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现
夏景语已经心中升起了一阵无端的怒火,大晚上的,吹着海风,让人不禁觉得冷飕飕的缩住脖子。而孙五娘还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动作优雅而娴熟,眼光若有如无嘴角含笑的看着海浪,一脸的笃定。
周围的人并不多言半句,没有人对孙五娘的提议说出半句不是,众人都自觉的坐了下来,各人忙碌着,看的出来,孙五娘在这群人中的威信相当高,这让夏景语不得不重新判断起这个女人,孙五娘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和她搭档的人,金叔,以及后面的十几个人,都约摸三十了,却能心甘情愿的被一个比他们小的女人管着。
要么是这个女人身来就地位高,要么是这个女人手段了得。
一群人在沙滩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没有人有半点杂乱和骚动,夏景语流了些清水鼻涕,抱怨的跺跺脚,孙五娘见了,也不说什么,淡淡的看她一眼,就仿若无事的转过目光,继续吐着烟圈。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孙五娘一直在吸烟,烟瘾真大啊,夏景语不禁感叹,孙五娘在潮湿的海风中断断续续的咳嗽着,想到吸烟多的人容易得肺癌,现在孙五娘的肺,多多少少处于一种受损的状态了吧。
孙五娘却不觉得什么,咳得厉害了,嘟囔一句:“南方真不好,北方才好……回了北方,哪里会咳得这么厉害。”
夏景语撇撇嘴:“小渔村和石城哪里有隔多远,哪有南方北方那么远。”
孙五娘笑了,将烟筒在沙滩上敲了敲,倒出抽尽的烟丝来:“你还真当魏家的产业在石城?小破地方,又穷又偏远……”
夏景语听的一阵堵心:“北方那么好,那你就回去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孙五娘不说话,金叔不说话,后面的人原本三三两两聊天的,也骤然安静下来,黑暗中,大家的眼睛里,都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随着湿冷的空间,她听见有人低低的说:“回不去了……”
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任凭着海风吹过,一种莫名的氛围慢慢蔓延开。沉静了许久,夏景语只得盯着潮起潮落的海水,一片淤泥滩上,被海水浸润的沙地,颜色深暗,她等着海水漫上来压住那片阴暗的沙滩,但是,海水涨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到达最初到达的高点。
相反的,水的高度反而在慢慢的下降,不对呀,夏景语心中大骇,她听段锦绣大概的说过,这个时间的海水是在涨潮的时间,海边的居民熟悉海水的运作规律,没道理会弄错了。
然而海水继续在下降,显然孙五娘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黑夜中她的眼睛里闪现出皎洁的亮光,犹如闪闪发光的黑珍珠,过了片刻,海水明显退下一小截,孙五娘站起身来,缓缓的向黑暗中退去的海水追逐而去。
金叔拦住她:“别去,万一海水涨起来,你就淹死在里面了。”
孙五娘甩甩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后面的一片人:“怕死的就不要跟过来!”身后的人全都站起来,缓缓的跟在这个女子的身后,金叔摇摇头叹气,也跟了上来。
夏景语这个随身携带作弊神器,还不怕死这个特点,于是她毫不畏惧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和孙五娘走在一起,孙五娘斜着眼睛笑了一声:“看不出你个小姑娘,还有这等勇气。”
夏景语被她的口气逗乐了,孙五娘说话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了长辈,还没把自己给当女人看:“你也是女人,你敢,我也敢。”
“你这丫头……”海浪声声,她后来说的话,被渐渐的淹没下去。
海水果真在退,退的幅度相当大,他们随着海水走,走了极为漫长的路程,四周黑漆漆一片,有人的心思开始动摇:“再往海里走,要是一个海浪冲过来,我们就完了。”
“怕什么。”孙五娘仿若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一般,“害怕了就自己掉头回去。”
越往前走,海水开出来的路就越窄,走到最后,只有一条十来米的道路,十来米之外,都是海水,众人脚下也有了部分娟娟细流,后来淹没过了脚腕,孙五娘让众人站定,命定打灯。
灯光的对面,远远的是一片巨大的黑影,放眼望去,众人站在大海中间,四处是海水浑厚的流动声,不禁一个冷颤,孙五娘也犹豫了一下,继续是娇媚的笑容:“我们,前进。”
越往前走,海水越深,慢慢淹没过了小腿,最终停留在大多数人胸膛上,夏景语长得不算高,海水每涨动一下,她就浑身颤栗片刻,眼看着离那个黑影越来越近,灯光早已在刚才海水涨起的时候,被海浪打中,熄灭了。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景语身为现代人,还觉得好一些,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未解之谜,向什么百慕大大三角,什么死亡山谷,这里有一段海水不受潮汐影响的区域,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虽然现在的情况有些瘆人,毕竟身边有人陪着,从海水升高开始,孙五娘就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这个女人的手不温暖,却异常坚定。
同行的其余人,虽然没有半途退却,但从他们沉重的脸色上来看,心里受了很大的冲击,一个个的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也是,如果她没有空间的庇护,没有穿越的特殊身份,恐怕也会觉得这场冒险,在遇到了这样奇怪的景象后,几乎是一场必死的送命旅途。
众人的脚步没有停滞,一个接一个的登上了黑色的阴影,脚下的陆地再次坚实起来,看来这是一块岛屿,岛屿的入口没有任何人看守,众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在寒风中,艰难的用体温抵御着寒冷。
孙五娘也凝重的沉思了片刻,再次下达命令:“找一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个晚上。”
这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除了树还是树,眼见可能会在树林中迷失方向,孙五娘狠狠心:“就在这里休息吧。”
死意
带的干粮多数在海水中泡烂开来了,夏景语看着那些人面不改色的吃完了浸了腥咸的海水的饼,诧异的是另一件事情,他们是下午出发的,当时并不清楚情况,孙五娘就很有远见的让那些人带上了干粮。
她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转机会出现在晚上,魏泽源离开的时间,也不是无缘无故选择出来的,后来更是当机立断的跟着海水,不愧是个有手段的,自己要是能有她一般聪明机灵,也不用在这个南孤岛上,身怀现代绝技,却连个挣钱的门路都没想到。
众人都没有睡去,夏景语跟着他们啃了被海水泡过的面饼,一口咬下去,泡的烂开来,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味道,孙五娘拿着饼,吃的如同她抽烟的模样一般自然,夏景语也咬咬牙,吃了下去,她空间里还有一些吃的,要是躲在没人的地方,拿出来也是可以的。
但是,别人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她现在不是那个时时刻刻要依赖别人的小女孩,她还有段锦绣一大家子需要拯救,她还有三穗和苏城需要寻找,她还有苏秀秀要带大,她沉睡过去的三十年,不应该白白流逝,而应该让自己更快的成长起来,足够应对穿越的未知时间里的挑战。
天蒙蒙亮了,孙五娘迅速根据太阳的方向,指出了朝向,一群人休息不足的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前进在树林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尽头,脚下的路仿佛绵延不绝的生长着,无边无际延生向未知的方向。
夏景语走在孙五娘的身边,感觉出她的眉头皱起,走着走着,她骤然停下脚步,对着身后大喝一声:“你们都停下来。”
众人停下,孙五娘侧着耳朵倾听,半天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树林,**静了……”
众人惊觉,长满绿树长草的树林,本该是勃勃生机,却不知从哪里透露出诡异,有风吹过树枝的哗哗声,有众人踩过树枝树叶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金叔率先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捻了几下,同样摇着头站起来:“没有发现虫子。”
众人都不说话了,一种无声的压力在众人之间周旋,树林中本就光线阴暗,此刻风也停止了,悄然无声,夏景语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乱入到了鬼片现场。
孙五娘一声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哈哈哈哈哈……,既然这海水都能避开退潮,这树林里没个活的也不足为奇了,你们魏家选拔出来的人,哪个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在这里蔫了,还是个男人吗!”“还是个男人吗!”她说的尤为娇媚,低落的士气再次重振,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若是男儿身生在乱世,指不定还是个能指挥士兵,横扫千军万马的将军。
要说原先因为孙五娘的一些举动,她还有些膈应,现在却觉得,这样的女子,本应当被仰视。
这样的路程过了三个时辰,等他们走出树林的时候,太阳高悬在头顶,正午时分来临,孙五娘让他们先留在树林里,她和金叔先去打探,夏景语也被归类在留在树林里的那批人。
夏景语从人群中走出来,与孙五娘并排站立:“你要找你想找的人,我也要找我要找的人,我跟你一起。”
“小丫头,回去,别在这里闹事。”孙五娘口气坚定,不带半点商量余地,夏景语却不愿意妥协,他们走一步,她就在后面跟一步,自己拥有空间,在这个时候,比他们拥有了巨大的优势。
孙五娘冷哼一声:“别不要命一样的送上来,拖累我们。”
夏景语依旧跟着,这样不紧不慢的跟了一路,金叔率先妥协,孙五娘不说话,但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默认了她的存在。出了树林,外面是细细的黄土路,路旁是矮小的灌木植被,金叔询问起事后的处理。
“真是一个充满死气的地方,一点活的都没有。”孙五娘皱着眉头,耸耸肩膀,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说到死……你没有联想到什么?”
“北方……?”金叔语气低了下来,试探性的问道。
“可不是……”孙五娘赞同的点点头。
两人仿佛打暗语一样,夏景语听得云里雾里,北方,石城里有北方逃难的难民,孙五娘说不习惯南方的水土,北方发生了什么,苏秀秀说的男人死去,金叔对于“死”的联想。
“猜测而已……”孙舞娘故作轻松的松了一口气,“真不晓得少爷到底跑到这里来是想干嘛,这孩子真是,每次有什么生财的主意,都自己带着人去做,怕泄露商机,连我们都瞒着,不出事还好,一出事,真是倒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出事了吧,连人带队的一起失踪了,还牵扯上了这么诡异的一个小岛,和北方发生的奇怪事情有了联系的可能。
第一次经历这个场景,夏景语的脚步软了下来,眼前是一堆白骨滩,骨头七零八落的,从骷髅骨上能判断出,是人类的尸骨,孙五娘不禁掩住了口,喃喃的说:“到底死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
金叔拍拍孙五娘的后背,半个肩膀揽住夏景语的肩,以示安慰:“没有路了,我们要从上面走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被突然的人碰触,夏景语尖叫一声,条件反射的抱住了金叔,金叔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地方,处处透着阴风,就算是他,也一刻不想多呆,但是,使命在身,他们不得退缩。
金叔扶住了夏景语的手,柔声道:“无论如何,这段路都要走过去。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
夏景语听话的闭上眼睛,脚下凹凸不平,有的坚硬,硌着脚疼,有的疏松,被踩碎了。她知道脚下的是什么,眼睛死死的闭着,手抓着金叔,一步步的跟着。
“小丫头,都说了你太嫩。”孙五娘牵着她的另一只手,手心温温软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拆台。
苏城!三穗!
