修为的那三个女人,又怎会挣扎着跑来这种荒僻的地方?”
不解的方羽站在林中空地上,游目四顾,在凝神默查空气中残留气息的同时,心里也在暗暗的琢磨先不说这片山谷从来路上四面都被人迹罕至的高山给阻隔着,即便是面前这三面夹持,从而形成了这片谷地的三座陡峭高峰间,山势起伏形成的断壁和沟壑就很难让一般人轻易涉足其间。
再加上树林的地面,厚厚的积雪都不能完全遮盖掉的厚厚落叶,以及那种人迹罕至的树林中特有的枝叶腐烂的味道,也明白无误的告诉方羽,这片奇特的树林很可能就是大自然的手笔,而绝非人为所致。
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四周并没有方便进出的通道,也不像是人为特意安排的所在,又怎会成为双方爆发激烈冲突的现场?难道这附近有他们赤莲坛的什么秘密存在不成?
要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有两个修为至能与怀真和尚差不多的高手来这里伏击?
这种程度的高手,就算是佛道两门那些声名显赫的名门大宗内,估计也挑不出几个来!
想到这里,方羽脚下一动,身体便在原地凭空消失,随即又出现在了三十丈外,山崖绝壁间的那块凸岩上。
从早上看到怀真和尚的信珠那时起,方羽就想亲自到他们斗法的现场,也就是这片山谷来看看。
怀真和尚的信珠虽然很玄妙也很清晰,但是在昨天的斗法中,他自己都始终没看清楚前后两位偷袭者的面目和来历,自然,透过信珠看他们争斗的方羽同样也就没能看清那两人的面目。
但这并不妨碍方羽和亲身经历的怀真一样,猜到那两人的来路。而且,相较眼下深受重创的怀真,对巫道两门的术法秘技有着更深了解的方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更能体会和分辨出那两位偷袭者的可怕。
不管是第一个偷袭者信手而为任意施展巫门各宗诸多秘技的流畅和可怕,还是惊鸿一现,出手狠辣,一击得手后便瞬息远遁的第二位偷袭者的眼光和判断,以及他忽然暴起出手时施展的道门秘技,都让方羽心中兴起了足够的震撼和重视。
天下但凡是修行人都知道,虽然修行中有一法通万法融,万法终归一这样的说法,但实际上,不管是声名显赫的佛道两门还是早已式微到不成样子的巫门,或是这天地间零零总总各门各类的那些小门小宗,几乎所有的修行宗派之间,对修行的方式和理念都有着各自的凭依和坚持。
即便是同门派之间,对修行的法门和倚重都会有所不同,从而又导致了各宗内更为细致和烦琐的分支和小宗,也因此才有了小道三千旁门六百这样概略形容的说法。
而这种概略的说法,虽然仔细计较起来也不见得全对,但其中却包含了一个大多修行人都已默认的基本道理,那就是因凭依的修行理论和修炼方法的不同,各门各宗之间的法门,特别那些能被称之为秘技的法门,无不代表着本身修行宗派独有的特征,外人很难了解和掌握其中的奥秘和威力。
而且又因修行本身就是个很玄妙也很入微的事情,所以更多时候,很多宗派的秘术即便是落到了其它修行人的手上,也往往很难被练成,一些时候,不但不能练成,而且往往还会令其出现很危险的问题。
就像之前巫门朱雀宗的宗主韩远山,他因妄练无意间得到的道门龙虎山秘法,以他的见识和修为,都没能避免因此而出现的术法反噬,致使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几乎废去,最后也因此而埋下了日后被人瞬杀的伏笔,足见其中的凶险和危机。
当然,他这个也是相对典型的特例,也跟韩远山他本身修为太过精深,以及他强炼的法门过于独特有很大的关系。
若换个一般些的巫门中人,光是巫门心法和修行天师正法之间最初的冲突和消耗,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自然后果也就不会严重到那种地步。
再者,若换成是一般性的法门,除了一些心法在先天上就彼此冲突的外,其实各宗派之间也有不少的小法门能够被彼此学习和印证。但各家的秘技,则肯定不属于此列。
正因为各宗的修行中有这样或那样的限制,所以像天心灯,清音钟还有碧玉诀等这些在传说中,能够一揽子传承佛道以及巫门这三大宗门内无上心法秘术的东西,才会成为那些并不将世俗间的得失太过放在心上的资深宗派和修行人口中念念不忘的秘宝。其重视的程度,甚至到了一般修行人都从来不曾听闻过的地步。
所以方羽在看到那两位偷袭者所施展的法门时,心里才会有足够的震撼和随后的重视。
因为在他的感觉中,第一位偷袭者这样熟练流畅,任意施展巫门各家秘技的模式,以及第二位偷袭者甚至涉及到了道门秘术的这种手段,很可能跟传说中与天心灯,清音钟并列被称为三大异宝的巫门碧玉诀有关!
而刚才,在现场,也就是林中空地上残留的那些气息,则从另一个侧面更加的验证了方羽的这个大胆推测。
因为经过他仔细感应甄别后发现,施展了道门秘术玄阴雷偷袭重伤了怀真和尚的那第二位偷袭者,得手撤退时所施展的遁法,正是巫门内特有的古老遁法,禹遁!
这是在方羽的所知里,现今只存于巫门六宗内图腾三宗所掌握和使用的古老遁术,并不像禹步一般,为大多修行人所了解。
而道门中,对禹遁有所涉猎和继承的个别宗门,也早已将这个古老遁法做了最大程度的修改,甚至连名字都已截然不同,更不用提施法后残留下的痕迹了。
有了这样的猜想和发现后,方羽在震惊的同时,心里却也隐隐的有些兴奋了起来。
绝壁间凸出的这块岩石的积雪上,留下了一片纷乱的脚印,经过方羽仔细分辨,发现这些脚印一共为五个人所有。其中痕迹最明显也最多的三双脚印相对比较纤细,应该就是昨晚被废掉的那三个女人的脚印,而其余的两双脚印都很浅,要不是方羽观察的仔细,其中有一双甚至都差点被他给忽略了过去。
先前那双比较浅的脚印至少还留下了三处踩踏的痕迹,可最后这双差点被他忽视掉的脚印,则只在雪上浅浅的留下了一处痕迹。倒是在这双脚印之后的绝壁上,那一排显然被几个人抓扶过的痕迹侧下方,留有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掌印并没有留在绝壁的积雪上,而是深深的印在绝壁之中,至少深入绝壁有一寸深,更令方羽感兴趣的,是这个掌印处那层坚冰一般闪闪发光的积雪。
冰一般晶化了的积雪闪着银光,深深的钳入绝壁之中,和周围那些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将这手掌的特征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方羽伸出手,虚虚的比了一下,发现这只手掌要比他的手宽肥一些,但是手指要比他的短将近一个指节。
而这只手掌边缘处的绝壁上,砂石就像是被利刃切割过一般,留着明显清晰和锐利的边沿,而且边沿处,也像是晶化了一般,留下了光滑的痕迹。
这种特征,正好符合道门秘术玄阴雷聚气施为初期的特征!
方羽盯着这只手掌,扭头四处看了看,最后一咬牙,还是把手掌帖到了这个手掌的痕迹之上。
“混蛋!”
脸色瞬间就在他浑身一震,张口咒骂的霎那变得冷厉了起来。而他那双蓦地圆睁了起来的虎目中,更是闪过了一道刀锋般冰冷的精光。
随即,他的双眼便再度的合在了一起。而勃然而起的灵神则带着他心头的怒意,就像闪电一般往这莽莽群山的四面八方疾扑了出去。
几个呼吸之后,他睁开了闪动着困惑的双眼,向着西方远远望去。
刚才,瞬间与手掌的接触中,他感应到了其中包含着的浓烈杀机和一抹刺骨的冰寒。
和自然界的冷热无关,那纯粹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无情和冷酷所凝结成的冰冷。面对近在咫尺的那片慌乱和哀求,不带丝毫的波动和犹豫,完全就是人们在无意间踩踏蝼蚁时的那种冷漠和无动于衷。
三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充斥于岩石上的剧烈波动中,就在这种无情的冷漠和无动于衷里瞬间变成了三个极具危险性的人肉飞弹,远远的被轰击了出去。
而残留在这里的那份怨恨和不甘,时至今日,都还像三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飞舞缠绕在方羽的感应中,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
可在这个冰冷的掌印中,方羽只发现了无动于衷的冷漠和阴冷到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寒。
冷冷的杀机更是像陡现于尘世间的狂潮,几乎在感应到的瞬间,就让方羽的心中也本能的掀起了反击似的杀意。
凭着残留下来的气息,就能撼动方羽神意的高手,竟会对三个连普通人都还要不如一些的门下子弟,施展出这么无情的冷酷杀手,这样的对手,令方羽几乎在感应到同时,就已动了真正的怒意和杀机。
可随后追踪与感应的结果却让动了真怒的方羽也困惑了起来。
方圆几十公里的地界上,除了三十多公里外,有很多人烟,像是萧桓他们说起过的那座清水县城外,其他的地方他几乎没感应到有人烟的存在,四处全是莽莽的群山和沟壑,甚至连感应中出现的那三条冷冷清清的山路,也都全通向了三家村的方向。
其中有一条连接三家村和县城之间的山路距离这个山谷只有两三公里的直线距离,除此之外,他几乎一无所获。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那两个偷袭者的其他气息,也没在这附近发现什么隐藏着秘密。
“难道他们是从清水县城过来接应那那个女人的?因为发现有人追踪,所以躲到了这里,并由接应的人突施辣手袭击了跟踪的人,然后又索性在这里伏击了随后而来的怀真?可是第二位偷袭者为何又要在明显占上风的时候还要牺牲掉那三个女人?这不合常理啊!”
心里不停思量着,腾身而起的方羽扑向了远处的那座小县城。
正好,在那座县城里,他原本也有事情要去办。
第十八章
放下电话,方羽心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怅然.
电话的那头,父母一切都好。就连母亲的嘱咐和叮咛,也一如继往的那么细致和琐碎。可岁末年初时节独有的那份期盼和不舍,也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一直都隐隐在母亲的声音里盘旋,将他紧紧的包围和缠绕。
离开的越久,对家和父母的思念就越深。
这份朴素的情感即便是在他修为日渐化境的现在,依然不曾有丝毫的淡化。甚至在他的感觉中,思念的感觉反倒有种越来越浓重的趋势。
特别是在周边的一切,都已开始变得让他有些倦怠甚至有些淡淡厌烦的现在,这种感觉在母亲的叮咛中,更是来的分外猛烈和清晰。
“等这边的事一了,我就回家过年。”
父亲屏住的呼吸,母亲无言的等待,都在他这句誓言似的回答中化为了一种熟悉的热切。而温暖的感觉,也像潮水般涌过了他空灵的心田。
可随即,母亲的一句告诉,以及父亲在傍边似疑问又似提点的一句话,很快又让他再次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
“儿子啊,你早点来电话多好!若兰这两天一直都在家里陪我等你的电话,今天早上有急事才走了……”这是母亲的告诉。
“你问问小羽,他准备什么时候跟若兰把事定下来?今早上好像是若兰家里打过来的电话,若兰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
这是电话一旁的父亲给母亲说的话,可声音却清晰的令方羽有些汗颜,这分明是在直接催他啊!
