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柯大嫂?”
方羽这时已被接连听到的这两个传说给引起了兴趣,所以他的目光就很自然的转向了捧着茶杯的女主人.
“这位袁先生大致上说的不错,看来他的确对金家洞下过一番功夫调查,现在都能把那里导游的解说词给原封不动的给搬过来了。”
方羽听了,好笑的扫了一眼略有些尴尬的袁华,又继续问到:“那柯大嫂还有什么秘辛要补充?”
“以前我知道的也就是刚才袁先生说的这么多。一直到那次又遇到耀华,这才得知,原来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据他说,那位苦行僧本是天竺那边一个小国的王子,出家后拜了一位了不得的活佛为师。在那位活佛门下苦修了二十年,到出师的时候,才遵从师父的指点,不辞千辛万苦的一路沿着大河苦行跋涉,来寻找他真正的佛缘。
谁知刚到了我们那里,就碰上了瘟疫肆虐,五通神闹事。
佛门出身的他自然不能坐视,所以等一番苦战收了五通神后,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这才不得不留在金家坳那里修养伤情。
后来等他伤好的差不多时,他也在那里待出了感情。所以就一直留在那里一边修行,一边等他真正佛缘的征兆来临。
可一眨眼过去了十多年,他的修为早已超过了当年的师父,可他却一直都没能找到他真正的佛缘。
直到那一天,那位给他送饭的姑娘要回去给他拿勺子的时候,他才忽然的醒悟,他长久以来苦苦寻找和等待的佛缘,其实就一直都在他的身边。而他本人却只是痴迷于修行,却没能感觉到这一点。
所以他在醒悟的刹那,便施展大神通翻转了那只吃饭的钵,并与被他收于那只钵内的五通神达成了一个协议。
三天后,由五通神帮他救回金家的那位姑娘,而他也允许让五通神顺便完成一个心愿。
结果三天后,五通神带回了那位姑娘,也顺便完成了它的一个心愿。
随后五通神又他收进了那只钵内。
紧接着,他便在答应了那位姑娘一个要求后,与她一起圆寂了过去。
一年后,我那位破家后,已长大成人的桃花庙第一代寺主的祖上,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同一天,金家坳金家洞的那位第一代老洞主的夫人,一位早已年过四旬的女人也老蚌生珠,奇迹般的产下一个男婴。
并且,在这一对小儿女出生前的那个晚上,他们的父亲都在梦里见到了他们的两位亲人,那两位已经死去的姑娘。
我祖上被他姐姐告知,生下的女儿将生俱奇异的能力,只要不是被砍了头,只要还没走到生命本身的尽头,那么,不管遇到多大的伤害,都能在很短时间内重新恢复过来。而且这种能力将会每一代都会被一位姑娘给永远的继承下去。
而那位金家坳的父亲,则被女儿告知,生下的这个弟弟将承担起延续他们金家香火的重任。
同时,每一代金家洞的洞主,都将生生世世受那只反转过来的饭钵守护。只要饭钵不碎,他金家历代担任洞主的人都将平平安安的活到生命的尽头。
而且,在留下这两个梦的同时,两位姑娘也都留下了一个内容类似的叮咛:“金姬两家以后要相互帮助紧密走动,可以世代交好,但绝对不许金家嫡系的儿郎和姬家嫡系的女人结亲。
以后数百年间,又陆陆续续发生的一些事,验证了我们姬家和他们金家儿女身上,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像两家的嫡系儿女中,每一代都至少会各有一个人会活的很长寿。金家一直是他们历代的洞主,而我们姬家,则一直都是女儿。
本来这些事两家人都很笃信,也同样一直都当着自己家族最大的秘密来保密和代代的传承。
但是没想到了我们这一代,一直都受现代教育的我们素来都不太相信这些。甚至很多时候,还对各自家族的所谓产业和传承都很鄙薄,所以双方的老人都没准备太早把这些告诉我们。
谁知道这一耽搁,却让我和耀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同时也把双方的老人也都逼到了绝路。
因为当时一心要追求自由的我们,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们任何的劝说,而他们也同样不放心在那种时候,将家族内这么隐秘的机密说给给我们听。
结果最终就酿成了我和耀华的悲剧。
我从嫁过来之后,就很少再跟家里联系。而耀华,也是等他事业有成,重新返回他们金家坳之后,才在他父亲临终前的交代中,才知道了这些。
可他到底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并不像自己父亲和祖上那么的保守和胆小。
所以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他震惊之余,就曾多次和驻锡于他们金家洞,并一直与他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巴彦上师,一起开诚布公的研讨过我们两家的这些隐秘。
所以他才会在这紧急的关头告诉我,鹏飞还有救!
因为我这一代,我们姬家就我一个姑娘,所以利用我身上血脉传承的神秘能力,完全有可能将鹏飞给救回来。
但是救的过程中,鹏飞会很痛苦。而我也将在随后的数年时间里,身体会处于一个比较虚弱的状态。
他说,若我确定要救鹏飞,那他就会让巴彦上师帮忙,在救了鹏飞之后,就封了他经历的这段惨痛记忆。
因为他不想让鹏飞知道我们两家的秘密,也不想让我在鹏飞眼里变成一个怪物,更不想鹏飞因此而再受刺激。
对于他的好心,我自然不会拒绝。
别说我身体几年的虚弱就能救回鹏飞,就算当时拿我的命能换回只剩了一口气的鹏飞,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对于他说封了鹏飞记忆的建议,我也很是赞同。
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因为我的关系,而让鹏飞再受什么刺激。
我想方先生你也看出来了,我和别的女人并不太一样。
而这让我和鹏飞在过去的日子里没少烦恼。我真的不想让他再为我受什么委屈和刺激了,所以我就很痛快的答应了封掉鹏飞的这段记忆。
后来的情况我说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我在巴彦上师的诵经声里昏迷了过去。等醒来后,就发觉四肢冰冷无力,身体很虚。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它的不妥。
而之前就已奄奄一息的鹏飞,此时却已经呼吸平稳的睡在我旁边的病床上,身上那些原本非常吓人的伤口,也都已经恢复到了让人不能置信的地步。
他真的得救了!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完全康复了过来。身体甚至恢复的要比以前都要好上很多倍。而我就一直都比较虚弱,虽然耀华请巴彦上师也替我想了不少办法,但最终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那种水平。
但就是现在这样,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原本在我的想法里,等鹏飞一恢复,就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再去矿上工作。这样日子虽然会过的清贫和艰难一些,但也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可谁知他在家里待了一阵后,不管我再怎么劝怎么说,都不肯再待下去了,天天都跟我闹着要回矿上去继续上班。
而我却因为答应过耀华,不告诉他被救回的真相,所以不管怎么找其它借口来劝说,都没办法劝住他,最后还是被他又去矿上继续上班了。
可是经过那次事之后,我又实在放心不下他的安全。
原本想让耀华辞了他,可又怕再这样去找耀华,会让耀华再生出一些其它的想法。所以只好自己在家里默默的替他担心。
不过这次他回去后,耀华可能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也不太想让他继续留在矿里上班。
不过耀华可能又怕我会多心,所以这次鹏飞回去后,并没有被随意辞退。而是被耀华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把他调到了耀华新收购的一家大型矿上,让他坐起了不用再下矿的办公室。
可没想到,他这人就是闲不住。
去了那里后,没安稳两年,他这次又趁着被派到下面一个小矿上检查工作的机会,自作主张的跟着矿上的安全员去下井检查,结果又出了事。
耀华也是知道他又出事后,一方面怕他身上的异状暴露出来,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另一方面,也怕我知道了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他才会派了一路人去追鹏飞,而自己又带着另一路人来看我。
还有,之前的破门而入也是个误会。
因为这次陪着他来的那两人并不知他和我熟悉,只是看到老板很急,而门又迟迟不开,所以才会有了这个莽撞的误会。
你走了之后,耀华已经把破门的那个家伙给骂走了。
而在你们来之前,他都一直在这里安慰我,因为他知道我的脾气,怕我会连夜跑出去找鹏飞。
可没想到现在鹏飞被你们给救回来了,却又跟他起了那么激烈的冲突。
耀华的脾气本来就急,这些年生意做大了,走到那里都被人奉为上宾,所以有时候脾气会变得更暴躁。
可是我敢保证,我认识的金耀华绝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黑心的坏人,我觉得其中肯定有误会。
要不然,当年鹏飞第一次矿难的时候,他就不会在不知道我是鹏飞老婆的情况下,还安排人第一时间来接我们。
而这次的事,我也依然相信他给我的解释。
因为我太清楚鹏飞那种闲不住的脾气。也根本不相信耀华会派人追杀鹏飞。因为耀华答应过我,没得到我的允许,他绝对不会介入我的生活,否则我就会死给他看!
方先生,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看我的这番解释能不能让你满意?”
一席话话说完,女主人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有些紧张的盯上了方羽。
袁华在旁边却已听的面色发灰。
因为他从女主人的这番讲述里,找不到任何足以指摘的地方。而这样,则意味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事件,并不能做为指证金耀华他们的理由。
而随着这位女主人的这番诉说和解释,袁华自己的处境反倒有些尴尬了。
因为女主人口中这些能称之为私隐的秘密,足以让方羽认为他之前的那些话,都是为了私怨而横加于金耀华他们头上的一家之言,这让他在听完女主人解释的瞬间,心里就掀起了百口莫辩的冤屈和浓浓的担心。
还好,此时的方羽听完后,只管微皱着眉头在两人急切的目光中沉吟,并没有马上表态。
“方大哥!”
“方先生?”
基本上,心情都很急迫的两人并没有留给方羽太多沉吟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都一起开口了。
只是这一刻,两人的语气却并不相同。
方羽的眉头在他俩同时的呼唤中舒展了开来,微微一笑中,他把目光落在了女主人身上:“柯大嫂,麻烦你了,今晚看来真是个误会,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就知道像方先生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理解我们这点苦衷的,我就知道!”
女主人一下子就有些激动了,甚至连脸上的苍白都被一抹微微的红晕给渲染出了一份别样的亮丽。
而此刻,袁华的脸色却已变成了真正的灰色,甚至连眼神都暗淡到了没一点光彩。
“时间很晚了,大嫂早点休息吧,我们该告辞了。”方羽说着话,人也站了起来。
“方先生你稍等,我这去给你收拾房间!”
女主人一看方羽站了起来,便赶忙站起来往外就走。
“柯大嫂……”
方羽刚张口,却见她已经出了房门。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闲得,于是便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一转,落在了这会一直耷拉着脑袋的袁华身上:“你怎么了?”
“方大哥,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想先走一步。”
脸色灰败的袁华勉强振作起了精神,抬头给了方羽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脸。
方羽被他这话说的一愣,随即便被他给气笑了:“听话听音,我可是只说了今晚是个误会!”
“方大哥?”
袁华本已冰封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
“方先生,房间收拾好了,就是袁先生左手边的那间。”
就在这时,女主人微喘着快步走了进来。
“多谢大嫂,那就打扰了。”
方羽含笑道谢的同时,迈步便往门口走去,袁华也紧跟在他身后。
女主人也随在他们身后相送,边送还边在嘴里念叨:“方先生,你千万别这么客气,你们救了我家鹏飞……”
方羽刚走到门口,却又一停步,转身开口打断了女主人的念叨:“对了柯大嫂,听说以前有客人在这出过事?”
“啊?”女主人猛地一愣,随即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嗯,以前死过两位客人。”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方羽微一扬眉,又问了一句。这时候,袁华也被引起了兴趣。
“就是鹏飞出事后的第二天。鹏飞出事那天晚上,家里正好有两个来旅游的年轻人投宿,矿上来人后,我急着要走,可又不能把他们给赶出去,于是就托隔壁的邻居给照应一下。
可没想到,第二天都到中午了,负责给他们做饭的邻居还没见到他们出来,于是就敲门想喊他们出来吃饭,结果半天都没人应门。
她以为他们早出去了,也没太在意。谁知到了晚上她再去喊他们吃饭,发现屋里还是没人应门。
这一次她多了个心眼,怕两位客人出了什么意外。于是就叫来了镇上的警察,谁知打开门一看,两位客人都已经死在了屋里。
接着,警察就发现这两位客人是正被他们通缉的两个强奸杀人犯,而他们的死因,则是死于内讧。
我是第三天下午见到来找我的警察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从那以后,我家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很多乡亲们也说我家里不干净,所以才会又是丈夫又是客人的接二连三出事。
方先生,我知道你们都是了不得的高人,不会也这么以为吧?”
出乎预料的一番解释说完之后,女主人脸上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只是目光却依然紧紧的盯着方羽,等着他做出回应。
袁华在恍然中,也在心里替这位倒霉的女主人暗暗不平:“不就死过两个通缉犯吗!我……”
“大嫂多虑了,我们当然不会介意。很抱歉,又问了个让大嫂不愉快的问题。大嫂请留步,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方羽脸上的表情却一如刚才那般的淡定,丝毫没有流露出足够的歉意。
女主人眼里闪过一抹疑云,但脸上却依然浮起了一抹柔柔的笑意:“方先生太客气了,那你们请,我就不送了。”
心下颇感疑惑的袁华一直跟方羽快走到了厢房门口,这才忍不住问道:“方大哥,你刚才好像……”
方羽淡淡一笑,并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扭头往主厅那边又看了一眼。
结果看到女主人依然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里不曾移动,而那张气色原本就不是太好的脸上,更是明显的带着一片浓浓的忧虑。
尽管在看到方羽回头的瞬间,她就已飞快的换上了个笑脸,可刚才那种我见犹怜的凄楚和幽怨却依然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方羽心里忽然一软,转身回头时轻叹道:“更深露重,大嫂还是早点去休息吧,一切都已过去了。”
袁华闻声一愣,却正好看到站在主厅门口的女主人浑身忽然一颤,像是突然没了力气站稳似的一下子就软在门框之上,不过惊喜的脸上,却已挂满了泪水。
“还看什么,走吧!”
这时,已转过身的方羽头也没回的一伸手便将他拉进了客房内。
猝不及防的踉跄中,袁华似乎隐约听到,身后的夜空中,响起了一个模糊的声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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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进门一站稳,袁华就冲刚关上房门的方羽发出了自己的不满.
“今晚多有失礼的地方,袁华你别见怪,我只是……”
方羽的回应让袁华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心里还是蛮感动的,因此一看正色道歉的方羽说到半截时忽然皱起眉头,他的心便也紧张了起来:“方大哥你怎么了?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今天我好像有些不大对劲……算了不说这个。”
方羽眉头又是微微一皱,随即便舒展了开来:“我知道现在你心里有些问题,不若现在把这些疑问的答案来当做给你的赔礼如何?”
“那当然好了,我可是憋了一肚子问题呢。不过方大哥,你真没事?”
顿时大喜的袁华却依然没放下心里的疑云。只管用他那双眼睛在方羽全身上下徒劳的巡视着,试图找到一些不合适的地方。
因为在他的感觉中,修行到了方羽的这个层次,按理不该轻易会出这种状况,除非是中了暗算什么的……
“呵呵,别乱想,只是我自己心念上的一些小问题,没什么的。”
方羽一看他双眼在自己身上乱转,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所以在心里微微一暖的同时,笑着给他做了个解释。
“没事就好,刚才还真吓了我一跳。对了方大哥,刚才你怎么会忽然想起问柯大嫂那件事?难道这与咱们要查的事也有关系?”
袁华这才放松了下来,而心思也很快就转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上。
“呵呵,以血脉来传承的能力,又怎会那么容易的作用到别人身上?难道你没听过这世上还有血媒这一说么?”
方羽淡淡一笑,很直接的点明了其中的玄机。
“啊?血媒!难道那两个家伙是……”
袁华听到血媒这两个字眼,眼睛一下子又瞪了起来。
用血脉来传承的能力,要想挪用,自然就要用更多的血来做媒介。特别是像五通神那般邪门的能力,若想挪用,不付出莫大代价怎么行?
方羽轻轻点头,并没有再多什么。之前心里生疑后,他特意留神细察大院,封闭的中院内那若有若无的奇异波动再加上刚才女主人过于详细的解释,那还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大嫂她刚说的那些岂不是……”震惊之下,袁华接连两次都没能把话说完。
“她前面的那些解释里,除了个别地方之外,大多应该都是实情。就像在这里死掉的那两个家伙,应该也是另有取死之道。否则以她的身份和心性,最后说起这事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平静。”
“哦,我明白了。所以刚才方大哥你才会说一切都已过去了,意思是你不会管这事了,对吗?难怪大嫂她会有那种表情,呵呵,这下我就全明白了。”
袁华刚才的震惊其实多少也有替女主人担心的成份。
因为以他对方羽的了解和观察,他觉得方羽是个很在乎别人生命的那种人,否则也不会在今晚那种情况下还会放过叫嚣的金某人,要是换了他自己,估计早就收拾那家伙了。
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那两个房客很可能被做了血媒的时候,震惊之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方羽会对那位温婉可人的女主人不利。
现在听方羽语气淡淡的说那两个家伙另有取死之道,他心里顿时就轻松了不少,再一想到方羽进门前的那句话和女主人的表情,便真的全都明白了。
他心情也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而脑筋也变得忽然灵活了起来:“不对啊方大哥,大嫂的血脉虽然传承了那种能力,可她本身却是个娇小的普通女人,应该不能轻易就摆平那两个混蛋。再说就算能摆平,大约也不会把尸体留在房中给自己惹麻烦。
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位金老板在帮忙。
可是以他身边人的能力和他的势力,摆平这两个家伙后,也不用把尸体还放在屋里啊,莫非这家伙还另有企图?”
“呵呵,你说呢?”
方羽笑笑,不答反问。
“那柯大嫂还尽帮着他说话!难道她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那家伙的险恶用心么?”
袁华的推论得到肯定后,反倒更加不解了。
“要是没察觉,她也就不会对一个有大恩于自己的旧恋人,说什么死给他看的那些话了。”方羽笑着摇头,暗叹袁华的粗心和不解人情。
“那她刚才还那么使劲帮着他说好话?”袁华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情之一事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更何况她还是个心地不坏的可怜人。”
方羽叹了一声后,忽然间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很夜了,你身上也不方便,还是早点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天路上再说。对了,明天我有朋友要过来帮忙,他身份有些特殊,你说话的时候要多留点神。”
说完话,方羽径自推门走了。
他身后,只有袁华还在摸着后脑勺在**,“怎么又和情事扯上关系了?”
叩!叩!叩!
拂晓前的黑暗还未完全褪尽的时候,方羽住的那间客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柯大嫂早啊,有事?”
方羽一打开门,就看了到门口站着女主人。
“方先生早,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扰你休息,咦!你昨晚没睡?”
深秋的北方清晨气温很低,冷风中声音有些发颤的女主人刚说了半截话,她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笑容便已换成了浓浓的惊疑。
方羽低头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刚穿整齐的衣着,笑着应道:“呵呵,睡了个好觉,只是还没来得及梳洗。对了柯大嫂,找我有事?”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扰你。是这样,我家小菊本该起来吃早饭准备上学了,可是今天她还没起来,我……”
嘴里解释着,女主人的头却慢慢的低了下去,甚至连声音都渐渐变的微不可闻了。
方羽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昨晚闹出那么多动静,而小姑娘却一直都没露面。显然是被金老板身边的人动了手脚。可现在他们都走了,这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自然就难住了女主人。
看刚才她憔悴的脸上那副为难的模样,可能就这小小的问题,也成了困扰她整夜的因素之一吧?
想到这里,方羽赶忙笑道:“我明白了。大嫂赶快回去吧,她马上就要睡醒了。”
“谢谢你,方先生!”
女主人抬头感激的看了方羽一眼,随即膝下一弯,便准备拜将下去。
方羽飞快的伸手拦住她:“大嫂不必如此,快回去吧,一会柯先生也要醒了。”
“方先生……”
女主人被方羽拦住,拜不下去了,可她霎那间盈眶的泪水却已将她满腔的激动和谢意表露的清晰无疑。
“柯大嫂,以后小心点就是,一些都真的已经过去了。”
方羽这时,心里也明白女主人的苦楚,所以特意又重复了一次他昨晚说过的话,而心头那份淡淡的怜惜和敬佩,也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说实在的,之前这短短一夜的接触中,他从面前这女人的笑脸背后,领略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实在不忍再给她竭力维持着的生活,带来任何的冲击了。
“呜……”
可能是从方羽那双清亮的双眸中看到了他内心的体谅和宽容,女主人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捂着嘴低头呜咽出了声音。
“呜……呜……”
这声音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和心酸,就连身子都在这低低的呜咽声里在微微的颤抖个不停。
方羽本想伸手拍她肩膀安慰一下,可手到了半空却又被他给收了回来,只是在心里暗叹的同时,开口温言提醒道:“大嫂,小菊已经醒了。”
“那我过去了,方先生你等下记得过来吃早饭。”
哭出来后,女主人的压抑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连带着自控力也恢复了不少。因此,她很快就抹干了眼泪,在脸上飞起的红云里飞快的告辞离去了。
“方大哥,以后你到这里来玩,你还会住我们家吗?”
吃早饭的时候,小姑娘一直都在用她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不停的看着方羽,显然有很多话要问。
可一直到方羽把碗放下,也只等来了她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如果再来的话,我一定会来住。小菊你快去上学吧,不然就晚了,咱们后会有期。”
方羽看到年纪小小的她将要离去时,摆出的那种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轻轻一颤,赶忙笑着快速做出了回应。
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在经过昨晚和今晨这么多明显不正常的事之后,居然还能像个懂事的小大人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帮着母亲干这干那,到最后都还能忍着不多问什么,这实在是让方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究竟要经过多少令人心酸的生活磨练之后,才会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因此,等小菊去上学后不久,柯鹏飞醒来向他和袁华道谢时,方羽都没顾上问矿难的事情,而是一脸正色的给躺在床上的柯鹏飞提了个建议:“柯先生,如果你真想感谢我们,那就等你伤养好之后,再出去工作之前多想想家里的妻儿,不要再出这样的事让家人担心。
还有这所宅院,如果实在没办法维持的话,也别太勉强自己,毕竟它们属于过去,而家人才属于你的现在和将来。”
柯鹏飞从昏睡中醒来后,人已整个的平静了下来。
而他身上的伤势也在经过一夜的休息和修养之后,已有了惊人的恢复。只不过一夜功夫,他已能半躺在床上喝上小半碗稀饭了。
吃了点东西,人也有了精神,所以他这才在老婆的建议下,把方羽他们请过来当面道谢。
可他没想到,他还没怎么道谢呢,方羽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建议。
不过,他也从老婆喂饭时说的那些话里,听出来老婆对这位救了自己的方先生很有些敬畏。而他脑海中依稀残存的记忆也告诉他,这位年纪轻轻的方先生绝非普通人。
所以他在听了方羽这番建议后,尽管心里觉得很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很痛快的答应了。
不过他随后对矿难的回忆,却让急不可待的袁华大失所望,但是却并没有让方羽觉得有什么意外。
矿难的事说起来很简单。
后夜班的工人下井之前,他和安全员一起下坑道进行例行的安全检查,谁知刚下去不久,井下就突然因为渗水而发生煤层坍塌,把他俩压在了里面。
他昏死了过去,等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屋子里,身边还躺着那位安全员残破不堪的尸体。他大惊之下,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就已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半迷半醒的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出这间令他害怕的屋子,赶紧回家。
后来他基本上一直都处于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不能自拔,整个人都在浑身滚烫的高烧中变得糊里糊涂,只隐约记得好像在被许多很奇怪的人追打,而他的脑海里却始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停的往家里跑,拼命的反抗,不让这些坏人给抓住……
后来的事就变得很凌乱也很模糊,根本没有一个完整可靠的记忆。但是对乱石滩上,他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却记得很清楚。倒是舍命带着他飞逃,陪了他大半天的袁华,在他记忆里却变得很模糊,只有个大概的印象。
等再醒来就已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了,若不是身上还有伤痛,按照他的话说,之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个凌乱不堪,遇到的人通通都是坏人的噩梦。
方羽在昨晚给他处理伤势时,就已经知道从他的嘴里并不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因为当那种奇异的能力发挥作用时的高温,足以将当时的他置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根本不会让他有清醒的头脑和清楚的记忆。
而那位已经知道自己也参与了此事的金老板,更不可能蠢的在这时候,还会对这次矿难再去做什么手脚。
所以要想找到确凿的证据对付他,方羽他们只能另做打算。其中一个,就是除非方羽肯不顾一切的解开柯鹏飞记忆中的那个封印。
可是一旦解开那个封印,虽然很有可能得到对付金老板的确凿证据,但十有**也会让柯鹏飞和他的家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别的不说,光是那段记忆中封存的那些可怖画面,就完全有可能会让他的神智在瞬间就陷入崩溃。
血媒之术,即便是身为血媒的受惠者,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轻易承受的。更何况,那诡异可怖的画面中,另一位的主角是他心目中素来温婉柔弱的妻子?
所以,这种比谋杀好不到那里去的事情,方羽是根本没想过去做的。再者对方羽来说,尽量不去触动别人的记忆,也是他出道来一直坚守着的原则。当然,特殊情况下治病时的触动,那是例外。
至于柯鹏飞在乱石滩上的短暂清醒和现在对那一瞬间的清晰记忆,也只不过是在当时方羽帮助下的惊鸿一现,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现在他一听,柯鹏飞这边果真没有可以帮忙的东西,而在柯鹏飞说话的时候,女主人那种胆颤心惊的样子,也实在让他不忍再继续留在这里干扰他们的平静。
所以干脆的,他站起身告辞,准备直接去镇子口等一哥他们。
女主人也并没做太多挽留,而是一直默默的将他和袁华送出了巷子,又目送了良久,这才转身迈开小碎步跑了回去。
“唉,真希望以后不会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
一直都没有回头只管前行的方羽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之后,这才悄然放缓了脚步,发出了一句由衷的慨叹。
“方大哥,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打扰他们,就算这次找不到其他证据,也不会再回来麻烦他们。”
袁华休息了一夜之后,好像人也恢复的精灵了不少。今晨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隐约有些明白了方羽的心情。所以一听方羽发出了这样的慨叹,他便赶紧的表态,表明自己也不想再去打扰柯鹏飞。
“呵呵,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担心你,而是在说他们。”
方羽一听他说的话,就轻笑了起来。而他脚下,也加紧了步伐往镇子口迎了过去。
“他们?”
袁华一愣,随即便恍然的往镇子口望去,刚好看到镇子口的缓坡上,出现了一辆银色切诺基的身影。
“方羽,我来的不算晚吧?”