布满尸骨的路,走的很艰难,克服心中的恐惧,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到后来夏景语慢慢睁开眼睛,无数黑色的虫子在脚下爬动着,发出克拉克啦的外壳摩擦的声音,黑色虫子的目标是死人的尸体,走到这里,不再全是白骨,而是带着肉的残缺尸体,腐败的臭气扑鼻而来,地上干涸的鲜血深褐的颜色,到底是怎样的一场血腥屠宰,才能在这里留下如此之多的尸体……
孙五娘干呕一声,脸色白了几分,表情讪讪的:“希望少爷不是里面的某一具。”她又自言自语的说:“如果真的是里面的某一具,我们就可以直接掉头回去了,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金叔对她的这句话表示很凌乱:“不会的吧……”
“既然这样。”她娇媚的转头一笑,“那我们就继续走下去。”那一回眸,风情万种,别说是个男人,就算是块石头,也要心动几分。
前面的路,不再狭窄,而是开阔的,堆积如山的尸体,透着黑色虫子的空隙,甚至还能看到死者生前的狰狞,孙五娘歪着脑袋:“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尸体,我们大周有这么多人嘛?”
第一次,夏景语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叫做大周,称呼它为南孤岛的是大夏的王朝,因为岛屿在它的南面,大夏人以自己为中心,从这个角度来看大周,就是遥远传说中的南方孤岛——南孤岛。
“也许有什么别的通道吧……”金叔无语的笑笑,“毕竟大周的山区太多,很多地方都没有被人所发现,或许,这些不是一年两年堆积起来的。”
“往前走吧。”孙五娘站在茫茫尸山中间,下着坚定的指令,沿着原来的方向,他们一直向前走。
夏景语不时的向四周查看:“我们这样走,不会迷失方向吗?”这片区域走到现在路十分开阔了,她听过现代的研究报告说,人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因为人在没有坐标的时候,走的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条向某个方向弯曲的线,这就导致人们在不知不觉间会走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但是这个要说出来十分复杂,就算说出来古代人也不懂,夏景语怕金叔他们直接忽略这个问题,没想到金叔没有半点疑惑,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孙五娘:“她和做暗伏的部队里接触过,曾经在里面训练过一些技巧性的方法,跟着她走,一定是直线,如果她判断不出方向,那整个队伍里,都没人能判断出方向。”
走在前面的孙五娘又笑了:“不是这样,我一个舞女,有魏家少爷会要我留下吗?”她帅气的甩了甩头发,夏景语盯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到后来形成速度加快了,理由是孙五娘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过夜,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太阳有些偏西的趋势,夏景语想到大晚上黑乎乎的,自己要在死人堆里挤着取暖,就觉得这个夜晚,再也不会暖和了。
走到后来的时候,尸体的完整度更高,黑虫也没有遍布表面,金叔蹲了下来,在一具尸体前认真的看了起来,表情严肃又认真,夏景语都怀疑他是不是找到了他们少爷,但是从金叔淡定的态度看来,显然不是的,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长长的呼吸一口气:“那些虫子,是从尸体身体里面出来的。我猜,这些人,可能是服用了虫子,才死了的。”
服用了虫子,夏景语看了一眼在尸体上纵横啃咬的恶心黑色虫子,头皮发麻,她想象不出来,这些人是怎样服下这些的,又是什么人在做这样残忍的事情?
“研究这些尸体做什么,你看前面……”孙五娘指向了前方,前方是一个突出的尖叫,“你看,像不像建筑物的棱角。”
“像是像,不过,这种房屋建造方法,都该是几百年前的了,要不是我祖上是建筑师出身,根本就认不出……”众人无端的打了寒战,几百年前的房屋,出现在这里。
没有人再说什么,机械的移动步伐,眼见里建筑物越来越接近,这才发现,这是巨大的建筑群,刚刚露出的一角,真的算的上冰山一角。
走近,再走近一点,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夏景语觉得脖子上一阵黏糊糊的冰凉感,她转头一看,一个形如尸体的人站在他身后,声音嘶哑着:“又来了一个试验品……嘎嘎……”金叔和孙五娘也是这样的情景,不过他们身边,分别有两个这样的人,难道是自己看上去太弱小了,所以……不被放在眼里了?
被尸人碰上,她觉得腿脚绵软,金叔摆出想要打架的姿势,瞬间被制服了,一条恶心白色长蠕虫,被当成绳子使用,将三个人绑在了一起,正前方,走来一人,眉眼如画,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从骨子里露出慵懒的气息,衣服领口敞开的极大,露出胸膛,看着他平坦的胸部,才能将这个妖娆的人同男人联系起来,他舔舔舌头,声音魅惑无比:“欢迎过来,朋友们~希望你们会喜欢这里,爱上这里。”
他没再说什么,尸人将三个人扛起来,向前方的建筑群走去,“到哪个房间呢?”男子歪着头认真的想了片刻,天真的笑了笑,“就三号房间吧。”
三号房间?是什么,此刻,夏景语心中有千千万万个问题想要问出口,但是,不只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她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三号房间是一个精美的小院落,朱红大门上雕着富贵牡丹,一笔一笔勾勒,极为逼真,要不是空气中弥漫的古怪味道,还有过于安静的环境,她都要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院落了。
尸人推开了门,没有发出半点吱呀的声音,屋子中干干净净,墙雪白的刺眼,屋中躺着两个人,双眼紧闭,她激动的张开嘴,想大喊一句:“苏城!三穗!”
声带仿佛已经卡住了,没有预想之中的声音。
三人被放了下来,尸人静静的退了下去,夏景语盯着身上,脸色惨白,白色的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着,白色的透明的,当初她血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这次,她明白了,这世上,有太多比死亡更要可怕的东西。
白虫
孙五娘和金叔也发现了虫子的失踪,孙五娘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金叔也弯下了腰,站不直身子,只有夏景语,虽然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游走,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夏景语抱住了孙五娘:“五娘,你怎么样了?”
孙五娘脸色惨白,汗水直冒:“疼……好恶心。我要吐了。”她一把推开夏景语,爬到墙边干呕,呕出来的却是白白蠕动的虫子,孙五娘不可置信的向后退,拼命的呕吐着,想要吐出身体里的东西,这次,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一条白色细长的虫子,从她的嘴里探出一截,夏景语想帮她抽出来,那东西顺滑的动了一下,又滑了进去。
这时,一个人扑了上来,抱住夏景语的腿,声音凄切:“神仙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们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很虚弱的倒在了夏景语的脚边,眼睛还是一眨一眨的看着她,真的像把她当成神仙一般的充满期望。
夏景语握住了三穗冰冷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都说了……我不是神仙姐姐,现在,我也自身难保,不过,我就是为了找你们两个不省心的,才这样的。”
三穗虚弱的笑了:“神仙姐姐,别骗我了。每次我最绝望的时候,你都出现了。”他艰难的爬到了苏城的身边,苏城早已昏迷不醒,被摇了片刻,才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看四周,三穗说:“少爷,神仙姐姐来救我们了。”
苏城吃力的抬起头,正对上夏景语的双眼,他仿佛隔着一团雾气看着夏景语,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微微的笑开了,笑的那般开心,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般自然:“你来了。”然后,再度陷入昏迷。
房间里的气氛稳定下来,三穗摇摇头,爬回夏景语身边:“少爷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神仙姐姐,你没来的时候,他都昏了三天了,你来了,他就好了,神仙姐姐,你别说你不是神仙,这种虫子进入人体内,整整一天都不能开口说话的。”
夏景语的手无意识的放在了脖子上,喉咙上下翻动,她的声带,过了最初的滞涩,现在已经能流畅的发出声音,孙五娘的干呕,却是一个无声的默片,她看得到她所有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声音。金叔从头到尾,也是不自然的沉默着。
孙五娘到了三穗面前,用手在地板上描画,三穗没能看懂,夏景语也没能看懂,三穗道:“别费力了,我不是这里的人,看不懂这里的文字。”
孙五娘听了,扯住夏景语的袖子,眼神急切。
夏景语明白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我在镇子上打听到,你曾经用一枚金豆子,想去兑换东西,那颗金豆子你从哪来的,它的主人你知道在哪里吗?”
三穗听了,凄苦的笑了两声:“他早就被带走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概听他自己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服从的,他把我怎样我都无所谓了’,他当初给我那个,大概是想让我传递消息出去,可是我只担心着少爷的病情,又急着找了回去,才这样的,再这样拖下去,少爷迟早是……”
夏景语用手抹去了三穗脸上的泪水,孙五娘激动的推开门,想要出去,门没有被推开,孙五娘被一阵力反弹回来,她绝望的坐在了地上,泪流满面……
一瞬间,夏景语觉得,孙五娘和这个少爷之间,肯定有情况。
三穗虚弱的躺在了地上,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现在的情况:“没有吃的,每天送过来的,只有虫子……为了不被饿死,饿的受不了的时候,我们也会吃一点。”
他拉住夏景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肚子里高低起伏的,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多好多虫子,在里面爬,我很难受,少爷更难受,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还这样折腾。”
“别说了……”夏景语觉得一阵心疼,当初那个生龙活虎,爱笑爱闹的孩子,如今蜷缩在她身边,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肚子。她把头低下来,耳朵靠着三穗的嘴,听着他痛苦的哼唧,偶尔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
“白虫进了体内,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发作,他们会疼昏过去的。”三穗说的是‘他们’,“等他们醒过来,就能说话了,不过那个时候,白虫会在他们体内繁殖下一代,会更痛苦。”
“嗯?”