然后电话便在他的东拉西扯和母亲的连声催促中,很干脆的从那头挂断,而他拨给若兰的电话也在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里变成淡淡的遗憾和茫然。
遗憾自不必多说,跟他相恋以后,杜若兰曾亲口说过,除了在特别时候会把手机改变振铃模式之外,二十四小时都不会关机,可现在却恰巧在这时候断电……
而茫然,则是因为父亲那句旁白似的催促中,隐含的那份言外之意。
儿子,是不是该给人家一个明确交代了?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下以后的生活方式了?等等……等等。
基本上不用多想,方羽就能很轻易的在脑海中将这些画面给虚拟和勾勒出来,甚至就连父亲说这些话的那种郑重神态,他现在都能分毫不差的在脑海里预演出来。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觉得有些慌乱和茫然。
因为对于以后的这些,他似乎还没认真细想过。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想过,随着两人感情的加深,以及他在藏域那一次生死瞬间的明悟,对于自己和杜若兰之间的感情和缘分,他心里早已再无半点的犹豫和含糊。对这一点,在经历过蒙青凝那件事之后,杜若兰心里也非常清楚。
所以要说方羽没想过两人的以后,那显然是不准确的。
可聚少离多的现实以及他奇特的经历和状态,也的确决定了两人之间在情感交流上,更多注重的是精神层面的契合而不是这类现实中的琐事。
只是父亲刚才电话里的催问,才让深受传统教育,并在游历中对世事人情有了进一步体验和了解的方羽心里猛地警醒,原来两人间的这段感情,已经到了需要自己肩负起来的时候。
起码在人情练达,洞察世事并且相当传统的父亲眼里,他和杜若兰的这段感情,已到了需要他肩负起来的时候。
这是表态,自然也更是提醒。
并不是害怕什么,也不是明确的想要抗拒什么,可随着这个提醒,瞬间闪过心头的那阵紊乱,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淡淡自责和茫然,在霎时间便让方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境地之中,一时间无法自拔。
虽然若兰一直都没怎么提过她家里的情况,可以自己所受的教养,不该在这件事上如此的粗心和大意啊!
这种事,自己不主动点,人家若兰又怎么好开口主动提出来?上次遇到丁某人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是有所决定的么?怎么一转眼就……
“先生,先生,话费总共两块三,先生,先生?”
很快,耳畔传来的这把明显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把他从这种微妙的紊乱和茫然中给扯回了现实。连打了两个电话,他还没给摊主付钱呢。
付钱的同时,方羽顺口问道:“大婶,今天城里有什么活动吗?怎么到处都是人啊!”
“哈,先生你是外乡人吧?”
“呵呵,是啊,今天是我第一次来清水。”
“我就说嘛,周围这方圆五六百里的地面上,还有人会不知道腊月初六就是我们清水祭城隍爷的大日子?今年县里花了大力气,准备连办三天,四乡八邻的人全都要来,听说周围几个县里也有不少人也来了,人当然就多了。对了先生,你是外地人,要是在这里没亲戚的话,我劝你还是赶紧找个旅馆安顿下再说。要不然等再晚一些,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去年,就有不少来玩的外地人没找到地方住,最后在隍庙里熬了一宿呢。”
胖胖的摊主大婶显然是个很健谈的热心人,看方羽听得认真,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就说了一大通话出来。
“城隍庙?位于城东郊的清水城隍庙?”方羽的眼睛眯了起来,居然这么巧?还真是有意思啊!
“对啊,难道清水还有另一座城隍庙么?”
胖胖的摊主大婶一愣,随即在确认的同时,也把头从窗口缩了回去,边缩嘴里还边低声的嘟囔:“都知道新隍庙在东郊还说是第一次来,现在的年轻人啊,还真是……”
她嘟囔的声音很低,可依然让方羽听得愕然失笑。摇摇头,他站在街头游目四顾,想找家旅馆先安顿下来再说。
身边这个电话亭,是这座县城最繁华的十字广场上的一个小摊点,也是方羽从东面入城后,沿街找到的第一家对外经营的电话书报亭。
进城的一路上,方羽就发现这座并不算发达的小县城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而且不少临街的店铺上也全都张灯结彩的像是有什么喜庆事,原以为是城里有什么别的庆祝活动,没想到竟是自己听闻过的那个城隍庙会。
这下好了,不管能不能在这边找到赤莲坛那些人的踪迹,最起码,也可以顺道办完自己要办的两件事情。
想到这里,方羽便不慌不忙的往他看到的那家旅馆走了过去。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第五次拨通的手机里,传来的依旧是这把程式化的声音。
方羽放下还在继续充着电的手机,心里再次充满了淡淡的歉意。
跟杜若兰交往至今,他除了知道杜若兰的手机号和住所的电话外,连她家到底在什么地方都没认真问过。弄得到了现在,他除了知道她可能有事回家了之外,竟连想往她家里拨个电话问一下情况都不知该拨去那里,仔细想想,还真是……
“可能还在飞机上吧,等晚点了再打给她好了。”
方羽懊恼的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把这些放在一边,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十五分钟后,将自己浑身上下彻底梳洗了一番的方羽踏出了宾馆的大门。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段颇长的时间,手机也还继续留在宾馆里充着电,一时间再没其他事的方羽便准备先去那个让赵中平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城隍庙里瞻仰一番。
这也是他先前要来这个县城的目的之一。
第一个目的,自然是找个电话给家里和若兰打电话,然后顺便再给手机充充电。再一个,就是要去城东郊的城隍庙里瞻仰一下,去看看那里究竟盘踞着些什么样的神佛,哪来那么大的本事,竟会为了几句私底下的牢骚话,就那么轻易的将一个连续十五年获得优秀教师称号的老实人给不明不白的永远撵回了家。
旅馆的门前不远,就是方羽之前曾停留过的那个广场,作为县城里唯一的广场,自然也就成了此时最热闹的地方,前后还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涌动的人潮便已覆盖了整个的广场,各种各样的吆喝声,笑声,叫嚷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在午后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汇聚成了一片声音的海洋。
“人还真是多啊……”
方羽随着人流,慢慢沿着广场的边沿向东走着。根本不用他去专门问路,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前涌动就是了,身前身后,到处都是要去东郊城隍庙的人。
“老张,你们一家也要提前去求香?”
“废话,难道你们家不是吗?中午那会我就看到你小儿子去买香烛了……”
“老张老李,你俩就别磨叽了,快赶几步,要不就真没地方了。妈的,今年那来这么多人啊!”
“我说老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今年县里花大价钱请来的那位神秘嘉宾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大歌星,而且据说还跟咱们的城隍爷一样姓董,今天下午也要去东郊,提前拜祭一下咱们的城隍爷这位本家,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也要抢着下午去。你看看,平时那些年轻人哪会这么积极?也不怕城隍爷降下罪来,真是的……”
方羽不声不响的跟在这群人的背后,听着他们彼此间断断续续的交谈,一路慢慢前行,终于在十多分钟后,挪到了东郊城隍庙的门前。
这是一所位于城郊缓坡上的宏伟建筑,殿宇巍峨,气势宏伟。建筑风格与以前的旧官衙很有些相似。只是大开的山门,却足足有三个门之多。其中尤以中间那扇至少有三丈高的大门最为壮观,其余的两扇相对矮一些,不过至少也有两丈多的高度。
可是眼下,这三扇大开着的门却还是吞吐不尽黑压压的这片人潮。拥挤,极度的拥挤便是这所城隍庙门前唯一的感觉。但是很奇怪,这么拥挤的门前,人们却并不是很喧哗。
从坡下到门口,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方羽跟着慢慢蠕动的人潮走了将近十分钟,这才终于捱到他抬脚跨上了巨大的门槛。
“跨入山门中,跳出三界外!无量天尊,施主请收牌。”
就在方羽的前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巨大的山门后闪出了一位青衣道人,就见他稽首为礼,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也将一块黑黝黝的木牌递到了方羽的面前。
也直到这时,自这位中年青衣道人出现,便忽然停住了脚步也同时安静了下来的人群里,这才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惊呼声:“呀!天啊!竟是玄木牌!这人是谁啊,运气真是太好了……”
几乎同一时间,无数人的目光全都在聚集在了方羽的身上。这一刻,山门前安静的有些异样。
“三门三界引路牌?”
就在众目睽睽中,方羽淡淡一笑,并没有马上接过青衣道人手中的黑木牌,而是看了看山门的左右,这才把目光落在了青衣道人的脸上。
从出现开始,青衣道人的目光就一直都盯在方羽的脸上,从不曾有一刻的稍离。
“无量天尊,施主果然是有缘人!正是如此。施主请收好。”
方羽的话音未落,就见青衣道人双眼一亮,随即便又高颂了一声道号,将手中的木牌又往前送了一送。
方羽的目光从青衣道人的脸上转到了面前的黑牌子上,心念电转间微微一笑,还是伸手接过了这枚黑牌子。
“无量天尊,施主请!”
稽首一礼后,浑身明显轻松了下来的青衣道人又避回到了门后。
方羽这才在人群猛然爆发出来的声响中,真正的踏进了这座庙宇。
进了山门,他不出意外的看到,巨大的山门里侧,有间像是门房一样的小屋供那位青衣道人进出。
实际上,山门里和外面一样的拥挤,并不算小的庭院内,黑压压的人群依然只能慢慢的往前蠕动,只是相比外面,进到里面的这些人要安静的多,除了脚步声和不时的咳嗽声,硕大的庭院中竟听不到太多其他的声音,这让方羽对这些人的虔诚有了更多的体会。
“小兄弟,你有了玄木牌干吗还在这里跟着大伙挤啊?”
就在方羽边跟着人流慢慢往前蠕动,边四处打量庙内景致的时候,身旁却传来了一把被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一路领着他过来的那几个中年人中的那位老李。
“有了这个就不用排队了?”方羽笑笑,扬了扬手中黑黝黝的牌子。
“当然了!这可是能直接进入第五进内堂的令牌!快把牌子拿出来挂在胸前,这样大伙看到了才会给你让路呢。你运气真好,居然能领到玄木牌……”
羡慕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方羽手中的木牌,中年人老李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发酸的了。
方羽呵呵一笑,目光这才认真落在手中的这块黑木牌上,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块黑色木制,像极了古装电影电视中腰牌的牌子上,正面是笔走龙蛇,朱砂符写阴刻成的敕令两个大字。这一面,方羽刚才在门口就已经注意到了。
其实不看也没关系,既然是跟三门三界连在一起的引路牌,那么不管它是道门那一宗制作的东西,正面肯定都会有这两个字。
倒是后面,有时候倒有可能会因宗门的不同而稍有不同,但大多也脱不出吸引世人的那些范畴。现在倒要看看这块牌子后面刻了些什么东西。
翻过来之后,方羽发现这块引路牌背面并不是常见的那类东西,而是是寥寥几笔木刻成的山水和两行小字。
背面的这些刻划虽然简单,但笔力遒劲,刻工传神。寥寥几笔便构成了两座奇峰倚桥而起,一泉自独木桥下潺潺而流的生动画面,山水两旁还各有一行竖写的极小行书,“山镇水关森古木,桥下涧水彻昆仑。”
“居然把张紫阳的石桥歌用在了这里?有意思!”