一下车,身穿一套深蓝色便装的一哥就奔着方羽迎了上去。
“不晚不晚,这不天刚亮吗?呵呵。”
方羽一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连夜赶过来的。因为这里距离有飞机场的省城,还足足有数百公里的路程,而他们却在清晨时分,就赶到了。
“那就好,我还真怕来晚了赶不上呢。”
一听方羽说没晚,一哥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明白能让方羽这样人求助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上次和方羽打过交道之后,这种感觉更是清晰到了强烈的程度。
所以一接到方羽电话,他便在自己最大的权限范围内做了充分准备,然后就立马飞赶过来了。
一路上他还深怕来晚误了方羽的事,直到现在才把心放了下来。同时,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目标在那里?”
“走了,不在本地。一哥,咱们先去河边走走?”
“河边走走?”
一哥愣住了,因为现在的方羽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是有什么事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这根本不像他记忆中的方羽身上应该出现的模样。
而且方羽还会让他盯上的人走脱?
如果对手这样高明的话,叫自己来又能帮得上什么忙?难道另有隐情?
除非……
他困惑之下,就跟着方羽一路往寂静无人的河滩里走了过去。
袁华从车一停稳,一哥下来后,就没再挪过步,更没有出过声。
因为车刚停稳的时候,他已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人。
“方羽所谓的朋友竟然是他们,这下可真热闹了!”
而此时,他高度凝结的神意也正在跟车内一个人的神意紧紧的锁在一起,根本没顾上方羽他们的离去。
第十六章
“一哥,如果这案子将来查证属实,那他们将会受到什么程度的处罚?”
清冷的河岸边,方羽说完事情原委后,忽然又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哥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来之前我没想到是个这样的案子。说实话,这案子论从制度上来说,并不归我们管。所以现在我也说不好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不过一般来说……”
一哥皱着眉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向方羽反问了过去:“如果查实后,你觉得他们应该受到什么程度的处罚?”
“老实说,我不知道。”
方羽缓缓的摇了摇头,清亮的眼眸中有困惑的光芒在闪动:“要是换做以前,我会认为他们至少都该偿命,但是现在,我却不能肯定这样的处罚究竟是不是最恰当的方式。
另外,最近我也一直在为一个问题困扰,那就是我究竟又凭什么来评判和对付他们?就凭自己的善恶观和修为么?如果光凭这些,那我又和他们在本质上究竟有多大的区别?所以这次,我才会请你来帮忙,顺便也想请一哥你能给我指点一下这个迷津。”
“什么?你会为这个而困扰?”
听了方羽的这番话,一哥的人整个愣住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有大能力的人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困惑。
霎时间,他皱起了眉头,人也忽然变的谨慎了起来。
之前方羽给他说事情原委的时候,他本来还有点失望和稍稍的为难。
失望的是,方羽深夜求助,喊自己过来帮忙为的竟是对付一个普通的小矿主。
而为难的是,这案子从严格的管辖归属上来说,并不方便由他或是由他身后的部门来插手。
当然,有方羽出面,再加上其中也还有别的修行人参与,以及还有续命等特异事件的出现,他要插手也还能说的过去,只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而已。
可是,等听了方羽刚才的这些话之后,他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感觉。
因为从方羽刚才的这番话中,他已隐隐听出了不少东西。
而这对他,还有他身后的部门,以及现在的方羽,都是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容忽视。
“从我的角度,恐怕很难帮你解开这个困惑。要是一般人为这个困惑,我会告诉他不为别的,就凭对正义的坚持和对罪恶的痛恨,就可以来评判和对付他们,再不行也可以像我一样,加入纪律部队,以法律的名义来惩治这些家伙。
可是对于你的困惑,我却知道这些理由还远远不够。
因为你的能力、际遇和环境,决定了这些普通的理由无法让你释怀,而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也并不是真正因为这个问题而困惑,而是为你的心将要面临的选择而困惑。我说的对么?”
一哥沉吟了好久后,这才斟词酌句的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嗯。”
方羽尽管眼神中的困惑依旧,但脸上却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到底,一哥还是没让自己失望,他明白自己困扰的根源究竟在那里。
“一下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要不这样,你换个角度来问自己这个问题?”
一哥注意到了方羽的反应,他心里不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显得更为慎重。又足足犹豫了好一会,他这才在眼前忽然一亮之后,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换个角度?怎么换?”方羽忽然停住了脚步。
“之前,你不是一直在问自己究竟凭什么来判定他们的善恶么?既然现在一时找不到答案,那就换个角度,想想那些人,他们又是凭着什么来肆意妄为,又是凭着什么将自己的欲望和快乐,建立在别人血泪和痛苦之上的?
这样可能就会比较容易的找到个答案。而有了答案后,想必你的困惑暂时也就不再是个问题了。
你我都明白,这天地间,没有任何约束的思想和行为都是极端危险的,你现在能这么想,令我在很欣慰的同时,也感到很敬佩。
而我之所以能想到、并对你说出这些话,都是基于你上次给我说过的那句话,为人做事,但求无愧我心!”
说到这里,一哥忽然闭上了嘴,而他那双精光闪烁的双眼却望向了方羽,眼神中有太多复杂的诚意和隐约的审视。
“他们又是凭着什么来肆意妄为?呵呵,有意思,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为人做事,但求无愧我心!我会记住我说过的这句话。这次多谢一哥了。”
方羽仔细玩味着一哥刚说的这番话,眼中的困惑也在慢慢的褪去。很快,就随着他冲一哥抱拳称谢的举动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呵呵,你我之间,还用的上这些俗套?”
“既然这样,那一哥就再多帮我个忙吧。”
“你是说姬若雨和柯鹏飞他们?”
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哥脸上重新浮起的笑意却有些收敛了。
刚才听方羽说之前发生的一切时,他就已听出了方羽的意思。但是一直都没明确表态,现在听方羽明确提出来了,这才开始准备正面回应。
“没错。他们过的太辛苦,特别是女主人。”
“这个我暂时没办法明确答应你,你也知道,如果我们接手这个事,就一定要在事实和法律的基础上才能做出合情合理的判定,否则没法交代。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在法理允许的范围内,一定会尽量帮忙。”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方羽冲神情已有些严肃的一哥微微一笑,并没再说过多的废话。他知道,一哥刚才说的都是实情。而且他也相信,一哥也不会让他失望。
“嗯,那咱们就快过去吧,这件案子我要接手的话,恐怕还得多走好几道手续。幸好我来之前,已经跟上面打过招呼,而且还留了人在省城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转过了身的一哥脸上忽然又浮起了一缕笑意:“另外,要是咱们再不过去,我看他们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方羽转过身一看,可不是,停车的那边,袁华已经和一个英挺俊朗的黑衣青年较量上了。
“一哥,那也是你和胜蓝的同事?哈,居然还是个纯粹的异能者,这下袁华可遇到对手了,呵呵。”
“昨晚接到你电话后,不知道究竟要面对什么事,所以就把当时能调动的力量全都调动了,动手的这是龙隐,外号暗影。被我留在省城的同伴叫杨冰,我们都叫他伪装者。这次就是他俩陪我连夜赶过来的。”
一哥看到那边已经动作起来,反倒不着急了,而是眯着眼盯着那边的动静,嘴里却笑嘻嘻的给方羽做起了介绍。
刚才,他跟方羽说话时,就已发觉了那边两人相互锁定的对峙,只是对峙的两人敌意并不是很浓,所以他和方羽都没在意。
但是现在,那边两人已经在围着那辆车展开了隐现不定的追逐。还好此时镇子口的缓坡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要不肯定会被他俩的举动给吓死。
方羽也笑呵呵的看着,干脆不走了,反倒拉着一哥站在原地看起了戏。
这一刻,袁华瘦小的身子还在车头,下一瞬,他凭空消失的身体却已出现在车尾的另一边。
灿烂的朝阳下,他隐现不定的身体在阳光里像个虚幻的精灵。
而他身后,同样在阳光下隐现不定的黑衣青年就像他的影子,一步不拉的紧随着他而隐现。
“你身边的这个袁华果然是个人才,竟能和暗影在速度上一较高下。”
他俩的速度都快的有些吓人,就连一哥的眼力,到后来都分不清两人究竟是谁在追谁。
这让深知同伴能力的一哥顿时眼热了起来。
而他心里,也再度的泛起了嘀咕,这个方羽,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给人带来惊喜啊!
“呵呵,如果他不是身上有伤,你那位同伴追不上他。但是现在,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方羽就当没注意到一哥双眼中的灼热,而在顺口回了一句话后,就冲着远处的袁华开了口:“袁华,别玩了。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来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刚还在百米外的袁华人影再度消失,再出现时已到了方羽和一哥的面前。
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的他刚一现身,同样追着他过来的黑衣青年已紧随其后,也凭空显出了身形。
不过他这一现身,却没再冲袁华有任何的举动,而是立掌如刀,疾若流星的向着含笑而立的方羽劈了过来:“方羽,龙隐有礼!”
方羽一笑,抬手接下了他这份奇特的见面礼。
啪的一声,龙隐这来意不善的一掌和方羽抬起的手掌相交,却只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随即他前扑的身形也被方羽挡在了原地,再也进不了分毫。
他英挺的脸上微微一红,这才收手露出了个笑脸:“果然高明。
“嘿嘿!”
他话音未落,还没等方羽开口,一旁的袁华却嘿嘿的笑了起来。
“天下第三,你还想再来一次?”
笑声里,龙隐脸上的红色散去,嘴里发出威胁的时候,眼睛却已望向方羽:“方羽你好,我是胜蓝的同事龙隐,最近常听她提起你。”
方羽微微一愣,随即便在心里微动的空里一笑,伸出了右手:“你好龙隐,我也曾听一哥提起过你暗影的大名。”
“嘿嘿,暗影的大名!”
就在这时,一旁的袁华又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嘿嘿笑了两声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一哥的脸上:“方大哥,这位老哥是?”
他随后这一问,又把刚要张口的龙隐僵在那里,只能郁闷的瞪着他用眼神出气。
“这是一哥,这是我同伴袁华。”
方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去多理会,只是把身边的袁华和一哥相互做了介绍。
“你就是一哥?久仰大名,我是空门的袁华。”
袁华热情的反应在众人眼里稍稍有些夸张,不过含笑不语的方羽却注意到,他行礼的时候,行的却是普通的抱拳礼。
“呵呵,一般一般,天下第三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
一哥拱手还礼的同时,也笑嘻嘻的似乎大有深意。
“天下第三?”方羽睁大眼睛,转头望向忽然有些不自在了的袁华。
“以前刚出道时开玩笑的,方大哥你就别……”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这么大的名头也是开玩笑能开出来的么?你现在还真是谦虚啊!”
还没等他含糊过去,正等在一旁的龙隐却又冷不妨插了进来。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呵呵。”听到这奇怪的名头,再看到袁华似怒非怒的别扭样子,方羽忍不住笑出了声。
袁华微红的脸上神情愈见扭捏,不过口中却依然还在做着徒劳辩解:“方大哥,都说了是刚出道时开玩笑的,再说不管怎么样,反正他追不上我也是事实……”
“我不是笑这个名号,而是笑你的不自信。你遁术的修为本就超尘拔俗,如果能自信一些的话,修为将会更上层楼。”
“真的吗?”
袁华一愣,随即便有些兴奋了起来。
能从方羽这样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肯定,对他而言,绝对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自信是为人做事的基础,若是没了自信,下次你就等着被我追上踢屁股吧,哈哈。”
这次是龙隐抢在方羽之前又给了他一记冷砖,随即还没等他反驳,就正色转向了一哥:“一哥,要行动了吗?”
袁华吃了个软憋,只能闭上嘴等待一哥的回答。
现在,有了一哥他们的出现,他已在心里当金老板那伙人是案板上的肉,陷阱里的兽了。
“嗯,上车,咱们直奔煤山,估计等到了那里,杨冰也该把手续都办妥了!”
正午时分,方羽他们到了煤山煤矿下的那座小镇后不久,杨冰也带着一个规模不小的检查组下来了。
事情要说巧也还真巧,这次柯鹏飞他们出事的地方,就是当年让袁华他们吃瘪的这座煤山小矿。
尽管已经时隔数年,可矿山下的这座煤山镇,却一如当年那般的破败和冷清,就连当年那种遮天蔽日的灰色天空,都不曾有一丝的改变。
矿山周围十数里的范围内基本上看不到明显的绿色,也不知是深秋的缘故,还是漫天飞舞的粉尘的功劳,反正放眼望去,四周的山上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枯寂单调的颜色在入眼的瞬间,就已让方羽他们没了多说话的兴趣。
而袁华的反应则最是奇怪,从到了这里,住进破败的小镇上那所唯一的小旅馆之后,他就一直站在窗台前向外眺望,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方羽进了旅馆后也很安静,除了跟一哥和龙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之外,大多时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神情之间却并没有多少焦急的味道。
一哥和龙隐也很安静,同样都是一副很安详的样子,从他们脸上,也根本看不出要办案的样子。
这就是杨冰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全部场景。
“一哥,都办妥了,省城相关部门全都派了人下来调查。”
一进门,杨冰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一哥的身上,可是等他话说完的时节,他的目光已停在了方羽的身上。
“嗯,速度还算不错!来杨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方羽。”
一哥笑着起身,点头的同时,先把同时站起的方羽介绍给了他。
他知道,自从上次自己和孟胜蓝回去后,孟胜蓝的变化以及她和自己嘴里零星提过的方羽,早已让自己这些心高气傲的同伴们对方羽都有了足够的好奇。之前龙隐是这样,此时的杨冰自然也不会例外。
“雪域息结宗门下杨冰,见过方大家!”
可是令他和龙隐都没想到的是,杨冰一听他介绍,非但没有出手相试的意思,反倒在面色一正同时,恭恭敬敬的冲着方羽合十顶了一礼。看他架势,行的居然是后辈礼。
方羽在这个猛看上去极为普通,仿佛扔进人群里马上就能消失的年轻人进门的瞬间,就已从一些细微之处猜到了一些端倪,所以一看他报名顶礼,便含笑侧身,只回了半礼:“杨冰你是息结宗那位大德的弟子?”
“家师灵智尊者,数月前曾与方大家见过。”
“哦,原来是灵智上师的高徒,幸会。”
方羽一听是灵智,脑海中顿时浮起了一位枯瘦老喇嘛的身影。之前在藏域时,他的确曾和这位灵智上师会过一面,只是当时人多,并没多做过接触,只记得他是唯息宗的八大护法长老之一。
“杨冰?”
他俩在这里相互认识,但他们这番举动却让一旁的三人都有了足够的惊奇。
袁华还好点,反正他知道,跟在方羽身边,出现任何状况都不足为奇。令他惊奇的,更多的却是这个杨冰的身份。
他还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特殊部门中还有宗派中的修行人。以前,他还一直以为都是些跟暗影一样的异能者。
一哥也有些惊讶,因为之前他并没听杨冰提起过这些,但以他的经验,他倒也能忍住。
但是龙隐就不行了。
因为一起同事这么多年,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杨冰这么正式的用自己宗门的礼仪和别人见礼。更没想到的是,除了孟胜蓝的原因之外,杨冰竟然知道更多的方羽资料。却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过,所以他忍不住了。
杨冰无奈一笑:“师门内务!”
龙隐被他这一句给堵的没话了。不过心里对方羽却更多了几分好奇。
“杨兄你好,我是空门的袁华!”
这时候,适时上前自我介绍的袁华让场面又热闹了一些。
而随后方羽的话,又让这房间中最后的一丝拘谨也都散去无踪:“杨冰,客套也客套过了,此后你叫我名字便是,大家各交各的,不必太过拘泥。”
“既然大家都认识过了,那就按计划行动!方羽?”
这时候,一哥适时开口了。
“一哥你们去吧。我和袁华在这里等着便是。”
方羽笑着应对,不过目光中已有隐隐的幽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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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乎预料的,一哥他们在子夜时分就全都回来了.
原本说好为了尊重他们办案的规矩,先由他们以矿难调查组主要成员的身份去做先期调查,间中由龙隐来负责随时跟方羽和袁华通报情况的。
可是从中午等到子夜,枯守在旅馆内的方羽和袁华都没等到负责传递消息的龙隐,而是等来一哥和他的全部人马。
只不过隔了大半天的功夫,回来的三人自一哥往下,全都脸色阴沉的像是换了个人。
“一哥,你们查成怎么样了?”
见状已在心里暗叹的方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早已等的上火的袁华就先冲到了一哥面前。
“前晚事故查清楚了。很简单,就是一次很普通的冒顶事故。出事的就是柯鹏飞和一位矿上的安全员。安全员死了。柯鹏飞已被家属接回去养伤。”
脸色有些阴沉的一哥说到这里,忽然深看了方羽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不过,他们有柯鹏飞口述和签名的事故汇报材料,调查组已经连夜派人去核实了。
矿上这边,事故现场也已经清理完毕。而且对事故责任人,也就是矿上负责生产的一位副矿长的处罚决定,和出事人员的赔偿标准也在会上都定好了。换句话说,这次事故的调查工作已经基本算是结束了。”
“基本结束了?那还剩下什么?”
这次,是方羽开口了。因为此刻,袁华已经傻了。
“明天一早全组再下井去检查指导一番,然后等派去找柯鹏飞核实情况的人一回来,如果没什么大的变动,这次调查就算完事了。”
有些不合时宜的,脸上泛起飘忽笑意的方羽忽然轻笑了起来:“呵呵,还真是高效率啊!对了一哥,那位遇难者是怎么个赔偿法?”
“事故抚恤金八万,安葬费五千。说起来标准要比一般情况高了不少。”
“事故原因呢?”
“检查设备有些老化,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遇难的那位安全员工作素质不高,平时不严格按规章制度进行检查留下的事故隐患。”
“工作素质不高,平时不严格按规章制度进行检查留下的事故隐患?”这下连方羽都有些把持不住了:“这是什么屁话!难道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些都是调查组内那些专业人士的一致看法,如果到了明天没有新发现的话,这些看法就会成为这次调查的最后结果,写进报告里去。”
一哥说到这里,脸上却慢慢的恢复了惯有平静。
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避不开了!
果然,原本一直坐在那里的方羽此时已缓缓站了起来:“一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从这次矿难上,没法再找到大的突破。那我们就不和他们一起搀和了,今晚咱们就直接下井里去看看!”
一哥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已彻底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只不过这次,笑容里充满了淡淡的涩意。
从早上听方羽说说起困惑那时起,一哥其实一直都在想办法,试图避免让方羽再直接插手此事。
因为他从方羽那几句困惑的背后,听出了方羽犹豫的真正原因。
不错,以方羽现在的修为,的确已到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从形而上的角度,来思索一些事物本源的境地。可这次会连夜将他叫来帮忙,随后又给他说起困惑的这些举动,从一哥的角度来看,显然还带着另外的一些重要信息。
起码,这种举动表示这一些,并不仅仅是方羽自己说的那个困惑那么简单。
否则,方羽就不用这么急着找他过来帮忙,并且当面请教了。
这次方羽遭遇的对手是个普通人。
恐怕这才是给他带来困惑的最大原因。
因为至此,方羽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和以往不同的对手。同时也将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选择。
出手,就意味着打破了正派修行人都默认的一个潜规则。而这,对现在的方羽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可要是不出手,显然又会让他心气难平,无法令他自己心安。
所以他才会喊自己过来帮忙。
而这一喊中,即包含着方羽对自己和自己身后部门的期望和信任,也不可避免的,会包含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所以一哥才会在答应接手后,硬坚持自己所谓的办案规矩,不让方羽他们再直接插手此事。而方羽也默认了他这个有些生硬的理由。
无他,两人都明白,因为还有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
但是现在,一哥发觉自己的这些努力都算白费了。
因为事态的发展,已到了别说方羽,就连他都觉得震惊和愤怒,以及隐隐有些恐惧的境地。
刚才在会上,要不是有他压着,不用等现在方羽插手,他身边这两位比较年轻的同伴,恐怕也早已当场就掀了桌子。
今天,从整个事件的调查过程来看,表面上似乎一切都按正常的程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每个调查组成员的调查都显得很认真很严谨。矿上也非常的配合,甚至连料想中,被调查一方惯有的推诿和搪塞举动都没碰上几次,可以说调查工作进行的很圆满,也很顺利。
可是就在这一番顺利圆满的背后,一哥和他的两个年轻同事却都感到一种令他们全都毛骨悚然,而又焚心似火的愤怒和隐隐的恐惧。
因为整个貌似正常的调查过程中,不管是开会讨论还是走访调查,他们远比常人敏锐的直觉和以往办案的经验,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他们此刻正在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际存在着的无形巨网给紧紧包围着。
不管是调查组里的所谓专家,还是调查组内相关管理部门的那些官员,也不管是矿山配合他们调查的管理人员,还是被走访询问到的那些矿工,无不在用他们各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些蛛丝马迹,隐约的向他们三个人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信息。
“俺们这疙瘩,都是自家人。”
而顺利的调查和随后得出的圆满结果,让一哥在更加肯定了这个可怕感觉的同时,也硬生生憋了一肚子发不出来的怒火和极度的震惊,“既然现在这样调查不出什么,那咱们就来换个方式!”
这是他和两位同伴在初步总结会散了之后,惊怒之余的第一个共识。
相比之下,他原先心里对方羽插手的那点顾虑,也就成了暂时顾不上的小问题。
“那还等什么?现在去正是时候!”
方羽注意到了一哥笑容里的苦涩,所以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原本飘忽的笑意中也闪过了一抹相同的涩意。
随即,方羽脸上飘忽的笑意就变成了一片如水的清冷:“一哥,今天矿山这边是谁在接待你们调查组?”
“煤山矿业集团的一个副总,董事长金耀华据说明后天要参加省里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没能过来。”
“我猜就是这样……袁华,你马上动身去金家坳跟着他,在注意自身安全的基础上,不妨摆明车马。”
方羽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可一哥却听得心惊不已。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不好开口阻拦,心念一转间,便冲着杨冰也发出了命令:“杨冰你跟袁华一起过去看着金耀华,在我没找到证据、没给你进一步命令前,不许跟他直接冲突,不然回头我们会很被动。”
原本一愣之后,随即便已大喜的袁华刚准备动身,却被一哥的这个命令给弄的不快和踌躇了起来:“方大哥……”
“过去之后听杨冰的,再说摆明车马也不一定就要起冲突。放心,我想用不了你等多久,快去吧。”
“哈,我明白了,各位回见!”
袁华大笑着抱拳,转身跟杨冰去了。
进屋后,一直都没出声的龙隐眼瞅着他俩出门,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一哥看到方羽这么安排,心放下了大半,随即也不再去管杨冰他们的离去,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龙隐:“去找他们安排一下,我们三十分钟后下井检查!”
“杨兄,那里就是金家洞。”
深沉夜幕中,身体一落地,刚显出身形的袁华就给杨冰指出了目的地。
“果然气派不凡,难怪巴彦上师他们会驻锡在这里不愿离开。山脚下那片老树林,莫非就是金家坳三景之一的枣林?”
刚站稳的杨冰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距离小山不远处的那一片石山中央,有一片堪称雄伟的建筑依着高耸的石山而起,分三个梯次的建筑群几乎遮住了石山中央的大片石壁。
石山脚下,也就是距离那群建筑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的地方,波涛汹涌的大河在那片光秃秃的老树陪伴下滚滚东流而去。
深秋的夜幕中,这里呈现出了一派静谧到有些萧瑟的景致。
“不错,石山古洞,枣园风光和大河落日,就是所谓的金家坳三景。咦?”
袁华刚接口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目光立刻就从远处收了回来,望向了杨冰。
杨冰的脸上也几乎同时变色。
两人的目光彼此一个交汇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一伏身,消失了在了原地。
霎那之后,等两人的身影再度凭空而显时,已到了石山的山脚下。
脚一落地,还没站稳的袁华又猛地从地上腾空而起,接连几个后空翻后,这才重新落地站稳了身形。
只不此时过,他的脸上已布满了一片惊疑不定的阴云。
杨冰的遭遇和他差不多,也几乎就在现身的同时,又触电般的飞退出了好远。堪堪退到了袁华身侧,这才站稳了脚跟。
而他的脸上,此时也是一片阴云。跟袁华不同的是,他脸上的这片阴云,更多的却是一片深深的恐惧。
“杨兄?”
袁华站稳的同时,曾试着往前挪过一步,可马上就像触电似的又退了回来。
而脸色也在这一步进退的瞬间,变成了一片雪也似的苍白。
才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这诡异的气息和阴冷的冰寒业已强盛到了如此的地步。而空气中,隐隐散发出的那种略显熟悉的气息,也让袁华在颤声开口的瞬间,就已明白,这下遭了!
“妖气!冲天的妖气!”
果然,杨冰同样变的有些苍白的脸色和他同样有些发颤的声音,验证了袁华的预感。
刚才,原本感应到了这金家洞内某处异常气息的两人原本准备直接进到地头,可是没想到刚到石山脚下,一片勃然而起的阴寒就已像是不可抵御的怒潮一般,带着他们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们的身形逼落在了半途。
而且还在将他们逼落之后,又足足赶着他们回退了数十米,这才脱出了这股冰寒、诡异的力量影响。
“果真是妖气!”
袁华在预感被杨冰证实之后,心里就猛地咯噔了一下:“这里怎么会有妖气?难道是……”他惨白着脸,将目光转向了脸色同样苍白的杨冰。
“五通神?”
稍一迟疑之后,杨冰的嘴里几乎和他一起冒出了同样的一个词。
两人的脸色越发的坏了。
因为通过刚刚的接触,他俩心里都明白,凭他俩的能力,现在连往前踏一步都做不到,更谈不上再去做些别的什么。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迅速在夜幕中升腾而起,就连夜空中原本还算明亮的那一轮弯月,似乎都被这天地间忽然涌现出的这片雾气给遮掩的暗淡了下来。
这样生猛的妖物,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它现世?
情急之下,浑然忘了再想其他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咬牙准备豁出去一探究竟的前夕,越发浓厚的妖气传来的方向,却响起了一声低沉而又雄浑的吟唱声。
这像是和尚诵经似的禅唱,一声声连绵不断的回响在整个石山上,可交游也算广阔,见闻也算广博的袁华却听不懂这是在唱什么。
只是这低沉而又雄浑的吟唱声响起的时候,身前刚刚还令他凛冽生寒的那一片阴冷忽然就有了回缩的迹象。而夜空中,刚刚暗淡了许多的那一轮弯月,也似乎隐隐有了恢复清亮的趋势。
“梵文的心经,这是巴彦上师在拼命了。”
杨冰可和袁华不同,这把声音入耳的瞬间,就已听出这是有大德在用梵文咏唱心经来伏魔。
而这里,能用梵文吟唱心经的人,似乎只有那位即便是雪域高原上,也有着赫赫之名的巴彦上师。
所以他在赶忙从身上摸手机的同时,也低声给袁华做了个简单的解释。
他到底是出身雪域佛门的子弟,而且这些年在特殊部门中也算久经历练,当禅唱声入耳的瞬间,他一腔刚被恐惧和震惊给刺激起了的热血便立刻平复了许多,而理智也迅速促使着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给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一哥打电话汇报此事。
半分钟后,低沉而又雄浑的禅唱声依然在夜空中轰响,而鼓起全身能量,全身隐现淡黄色光芒的袁华也已追着缓缓回缩的阴寒快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可此时的杨冰却在手机里传来的那一声声柔和女声中,恨不得把手机给扔了。
“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操!”