三穗促狭的笑笑:“神仙姐姐,你不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可以进入神秘空间嘛,带我进去吧,我很想再看看那个满是食物的小屋,很想再吃点正常的食物。”
“好。”夏景语答应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去纠正三穗对自己的称呼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神仙也好,凡人也罢,自己确实是为了拯救他们才过来的,在冰凉的海水中,看着周围漫天海水缓缓的流动,她早有了一丝退意,但是一路想着苏城,想着三穗,就不知不觉走完了漫长的路途。
离一个时辰更近了些,孙五娘和金叔,都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从很早之前,他们就无暇顾及夏景语,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渐渐的,他们不动了,一条条的白纹在他们身上显示。
夏景语拉紧了三穗的手,“闭上眼睛哦~”
三穗如实的做了,嘴角是乖巧如同孩子的笑容。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回到了夏景语的小木屋中,面前是一只裹着晶莹酱汁的鸡,他轻轻啃了一口,艰难的咽下去,肚子中一阵翻滚,三穗难受的用手捂住了肚子。
他笑的很开心:“好久没有吃到正常的伙食了。神仙姐姐,我在生不如死的时候,最大的想法,就是好好的吃上一顿,这次,死而无憾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酱鸡,很明显的,吃不下去了。
夏景语将他抱在怀中,摸摸他的脑袋:“谁说你会死啦,姐来了,你就不会死!”
妖魅倾城
算起来,在这个大周,她凭空的多出了几个弟弟妹妹,段锦绣一家的孩子,苏秀秀,还有三穗,如果不算她沉睡的三十年,她现在应该是十七,三穗嘛,她拍拍三穗的脸:“你说你多大了?”
“刚满十八。”三穗如实回答。
“你……”夏景语用手拧着三穗的耳朵,“你姐我才十七,硬生生的被你给喊老了。”
三穗委屈的捂住耳朵:“哪有啊,不都是说神仙都是几千岁,几万岁的吗,要真的是那么大,何止是我姐姐,我祖宗十八代从坟里出来,都得管您叫声姑奶奶。”
“什么姑奶奶,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没教养。”夏景语又想用手去拧他的耳朵,其实她一点都不介意三穗对自己的称呼,三穗性格天真的有如孩童,自己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弟弟吧,这时,三穗的身体上,无数细长的凸起涌动,他难受的弯腰,趴在了夏景语腿上,额头大滴大滴的冒着冷汗,手几乎是掐着夏景语的腿,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夏景语弯下腰,听他在说什么,整个人就像是抱住了蜷缩着的三穗,他说:
“神仙姐姐你走吧,我和少爷,就算救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了。”三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起伏的虫子在他身上肆虐妄为,无数次想冲破重围,从他身体里出来,有时候有个白色声影,会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又飞速的溜回去。
夏景语抱着三穗,抱了一会,带着他回到外面,外面依旧是雪白的墙壁,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昏迷,他们要怎么出去呢,就算出去了,三穗和苏城体内的病,又要怎么治,一个人清醒着的时光格外难熬,夏景语抱着三穗,觉得十分害怕,体内的东西在一刻不停的动着,不断的凸起,涌起狰狞的形状,这让她最后不得不放下三穗,在角落里,不断的搓着自己的皮肤,是不是再过不久,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她现在总结出一点规律来,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体对某些伤害能降低伤害程度,比方说白虫最初进入身体,会丧失语言能力,在她的身上体现出来的,只是一段时间的失语。
她摸着雪白的墙,突然觉得墙的某一处软软的,最后竟然动了一下,无数细小的白虫子,重新换了一个方位,等夏景语再次摸上去的时候,它又变成了坚硬的墙壁。
夏景语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猛地推了墙壁,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前,用力的推门——门晃动一下,竟然打开了……,她向外看去,周围是一排一排的房子,一样的格局和建造,只有正中间,建的恢弘大气,与周围的环境区别开来。
四下无人,夏景语再次进入空间,从空间里观察着这一切,正中间的建筑里,那天的男子慵懒的坐在大殿的宝座上,大殿里空荡荡除了他再无别人,他衣衫半开,露出肩膀,斜倚在宝座上,一只手端着酒杯,浅浅低啄,白如玉的面颊上,染着点点嫣红,墨色的头发披散在地上,静静地垂落。
仿若静止一般,时光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慵懒的午后,邪魅的男子,如水的双眸。
夏景语也这样静静的看着,过了片刻,她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是来查勘一下周边的环境,来寻找孙五娘的少爷,这里的看守十分的松散,既然她能打开门,那只要找到人,她就能帮忙带大家出来,至于身上的虫子,出来之后再想办法,她就不相信了,还没有办法能解决这些东西。
她的目光再转向了其他的地方,其他的房间里,有各种各样昏睡或惨死的人,尸体纵横,周围的环境却干干净净的,交替着恶心的感觉,终于在一个房间里,她看到一个人,他情况看上去好很多,为首的二十岁的男子,虽然落魄,但全身气派,让人不能忽视,这……应该就是孙五娘说的少爷吧。
男子眉宇间有几分自傲,在这样的困境中,都没有服软的念头,他默默的看着墙壁,静静的坐着。
夏景语从空间里出来,一路狂奔奔向了那个房间,房间距离很远,她气喘吁吁的伏在门上,急喘了几口气,才打开了门。
男子见她进来,抬头看了看,嘴角一丝冷笑:“这次换人来了吗?别白费力气了,答案还是一样的,我不会答应。”
夏景语喘的厉害,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最终她断断续续的只说出了三个字:“……孙五娘……”
“她在你这里!?”男子眼睛一亮,一抹精光闪过,明显是情绪波动的厉害,还克制着自己,“真是丧心病狂,一个弱女子你们都不愿意放过。”
你不要脑补的这么快好不好,夏景语在心中呐喊,她终于缓过气来,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是和孙五娘一起来救你的!”
男子愣住了,最先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情况,反而是一句:“她还好吗?”
“回头再说,你先跟着我走。”夏景语拉他起来,将门推开,男子顺利的出了门,夏景语随后也走了出来,两人又是一路狂奔,回到了几人被关的屋子里,男子进了门,颤抖着走到了孙五娘身边,拉着她的手:“你是何必呢……”
夏景语回到了三穗和苏城身边,告诉男子:“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
男子照做了,夏景语把三穗,苏城,金叔,孙五娘四人,送入了空间里,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空荡的一切,扑上去死死的摇着夏景语的肩膀:“他们人呢!?你把他们放到哪里了?”
“没什么。”夏景语迅速打断他的话,“他们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房间里,现在我们要赶快离去。他们身上都有虫子,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都有虫子……”男子震惊片刻,苦笑着点点头,“好…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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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的男子,半眯着的眼眸陡然睁开,他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桃红色的酒顺着大殿流淌,满殿的桃花香气,仿若刚刚睡醒的女子,他拨弄着散下的头发,歪着脑袋,轻轻笑道:“真是天真呢……”
转机
这一路出来,顺利的不可思议,她推门,门就开了,带着男子走,男子也不多问什么,当即果断的选择相信了她,两人迅速的逃走。
男子说,他叫魏泽源。
夏景语刚开始没听的清,泽远…!?心狠狠的抽痛一下,这个名字很普通,普通到就算是重叠也不过寻常,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听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也会拐上好多弯,莫名其妙想到你。
姓张的大夫让她想到曾经,名为泽源的人也让她想到曾经,但是她没有最初的脆弱,这次只是心里狠狠难受了一下,又再次急速的向前迈进,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大片大片的建筑群被他们遥遥的甩在了身后,她渐渐跑不动了,向后望去,入眼的是建筑的尖角,当初,就是在这里,他们遇到了难缠的尸人。
不美好的回忆迅速涌上心里,夏景语加快了步伐,她要赶快离开这里,前方,莫名出现一道人影,缓缓走来,那人一头黑发随风轻轻飞舞,他仿佛没有睡醒般随意的打量着两人,轻轻将手放在唇上,做出一个极其魅惑的姿势来:“都出来吧。”
夏景语惊恐的望向四周,害怕再有尸人出现,或者是奇怪的虫子。
她预想中的东西没有出现,空间里的死人,却重新回到了地上,发出了重重的落地声,夏景语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向后退了两步:“不可能,他们都在空间里……”
男子却对这样惊恐的表情感到开心,仿若见到糖果的小女孩,此刻笑的优雅极了:“客人来了这么久,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千重。”
夏景语抓住四人,想要再次进入空间,没能成功。
千重笑笑:“很意外,竟然能在人类中,遇到一个使用空间的人,不过,这个岛屿是我的天下,在这里,你的一切都敌不过我。”
“你要干什么!?”夏景语紧张的抓紧了袖子,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
千重仿佛很认真的在想这个问题:“我要干什么?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开心啊。”他笑的那么纯良,陪着他的笑容,夏景语甚至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暮春的天气,他站在樱花树下,粉红的花瓣,片片飞落而来。可是,这里是腐烂发臭的尸骨之地,恶心的虫子在尸体上肆意的爬着。
“放我们走。”夏景语几乎是在恳求。魏泽源在那里冷冷的说:“没用的,他根本就不是人。”
“哈哈哈哈……”千重疯狂的大笑起来,黑发飞舞,面部表情狰狞,“谁说我是人了,我本来就不是啊,你们人类,就喜欢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一切,这片区域是所有人共有的,为什么,你们残杀别人,就是正义的,别人残杀了你们,就是丧心病狂,大逆不道!”
黑色的发丝飞舞起来,仿佛一条条黑色的线虫,周围虫子的爬动声加大,克拉克啦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千重的笑的那般恣意:“我就是放你们走,也是没用的,你们根本没有办法解开那毒。换句话说,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死在这里呢?离那些肮脏的人类远点,死的也干净。”
“肮脏……!?”夏景语被他的态度刺激到,声音冷了下来,“我就是选择死在外面,也不会选择死在你这里的。”
“你还真以为自己走的掉吗?”千重冷冷的一招手,四面八方的虫子,向两人汇聚起来,根本就无路可躲,眼见就面临着被虫子生生吞噬的风险,怎么办,现在要是有瓶杀虫剂也是好的。
对了……火,虫子肯定是怕火的,“魏泽源,你有火吗?”夏景语向魏泽源喊去,她其实没抱有太大希望,毕竟是从海水里一路过来,火折子或者火柴,肯定也不能用了。而且……这么多虫子的数量,小火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魏泽源眼睛一亮,从空中抛了一个小盒子过去,夏景语准确的接住了,盒子是一个密封的铁盒,夏景语打开,里面是一盒火柴,她一根根的划开,漫无目的的向下扔去,火光四起,虫子向上爬的速度被减缓了,死啦死啦的爆裂声在空气中想起,夏景语的手在发抖,火柴一根根的减少,虫子还是无边无际。
一个小小的火种,沿着枯草,蔓延到了成群的建筑群,夏景语听到千重惊叫了一声,痛苦的捂住脸,手向前指,虫子们飞速向前涌去,一只一只的压在火苗上,火熄灭了,这时千重的叫声停止了,他抬起头来,头皮处一阵血红,很快结成了伤疤,却不影响他妖娆的美丽,反而更加妖艳了几分。
夏景语扬起手中的火,开出了条件:“给我们解药,不然,我继续烧了它!”