生动的画面和这两行从字面意思上来看颇与画面相和,而实际上却另有所指的诗句,再次把方羽一探究竟的决心给加深了几分。
只是此刻,心境上却也因此而变得平和了许多。
果然,当方羽把这块黑木牌挂到胸口后,他身前的人流在相互间的悄声提醒下,很快就让出了一条窄窄的去路。
方羽含笑走在其间,一边不住的往两边点头做谢,一边用余光观察院内的设施。从容淡定的模样,更是引得众人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直欲燃烧。
这一进的主要建筑就是雄伟的三扇山门和门后不远处的那面照壁,照壁之后的第二进里,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巍峨大殿,大殿从外界的间架上来看,是五间的模样,但从敞开的殿门往里望去,就会发现,深十米有余,长将近五十米的大殿内部,根本就没做任何的划分。
宽敞的大殿里,正中设置的是公案,宛如旧时的衙门大堂。公案两侧,各有六位足有三米多高的旧时衙役塑像,塑工精湛,装饰华丽逼真,看上去更是让这个公堂显得煞气十足。
大殿前院落的东西两侧还有数十间雕梁画栋的纯古式厢房。但是拥挤的人流到了这里,却并没有停住他们的脚步,给方羽留出的通行窄道也没有在这里终结,还是继续通向了更为幽深的前方。
“这里是地方庙,三班六房,以及土地福神祠,城隍爷的大殿还在后面。”
人群中,有热心人看到面前这个运气非凡的年轻人在大殿前恋栈不去的模样,就知道他很可能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便很自豪的热心提点了两句。
方羽含笑点头谢过的同时,心里却又暗俺摇起头来。
“一个辅殿都这般的宏伟了,那主殿又该是怎样一幅的光景?”
这一刻,他已经开始隐约感受到赵中平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第十九章
当方羽踏进第三进院落时,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气势恢宏的主殿还是把他给震住了.
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的人群之前,数百米之外的那座雄伟主殿,至少要比他刚才看到的那座辅殿要大上一倍还有余。不管是长度还是高度,全都至少要大上一倍,就连大殿前的台阶,也要比辅殿要长上一倍还多。
缭绕在淡淡烟雾中,高高在上,金碧辉煌,气势雄伟到有些吓人的大殿,在门口那四根两三个壮汉都合抱不过来的赤色云纹柱的拱卫下,俯视着足有两三个足球场大的庭院和庭院中跪了一地的信众,令人在初见的瞬间,就不由的为之震撼和神夺。
方羽在之前的游历中,并不是没有见过气势比之更为雄浑和巍峨的殿堂,但那些气度恢宏的殿堂和寺观,大多都是前人所建,而且每一处无不是从历史上就声名远播的所在,所以尽管占地面积更广,华美瑰丽的建筑再多,也都没能让他有今天此时这样的震颤。
这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而已,甚至在地图上不仔细寻找可能都找不到这个县的标记,可就在这么一个被群山环绕,交通、经济一般,甚至连街头电话亭都找不到几个的小城里,居然会出现一个占地这么广,建筑恢宏到这般地步的城隍庙,又怎能让人不震惊呢?
百多米长,十数米高的主殿,左右两侧数十间同样雕梁画栋的纯古式厢房,就连四周的青砖院墙上,也辟有专门的巨型玻璃橱窗,精美的紫色木制云纹橱窗内,白灰为底的墙面上,以十殿阎罗和十八层地狱为主的近百幅精美壁画一直延伸到了庭院更深的地方。
满地都是跪伏如羊的信众,黑压压的人群和庭院内的一切,全都被主殿台阶前的那个足有五六米长,一米多高的铜质香炉里散发出的无数股烟雾给弥漫和笼罩着,放眼瞧去,很有种神秘和威严的味道。
方羽在短暂的震惊之余,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从踏进这进院落之后,他就发现,他身前,几乎踏进这个院落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有极少一些人,像是香客代表一般,带着一大堆从各人手里接过的香烛和贡品,跪到了人群两侧的那两行还在不停往前蠕动着的队伍。这两行队伍的目的地,正是殿前的地面上那个巨大的铜质香炉。
而他身后,一些明显是外地观光客的人正在院门通道外侧和众多堵着他们的本地信众在计较:“都是外地人,为啥他不跪也能进?”
“人家有城隍爷赐下的玄木牌,当然能进。可你们没有,要参观等明天再来,今天是庙里给我们四乡信众先开的道场,不希望受外人的打扰……”
话是这么给那些人解释的,可周围这些信众盯着方羽的目光,却已从刚开始的灼热和羡慕,变成了此刻的催促和责备。
众目睽睽之下,方羽刚因震撼而稍有波动的心却出奇的平静了下来。就见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淡淡神情,就像根本没意识到众人目光中的不满和催促一般,还是从从容容的以节奏不变的步伐,顺着跪拜的众人让出的狭窄通道向主殿一步步迈进。
隐隐约约的骚动随着他不慌不忙的前进,以及更多瞪视目光的加入,而开始在这广阔庭院中蔓延了开来。就连人群边沿处,那两行络绎不绝向前蠕动着的烧香的队伍,似乎也有了停顿下来的迹象。
他身后,隐隐的骚动随着他逐渐的接近主殿的台阶而逐渐明显了起来,可奇怪的是,除了最初在大门口遇到的那位青衣道人之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到其他任何一个城隍庙里的管理者。
就好像这里真的已成了众多信徒完全自律自便的一个所在似的,处处都透着一股不那么真实的神秘味道。
这种不太真实的现状一直到负手而行的他即将踏进主殿的前一刻有了变化。
“无量天尊,施主好大的架子!”
随着一声低沉浑厚的道号,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迈老道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挡住了方羽的去路。
“是清虚道长,清虚道长出来了!”
随着这位身穿杏黄色道袍,胸绣黑白两色太极图的年迈老道出现,整个庭院中的骚动和嗡嗡的声在一片整齐的低呼后,也顿时齐刷刷的安静了下来。
方羽眉毛一扬,反问道:“哦?在下依路而来,何来好大架子一说?”
“无量天尊!施主虽有城隍爷赐下的玄木牌,可一路上无视众人虔诚,不揖不拜,负手直闯大殿,这也未免太过孟Lang了吧?
此刻,老道的目光落到方羽胸前的黑木牌上,微微一愣的同时,虽然面色依然不豫,但语气却不由自主的缓和了许多。
“城隍爷赐下的玄木牌?不是引路牌么?”方羽敏锐的抓住了老道这番话里的一个疑点。
“无量天尊!这是城隍爷赐下的玄木牌,绝非平常意义上的引路牌。”老道高颂道号的同时一稽首:“如此看来,施主也是方家。今日可是施主第一次光临本庙?”
方羽点点头:“第一次,以前从未来过。”
“难怪!”老道闻声,脸色越发缓和,已不见了之前的怒意:“难怪道友会如此孟Lang。无量天尊,不知者不罪。贫道清虚,”说到这里,清虚老道微微一停,却以道门的方式正式见了一礼:“还请道友先行拜过城隍爷,而后再给道友细说缘由。道友请!”
说着话,老道让开了去路。
面对清虚老道的这番举动,究竟还是稍有些面嫩的方羽也只好抱揖还礼:“方羽多谢道长。”说完,便抬脚迈进了大殿。
一进宽敞雄伟的大殿,方羽的注意力首先就被充斥在大殿内的那一波波无形力场给吸引住了。
不像是劲气外放,也不像是术法神通所形成的压力,而是弥漫在空气中,以大殿中央的那尊金碧辉煌的塑像为中心,就像一股股无形荡漾开来的水波一样,带着微微温暖和宁静的气息,源源不断的充斥在整个大殿之中,令人在一进殿门的瞬间,就能明显感觉到整个人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肉体,全都被这股无形的力场给包围和涤荡着,十分的轻松和舒服。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方羽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陪在方羽身旁,从方羽抱揖还礼后,神情中就一直流露着一丝讶然和困惑的老道清虚见状,双眼一亮的同时,缭绕在胸间的困惑却更加的浓重了:“能让自己感应不到任何异常气息,却一进来就能发觉本殿的不凡,面前这年轻人显然是个修为精深的方家,可他刚才却为何却像外行人一般作揖回礼呢?奇怪了!”
心里在嘀咕,但该有的介绍和试探却依然未曾放弃:“这就是本地城隍爷忠祐伯董瑞董叔明的法身,城隍爷本是明成化年间本地的县令。成化六年,本县共有11246户,依丁口收取粮赋应为实事。城隍爷本为兼公执法之人,对不交税赋之人施以杖刑,竟有人被杖出大便。然城隍爷见大便皆呈青色,知百姓家中确已无粮可食。就私自将全县粮册悉数焚毁。而对上级呈报,粮赋已全数征起,被自己移用。可见城隍爷爱民之心。但城隍爷最终却被正法处置。本地百姓为哀念他舍己为民的恩泽,经各乡共请,于成化八年敕封他为本地城隍。
自成化八年受封城隍之后,城隍爷便神迹频现,庇佑本地。百姓有求,大多灵验非凡,故于成化十九年,又被敕封为忠祐伯,本地永镇隍。
此后数百年,城隍爷庇佑的本地,时有神迹彰显。故而本庙一直都香火鼎盛。规模也越来越大,若不是前两年为了配合县城改造,将本庙拆建到了这里,香火应该会比现在更旺。”
一边在傍边介绍着,老道一边带着方羽往城隍塑像前挪步,等他的话说完,也正好带着方羽来到了城隍的塑像前。
就见他一伸手,从塑像前的供桌上取下香筒,一扭身送到了方羽面前:“道友,请上香。”
方羽抬头看了一眼老道,见老道正面带微笑的盯着自己,眼神颇有些值得玩味,方羽一笑,沉吟间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塑像。
面前的城隍塑像是个高达三丈有余的坐像,金脸五柳须,神态温文儒雅。头戴金钩彩冠,身着绣花红袍,腰系玉带,足蹬乌靴,俨然汉唐盛世县尊。两侧还有众多文、武县吏的塑像。众多塑像全都塑工精湛,栩栩如生。
特别是中间的这尊城隍塑像的面部表情,更是将塑像本身温温雅儒的气度和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巧妙的揉合在了一起,令人在注目的时候,很容易就会产生出恭敬和仰慕的心出来。
“这样一位能够为民捐躯的县令,不管他这个城隍是不是真的灵验,也都值自己上这一柱香了!”
想到这里,方羽淡淡一笑的同时,伸手从香筒里取出了三支线香。
线香入手,方羽的面色也肃然一正。而身边的老道清虚也在心头没来由的一阵轻松里,往后避开了两步。
方羽正色上前,用供桌上的油灯点燃了线香,双手持香正色弯腰,一口气连躬了九次,这才站定上前一步,将香插在了面前的香炉里。
“道友为何躬而不拜?”