心急如焚的他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后收起了手机,一个纵身就追到了袁华身后。刚要跟着也踏上石阶,忽然就看到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袁华身上黄芒一闪,随即人便猛地的向后倒撞了下来。
“袁华!”
他伸手试图扶住袁华,可没想到手掌刚触到袁华,就被他身上的那股大力给一起撞了出去。
还好,这次撞的并不是很远,也只不过是踉跄了三步的距离。可就是这一撞,却让他的脑海中,顿时响起了一片鬼哭狼嚎似的怪音。
“嗡嘛呢呗咪吽舍!”
他在脑海中怪音刚起的瞬间,翻飞的双手就已配合着口中暴喝而出的六字大明咒开始了结印。
而他身边的袁华,也在身体刚刚站稳的同时就已在浑身淡黄色光芒大涨的瞬间发出了低吼:“夺魄魔音!杨冰小心!”
而此刻,刚还轰响在夜空的那把低沉禅唱声也猛地的宏亮了起来,一声声巨大绵长的吟唱声就像黄钟大吕在轰鸣着一般,重重的敲在了杨冰口中咒语的间隙。
杨冰浑身一颤,六字真言出口的同时,人已在满脸的庄严肃穆中以金刚座盘坐到了地上。
下一瞬,他口中也响起了浑厚绵长的禅唱。
同样是袁华听不懂的禅唱几乎就在杨冰吟起的瞬间,就和原来响遍了夜空的那把禅唱声融合到了一起。
一声声殷雷般雄浑绵长的吟唱声顿时响彻了天地,一时间,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在这震耳轰鸣的佛音中颤动不已。
立刻,袁华就感觉到了刚还试图反扑的阴寒就像见了阳光的雪一般迅速消融的飞退。
面对这种远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的对手,此时的他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办法,所以只能在回望了闭目专心吟唱的杨冰一眼后,他再度咬牙掠起了身形,往山上扑了过去。
现在的状况,证明山上的那家伙还不曾完全脱困,如果能趁着杨冰他们还能压制它的功夫,冲进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因为刚才,为了压制那股冰寒的反扑而猛然宏亮了起来的禅唱声,已让距离石山不足两公里的金家坳村落中,接连亮起无数的灯。
为了这身后肯定会蜂拥而来的人们,袁华已经决定,拼了!
至于这里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上面那个东西究竟是不是那个所谓的五通神?此时的他也顾不上去细想了。
甚至就连他心里极佩服的方羽会不会知道这里的变化,能不能及时赶来,他全都顾不上去想了。
拼了!
这是他如电般的身影掠过寺庙外墙时,心里的唯一个念头。
第十八章
“哐当”一声,罐笼落地,一直回响在耳边的卷扬机钢缆发出的吱拗声,也同时消失在了黑暗和阴冷的坑道中.
“到了。”
拔开罐笼门上的插销,使劲推开铁门后,陪方羽他们下来的那位矿工上前准备前面带路。
“方羽?”
一哥摆手拦住了他,而将目光投向了靠里的方羽。
方羽点了点头:“到这里就行了。”
“老苏,你上去休息吧,到时候等我们招呼再下来接我们。”
“何领导,里面地形很复杂,你们……”
一哥的话显然让这位寡言的中年矿工很为难。头顶上矿灯的照耀下,他黝黑的脸上一片的焦虑。
“我知道,这个不用你担心。赶紧上去吧,如果他们问,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到了此时,一哥已没有多做解释的兴致。
刚才,他让龙隐去接洽下井的事。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也差点成了需要整个调查组开会才能形成决议的大事。
最后直到他冷着脸接连拨出了几个态度强硬的电话后,才算达到了脱开调查组,单独下来的目地。
这让他心里那种郁怒的感觉越发的浓重。同时,也让他更是铁了心要将这个案一查到底。
“那好吧,我在值班室等你们。”
这位姓苏的中年矿工看到他这种态度,便赶忙点头。
很快,钢缆发出的声响中,罐笼慢慢的升了上去。
“走吧。”
等了几分钟,一直到罐笼里昏暗的灯光在幽深的竖井中变成了模糊的光晕后,方羽这才低声招呼了一声。
“稍等,我脱了这层皮!”
就在一哥刚要准备抬脚的时候,一旁的龙隐却脱起了身上的防护服。
这是矿上为了方便调查组下井调查而特意买来的防护服,很宽大,可以很容易的就套在衣服外面穿,而且还有配套的井下救生装置,密封性也非常好,只是分量稍稍有些沉。
除了身上这件特意准备的防护服之外,他们三个每人头上还都戴着装了矿灯的安全帽,脖自上系着白围巾,腰带上挂着矿灯电池和救生装置,脚下也穿着崭新的长筒雨鞋,俨然就是一幅标准的矿工装扮。
不过全身上下,这些零碎东西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公斤重。这让素来以速度见长的龙隐觉得很不舒服。
“一哥你也脱了吧,免得等会碍事。”方羽一看龙隐脱的痛快,便劝一哥也脱了身上的那些零碎。
话一出口,他的眉头却微微的皱了起来。
“也好,大家都一起脱吧。”
一哥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觉得身上这些零碎可能会碍事,便立刻动作了起来。
“我就不了,难得下来一趟,就当体验下当矿工的感觉好了。”
方羽却有些突兀的拒绝了一哥的建议。
正在利索的脱着衣服的一哥手下忽然一慢“方羽?”
“没事,我只是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方羽没有看他,而是将愈见清冷的目光投进了面前幽深的黑暗之中。
这是罐笼上下的主井口,也是矿工们平常下来时的集散地,所以坑道的空间相对还算宽敞,大约能有个七八米见方的面积。
三面全都是漆黑冰冷的岩石,只有正前方,有一条三米宽窄的深洞一直斜斜的延伸到了远处,阴冷而又幽深。
“不好的东西?”一哥又是一愣。
刚才,方羽那种有些冷淡的拒绝,还让他以为这是方羽在借机表达他的不满,可没想到才下来,方羽就有了发现。
“嗯!恐怕我们这趟是白来了。”
方羽点了点头,可目光依然盯着面前这条幽深的坑道。
“白来了?”一哥这时也有所察觉,可是感觉很模糊,他说话的同时干脆闭上了眼睛。
已脱掉了防护服的龙隐看到他俩这副模样,也在皱起眉头的同时,蹲下将手帖到了地上。
“下面有很强的能量反应,和杨冰的很类似。”
就在一哥睁开眼的前夕,龙隐在眉毛一扬的瞬间先说出了他的感应。
“巴彦?”
睁开双眼后,一哥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
“可能就是他了,金耀华的身边,除了他,别人没这么大的本事。”
方羽说完这句话,便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和一哥不同,对方这处处抢先手的做法,还真激起了此时此刻的他心中滔天的战意。
原本,他跟一哥这趟下来,是抱着既然从活人口里得不到需要的消息,那就从死人那里找的念头。想利用一哥的能力,通过在井下的实地勘察,试图从死在这里的那些矿工们残留的怨念中,寻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可是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想到了。
地下的坑道中,至今还能清晰感应到的能量反应,以及坑道中,尽管阴冷依旧,却已丝毫感应不到怨念存在的现实,都证明他们来晚了一步。
就算以前这里有亡灵存在,现在恐怕也已被对方给超度殆尽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下去看看!”
一哥愣了一会后,抬脚就往面前幽深阴冷的坑道中走去。
龙隐看了看方羽,也紧跟了过去。
方羽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同样跟了进去。
三个小时后,面色铁青的一哥和方羽他们又回到了竖井下的这片空地。
这三个小时里,三个人转遍了地下迷宫般的无数条坑道,却真的没有找到任何一处可供他们利用的契机。
但凡隐约有些异常的地方,那里便都毫无意外的充斥着清晰的佛门气息。
在这种中正平和的佛门气息笼罩下,别说是一哥,即便是方羽的数次努力,都无法在那几个地方感应到任何清晰的怨念和信息。
倒是地下蛛网般四处密布的坑道,以及地底阴冷潮湿和那种漆黑压抑的环境,倒是让方羽对这里矿工们的工作处境有了非常切身的体会。
所以紧跟在一哥身后的他,此时的脸色也不是很平静。
龙隐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现在的表情也比较平静,当然也只是相对的平静。
一来到竖井口,他就有了主意:“一哥,既然这里查不出来,那咱们上去后就再去他名下的其他几个矿里查。
到时候咱们兵分两路,一面抽调人手从正面查起,一面再到矿井里来查,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把他名下所有的矿都弄的这么干净。
到时候双管齐下,不管那一路有突破,都可以将他们绳之以法!”
“嗯!”
一哥重重的点头,铁青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方羽,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若是还查不出来,我……”
“一哥,不用这样,我等就是了。”
方羽看一哥话已说的这么白,那还肯让他把话说尽?赶忙就点头表态。
毕竟,这件事由一哥他们来处理,才是正解!
可是,他们在井下商定好的这个计划却在从井下上来后不久,就被数个电话给敲成了一片粉碎。
电话几乎是在他们刚出井口的瞬间就响起来的。
先是一哥的电话响,紧跟着是龙隐的手机也不甘落后的狂响了起来。
电话这般突兀响起的时候,方羽就有不太好的预感。五六分钟之后,龙隐手中小巧的手机忽然在一声轻响中化为碎片,而另一边,刚刚合上手机盖的一哥那边,又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一哥又打开了手机,不过远处的方羽发现,他在电话接通后不久,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如果说,刚才他的脸色还只是有些阴沉和不耐烦的话,此刻,已换成一片异样的青白。
这种异样的脸色让远远站在一边等待的方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依稀,似乎当初要放掉蝴蝶夫人时,曾在一哥脸上见过。
远远的站在一边,负手而立的方羽忽然发觉这里的夜风有点冷。
“蓬!”
一声沉闷的巨响,就在袁华的身形刚落地的瞬间,就从面前这诡异的大殿深处响起。
就像是地底巨兽的嘶吼,又像是来自九天的闷雷,这声巨响出现的瞬间,袁华刚站稳的身形就被一股不可抵挡的阴冷再度轰飞了出去。
“蓬!蓬!蓬!”
而他的耳边脑际,此时此刻轰鸣的全是这如炸雷般令人心惊胆寒的巨响,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声音,包括刚还轰响在这天地间的那片震耳佛音。
噗!
人还在半空,袁华口中已喷了大片的血雾。而此刻,他甚至连这所诡异的大殿门口都不曾冲进。
和一路上那几处被他一掠而过的庭院和殿堂不同,面前这所几乎悬空建在陡峭石壁上的巨大殿堂此时大门洞开,而门内,则全被一片殷红似血的雾气给笼罩着,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而更为诡异的是,是这片不停翻腾起伏的殷红雾气中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以及伴随着这股雾气而盘旋在大殿周围的那一股股无形的阴寒。
就在这片血雾的弥漫和渲染下,原本庄严肃穆的殿堂和门前那一处雕梁画栋的门龛,似乎都成了狰狞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在无情的等待着猎物的入口。
而袁华,就是刚停身在门龛之上时,被轰飞的第一只猎物。
依山而起的大殿之前,那座供人停步落脚的门龛并不是很大,最多也只有五米宽窄的地方,所以袁华身形被轰飞后,直接就甩到了门龛之外的半空。
下面,垂直距离足有三十多米下面,才是金家洞二进院落主殿的殿顶。
“嗡嘛呢呗咪吽舍!”
就在袁华眼前发黑,神智也被这轰然而起的巨响所夺的要命时刻,一声宛若沉雷的真言再度压下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伴随着这声六字真言的响起,神智忽然一清醒的袁华就被眼前猛然炸起的那一大蓬夺目的光亮给完全激醒了过来。
他一咬牙,就在口中再度喷出一口血雾的瞬间,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意。
眨眼间,他悬空抛飞的身体猛地就在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种种的跪倒在了杨冰的身旁。
一落地,他张口又喷出一口污血。不过这口污血一出,他的人也总算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杨冰,快打电话!”
此时的杨冰早已在半山处炸起那一大片刺目光华的霎那,就已停住了口中的禅唱而从地上跃了起来。
和狼狈而回,根本顾不上细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袁华不同,同样出身雪域的他却在那蓬刺目的光华炸起的瞬间,就已经被惊呆了。
半山腰间的二进院落主殿的琉璃顶上,那一片炸起的银白色刺目明光中,隐隐竟有几个形容奇特的物事的光影在隐现和升腾。
天地间,更是随着这片奇异明光的炸起和其中那几件物事光影的升腾,而隐隐响起了一片绵长的禅音。
吉祥网、莲花、宝伞、白海螺、金轮、胜利幢、宝瓶、黄金鱼。传说中的吉祥八宝!
他竟在这小小的金家洞里,看到了雪域佛门中传说中的吉祥八宝!
就在他瞋目结舌的瞬间,他看到那片突然炸起的刺目明光中,光影隐现的黄金鱼口吐银叉,摇头摆尾间直扑而上,而随风伸缩变幻的吉祥网漫卷伸缩,张牙舞爪的紧随其后。
稍后的胜利幢上光影憧憧,煞气弥漫;白海螺盘旋不停,似乎在吹响战争的号角;而金色的莲花在开合隐现间,也化出无数绚烂的光影升腾而上;宝伞张扬,佛光湛然,让这片刺目的明光中多了几分柔和的色彩。而盘旋飞掠的金轮舞动间,往复冲撞,给这传说中的佛门八宝平添了几许杀意;位于正中的宝瓶更是在光影闪耀间吞云吐雾,搅动的这片奇异刺目的明光中更多了几分不可测的凶险和模糊。
这片包含了令他震惊物事的明光在炸起的霎那,就已带着佛门一贯的宏大和不可抵御的气势,扑向了石壁之上的那座诡异主殿,而那所主殿中,一声声炸雷般的沉闷巨响也不甘示弱的响成了一片,而刚还只是弥漫在主殿之内的殷红雾气,此时也已将整个石壁上的殿堂全都笼罩了起来,远远望去,就像那片陡峭的石壁上,忽然长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血色毒瘤一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明光带着光影中隐现的八宝很快就和四面盘旋不定的血雾撞在了一起。
剧烈的,就像是无数纸张和布匹一起被撕裂开来的奇怪声音顿时响成了一片。
而与此同时,一股股浓烈的焦臭带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忽冷忽热的气流也霎时席卷了整座石山。
就连山脚下被惊呆了的杨冰,也忍不住掩鼻咳嗽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同样掩鼻咳嗽着的袁华的催促声:“咳咳,杨冰,你发什么呆啊,快打电话通知方大哥他们,咳咳……”
杨冰这才回过了神,眼前这一切,早已超出了自己和袁华的能力范围,看这架势,就算是眼前这片明光和传说中的吉祥八宝一时之间也很难平息眼前的这一切,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赶忙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次还好,电话很快就通了。
再度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刚刚收拾起心境的一哥都差点有了捏碎它的心思。
可是一看来电显示,他就立马打开了手机。而他刚还青红不定的脸色,也在瞬间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站在他身边,同样一脸郁闷的龙隐却从他的那一脸严肃中,发现了一丝非常熟悉的东西。
那是只有在大案即将告破时,才会隐约能从一哥眼眸深处才能看到风采和战意。
莫非事情有了转机?
他的猜测很快就被收起了电话的一哥给证实:“方羽,杨冰说金家洞那边出事了,情势危机,要我们马上过去。”
“哦?”
方羽脸上浮起了一个淡淡的,有些飘忽的笑意:“这么说,不用再押后立案了啊,走吧!”
说着话,他伸手拉住一哥的手肘,身体一晃间,就已消失在了原地。
龙隐嘿嘿一笑,随即同样也消失在了原地。
轰!
就在杨冰刚收起电话的瞬间,半山腰上,就再度响起了就连大地都开始颤动的一声巨响。
伴随这声巨响的,是远处爆起的那一蓬将整个天地都瞬间掩去的耀眼光华。
眼前顿时一片空白,耳边脑际,更是嗡嗡响成了一片。
噔!噔!噔!
闭门凝神,接连倒退了三大步之后,这才稍稍恢复控制的杨冰发觉原本握在手里的手机已变成了一把碎渣,而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袁华,好像也已摔到在了身后。
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眼底刺痛,胸口更是在耳际脑海的那一片嗡嗡声里隐隐有些犯呕。
松手丢开手里的手机碎渣,杨冰在双手翻飞结印的同时,很快的稳住了心神:“袁华,你没事吧?”
“我还行,你别管我,快去拦住山下的那些人,快去啊!”
还在嗡嗡乱响的耳边传来了袁华嘶吼的声音,这让杨冰在心里一松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焦躁和自愧了起来。
“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连这种事也要让一个普通修行人来提醒?”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就猛地睁开还很模糊的双眼:“你自己小心点!”
话音还没落地,他人就已转身往山下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石山上响起了一把冲天而起的狂笑声。
“哈哈哈……”
这声音,狂暴而又嚣张!——
今日起,开始正常更新。
第十九章
“哈哈哈……”
方羽现身的霎那,耳中就灌满了这片狂暴而又嚣张的笑声.
和面前躺在地上,双手掩耳的袁华不同的是,除了这轰响在天地之间的狂笑声之外,他灵敏的双耳中,还有山下无数人的惊叫声和哭喊声的存在。
“你们带袁华下去安抚住百姓,我上去看看。”
方羽淡淡的话音还未落地,他的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袁华在看到方羽出现的瞬间,就已松了提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幸福的晕过去了。
一哥皱眉盯着面前山顶上那诡异的场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飞快的上去抱着倒地不起的袁华,迅速的往后退了下去。
他边退,还边给随后现身,正准备疾冲而上的龙隐下了一道死命令:“龙隐,速退!回去帮我安抚下面的人群,这是命令!”
龙隐心有不甘的停住了脚步,可在目光扫过形容狼狈的袁华后,他这才默默的跟在一哥身后退了下去。
这里,尽管也算是山脚下。可距离更下面那片相对平坦的枣林还有段颇长的距离,地势也高出了一大截。所以山脚下,枣林边沿那些乱成了一团的人群中,人们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在这里能看的非常清楚。
密集的人群,惊慌失措的呼喊和推搡,都让一哥和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下去疏导和照顾人群。而不是不管不顾的和方羽一样,一头冲进山上那片诡异莫名的雾气里。
再说方羽,当身形拔地而起的瞬间,整晚堵在胸口的那口浊气就已化作了滔天的战意,催动着他像流星一般的冲上了山腰,一头扎进了此时已笼罩了整个山顶的那片殷红雾气里。
人一冲进雾里,无数道酷寒阴冷的劲气就已挟带着浓浓的腥臭和雾气,飞速旋转着从四面八方向他切削了过来。
而浓烈的腥臭,遮天蔽日的雾气,更是在他触及的瞬间,就已将种种的异像和怪音以及强烈的不适填满了他的周围。
“临!”
如电的身形不停,但虎目中精光一闪的方羽口中却猛地响起了殷雷般的沉喝。
随着他这声沉喝,刚还响彻了山峰的狂笑声嘎然而止。而他身形闪过的地方,一股股清冷狂暴的旋风也平空而起,很快就随着他身形电闪的轨迹,汇聚成了一大股就像是龙卷风一般的狂暴风旋,只不过眨眼的瞬间,就已卷动着满山的猩红雾气冲上了峰顶。
殷红似血的雾气转眼间就已变的淡薄和模糊,而此时的方羽,却已冲进了朦胧中露出轮廓的主殿门口不见。
半山腰,二进院落的主殿琉璃顶上,汗透层衣,脸上挂满了豆大汗珠的巴彦老喇嘛目送方羽如电的身影冲进了主殿。苍白若死的脸上顿时就闪过了一抹异样艳红。
随即,他跪坐的身形缓缓站起,环视了一眼身边倒了一地的四位弟子之后,也在黑瘦的脸上闪过的又一抹艳红里,拔起身形,狂风一般的冲进了此时已变得愈发淡薄了的雾气里。
血一般殷红的雾气和席卷了整个山峦的那种腥臭,在龙卷风一般的狂暴气旋卷动和吸引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
而失去了雾气遮掩之后,金家洞洞口的那座主殿也再度裸露了出来。
只是此刻,曾经雄伟的主殿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
这才不过短短的一会功夫,这里就已成了真正的悬空寺。因为主殿的门口,当初那个雕梁画栋的硕大平台,也就是门龛,此时已不见了踪影。甚至,就连残砖片瓦都不曾留下一块。
“兵!”
一冲进主殿的门口,身形依然不停的方羽口中再度响起了又一声沉喝。
随着他这次沉喝的出口,依然弥漫在大殿内的殷红色雾气顿时在一声尖利的空气厉啸声中,就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样,露出了一道笔直而又细长的缝隙。
随即,这剧烈翻腾着,分开又随即合拢的血腥雾气中,猛地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惨叫声。
“啊!”
“秋雨!”
紧接着,就在这声惨叫声还没落地的霎那,一声更加响亮的惊呼声也随即响起。
没等这两个声音落地,如电而至的方羽口中又已响起了怒雷般的喝声:“斗!”
就在这个斗字炸响的瞬间,殷红如血的雾气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爆竹般的劲气交击声。
原本就起伏不停的雾气在这一霎那,就像是开了锅一般的剧烈翻腾了起来。
而其中那一连串密若急雨的劲气交击声和空气的爆鸣声,伴随着四处乱飞的森冷劲气,更是弄的整个大殿似乎都在摇摇晃晃中不停的颤抖。
翻腾不已的雾气里,不时更有拳大的碎石在乱飞和迸射,有些甚至还能在雾气的边沿撞出一溜溜转瞬即逝的火花。
巴彦喇嘛冲进来的时候,劈面而来的,就是一颗这样带着刺耳锐鸣声电射而来的拳大顽石。
他进来的速度很快,迎面而来的这块顽石速度更快,避无可避之下,他只有出手阻拦,吐气开声的刹那,他一拳就硬轰了过去。
拳出,石碎。
而他也被这顽石上所饱含的劲力给撞的退到了门口。
就在这时,乱成一团的雾气中,又响起了方羽清冷的喝声:“滚!”
蓬!
随着他的喝声,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一连串乒乓的乱响透出了雾气。
随即,激荡起伏的雾气中各种各样的声响顿时安静了下来。而刚还像血一般浓稠的雾气,也在这大殿中安静下来的瞬间,飞快的消散了下去。
两盏如豆的酥油灯带来的昏黄光亮,很快就将大殿里的一切呈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略显狭长的空旷殿堂,除了最里面的青色石壁前,有正常庙宇似的塑像和供桌之外,其余的三面墙壁上并没有其它任何的东西。
倒是前半截的砖木墙体和后半截的青色石壁紧密的连接在一起的怪异模样,倒是为这个略显空旷的空间平添了几许异样的风情。
此时,略显阴冷而又空旷的大殿中央,浑身汗气升腾的方羽如山般稳稳站在那里,虚抬在身侧,两只还在不停屈伸着的大手之上,自双肘之下,不见了原有的衣袖。而那两条裸露胳膊之上,也有数道清晰可辨的青肿抓痕,此外身上没有其他的损伤。
而他对面,也就是大殿内最靠里的供桌之旁,此时正半跪着一个形容狰狞古怪的怪人。
说他是人,是因为此刻,犹若落汤鸡般浑身湿淋淋的他身上,同样有淡淡的汗气在不停升腾。
而他全身湿淋淋贴在躯干的衣服上,尽管从上到下,都布满了无数的脚印和孔洞,但看上去却依然能证明他是个知道穿衣服的正常人。
可是此刻,他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却又硬生生会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个人,起码不像是正常人。
因为此时,肿胀成了猪头一般那张脸上,到处都是青紫红肿和血污,特别是原本该在脸中央突出来的鼻子地方,此时更是成了血糊糊的一块平川,只有一股股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看上去很是吓人。
可他脸上,最吓人的地方,还不是鼻子这里,更不是一直有血蛇不停爬出的双耳那里,而是他脸上那双肿成了一条缝的双眼。
那里,除了正在不停流出细细的血丝之外,闪烁的却是两道散发着淡淡红色的诡异光芒。
这让他那双眼睛在他满脸的血污和青肿陪衬下,充满了一种非人的诡异感觉。
因为像这种宛若晶体般的散发着诡异红芒的双眼,绝对不可能在人身上看到,而此刻,却偏偏出现在了这人的身上。
就像是巨兽般喘着清晰可闻的粗气,这半跪在供桌傍的家伙慢慢的站起了身体。
他一手扶在供桌上,而另一只手,则紧紧锁在身旁的一个中年胖子咽喉上。
供桌旁,散落了老少男女共七具尸体,全都是赤身**的躺在地上,被人残忍的破开了胸膛而毙命。
在这些尸体的不远处,扶着供桌站着那家伙的脚下,还有一具被拦腰斩成了两截的尸体。只是这具尸体上,还穿着衣服。
血腥气浓烈的令人犯呕,而供桌之上,那一男一女的两尊塑像,却依然还好端端的含笑而坐,并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
“阿弥陀佛!”
站在门口的巴彦在雾气消散的瞬间,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和供桌前的情形。浑身一颤的同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身子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口中也响起了悲怆的佛号声。
站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央,方羽那双虎目中刚才宛若燃烧着一般的战意却正在迅速的化为惯有的平静和清冷。
刚才的那一冲,以及刚刚就像莽夫一般的打斗,只不过是他在胸口憋的那口浊气下忍不住的冲动而已,到了此时,那口浊气也已随着刚才凶猛的打斗和心境的自我调整而渐渐在恢复。
就在身后的老喇嘛那声佛号响起的瞬间,他也终于吐出了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那口浊气:“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放了手里那个人,我就饶你不死。”
“哈哈,饶我不死?就凭你刚才那两下子?咳咳……”
粗粗的,就像野兽般喘息着,供桌边的这家伙口中却响起了短促的笑声。
可是没等他笑上两声,从他口中涌出的鲜血就让他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不过他的右手,却依然锁着那位中年胖子,也就是那位金老板的咽喉,并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方施主,邪魔还没完全出世,快收了他!”
就在此时,跪坐在地上的巴彦猛地站了起来。
他口中招呼方羽的同时,人也在像怒鹰般往前飞扑了过来。
“上师,已经晚了。”
方羽心里暗叹的同时,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晚了?”
老喇嘛身形落地的瞬间,顺着方羽的目光就往供桌后的塑像上望去,正好看到那只本该端在佛爷手中的黑钵此时却已不见了踪影。
而在塑像下面,原本该用黄绸铺盖着的供桌上,现在却整个呈现出了一片血红的难看颜色,而血红色供桌的中央,分八个方向,正散落着碎成了八瓣的漆黑碎片。
原来钵已经碎了!