“火给我!”千重想要抓住夏景语手中的火柴,却被夏景语灵活的躲开了,她一边躲,一边将火柴远远的抛开,这一次,是抛到千重的身上,“哈哈……既然你也是虫子,那么你肯定也怕火。”
火落在千重发间,一点就着,千重抓着脑袋,头发一根一根的卷起来,细长的黑虫,痛苦的游动起来,蜷曲起来,烧焦蛋白质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夏景语手高高扬起,第二根火柴随时准备好抛出去。
千重失去了原先的优雅:“我给……给你们解药,放你们走。”他痛苦的抓着脸,“你放下火,放下,我死了你们就没有解药了……你快放。”
夏景语手中的火柴依旧举着,她的手高高的扬着,下一刻,就可以准确的投到了千重身上,“你先让白虫出来,让他们几个醒过来。”
千重嘶吼了一声,用身体撞开了夏景语手中的火柴:“恶心的人类,我说到做到,不会像你们那样言而无信的。”
夏景语站在那里远远的看他,到底是自己变了,换做当初那个天真善良的自己,说不定就扔下火柴,等着解药了。但是,现在,她可以做到直视仇人的痛苦而面不改色,她可以收敛住曾经小女儿的心态。
“我想我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也要看看,您愿不愿意拿出点诚意出来。”夏景语用眼光暗指地上的四人,千重挥了挥袖子,无数条白虫从六个人的嘴中游出,恶心的触感,让夏景语恨不得和地上的四人一起昏过去。
千重抬头惊讶的看了一眼夏景语:“好奇怪……你的体内,竟然只有一条。”
如何是好
夏景语刚想舒口气,千重就低低的笑了起来:“真是奇怪呢,你不仅拥有空间能力,还能对虫子有自动的抵御功能,白虫在你体内下的虫卵,只能保持着卵的形态,无法孵化出来。”
“少废话,解药呢!”地上的几个人,在虫子离开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对于他们来说,一场昏睡之后,就来到了野外,甚至还分不清楚实在梦里还是现实。
孙五娘扭过头来,看见了不远处的魏泽源,她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顽皮的向他招招手。
千重从身上抛出几个小药瓶来,语气不屑:“我根本就不会炼制解药,这些不过是我炼制虫毒的时候失败的产物,只有这么多了,你们看着分配。”
夏景语捏着小药瓶,药瓶里面是一颗颗圆润的白色小珠子,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虫卵,用手捻起一颗,心中忐忑不安:“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解药?”
千重不回答,只是冷笑着看着她,眼神无不是在像说,你爱信不信,这是你的事情。
夏景语捏了捏另一只手中的火柴盒,深知这个时候就算威胁也没有用了,这个确实很难证明,强行要千重这么做,也算得上强人所难,千重此刻倚着一根树干,头发被烧焦了三分之一,头上是鲜红的伤疤,依然安之若素,仿佛还是身处他的大殿中,悠然品酒。
图鉴!手机图鉴的功能突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但是她现在不能进入空间,除非……到没人的地方。
她把火柴郑重的放在了魏泽源手中,嘱咐道:“你先照看着他们几个,我可能有办法能够鉴别这个药了,不过需要点时间。”魏泽源结果火柴,轻轻的点头示意着同意,同时警惕的看着千重,仿若一条蓄势待发的弓箭。
千重不以为意:“麻烦的人类啊,你不过是要施展你低劣的空间术而已,何必这么麻烦。”他挥挥手,一阵风刮来,夏景语陡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混沌起来,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进入空间,她不自觉的遵守声音的提示,进了空间。
小屋还是原来的小屋,手机安然的放在桌子上面,夏景语的手是颤抖着的,她打开手机,进行扫描,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检测出药丸的成分,一只一只恶心的虫子出现在配料表当中,她忍着将手机稳稳的拿在手上,一路向下翻,终于翻到了最后的功效————解各种虫毒,但是会伤害服药者本人的胃部功能,需要后期的长期调养。
看来是真的,她从空间退出,入眼的不再是混沌,魏泽源还是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对着千重,而千重,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注视着几人,悠然自得。
刚才……他帮助自己进入了空间?
“我验证过了……这确实是解药,不过会有一点后遗症。”夏景语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魏泽源没有什么反应,在危机中的短短时间,他已经对夏景语产生了足够的信任,其余几人一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甚至还没弄明白情况。
除了三穗和苏城,其余三对夏景语的凭空出现,都惊讶了一下,三穗体力不支的想要扑过来抱大腿,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声音小的她听不见,不过,可以猜到,肯定是……神仙姐姐。
药丸的数量刚刚好,夏景语正准备一人一颗分了去,千重突然道:“对了……那个男的体内下的虫特殊,它不会急着繁衍,而是会优先产卵,达到了一定数量,才会孵化开,一颗药是不够的。而你,会空间法术的女孩子,你的体内因为虫卵很难孵化,也积攒了很多虫卵,但是你体质特殊,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景语拿着药,呆立在这里,他话中的意思那般明显了,她手中的药数量不够,必然会有一人死在这里。
“你们……慢慢抉择吧。”千重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他用手按压住头脑,不住的摇头,又不住的点头,微笑,像是在和众人未知的什么交流着。
“别听他乱说,他是故意吓唬我们的。”魏泽源从夏景语手中接过药,果断的一人一颗分在了手上,三穗看看夏景语,夏景语为不可查的点点头,他先喂了一颗给苏城,才自己吞下了另一颗。
魏泽源也吃了下去。
夏景语却迟疑了,她看到魏泽源的时候,他没有像其他几人,疼的昏了过去,也没有身上明显的有虫子游走,甚至在吐出虫子的时候,不过寥寥四五根。千重也许并没有说谎,魏泽源的体内,积攒着大量的虫卵。
也许自己不吃不要紧,她正在犹豫间,就听到金叔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夏景语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孙五娘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抢过她手中的药,生生塞进了夏景语口中,夏景语没来得及说话,她又奔向了魏泽源,将手中的东西塞了进去。
她!把自己的药给了魏泽源。
“你这是何苦!”魏泽源的脸色大变,一种滔天怒气,压抑不住的迸发出来,他双手按在孙五娘的肩膀上,想要狠狠的摇她,却又有几分舍不得的心疼,一句话莫名的映入夏景语脑海中……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那般煽情的话,她曾经以为就是为了出来恶心人的,但是用在如今的场景上,却又那么恰当。
千重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场景,身影慢慢的在空中隐去了,魏泽源放开了孙五娘,想要扑上去抓住千重,他的手穿过虚幻的光影,只抓到看一团空气,手在空气中奋力的前进,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树干上。
魏泽源的眼睛是血红的,他疯了般的转头,“我去房子里找他!五娘,别怕!我去找他!”
众人都沉默了,远方的建筑群,不知何时消失在空气中,满地的虫子,也消失不见了,独留下尸体,还交错狰狞着,证明着这里曾经的过往。
魏泽源还在疯狂的向前奔跑着,孙五娘坐在地上,睫毛低垂,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金叔上前摸了摸孙五娘的头,低低叹了口气:“五娘,你……”
从夏景语这个方向,她能顺利的看到孙五娘的侧脸,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上划过,孙五娘的嘴唇蠕动着,若有如无的似乎在说什么:“我也知足了。”
逃离
再坚韧的女子,都过不了一个情关。
夏景语等待孙五娘平复了心情,才道:“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金叔想扶起孙五娘,失败了,孙五娘用袖子掩住脸,忍耐不住的嚎啕大哭,三穗也摇摇头,“少爷不宜走动,我留在这里陪他。”
夏景语不再说什么,向魏泽源奔去的方向行进,她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魏泽源和孙五娘之间的反应好奇怪,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他们应该是互相喜欢,但总有点不对劲的样子掺和在里面,似乎,似乎。
一种想法在她脑中无限的蔓延开,孙五娘似乎觉得是解脱,解脱什么呢?如果她能好好活下来,和魏泽源在一起,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她来到房屋曾经存在的位置,这里已经是空茫茫的一片,裸露的黄土铺天盖地的淹没住所有的色泽,一个黑色的人点,锤着大地,那般的有力溅起尘土飞扬,声嘶力竭的嘶喊道:“你给我出来!出来!”
回应他的是空荡荡的海风,呼啸着吹过。
夏景语不知道要怎样安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魏泽源茫然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夏景语一愣,这是怎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情景下,还能在意着这样无关痛痒,无关紧要的细节,她摇摇头,这也不关自己的事情:“我们赶快回去,民间的大夫那么多,杀三虫的药也不是没有,别听那人糊弄了。”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夏景语心中也是不确定,毕竟……那样诡异的千重,那样诡异的听人使唤的虫子,真的是普通的药能够对付的吗。
魏泽源也点点头,迅速从地上起来。夏景语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强迫自己相信了那些话。
夏景语支开了魏泽源,将四个人拉进了空间里,除了苏城之外的几人精神还不错,因为,这个时候,孙五娘体内的虫卵还没有孵化。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夏景语和魏泽源都加快了步伐,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耽误不起,夏景语的脚底火辣辣的疼,她不支一声,因为这些和孙五娘可能遭受的一切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进入树林入口的时候,夏景语忍不住缓了一口气,那些有关虫子和尸体的地方,已经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前面,是一起跟随着过来的人,他们在这个树林里分开,她执意跟着孙五娘和金叔,想到这里,夏景语忍不住高呼一声:“我们回来了。”
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只有风刮过书页,哗啦啦作响,夏景语热烈的动作仿佛被当场泼了一盆凉水,讪讪的僵在了那里。
“怎么了?”魏泽源问。
“我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些人,让他们留在这里等。刚才喊他们,没有回应,你说,他们会不会私自离开了,或者换了地方?到时候找不到他们人,我们是找还是不找?”夏景语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气乱,这个关头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魏泽源眉头一皱:“不会的……他们是训练精良的部下,没有命令,是不会擅自移动。”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行走,眼前的一幕,夏景语惊叫起来,这些人……早已千疮百孔的躺在地上,看上去是死了几个月般,但是夏景语知道,他们,不过分开一天。
魏泽源叹了一口气,捂住夏景语的眼睛,拉着她离开这里:“快走吧,人死不可复生,你在这里看着,也不会有用的。”
夏景语还是颤抖着,原先看到的死者,都是她不认识的,这还好些,现在躺在地上的人,都是前几天还一起寻找着别人,一起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却一个个躺在地上,死的那般难看,这让她如何不难受。
她仅仅是和这些人相处了几天,相比之下,魏泽源应该是和这些人感情更深,但是,他却能做到处变不惊。
魏泽源一回头,触及到了夏景语的目光,他摇摇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夏景语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很想点头,但是想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他背后的故事,不知内情的人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终究什么都没说。
魏泽源叹气:“我啊……是一个商人,从商这么多年来,我所追求的,一直是利益最大化,无怪那些读书的酸腐书生,说我们心黑手辣,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只是这个,也不是我能轻易改变的。无商不奸,这个世上,是不会有真正的儒商的。”
夏景语愣住,她不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的走着,等他们走到岛边缘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轮明月姣姣的悬在天空中,海面上暖黄色的光芒,随着水波,调皮的跳动着。
魏泽源看着水光,也暖暖的笑了,这是水路上的海水退潮的时候,最靠近岛的地方,正是水路里的水最深地方,魏泽源用手比了比夏景语的头,笑了一声:“你这么矮,水竟然没有淹没你。”
这人,如此的轻浮。他甚至不觉得,这般动作,用在一个今天才见到的女孩身上,有些不妥,也甚至没有觉得,那样亲昵的话语,完全不适合在如此的情景下。
夏景语白了他一眼,自己并没有十分矮,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古代女人中,算得上高挑,但是和孙五娘比起来,明显是矮的,和同行的男人们比起来,性别不同,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啊。
她探下身来,将脚踩入水底,水如同上次那样,漫到了她的下巴,她急急的踩着小碎步,想要快点进入浅水区,因为她这样一个不小心,水波冲进来,就很容易进了嘴里。
她在前面走着,魏泽源跟在后面,突然,夏景语开口:“你和孙五娘是什么关系?”