还没等他转身,身后就传来了清虚老道略带疑惑和不满的询问。
方羽转身,淡笑着解释道:“道长见谅,在下除了父母尊长之外,不拜其它任何人或物。即便是佛祖、道尊的金身当面,也是如此。”
“无量天尊,施主好大的口气!”
一声陡然提高了声音的道号之后,一股蓬勃的无形大力忽然就从老道当胸而立的单掌中向着方羽狂卷而来。
方羽微微一笑,并没有做出任何防范的意思:“本心话而已,道长不必如此。”
狂卷而来的无形大力在说话的瞬间便已卷上了方羽的身体,还没等方羽本身的气机做出反应,原本被他挂在胸前的黑木牌却先有了动静。
“罄!”的一声轻鸣后,一蓬并不算明亮的淡青色光芒突然从木牌上炸起,随着这片淡青色光芒的炸起,整个大殿中无处不在的那股微带暖意的力场也猛地波动了起来。
就像平静的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中忽然被投入了一枚石子一般,更多更快的波动和涟漪在一圈圈荡开的同时,也将这股明显带着粗暴气息的无形大力给化解成了一缕缕的细碎,随后便在黑木牌上那蓬青光敛去的同时失去了踪影。
“无量天尊,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很显然,忽然出现的意外情形让一怒出手,试图将不敬之徒方羽甩出大殿的老道清虚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的他脸上,也浮起了一抹又气又急又无奈的尴尬来。
方羽在青光陡然炸起的瞬间也被稍稍的惊了一下,他没想到,在外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面黑木牌在这大殿内竟会有这般的变化。
此刻,不用特别去留意,方羽就能明显感觉到黑木牌和这大殿中的无形力场那种紧密的联系和奇妙的呼应。
捏着胸前的玄木牌,并没因老道的出手而心存芥蒂的方羽问道:“道长,这是这么回事?”
“玄木牌是城隍爷的信物,每一个有幸能得到玄木牌的人在城隍庙百丈以内,都会受到城隍爷的庇佑。而且有了这面玄木牌,还能直入第五进的内院密室,接受城隍爷的特别加持。”
老道清虚此刻尽管脸色不好,但解释的工作却做的颇为详尽。
可方羽听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又愣住了:“加持?”
先是大殿里充满了活似佛门念力一般的气息,紧跟着又冒出来什么内院密室加持,这本该属道门执掌的庙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到了此刻,连番古怪到有些不合常理的见闻都快要把方羽此来的目地给混淆殆尽了。
原本,自那天听赵中平述说过往事之后,心境沉郁之下,方羽就决定一定要来这声名赫赫的城隍庙来看看。
看看把持这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竟会为了区区几句私底下的牢骚,就硬生生把赵中平这么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实人给欺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来之前他心里也并没仔细想过要如何面对这件庙宇的主持者,但基本上来说,心里不满的倾向还是非常明显的,否则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在这么多虔诚信众的目光里,还要摆出这般无动于衷的强势。
基本上,若不是心里实在很是有些怒意,以他素来谦和内敛的个性,不管是佛道还是巫门那一宗的势力范围,他都根本不会在这种信徒云集的四善之地,庙宇中表现出任何的不敬。
这与他,是源自家庭教育和传统素养而来的一种对他人信仰的尊重,跟他自己本身信不信毫无关系。
只因之前赵中平的诉说,还有这庙宇太过宏伟耀眼的建筑,以及面前这一切跟整个朴素到有些落后了的县城两者之间巨大的反差,都让他从心底里本能的对这座庙宇有了不太舒服的感觉。
可现在,一路走来连番遇到的这些古怪,以及明了这座庙宇里供奉的这位城隍来历之后,他心里的这种不舒服被冲淡了很多。不过,不明白的困惑也因此而多了几分。
“嗯,应该就是加持吧。我到这边的这几年里,你是唯一一个有幸得到城隍爷赐下玄木牌的人,而且第五进内院密室也由道远道兄他们负责把关,所以贫道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道远师兄偶然提过,有玄木牌的人可以得到城隍爷的特别加持,这种加持不但对普通**有好处,而且对修行人也大有进益。”
老道在解释的时候,神情逐渐恢复了沉稳,而且盯着玄木牌的眼神中,也隐隐有好奇羡慕的成份在流动。
方羽听他说完,这才知道面前这位看上活似庙里话事人的年迈老道原来也还只是个门外人,于是便在微感失望之余,有了离开的打算。
不过转身迈步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听道长的意思,这玄木牌只能由这位城隍赐下,而不是庙里安排的?”
“没错,这玄木牌共有九枚,由本庙第一代主持玄月道长应梦而制,制成后便和青、紫两色各九面引路牌一起,供奉在城隍爷的座前隐秘处,每逢有缘人到来,便会自动出现在山门留守处的道友手里,再由他们送到有缘人的手里。
青、紫两色引路牌只能进到院落四进的精室,由道远道兄他们代为加持,而玄木牌,则可以直进第五进的内院密室,单独受城隍爷的特别加持。
正因为本地城隍爷不时有神迹显现,故而本庙历来信众如潮,虔诚非常。无量天尊!贫道在这里多嘴奉劝一句,小施主还是不要太过轻狂的好,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很显然,方羽之前的举动至今都还未曾让清虚老道完全释怀,故而耐心解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稍稍发作了出来,甚至连称呼都从道友又变成小施主了。
“呵呵,道长多虑了!”
方羽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转身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原本空荡荡除了他和清虚老道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了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随着这把清脆的笑声,就在一大群身着青黄两色道袍的道人簇拥下,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大衣的墨镜女人当先出现在大殿门口。
她身后,紧跟着一瘦两胖三个男人,两个明显带着点官威的胖子中间,高个的胖子一边追着女人疾走,一边还不停的在女人耳边说着些什么,逗得那墨镜女人一直都在笑。
不过很快,清脆的笑声在迈进殿门的瞬间,就被迅速的收敛了起来,而原本紧追着她的那两位胖子脸上的神情也明显变得端庄了很多,甚至连他们的脚步也都缓慢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被后面鱼贯而入的众道给湮没了。
只有那个一出现,就吸引了方羽全部注意力的清瘦老者,还是紧跟着那位忽然加快了脚步的墨镜女人,一路向塑像前走了过来。
而他的目光,也跟方羽一样,从见到方羽的瞬间,就再也不曾稍离。
虽然大殿很宽广,但门口到塑像之间的距离,再多也不过只有七八十步远近,很快,疾步而进的墨镜女人就已迈过中线。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原本跟在女人身后,看上去大约有半百年纪的清瘦老者已经抢到了女人之前:“小姐,请稍待!”
说话的同时,他那双明显暴起了精光的细长双眼却宛若利刃一般的射向了清虚:“道长,这位朋友是谁?”
第二十章
“道长,这位朋友是谁?”
“各位不用紧张,在下只是个将要离开的游客而已.”不等稽首为礼的清虚开口回答,方羽便先一步迈开了脚步。同时为了避免引起对面更大的误会,他还特意的往边上绕开了几步,这才缓步往前行去。
“游客?你等等!”
就在盯着方羽的清瘦老者戒意稍缓的同时,老者身后的人群中却忽然响起了一把不同的声音。
随着这把洪亮的声音,刚被众道给挡住了的两个胖子又站了出来,不过说话的,却依然还是那个高个的胖子:“今天这里除了众位道长可以进来之外,连本地的香客都只能待在殿外,你这个游客是怎么进来的?”
高个胖子一边厉声喝问着,一边往前凑,试图抢到墨镜女人的前面。
结果,还没等他超过墨镜女人,他面前就出现了清瘦老者阻拦的胳膊。
“高局长,请留步。”
“啊,玄木牌!”
只到这时,这位高局长才从身后众道的低呼声里,发现了方羽胸前挂着的玄木牌。他也愣住了:“城隍爷的玄木牌?”
依然保持着警惕的清瘦老者显然从身边众人的低呼声里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所以他眼中浓浓的戒意顿时又淡了许多。不过,人却依然挡在那位墨镜女人的身前。
方羽伸手捏住挂在胸前的玄木牌晃晃,淡然一笑,重新在耳边齐齐响起的道号声里迈开了脚步。
自始至终,在这短暂的过程中,被清瘦老者挡在身后的墨镜女人一直都没有出声,不过方羽知道,她那双被遮挡在墨镜之后的双眸,却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打转。
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幽香飘过了方羽的鼻尖,一直萦绕到他踏出了殿门。
大殿外地面上,此时跟他进殿前相比,跪着的人更多了。放眼望去,甚至都让方羽有了无处插脚的感觉。可连接第二进的通道处,却依然不断的有大批人在慢慢的拥挤着蠕动。
大殿门口的高台上,此时也有不少年轻的道人在迅速而无声的忙碌着,看模样像是在做开道场的准备。
“施主可是准备去内院密室?”
就在方羽脚步稍停,准备找个年轻道人问问怎么才能尽快去内院之时,他身后又传来了清虚老道的声音。
“是啊,我正想去内进看看。”方羽含笑回头,却发现清虚老道清瘦的脸上神色稍有些不对,便顺口又多问了一句:“道长怎么出来了?里面不需要招呼么?”
“贫道只管开贫道的道场,里面自有人招呼。”
稍带异色的简短做了个回答之后,老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很快的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他双眼左右一扫,又道:“无量天尊,看来道场还要等一会才能布好,正好有空,贫道送你过去吧,施主请跟我来。”
说完话,他也不等方羽回应,便当先迈开了脚步。
“那就麻烦道长了。”方羽一愣,随即便笑着跟上了。
“道长安好!”
“道长好!”
从一路上那些信众络绎不绝的问好声和努力避让去路的动作中,方羽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迈老道在这些人中的人缘和威信都相当的不错,而此时频频点头,稽首示意的老道也不像之前在大殿里表现的那样严肃和暴烈。甚至此时,就连他瘦削的背影在方羽看来,都似乎多了几分敏捷和生气。
很奇怪的感觉,不过却莫名的让方羽心里也多了一份欢喜。
稍有些艰难的行程在身边青石围墙上的精美壁画消失的霎那,也变得通畅和轻快了起来。
只不过隔了个院门的距离,可四周的一切却顿时变得安静和清爽了许多。相比刚才第三进院落的拥挤和热闹,第四进院落里安静的都能让人觉得有些诧异。
同样还是相当宽敞的院落,可是这第四进院落却分外显得朴素清爽。一排排错落有致,以青砖为主的房舍之中,三条卵石铺就的小径将整个院落分成了四个大小不一的区域,每个区域中,一排排朴素的房舍之前,都有既像是菜地又像是花园的条形泥地。
房前屋后的地上,还有不少低矮的针叶松错落其间,就连掩映在这片房舍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微带彩色的建筑,也都只比周围的房舍稍高了一个屋顶,看上去依然还是充满着这院落所特有的那种清爽和朴素。
“右边那是三清殿,左边那间是祖师殿,最里面那是老君阁。除了这三座殿堂和老君阁背后的那一排七间精室之外,其余都是本庙的云房。施主要进第五进的内院密室,需到老君阁后面的精室里去找道远道兄……”
“道长所说的这位道远道长是本庙的主持么?”