就在浑身剧烈的颤动中,老喇嘛像是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软软的跪到了地上。
脸上,再没有了一丝的生气。
“嘿嘿,既然已经知道晚了,你还敢妄言饶本神不死?”
就在老喇嘛巴彦软软跪倒的同时,原本扶着供桌大口喘息着的那人却猛地抬起了头。
刚还被方羽的一通胖揍给打的肿成了猪头一般的他此刻,却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脸上的肿胀和青紫正在飞速的消褪,而那双原本肿成了一条缝的双眼中,原本淡淡的红色光芒就像是充足了电的灯泡一样,也闪起了刺目的强烈红光。
一时间,就连原本昏暗的大殿内,似乎都在他那双怪眼中冒出的红光映照之下,变的有些亮堂了起来。
只不过,这光线显的很是诡异。
“不要在我面前充什么神,我根本就不信这个。另外,你现在好像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宿主。还是那句话,放了你手里的那人,离开宿主,我饶你不死。”
此时的方羽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洒脱,形容之间,也根本看不到刚才冲进来时那般的狂野和果决。
面前这个传说中所谓的五通邪神,尽管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还能勉强接下他一怒后的胖揍,也算是显示出了它颇为强横的实力,但在此时的方羽眼里,这些并不足以代表什么。
当年,这洞中的和尚能收拾的了它。
现在,方羽同样也有信心能收拾了它。
只是此刻,方羽不想再伤了它手上那位昏迷不醒的金老板,以及被他占了身体的那位宿主这两条性命罢了。
再者,就方羽而言,面对像五通或是桃木郎这样的异类,他并不认为就只有赶尽杀绝这条路可走。
至于供桌前那七具老少男女的尸体,方羽现在也不认为就该算在五通神的头上。
因为很显然,这所半殿半洞的厅堂内,供桌的四周,那些依然残存在地面上的血红线条和一些零散残存的物件,都说明这里之前曾进行过一场诡异的法事。
而且很可能就是用来破封放出五通神的法事。
要不然,也不会有曾被安稳镇压了数百年之久的五通神忽然间破困而出的这幢怪事。
刚才他冲进来的时候,就曾清晰的感应到除了五通邪神之外,另两个人身上的诡异波动,以及满殿惊人的怨气和血腥,所以他才会一怒出手,当场收拾了其中一个家伙。
从那以后,剩下的另一个家伙相对微弱的诡异波动才忽然和五通神强横的气息完全融到了一起,这才有了随后和他差不多份量的肉搏。
但是此刻,就在面前这家伙自称本神的刹那,方羽却从它身上,再次感应到了之前那家伙尽管微弱,但依旧还很清晰的气息波动。
所以这才再次好言相劝,想替他和那昏死过去的金老板尽一份心力。
这无关其它,也不是刻意的做作,这对正常状态下的方羽而言,只不过是心中对生命本身的尊重或是一点不忍而已。但是很显然,对面的那家伙却并不这么认为。
“哈哈,饶我不死?无知小辈,你可知道本神自虚无中诞生,经历过过多少凶险和磨难?可你之前,还没有谁敢妄言决定本神的生死。当年,就算我身边的这家伙都不行,你以为你能比他强多少?”
对面,正在全身上下迅速变化着模样的家伙一副很恼火的模样,可它啰嗦的话语,以及它那张逐渐变得年轻和清秀了起来的脸上,那种紧张和兴奋融合在一起的神情,却泄露了它的盘算。
显然,它正在加紧控制它新得的这副躯体……
不过它的右手,却始终都没有离开那位金老板的脖子。
此时的金老板,依然在满脸震惊和悲愤的神情中昏迷不醒。
“是么?”
方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供桌上的两尊塑像望了一眼。
供桌上方,背靠着青色的石壁,活灵活现的塑着一个满头短短的卷发,一脸络腮胡子的英武胡僧。
这胡僧鹰鼻剑眉,双眼微闭,脸上含笑,盘膝坐在硕大的佛龛中,一手虚端在胸前,而另一手则轻抚在身边伏于他膝盖上的女人头上。
虚端在胸前的那只手上,有一个清晰的圆形压痕,显然就是当初端着的那个钵留下的痕迹。
方羽至今不是很清楚他究竟叫什么,当年到底有多大的神通,但是就凭他当年能封印面前的这家伙,显然也是位了不得的修行人。
不过此时此刻,方羽也顾不上再详细端详,而是在注目一礼后,便在自己那句是么落地的同时,往前迈开了脚步。
“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捏死他!”
供桌下的那家伙虽然嘴上说的很狂妄,但实际上显然很是忌惮方羽,几乎就在方羽迈步的同时,他就满脸凶狠的发作了起来。
至今昏迷不醒的金老板此刻,已被他捏着脖子凌空提到了半空。
可奇怪的是,尽管嘴里已经发出了咯咯的声响,手脚也本能的出现了挣扎的摆动,但是满脸通红的金老板却并没有因此而苏醒过来。
方羽眉头微皱,但脚下并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就在此时,他身后却传来了老喇嘛巴彦充满了恳求意味的呼声。
“方施主……
方羽闻声脚下一缓,回头盯了面色惨白的巴彦一眼。
巴彦原本惨白的老脸上微微一红,但充满了恳求意味的双眼却并没有躲闪。
“我不会给你保证什么,但我会尽量不让他死在这里。现在,你自己出去投案吧,希望这次,你不会让我失望。”
方羽看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可怜,便依他的请求停住了脚步。可淡淡的话语中,却隐含着一抹不容忽视的清冷。
“投案?”
巴彦一愣,随即就连脸上那一抹刚刚闪过的红晕也被惨白所代替。此时此刻,甚至连他的双眼中,都被一抹浓浓的灰色给占据。
那是一种跟死人差不多的颜色。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再说,如果你连这个都看不开的话,也就没必要再修行什么了。”
说完话,方羽一转头,对身后一直盯着自己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的家伙笑了笑:“最后说一次,放下他,离开宿主,饶你不死!”
“你现在还敢这么妄言,到底凭什么?”
目送着方羽身后的巴彦一步步慢慢消失在门口不见,已变得像个清秀年轻人的五通神却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还不放手的话,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究竟凭的是什么!”
巴彦出去后,方羽平静的目光中光芒变得越发清冷。
第二十章
“如果你还不放手的话,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究竟凭的是什么!”
巴彦出去后,方羽平静的目光中光芒变得越发清冷.
“你真有把我定我的生死?我不信!”
就像是遇到了一个绝大的困惑似的,此时已变成了个二十多岁左右清秀年轻人模样的五通神嘴里吆喝着,但眉头皱的更紧。
不过它周围的空气,却也在它吆喝的瞬间,剧烈的波动了起来。
方羽看它这样,知道不动真格的它绝对不会死心。所以心念一动的瞬间,洪荒玺便带着震耳欲聋的清鸣声,凭空幻现在了大殿的半空。
这一瞬,洪荒玺发出的青色光芒就像一颗绚烂的青色烈阳,光华炸起的霎那,平空幻现的巨大青色涡漩就像来自九天之上的幽洞,几乎在出现的同时,就已将对面的那家伙纳入了它的控制之中。
“啊!洪荒玺!”
几乎就在洪荒玺的清鸣声响起的瞬间,对面的那家伙就已在惊呼声中,像一团烂泥一样的全身趴到了地上。瞬间粗壮了起来的四肢紧紧的扣进了坚硬的地面之中,全力抵挡着头顶上那巨大涡漩的狂猛吸力。
而它的口中,则不停的发出了求饶式的哀鸣。
这时节,苦苦挣命的它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就像所有有灵性的奇宝一样,一直都被方羽深深收敛着气息的洪荒玺却像是兴奋了起来,就连它发出的连串清鸣声,都带着一片清晰可闻的颤音。
可另一方面,和往常不同,洪荒玺这次出现后,幻出的巨大涡漩深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传来任何的奇异声响。反倒是在幽深莫测的青色涡漩中央,隐约有类似电光般的青白色微芒在无声的隐现和消失。
“这是我不久前才从洪荒玺内琢磨出来吞灵闪,你觉得凭它,能不能决定你的生死?”
“啊!嗯!啊!”
嘴里发出连串的短促哀鸣,此时已快要被巨大的青色涡漩收走的五通神拼尽全力,这才在最后关头终于硬挤出了一句勉强还算是连贯的话语:“服了!饶命!”
方羽淡淡一笑,刚一放松洪荒玺的瞬间,就见对面伏在地上的五通神浑身忽然一闪红光,随即就向他如电般扑了过来。
可是此刻,它口中却响起了截然不同的惊叫:“不是我,手下留情!”
随着它这句惊叫的响起,正扑到半空中的那副身体就猛地在蓬的一声闷响中炸成了粉碎。
还没等半空中那副躯体炸开的肢体和血雾四散飞开,此时并没有完全消失的洪荒玺青色涡漩中就已发出了一道刺目的青色光华,再度照亮了整个大殿,随即转瞬即逝。
滋……
一声轻响过后,大殿内完全失去了那具躯体所有的痕迹。甚至连一丝味道和尘烟都不曾留下。
“这个混蛋,居然比我还狠!活该……”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大殿的一处角落内,忽然响起了五通神还算清晰的咒骂声。
但是此刻,方羽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被五通神控制住了躯体的宿主,竟会是个这么狠的家伙。而更令他郁闷的是,看那家伙刚才的举动,袭击的主要目标居然还是自己。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让他放弃了原本能顺利拿回的身体,拼着魂飞魄散,不惜付出将生命的烙印永散在这天地间的代价,而把攻击的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呢?
难道就因为自己刚冲进来的时候收拾掉了他那个同伴?
方羽心怀郁郁难解之下,懒得再去理会窝在大殿远处那个角落里像轻烟般飘忽不定的那家伙,也不去收回依然悬在半空中的洪荒玺,而是径自来到了摆了一地尸体的供桌旁。
“原来是他!”
翻过匍匐在地的那半截尸体的上身后,方羽这才发现,倒在这里的竟然是当初那个再三败在自己手下,却每次都说什么赤莲坛跟你不死不休的那个可笑家伙。
“这么看来,刚消失掉的那家伙就是之前该是那个什么西山散人了。原来他们的关系竟会这么好……”
正当方羽在心里暗自推敲琢磨的时候,被撇在一边的五通神却着急了。
“前面就是他们俩做法放我出来的,两个笨蛋竟然还想控制我来给他们当什么南路阴帅,真是昏……”
它被佛门的法器封印了数百年,刚解脱后,又白白Lang费了莫大的精力去抢别人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又在洪荒玺下挣扎了许久,到头来不但没抢到已经花了大力气修正过的躯体,反倒被宿主的疯狂自爆给逼得强行离体,真可谓倒霉了一晚上。
而现在,身为灵体的它又不敢在洪荒玺的威胁下动上分毫,还要担心方羽究竟会怎样处置它,这种种的一切,实在是让它郁闷的快要发狂了。
“南路阴帅?”
方羽被它的话说的当即就是一愣。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还不曾在任何典籍中见过什么阴帅一说。倒是在一些传说和志异中,偶尔见过有所谓的炼阴兵一说。
不过,那也只是供人茶余饭后闲聊时的可笑话题而已。怎么现在又忽然跑出来什么阴帅了?
“这我也不是很明白,当时只顾着抢他身体了,并没仔细搜他的魂。对了,方、方、”
“方羽。”
“对了方羽,你要的人我也放了,发疯的那家伙也已经不在了,那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你刚才答应过我的……”
“我说过饶你不死,可没说过就这么放你走。”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和他一样收了你,不然放你出去,外面可就不太平了。”方羽说话的时候手指了指身后的塑像。心想,开什么玩笑,要是就这么放你出去,过不了多久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这不公平!难道没了我,外面就太平了吗?更何况五通又不是光我一个,你们干吗一直都盯着我不肯放过?再说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谁叫你们有那么多欲望呢?这能怪我吗……”
“哦?难怪你说你自虚无中出现以来,还没人能决定你的生死,原来你也是因人们的欲望而生的啊,我明白了!”
方羽从它不满的嚷嚷中听出了端倪,心里顿时一阵恍然。
最早戈壁上那个旱魅,还有当初在草原上,那个庞然无匹的存在,不就是都因为人们的欲望而产生和变异的么?否则这世上又怎会凭空出现这些什么莫名其妙的神魔?
嘿嘿!人还真是厉害啊……
不过这也让方羽更坚定了不放它出去的决心。
以前的人不知道要比现在单纯和朴实多少倍,他们的欲望都能弄出这样的邪神来,如果现在自己就这么放它出去,那过段时间它不知道又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祸胎呢。
总之,不能放,但是也不能违诺灭了它,那就先收起来再说吧!
想到这里,方羽也不想再跟它继续废话,而是在洪荒玺青光一闪的瞬间就收了它。
“方羽,可以进来了吗?”
就在方羽刚收起洪荒玺的之后,门口传来了一哥略带疲惫的声音。
“可以了,运气不错,那位金老板也这里。剩下的就全交给你们了,我下去看看袁华。”
方羽回头,淡淡一笑。
随即就把这座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佛门殿堂交给了进来的一哥和龙隐。
此时,天色距离大亮还有段颇长的距离,而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殿堂内这片狼籍的一哥心里却明白,今晚,绝对只是个不眠夜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四个小时后,深秋温暖的阳光笼罩下,方羽和袁华在一哥跟他两个同伴的目送下,沿着大河踏上了归途。
“方大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只可惜金耀华那家伙一醒来就疯了,要不然……”
“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结果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嘿嘿,这倒也是!任他手眼通天,任他亿万家产,到了现在,还不是这种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疯掉的结果?这也算是老天有眼,给这些年屈死在他井下的那些人们一个交代了。”
方羽淡淡一笑,并没有再继续接口。
因为此刻,他心里主要想的不再是金耀华金老板现在这样的结局,究竟是不是遭了报应的问题,而是临行前,一脸严肃的一哥悄悄告诉他的一些信息。
“方羽,这次多亏有你帮忙,让我们有了这么大的收获。不过以后你自己和家人也要提高警惕,因为赤莲坛的那群家伙,绝非善类。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反正你记住,不管是金耀华,还是被你收了的那位五通神,其危险程度都远不及这个行踪诡异,做事狠绝的赤莲坛里那些人的千分之一。
别的我也不方便多说了,你只要想想这次金耀华的可悲遭遇就应该明白我说的并非虚言,以后千万要小心。日后如果遇到赤莲中人,千万不要手软!”
这是一哥在金家洞忙乎了一夜出来后,第一时间内就悄悄找上方羽,告诉他的一些语焉不详的模糊信息。
看到因频繁施术而疲惫不堪的一哥说这些话时的紧张模样,以及他说这番话时,那种斟酌词句的谨慎态度,甚至都让方羽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应对他的这个提醒了。
从这次见到一哥开始,方羽就从他体内愈见精纯的那一缕气息中,猜到现在的一哥可能已经找到了上次,阴神宗宗主紫薇介绍的那个古地隐宗,让他走阴的水准有了质的变化。
所以收拾完五通神后,方羽放心的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殿内的一切,竟会让忙乎了一夜的一哥紧张成了这幅模样。
其实从大殿出来后,通过和已经归案的巴彦老喇嘛之间的交流,方羽已大致掌握了本次突发事件的内情,也算是见识了一把赤莲坛那两个家伙的残忍和胆大妄为。
原来,那两个手段残忍卑劣的家伙,早在三年前就已来到金耀华身边。
因为很多时候,被金耀华依为靠山的巴彦喇嘛和他四个弟子,随着修为的不断提高,动不动就要在金家洞的密室里闭关静修,这在有些特别的时候,让靠惯了他们的金大老板觉得很难适应。
所以他私下通过寻访,又花了大价钱请来了术法修为相当不错的西山散人和秋雨炼气士。
这两个人自从跟上金老板之后,表现一直都很不错。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就已成了金耀华身边除巴彦喇嘛之外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基本上地位就和巴彦的四大弟子相差仿佛。
而其中修为水准相对较高的西山散人,更因他的阴狠和圆滑,已隐隐成了金老板身边除了巴彦之外最信任的一个人。
到了后期,除家族的那个秘密外,金老板在他面前并没有其他什么太多的秘密,而且这位西山散人还跟金老板的家人相处的也是极好。三年多的时间内,不管交待给他什么事,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从来就没给金老板办砸过。
更难得是,这些年来,他能谨守自己的本份,对修为深厚的巴彦喇嘛和他四个弟子都能始终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逾越,所以就连素来对外人并不信任的巴彦老喇嘛,都对他有相当的好感。
可谁知道这一切在方羽出现后的一两天内便成了最恶毒的讽刺。
那一夜,袁华的出现和随后方羽的步步紧逼,致使金老板和巴彦从离开柯鹏飞家之后,就连夜对柯鹏飞他们发生过矿难的矿井做了必要的处理。
原本巴彦是准备好等这次事件一处理完毕,就闪人回雪域去闭关的,可谁知道他们刚处理完那个矿,手眼通天的金老板就又接到了内部消息,在第一时间内就知道了一哥他们到来和参与。
这让深知一哥他们难缠的巴彦也毛了心。
方羽再厉害,毕竟只是一个人,怎么着也好应付,实在不行避开他就是。可一哥他们一插手的话,却预示着只要是金老板翻船,肯定就会牵连到他头上。
所以这消息又让他跟金老板开始了紧张的通力合作,上窜下跳的分头忙了几乎一整天,一直忙到了第二天深夜,这才在大致安排妥当后,先后返回了金家坳。
可先回去的金老板没料到,他一回金家坳,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在数年前就已安排好了的残忍陷阱。
早先借不敌方羽的借口,抢先一步返回了金家坳的西山散人他们俩,利用这数年来,巴彦喇嘛和他门下弟子,以及金耀华他们全都不在金家坳的这次难得机会,悄悄潜进了除庙会期间外,素来不容外人随意进入的金家洞。
他们不但在主洞里布下了破封召唤五通神为他们所用的诡异法阵,而且还将金老板的妻儿老小以及在他家里帮佣的工人总共七人骗到洞里当成了祭品,以血为引,剖心为贡。悍然发动了法阵。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先一步返回的金老板一进家门,就被早已准备好的秋雨炼气士给掳上了金家洞,等惊怒莫名的金老板一看到殿堂里那血腥和诡异的布置和惨状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而随后回来的巴彦尽管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的人家法事都已行进到了最后几步,再说昏迷不醒的金老板还是他们手上,这也让巴彦喇嘛也不无顾忌,犹豫中错过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杨冰他们到来的那时,正是巴彦犹豫了好久之后,决定拼命的前夕,可他之前的犹豫已让他错过了仅有的机会。而三年多来,一直都在隐藏修为的西山散人他们俩,更是借着法坛的力量,也让巴彦老喇嘛的多次冲击化为了泡影。
就连最后关头,巴彦施展出来的压箱底秘法,雪域佛门密传的吉祥虹影大八宝秘术,都因时机的关系而毁在了破封而出的五通神手里。
要不是当时,正好有匆忙赶来的方羽拦住,恐怕贼去楼空的巴彦都会跟几位弟子一样,将性命也丢在那里。
巴彦的这一番叙述让方羽见识了赤连坛那俩人的阴狠和残忍,可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赤莲坛,竟会引起一哥那种程度的重视。
这让他在心里也隐隐不由的有了一份好奇和疑心。
“方大哥,你接下来还要继续沿着大河游历吗?”
就在他出神琢磨这赤莲坛究竟是什么玩意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袁华声音。
“呵呵是啊,送你到下一个最近的城市后,我就会继续沿着大河向下行进了。”
“那等我伤养好了后,能不能再来陪方大哥一起走上一段?”
袁华这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和方羽分手,这让他心里微微的有些惆怅和沮丧。
“如果不嫌跟着我太枯燥的话,欢迎之至!”
“哈,跟着方大哥怎会枯燥呢?那我到时候可就真来了啊。”
“嗯,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后安心养伤,等伤好了想过来就过来吧。对了袁华,回去后代我问候你师父。另外有空的时候,顺便问问他,介意不介意像我这样的闲人和你这个空门大弟子随便切磋一下某些方面的心得……”
“方大哥?”
袁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惊呆了。一时间,他都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这些话是真的。
“呵呵,你要问过你师父才能算数的。”
方羽轻轻摇头笑着,看到袁华那种且惊且喜的样子,他心里也觉得很是开心。
尽管在之前的接触中,袁华的鲁莽以及个别时候的粗心很是让他头疼了一阵,可是随着接触的深入,方羽却逐渐喜欢上了这个爱说话,爱乱动的家伙。
因为从袁华身上,方羽发现了一些很令他看重和欢喜的东西。要不是心里明白像袁华这种有师门的人规矩多,方羽现在就想指点一下他了。
“哈哈哈……”
一个人在那里抓耳挠腮的呆立了半晌,袁华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涌上心头的狂喜,像个傻瓜一样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呵呵……”
方羽边走也边笑了起来。
第一章
雪花被山风漫卷进峡谷的时候,方羽停住了脚步.
山风很大,雪也不小。只不过眨眼的瞬间,被山风卷着的雪花就给幽深的峡谷里平添了一片朦胧和迷离的凄美。
负手立于笔直的绝壁半腰上,方羽静静地望着脚下十米处浩浩荡荡,径自向前奔流不息的大河。良久之后,彻底回醒了过来的他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好像是迷路了。
不过相较重归于心头的那种空灵和圆融,迷路这个小小的问题,就根本没有引起他任何的重视,反倒有一缕淡淡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从容而飞扬。
自那日和袁华分手,觅地入定的他陷入那种奇异境地后至今,颇长的一段时日过去,今天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醒。
“颠倒迷梦尘世间。灿叔啊,现在我终于真正明白这种境地的滋味了,呵呵!”
抬头仰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峡谷上空,方羽在自己的笑声里拔起身形,就像一缕扶摇而上的轻烟,迅速掠上了峭壁的绝顶。
峡谷之外的雪下的比峡谷里更大。放眼望去,整个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脚下幽深险峻的峡谷河道,四周也全是高低起伏,白莽莽望不到尽头的峰峦。视线所及的地方,还是看不到丝毫的人烟。
“嘿,这下可有些糟糕了。”
站在绝壁的峰巅,就在山风和大片雪花形成的涡漩中央,方羽手握着没电的手机,灵神也在喃喃自语中延伸了开来。
跟袁华分手时还在深秋,现在却已是大雪纷飞的寒冬。
而这段颇长的时日里,除了最初入定前跟家里联系过一次之外,陷入那种奇异境地的自己竟再也没给过家里任何的消息。
还好自己这么快就被这场雪给惊醒了,要不然岂不真会步入灿叔的后尘?
若真在那种不言不语,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一过百十年,那……
一想到这里,尽管现在天气冷的有些吓人,但方羽的额上,还是隐约出现了冷汗的痕迹。
五通神一事,尽管最后算是有了个勉强可以接受的结果,但其中一些未尽之事,却也让他的心里郁结了太多的无奈和痛苦。
而深深的困惑和迷茫,也让他在送走袁华之后,在入定时陷入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境地。
那是一种和当初的灿陷入的状态非常类似的奇特境地。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又像是真的。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奇妙状态中,他踏上了自他得到天心灯以来,最为古怪的一段旅程。
就跟传说中的苦行僧一样,这段时日里,沉浸于那种奇妙状态中的他不言不语,不吃不睡的一直都在沿着大河不停的往下行走。
期间不知道穿过了几个城镇,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村落,但依稀的记忆中,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之间,陪伴着奔涌不息的大河在踽踽独行。
直到刚才,天空开始落雪的那一瞬,他才从那种奇妙的境地中猛地回醒了过来。
不知道为何会进入那种奇妙的境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的醒来。
可他就在天上落雪的那时,醒来了。
原本横亘在胸口的那些块垒也已随着这漫天飘飞的雪花,消融在了这素净的天地之间。而再度恢复了空灵和圆融的心境,也让他在回醒的瞬间,有了将一切都把握在住了的感觉,仿佛再也不会失去。
那是一种用语言很难说清楚的奇妙感觉。一时之间,方羽也说不好这段奇特的经历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起码有一点,他心里却再也清楚不过的知道,经此一番后,回醒过来的他和以往相比,不同了。
起码,再也不会因为一些事,而让自己再陷入那种无奈和困惑之中不能自拔,这是源自他心灵深处,最本能的明悟。
如电般四面延伸出去的灵神并没有让他失望,只不过眨眼的瞬间,就已带回了他需要的信息。就在他身后,河对岸,那三重峰峦之后的山谷里,有行人快速移动的信息。
“这么快的速度?有意思!”
几乎就在这明显有些异常的信息被灵神捕获的瞬间,他的身形就已消失在了原地,随即出现在河对岸另一座险峰的绝顶。
山脚下,就在莽莽群山的夹缝和谷地之中,有一条勉强算的上是路的山道期间在蜿蜒起伏,站在峰巅上向下望去,这条痕迹模糊的山道显得很狭窄,也很崎岖。
视线所及之处,有不少路段更是在险峻的陡坡上硬生生踩出来的通道,不知道平时走上去感觉会如何,但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却让站在峰巅的方羽看着都觉得有些惊心。
可是此刻,就在这样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就在这大雪纷飞的恶劣天气里,却有八个身穿红衣的人抬着一顶朱红的轿子在快速的奔驰。
四周是被大雪覆盖的莽莽群山,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只有这八个一身火红的人和那顶朱红的轿子在像风一般的飞驰。
速度快逾奔马!
方羽在这八个人和那顶轿子入目的瞬间,就已将刚刚收敛起来的灵神再度的延伸了出去。
周围四十里方圆除了这八个人和这顶轿子,再没有任何人烟的信息。
“真是迎神?”