声音伴着海浪,被打出去很远,就在夏景语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的时候,魏泽源开口了:“我对不起她。”
和没回答一样啊!
渊源
两人静静的走在海路上,夏景语再次打破沉默:“如果能医治好她,你会娶她吗?”
本以为会是斩钉截铁的回答,然而,还是有两三秒寥寥的空隙,空隙在海风中仿若永恒的静止,才听到魏泽源那般肯定的声音:“当然会。”那语气,那神情,诚恳的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怀疑刚刚两三秒的停顿来自自己的错觉。
夏景语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商人啊,总能将自己伪装的太好,从他的反应来看,魏泽源真心是真心,但说到要娶孙五娘,可能还是他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
那她的舍身相救又是几分心酸?他的疯狂呐喊又只是下意识的想她活下来?
夏景语用力的摇摇头,别人的感情她猜不透,也判不清,于是跳开了这个话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千重,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泽源的神色也正经起来,严肃的道:“千重是什么来头我不清楚,但是根据这么多天的判断来看,他可能是某种虫子受了方法之后,修炼成了怪物……他非常仇视人类,觉得人类可以随意残杀他们,他们也应该反过来对人类做同样的事情,他手上拥有众多的不同种类的虫子,功效各异。普通的虫子要服用下去才能生效,至于捆绑后就能自己进入体内的白虫,则数量较少。”魏泽源深吸一口气,“北方出现的大乱,就是千重搞出来的。”
“人类可以随意残杀他们……”夏景语觉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第一次被冠以“人类”这个称呼,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千重说的也有道理,人类一直自私自利,随心所欲惯了,“千重他们是生在庄稼地里的虫子吧,不然谁有那个闲工夫去残害他们?”
魏泽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朗,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放肆的笑开来。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夏景语抓住了刚才魏泽源回避掉的一个重点。
魏泽源的笑容立马收敛住了,自嘲的摇摇头:“你是从石城遇到孙五娘他们的吧?”
夏景语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啊……魏家的产业,根本不在石城。”魏泽源目光幽幽的看着远方,“大周的政治中心,在北方的上元,上元同时也是经济中心。魏家支柱产业,三分之一在上元,三分之一在上元西面的临洮,还有三分之一,就零零散散的分布在了全国的其他地方。在北方大乱之前,孙五娘金叔这些人,都跟着我打理北方产业。”
夏景语静静的听着。
“魏家的根基是开钱行的,但是这几年官府有意统一掌管钱财,对各地方的钱行征税加重,我就一心拓展其他产业,虽然有了一些收益,但不成气候,不足以成为未来取代钱行,支持魏家的根基。后来千重在临洮办了一个教,教主有仙丹,能够免费治病,建立没有两三年,就几乎收纳了整个临洮百。教里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传播固定的思想,也没有反对官府,有的时候还教里还帮着官府做点事情。于是就慢慢的在临洮混大了。”
“那个教主就是千重?”夏景语问。
魏泽源苦涩的点点头:“是千重……他所谓的能治病的药,就是他的虫子,操作的得当,那些虫子确实可以在体内治病。这种低级的虫子,同女性阴阳相克,服用到女子体内无效,小孩子阳气为满,也不用担心……千重一直等待着,等待最后的爆发,这个时候,我关心的领域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发现异常。”
魏泽源深吸一口气:“真正让我和千重搭上的,确是别的事情,在我拓展商机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家里世代行医的人,他自己找上了我。他告诉我,自从临洮的仙丹兴起之后,严重的影响了他,他们家有一种祖传的秘方,可以批量生产,放在小瓶子里就可以保存。希望能借魏家的渠道,销售这种东西。我当时一听就很感兴趣,毕竟,这在我眼中,是一条很不错的财路。”
“其实,这就是千重的计谋?”
“恩。”魏泽源缓慢的答应下来,“魏家虽然不是最富有的商户,但是是覆盖范围很广,他们就是利用这个特点,想将虫子在全国推广开来,后来我答应了。那人还说,石城等地位置靠海,有利于药的炼制,魏家在石城有几部分产业,我就将一部分心腹,带到了石城。到达石城之后没多久就是北方大乱,魏家在临洮的产业比重很高,让我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这个时候我的下属猜测是百姓服用的‘仙丹’的问题,我就中止了和那个人继续合作的念头。”
“当时那个人告诉我,这不是由得我选择的事情,我和部下的体内都被下了白虫,遏止不住想要往岛上去,想要偷偷告诉别人,就会觉得全身疼痛难忍。最后只能沿途放上有魏家标志的金豆子,轻风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有所行动的。然后,就这样,你们找到了我。”
整个过程被他说出来,竟然有了几分波澜不惊的意味。中间的细节,全都被一笔带过,以至于这样潜藏了一两年的计划,在他嘴里,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那两个人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夏景语问,那两人指的是三穗和苏城。
魏泽源的表情突然奇怪起来,嘴角抽了抽,眼神奇怪的瞄了一眼:“他们啊……我们当时白天在小镇上游荡的时候,遇到了正在乞讨的人,当时身上只有两个金豆子,就给了他,结果他什么都没买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到了海滩上,巧的是他也来了,不过他是来照顾躺在海滩上的人的,他看到我们,就嚷嚷着有没有小一点的钱。那时候海道快退潮了,我们全身被虫子冲击的难受,没人回答他,他竟然带着海滩上的那人,一路跟着我们……”
夏景语也嘴角抽了抽,这等事情,不愧是三穗能做出来的。
不纯粹的爱情
一路长途跋涉,从海道到了沙滩上,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两三点星子,交错在微白的天际,夏景语朝着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海水已经淹没原来的道路,轻轻冲刷去了原先的痕迹。
夏景语让魏泽源先避开来,自己进入空间,看见金叔呆呆的看着小木屋的一切,神色恍然。
三穗撇撇嘴,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他从进了这里来,就一直傻到现在。”
夏景语无语了,也只有三穗这种一口一个“神仙姐姐”的人,能迅速的接受换了一个空间,他是心有多大才一路跟着魏泽源,走在奇怪的海道里,看着周围的海水,还跟着上了岛。金叔的状态才是正常人的做法吧。
她粗略的看了看,没看到孙五娘的身影,转身发现,孙五娘躺在木屋里的小床上,眉头微皱,夏景语一惊。
金叔道:“她体内的虫卵开始慢慢孵化了,这里已经离开小岛,虫卵孵化的没有那么快,但是也开始慢慢的长出幼虫了,我怕她难受,就先给她点了睡穴。”
原来是点了睡穴啊,夏景语松下一口气来。拉着四个人的手,回到海滩边。
三穗见着海滩,激动的搂住了夏景语的脖子,就差没亲一口了:“神仙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夏景语在心中腹诽,有办法个什么啊,都是你这个头脑简单喜欢惹事的。
苏城在一旁看着三穗搂着夏景语,脸微微的红了,将头别在一边去,轻轻的咳了两声。
夏景语向三穗翻了一个白眼:“你看看你,你主子都吃醋了。”
苏城将脸转过来,脸似乎更红了。
三穗的这一阵大喊大叫,远处的魏泽源也听到了,他匆忙的赶来,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孙五娘,扑过去,脸色凛然。
金叔解释是点了睡穴,魏泽源的脸色才好了一些。魏泽源将孙五娘抱在怀中,头抵在她的脖颈见,低低的说了一声:“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金叔摇头叹了叹气,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说:“少爷,你先带着五娘去小镇上的医馆,给她喂几幅药先服下去,我快马加鞭回石城,带大夫回来。”
魏泽源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五娘怎么能让镇上的那些野大夫来医治!谁让你想的这些馊主意?我们去了镇上,你立刻安排马车,送我们回石城。”
金叔依旧摇头:“回石城的马车至少要一天时间,一天内不服药,恐怕……”
魏泽源狠狠的骂了一句:“没用的混账东西!”也不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金叔说的是事实。只是抱着孙五娘,一路飞速的奔跑,夏景语跟在后面,也一路小跑起来,三穗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公子慢吞吞的跟在后面,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最后留在了苏城的身边,向着前面大声的喊:“神仙姐姐,你们去哪一家医馆啊。”
夏景语也向他遥遥的喊着:“小镇就一家医馆,自己找!”
等夏景语一路跑到了医馆的时候,魏泽源正一脚踹开小药童,嘴里骂骂咧咧:“少在那里给小爷废话,滚开!”完全不见了当时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的淡然风度。
医馆里还有人在看病,魏泽源给那病人手中塞上银角子,不客气的将人推开,那人刚想发怒,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嘴张了张,最后张开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打扰大人了……”
魏泽源嘶吼道:“滚!”