“当然不是了,道远道兄乃是真正的世外之人,怎会来做眼下的这个主持?”
“哦?”
方羽有些意外的发现,老道清虚在回答的时候,除了对他的那位道远道兄有着足够的敬意之外,言辞中似乎对主持还隐隐的有些不恭的意思。
老道或许是发现了自己刚才的口误,所以就在脸上的那一抹懊恼闪过的瞬间停住了脚步:“无量天尊,绕过老君阁,道远道兄的云房就在第三间精室。道场马上就要开始,贫道就不陪施主过去了。”
说完,也不等方羽再说什么,他稽首见礼的同时,就转身便走。
“多谢道长!今日多有失礼,还请道长海涵。”
通过短暂的交往,方羽已经发现如果不抱成见的话,这老道其实还是个蛮好打交道的出家人。
“无量天尊,道友现在这般模样去见道远师兄,那就再好不过了。呵呵!”
果然,俗话说的不错,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远远的斜阳下,扭身回应的老道脸上,此时的笑容也很灿烂。
“咦,怎么又是这东西?”
一转过老君阁,就在那一排明显雅致了许多的砖木结构的老式房舍映入眼帘的瞬间,方羽就感应到了一股无形气息的出现和包围。
跟大殿里感觉到的那股温暖气息很相似,但是要比大殿中充盈的那种无形力场要隐秘和精纯的多,若是方羽水准稍差或是粗心一些的话,都有可能给忽略过去。
此时,挂在胸前的玄木牌上,也再度疾快的闪过了一抹青光。
紧接着,他面前这排精室的第三个房门被人缓缓打开:“无量寿佛,道远迎接来迟,还请道友多多恕罪。”
随着这把苍劲清越的声音,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矮胖老道从门里稽首迎了出来。
和声音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跟清虚老道口中的世外之人更是几乎沾不上边,眼下出现在方羽面前的这位老道,除了白眉白发以及红润的脸色还稍稍有些特色之外,整个人的外在形象实在是跟世外之人差的太远太远。
先不说他还不到方羽肩头的身高,就光是他微微凸起,顶起了青色道袍的肚腩,以及他圆乎乎的那张脸上,那个微微有些泛红的硕大而又扁平的鼻子,就足以让大多人在一见面的瞬间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更不用说他的那双足有寸长的白眉之下,那双细长而又凸出的暗淡老眼了。
总之,整个人你说他像什么都可以,但是若说他这样形象也是世外高人的话,那估计会有很多人都肯定不会同意。
幸好方羽并不是那些人!
在他眼里,不管面前的这位老道外在的形象再如何的不堪,就凭他那双看似暗淡无光的老眼和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的与周围一切完全契合无间的那种微妙,方羽就能一眼断定面前这位老道的修为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可怕境地。
面对这样的道人,方羽自然不愿怠慢,他也以揖回礼:“在下方羽,见过道长。”
“方羽!小镇方羽?”
道远老道的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精芒,随即便已盈满了笑意:“本以为只是玄木牌引得有缘人来,没想到竟是小友这般佳客临门。由不得贫道也要俗套一句,久仰了,哈哈。小友请!”
“呵呵,道长客气。请!”
方羽也没想到自己的声名竟然传到了这里,面对老道这样热情的招呼,他也只能淡淡的苦笑着应对下去。
两人进到屋内分别坐下,方羽趁着老道张罗着给他斟茶的功夫抬眼四处打量,这才发现这间所谓的精室,除了门边靠墙的地方有个木柜上放着一些杯盘等杂物之外,也不过只有简单的四张椅子和一张木制茶几,还有地上一块大**看着比较醒目,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竟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任何的家具和摆设。
眼下,面前的茶几上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紫砂壶和一只小紫砂杯,杯边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方羽扫了一眼,似乎是太平经钞中的某一卷。
“请茶。”这时,道远已将茶水斟好,送到了方羽面前。
“打扰道长了。好茶!”方羽笑着欠身接过。茶是好茶,还没喝就已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呵呵,既然是好茶,那还不赶紧尝尝?请!”道远闻声笑着举杯相邀,方羽欣然举杯共饮。
“传闻中都说小友游走天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贫道还一直都叹缘悭一面,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本庙一遇,实在是贫道之幸啊,呵呵!”
还没等茶杯放下,道远的圆脸上又浮起了笑意,配合着他细长双目的微微眯起,看上去要多亲切就有多亲切。
“呵呵,道长见笑了。”
方羽放下茶杯,微觉不自在的同时,也在心里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尽快扭转这种别扭的局面。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决定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道长,听说有这个就可以进内院密室?”
道远老道看到方羽捏在手中的玄木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便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呵呵,是能进内院密室。不过,真人面前不说妄言。以小友识见,应该不会被这类小东西给蒙蔽吧?”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流露出一抹带着狡猾意味的得意,可偏偏那双细长的双目中又满是清澈到看不到底的深邃,令方羽一时间都很难将两种不同感觉完全的融合到一起。
“原来真的是这样,高明!想必应该就是出自道长的手笔吧?”
方羽一愣,默默地将捏在手中的黑木牌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心里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大多这些所谓神神怪怪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早已不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甚至更多时候,尽管方羽也不曾有机会和其他更多修行人进行过深入的交流,但是有一点,方羽却在心底里始终相信,只要修行水准到了一定程度,不管是那一宗那一派出身的修行人,大多都会在心底里隐隐对很多东西产生自己的质疑。
而这种质疑,往往则对以往旧观念的基础有着颠覆性冲击,而这种冲击除了对自身个体有着极大影响之外,还会给周围带来许多料想不及的后果。就像当初阴神宗上代宗主对天劫问题的质疑和尝试,只不过涉及到了修行中的一个观念而已,就已导致了悲剧性的结局。更不用说去质疑和否定其它什么了。
所以从出道至今,尽管方羽以无门无派的散人自居,但在这种问题上,不管遇到那一宗的人,大多时候他都会本着尊重和忌讳的态度,从不妄言什么。
哪怕很多时候,双方彼此心里都很清楚对方同样明白其中的玄妙,但同样都不会去轻易触及那些东西。
可是他没想到,今日他跟道远不过只是初见,话都没说上几句,人家就将这层纱给主动揭开了。揭开的方式还是这般的坦诚和轻松,这实在是……
看到方羽有些愣神,道远的脸上笑意更盛,紧接着,他又给了方羽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这倒不是。”
“哦?”
方羽这次连眉都微微皱了起来。他不信这种地方性的城隍庙里,居然能接二连三的有这种程度的修行人出现,如果真要意外成这样的话,那可就真的有些古怪了。
“这是本庙第一任主持玄月道长的遗泽,贫道只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不过说起这玄木牌,”说到这里,道远脸上的笑意便开始收敛了起来。
方羽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又落到面前的那枚玄木牌上,黑黝黝的玄木牌依然静静的放在茶几上,和之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可奇怪的,这一次,随着方羽的目光再度落到牌身上的时候,方羽坚凝若磐石的神意竟出现了刹那间的恍惚,与此同时,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也忽然闪过了方羽的心头,他一怔,随即发现,一切便和那突如其来的恍惚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是……”他在稍一沉吟后的恍然里,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道远。
“如果你也有感觉的话,那应该就是了。”道远缓缓点头,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除此之外,道长可有其他发现?”方羽到了此时,神色之间倒没起什么太大的变化。
“除了庙里的香火越来越盛,信众越来越多之外,其他倒也没有什……”
神情凝重的道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忽然响起的钟鼓齐鸣声给打断了。
虽然隔了硕大的一个院子,可这么点的距离却无法将随着钟鼓声响起的吟唱声给完全的隔离。更主要的是,无法将空气中随着这片声音而来的那阵异样波动给隔离。
就在茶几上的玄木牌上,再度泛起的隐隐青色光芒里,精室内陷入了一种略带尴尬的沉默。
“所以道长便袖手旁观,放任这种变化继续下去是么?”
没过多久,方羽用明显变得尖锐了许多的语气打破了这种沉默。
“小友?”
这下轮到道远愣住了。甚至就连他那双细长的双目中也充满了不解和困惑。在他觉得,作为客人的方羽是不该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
“作为城隍庙,贵庙采用眼下这种手法聚拢信众也并无不可,可作为出家的修行人,尤其是贵庙还有如道长这般高明之人坐镇的情况下,却依然坐视眼下这种变化出现,甚至在明知庙里已经出现了这种变化的时候,还要依旧不管不顾的开这种道场,由此可见……”
方羽一口气说到这里,暗自压了压心头忽然窜起的那股火气,这才稍稍放缓了语气:“道远道长,在下作为客人,本不该这么说话,可贵庙这种做事的方式,实在是让方羽不敢苟同。”
摇头说完这些话的同时,方羽已经站起了身:“俗话说相逢不如偶遇,今日能与道长一会,也算是缘分。临别之际,在下有句话想请道长带给贵庙主持,强极则辱,请他和贵庙好自为之!”
“住口!”还没等方羽的话音落地,道远的口中就已响起了一声沉喝。
这一刻,除了他那双原本暗淡无光的细长双目中忽然精光四射之外,就连他那张园脸上也全是勃然而起的阴云。
死死盯着面前淡定自若的方羽,道远在目光闪动之中沉声问道:“方羽,你这算是威胁?”
方羽闻声,只是淡淡一笑,可目光却依然迎着他的瞪视,丝毫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道远老道双目中精光闪烁的越发明显:“为什么?”
方羽见他话里已有软意,又想起自己刚才并没有说明全部来意,不教而诛谓之虐,再说简单的暴力也不能解决任何的实际问题,所以在心念电转间,就决定再给彼此一个缓和的机会:“四年前,同样是贵庙董城隍寿诞,为扩大影响,贵庙邀来全县七十八所学校的师生齐来迎宾助兴。
期间,有一位曾连续十五年获奖的山村教师因不满贵庙的奢华和让学生停课来参加那次活动,私下里发了几句牢骚。结果在事后第三天就被忽然辞退,勒令回家。前后近二十年山村代课教师的生涯,换来的不过是区区三百八十一块四毛五的赔偿。据说就连这些,也是贵庙特意吩咐用来堵口的……”
说到这里,心头百味交集的方羽已完全没了再做任何解释的兴致,他一转身往外就走。
同时,他也已做好了以最暴烈的方式回应攻击的思想准备!
“方羽你站住!”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前夕,身后再次传来了道远的喝声。
第二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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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你站住!”
就在方羽即将踏出房门的前夕,身后再次传来了道远的喝声。
方羽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回头侧身,双眉微扬的同时却并没有吭声。
“无量寿佛,这件事贫道并不知晓。不过你放心,如若真有其事,两天内贫道就会敦促主持做出相应的补救。另外,庙里的事贫道也会在近期尽快解决。但是,庙里其他的一切会依然照旧!”