在重新收敛起灵神的同时,方羽清亮的双眸里出现了淡淡的好奇。
眼前的这一幕,对很多来说,或许有些诡异。但是对他来说,却并不足为奇。
早在还没得到天心灯的少年时,他就在家乡小镇附近的大山里面,见过类似的场面。
在家乡的山里,有一座很有名的神庙。不过那座神庙里面,供奉的并不是那些赫赫有名的神仙佛陀,而是山里一个本地的少女。
那是一个听起来很神奇的古老传说。
传说很早很早以前,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山民家里,生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据说出生时异香满屋,余香缭绕三天不消。而这神奇的女孩,生下来不到十天,就能张口叫爹娘,不到半岁就会走路。五岁就能帮母亲烧火做饭。
更奇特的是,自她出生以后,她们家蚊虫绝迹,而且经常还会有山里的猛兽在夜里围着他家转悠,等到天亮的时候又都悄悄离去。这让所有注意到这点的山民们都相信,那是那些猛兽在为她站岗放哨。
而且难得是,尽管自出生以来有种种奇迹般的事情围绕着她发生,可她却依然是周围所有山民眼中,最善良最乖巧最懂礼貌的好女孩,当然也是当时山里最漂亮的姑娘。
所以从她刚长成半大姑娘的那时起,就有不少山里的殷厚人家到他们家去提亲,可是都被她父母以年纪还小的借口给婉拒了。
但是这并没有拦住这些人家的热情,过不上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再次找上门去。
到了后来,甚至连山外的一些大户人家都知道了她的声名,陆续也开始加入了提亲的行列。
就这样一直到了她十六岁那年,淳朴的父母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辞那些提亲的人家为止。
因为在当时,对一个山里的女孩来说,如果到了十六岁还不嫁人的话,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所以她父母就在来提亲的那些人家里,千挑万选的给她找了一个家底殷实,家声也非常不错的人家,答应了这门亲事。
可是谁知道,就在父母答应了对方,准备接受对方聘礼的前夕,他们才从自己女儿的哭泣声里明白,原来女儿之前说一辈子不嫁人,要在家里侍奉他们终老的话并不是害羞的推辞,而是真的。
可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山里人对信诺的坚持和对礼仪最朴素的态度,以及作为普通父母对生活的认识,都不是光凭女儿的眼泪就可以抵消的。
更何况,以他们对自己女儿的熟悉,自然知道女儿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喜欢的对象,所以也不存在棒打鸳鸯的顾忌,所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们对女儿采取了比较强硬的措施。把她关在了家里,不让出去。
看到父母这么强硬的态度之后,女儿也知道这次的事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所以很快也就转变了态度,应允了下来。
可是她前后过于明显的变化并没有让松了口气的父母完全放心,所以她父母依然决定在接受聘礼之前不让她出门。
而她自从点了头之后,也就不再哭泣,甚至都不再要求父母放她出去,而是整天就呆在家里纺布。纺的还很辛苦,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一直在纺布,夜里也会纺到很晚才睡。
母亲看她这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劝她早点休息。可她却说,怕自己以后不在了,母亲会更辛苦,所以趁还在的时候多织出来一些,以备后用。
女儿的懂事和这次对她强制措施带来的歉疚让母亲心头的怜意大大的胜过了戒心,就这样连续过了三天之后,就在将要纳聘的头天晚上,吱呀呀响了半宿的纺车却没有了声息。
拂晓时分,发现女儿不见了的父母惊慌失措之下,发动了整个村子的山民一起出去四处去追寻,可直到天光大亮都没找到她的踪影。
后来还是回到了家里的母亲细心,她这时才想起女儿这几天在家里说是在纺布,其实一直都是在捻线。
可是现在,她捻的那些线却全都不见了,空无一人的纺车上,只有栓着的一根细细捻线静悄悄的顺着墙根,消失在了门缝里。
当时她心里没来由的一动,便随着那根线走了出去。结果那根细细的线却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了村外的莽莽群山里。
于是,她和丈夫以及所有的亲友就一直随着这跟有些神奇的细线一直往山里走,一直走了一天一夜,这才在又一个黎明中,在八十多里外,临着大河的一座石峰半腰的一块大青石上,找到了盘膝而坐的女儿。
松木制成的线锤,几乎齐根而没的硬生生插在她面前青石的中央,而裸露在外短短的线锤头上,捻成的细线也刚刚转到尽头。
盘膝而坐的女儿容颜依旧,可以往只是漂亮温婉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抹说不出来的神圣荣光。就是这点容光,让她的父母很快就明白了一个有些残酷的事实,女儿和他们,已经天人永隔了。
做父母的自然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打击,双双哭倒在容颜如昔的女儿面前,可是当他们的泪水滴落在女儿面前,滴落在插在青石上的线锤上时,奇迹再一次发生了。
那根不知道被用了多少年的线锤,在沾上他俩的泪水之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灿烂的朝阳里,硬生生的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生长出了一根翠绿的尺长枝丫。
这一下子,那些跟随而来的山民们一下子都傻掉了。在这匪夷所思的奇迹面前,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选择了跪伏在地。总之到了最后,所有的山民,甚至包括她父母,都齐刷刷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成仙了。
本来确认自家姑娘成仙了之后,她父母的悲痛在同来的山民劝解之下也消淡了许多,于是就准备大家一起动手,把女儿的金身请回自家的村落里去。
可是这时候,怪事又发生了,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前努力,都无法搬动女孩的金身离开那块大青石。
就在他们愈发相信女孩成了仙,但也因此而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住在附近的大批山民也闻讯纷纷赶来了。
于是,又一个更为尖刻的矛盾立刻便摆在了她父母以及同村的那些山民面前。
因为附近的这些山民在目睹了青石上的女孩以及因她而起的这些奇迹之后,同样也都齐刷刷的跪伏在地,而且坚决不让她父母他们搬走女孩的金身。
他们的理由就只有一个,既然女孩选择在这里坐化成仙,那么她就应该属于这里,属于他们。
据说当初为了这个,两拨山民之间都差点大动干戈,后来在当时的官府介入之后,才按照外面的惯例找到了一个两方面都能接受的办法。
女孩的金身以及供奉女孩的庙就修在她坐化的这座山上,而她的父母则将她的一缕头发以及官家册封的文书带回家里去安置。
每年到庙会祭祀的时候,再由这边的山民去她父母家里迎接她的册封文书过来一起接受祭祀。
而每年的祭祀结束后,她父母所在的家乡那边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再接她和她的册封文书回家去团聚。
至今方羽依稀还记得,在自己家乡那边的大山里,这位深受众多山民信奉的女孩还有个颇为显赫的正式名号,莲花娘娘。
记得当时方羽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时,还很是好奇了一阵。他不明白为何明明是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成的仙,为何会被人称为娘娘?
当时他父亲只是笑笑,却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等后来在山里见过了迎接她的仪仗和阵势,再无数次的听过那些虔诚的山民们各种匪夷所思的解释和传说之后,他的这份好奇渐渐也就消失了。
可是当初见过的迎接她的那种仪仗和阵势,却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看到的仪仗,是要比眼前隆重的多的阵势。当时也是朱红色的八抬大轿,轿子上面还有各种描金绘银的绚烂图案,抬轿的人也全都是一身红色的衣袍,甚至就连头上,戴的也是红色的帽子。
除此之外,前后还各有十二人的仪仗,同样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这些人分持锣鼓号钹,背插各色旌旗,一路上或行或拜,颇有一番森严的法度和庄严肃穆的气象。
而一路上闻讯跪拜迎接的山民更是络绎不绝,当时很是让还是少年的方羽瞠目结舌了很久,特别是在他得知,这一趟,要在一天之内走完这足足八十多里的山路时,更是吃了好大的一惊。
由此而在一段颇长的时间内,也让他对这位神奇的莲花娘娘还很是敬慕了一阵。
因为当年,他也曾跟着那支迎神的队伍去了那座赫赫有名的莲花山,那里的确也有相当奇特的地方。
就在那座莲花娘娘庙还算雄伟的神庙所在的那一面山坡上,的确有半山茂密的松树在嶙峋怪石之间虬结成林,而另一面靠河的石山坡上,却光秃秃的没有半点绿色。
同样在那神庙的小院里,更有一颗足有两人抱的老松,硬是从一块巨大的青石中央破石而出,长得碧意森森。
等到后来他得到天心灯之后,偶尔也曾有过再去那里一观究竟的念头,可后来不知怎地,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想给自己留下一些少年时淳朴记忆,也或许是因为了解而少了份好奇的根由,他最后还是打消了再去一次的念头。
至于什么敬慕的感觉,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他没想到,现在又会在这大雪纷飞的荒山野岭间,又看到这么一幅和少年时颇为相似的一幕。
不过这次,引起他好奇的,却并不是这幕相似的画面,而是这八个抬轿人奇快无比的速度!
曾经目睹过迎神仪式的方羽知道,当年自己家乡那边的山里,能参与迎神仪式的那些人,都是大山里仔细挑选出来的青壮汉子,而且前后拿着乐器的那前后各十二人里,也至少有八个人是作为后备轿夫而存于其中的。
要不然,光凭八个精壮的轿夫是很难抬着一顶内有泥塑神像的八抬大轿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用一天的时间走完八十多里的路程。
所以当时他尽管很是佩服那些山民们的虔诚和苦心,却也并不很奇怪他们的脚程。
可是现在,先不管山脚下这一行人的旅程到底有多远,可是光凭着他们八个人能抬着和当年差不多的一顶八台大轿,在落雪遍野的山道上以远比常人空手在平地上奔跑还要快上许多的速度,就足以引起方羽的好奇和注意了。
在方羽的感觉中,自己家乡那边山里迎神的八十里多里的路程,要是换上山下这八个人的话,恐怕不到半天,他们就能跑完了。
这还是他们在落雪山道上的速度……
方羽看到这里,灵神再一次电射而出。
随即,他的眉头就微皱了起来。
“傩面?遁甲符?嘿!好大的排场,这混蛋难道想跑死这些人不成?”
就在他皱眉低语的瞬间,山脚下,宛若奔马一般飞驰着的那八个人,已经抬着那顶坐着人的轿子拐进了前面的山背后不见。
第二章
时间在赵中平的不安中慢慢流失.
越接近中午,他的手就越哆嗦的厉害,以至于接连三次,都没能把针扎进张老汉的血管里去。
“老赵,忙了一早上,我看你还是先出去放松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还没等他在张老汉的呻吟里稳住心神,耳边就传来了萧桓平和厚重的声音。
赵中平的老脸有些红了。他本还想挣扎着再说辩解一下,可最终还是在萧桓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就扭身出了拥挤的小屋。
外面的雪下的比早先越发的大了,空气中那种刺骨的寒冷也越发的渗人。
可还没等浑身冒着虚汗的他把这个寒颤给打出来,一股比空气中的寒意更为刺骨渗人的凝滞,就又把他这次可怜的舒展给狠狠的压进了体内。
一时间,他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环顾四周,除了拥挤在身后的小屋门口,只管盯着小屋竖起耳朵等待着里面召唤,根本就无暇理他的张姓众人外,自己的本家,赵姓里还能活动的诸人都随在自己二叔赵老魁身后,站在对面的那排屋檐下,冷冷的,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盯着自己。眼神里全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不屑和冰冷。
而在自己的侧面不远处,也就是村口广场前的那根旗杆下,所有还能行动的王家人不分男女,也全都齐刷刷的聚在那里瞪着他。
特别是王家那几个紧跟在王大仙身后的老头,喷火的目光更是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压力和紧张。
赵中平不自觉的张大嘴,努力的喘息着,最后还是挣扎着把目光投向了他心中最为忌惮的那个人。
可此时的王大仙却像是不知道他出来了似的,只管用他那双死灰色的怪眼盯着村外大雪纷飞的道路,根本就没扭头。
赵中平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那张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老脸上,更是在这瞬间变成了一片惨白,原本还算健康的身体,也在这霎那像是打摆子一样明显的颤抖了起来。
这下完了!
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好心闯大祸了。
就在他眼前发昏,即将晕倒的前夕,前面的广场那里,忽然传来了王大仙那公鸭嗓的尖叫声:“来了来了,师公他老人家终于来了!”
紧跟着,村口的旗杆下就响起了王家众人齐整的欢呼声和奔跑声。
霎时间,整个古老的三家村除了王家人的欢呼声和奔跑声之外,就再也没了其它任何的声音。
巨大的声响和扑面而来的噩耗在这一刻,彻底无情的将赵中平摇摇欲坠的身体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在最初的茫然和空白一闪而过后,赵中平忽然在一种极度异常的平静里重新掌握住了自己的身体和意志。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人和他有些空洞的目光也随着王家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可不是么!纷飞的大雪中,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正有八个血红的身影抬着一顶朱红的轿子在飞速的向着王家那群人靠近。
那鬼魅般的速度,狰狞可怖的面具,以及那一身嗜血怪兽般鲜红的颜色,可不就是自己和整个三家村的所有人打小就铭刻于心的那个恐怖传说么?
难怪这多年来,人口并不是最多,素质也不是最高的王家人,却始终能在村子里,处处压着人口最多的张家和素质最高的自家人一头。
原来传说竟是真的。
原来二叔昨晚苦口婆心的劝说,暴跳如雷的责骂,竟然都是真的。
原来我们三家村里,真的镇压着那种东西,而王家人,也真的和镇压那种东西的师公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可这件事,难道又是自己做错了吗?难道一心为众人着想的自己又错了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的结局?
几乎是傻了一般站在村口的赵中平,呆呆看着那顶轿子前匍伏了一地的王家人,心里像是闪电般,快速转动着这些早已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冲击的紊乱念头。良久之后,这才像是梦游般的转过头,远远望向了身后另一边的自家族人。
从那些人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记忆中的生动表情,现在他能看到的,只是一群会呼吸的雕像。
他再扭头望向身后的来处,刚还挤满了人的小屋门口,此时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小屋前大片纷乱的脚印,才证明他之前的记忆并不是在做梦。
雪很大,他出来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功夫,身上融化的雪花汇成的雪水就已经顺着棉帽的边沿溜进了他的脖颈,被这意外的冰冷一激,他忽然间就觉得这世界他妈真是很荒谬。
于是,他咧开此时已变得有些青灰的嘴唇,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一时间,他有些怪异的笑声几乎响彻了这小小的三家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甚至让他面前不远处匍伏在地,正冲着那顶朱红轿子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王大仙他们都齐齐停了下来,而把讶然的目光都朝他攒射了过来。
“哈哈哈……”
他继续旁若无人的笑着,明显有些癫狂的笑声很快就激怒了还匍伏在地的王家人和那些轿夫。
透过笑出来的泪珠,他恍惚间看到两道红色的身影正在迅猛的向他这边扑来。
他口中有些变调的狂笑还在继续着,可是眼中那两行浊泪,还是不争气的悄悄滚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隐约间听到那顶传说了很多年的轿子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有些暗哑的低语:“咦?回来!”
就在他前一刻的笑声还在咽喉间继续滚动的霎那,他听到身后的远处,又响起了萧恒平和厚重的声音:“老赵,该回来继续扎针了。”
这声音听上去很远,却清晰的就像这两天萧恒无数次在他耳边的低语。
这声音一入耳,他口中的狂笑就在心头猛然的狂震下嘎然而止了。刚才极度失望和悲愤下,他光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了萧桓的安危。
难不成自家这次的倒霉,还要再扯上萧桓不成?
不!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无论如何,就算是真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不能把人家萧桓陷在这丑陋的地方!
醒过神的瞬间,他甚至都顾不上再去看王家人和那顶轿子那边的反应,转身就往小屋那里跑。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一把清朗的声音:“大叔,请问……”
声音入耳的瞬间,已经低头迈开脚步的他就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本村人。
来到这里的既然不是本村人,声音又不像轿中人那么暗哑,那肯定就是刚来的那八个轿夫其中的一个。
自己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们现在就想动手了么?
他在急怒关头,根本就没顾上再去忌讳什么,脚下加劲的同时,也发出了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怒吼:“去死吧,别想拦住我!”
怒吼出口后,他跑出去了几步。可身后却没有传来料想中的追击。这让他在一愣的瞬间,再度回想起了刚才的那半句话。
大叔,这样的称呼似乎不会被那些轿夫用来称呼自己啊!
脑海里转过这个疑问的同时,他脚下不由一缓,这才在无意间抬头的功夫,愕然发现就在他前面的不远处,王家的众人正簇拥着那顶轿子已经进了村,正在往里面的王家祠堂那里拐去。
而人群中,那明显要比王家人高出半头的八个血红色身影也在人群中清晰可见。
他们啥时候跑进村子里了?难道身后另有其他人?
就在这两个疑问转过心头的同时,他的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转过了身。
身后五六米处,纷飞的雪花中,一位衣衫单薄,身背肩包的高大年轻人正带着一脸微有些惊讶的神情站在村口。
他的老脸不由又是一红,尽管心里急着要跑回去通知萧桓快走,可源自性格的良善却又促使着他勉强的停住了脚步:“年轻人,实在对不住,我刚才以为你是别人。这里马上就会变得很危险,你还是赶快离开吧,有多远走多远。我还有急事,对不住了。你快走吧,快点!”
脚下一边往后退着,他一边尽着他最大的努力。
最后,他在声音还没落地的时候,就急忙忙的转身向着小屋跑去了。
“这里马上就会变得很危险?”
望着面前的半老男人跌跌撞撞的往村里跑去,方羽嘴里低低重复着他这些话里的善意,从容迈开脚步跟进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含意颇深的笑意。
从远在五十多里外的荒山野岭中,发现那顶轿子里坐的竟然是个活人之后,心头疑云大起的方羽就远远跟着这顶颇为诡异的轿子,在大雪里跋涉了近两个小时之久。
一路上他都在纳闷,为什么一个明明应该是迎神的阵仗,竟会被一个水准并不算高明的家伙拿来这么正大光明的显摆?
而且还是用这么嚣张的方式来显摆。
说实话,一个连自己并没有过多掩饰的灵神再三搜索都感应不到的家伙,原本是根本不值得方羽这么去留意的。
可是那八个轿夫脸上带着的那些狰狞面具,也就是俗称的傩面,以及他们身上被帖上的那几张遁甲符却引起了方羽足够的好奇。
因为这还是方羽自游历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傩面。
早先,远在方羽还没得到天心灯之时,他就已经在一些庙会的仪式和民间活动中,见过一些人带着类似的这种狰狞面具在进行一些仪式和活动。也从一些长者的口中和书籍的说明中,知晓了这些形形**的可怖面具还有个颇为别致的学名,傩面。
据说,这些被称为傩面的面具,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位威力巨大的神魔,是远古时期的先民们膜拜和祭祀时的对象和象征。
但是自从得到天心灯,特别是在随后得到老黑巫的巫门烙印之后,这些对普通人而言,基本上只具有观赏价值的傩面在方羽的认识里,却有了并不太一样的定义。
因为在老黑巫留下的巫门烙印里,对于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傩面有着从制作、祭祀以及使用法门的配合和达到的效果等等诸多方面,都有着相当严格和细致的定义,远不是常人了解的那么简单。
光有了狰狞可怖的面具,以及差不多类似的那些徒具观赏性的仪式,但是没有了真正相应的法门配合役使,傩面还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傩面么?
这也是方羽虽然已在游历过程中,又在不少地方见过类似的面具,却始终对此心存好奇和遗憾的真正原因。
但是现在,这真正意义上的傩面,方羽却在这大雪纷飞的荒山野岭中,从一个明显水准不算太高,而且还很难定义修行宗派的轿中人的轿夫身上看到了。
所以难免起了一定程度的好奇。因为这些东西,即便是方羽,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要不是现在的方羽除了好奇之外,还对眼下那位轿中人明显有些霸道和阴损的役使方式有些腹诽的话,以方羽原本的脾性,说不定就会直接出声攀交,而不是这样远远跟着了。
要知道,这种程度的狂奔,即便是有了傩面和役使法门的配合,有了遁甲符的加持,但是时间长了,依然会给那八名轿夫的身体留下相当程度的伤害。
当然,方羽现在跟着他们,并不是因为这个认识,而想对轿中人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也并不全是因为之前的好奇。
眼下,这顶轿子在这般的风雪天气下这样急匆匆的赶路,而且摆出这么显摆的阵仗,显然并不是留给轿中人自己看的,肯定是要去有人的地方举行什么仪式和活动。
而刚从那种奇异境地中醒来的方羽,也正好需要到有人的地方,打听一下自己究竟是到了那里的地界,并且稍作梳洗和休整。
所以方羽才会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跑了足足有五十多里的崎岖山路,来到了这座群山环抱中的小山村。
原本按方羽想法,等轿子达到目的地后,如果只是参加或举行常见的那类祭祀活动或是仪式的话,他就准备在稍作修整后悄悄的离开,并不打算和轿中人做什么进一步的接触。
可是没想到,刚刚来到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小村附近,方羽就接二连三的发现了更多引起他好奇的物事。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眼前这座山村的格局。
这是一座和他平时所见的那些北方的山村有着明显区别的村落,尽管猛看上去,它的占地范围也不算小,可是围绕着一个颇大的空地,明显呈现出圆弧形的三处相对密集的建筑,却在入目的瞬间,就带给了方羽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在这个颇大的圆形空地外,只有三个大致呈三角形的区域有人住,而其余的地方,填充的都是一排排相当密集的树木。
现在是原本是枝叶凋零的冬季,但那些拥挤到一起的苍黄松柏间,却还能隐约看到斑驳的绿色在晃动。
就是这些密集的树干和枝叶,将这村子连成了一体,但是在方羽的感觉中,也同样是这些茂密的树木,隐约间成了从内部割裂这所小村落整体感觉的天然界墙。
除了这点显得古怪之外,第一眼看上去就显得特别的,是村子中央那一根高达三丈左右,约有碗口粗细的黑色旗杆。
通体黑色的旗杆顶上,有一面黑色为底,蓝色滚边的三角旗,上绣着三个碗大的金色大字,三家村。
足有两米多长的黑色三角旗在眼下这种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的天气里,尽管有气无力的耷拉在那里,可猛一看上,还是显得非常扎眼。
方羽也算是走过不少地方了,可还真没在那个山村里,看到过这么扎眼特别的旗帜。
就在原本一直都远远隐在风雪中的他琢磨着小村别样的格局,并且同时也饶有兴趣的看着村内几拨人截然不同的各种行为和神态时,村口奔出的那半百老人发出的突兀笑声,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变化,又让他再次发现了另一个足以让他侧目的惊奇。
就在那两个轿夫猛扑向那半百老人的霎那,在常人根本无法感应到层面,那一记远远从村内倏然而至,直冲轿中人的强悍气机,以及随后轿中人还算精巧的悍然应对,都让方羽在忽然之间,对自己面前的这座小山村有了相当浓厚的兴趣。
这座小小的冷僻山村内,除了有连他都定义不了修行宗派的轿中人之外,竟还有水准到了如此地步的巫门方家!
加上刚才那半百老人这番饱含善意的仓促劝告,再想想之前村内那明显分为三个群落的人们奇怪的反应,方羽在脚步从容踏进村口的瞬间,心里就已对此行相当程度的准备。
因为此刻,他清楚的感应到了那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机,无声无息向自己袭来的痕迹。
他脸上那一抹含意莫名的笑意,此时也变得越发浅淡和飘忽了。
第三章
“萧桓,快点准备离开这里!”
赵中平一冲进小屋,就不顾一切的叫喊了起来.
此时,萧桓正微皱着眉头站在窗前出神。
“怎么忽然要让我走?难道这些病人不治了吗?”
看到赵中平那副焦急的样子,回过头来的萧桓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不过嘴上继续还在那里装糊涂。
“唉,这都怪我,把你也给牵扯了进来,现在情况紧急,萧桓你还是赶快走吧,求求你了。”
赵中平可不知道他在装糊涂,看到他现在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急得嘴唇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你二叔昨晚说的临头大祸,你说的不妙,就是指刚来的那顶轿子?如果是的话,我不觉得他能威胁我什么。”
看到他急成这样,萧桓不忍再装下去了。
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一天多的时间,但赵中平那种善良到有些软弱的性子他还是非常了解的,他可不想在时隔短短的一天后,再看到这位比自己还大上几岁的老男人再次嚎啕大哭的那副狼狈样。
其实从昨晚赵中平跟他二叔闹翻那会,萧恒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今天会出现的状况,只是因为他心里还有疑惑未解,所以便一直都在那里装糊涂。
现在迷底已经揭开大半,而对手的能力也在他还能应对的范围,因此他心里并不觉得紧张。若不是此刻对外面的那人还心有疑虑,就连之前的那点糊涂他都不屑去装了。
“啊?昨晚的事你也听到了?”
赵中平当即一愣,随即心里便有些恍然。不过脸上忽然浮现的红潮还是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昨天晚上,二叔的那些提议虽然全都被他断然拒绝了,可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很对不起萧桓。原本还以为自己不说,就能瞒过萧桓,没想到人家全都听去了。
“呵呵没办法,我天生耳目就比较灵敏,谁叫你们昨晚吵得的那么厉害呢?”
萧桓淡淡一笑,很快就将话题转开:“对了老赵,能说说你们为什么那么紧张吗?这位师公的水平并不怎么样啊。”
昨晚,赵中平和他二叔那番激烈的争吵和他那种宁肯被赶出祠堂,也不肯违心低头的神情和话语至今都还在萧桓脑海中翻滚不已。要不然以他的阅历和脾气,今天也不会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了。
要知道对他这种修行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而言,为了一个并不很熟悉的普通人,而去贸然和同样不熟悉的同道较劲,可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连这种愚蠢的事都要做了,自然也就不会将昨晚那老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当然,他也不希望赵中平把这些小事又当成自己的负担。
“你说师公不厉害?”
赵中平现在心里已经开始有点谱了,可他还需要从萧桓口中听到明确的答复。因为此刻,他已经注意到小屋里躺着的那十一位张家人中,已有四五个病情相对较轻的病人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时间,就连小屋内的呻吟声和呼吸声都安静了许多。
“如果他只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的话,这样的人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三五个。”
显然,萧桓也注意到了小屋内这些人的动静,所以也给了赵中平一个很明确的答复。
“啊!”
小屋内顿时响起了五六个和赵中平一样惊讶的声音。
叩!叩!叩!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外,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忽然间响起的敲门声让赵中平脸上的惊讶稍稍的平息了一些,同样也让萧桓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伸手拦住了要去开门的赵中平,而是自己上前打开了门。
门被打开的时候,方羽就发现一道不带丝毫掩饰的气机扑面而来。
森冷而又凌厉,但是却不带丝毫的杀意。
方羽心里微微一乐,知道屋内的这位到现在还没死心,现在又来试探了。
他脸上笑容不变,而全身的气机依然收敛着不见丝毫波动,就像根本不知道有一道凌厉气机正在袭向自己一般,很从容的把目光投向了开门的这位中年人:“大叔你好,能打扰一下吗?”
“哦,当然。”
萧桓发现自己凌厉的气机再次被面前俊朗的年轻人给无视了,心里微微一窒的同时,也赶紧收拾起了心情:“你好!”
“大叔,能让我先进去再说么?外面太冷了。”
方羽发现急袭而来的凌厉气机在中年人说话的瞬间,便在即将袭身的前夕忽然消失了,就知道对方是那种真正的修行人。因此,脸上的笑容也就更灿烂了几分。
“那就进来说话吧,不过里面空气不太好。”
相比于方羽脸上灿烂的笑容,萧恒心里的郁闷却又稍稍的盛了几分。
从他刚才愕然发觉方羽忽然出现在村口和赵中平说话那时起,他就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绝非常人,否则也不会就那么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那里,更不会让自己在眼睛看到他之后,才发现有个人出现了的事实。
要知道,刚才他可是御神在村口和那轿中人打招呼的说,那种状态下,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有个蚁虫的接近,也不可能瞒过他的感应。
可是在这年轻人出现的时候,他却偏偏没有任何的感应,这怎么可能?
而随后轿中人跟他一样,几乎同时发出的探测气息也让萧恒明白,刚才这个年轻人出现之前,轿中人也是一无所知。
一个能同时瞒过自己和轿中人全力感应的人,又怎会是个普通人?