那人笑着退开,屈着身子出去了。
魏泽源又是银角子拍在了桌上,声音缓了下来:“麻烦给她看看。”
贪财小气人品极差的大夫,竟然没有一丝惊讶,施施然将手搭在了孙五娘的脉搏上,细细的诊脉,那认真的模样,都让夏景语不禁以为,这大夫换了一个人。
老大夫抬起头,微笑着摇头:“没救了。不过我能开几服药,让她走的舒缓些。”他又转头看向夏景语:“姑娘别瞪着眼睛了,老夫没你想的那么贪财。”
夏景语刚想说什么,魏泽源一拳拍在了桌子上面,下一掌就要打向老大夫,老大夫微微笑着,手轻轻的抬起,用手臂挡住了拳头,夏景语眼睁睁的看着有力的一拳,被轻飘飘的挡住了,老大夫撕下了嘴上的胡子,摸摸光滑的下巴,笑的更加欢快了:“老夫名为宋义。”
又是一拳奋力的打出去,宋义依旧波澜不惊的挡了下来:“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脾气不好,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何苦骗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今天就是杀了我,也救不下这丫头的命。”
魏泽源冷冷的看他:“你真的是宋义?”
“魏家的小子,老夫知道你在生意上很有一套,现在已经在商界风生水起了,但是,年轻人还是虚心点的好。北方的事情闹那么大,临洮的官府后台大,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放任邪教,是自己的失误,现在正愁着找不到替罪羊呢,你和那人私下买药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肯定将罪状推到你身上,你家的产业大多数在临洮,这也是说的过去的。而且,办了你,他至少能从你家产业上捞走一大部分油水。”宋义洋洋自得的晃着脑袋,一边晃一边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魏泽源的目光。
魏泽源的脸慢慢的黑了下去,手撑在桌子上面,推开了宋义,扯过纸和笔,刷刷的写下一句话,喊来小药童:“你去找个在镇子上拉车的,让他赶快将这个传到魏家在石城的一号钱行,指明交给轻风。”
宋义歪着脑袋,笑着看着魏泽源的所做所为:“商人呐商人,哪个能拥有纯粹的爱呢,刚刚还紧张这个姑娘紧张的要命,听到自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就忙着先管生意了。那你那般一路急匆匆的跑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景语在一旁看的触目惊心,这才发现,宋义刚刚对魏家生意的分析,不过是为了带出这一句话。
不纯粹的爱情……夏景语笑了笑,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就是这里吧。
逍遥忘江湖
从魏泽源的反应上来看,他显然是认识宋义的,而且当他听说对方是宋义后,戒心放下了不少,任由着他给孙五娘开药,宋义依旧摇晃着脑袋:“刚才骗你呢,这姑娘的命也不是一定救不起来。”
魏泽源的脸色刚刚缓下来,就听到宋义的冷笑:“不过,就算是我,也只有一成把握。”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站在魏泽源身边的夏景语,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暗气场,不禁也有几分好奇,这宋义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魏泽源对他如此信服。药童被派出去抓药了,宋义还在后面嘱咐一句,煎好了端进来。
小童惊讶几分,张口想询问:“我们这里不是只抓药,不煎药的吗?”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泽源凌厉的眼神给吓走了。
正在气氛沉重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喂喂,快让我进去,什么?要钱?你哪只眼睛看小爷不像个有钱的样子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不用说,肯定是三穗,夏景语回头,恩,在海水里浸泡过几周,被关押了几天的三穗,哪只眼睛看着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不过,比讨饭的好不少。三穗身边的苏城,脸色惨白着,额头上密密的冒着虚汗,衬着他俊秀白嫩的面孔,无端多出几分瘦弱少年的意味。
瘦弱少年意味着什么,夏景语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四下打量,出现在女尊小说中就是女皇的宠儿之一,出现在普通言情中,就是被炮灰掉的透明,出现在耽美小说中……就是在下面的那个……,那在上面的是谁呢?三穗?三穗不行,太二了,一点攻的气势都没有,魏泽源?也不行,人家已经有了孙五娘。金叔?这个倒可以,不过那样就变成了年下攻的小说……
夏景语的脑子正在飞速的运转中,三穗已经带着苏城进来了,这次宋义没有提药钱的问题,手自然的搭在了苏城的手上,习惯性的摸胡子,胡子没摸到,手在空气中停滞了两秒,“这个公子是天生体质不好,思虑过度,现在体内虫毒刚解,现在体质不宜重活,不宜思虑,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行。”
苏城的声音小小的,“恩。”了一下。
宋义也给他开了药方,让苏城坐下。五个人将这个小小的诊所给占满了,别人想进来看病,显然是不可能的。
夏景语有几分不好意思:“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在这里,还会耽误别人看病。”
宋义笑道:“童儿,去挂开外面的牌子,说我今天不接诊了。”
他自动忽略了夏景语眼中的疑惑,自顾自的坐下来,让人上了酒肉,盘腿坐在了接诊的椅子上,给自己斟了酒,喝酒吃肉,完全不顾及面前的几人。
魏泽源先开口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纪大了,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你们年轻人太能折腾,我跟不上节奏啊。”宋义大口咬下一块红烧肉,肉冒着油油的亮光,炖的恰到好处,此刻满屋子飘香。
“年纪大?”魏泽源不屑的哼了一声,“你退隐的时候不过四十的年纪,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五。”
宋义边吃边摇头:“你不懂啊,这江湖水太混,我趟着水太累,不如在这里,活的潇洒些。”
夏景语左看看右看看,向魏泽源投去了询问的眼光:“怎么?”
魏泽源苦笑一下:“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算子,聪明绝顶,精通各行各业,天文地理,机关权谋,琴棋书画,这医术,不过是他随意翻了几十本医术,同名医相处过两三个月,就学到了别人几辈子都学不来的功夫。”
宋义在一旁听的眼睛炯炯有神,乐呵呵的喝下酒:“过奖了,过奖了。老夫没那么厉害啊,有些是江湖人随便传的,你们知道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别帮忙到处宣扬。”
这前后两句衔接的,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呵呵笑着,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那你还给那些看病的人收钱那么贵,有那么好的医术为什么不造福百姓?”夏景语忍不住反驳两句。
“我为什么要造福百姓?”宋义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在我心中,无正无邪,无罪无恶,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原先想要呼风唤雨,我就在江湖上风生水起。我如今想要归隐田居,我就老老实实的做我的乡野大夫,嗜钱如命,有什么不好?丫头,你还太小,你不懂,到了一定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别人的死活,更是与你无关。”
“你……”
“我什么我?”宋义又是哈哈大笑,“有意思的小丫头,不过,越是有意思,也越是危险,小女孩家家的,往往是比较乖巧的,才活的比较好。”
三穗跳出来,气呼呼的拍在桌子上:“你这老头说的什么话,我姐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别看别人把你吹的神乎其神的,其实啊,和我姐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
被这样一番话反击,宋义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两下,有一下没有下的笑,半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丫头是能耐不小,看样子经历过不少事情,得了不少教训,也放下了不少东西,放下的最多的——就是自我。你要是对丫头有意思,趁早收了心,丫头对你肯定不会有兴趣的。”
三穗红了脸,没头没脑的摔下一句:“她是我姐。”
宋义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药已经端了上来,这药嗷的时间不长,按照宋义的意思,先赶紧服下药压一压虫,还留着一份需要煎好几个时辰的。
魏泽源解了孙五娘的睡穴,孙五娘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泪水挂在睫毛上,喊了一声:“少爷。”
魏泽源轻轻将手立在嘴上,一脸的温柔:“别说话了,喝药。”
孙五娘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乖乖的喝了药,喝完药约摸半个时辰,宋义递过来一个丸子,孙五娘吃了药丸子,哗啦啦的呕吐起来,秽物中尽是活蹦乱跳的白色小虫子。
宋义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他重新点了孙五娘的睡穴,“是我判断失误,这种虫子繁殖起来,比普通的寄生虫要快上几分,治好她的几率,可能……不到一成。”
安乐死
一成的几率,本来就很低,如今是一成不到。再看到宋义这般严肃的脸,魏泽源却笑了:“谁不知道逍遥子宋义喜欢开玩笑,你刚才唬了我一把,现在又来这一套。”
宋义摇摇头,眼睛里满是同情:“魏家小子你聪明,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老夫就这技术,江湖上能人也多着,医仙毒仙,妙手回春……你要是能找到他们,也许能多增加几成。”
“别开玩笑了……”魏泽源依旧笑着。这些都是江湖上多年失踪的高人,其行踪不定的程度,不亚于逍遥子。他们碰上逍遥子是偶然,但是碰上
宋义用手拍拍魏泽源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魏泽源也不说什么,安心的守在了孙五娘的身边,手拉着她的手,夏景语能看到,在孙五娘的血管里,有细细的虫子在爬动着。手放在她手上,还能感觉到虫子爬过的痕迹和微微凸起的感觉。
魏泽源就那样轻轻拉着她的手,不说话,坐在那里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也用脸颊轻轻摩擦她的脸颊告诉她:“快好起来吧,我找临洮的凤巧手给你做嫁衣,做艳艳的正红色,头顶上的盖头,用金线描上凤飞的牡丹花,你喜欢的,你说你最喜欢牡丹,就算不是冲着我,你也该冲着这牡丹嫁给我啊。”
躺着的人依旧没有回答,夏景语听的于心不忍,暗暗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宋义没事人一般,吃肉喝酒,笑的嘚瑟,还招呼夏景语一块来吃:“丫头,你过来,这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让他们在那里呆着,他们现在胃不好,油腻的没法吃。”
夏景语转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她瞪了一样宋义,魏泽源还在这里伤心,宋义还在这里吃吃喝喝,好不快活,好像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宋义假装吃了一惊:“丫头,别瞪,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天爷要带谁走,谁都留不下来,医生治病不治命,再妙手回春的神医,他自己也有会老会死的一天。看开点,活着的时候开心些便好,像老夫我,只要生前快活,死了之后也不用入土为安,随便一把野火烧了,草草的洒在乱草堆里,死人岗上都是无所谓的,就是横尸街头,挫骨扬灰,也没什么可怕。”
他举起酒杯,一口喝尽了壶中的酒,扯开衣服,豪迈的大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夏景语也无奈,但是她从早上饿了一天,胃子早就空空的了,坐了下来,提起筷子,不客气的大口大口吃起来,果真是烧的恰到好处的红烧肉。
宋义忽然开口:“丫头,你上次带来的小姑娘呢?”