道远站在茶几后,刚开始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但是说到后来,却已渐渐的恢复了正常,甚至到了最后,神情之间淡淡的很有些平静。只是话语之间,意思却依然很强硬。
方羽听完,默然点了点头。人家能答应到这个地步,他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因为其他的,即便是说了,也是闲的!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又传来了道远的追问声:“那位老师的名字?”
方羽脚下一缓,转身答道“他叫赵中平。”
这一次,道远也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人倒是从茶几后转了出来。
意思很明显,他也没什么兴致留客了。
方羽看他这样,那句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回了肚子,微微点头示意后,转身拉开了房门。
“师叔,董小姐她……咦?”
门一推开,就在远处道场上传来的那些声响陪伴下,有人闹了个小小的误会。
门口有位身穿杏黄色道袍,头戴五梁法冠的中年道人正准备敲门,结果门忽然一开,他以为开门的是道远,所以便在没细看的情况下,就赶紧稽首禀报。谁知说了两句后,他这才反应过来开门的人不是道远。结果一下子闹的有些红脸了,甚至就连说话也有些仓皇和结巴了起来。
不过,方羽可不是他。
门一推开的瞬间,方羽就已将门口的情况一览无余了。
这位正准备敲门的中年道人身后,七八米之外的地方,还站有一大群的人。
这群人中间,领头的俨然就是早先方羽在大殿中碰上的那个墨镜女人。
墨镜很大,再加上她垂下额头的刘海,让人猛一看上去,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黑黑的墨镜。
墨镜女人依然被五六个道人围在中间,她身边那位保镖似的半百老人也依然跟在她身后。
不过很显然,这位清瘦老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所以刚才门一开的瞬间,他便已从女人身后抢到了那女人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他的速度依然快的令人眼前只是一花。
直到这时,站在方羽面前的这位中年道人口中才吐出后面的惊疑:“咦?施主你……”
“咦,怎么又是你?你……”
还没等那位有些结巴了的中年道人把话说完,一高一矮两个胖子又从墨镜女人的身后两侧闪了出来。不过这次说话的却是那位个子矮一些胖子。
而且很显然,他开口的时候,似乎还记得方羽曾有块玄木牌,所以语气并不算太恶劣。
方羽淡淡一笑,先压下了心头浮起的那缕疑惑。然后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点头应付了起来:“是啊,真巧,又碰上……!”
边说,他边往前绕行。不想过多接触的意思表露的清晰无疑。
还好,对面这些人都看懂了他的意思,红了脸色的中年道人和那个胖子也都不再说话了。
这时,道远矮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于是,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一下子又全都被吸引到了道远的身上。
“师叔!董小姐一定要来拜见你……”
“妙清主持,面前这位就是道远道长?”
“道远仙长,县里让我和老王陪董小姐来看您老人家了……”
云房门口骤然热闹了起来。
方羽无声的笑笑,无声无息的从容离开了那里。
一拐过老君阁,远处道场里传来的声响便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锣鼓声,唢呐声、金钹声、法铃声,各种法器的声响以一种有些特别的节奏,夹杂在那一片低沉而又绵长不绝的诵经声里,听上去很有一番神秘和空灵的味道。
空气中,那一片尽管看不到,但依然能让人全身心都受到包围和涤荡的波动,也已变得清晰和强烈了许多。起码,在方羽的感觉中,普通信众在这个强度范围内,已经没了再继续保持清晰的可能。
一步步从容前行,空气中波动的强度也一点点的强烈。
等他走到第三进院落的院门时,那种强烈到能让他的气机也开始跃跃欲试的波动便和整个院落都清晰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站在这边放眼望去,院内几乎所有能让人存身的地方都黑压压跪满了人,而且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幼,几乎所有跪着的人全都用一个很令人吃惊的姿势,直挺挺的跪着,连一个跪坐或是斜歪的人都没有。
就在众人满面红潮,兴奋而又专注的痴望着地方,大殿门口的高台上,身披杏黄道袍,头戴青色高冠,一脸肃穆,手持明晃晃松文古剑的老道清虚正一边口中长吟着经文,一边全神贯注的在五尺法坛之后窜跃跳动的以罡步舞个不停。
随着他脚下步伐的变动和手上长剑和指诀的变幻,他身后手捧各色器乐的那九位中年道人也在不停变化着脚下方位的同时,也让各自的法器夹杂在自己的低沉诵经声里发出或慢的各种声响,一声声撼动和引领着院落内每一位信众的神意,不停的随着法坛上缭绕的烟雾,往上升腾和盘旋,直至融入半空中那个巨大的无形涡漩里不见。
那是一大团笼罩在第三进院落半空中的无形涡漩,就像一朵怒放着的巨大喇叭花倒扣在了整个院落的上空,硕大的花冠以高速按顺时针方向飞旋着,不停的以某种特别的节奏,或快或慢的将地面上跪着的众人头顶三尺处,飘摇出来的那一缕缕或粗或细的透明丝线给牵引进花冠的正中。然后再顺着花冠后逐渐细长了起来的根部,延伸进深邃而又空濛的大殿深处。
虽然方羽从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上本该看不到大殿内的情形,可是这对已被这硕大场面给引动了气机方羽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不用拿肉眼去看,他在这个道场刚刚开始的刹那,就已明了大殿内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空荡荡的雄伟大殿内,就在大殿的最中央,以那具被无数信众膜拜过的巨大城隍塑像为中心,从这道场一开始,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无形波动就像是沸水一样的剧烈翻腾着动荡了起来,到清虚老道的罡步踏出第三轮的时候,这具城隍塑像的双目中就已经开始有隐隐的光芒在闪动。
等到了现在,那城隍塑像双眼中扩散出来的青蒙蒙光影已令整个大殿都给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芒,一缕淡到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青丝,此时正萦绕在清虚老道手持的那柄松文古剑上,不停的随着他的挥动而肆意的张扬。
而院外笼罩住了整个院落的那个喇叭花一般巨大气旋的源头,正位于它这双青色巨眼之间的眉心,源源不断的将无穷无尽的信仰贯入其中,一点点的转化成催动它异变的资粮。
这一切,全都纤毫毕现的出现在方羽的感知里,令他在倍感惊奇的同时,也再度在心里泛起了那么一丝丝的迷茫。
“虽然有异变的征兆,可是能将这么多繁杂斑驳的心念转化成这般纯净温和的能量,虽然有强加于人的嫌疑,可同样也有涤荡心灵的效果。唉,又是这样两难的选择……”
静静的站在院门口,方羽逐个逐个的打量着院内跪着的那些信众,却发现结果依然还是一个,发自内心的虔诚,微微有些兴奋,但距离狂热还有段颇长的距离。
方羽心里的茫然舒缓了许多,随即他便特意用心催了催身上的洪荒玺,可洪荒玺依然没有反应。
“连洪荒玺都至今不反应,看来有些事的确是自己多虑了。再说赵大叔的事道远已有了承诺,自己还在这里恋栈什么呢?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既然这种方式能让他们满意,自己何必过多干涉,又有什么权力来过多的干涉呢?
方羽啊方羽,时至今日,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没懂放下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么?”
想到这里,他便在脚下陡然而起的清风里,无声的轻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很快就随着他消失的身影,散淡、隐没在空气中不见了痕迹。
此时,夕阳已经半坠。如血残阳正笼罩着大地。
二十一章(下)
(本书全球正式独家发布权属于17k中文网www.uu234.com,欢迎大家支持正版.)——“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奇怪,她怎么还没开机?”
宾馆的房间里,方羽略带讶异的放下了手机。
原本,他还以为在离开这里之前就能和杜若兰烫完这通电话堡的说。这样的话,就算再次把手机的电给打没了也不怕,可没想到,她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开机。
可按理说她早该到家了啊,莫非是忘了开机或是她的手机也正好没电了?
“叩叩叩!”
就在他正寻思的时候,房间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他一愣,还以为可能是宾馆的服务员。谁知门一开,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位根本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方羽?小镇方羽?”
还没等他说话,门口的这位中年人却先开口了。而且方羽还注意到,面前这位猛看上去找不到任何特点,普通到一转眼就能被人给遗忘和忽略的中年男人尽管是在问话,可语气口吻中却完全像是在礼貌性的确认。
方羽心下顿时恍然,他淡淡一笑:“是我。你是?”
中年人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眉毛一扬,不答反问道:“进去说?”
到了这时,方羽心里已隐有所得,他笑着一侧身:“请进!”
关上门之后,还没等进来的中年人开口做自我介绍,方羽便已笑着先开口了:“阁下怎么称呼?一哥近来还好吧?”
“哦?哈哈,方羽果然不愧是方羽。陆鸣来的鲁莽,还请小方不要见怪才是,一哥最近一切都好,正在全力培养小孟呢。
中年人微微一愣,随即便在眼神微凝之后的大笑中,开始跟方羽正式抱拳见礼。
“原来真是陆兄,久仰大名啊,呵呵。”
方羽一听他果真如自己所料,就是一哥那个部门的人,而且还是那个陆鸣时,也不由的双目一亮,正色抱拳道了一声久仰。
尽管因为内部纪律的规定和限制,一哥和孟胜蓝在和方羽的交往中,不可能跟他过多提及单位内部的情况,但在彼此相对有些频繁的接触中,偶尔也会接触和介绍到一些他们的同伴,其中像杨冰和龙隐这些负责外勤的两位干将,方羽跟他们更是直接有过接触和交往。所以老实说起来,对其中最主要的十二位外勤人员并不是非常的陌生。最起码,也曾从一哥他们能隐约的了解过一些。
而就在这不多的了解中,陆鸣这个名曾给方羽留下了足够的印象。因为从一哥以及孟胜蓝不多的几次言语中,方羽敏锐的注意到,这位陆鸣,似乎是一哥他们那个部门的外勤人员中,除了一哥之外岁数最大的人,似乎也是除了一哥之外,最有影响力和最深不可测的一位。
在一哥偶尔提及的口吻中,这位被他们内部人员戏称为凡人哥的陆鸣俨然就是这个部门里,除了一哥之外最主要的话事人,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哥不可或缺的副手。基本上,在一哥受伤困守在总部的这些年里,基本上所有的外勤事务和人员都由他来负责主持协调和安排,而且每一次都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基本上没出过什么纰漏。也因此而在这个部门内,拥有着基本差不多能和一哥比肩的人望和影响力。就一哥的话而言,基本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将是替代自己的最佳人选……
而在孟胜蓝似有意似无意的隐约提点中,方羽发现,除了一哥偶尔泄露出的这些之外,这位被同伴称为凡人哥的陆鸣,似乎还是这个部门内实力状况最模糊,也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人,好像除了一哥似乎略有所知意外,部门内其他的同伴似乎并没有几个人能确切的说清楚他能力的范围,反正不管什么情况,但凡他参与的事件,不管当初是个什么状况,反正每次到了最后,能站到最后的人里面肯定会就会有他。
更难得的是,平常的日子里,拥有这般实力的他除了对此略有些隐讳之外,其它时间给众人的感觉则更像是一位宽厚可亲的中年大哥,闲暇时节,孤身一人并没有家庭拖累的他那里,几乎成了他们部门内,这些个性独特甚至个别时候算得上桀骜不驯的一众外勤干将们都爱去的一个所在。
在他那里,只要他有时间,每一次去的人几乎都能早充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同时,也能从他精心照料的那些植物,以及众多品类繁复但又不失精典雅致的收藏中获得足够多的熏陶和享受,若是喜欢音乐的话,则更有可能会不时的遭遇到另外一些出乎预料的惊喜。
基本上,如果不是对他身份非常了解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会发现他的与众不同。面对他做出来的那些菜肴,以及他对烹饪方面的熟悉和了解,你可能会觉得他应该是个手艺高超的大厨。或者,从他那些品种繁多而又质量颇高的收藏品,以及他丰富到足令大多数所谓的专家汗颜的古玩鉴赏能力和见识中,令你判定他十有**可能就是个考古界的专家,或者,他对音乐的了解和素养会让你觉得他可能是个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基本上,在跟他的接触和交往中,你可能会基于你自身的素养而以为他可能是任何一个方面,能和你趣味相投的专业人士,而不是其它什么。
“凡人哥是真正的大伪装者,我这个徒有虚名的所谓伪装者到了凡人哥面前,什么都不是。而且,更可恨的是,就算我明知道他这副模样不真实,可每次面对他端上了的美食,听着他口中那些菜肴的精美,却每每都恨不得将他栓回自家的厨房,这手艺,放在他这里,实在是Lang费了啊!”