可是随后方羽面对他们探测气机的反应,又很是让他和那位轿中人都小小的郁闷了一把。
因为方羽居然根本就没任何反应。
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方羽表现出的状态,是对他们的气机探测毫无察觉,甚至连气血流行的脉动都不曾有任何的改变。
现在他又是这副像个普通人一样,根本不设防的态度。
还说什么外面太冷了,外面既然这么冷,那你还穿的这么单薄,这不是明摆着在给自己上眼药么?
所以萧恒现在心里很是有些郁闷。
不过这郁闷,他现在倒也还能控制的住,并不曾因为这点小小的郁闷,而让他沉稳的脸上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不过,他在请方羽进门的时候,目光还是下意识的落在了方羽的衣服上。
方羽看到他的目光,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方羽也没太在意。
反正对现在的他来说,眼下气机的这种收敛只不过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既不是刻意的伪装,更不是想给谁上什么眼药。总之就是一切顺其自然,看彼此之间缘分的意思。
“是你?你怎么还没走?”
赵中平可没注意到他俩之间的这些,一看到进来的人是方羽,就马上又急了起来。
虽然刚才萧恒已经明确说过他能对付师公,可问题是实际情况并非那么简单。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希望还有另外无关的人再牵扯进来。
“这么多病人……”
方羽一进屋,就看到了满屋子的病人,所以没顾上回答,就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萧桓:“同样症状?”
以他的目力和医术上的修为,虽然是大致的扫了一眼,但也足以让他知道这小小屋子内,躺着、半躺着输液的这十一个病人中,至少有四五个的状况已到了比较危险的边缘,而剩下的六七个,状态也很是不妙。
更令他诧异的是,他隐约发现,这十一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类似,像是得同一种病的样子。
“你也懂医?”
萧桓看到他在问自己的同时,已将手搭上了身边一位病人的腕脉。看动作很是熟练,于是在眼前一亮的同时,反问了过来。
“家传之术。我是方羽,请问你是?”
方羽的手一搭上病人的脉门,就发觉这病人的状况着实有些不妙,在心里斟酌脉象的同时,也开始正式报名求教。
这一刻,他已成了单纯的医家子弟。
因为通过病人的脉象,以及别在输液管上的药方,他发现,面前这个神色沉稳的中年人是个颇为高明的医者。
“方羽?小镇方羽?”
令方羽没想到的是,面前这神色沉稳的中年人在听到他报名后,双眼猛然瞪大的同时,就连脸上都忽然涌起了一抹红色。
“我就是。”
方羽眉头微微一颤,心里觉得有些纳闷,难道自己现在竟已这么有名了么?
萧恒听到方羽承认,也注意到了方羽眉头的颤动,于是便在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些之后,这才肃容上前见礼:“胶东萧桓,见过方大家!”
他行的正是巫门中,见别派尊长的大礼。
“萧兄客气。”
方榕见状,知道又是代老黑巫传承黑巫一脉留下的后因,故而只能松开病人,同样以巫礼还了他半礼。
还完礼后,方羽看萧桓双唇蠕动,想说什么又没说,而双眼中更有一丝失望的痕迹,心里忽然就是一动:“瀛洲隐仙?”
“方兄高明!”
萧桓眼中的失望迅速消散,回答的同时,他忍不住又行了一礼下去。
而这一次,方羽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去回礼,而是把目光再次落到了身边的这些病人身上。
在这间只有十多平米的简陋小屋里,现在横躺竖卧再加上靠着墙半躺在那里的十一个男人,各个面色青灰,浑身像是痉挛着一般,一阵快一阵慢的打着摆子。
其中躺在土炕上的那五个,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而卧在桌子上的那两个,也在不时的翻着白眼,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也陷入昏迷。
相对好一些的是挤在里面长条凳上,靠墙半躺着的那四个年轻人,神智还基本保持着清醒,现在他们正用有气无力的眼神望着自己,神色之间,对自己和萧桓刚才那番有些奇怪的言行,没有任何好奇和惊讶的意思。
房间内的空气也是一片混浊,那种各样味道混合到一起的怪味,几乎能在闻到的瞬间,就把一般人给打出屋去。
如果在这样的地方,长时间继续待下去的话,恐怕好人也会给弄出一些病来,更何况是这些病人?
方羽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没办法,这里只有我和老赵两个人能给人扎针输液,可村里的病人实在太多,只能集中到这里轮着来了。”萧桓看方羽的表情,就赶紧解释了起来。
“这么说村子里还有病人?症状也都一样?”方羽闻声目光一凝。
“症状全都一样,这还只是张家患病人数的一小半,还不到村里总发病人数的五分之一。”
这次答话的人是赵中平,他被晾了这么半天,也算是瞧出些端倪来了。
眼前这个被自己骂过的年轻人居然是萧桓都很敬重的人。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本事也比萧恒大,但自己言行上殷勤点总不会错的,所以这次,是他抢着开口了。
“你是这村里的医生?”
方羽打量了一下屋里,又注意了一下赵中平和屋内所有病人稍有不同的穿着,这才猜着问到。
之前他本以为穿着打扮明显与众不同的萧桓才是这个村里的医生,但是现在知道萧桓来自胶东,而且这间明显像是医疗室的小屋内,简陋的设施和破旧的模样,也不像是萧桓这种身份和打扮的人会长期待的地方,所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而面前这半百老人,尽管看上去要比屋内的这些病人穿戴上要齐整的多,但顶多也脱不出村干部的范畴,正好和这间尽管简陋,但也算勉强像那么回事的医疗室相称。
“我叫赵中平,我,我……”
赵中平在介绍了自己后,却又一下子迟缓了起来。
“这里没医生。这屋里的一切都是老赵自己想办法弄来方便乡亲们的,他只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嗯,算是义工吧。”
“出力不讨好的义工?”
萧桓在一旁的解释让方羽有些纳闷,可赵中平忽然有些发白的脸色和他猛然间低下头的举动,也让方羽心里有了一丝恍然的酸楚。
“这么多病人,怎么不送去医院?是因为没钱么?”
想要引开话题的方羽发现,他的这句话让赵中平原本就低着的头垂的更低了。
这时,萧桓伸手一拉方羽:“没钱只是原因之一,方兄,这屋里有些闷,不如咱们去外面说话?”
方羽讶然,随即便在扫视了忽然一静的屋内后,跟在萧桓身后出了小屋。
他注意到,刚才他和萧桓他们说话的时候,除了赵中平之外,屋内所有神智还算清醒的病人,也全都在赵中平垂下头的同时移开了他们的目光,甚至还有个别病人被病痛折磨到一片青灰的脸上,也出现了几许愧疚和恐惧交织着的神情。
来到屋外,外面的雪还是跟前面那样纷纷扬扬的继续飘着,一点都看不到有停止的意思。而村内视线所及的地方,此刻却已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
就这么短短一小会的功夫,刚还算是有些人气的村子,忽然间仿佛变成了无人的死城。
“这个村子有古怪!”
这是此刻闪过方羽心头的想法。
“这个村子很不对劲。”这是到了屋外,萧桓说的第一句话。
方羽点了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村子当然不对劲!
否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得一种病?看脉象又不是什么传染病,反倒像是受了什么阴寒劲气侵袭后造成的内伤一样,这肯定不对劲。
因此,他自来到村子附近后,就一直收敛着的灵神在示意的同时,便猛地往整个村子的四面八方延伸了出去。
也直到这时,萧桓这才真正感觉到了方羽的强横。
那是现在的他需要仰望才能企及边沿的一种强横。这远远超出了他心目中原本对方羽的估计。
在这种强势的方羽面前,他选择了暂时停止说话,而是等待方羽探寻后的结果。
因为从昨天到今天,他已悄悄多次搜索和感应过这个村子方圆十里的范围,除了夜半时分惊魂一瞥似的那抹阴寒外,别的他什么都没能发现。
甚至就连那抹一闪即逝的阴寒,他都没能把握住它的来处。只是隐约的感应出,那可能就是这个村子里众多男人忽然间一起病倒的原因。
“奇怪!”
方羽并没有让等太久时间,只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萧桓感觉中方羽强横的气息便再度随着他口中发出的这声奇怪,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样方兄?有什么发现?”
“方圆三十里周围,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除了……”
皱眉说到这里,方羽忽然一顿,指着村子纵深的方向放低了声音:“萧兄知道从这过去十里的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是个葫芦形的荒山沟,除了尽头有些比较古老的岩刻壁画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而且那些岩刻壁画我也曾仔细琢磨过,没发现异常。难道方兄发现那里有问题?”
“也不算是问题,但是这周围,除了那里给我的感觉稍有不同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对了萧兄,能不能别那么客气?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这样我还自在些。”
萧桓口中的这个方兄让忍到现在的方羽实在忍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方羽一个二十多点的年轻人,让萧桓这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人始终方兄、方兄这么的喊着,让他实在觉得有些别扭。
还好萧桓除了刚开始喊过一声方大家之外,后面并没再那么喊,不然方羽就会更难受了。
其实他现在见了修行人,特别是见了巫门中人,不愿意再像刚出来时那样亲近,也未尝不含有不愿意这么别扭的这层意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羽!”萧桓看着方羽清亮若水的双眼,稍一沉吟后,便改口了。
“对了萧兄,能说说那些岩刻壁画给你的大体感觉么?”
方羽看他痛快的改口了,便在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
当初,在沙漠中不也是摩崖石刻吸引着自己进入草原的么?
第四章
“那些岩刻看上去很原始,大部分是一些含意不明的线条和符合,还有些很抽象的人和动物.不过大多都已被风雨侵蚀的非常模糊了。”
简短做了个介绍后,萧桓特意停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也再三留意过那里,但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要不我现在就陪你过去再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不急着去了。对了,萧兄还有其他发现么?”
“昨晚子夜时分,我曾感应到一抹很奇怪的阴寒,只可惜一闪即逝,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又消失了。”
方羽眼前顿时一亮:“奇怪的阴寒?”
“嗯,很奇怪的阴寒,感觉很像是那些病人体内那种阴寒的源头,只可惜当时我反应慢了一步……”
“既然已发现了端倪,相信总还有机会再去反应的。对了萧兄,刚才看你的意思,这些人不送去医院,除了没钱之外,还另有原因?”
“嗯!所以我才会说这村子很不对劲。”
“哦?愿闻其详。”
“这要从昨天中午,我在离这八十多里外的清水县城街头碰上老赵说起。”
萧桓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又冲着方羽行了一礼:“方羽,回头我要请你帮个忙,希望你能看在同是修行人的份上,不要推辞。”
方羽淡淡一笑,点头答应的同时,不避不让的受了他这一礼。
从之前萧桓欲语还休的那时起,他就已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现在看到萧桓又是这般正容相求,那种感觉就变得越发清晰。
可现在,他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萧桓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个人和那些事的?
萧桓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疑惑,看他点头答应的痛快,顿时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昨天中午,我路过清水县城的时候,忽然看到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有很多人都聚在一起看热闹。
本来我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可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把整个什字都给堵上了,而且人群中还隐隐传出一个男人很绝望的哭声,所以我也就过去看了一下。
等我到近前一看,才发现被众人围在包围的,是一个号啕大哭的老男人。除此之外,还有辆躺着一个人的手推车和两个同样在低声饮泣的年轻人。
当时我一看他们那身与周围迥异的山民打扮,以及躺在手推车上那人气若游丝的模样,也就大致猜到了那老男人在为什么而哭。
这种事近些年时有发生,可就在我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手推车上躺着的那人身上散发的一丝阴寒却让我的气机有了莫名的波动。
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在那里多待了一会。谁知这一待,就又发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当时围观的很多人也和我一样,猜到了那位嚎啕大哭的老男人在哭什么,所以也在叹息的同时纷纷掏钱,试图和往常一样进行力所能及的捐助。
可他们的好意却都被那位嚎啕大哭的老男人给拒绝了。所以在好奇之下,拥过来围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太多的人围观严重的影响到了交通,以至于最后惊动了警方。
警方的介入让那位嚎啕大哭的老男人停住了哭声。最后在警方的询问下,我和围观的众人这才知道了他在这里嚎啕大哭的原因。”
“萧兄,昨天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那人是屋里的那位老赵?”
就在萧桓说到这里时,一直都在倾听的方羽却忽然插了进来。
“可不就是他?昨天刚开始的时候,我看他哭的那么伤心,还以为手推车上躺着的是他家里人。谁知听了他和警方的交谈,这才知道那人并不是他家里人,而只是他同村的一个病人。
而且这个病人还只是他们村子里忽然得怪病的一群人里,病情最重的那一批中,身体条件和家庭状况相对较好的一个病人。
而现在他之所以在这里痛哭,是因为这个身体条件和家庭状况相对较好的病人,是被他竭力劝动了家属,凑了家里全部的钱,赶了八十多里的山路抬到县城来治病的。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一进医院,光前期的各项检查就化掉了他们身上一多半的钱,而检查完的结果更是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
总之就是一句话,病人病情太过危重,本地无法医治。医院强烈建议立刻去更大的医院就诊。当然估计所需要的医药费,对他和病人家属来说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能劝动这个病人家属来县城治病,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而且原本他还想着如果这个病人能很快治好的话,他还可以再劝说剩下的那些人也过来接受治疗,最不济也可以让剩下的那些人照方抓药,省点药钱多增加些希望。
可谁知道结果却是这样!
所以出了医院,一路上倍受病人家属埋怨和病人病情加剧双重煎熬的老赵,终于在县城繁华的十字路口趋于崩溃,便不顾一切的当街号啕大哭了起来。”
萧桓说到这里,苦笑着摇头,脑海里不由又想起了赵中平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那副狼狈模样。
“哦,我明白了,萧兄是在知道这些后,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他们一把,所以就跟着老赵来了这里是吧?那后来呢?”
听着他诉说的方羽也在那里笑着轻轻的摇头,不过他这时的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涩涩的味道。
“是啊。其实不光是我,甚至那些原本听了老赵的解释,被老赵的善良和热肠给感动了的警察也很是费了一番苦心的想要帮忙。
可是限于当地的医疗和诸多条件的限制,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帮忙。
最后只能根据我的建议,在和围观的众人一起,掏钱捐助了一些必要的药品和器材后,又用他们的车往回送了老赵和我们一程。一直送到了进山的路口前,这才掉头返了回去。
要不然,我和老赵他们也不可能在傍晚时分就赶了回来这里。现在也不可能给这么多病人输液和用药了。
本来以我在县城对那位病人病情的观察和确诊,觉得如果及时处理的话,他们村里那些病人的病情是可以下手控制和治疗的。
可谁知道等我跟着老赵来到这里后,才知道这总人口不足七百人的三家村里,共有张、王、赵三大姓。而在这五天内忽然病倒的这六十三个成年男人,就分属村里这三大姓。
可这三大姓之间,却对不少事,特别是对这次忽然爆发在村子里的这次怪病,却各有一番相对奇怪的解释和认识。
方羽你刚才也注意到了吧?躺在老赵那间小屋里的病人,全都只是张家的人,而老赵他们赵家人和王家人一个都没有。”
“嗯,刚才听那位老赵提起过,他说屋子里的十一个病人只是张家的一小半,不到村里病人总数的五分之一。难道这跟你说的这村子里各姓对这次怪病的解释和认识有什么关系?”
方羽此时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
虽然他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小镇,可是对山里人在一些事上的那种顽固和坚持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可不就是这样么?就这么个小小的三家村内,老赵他们赵家素来以文化素质相对较高而自矜。他们认定这次的怪病只是突然集中爆发的疾病,所以之前一心支持由老赵劝说村里的病人去医院看病。
要不是这次他们赵家人里面得病的那些人岁数都比较大,病情也很重,不方便颠簸运送,而且家里经济情况又不是很好的话,这次跟着老赵出山去治病的人就不会是张家的那个病人了。
而在这村里隐占主导地位的王家,却还是一贯的认为,这次怪病是另有玄机,因此一直都在坚持要求全村人统一认识,耐心等待他们派人去请的师公来了再处理。
而在村里人口最多,但素来也因最没什么特点而排在三姓之末的张家,对这次忽然大规模发作的怪病却没什么明确的主张,他们中的一些人倾向于赵家的看法,比较信任老赵,而另一些人却更相信王家人的安排。
总之情况很混乱,所以等老赵这次出山无功而返后,村里支持王家人说法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甚至就连他们赵家很多有病人的家庭也都开始了动摇。
面对这种情况,老赵急了。而我也发现有几个还在继续信任他的家庭中,病人的情况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所以我也就有了顺势多费点功夫,给老赵和大家安安心的想法。
当天晚上,我就用符药双管齐下的办法,一下子稳住了那几个病人的病情。
可谁知我这么一来,不但没帮上老赵,反倒把他推向了更难堪的境地。
唉,这个古里古怪的村子……”
萧桓说到这里,慨叹着摇起了头。而方羽听到这里,也不由糊涂了起来:“怎么会?不是稳住病情了么?”
“病情是稳住了,可又把老赵背后的赵家人全都得罪了。他们在发现我也用符咒这种方式治病之后,一下子就对老赵和我不满了起来。
而更可笑的是,王家在知道我也会用符咒治病后,更是气势汹汹的跑来找老赵了。
也不知他们当时究竟给老赵说了些什么,反正老赵自他们走后,脸色就一直都显得很难看。
但令人不解的是,我追问他原因,他却怎么都不肯透露其中的原委。
不过尽管当晚尽管气氛有些压抑和紧张,但基本上也还算相对比较平静。
可等到子夜时分,那一丝奇怪的冰寒闪过之后,整个事态却又有了更为古怪的变化。
先是病情已稳定了许多的那些病人病情出现了反复,等我俩又过去处理了一番回来刚躺下休息后不久,老赵家的门又被人很急促的敲响了。
来的是他二叔,一个很顽固的老头子,也是他们赵家现在辈分最大的一位老人他二叔来了没一会,我就听到刻意压低了嗓门的老赵和他争吵了起来。
原本这是人家的家事,我本不该去留意的。可没想到他俩越吵越厉害,到了后来,即便是他俩为了避开我而跑到了院外,那火药味越来越明显的争吵声还是隐隐的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隐约听到他二叔在很生气的骂他,要他赶快赶我走。要是老赵抹不开面子的话,他可以找村里的人一起来对付我。老赵坚决不同意。到了后来,他二叔给气坏了,甚至威胁他说,如果老赵不把我赶走的话,他回头就招集本家把老赵赶出赵家祠堂。
可老赵还是顶着不肯赶我走。
最后两个人的争吵在他二叔压低了嗓门,恶狠狠在老赵耳边说了句话之后,便在老赵忽然的沉默中宣告了结束。
本来我还以为老赵送走他二叔后会过来找我,可没想到他却没有来。不过我注意到他整晚都没睡好,一直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折腾。
今天早上醒来,他尽管脸色很不好,但还是什么都没给我说,只管心事重重的跟在我后面给我打下手,继续给剩下的这些病人输液扎针。
就这样,我俩一直在这种已经变得有些诡异了的气氛里,忙到你和那位师公他们的到来。
今天他们赵家人一个都没过来,全都在外面等着看他忙活。而王家人更是一早就聚集在村口那里等人。
其中好几次都有几个王家的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想冲进小屋里来找麻烦,可全被他们的族长,也就是这三家村的村长给拦住了。
我估计他可能是因为我昨天用符而有些顾忌我。据老赵说,这位被村里人称为王大仙而不名的村长,好像也有些用符咒治病消灾的本事。
呵呵,后来的你都看到。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听昨晚他二叔那句特意压低了的话的意思,好像赶不赶我走还牵扯到了他们这里一个很隐讳的传说和忌讳。
似乎还跟今天来的那位轿中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师公有些关系。所以我今天也就一直都在等他来,没想到却等来了你这位贵人,这下我就放心了,呵呵。”
“原来是这样,呵呵。萧兄说笑了。对了,萧兄原本打算怎么处理那些病人?”
方羽听到这里,总算是大致明白了这里的情况。尽管还有颇为不解的地方,但对他而言,那些显然并不比这里那么多的病人重要,所以很快就把重点放回了病人身上。
“这么多同一症状的病人,而且他们又大都没什么钱,所以要想光靠捐来的那些药满足治疗,那肯定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的。
所以我本想把所有病人都集中到一起,先用些手段集中处理掉他们体内作祟的那股阴寒,然后再用药物做进一步的巩固治疗。可现在村里这种情况,这种想法很难实现。
而且我还担心,如果找不到导致他们发病的根源,就算现在能治好这些人,以后同样还会再出状况。
所以我今天一直都在等他们口中那位师公的到来。因为我觉得,这村里的古怪和这次这么多人的病倒,恐怕都和那位师公以及他们不愿提起的那个隐讳有关。
原本我还担心我一个人身单力孤,有些地方会照顾不到。但是现在就不再担心了,呵呵。”
“呵呵,萧兄想的周到。对了萧兄,能问一下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么?”
方羽淡淡一笑,知道这是萧桓在半真半假的奉承自己。
在他看来,以萧桓现在接近巫门内数位宗主七成实力的深厚修为,再加上他们瀛洲隐仙一脉源自朱雀宗的旁支秘法,如果没有太大意外的话,即便是孤身对上那位师公和村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呵呵,经过白云观一役后,现在巫道两门内的资深修行人,谁还不知道你小镇方羽的大名?游走天下的闲人,传承黑巫一脉的……”
“原来如此,多谢萧兄提醒。”方羽一愣之后,在打断他话的同时摇头苦笑了起来。
原来,不经意间,他现在也成名人了。
“呵呵,不客气。”
萧桓也摇头轻笑着,同样身为修行人的他,自然明白方羽的摇头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屋门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他俩一起回头,正看到赵中平急匆匆的抢了出来:“萧桓,张老汉不行了!”
刷!刷!刷!
方羽的针下的飞快,几乎就在眨眼的瞬间,七枝长短不一的银针就被他隔着衣服扎进了张老汉的身体。
随着最后的一跟长针扎进张老汉的肩井,张老汉抽搐到了一起的身体就猛地松软了下来。而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几乎缩成了一团的筋肉也慢慢的舒展了起来。
方羽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而他满含劲气的手也再次捻上了最先扎入的那根银针。
来自道门秘术日精月华功的至阳劲气一进入张老汉的体内,昏迷不醒的张老汉口中就响起了短促的呻吟声。
纯正的烈日精华就像切入寒冰的利刃,带着不能抵抗的温暖,随着他手指的捻动,迅速将病人体内的阴寒一一驱散。
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张老汉原本被浓浓青色给笼罩的面孔上重新出现了丝丝的红晕,而他刚还细若游丝的呼吸,也随之粗壮了起来。
“好了!”
就在方羽的手指离开最后那跟长针的霎那,张老汉睁开了他的双眼,随即便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屏着呼吸,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方羽下针的赵中平看到这一幕,嘴张的差点能吞下两颗鸡蛋。就在他刚要扑上去拉住张老汉的前夕,他身后的萧桓却抢先伸手拦住了他:“他要去方便,别拦他!”
“去方便?”赵中平一下子还真没反应过来。
“嗯,去排他体内这两天淤积的阴毒,等他回来,病就该好的差不多了。”
“啊?”
萧桓的解释不但让赵中平瞪大了双眼,也同时让小屋内其余还清醒着的几个病人也都惊呼了起来。
而此刻的张老汉,却根本没顾上理会身后的这些。只不过眨眼的功夫,捂着肚子的他已冲到了小屋的门口。
就在这时,还没等他伸出的手接触到房门的把手,房门猛地一响,被人从外面搡开了。
冰冷的寒风顿时就像刺骨的刀光一样,狠狠的砍向了屋内的众人。
阴冷而又凄厉。
第五章
“张老汉,你赶着去投胎呀!”
随着寒风一起卷进屋里的人影在脚下稍一踉跄的空里,就用他那颇有特色的公鸭嗓子嚷嚷了起来.
“哎呀,村长对不住……”
急着出门的张老汉在差点相撞的避让里脚下也有些踉跄,可他的人却还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已闯出了门。
“搞什么鬼……”
嘴里嘟囔着,已经站稳的王大仙把目光投向了屋内。
此刻,以脸色忽然一白的赵中平为首,屋内所有还算清醒的病人们,全都在明显的躲闪着他目光的扫视。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那两个不知道轻重的外乡人。
“怎么着,还一个个都躺在这里装死,难道还想师公来请你们不成?话我只说一遍,半个时辰后,师公要给村里收拾。不想死的都让家里人给抬到场里去。谁要是不去,后果自负。”
王大仙说完这番话后,死灰色的双眼在翻动间,滑过了负手而立的方羽,落在了同样不出声打量着他的萧桓身上:“赵中平,现在的三家村并不欢迎外人多事,你最好让你的这些客人赶快离开。”
说完,也不等萧桓有反应,又用他那双死灰色的双眼扫了一圈屋内噤若寒蝉的村民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一把清朗的声音:“赵大叔,我听萧兄说你家里还有空房,能不能给我也暂租一间?”
王大仙半转的身体猛地的一僵,随即便转回头恶狠狠地瞪向了方羽。
谁知说话的方羽却根本无视他的怒视,只管含笑望着赵中平,等着赵中平的答复。
此时的赵中平就觉得头皮在隐隐发炸,而心里更是乱的成了一团乱麻。
刚才方羽神乎其神的针灸,已让他对萧桓和方羽治好这次怪病有了足够的信心。
可是身为村长的王大仙这一闯入,却让他在瞬间又想起了村里其它病人的不信任和不合作。还有那位神秘的师公带来的源自幼年时,就已烙印在骨髓里的那份恐慌和不安。
这些都让他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的这份信心和坚持产生了极大的惶恐。
在这种情势下,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如果还要坚持下去的话,会不会让萧桓和这位医术惊人的方羽陷入那种不可测的危险之中?
虽然萧桓说可以轻松对付来的那位师公,可是他真的可以胜过传说中那强大无比的师公么?如果师公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话,那村里也就不会传说这么多年了啊……
不行,我还是让他们赶紧走吧,这样的话事后最多也就是自己一个人倒霉,不用再连累他们了。
一想到这里,面色惨白的赵中平刚要开口拒绝方羽,却又被一直在盯着他神色变化的萧桓给开口堵上了。
“老赵,我和方羽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管把房子租给方羽,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别的不说,起码刚才,方羽一下针就能让奄奄一息的张老汉站起来。这不是假的吧?
现在我们留下,就算是留个后手防备一下,也是好的。若是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难道就不怕我寒心么?”
赵中平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更白,挣扎了好久,这才在王大仙那双似乎能吃人的眼睛瞪视下,艰难的冲着方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哼!”