“恩?你说我妹妹啊。”夏景语咽下嘴中的肉,含糊不清的回答。
“你妹……好吧,丫头不肯承认,就当她是你妹吧。”宋义高深莫测的笑笑:“他们是北方的部落民族,数量极为稀少,体质特殊,身体恢复能力特别强,恩。”他上下看了看夏景语:“不过和姑娘你比起来,还是要弱一点,他们种族有一个特点,就是报恩心里特别强,要是认为谁对他们有恩,这恩情一报就是一辈子。要是对方是异性,那就不是报恩这么简单了,而是以身相许……”
“真可惜没让你碰着。不然你也不至于单到现在了。”夏景语撇撇嘴。
宋义哼了一声:“小丫头别乱说话。”
就在两人你一眼我一句的闲聊中,又是一碗药端了过来,身身后的魏泽源坐在床上,孙五娘枕着他的腿,他弯着腰,两手空空的搂着孙五娘。
“让她醒来吃药。”宋义说。
魏泽源把孙五娘搂在怀中,亲了她的脸颊一下,蹭蹭她的耳朵:“吃药了。”然后点开睡穴。
孙五娘转转头,发现了魏泽源抱着自己,又看到周围聚着的人,忍不住脸红了一下,轻轻的动动肩膀,似乎是想推开魏泽源,但魏泽源搂的很紧,这样的力道,明显是推不开的。
“吃药。”魏泽源一字一句的说。
孙五娘端过药碗,准备喝,魏泽源又问道:“苦吗?”
她没来得及回答,魏泽源就又道:“我也要尝尝。”一口饮了,含在嘴里,对上孙五娘的唇,孙五娘起初挣扎了一下,后来就乖乖的窝在他怀里,周围的人看着心酸,都自觉的转身过去,不再看他们。
魏泽源又喂了她几口,突然不再喝了,把碗重新推回去:“苦,我不想喝了。”然后他揉揉她的头发,声音拖的又长又软:“乖啊~全喝了。”宛如撒娇的孩子,让人不忍心拒绝。
孙五娘喝了药,把碗递了回去,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稳的靠着:“少爷……”
魏泽源的手指放在了她的唇边:“不要叫我少爷。叫我名字。”
“魏泽源。”孙五娘喊的极为生疏,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是不是我要死了?”她问,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傻瓜!”魏泽源把她搂的更紧了,扳过她的脸来,一阵亲吻,吻着吻着,几颗晶莹的液体滑落,无声的落在衣物上,留下小块的阴影。
吃完药后,宋义没有点孙五娘的睡穴,而是吩咐小童,将装垃圾的簸箕拿了过来,孙五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呕吐一次,虫子在她的嘴里滑落,伴随着粘稠的胃液。
她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现在又不停的在吐,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吐出了不少虫子,吐到后来的时候,胆汁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虚弱的趴在那里痉挛,难受的一抽一抽的。
宋义再次给她把脉了,给她喂药,将魏泽源带了出来,直截了当的对他说:“她现在很难受。”
“恩。”魏泽源回答。
“等后来病情控制不住的时候,点睡穴也没有用了。”宋义叹了口气,“我有办法让她死的轻松点。”
魏泽源笑了:“她不是吐出不少虫子了吗?等全吐出来,不就好了。”
安然离去
“能吐出来的,都是停留在胃部表面的虫子。这些虫子不足为惧。”宋义分析道:“只要用药物刺激一下,就能出来,关键是停留在血管中,已经成长的那些,谁都不能保证它们会到那个器官,造成怎样的伤害。无论是药物还是针灸都没法准确的在不伤害人体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有这么严重?”魏泽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其实虫子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临洮大乱的时候,他有关心过,整个临洮那么多人,都没能从虫子下活下来,他自己也明白那滋味,看过在岛上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他们那一队的人马,不可控制自己的身体,向着海中飘渺的岛屿走去。
“老夫曾经治疗过一个顽疾,得病的人经常头疼头昏,口吐白沫,整个人都是瘫痪着的。我给他断断续续治疗了有三年,都没有得出病因,后来他有一次病发了,没站稳头磕在了桌子上,磕出了一个洞。我被喊过去给他医治,发现过一段时间里,就能从洞里看到白色的影子,后来我把白色的东西给揪出来,竟然是一条寄生虫。”宋义劝道:“仅仅一条就这样,更何况她身体里,不止一条,活着也是受罪熬日子,不如,放过她好了。”
魏泽源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我没有不放过她,她自己也是要强的女子,我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放弃的。我相信你的医术,也相信她的决心,你按照方法开药,治疗她就好,其余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提。”
说完这句,魏泽源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的眼前浮现出笑的灿烂的女子,娇媚而泼辣,他也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很喜欢她,但是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呢?要是当初能斩钉截铁的答应下来该有多好,那些顾虑,放在如今想来,不过是笑话。
孙五娘治病的期间,就被安排在了宋义的诊所,诊所的规矩是从不留人,原来有个病重的人,不方便移动,家属恳求了半天,又是重金酬谢希望能在诊所里面过夜,宋义还是毫不留情的赶人了,那人被人抬动了几下,又碰着伤口,后来当天晚上就死了,夏景语惊讶了一下:“看不出你这么有爱心。”
宋义摇头:“我无善心,帮与不帮,只在我一念之间,我乐意便是杀人犯再怎么十恶不赦的人我也帮,我不乐意就是整天菩萨心肠助人为乐我也不帮。”
药一直连续在吃,孙五娘的精神有时好,有时坏,有时候沉沉的睡去,又默然挣扎着起来,同时也伴随其其他的症状,头疼,心疼,四肢抽搐。
宋义给了最后的断言:“虫子已经成长在了四肢百骸里,与人连成了一体,除非能控制它们自己出来,在妙手回春的大夫,也没办法通过药物的治疗,解救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魏泽源把孙五娘抱在怀中抱的紧紧的,只是这次抿着唇,半天不说话了。
第二日的时候,金叔带着两三个大夫来了,大夫们下车的时候用手捂着心口,颠簸的不轻的样子,拉车的马儿,刚到了诊所门前,就直直的躺在了地上,嘴角泛着白沫,宋义摇头晃脑的指责金叔:“你看你,把个畜生累成了这样。”
金叔此时衣衫尽被汗水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的贴着头皮,整个人顶着青色的眼袋,胡子拉碴的,显然累的不轻,他一把拉过大夫们,就往里面带:“少爷,人我带来了。”
这三人都是石城里小有名气的大夫,他们轮流上去给孙五娘把脉,颤颤悠悠的说着结论:“气息不稳、气血不畅……阴阳失衡,估计,也就是熬日子了。”
金叔惊讶的想要捂住大夫的嘴,自家少爷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火爆的很,有时候和魏老爷子犟起来,魏老爷子都拿他没办法。可是这次魏泽源只是眸光暗了暗,无助的抱着怀里的人,闭上了眼睛,声音是那么的苍凉:
“金叔,给他们高一倍的诊费,好好把人给送回去吧。”
带着大夫们到了门口,金叔问了一句:“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摇摇头:“几乎和死人无异,但比死人还痛苦着,她是药物强制入睡了,等醒来,就有得罪受了。”
金叔倒抽一口凉气,看看里面的少爷,百感交集,想起当初的五娘,又是一阵叹气。
药物控制的时间过去了,孙五娘醒来了,她不再吃药,开始缓慢的进食,魏泽源让金叔给她搜罗石城最好吃的东西,为此累死了几匹好马。
但是她吃了总是吐,难受的时候就蜷在那里,两三天消瘦了一圈,再后来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了多少,痛苦的抓着魏泽源的衣服,深的抓进了肉里。
对她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受折磨。
魏泽源于心不忍了,他摸摸她的头发,吻着他的发根:“五娘,有一种药,能让你平稳的死去,你想吃吗?”
“我不想吃,时间已经很短了,我想你多陪陪我,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孙五娘摇摇头,表示拒绝。
“好。”魏泽源笑开了,那般的温柔宠溺,“不愧是我魏泽源看上的女人,就是有魄力,来,把这块芙蓉酥吃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他从金叔手上拿过了芙蓉酥,芙蓉酥小小的,正好一个一口。
魏泽源把芙蓉酥喂进她的口中,难得的是这次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吐也没有挣扎,吃完了最后一口,她俏皮的伸出舌头,舔着魏泽源手上的酥屑儿,问他:“痒吗?”
“好痒的,你和小猫一样。”魏泽源拍拍她。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孙五娘问。
“记得。”魏泽源笑了,那个如牡丹绽放的女子,妖魅的衣衫在空中翩飞,赤着足踏着清脆的乐器声,捧着酒盏半跪在他面前,眉目清晰,也如风景也如画。
孙五娘闭上了眼睛:“你记得我就好。”若人生只如初见,他们两个能够相爱,比起那些遗憾的错开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室内不知何时升起了淡淡的花香,宋义一边燃着香一边掐指算着,药效发作了吧。
半刻后,怀中的女子再也不动了,僵直的躯体让人想象不出她曾经的柔软。
依稀记得那一年,十七岁的他遇见了二十二岁的她。
当时年少 上
墙角的女孩畏缩着躲在门口,听着继母和一个粗鲁的女人大声的讨价还价。
“五十个铜板,就这个价格了,谁家卖丫头能卖到这个价,都该捂着嘴偷笑了。”女人生的魁梧雄壮,手臂比男人还粗,声音洪亮,长得一脸凶神恶煞。
继母陪着笑容:“这丫头不比别的丫头,从小又精明又聪明,您收下也是好转手的,这样,您能不能多五个铜板?”
女人一把冲到后面,把躲在门口的女孩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狠狠的放在地上,挑起她的下巴:“哼,长得就这样,就算未来好好**,也顶多中等姿色,聪明有个屁用,不过这种穷地方出来的,哪有什么聪明的,不过是穷人家的精精算计,小心眼子!”
继母心虚的打量了一眼女孩,确实,面黄肌瘦的女孩子,按长相来说,应是很丑的了,中等都可能算不上,心中怕女人反悔,只得故作豪气的拍板,“那五十铜板就五十铜板吧,就当是这丫头贱卖了给你。”
六岁的她,就那样被继母用五十铜板的价格,卖了出去。
买她的女人叫袁贩子,职业就是做些贩卖人口的工作,她从乡下低价买来那些小孩子,再根据不同的需要,卖到不同的地方去。
袁贩子带着她兜兜转转一圈子,大户人家的丫鬟,挑不上她,**里的女孩,还是挑不上她,小户人家的童养媳,别人也嫌她瘦瘦小小,不好生养。袁贩子坐在马车前,叼着廉价的大烟,翘着二郎腿,粗噶着嗓门道:“这丫头,竟然卖不出去了。”
最后袁贩子带着她来到梨园,梨园老大看着她的年纪,捏捏她的身体,沉默了片刻:“中等资质,要看能不能吃苦了。”
袁贩子赶紧把她往前推:“没事,这丫头能吃苦!”