上面这句,是孟胜蓝某次在提及陆鸣时,偶尔转述的一段话。被转述的那位同伴,也就是那个伪装者,方羽也曾见过,就是出身藏域息结宗门下的年轻人,杨冰。
而这个凡人哥陆鸣,能让像杨冰这样一位能在这种特殊部门内,能被同伴都称之为伪装者的人,都要甘拜下风并且说出以上这种话的人,方羽自然在听闻之初,就会留下足够的印象,更不用说还有之前一哥和孟胜蓝他们一鳞半爪的那些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其它那些信息了。
总之一句话,方羽在还不曾见过本人的情况下,就已经对面前这位看上再也平凡不过的中年人有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和好奇。而现在,则是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面前的这位凡人哥生着一张说来再也普通不过的大众脸,身材体形还有衣着打扮,无不从每个哪怕最细微的细节上,都在向别人无声的表露着一个意思,我是这世上再也普通不过的中年人中的一员,就像熙熙攘攘的街上无数来来往往的那些中年大叔一样,每天都不知道要遇上多少个,太普通太常见了,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注意……
这是这位凡人哥最初出现在门口时,带给方羽的印象,但是当他进了屋子,等方羽抢先一口道破他来历时,他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从形象到气质上的整体转变。
这一刻,抱拳站在方羽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普通到丢进人群里便能立马消失不见的中年人,而是身为国家特殊部门内精英级战士的英气和锋芒。而这一切,则又被他再也自然不过的收敛在一种宛若山岳般的沉稳微笑中,当然,目光中也很配合的带着一丝不知道真假的好奇和诧异。
“我曾听一哥偶尔提及过陆兄的大名。请坐!”方羽也很配合的解释了一句,然后笑着请他坐下说话。
“小方太客气了,要说久仰的应该是我才对啊,呵呵。”凡人哥眼中的诧异敛去,不过好奇的成份却依然不曾消失。
“孟队长一切都还好吧?”
方羽心里也明白这种好奇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控制的,所以一等他坐下后,便立刻开始试着转移陆鸣的注意力。当然,对孟胜蓝的现状,他也的确有着足够的关心。
“小孟一切都好,而且要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好,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能力开始被引动,现在她和一哥他们正在为此而忙。说起来,还真的要多谢谢小方你才是,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部门又要多一位真正的巾帼英豪了,呵呵。”
“呵呵,那就好,陆兄不用太客气。”方羽淡淡一笑,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于他来说,知道孟胜蓝那边一切正常就已足够了。倒是对陆鸣的来意,眼下的他心底倒是注意的更多一些,所以他很快就再次改换了话题:“陆兄此番前来,可是有事要找方羽?”
“正是!不过此事说起来有些鲁莽,还请小方你多见谅才是。”陆鸣一看方羽开门见山的询问,脸上温和的笑意里也瞬时多了几分庄重。
“陆兄请讲!”方羽并没有再过多的客气。
“小方,我需要知道你今天下午在城隍庙内一切见闻,当然前提是如果这不让你为难的话。”
“哦?”方羽一愣,难道是城隍庙里的那种变化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应该不至于吧?
就在他刚想开口的时候,刚关上没一会的房门又被人给敲响了,不过这次,门外的动静和脚步声也凌乱的很是有些清晰。
叩叩叩!叩叩叩!
当然,敲门声很重也很急。
第二十二章
(本书全球正式独家发布权属于17k中文网www.uu234.com,欢迎大家支持正版.)——重新关上房门后,转身回来的方羽发现屋内的陆鸣似乎有些走神。他微微一笑:“陆兄,陆兄?”
“似乎有些不对劲!”被他给唤醒的陆鸣回过了神。随即很快就发现了他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异样神情。陆鸣眉头微微一皱:“你也觉得有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方羽淡淡一笑,在心里暗叹的同时答道。
“哦?奇怪?”
“嗯。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警方平时的临检该是怎样的情形。不过像今天这样,好像实在是太过细致了。我也就罢了,毕竟这里登记入住的旅客,盘查细致一点倒也能理解,倒是连你的身份资料都要登记下来,似乎有点……”
说到这里,方羽稍停了一下,然后话锋忽然一转:“对了陆兄,看你刚才都很配合的样子,他们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嗯?应该不是!我以前没来过这里,下午过来的时候也没通知地方。再说…”说到这里,陆鸣眼睛一瞪,盯着方羽忽然不说了。
“呵呵,那就有些奇怪了。陆兄你来看。”方羽见状呵呵一笑,并不理会他的嗔怪,而是径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看什么?”陆鸣也跟着站起身来到窗前。
“呶,看他们呀。“方羽淡淡一笑,手指向窗外正匆匆离去的那三个背影。
说起来,方羽租住的这家宾馆是个上下只有七层高的楼,规模并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一般稍大点的招待所那样的规模。而方羽要的这个单间正好位于第三层,而且窗户正好临街。所以从窗口往外望去,宾馆门口和外面更远处的广场基本上都是一目了然,很是清晰。
而现在,宾馆门口,正匆匆离去的那三个背影也非常的清楚,正是刚刚才在临检中,给陆鸣和方羽两人做了详细检查和登记的那三位警官。
陆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冷漠了起来。
刚才,这些人进来检查的时候,尽管查的有些过于详细,但是执勤时的礼貌掌握的还不错,临检的理由也还能解释的过去,而且还有宾馆方面的人陪同和配合,所以陆鸣倒也没多想什么。反而对像清水这样的一县城里的警方能有这样细致扎实的工作而略有些隐隐的欣慰。
所以,尽管他们的检查连他都觉得有些过于细致了,但还是很耐心的给予了配合。当然,不是以官方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来见朋友的普通人的身份,最大程度的给予了良好的配合。
事后,若不是注意到送客的方羽脸上神色微微有些怪异,而且他本身也对这些人过于细致的检查稍稍有些奇怪的话,他也不会去仔细琢磨这点小事了。
刚才,他之所以会说觉得有些不对劲,也只是因为在仔细分析中,发现这些人来检查的过程细致的有些多余。因为按常例,警方若是要想调查一个在宾馆中登记入住的客人资料的话,一般只需要求宾馆方面提供登记入住的资料便可,根本无需再派人上来做这么细致的检查和登记。
所以他微觉得有些多余,但对于一个像清水这样小地方的警局来说,有这种程度的资源Lang费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缺失。反倒是这些人对自己过于细致的盘查,才是真正令他在反思过程中心里隐隐生疑的主因。
不过生疑归生疑,但对方对这次临检的解释也完全能说的过去。像这种平日里静水无澜的小地方,一旦出现像这次庙会这般,在短时间内出现大量超过本地容纳范围的人潮涌入的情况,警方有这种程度的紧张和措施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再者说了,以他的身份和见识,即便是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暂时形成了对方冲着他来的这种事情,也根本无需他去过多担心。
若不是此前有那件事发生的话,他连这隐约的疑心都不会产生。刚才之所以仔细琢磨这件事,而且还说有点不对劲,也不过是他本能的谨慎促使而已。
毕竟,这个地方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都隐隐带给他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方羽。
之前,在一哥数次跟他提到有方羽这么个人存在的时候,都曾隐约的暗示过,说这个方羽惊才绝艳,人物出尘脱俗,实在是个罕见的少年俊杰,可惜的是他始终只当自己是个医者,无意涉世过深……等等,等等。
虽然一哥的话说的很隐讳,但是跟一哥共事了这么多年,对一哥了解颇深的他自然不可能不明白一哥话里没说出来的那些意思。再加上他这么多年在执行和安排外勤任务中积累下来的见识和经验,自然就更能把握好该怎么和方羽这类人接触的分寸。
因此,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他会尽可能的创造机会和这类人多多接触,而且还要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上保持彼此的风度和好感。总之一句话,就算争取不到一个战壕里共事,那起码也要尽可能的提高彼此之间的距离。
当然,需要他这么费心去做的一个前提是,对方本身具有这样的价值。
而方羽,虽然他只是初见,但前有一哥的多次提点和孟胜蓝突变的基础,后有他在这短暂接触中的最直观的衡量和判断,是不是绝有这样的价值,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基于本身私心里的考量和他本身身份职业的敏感和特殊,在和方羽接触的过程中,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某种程度上,他和刚才离开的那些警察一样,其代表的意义都是一致的。
所以,他在发觉方羽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那抹异样时,才会费心再去思量临检的过程,而且也会在心里隐隐生疑的情况下,相对坦然的直抒胸臆。
不过本能的下意识里,他还是隐隐的期待自己所疑的只是无端的烟云。
可是现在,方羽的指证无情的打破了他期望。
不管基于什么原因,从时间上来看,楼下这些匆匆离去的人根本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基于庙会前夕人群大量涌入,为了保证安全期间才做的临时全面检查。
否则,尽管这座宾馆并不是很大,但是按照他们刚才自己时那般的仔细模样,要想检查完整栋楼,恐怕就是检查到天黑也不见得的能检查完。
这样匆匆离去的举动,只能证明他们刚才对自己和方羽的那番检查,根本不是他们说的所谓临检,而是一次有目地,有针对性的举动。
可是为什么呢?
“小方你怎么看?”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神情淡漠的陆鸣把问题抛给了方羽。
“我也不清楚。按理来说,我在这里好像也没这么大的价值,值得别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因为我也是下午第一次进入这座城市的……”
方羽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此时此刻,更多令他注意的,却是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的陆鸣。
这一刻,陆鸣脸上的那种淡漠真的很有一种令人隐隐生寒的冷意。
“那就先不去管它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对了,小方。怎么会忽然想起跑来这里?该不会真是为了这庙会而来的吧?”