留下了一声能冷到赵中平骨髓里的闷哼后,王大仙转身摔门而去。
紧接着,门口又拥来了一大群人。
赵中平的脸白的越发不见血色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就猛地往后倒去。
方羽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赵大叔,带我去你家安顿一下吧,我已经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随着方羽扶住肩头的那双大手,一股温热同时涌进了赵中平僵硬的身体。在给了力量他站稳脚跟的同时,也让他这一刻已经凉透了的心里有了一丝的暖意。
他勉强抬起头,正看到方羽清亮而又深邃的双眼,里面纯净的看不到任何杂色。再扭头,又看到一脸肃容的萧桓也正用他那双黑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眼神里同样看不到丝毫的悲喜。
一咬牙,他迈开了脚步:“那就正好去尝尝我做的杂面搅团,保准你连吃三大碗。”
说着话,他便当先顺着涌来的人群自发让开的路踏出了门口。只是那双老眼,却没有再去看人群里的任何人。
包括一通方便后,浑身轻松了下来,却又没有回屋接受后续治疗,而是躲躲闪闪的藏在人群背后,正往这边望来的那位张老汉。
方羽淡淡一笑,紧跟着赵中平出了房门。
而紧跟着他出来的萧桓,神色之间却已带着一抹清冷的肃然,看上去有些意外的阴沉。
等他们三个人一出来,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村民们便一拥而入,冲向了自己家人。
很快,刚还装了满满一屋子人的小屋里变得寂静了下来,只有那扇随风来回拍打着门框的旧木门,还在一声又一声的哐当声里,将这份格外刺耳的寂寥和冷漠传进了漫天风雪中,越来越冷。
赵中平的杂面搅团,味道并不若他自己说的那么好。
这一点从他自己只勉强吃了半碗,萧桓一碗,而号称好久都没吃东西了的方羽也只就着咸韭菜吃了两碗后,便放下了筷子的事实上能看出来。
“方羽你真的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方羽的饭量让一旁等他的萧桓有些诧异。因为在他以为,对自己或是方羽这样的人来说,平常是不该有这么大饭量的。
“呵呵,是啊,很久了。”
方羽一笑,便把目光转向了自放下饭腕后,就一直盘坐在炕桌边上发呆的赵中平:“赵大叔,我来帮你洗碗吧。”说着话,他就动手开始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碗筷来。
萧桓眉头一挑,又再次诧异的望了方羽一眼,但是并没有再出声说什么。
可赵中平却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慌忙拦住了方羽:“方小哥,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快放下。”
说着话,他立刻快手快脚的收拾起了碗筷,起身下炕往外边的厨房拿去。
就在心事重重的他刚要迈过正屋门槛时,风雪的呼啸声中,忽然传来了两记沉闷的鼓声。
鼓声入耳的瞬间,他就浑身一颤,手里的碗筷顿时往地上摔了下去。
唰的一声,在他眼前一花的瞬间,即将落地的碗筷就出现在了萧桓的手里。
“老赵,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而他身后,这时也传来了方羽清朗的声音:“萧兄,听,鼓声又起了,这位师公还挺准时的,咱们还是在路上听赵大叔讲古今吧。”
赵中平在连串炸起的鼓声里身子又是微微一颤:“你们真要过去看?”
方羽笑着点点头,而萧桓也同样在他面前端着碗筷认真的点头。
赵中平的目光落在本该落地碎掉,但现在却出现在萧桓手里的那一摞完整无损的碗碟上,陷入了沉思。
时至今日,已经冒犯了村里太多忌讳和人物的自己难道还没有承担起后果的觉悟么?
自从数年前,一辈子谨小慎微,时时用担忧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老婆因病耽搁了治疗而过世之后,自己和王家那个神棍之间,不是早已因为那次的争吵而埋下了相互仇视的芥蒂了么?
否则自己又怎会在儿子离家后,就不顾二叔的劝阻和村里其他人的议论,而在王家那些人那么明显的敌意中,宁肯自己贴钱也要铁了心的去弄那间方便众人的小屋?
这几年来,因为自己那间小屋和那些尽管便宜,却也非常管用的药品的出现,王家那个神棍的威信不也随着自己族人和张家一些人对他那些手段的疏离,变得越来越低,而他和他的那些王家人也越来越喜欢针对自己和出处找自己麻烦了吗?
都已经这样了,自己现在还怕什么?怕什么啊?
再说若传说中的那些是真的,那么自己这次硬是在师公到来前就自作主张的处理那些病人,而且还任由萧桓在治病的时候用符,这不是早已把传说中,冒犯师公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行为都做了个遍吗?
横竖都已经没啥好结果,那自己还究竟在怕什么啊?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算是豁出去了。
蓬蓬蓬!蓬蓬蓬……
似乎能将漫天纷飞的大雪都给震地的开始发颤的鼓声中,就在方羽和萧桓他们的眼前,再度出现村口的那根旗杆下的空地时,震耳欲聋的鼓声里又响起了几把唢呐的凄厉呜咽声。
蓬蓬蓬!
急促炸起的鼓声敲的很重也很急,就在这沉雷般不停炸起的鼓声里,黑压压跪倒了一地人潮的那块空地中间,九个凌空高速盘旋着的红色人影很快就映入了方羽和萧桓的眼帘。
和以往方羽看到过的任何一派当众举行的法事不同,这九个明显是做法人的红色人影现在这种凌空高速盘旋,利用术法的神秘和威压,以及肆无忌惮的利用手中的乐器施展类似惑神术的大胆手法,几乎是在让方羽看到的同时,就让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身旁刚还皱着眉头的萧桓此时也同样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同样也是一片不带丝毫掩饰的惊讶。
这近百年来,不管是佛道两门还是早已式微的巫门,在这类需要当着众多普通人的面举行法事的时候,还有谁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妄用这么显眼的秘术神通?
即便是在早先那种相对落后的年代,各大宗门在大庭广众之下举办法事的时候也会有颇多收敛,更不会这么正大光明的用术法神通来控制和蛊惑世人。
可是现在,就在这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数百村民面前,这九道凌空高速盘旋的人影却正在用他们绝非正常的行动,向着这么多普通人宣告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而空气中,那明显异常的气息,也再也清楚不过的告诉着方羽和萧桓两位内行人,支撑着他们凌空高速盘旋的力量,正是来自他们修行的秘术。
以方羽的眼光,几乎在这九道人影入目的瞬间,就已经分辨出,他们现在使用的秘术,就是来自那九张已经被换过了的傩面和贴在他们胸前的那些飞天遁甲符。
而催动这些傩面和遁甲符的力量,却只来自这九道人影中间,那个以小幅度围绕着旗杆快速盘绕,边绕手中还不停敲打着一个黑色小腰鼓的傩面人。
方羽双眼凝神,试图分辨出这位身穿一袭深红色长法袍,头戴狰狞傩面的人脸上,那张傩面绘就的是那位神魔。
可是不管他在脑海中再怎么搜寻,都无法找到符合那张傩面的印象。
那是一张头生双角,双面六目,有着两张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而且还伸出了两条血淋淋长舌tian着鼻子的古怪傩面。
高速的盘旋,震耳欲聋的鼓声中,那两张瞬隐瞬现的狰狞傩面带给方羽的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感觉。
而这傩面人身上那一袭明显与众不同的深红色法袍上,绘绣着的那些不规则线条以及一串串微带暗金色的奇奥符号,也在他高速盘旋带起的旋风里,形成了一串串令人目眩的涡漩,无声无息的吞噬和引诱着所有注目与其上的目光和神意,在很深很深的幽暗里迷失。
相对而言,以方羽的眼光,方羽更相信这些东西在震慑和迷惑人心的效果上,加起来还不若这傩面人现在正在敲个不停的那面黑色腰鼓。
那是一面除了颜色是比较故旧的暗黑色之外,和常见的那种腰鼓模样和尺寸都差不多的腰鼓。
此刻,这面小小的腰鼓就挂在傩面人的腰间,随着他那双干枯瘦长,像个鬼爪一般的手指不停的拍打,而发出一声声远比常见的那种大鼓还要震撼人心的巨大声响。
鼓声一声声连成一片,似乎能在轰响的同时,还能让所有人的心跳都随着它的震颤而跃动。
只不过短短一眨眼的瞬间,陪着方羽他们一起过来的赵中平就已经撑不住了。
他一张脸就在这鼓声中迅速变得像是充血了一般的深红。
而他的心也跳的仿佛要冲出咽喉。
就在他即将在惶恐中崩溃的前夕,身后帖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而方羽清朗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了他的耳际:“赵大叔,这些日子辛苦了,你就趁机休息一会吧。”
还没等这句话让他完全明白理解,刚才的那些难受和痛苦就被一阵潮水似的温暖和倦意给湮没。
他的人还站着,但神智却已经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交给我吧,我送他去小屋里休息。”
从方羽出现后,就自觉把自己定位在配角位置上的萧桓伸手接过了软软的赵中平,飞快的往小屋里送去。
方羽在萧桓带走了赵中平之后,并没有再做什么,而是继续就那么丝毫不加掩饰的负手站在场地边,接着看这九道盘旋不定的人影在那里折腾。
只是此刻,方羽眼中的神情和刚刚退走的萧桓一样,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松懈和讶异,而是变得有些凝重和深邃。
眼前的鼓声还在继续在不停的炸响。
而跪伏了一地的人群前,那三排被裹在被褥之中,就那样无遮无掩的围着旗杆摆放在雪地上的病人之中,此时却已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的炸响而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异动。
一个个刚还满脸青灰,昏睡在地上的病人,此时却各个满脸血红,双眼发直,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一群木偶一样,正在以一种非常缓慢而又齐整的动作,在身上不停升腾起来的那层淡淡黑雾的环绕下挣扎着坐起。
慢慢的,这些人又站起来了。
而此刻,原本跪伏在雪地中,像是失去了知觉的雕像般一动不动的那些村民们,在这瞬间却像是忽然有了一个共同的知觉似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一起开始了从轻微到明显的颤抖。
空气中,也有一股明显带着一定规律的无形力量在弥漫和翻卷。
纷乱而又四散盘旋卷动着的雪花也在这瞬间,搅乱了整个的空地上空。
蓬蓬蓬……
密若急雨般响成一片的鼓声中,随着敲腰鼓的那位傩面人盘旋着的身影猛地在旗杆顶上站定,其余那八个依然是轿夫打扮的傩面人也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他们的凌空之力似的,全都在浑身一颤的瞬间,从两人多高的半空跌落到了地面。
随着他们的跌落,他们手中一直呜咽个不停的那些唢呐,顿时也全都被摔哑,只剩下一把,还在那个半跪在雪地中的傩面大汉手中颤抖着继续发出声音。
其余的七个,全都在跌到地面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唢呐声一顿一散的瞬间,方羽清楚的看到此刻立于旗杆之顶的那位傩面人浑身一颤,随即一股刺眼的血迹就从那副狰狞傩面的下方流淌了出来。
随着这股血迹的流出,这位傩面人干枯修长的手掌之间也爆起了一蓬淡淡的血雾。
若不是方羽的目力实在惊人,在眼下这种雪花四散横飞,遮人眼目的纷乱时刻,换个一般人绝对看不到这一蓬淡淡血雾的炸起。
随着这蓬血雾的炸起,震耳的鼓声顿时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威力。
而旗杆之下,那些刚刚站起又再度跪倒的病人,也在这越发震耳的鼓声中再次的站了起来。
只是此刻,围绕在他们身边,已让旗杆四周的空间都带上了淡淡黑色的那层雾气却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着场面上那股无形的力量往四周飞逸出去了——
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章^_^
第六章
蓬蓬蓬……
鼓声敲的像是连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声音.
空地上,跪伏了一地颤抖着的那些村民们,浑身震颤的模样已经让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可旗杆下,那些个脸色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的病人们,却依然被他们自己身上不停散发出的那层淡淡黑雾给包围着,无法驱除。
地上,就在距离这些双眼发直的病人不到两丈远的雪地中,那名半跪在地上,刚还在勉强吹着唢呐的傩面大汉,此刻也在唢呐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中,伴随着他傩面之下滴出的那些血珠,一头就往地面栽去。
就在方羽身形一闪,将那支刚要摔落在地上的唢呐接到手里的瞬间,旗杆顶上,那位傩面人充满了恳求意味的目光这才落向了方羽的这边。
尖利的唢呐声在方羽唇间响起的霎那,就已压下了轰响在这天地间的那片震耳鼓声。
旗杆顶上,就在那位傩面人浑身又是一颤的同时,从他做法时就一直耷拉在旗杆上,不管他费了多大功夫都未曾催开的那面黑色三角旗,却在这唢呐声陡起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可抗拒的大手给猛然拽起了一样,迎风抖的笔直。
与此同时,以旗杆为中心,一道远超出了他理解范围的清冷劲气就像是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也在这唢呐声陡起,黑色三角旗伸展的瞬间,带着无可阻挡的狂猛势头突然旋起,只不过眨眼的瞬间,就已把旗杆下那片淡淡的雾气扯向了遥远的天际。
从开始就一直未曾停歇过的鼓声在他心头接连被震撼的同时,还在他手里继续的炸响,似乎还想和这唢呐声一较高低。
可刚还凄厉到仿佛能直上云霄的唢呐声却在两个轻巧的小转之后,忽然又变成了一把充满着神秘和空灵的悠扬曲音。
就像冬日正午的阳光,又像是炎炎夏季中掠过大地的微风,带着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空灵和悠远,这曲声在响起的瞬间,便像早已和依然震耳的连绵鼓声约好了一般,很快和鼓声揉合在一起,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空地上,刚还颤抖到仿佛要崩溃了的众村民,在这空灵平和的曲子中很快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安静。而旗杆下,那些浑身已经不再有淡淡黑雾升腾的病人们,也都在满面的血红逐渐褪去的同时,缓缓闭上了他们空洞而又僵直的双眼,神色逐渐变得安详。
而小屋的门口,刚从小屋出来的萧桓眉目间,还带着那一抹残留的惊喜,正盘膝结印稳坐在冰冷的雪地上进入了深沉的内定。
旗杆之上,鼓声还在继续在不停的轰响,可一串串成行的泪珠,却像是小溪一般,顺着狰狞可怖的傩面,不停的往下滚落。
旗杆下,双手捧着唢呐的方羽双目微合,沉静若水的脸上,有一抹玉样温润的光芒在隐隐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桓从那种与往日绝不相同的至深定境中缓缓醒来。
眼前的空地上,早已不见了方羽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而在漫天风雪中肆意舒卷着的旗帜上方,身穿深红色法袍的傩面人也正在用他冷电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在萧桓身上,有一种明显的敌意在空气中肆意的张扬。
萧恒淡淡一笑,从容站起。可凝实的目光却也同样一丝不让的迎上了这道清冷的目光。
赵中平家的简陋院落中,负手立于正屋屋檐下的方羽也在这一瞬间,把目光从飘雪的天空中收了回来。
屋子内的土炕上,被他带回来的赵中平还在幸福的酣睡。院落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也不见有丝毫停息的意思。
可是村口处旗杆下,自己刚刚闪身离开的那里,却还是传来了带着这般明显火药味的波动气息。
难道宗派之间的纷争,就真值得这么多资深修行人去在乎和介意么?
巫门啊巫门,难怪你现在这般的式微了啊!
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之后,方羽神色间隐隐泛起的那一丝茫然,再度被他清除的干干净净。
刚才,通过在路上赵中平对这村子中那个传说含糊不清的讲述,以及方羽自己对那师公施法时诸多行径的琢磨和比对,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认知在他出手相助的前夕才算真正的明确了起来。
这也是刚才他一直拖到那位师公施术即将失败的前夕,才匆忙出手相助的真正原因。
在修行的世界,最忌讳的便是在别人施法的过程中鲁莽介入。特别是在你尽管修为可能比施法者高明,但是却并不了解对方法门的情况下,就贸然介入的鲁莽行为。
这,不但有可能在当时就会给施法者以沉重的打击和反噬,甚至很多时候,就算你能确保施法者不会受到反噬和伤害,但也会在事后,给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
就和传说中的江湖武林门派一样,修行人的世界里,各类宗派之间也有着相当多的忌讳和纷争。很多时候,因为修行法门的入微和繁复,各宗派修行人彼此之间的禁忌和规矩,甚至要比一般意义上的武林门派更细、更多、也更凶险。
以往,方羽凭借着得自天心灯的心法和来自老黑巫巫门烙印传承的秘术,还几乎没碰上过像今天这样,连他都确定不了宗门和脉络的人物。
按常理来说,这天下不管是赫赫有名的萨满还是东巴,还是较少被外界所知的各族原生巫、祭们所使用的法门,尽管说起来千变万化,但本质上,却大多都脱不开巫门的范畴。也就是说,大多都能在老黑巫的巫门烙印中找到相应的痕迹。
而一般意义上,这种相对常见,被称为师公的这类人所能驱使的法门,更是脱不出像方羽这类大方家识见的范畴。
但是今天遇到的这个师公明显有些特殊。
他施展的那些法门表面上看来,和常见的那些巫门术法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在一些最根本的地方,却有些明显的不同。
首先,作为内地的巫门一脉,他在施法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应用最基本的禹步。
再者,他施法的时候,表面上他的辅助者更多的是借用了傩面和符咒的力量,但实质上,却全是靠着他本身修为的催动才能进行相应的配合。
最主要的是,他催动鼓声攫取众多村民的精气来治疗那些病人的野蛮方式,以及他最后以自身的精血来竭力维持术法成功的无情。
以音乐来修炼和施术,那并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创举。
远的不说,传说佛门中无人不知的观世音,就是由于在南海经年听潮而入定大悟的。
方羽自己出道以后,也曾数次利用乐器施术助人。所以这并没有让方羽惊讶。
令方羽诧异的,主要他用那种明显属于比较邪门的手法,来救治那些病人的那种方式。
这明显不合巫门内施术的手法和常理。
那么粗暴的攫取无辜众人精气的方式,往往都属于巫门中那些相对凶狠和犯忌的法门。也就是一般所谓的黑巫术或是邪门禁术中,才会惯用的手法。
但是现在,却被他用来救人。
可是方羽看他最后拼着消耗精血自身,也要完成施术的决然和无情,也不像是那种故意用上述那种不择手段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目的的那种人。
而且之前以方羽对他修为的认识,方羽觉得以这位师公的水准,还远远达不到一次施术就能治好这么多病人的层次。
这也就是为何以萧桓那种可以让方羽都为之注目的修为,也不敢在村里这么多病人不配合的情况下,就贸然施术相救而要继续等待时机的真正原因。
修行人的救治,往往会牵扯到施、受双方生理和心理,以及环境、精神等等诸多层面影响,本身就是很微妙的一件事,并不是随便就可以任意施为的。
特别是在牵扯到这么多人需要救治的情况,更是如此。
但是就在刚才,这位师公就用他的实际行动突破了方羽对他实力的评价。或者可以这么说,他施展的法门和手段,突破了方羽的判定,而让他差一点就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情。
而他最后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催动精气,竭力保证施法成功的那种举动和效果,也让方羽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也就在那时,方羽才真正确定了从听了赵中平的诉说之后,才隐隐泛上心头的那个猜测。
这位师公,就是来自巫门中最为古老和衰落的原巫那一支中,残存的一个。
看他最后采用的那种近乎自残的精血催动方式,他这一身深红色的法袍以及带着的那一张连方羽都辨认不出出处的傩面,就说明他很可能就是原巫中最为稀少的血巫一脉的残余。
有了这个认知后,方羽这才在最后的关头,利用唢呐吹出了以老黑巫巫门烙印中最为古老和久远的音技,天赖为引的曲子,**了这位师公的鼓声。
这才避免了那位师公被术法反噬的危险和整个施法功亏一篑的危局。
当然,作为巫门烙印中记载的古老音技,被冠以天籁这种名字的曲子本身的效果远非这么简单。
这也是为何会让出身巫门的萧桓和那位师公都在曲终后,连方羽的悄然离开都不能自知的主因。
而方羽的离开,则是因为在他确定了这位师公是原巫一脉的瞬间,就已经想好了的。
因为在老黑巫留下的巫门烙印中,对原巫一脉那并不是很多介绍,给方羽带来了非常无奈的感觉。
巫门各宗传承起源的始点,也是后期巫门各宗全力分化和打压的终点。
以上就是老黑巫的巫门烙印内对原巫最概括的定义。
之后便是大致罗列了几个当时较为有名的分支,而血巫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方羽刚想起巫门烙印内,对原巫一脉的那两句总结时,心里就忽然闪过了巫道两门之间的渊源和纠纷。
这两者之间又是何其的相似?
同样是在原有基础上诞生和成长出来的果实,可是反过头来,却是旧的在新的打压之下逐渐枯萎和消失。
莫非这便是天地间的一个解不开的规律?
真是何苦来哉!
就是这一时的慨叹,让方羽在吹完那首天籁之后,就径自返回小屋带着昏睡不醒的赵中平离开了现场。
原本他也想着让萧桓一起离开,可萧桓当时的状态却只能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其实在方羽放弃的霎那,他甚至都有了这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的的怀疑。
尽管这个对他而言,明显有些无稽的念头很快就让他抛到了脑后,可是当时心内忽然闪过的那份直觉,却也让他在安置好赵中平之后,无法真正的安心。
来到院落里,他只能望着落雪的天空,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尽管他心里一直都希望留在那里的那两人之间,不会出现相互敌意的局面,可是现在,这飘散在雪花中的火药味却已经让他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个人的一个奢望。
敌意渐盛的对视最终还是在旗杆下,那些雪地上像是从梦中渐渐醒来的村民们开始骚动的前夕,碰撞成了灿烂的火花。
“子夜时分,葫芦沟,荒城血巫赤眉候教!”
沙哑的声音在目光之间的火花闪起的瞬间,就已传入了萧桓的耳中。也直到此刻,萧桓脸上的平静和从容这才在瞳孔猛然一缩的瞬间变成了一片萧瑟的寒冷:“血巫!原巫中人?哈哈!”
两声有些狂放的大笑声里,他的身影从原地弹起。稍一盘旋间,猛地的一换方向,箭一般往村外的莽莽雪野中闪去。
赵中平家的小小院落中,负手立于屋檐下的方羽微微一愣,随即便任由一缕说不清味道的笑容浮上了唇角:“好骄傲的萧兄,呵呵。”
纷纷扬扬几乎下了一整天的雪是在傍晚的时候渐渐收住的。
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方羽刚刚彻底梳洗完自己。
一连几十天苦行僧似的日子,尽管现在的他完全承受的起,可从养成的那种爱干净的习惯,却无法在自己恢复了正常之后,还被继续的忘记。
赵中平整个下午都在他自己的大炕上安稳的沉睡。而方羽也着实没跟他客气,只管自己在那里打水烧水和沐浴。
在经过那段时日颇长的恍惚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从里到外的放松。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个地处群山之间的偏僻村落还没有通电,赵中平这里自然也不会有电话这种东西给他用。
就在这时候,院落紧闭着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方羽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人让他稍稍觉得有些意外:“是你?”
门口的厚厚雪地上,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高个老人,人很瘦,但是瘦得却非常有精神,特别是他那双细长的双眼中的眼神,更是锐利的不像个老人。
虽然他现在已换上一身并不十分可体的素净布衣,脸上狰狞的傩面也已拿掉,可是方羽在看到他的瞬间,就已认出了他就是下午的那位师公。
“荒城赤眉,特来拜谢此前援手之高义。”说着话,赤眉作势就要拜下去。
“赤老先生可是想让方羽折寿么?”方羽摇头苦笑的同时,伸手拖住了他的双肘,不让他弯下腰去。
赤眉用劲挣了挣,发觉自己拜不下去,这才死了要拜谢的心。但还是坚持着抱拳深作了一揖。
方羽还礼,不过心里倒也也松了口气。
“请进来说话吧,不过这里我也是客居,若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赤老先生不要见怪才是,请!“赤眉摇了摇头:“那就不进去了,我过来,只是想拜谢一下之前的援手之情,并不想打扰主人家。”说到这里,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视线再度落在方羽身上时,神情之间已微微有些紧张:“方羽,你也是巫门中人?”
方羽一听他这么问,心下顿时有些恍然,他笑道:“不是。我是无门无派的闲散人。”
随着方羽的这句话出口,赤眉清瘦的脸上刚刚还很紧绷的筋肉顿时松弛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
低声自语了两声,他忽然醒悟方羽还在面前,于是双手又一抱拳:“我来之前,已经吩咐过村里人,以后不得借故对屋主人不利。还请方羽你代为转达一声,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说着话,他一揖到底,也不等方羽再客套,转身就走。
方羽一愣,随即便笑了:“那你走好,我不远送了。”
赤眉没回头,就在方羽的视线相送下,在雪地里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远,一直到拐弯处不见。
“一样骄傲的人。”
方羽回身关上房门的前夕,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雪后的夜晚格外的清冷。而时近子夜的葫芦沟里,此刻更是清冷的让人觉得有些寂寥。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漆黑一片,可是有了地上的积雪后,以萧桓的目力,夜色下的葫芦沟与白天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所以,他从定境中睁开双眼时,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对面石壁上,那个站在绝壁半腰间的女人。
第七章
“咕噜噜……咕噜噜……”
屋内的寂静被这一串接连响起的怪声给打破了.
坐在炕头的炉子边,双手抱着茶杯一直在那里出神的方羽也被这串怪声给逗醒了:“赵大叔,你醒了?”
“呀?天都这黑了!我咋会睡这么久了呢?”
有些尴尬的摸着还在不停咕咕乱响的肚子,迷迷糊糊中翻身坐起的赵中平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呵呵,这些天你劳心、劳力太甚,睡久些也是难免的。怎么样,现在身体感觉好多了吧?”
方羽一边给赵中平做着含糊不清的解释,一边感应着他身上的变化,笑容中有一抹淡淡的欣慰。
早先,从萧桓口中得知那间简陋的治疗屋是眼前这位半百老人自己贴钱弄出来方便大家的之后,方羽心里就对未老先衰的赵中平有了相当程度的敬意和兴趣。
尽管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赵中平现在这幅远超出他年龄的老态,以及虚弱的身体,是否跟他劳心劳力的这幢善行有关,但从那时起,方羽就已经有了要帮他调理一番的心思。
后来,等到了他家安顿行礼的时候之,赵中平简陋的堂屋内,那几乎贴满了半面墙壁,并且早已明显发黄的那些奖状,更是让方羽在入目的瞬间,就坚定了要帮他调理一番的心。
一个能得到这么多奖状的山村教师,一个能在这种偏僻贫瘠的山沟内自己贴钱去做善事的半百老人,是不应该这么早就毁于体内病患的。
起码是不应该在被自己遇到之后,还要这么早就毁于病患的!