梨园老大最后半信半疑的买下了她,袁贩子拿了钱后,蹲下来对她说:“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吗?你被我拎起来的时候,没哭闹半下,还能正眼和我对视,我就觉得这丫头不一般,带着你出来,可惜没有像我这么慧眼的人把你给挑走。”
女孩呆了了片刻,梨园老大给她赐名:“你以后就叫芙蓉。”
女孩摇摇头:“我姓孙。”
梨园老大轻蔑一笑:“到了这里,你人都是我的,还谈什么姓名。”
此后,梨园里多了一个叫芙蓉的六岁女孩,她不是资质最好的,却永远是最刻苦的。这家梨园的名角们,同大户人家公子哥的关系很好,时不时的会被单独请进府内,芙蓉有时纳闷,一个人又唱不了什么,请进去是做什么的呢?
她还在想这些,旁边几个十来岁的女孩笑了:“你看你每天吃好的,打你从来不留伤痕,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的?还不是要留个脸,留个身子。”
芙蓉还是不解:“上台的时候化上妆,谁看的清脸。”
女孩子们先是一阵哄笑,再是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以后你就懂了,总有不化妆的时候。”
在梨园的五年,她长个子长得很快,原本蜡黄的小脸,也变得红润娇嫩起来,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有时候也偷偷的想着,这个时候要回到原来的村子里,自己应该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那天晚上,梨园老大喊她过去,她刚练完功课,怕时间来不及,赶忙过去了,梨园老大不满的皱着眉头:“怎么一身臭汗,快洗一洗再来。”
芙蓉听话的洗过了,再次前往,恭敬的行李,等着像原来一样被叫起来训话,却发现眼前的人越走越近,用手捏住她的脸颊,嘴唇凑了上来:“啧啧,真是鲜嫩啊。”
那天晚上她被留在那里,第二天被嘱咐这几天不用去练习功课了,十一岁的芙蓉,将头埋在被子里,压抑的哭泣着,她甚至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的觉得,好可怕。
后来她懂了,这个梨园里的女孩子,十三岁左右,必然会遭遇到那经历,而她长得高,看上去比实际大些,所以提早两年被带了过去。
芙蓉在梨园的生活又继续了两年,偶尔还是会被梨园老大叫过去过夜,她明白这是自己现在所不能摆脱的,一直默默的忍着,她后半生的命运似乎快被固定好了,按她的资质,是做不了名角的,顶多做些略有些名目的配角,以后正式上台,也要去些大户人家陪公子哥们胡闹。
原来,她的身份,仅仅比娼、妓多了一份会唱戏的才艺,但这又如何,一样是下贱的玩物。
枕霞楼的妈妈想建立自己的舞蹈班子,芙蓉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深夜偷偷溜了出去,进了枕霞楼的门,伏在地上,成功的说服了枕霞楼的陈妈妈,留下了自己,那时候她以为,跳舞总比这样不清不白的唱戏要好的多。
这么多年的漂泊,她早有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讨好卖乖,就那样顺利的让陈妈妈答应了下来。
过了几天,就有人来买她,对梨园里来说,失了一个普通的配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入了枕霞楼的第一天,陈妈妈把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笑着问:“你们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芙蓉率先站起来:“我们是来跳舞的,这里,是给人提供快乐的地方。”
陈妈妈笑了:“你就是芙蓉吧,这名字不好,你性子那里清雅,该做牡丹好了。”这次的芙蓉,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她只是笑惊艳的低头:“谢妈妈赐名。”
入了枕霞楼,牡丹才发现自己原来的眼界那般的小。在这里,她学会了穿衣打扮,给自己画上妖娆动人的装扮,她学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风情万种。
她学会在各个男人之间周旋,她不是跳的最好的,也不是长得最漂亮的。却是最受欢迎的女人。
陈妈妈也直叹气:“要是早点收下你,让你做花魁,那该多好。”
牡丹听了这话,回去痛哭流涕,要是早点遇到这些该多好。枕霞楼的花魁,从小当千金小姐养大,养在深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十五岁的时候才开苞,她的一夜是昂贵的。
此后她也不用经常接客,就算接待的也是名门贵客。
哪里像她……身为舞女,就算她再怎么聪慧,那些逃不过的丑恶,就是逃不过。
当时年少 中
多年的习惯和警觉,让牡丹习惯性的学习着,她认识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她就能涉猎形形色色的行业,自信与聪颖,是她光芒夺耀最大资本。
二十岁的时候,她就从各个男人身上,攒够了赎身的钱,她的地位也上升到领舞的级别,长期住在枕霞楼里,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
枕霞楼的妈妈是出了名的讲信誉、讲义气的女人,给她够了钱,定然给你赎身。但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枕霞楼里大部分的女孩子是一辈子都凑不齐的。
枕霞楼的妈妈也很欣赏她的手段和伶俐,曾经若有若无的透露过,等她老了,有可能让牡丹接下她在枕霞楼里的地位,说这话的时候,牡丹正画着细细的眉,纤细的手上,套着清脆作响的银环,风一吹来,挽在手臂上的轻纱,微微舞动。端的风韵动人,艳丽无双。
镜子里的牡丹笑的妖娆:“这家大业大的,牡丹不敢接下,牡丹只想以后找个好男人,安安分分的渡一生。”
枕霞楼的妈妈笑了:“这话要是从别的女孩嘴中说出,我只当她是天真,从你嘴里说出,我是信都不信。你赎身出来,进了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见了那些小门小户的男人,和你现在的生活天差地别,你不是个安稳的个性,如何能安稳下来。”
牡丹的手一抖,眉毛画偏了一点,她蹙着眉头,用手绢狠狠的擦着。
枕霞楼妈妈说的话,牡丹未必没有考虑过,那些能见的起她的男人,必然是大家族的公子哥,那样的家庭,怎么会接纳下她,而让她给人做小,对她来说,完全不可能。
她看了看枕霞楼的妈妈,年近四十,却也能看出当年风韵。也许,她就是自己的镜子,透着短短的距离,薄薄的空气,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也没什么不好吧,她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村子里的女人,想都不敢想。
她也不是那么想嫁人,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还没有出现让她心动的人。所谓的找个好男人,只是偶尔从丫鬟们的闲言碎语中听得,她们谈论这个话题的语气,无不神往,无不怅然,听得牡丹也有几分惘然,隔着飞舞的轻纱,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面。
只是她没想到,二十二岁那年,她遇到了她此生,唯一一次的爱情——一见倾心,不惧万劫不复。
开场的音乐响起,伴着细碎的竹节敲击声,牡丹赤着双足,足上、手上套满银环,一步一响,清脆动人,空中桃花瓣徐徐降落,她站在桃花雨下,鲜红的衣衫映着桃花艳艳的红,那般魅惑,偏偏雪白的双手,欲盖弥彰般的轻轻挡在脸上,指尖是也是艳艳的红,手一寸一寸的移开了,仿若初醒的美人,她缓缓睁开双眼,笑容明媚。
“好!”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牡丹依旧是笑着,现在的她不用经常出来表演,只有像今天这样,来的人是临洮数得上名号的,她才用出场。
她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少年安然的坐在桌前,桌前放着的酒杯,只被浅浅的饮了一口,一片桃花瓣落入了酒里,看着几份醉心,少年单手拖着下巴,歪着头看她,她也看了回去,向少年露出一个她特有的微笑,少年愣了一下,也向她报以一笑。
那一笑,仿若春风而来吹入冰山,冰山轰然倒塌,哗啦啦的落入水中,水花荡漾,波纹从湖心一层层蔓延开。
有一种爱情,叫做一见钟情,无关太多,仅仅是眼眸的相汇。
牡丹走出了层层围着她的舞女,缓步向少年走去,半跪在桌前,端起那杯落入桃花瓣的酒,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浅尝一口,笑着递到了他面前,少年接过酒,嘴唇也合上了她嘴唇碰上的酒杯边缘,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那一刻,牡丹的心微微的凉了,这个少年,应该是经常出入这种场所的吧,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失望是因为什么。
一杯酒后,她用指尖挑起一点点残留的液体,抹在了少年的唇上,继续一边跳动着一边回到了舞女群中,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盘旋,她不想错过和这个少年的接触。
一舞结束后,牡丹轻轻凑到了新来的少女身边,咬着她的耳朵:“你认识那边的那人不?他可是临洮第二大的布商。”牡丹所指的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
年轻的少女没经过什么世面,她唯一的资本就是娇好的面容,青春的容颜。果然,同牡丹预料的不差分毫,少女在最后的时候,留了下来,一批女孩子,也在她的带领下,找着那些看上去有钱的人,在身边伺候着。
牡丹从最初就站在靠着少年的方向,理所应当的站在少年的旁边,为他斟满一杯酒。
在言谈中,她了解到,少年是魏家钱行的少爷——魏泽源。
那天晚上,她千方百计的留魏泽源,魏泽源离开了,临走前他拉着牡丹的手:“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有趣的女子,于生意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过我这次来这里是陪人谈生意,我不爱这地方,谢谢你的好意。”
那一句“我不爱这地方。”让牡丹的心再次雀跃起来,却又哀伤,难道两人的缘分仅仅止于此处。
第二天,魏泽源又来了,一掷千金,点名要牡丹一舞,牡丹跳着跳着,心神不知飞到何处。那天魏泽源留了下来,两人促膝长谈,杯中不再是柔媚的酒,而是亲手砌出来龙井。
魏泽源笑着:“原来人说红颜知己,我不懂,现在遇见你总算明白,这世上真的有如知己一样的红颜。”
此后的几个月里,魏泽源时不时的会过来,牡丹拒绝了一切出场跳舞的要求,经常呆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有时候也会清点自己的钱财。
枕霞楼妈妈来找她谈话,语气淡淡的:“小丫头动了春心?”
牡丹不说话,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梳妆台。
枕霞楼妈妈无奈的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来头的,趁早收了你的心。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那样的人家,会娶我们这样的女子回家。”
“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牡丹把头发撩到了肩膀上,眼神眺望着窗外,嘴角一丝笑容,带着几分凄苦。她先从知己做起,就不相信不能打动魏泽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