或许是注意到了方羽的留意,陆鸣脸上的冷漠在他一转身离开窗前的刹那也被收敛了起来。
“当时你也在场?”
方羽微一摇头的同时,忽然注意到了他话里的信息。说实话,方羽也很好奇陆鸣来找自己的真正来意。若说真是只为了城隍庙里的那点小动静而已,连方羽自己都不太满意这个解释。
“是啊,只不过不像你那么有面子,被人拦在会场外面了。若不是这样,又怎会有机会发现在那多跪着的信众里昂然而行的人,会是一哥口中谦虚内敛到极致的你呢?说实话,在基本确定了你身份的那时,我都有些怀疑结果出错了呢,呵呵。对了小方,现在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了么?”
方羽微微一笑,发现面前这位凡人哥真的很会说话,而且对于气氛的掌控也很是让人心折。
当然,人家这么客气,方羽自然也不会太令人失望。于是,他便将自己来到这里后,进出城隍庙的经过详细的给陆鸣说了一遍。当然,对于来这里之前的那些情况,陆鸣没问,方羽自然也就没有多提。
“呵呵,一反常态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来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小方,你还真是有些……”听完方羽诉说后,陆鸣在仔细琢磨细节的同时,随口打起了呵呵。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坐在他对面的方羽闻声面色忽然一变:“我有些什么?”
瞬时清冷到有些凉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脸上,就算以凡人哥的沉稳也不由的紧张了一下。
他心念电转,转瞬间就明白自己错在了那里。
就见他猛地一起身,双手抱拳当下就冲着方羽致歉道:“多谢小方提点,刚才是陆某错了。”
方羽看人家这般警醒,心头刚刚勃然而起的怒意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他也不想站起来,就那么坐着,双手一抱拳淡然应道:“不敢当。陆兄还是坐下说话吧。”
陆鸣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已经令方羽心里有了芥蒂。如果不尽快挽回的话,恐怕下面的交流就很难再继续坦诚下去。
再者,他自己仔细一思量之后,也汗然发现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实在有些过份和忘本。虽然当时,心思另有所属的他只是下意识的随口说的这话,但不管怎么却无法掩饰其背后流露出来的冷漠和无情。
难道久居高位之下,连自己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忘本了么?想当初,自己不也是抱着要为千千万万像赵中平这样的小人物进一份心力的心态,这才去修行那么痛苦的法门并且进入这个部门服务的么?怎么到了现在,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惭愧啊!
于是他在心里狠狠自责的同时,也在落座的同时,再度望着方羽做出了诚恳的道歉:“刚才是陆某有些忘本了,小方千万不要心存芥蒂。”
而方羽到了此时,也已将怒意完全收敛了回去。再说了,随着心头怒意的敛去,听到陆鸣连忘本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多纠缠主这么一点不痛快而不放。
故而他也很诚恳的望着陆鸣正色说道:“陆兄能有这种诚意,是千千万万像赵中平这样普通人的幸运,方羽何能,敢不从命?呵呵!”
“呵呵!”陆鸣也随着呵呵一笑:“真是有些忘本了,还好小方你提醒的及时。呵呵……”
于是,两人之间刚刚忽然出现的些许尴尬顿时在这笑声中淡了踪影。
“对了小方,刚才说小方,你说根据你的判断,那位墨镜女人身边的那位半百老人只是个武功高手?”
笑声一敛的同时,陆鸣便迅速借着这个契机展开了进一步的确认。
“嗯。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那是一位武功修为已至先天境界的宗师级高手。至于其它的,我倒并没发现什么。你也知道,当时庙里正在开道场,有些过于细微的地方,除非很留意,否则很难把握的很清楚。”
方羽给了他一个并不是很肯定的回到。
“道场?方羽你的意思是说道场对你的判断也有影响?”
“哦?”这一下,方羽愣住了。
说实话,原本他以为陆鸣对自己在城隍庙的经历感兴趣,可能会跟他也察觉了庙内有了异变有关,所以他在刚才的诉说过程中,尽管不是很肯定这个猜测,但还是特意的对此多说了两句。
可他没想到,陆鸣现在一开口,他这才发现人家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城隍庙,而是那位连他自己也没过多留意的墨镜女人和她身边的那位保镖。
本来这也没什么,基于和陆鸣不算很熟,再加上陆鸣的职业和身份,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奇怪,而且也并不准备主动去问其中的缘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陆鸣最后居然会问这句话。
道场那里那么强烈的波动,难道他感觉不到,不知道那种强烈的波动会影响到什么吗?以他的身份和能力,这话问的也太过蹊跷了吧?
“小方?”很显然,陆鸣也发现了方羽眼中的诧异和惊讶。
“陆兄,你在庙里看到我的时候有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方羽不答反问,而那双漆黑的双眸却始终盯在陆鸣的脸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异常的情况?”
陆鸣此时的反应让方羽很有些寻味,虽然看上去是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可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也实在是有些太过明显了。远远跟他被尊称为凡人哥的传言和实力不相符。
“陆兄,请过来一下。”
方羽在心里暗暗一惊的同时,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所以他又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又有情况了?”
陆鸣应声跟了过来,眼睛向着窗外望去。
窗外,除了暮色将至之外,一切依然显得很平静,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情况。不解之下,他把目光投向了方羽。
“陆兄,你顺着那个方向感应一下,看看能感觉到什么异常不?”方羽伸手,指向了城隍庙所在的方向。
其实在方羽的感觉中,其实根本不用特意的指明方向,甚至连凝神都不用,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在一般人根本不能了解的层面,从城隍庙的道场里发散出来的那种异样而又强烈的波动。
这波动是那样的明显和清晰,甚至就连空气中,都无处不在的充斥着这波动独有的气息。只是眼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种波动表现的更为强烈和清晰一点而已。
这时候,陆鸣的脸色却变了。一抹有些异样的苍白陡然出现在他的眼眶周围,致使他那双原本明亮的双眼也隐隐的带上一抹诡异的青色。
似乎有些艰难的,他将双眼的视线再度挪到了窗外:“不用了,除了明显的排斥和压力之外,我根本感觉不到那里有其他的什么异常。实际上、实际上从下午进入这个城市后不久,我的六识就被一种忽然出现的奇怪气息给压抑和排斥着,感觉非常的不舒服。特别是在那座庙里……”
涩声说到最后,陆鸣又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尽管眼眶周围的那一抹苍白更甚了几分,但落在方羽脸上的目光却已不在飘忽和游移动。
“排斥和压力?”方羽的目光紧盯着他眼眶周围的那一片苍白和眼眸深处的那丝青影,心下忽然猛地一颤:“九转幽煞大潜能?”
嗯!”
在方羽那双清亮如水的双眸注视下,陆鸣眼底的那一抹青影也是一颤,随即便猛地的大盛了起来。这令他黯淡的眼神中反倒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几转?”此时的方羽双眸中也有幽深莫名的光芒在闪动。
“七转九重,极阴炼阳初叩关!”莫名的,此时陆鸣的呼吸也开始急迫了起来。
“七转九重,极阴炼阳初叩关?极阴炼阳初叩关……”方羽眼中精光猛地一闪而逝,随即他便闭上双眼,陷入了神游。
急促的喘着粗气,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的陆鸣竭力控制这翻滚在心头的烦躁和迫切,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圆睁着双眼,盯着方羽等你回神。
良久之后,方羽缓缓睁开了重新恢复了清亮的双眼。无惊无喜清澈至极的目光也再次落到了陆鸣的身上。
陆鸣的呼吸在方羽睁眼的瞬间变得更加急促了,不过与此同时,一抹略显惨淡的笑意却也意外的浮上他的唇角:“现在我都有些后悔来见你了。小方,能替我保密么?”
“这个自然。”方羽一愣,面色先是一正,肃然做了回应。随即他的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陆兄啊,忌病讳医可不是个好习惯,难道你没听一哥说过,我还是个不算太差劲的医生么?”
“方羽?我这个、你真的也能治?”
陆鸣猛地瞪大了他的双眼,一片红潮也同时涌上了他刚还有些苍白的面颊。
方羽淡淡的笑道:“也谈不上是治,只是我刚刚恰好找到了那么一两个小办法,或者可以试着调整中和一下那份阴毒。”
说着话,他忽然抬手,一连几指点在了陆鸣的身体之上,等猝不及防的陆鸣反应过来,他最后的一指已经重重的落在了陆鸣的眉心上。
一蓬亮丽的银色陡然从指尖于眉心的交接处炸起。随即便在陆鸣踉跄而退的霎那消失。
陆鸣接连退开了数步,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心头的震撼这才被流转于体内的那数道劲气给击退。
刚刚那电光火石的刹那,自己居然连中了方羽九指。而平素早已锻炼至比本能反应还要快捷上数分的攻防意识,居然到了最后一指临体这才有了徒劳的反应。
难道两者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距离么?
就在震惊不已的他强忍着全身经络宛若撕裂般的灼痛,试图用全部的精力将心头狂卷而来的沮丧给击溃之时,耳边却传来了方羽清朗的声音:“贸然出手,还请陆兄多多海涵。后两转的修正法门我已借着心印度了过去。陆兄不若先试着印证一下?我给你护法。”
他抬头深看了方羽一眼,然后顺势盘坐到了床上。
方羽见状微微一笑,负手站在窗前,专心替他护起法来。
窗外的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等到床上的凡人哥陆鸣重新展开双眼的时候,才发觉此时的屋内已是一片黑暗,而负手立于窗前的方羽也还如之前那般静静的站在那里。
“小方,辛苦你了!”
尽管心头翻滚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和感激,可离床而起的陆鸣口中却只是道了淡淡的一个辛苦。
“呵呵,陆兄感觉如何?”
“三五年之后应该就能调整过来了。”
“呵呵,那就好。对了陆兄,你也应该还没吃饭吧?走,一起出去吃一点,我请客。”
“哈,哪能让你请?还是我来吧,好歹我也有薪水拿不是?”才借着说话的功夫平息了心头激荡的陆鸣刚说到这里,忽然就被窗外广场上的一幕给吸引住了:“咦?”
“怎么?”
方羽因为在和他说话,所以正背对着窗户。
“小方,你看!广场上又来了一队和尚。”
“和尚?”
方羽转身一看,窗外不远处的广场一端,夜色中,有九位双手合十的青衣僧人正排成了一行,在一些人的追随围观下,正在向广场的中心稳步迈进。
由于这些和尚和人们的出现,原本因为庙会和道场而略显冷清和寂寥的广场上顿时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这种忽然变化的动静,显然也惊动了官方,在广场的另一头,有好几个警察也正在快速的向广场中心靠拢。
从这一点上看,之前来临检的那几位警官也不算是骗自己,本地警方为了确保庙会期间的安全,的确做了相当细致的准备。
“小方你认识那些和尚?”
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陆鸣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自然也就注意到了方羽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些和尚。
“不认识,不过我可能知道他们来自那里。奇怪,他们怎么也过来了?难道……”
方羽的回答有些迟疑,而他后面的低语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方羽?”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可能是来自玄中寺的僧人。”
“玄中寺的和尚?”
陆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