所以之前在广场边,赵中平不支将倒的那时,方羽就已乘机做了调理。这也是赵中平能一觉睡到现在的原因。
而现在,睡起来的赵中平尽管脸上的皱纹依旧,但容颜上的神情气色之间,却已不复早先的那种灰败和枯竭。而是隐约有代表着勃勃生机的光泽在闪动。
“咦?这……这……”
很明显,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的赵中平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上的变化。他活动手脚的同时,脸上浮起了惊喜难辨的红潮,而充满了惊讶的双眼也已情不自禁的迎上了方羽目光。
“呵呵,赵大叔,这里有张方子,回头你再照方子抓药,连续吃上两个月,身体就该彻底稳当了。”
方羽淡淡的笑着,放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伸手将一张小纸条给他送了过去。
赵中平颤抖着双手接过来一看,发现这张撕下的日历背后,写的正是一些中草药的名字和分量。
这时,他的嘴唇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作为身体的主人,而且近两年还因为弄了那间小屋的关系,经常接触和琢磨医药方面知识的他,心里又怎会不清楚自己身体的糟糕状况?
可是窘迫的经济条件,以及隐隐横亘在心底深处的那种自暴自弃的念头,都让他在这些年里,一直都像个陌生人一样,漠视着身体一天天变得更加的糟糕。
要不是他心里对外出求学的儿子还有份前怪,要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熬到两年后儿子毕业和独立的那时,他早就可能已被现在这幅糟糕的身体给拖垮了。
也正因为心里有了这份牵挂和决心,每天早上,他才能拖着满身的酸痛和不适,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照样起来奔忙。
可日益消瘦的身体,以及越来越沉重的腿脚和逐渐惨淡的胃口,都让他在每晚躺下的时候,都在怀疑自己第二天能否再站着看到新的朝阳。
间中,他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和踌躇,也不是没想过去好好诊治一番。
可日新月异,愈来愈见高昂的医药费,以及越来越见窘迫的现实,却每每都让他在这念头泛起的前夕,就把这种想法给摁死在了腹中。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好不容易跳出这里的儿子,在可以预见的一段颇长时日里,都绝对承担不起这么奢侈的计划,绝对承受不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年的时间里,他才会一而再,再二三的梗着胆子和王大仙以及他们王家人逆着来干。
反正除死无大事,自己现在都是铁了心要等死的人了,还用害怕什么呢?
可是他没想到,现在,就在他刚刚下了决心,连往日那种表面上的遮掩都豁出去了不要的现在,这位名叫方羽的年轻人却轻轻的将这些都给揭过去了。
一觉醒来,一切都又不同了!
难道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巨变都非得发生在一场大觉醒来之后么?
哆嗦着嘴唇,隔着无声无息出现在眼眶里的泪花,赵中平呆呆的望着面前墙壁上的那一片发黄的奖状,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味道的心烦意乱之中方羽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可眉头却还是微微地皱了起来。
现在的他不是很明白赵中平脸上出现这么复杂表情的原因和由来,但他却并不准备去追问。
自日前从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回醒过来之后,他心里就清楚的知道,这世界,这人世间的很多东西在自己的认知中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具体变化到了那种程度,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十分的了解。
一切,都有待他自己在游历中慢慢的去琢磨和认知。而眼下,萦绕在他心田的,就是这么个恬淡的认知,万事万物,顺其自然。
“咕噜噜……”
又是这一声来自赵中平腹中的怪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这种短暂静默。而陷于神游的赵中平也被腹中的这下怪响给拉回了现实中。
有些尴尬的伸手抹去了眼眶中的泪光,赵中平低头瞅了一眼腕上的那块塑料电子表,人一下子猛地的惊叫了起来:“天,都快到子夜了。方羽你也饿了吧?我去给咱们做饭!”
说着他,他便顺手将药方往枕边一放,赶紧往炕头挪了过来。
方羽将他这番略有些夸张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的瞬间,便猜到了一些可能:“呵呵,赵大叔先不忙,我不饿。对了,刚还忘了一件事,前面你睡觉的时候,那位师公来过了。”
“什么?”
方羽的话刚出口,就看到刚还稳稳坐在炕头,正准备穿鞋的赵中平身子猛一颤,手中拿着的布鞋掉落的同时,他人也差点一头栽了下来。
“小心!”
方羽伸手扶住了他。同时也发现了现在的他全身都在微微的发颤。
赤脚站在地上,抬起头的赵中平脸上的血色也在这一瞬间完全的褪尽:“他,他来干什么?”
“别担心,他过来只是想让我告诉你,他吩咐过村里人,以后不得对你不利。”
“啊!真的?怎么会这样?”
赵中平脸上的惊骇一松,转眼又被眼中深深的困惑给代替。
“呵呵,应该是真的……”方羽淡淡一笑,扶着还在微颤的他坐到了炕头。
“看墙上这些奖状,赵大叔也该算是个有知识的文化人,怎会为了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说而色变到这种境地?”
“我,我……”
面对着方羽清亮的目光,惊魂初定的赵中平一时间竟有了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感觉。
“当然,赵大叔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你去忙吧,我出去走走,做饭的时候不用给我准备了。”
方羽看到赵中平骤然散乱的视线不敢面对自己,便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中午时分,在赵中平给他和萧桓说了他们三家村那个关于师公的传说时,方羽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据赵中平说,他和他们三家村的所有人之所以会如此敬畏师公,全是因为整个三家村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祖训和一些传说。
传说在数百年前,当时的这里还因为人口众多,众姓杂居而被称为枫林村的时候,曾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瘟疫。
传说中,爆发瘟疫的地方并不只是当时的枫林村,而是整个方圆数十里的一大片山区。
据说当年的瘟疫死人无数,爆发和传播的速度都非常的快。只不过短短不到十数天的功夫,整个疫区里就有好几个村寨都变成了无人村。
而当时人口最多的枫林村,在迅猛爆发的疫情肆虐下,也已到了将被灭村的边缘。
比瘟疫更让枫林村以及疫区中残存人们绝望的,是当时的官府对待疫情的态度。
官府除了在疫情刚爆发时,派了几个人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外,后期采用的,却是一种比瘟疫更为无情和残酷的铁血手段。
大批武装到了牙齿的官兵被调来围住了整个疫区,凡是疫区内一切试图逃离的生物,都将被遮天蔽日的弓弩远远的钉死在疫区之内。除此之外,美其名曰为了控制疫情而特地从四面八方一起点起的熊熊大火,更是彻底杜绝了疫区内所有生物逃离的最后一丝希望。
而传说中,像这样铁血无情的隔离措施从疫情开始爆发的春季,一直延续到了烈日炎炎,整个疫区内再没剩下多少活人的夏末。
原本这种无情的隔离措施,是要一直持续到疫区内再无一个活的生物后,再经过进一步的必要措施之后才会解除的。
但是在疫情爆发的后期,就在疫区内最后残存的百十人都将放弃挣扎的最后关头,有三十个头戴狰狞面具,身穿血红色长袍的怪人却奇迹般的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就是这三十个突然出现在疫区的红衣怪人,给这些在疫区中最后剩下的百十人带来了生存的希望。
他们不但用匪夷所思的手法迅速控制住了这百十人中间,一些人身上已经感染的疫情,而且还带领着所有残存的人在莽莽群山中迂回穿梭一番后,居然以很小的代价,就突破了官兵的封锁,而将他们带进入了群山深处,一个从来都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荒城。
就在这些从疫区逃出生天的人们还没来得及为此而欢呼的时候,一批人数尽管不是很多,但同样和那三十个怪人一样,身具非凡本领的高人们也寻踪追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也就是那三十个红袍怪人的老家,荒城。
于是,惨烈和诡异到让这些残存的人不能置信的争斗忽然就在那神秘的荒城内全面爆发了。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尘烟、雾气和宛若霹雳般的激电和光影,五颜六色的浓密雾气中和血光中,各种凄厉狞猛的鬼哭狼嚎声也在那一刻响彻了整个天地。
不时会有人和房屋以及山峦和树木在一道道纵横闪烁的霹雳电光之后变成了一片飞灰,也不时有无数奇形怪状,绝不似人间生物的东西在漫天血光和雾气中诞生和幻灭。
总之,就在能让所有从疫区逃得性命的那些人目瞪口呆,心胆皆裂的这场可怖争斗里,那三十名红衣怪人到了最后只剩下十二个人还能站立和呼吸。而从疫区逃脱的百十人中,也只有三十三个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后,他们得到的结果是来犯的那批人,整整三十八个身具大神通的高人,全都永远的留在了近乎成了废墟的荒城。
自那一役后,这些逃出了疫区的人们总算是获得了一段相对平静和安全的时光。
而荒城的主人,那十二位仅存的红衣怪人也在修养了几天后,其中的八个人又再度离开了荒城,进入了疫区。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反正等到了那一年的夏末,也就是劫后余生的那些人来到荒城一个月之后,后来出去的那八名红衣怪人中,只回来了形影孤单的一个。
他在带回了疫情消除,官兵撤走的这个消息后,也永远的在荒城的废墟上停住了呼吸。
劫后余生的那三十三个人面对这样惨烈的结局,在悲喜交集的同时,也同时再也清晰不过的注意到了留在荒城内陪着他们的那四位仅存的红衣怪人眼中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悲痛和寂寥。
于是,剩下的这三十三个人在惶恐和感激之余,全都做出了一个对当时的人而言,很是大胆的一个决定。
他们全都决定放弃自己本来的姓氏,而改用那些红衣人的姓氏。以此来表达他们无以为报的感激之情。
不过人性的可笑在很多时候都是存在的,在这三十三个残存的人之中,竟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以仅存的这四名红衣怪人的姓,也就是张、王、赵这三个姓为自己以后的姓氏。并且还为此而发生了数次规模不小的争执。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在他们数次争执不下,而且争执的趋势有愈演愈烈之势的时候,那四位仅存的红衣怪人却做出了一个让他们这些人全都追悔莫及的决定。
他们这些人全都被无情的赶出了荒城。
最后还是他们这些人跪在荒城之外哭求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其中有两个体弱的家伙熬不下去晕倒后毙命。荒城中的红衣人这才给了他们一个勉强算是原谅的答复。
这些人依然可以用他们自己选择的姓为姓,但是却不能留在荒城,只能在荒城人的指点和帮助下,在枫林村的原址上去新建一个村子落脚。
于是,原先早已成了废墟的枫林村的原址上,才有了现在的这个三家村。
据说,现在三家村的规划和模样,以及竖立正在村口空地上的那个旗杆,基本上都保持了当初三家村初建时的规划和风格。
而此后三家村对这些红衣人,也就是后来被他们称为的这些师公门,一直都保持着相当程度和敬畏和信奉。并且,为了不让后世的子孙忘记他们自作聪明惹来的教训,他们这三姓人在祖训和留下的传说中,都没有刻意的去掩盖他们曾被荒城所驱逐的这件事。
就这样,传说和祖训在数百年的光阴中就这么流传了下来。尽管到了现在,当年被整个三家村的人都奉为祖地的荒城早已变成了传说中的名词,除了从建村时就隐为村首的王家人的族长或许还知道些什么之外,整个三家村内,再没有人知道荒城究竟是不是真有其地。
但是在村内三家老人以及王家人的坚持和努力下,每个三家村的人,从小到大,都熏陶在这个传说和祖训里。虽然此后的他们很多后代并没再跟荒城和师公有过什么更多密切的交集。但对荒城师公的这种敬畏和信奉却还是一直都没太大改变的延续了下来。
这是赵中平中午在路上给方羽和萧桓他们的诉说和解释。
但是在方羽的感觉,尽管赵中平口中这个古老的传说听起来有些煽情和可怖,可传说毕竟是传说,更何况是很久远之前留下来的传说?
再说了,就算这个传说是真实存在过的,可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若其中再没有其他联系和交集来维系的话,恐怕即便就是在这种荒僻的山村,即便是有那些顽固的老人们在拼命的努力和坚持,在经过这长达数百年的漫长时日之后,恐怕也早该变成只存在于众人口头的传说了吧?
时至今日,这样的传说显然不太可能还会在三家村的众人心目中有这么强的威慑力,更不应该让赵中平这种明显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也忌惮到这种地步。
因为当时是在路上,再加上方羽也没觉得那位师公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所以他当时也并没有再做太过详细的推敲和追问。
但是到了现在,在自己替赵中平解决了体内的隐患,而且也把那位师公颇含善意的决定告诉了他之后,赵中平居然还是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你即无心我便休!
于是,方羽在心里暗叹的同时,人也站了起来。
第八章
你即无心我便休!
方羽在心里暗叹的同时,人也站了起来.
“不是,我,我……“看到方羽站起了身,赵中平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虚拦在方羽面前,可嘴里却依然犹豫着说不出一句痛快话来。
方羽也不说话,只管用他那双清亮若水的双眸静静的看着赵中平在那里挣扎。
赵中平黝黑的脸上神情百变,可心里的顾忌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忽然间卷过他心头的那种渴望冲动:“唉!方羽你请坐,我全告诉你就是了!”
“哦?呵呵。”方羽微微一笑,又重新坐回了炕头。
“其实除了当初的那些传说之外,后来我还曾在无意间发现过一些事,所以才会那么忌惮……”
看到方羽坐下,才开始说话的赵中平刚说了这么两句,他脸上也再次出现了犹豫和摇摆的痕迹。
方羽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并没开口催促或是劝慰的意思。
赵中平下意识的tian了tian干涩的嘴唇,终于死了继续遮掩下去的心。
“五年前,也就是我刚满四十五岁的那年冬天,学校在放寒假的前夕,因为发不出拖欠了半年的工资,所以就给我发了三百多斤的粮食来顶工资。
我离家太远,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把那些粮食给弄回家里来。所以就跟学校请了假,想回村里来找些人帮忙给拉回来。
没成想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山里也和今天一样,下起了鹅毛大雪。那一天的雪很大,那种天气下,别说是找人拉那些粮食回来了,甚至连人走在山道上,都会很危险。
所以无奈之下,我就和我二叔约好,等回头雪停了,再让他安排我那几个堂侄跟我一起回学校去拉粮。
那天的雪到了晚上大约**点多的时候就停了。
本来在我们这里,到了冬季这个时候,人们大多都该睡觉了。可那一夜,我因为心里牵挂着要早点把粮食拉回来,又怕第二天早上再去找二叔联系会耽搁时间,所以就想连夜早点把人手都给确定下来。因为我教书的学校离村子太远,而且一路上又大办全都是山路,再加上刚还下了一天的雪,所以那点粮食想顺利的拉回来,就一定要把我那几个堂侄全都给叫上才行。
而这种事情,自然要由家里辈分最高的二叔吩咐和安排才会比较顺利。
于是我就连夜又去找我二叔商量。
谁知等我过去后,却发现他不在家里。而二婶也含含糊糊的不肯明白告诉我,二叔去了那里。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再加上心里也比较着急,所以追问的比较凶,可能是被我追问的有些急了,而且二婶她也怕我因此而起了误会,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告诉我,二叔去了村长王大仙那里。
我虽然有些奇怪二婶的慌张,但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
作为我们赵姓中辈分最大的二叔,以前也会经常和身兼王姓族长和村长两重身份的王大仙进行一些私下的接触。所以二叔这么晚去他那里,好像也没啥可奇怪的、给二婶留话让她转告二伯后,我就准备回来早点休息,好第二天一早就上路。
可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回来的半路上,我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些可疑。按理说,这些年我虽然大多时候都在学校教书,但我家还在这里,平时也跟村里的人关系都处的不错,跟村长王大仙的关系也一向还行,二叔就算去了王大仙那里,二婶也不用这么瞒着我才是呀!
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一觉得奇怪,就想去王大仙那里寻个究竟。
谁知等我到了王大仙家附近一看,他家的灯是黑的。
这让我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了,因为我不管怎么想,都实在找不到二婶需要骗我的原因。
就在我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王大仙家黑乎乎的院子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而这低低的咳嗽声,听上去居然就是我二叔的。
这一下我当时就蒙了。
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为啥明明已经关了灯睡觉的王家院中,会传出我二叔的咳嗽声?
就在我刚一发蒙的空里,黑乎乎的院子里又接连响起了数个不同的咳嗽声。
尽管我听不出来这些刻意压低了的咳嗽声都是谁发出来的,但那一瞬间,这些咳嗽声起码让我当时就明白了一件事。
王家黑乎乎的院子里有人,不但有人,而且还不止我二叔一个人。
他们在里面摸黑凑在一块干吗?
惊讶和好奇之下,我就悄悄摸到了王家院门外,从院门的门缝往里偷偷的看了过去。
结果看到的场面让我吓了一大跳!
里面不止有人,而且还黑乎乎的有一大群人。
等我定下神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除了跪在洞开的王家堂屋门槛边二叔之外,张家的三伯、六叔,王家的那些老人,但凡村里年龄超过了五十岁的男性老人们全都在院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他们从堂屋门口,一直跪到了院子里。每个人手上还都捏了点燃的半截线香。但是整个房门洞开的王家堂屋内,却不见任何的灯光,只有被点燃的三炷线香在他家的供桌上明暗不定。
堂屋的地上,村长王大仙也披头散发,直挺挺的跪在那里,手中同样有一根被点燃了的线香,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不知道在那里搞什么明堂。
整个院子内,除了线香和周围一些积雪的反光外,再见不到任何的光亮,但就是在这样的院落里,却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
当时我被吓得不轻。因为我看到的这一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按理说,在我们这偏僻的小村里,里面跪了一地的这些老人们,几乎每一个都在各自的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平时的一言一行,也都对后辈们来说,都有着不容违逆的权威。
更不用说素来隐为村首的王姓一族中辈分最高的族长,同样也是三家村村长的王大仙在村子中平素的那份权威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一群几乎能决定村子内一切事物的老人们,在这种雪后深寒的夜里,鬼鬼祟祟的全都聚跪在这里?而且还全都摆出了这幅奇怪的阵势?
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甚至都惊讶的忘了继续呼吸。”
赵中平缓缓的诉说到这里时,仿佛人也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晚,整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屏住了。
“听起来好像是在举行某种有些隐讳的仪式,他们莫非是在开坛?”
方羽静静的听到这里,心里也隐隐有些恍然。他脸上一直保持着的淡淡笑容,也渐渐的收敛了起来。
赵中平一愣,他没想到方羽会猜的这么准,随即便恍然了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啊……
不过被方羽这么忽然一插入,也把他从刚刚的那种失神里给拉了回来。
他长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这才涩涩的应道:“他们就是在开坛!因为我从那一晚以后,我曾专门留意过,发现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我二叔和村里的那些过了五十岁的老人们,都会在夜里悄悄聚在一起……”
“他们只是单纯的开坛么?”
方羽再次开口插了进来。此时,他的目光中已隐隐有奇异的光芒在闪动。
这样诡异和不和常理的举动,都让他在听到的瞬间,心里就闪过了一些非常不好的预感。
例如血祭,例如……
“开坛还分单纯不单纯吗?”赵中平被方羽问的愣住了。
方羽也被他的反问弄的一愣,随即便失笑了起来:“呵呵,赵大叔你继续说,是我孟Lang了。等你说完咱们再说分不分单纯的事情。”
赵中平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望了一会方羽,这才tiantian嘴唇继续说道:“就在我被看到的一切给震住后不久,披头散发,一直都跪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王大仙嘴里忽然冒出了飞快的冒出了两句比较清晰声音。
可是他说的实在太快,再加上我当时还在震惊中,所以并没听还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就在我还琢磨他说了什么的时候,就见他又猛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狠狠的割在了自己的一条胳膊上。
血顿时从那条握着线香的手腕上冒了出来。而我也被他这忽然的举动给吓得差点大叫了起来。
就在我的叫声还在喉咙间翻滚的瞬间,整个原本黑漆漆的堂屋内,插在供桌上的那三支线香却忽然齐齐爆出了三团小小的火星。
几乎与此同时,王大仙手中捏着的那支线香,还有他身后跪在门外的所有人手中的线香上,也都齐齐的爆起了一团团小小的火星。
紧跟着,就在这些线香上爆起的那一团小小火星一闪而灭的瞬间,一蓬浓密的血色雾气忽然就从王大仙那条受伤的胳膊上爆散了开来。
那是一种非常吓人的感觉。
原本在那样昏暗不清的夜色中,我应该是看不清那些雾气颜色的,可是在那一刻,我却很清楚的看到,那就是一蓬血一般鲜红的浓雾。
雾气很浓,扩散的也很快。
就像是我二叔他们那些人手中握着的那根线香上,有什么奇怪的吸引力一般,那一蓬刚好把王大仙身子给罩住的雾气刚一飘出堂屋,就立刻分出了无数条支流,一缕缕全都往二叔他们那些人手中的线香上飘了过去。
很快,被二叔他们每个人都举在眼前的线香头上,都凝聚出了一团雾气。而且每个人线香上凝聚出的雾气团并不是一样的大小。
就像我二叔面前的那一团,就要比最小的张六哥眼前的那团仅有拳头大小的雾气要至少大上两三倍。
二叔他们这些人后来的动作,把我已经滚到了嘴边的惊叫声又给硬生生压回了喉咙。因为我看到,他们每个人又同时都把凝聚在线香头上的那团雾气凑到了唇边。
他们一个个全都张大了嘴,像是在吸食着什么难得的美味一般,全都使劲的狂吸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全是他们急促的呼吸声,那一刻,我真正被他们这些人奇怪的举动给吓呆了!”
急促的呼吸着,就在方羽面前毫不掩饰的抹着头上虚汗的赵中平又再一次停住了他的诉说。
“那后来呢?”此时的方羽眉头也明显的皱起来了。
“后来?没后来了!”
大口的呼吸着,赵中平茫然应了一声了,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的嘟囔了起来。
“没有以后了?”方羽不解下继续追问到。
“嗯,没有以后后。就在我被吓呆的那一刻,一张血红色的纸条忽然从供桌的上方凭空飘了出来,就在这张符刚飘出来的瞬间,一道血一般暗红的细光就像闪电一样,冲着门缝外我的眼睛射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一屁股坐倒,然后就在我连滚带爬亡命而逃的瞬间,我隐约听到身后的院子内,王大仙发出了一声怒吼:“师公降符,有人窥坛!”
没等我跑出太远,就听到身后的院落里,那些人全都开门追了出来。
还好那晚也不知道是害怕的缘故还是老天开了眼,我跑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夜里比较黑,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在被他们发现之前,有惊无险的跑回了自己家里。
也不知是他们自己有顾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一晚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搜索,甚至都没怎么惊动村里的其他人。
但是那一夜,我却整晚都害怕的没敢睡觉,还连累的我那苦命的老伴都没睡好。
结果第二天早上,直到我二叔带着我那几个堂侄过来敲门,才把我从那种巨大的恐惧中给开解了出来。
因为我怀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打开门之后后,发现站在我面前的二叔在经历过昨晚那事后,居然像个没事人一般,根本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他是带着我几个堂侄过来,喊我去拉粮食的。
要不是在拉上粮食的路上,我二叔曾隐讳的试探过两次我是否就是昨晚窥视之人的话,他那种若无其事心安理得的样子,都差点让我以为昨晚我是做了一场梦。
可他这么隐讳的一试探,自然就让我更加肯定昨晚的那一切,并不是我在做梦。
可当时我还处在那种说不清楚的恐慌之中,所以我当然不会承认昨晚就是我在门外窥探。我不但不承认,而且当时还装作连他很隐讳的追问也不明白的样子,费了好大功夫,这才让他停住了那种隐讳的试探。
等运着粮食回到村里后,没有出乎我预料的,王大仙也借着帮忙的借口来试探我了。
我自然和路上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蒙混了过去。
但是我也在和王大仙说话的过程中,吃惊的发现,他昨晚狠狠划过一刀的那只手腕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从那以后,我就对他们这种鬼鬼祟祟的聚会留上了心,但是一直也不敢再去近距离的窥探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说起来可笑,就连最后明白他们这是在开坛,也是到了后来,见过另外一些类似的场面后,才听人给解释明白过来的。
不过从那以后,我二叔和王大仙他们也可能对我有了怀疑,所以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时,他们都会在有意无意之间,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师公的传说和村里的祖训。
甚至有好几次,他们还曾隐约的暗示我,只要我表现出对师公足够的敬畏和虔诚,我那体弱多病的老伴就会得到师公无上神通的垂怜和救治。
但是我一直都在装糊涂,因为那一夜,我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的诡异和让人难以理解。都已经让我无法鼓起勇气去给传说中的那些师公们奉献自己可怜的虔诚了。当然,敬畏是早已足够了的……”
“除了这种方式的开坛之外,他们再没其他举动么?或者说,村子里再有没有其他的异常?”
方羽在眉头渐渐展开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没有了,都已经初一十五的开坛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赵中平没想到他这番惊心动魄的诉说,却只换来了方羽这种不痛不痒的追问,心里便微微的有些不满了起来。
今天,他之所以会把这件数年来堵在心头的这个隐秘吐露出来,完全是因为他对方羽给自己治病的感激,以及对方羽能力的隐约推测和期待给造成的。
可他没想到,方羽在听完他说的这番隐秘之后,不但表现的这么淡漠,甚至就在他不满的反问出口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还再次浮起了那种让他一直都不是很理解的淡淡笑意:“呵呵,原来也只是开坛,我还以为是……”
“腾”的一声,赤脚猛然跳到地上的赵中平脸上,那一抹迅速升起的异样潮红让方羽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而此刻,赤脚站在地上的赵中平已瞪圆了他的双眼:“方羽!这很可笑吗?”
几乎是低吼着一般,赵中平说话的时候,连颤抖的双手都握紧成了拳头。
方羽这次是真愣住了。他不明白刚才究竟是自己那里不对了,值得让赵中平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刚才,原本他还在担心从赵中平口中,会听到血祭等那类很过分的东西,可在仔细听完之后,却发现不过也只是一种很寻常开祈坛的仪式而已。
开祈坛这种仪式,在以往的民间,是一种很常见的活动。特别是在一些比较荒僻的小地方,迷信于一些说不上来究竟该归于那教那派小宗门的地方,这种仪式更是很容易流行开来。但大多都没什么太久的生命力,也很难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此番赵中平口中的那一幕尽管听起来有些诡异和可怖,但是等方羽想起那些师公来自原巫一脉中的血巫时,这种比较诡异和可怖的场景也就有了很明显的解释。
原巫一脉之所以被后世的巫门所打压,其实根本的原因,无非就和后来的道门打压巫门一样的道理。
变革和淘汰,以便让新兴的产物更容易让众多的世人接受和认同的一种必然而已。
后世的巫门要比早先粗糙狂野的原巫要深入和系统,相对先进和严密的系统方式也更容易被众多的普通人给接受。而之后,在基本继承了巫门大半精华,又有了一些新突破的道门出现之后,巫门也不可避免的因为类似的原因而走上了和原巫近乎相同的归宿。
这都是宗派发展之中,最常见也是最合乎逻辑的淘汰法则。
源自最古老最蛮荒原巫一支的血巫一脉,它门下的信徒会举行这种比较诡异和血腥原始的开坛方式,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和他之前料想中血祭等那一类东西有些本质的区别,所以方羽才会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呵呵笑了起来。可他没想到,却让赵中平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赵大叔?”
他不解的望着赵中平,目光却依然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