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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土的包子     昨日之门txt下载     昨日之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8 街头血

    “这样,你打个出租来合意小区南门。”余杉说。

    杨睿支支吾吾的说:“道儿远不远?我怕……兜里钱不够。”

    余杉乐了,说:“你没有我不是有么?甭废话了,赶紧打车过来。”

    挂了电话,余杉看了看时间。嚯!这都晚上九点一刻了,杨睿这小子可真够实在的。转念一琢磨,这家伙连打车钱都没有了,估计要是再等上一天,他连火车票钱都得花没了。

    起身洗了把脸,余杉穿戴整齐,估算了下时间就下了楼。他前脚刚到小区门口,一辆红色夏利就停在了他面前。杨睿把脑袋从副驾驶的窗子探出来,离的老远就招呼着:“余哥,这儿呢!”

    看着那张洋溢着兴奋的脸,余杉咂咂嘴,说:“上午不是刚给你五百定金么?这么快就花没了?”

    杨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缴清了房租水电,剩下不到二百又请滨江的几个朋友吃了顿饭。”

    “那你吃晚饭了么?”

    余杉话音刚落,隔着车门就听到了杨睿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声。余杉指了指杨睿,笑而不语。上前一步拉开车门,钻进后座说:“你也别下车了,咱们先吃饭去。师傅,东四道街老杨小串。”

    “好嘞!”出租车司机答应一声,一脚油门汽车就蹿了出去。没二十分钟,出租车就到了地方。

    东四道街以后在齐北会被市民亲切的叫成**一条街。整条街上各色饭店、ktv,吃的、玩儿的什么都有。夜里九点半,大多数的饭店不是已经打烊就是不再接待新客,这个钟头也唯有东四道街能找到照常营业的饭店。

    俩人下了车,杨睿置身其中,身边青烟凝而不散,周遭嘈杂的有如菜市场,吸了吸鼻子说:“挺热闹啊?老早就听说齐北烧烤有名,今天可得好好尝尝鲜。”

    余杉笑着说:“行啊,你今天就负责敞开了吃。”说完,余杉招呼服务员,点了各色烤串,领着杨睿没进店里,就在街边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各色烤串跟酒水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九十个羊肉串,烤腰子、烤鸡翅、烤茄子、烤菜卷,两盘凉菜,一个毛肚锅,一提明月岛啤酒外加一瓶雪碧。

    服务员还给上了个炭火烤架,用来给烤串加热。刚烤好的肉串放在炭火烤架上滋滋响着冒油,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杨睿一边咽口水一边瞅着那瓶雪碧发愣,余杉也没解释,起开一瓶啤酒,给杨睿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俩人一碰杯子余杉就干了。然后余杉慢悠悠的拧开了雪碧。

    “啥意思啊,余哥?”

    “你等两分钟再说。”

    没过一分半,余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

    杨睿眨眨眼:“余哥你这是喝酒上脸啊……走肾。”

    余杉摆摆手,苦笑着说:“光走肾倒是好了,关键是还过敏。”他指了指啤酒:“啤酒都是你的,我拿雪碧陪你行不行。”

    “那有啥不行的,你早说啊余哥,你要说你过敏我都不能让你喝。”

    余杉笑着不说话,这已经是他的习惯性套路了。每逢跟陌生人吃饭,先给自己来一杯啤酒,等脸色比关公还红,这才说自己酒精过敏。这样既不矫情,也给足了对方面子。至于一杯酒过后依旧不依不饶的逼着余杉喝酒的,余杉还真碰到过,不过这样的人余杉基本上不可能再跟他吃第二顿饭。

    所幸杨睿很有分寸,也不逼余杉喝酒,吃吃喝喝,偶尔跟余杉说说曾经的过往,倒也怡然自得。这年头的齐北烤串很有特色,小串都是纯羊肉的,一块钱三串。也有卖一块钱四串的,那是纯露天烧烤,便宜是便宜,但吃到你嘴里的肉是不是羊肉就不能保准了。穿小串的钳子不是竹签子,而是用车条前端磨尖锐而成的铁钳子。

    一五年的时候,余杉跟朋友聚在一起,总是回味九八年前后吃小串的日子。总会有人埋汰小胖子熊海,说熊孩子那时候撸串能撸出火星子来。

    熊海有没有撸出火星子余杉不知道,眼前的杨睿绝对有这可能。只见这小子一瓶酒喝完,抄起另一瓶,都不用瓶起子,直接就用牙起开。他干脆不用杯子了,举起来对瓶吹,放下酒瓶子抄起肉串咬住了一拽,这一串肉就进了嘴里。

    余杉本身吃过晚饭,没一会儿就吃不下去了,到后来只能慢慢喝着雪碧,眼瞅着杨睿大吃大喝。

    闲着无聊,余杉开始四下打量。斜对面的街头聚拢了一群人,有人在街上放了个电视,连着卡拉ok机,一块钱一首歌,谁来都能唱。有时候没客人光顾,摊主就会亲自上阵,操着野驴一样的嗓子制造噪音。有唱得好的,等唱完了立马引得掌声一片;有比摊主唱得还糟的,还没等唱完就会被人哄下来。

    前一种情况就不说了,后一种情况,唱歌的或者灰溜溜的走人,或者恼羞成怒。对着麦克风叫道:“刚才谁特么起哄来着?”

    一般这种时候都没人应声,但也有例外。一旦有人不服喊了一声:“我起的哄,咋地?”得,这时候离打起来就不远了。

    余杉就记得自己高二的时候,每天下了晚自习,总会跟朋友围在路边卡拉ok摊。有时候心痒难耐,也会花一块钱过过瘾。

    俩人吃吃喝喝,转眼就过了十一点。斜对面的卡拉ok摊收了,余杉周围的食客也没剩下几桌。杨睿可算是酒足饭饱,肉串吃了个干净,啤酒还剩下小半瓶,此刻俩人抽着烟聊着天,打算着等杨睿喝完就走。

    正这时候,对面的街上传来几声叫喊。余杉扭头瞧过去,只见一个围着浴巾光着膀子的小伙子慌不择路的朝这边跑来,后头俩提着砍刀的家伙紧追不舍。

    “草泥马你站住!”

    “砍死你!”

    围着浴巾的小伙子边跑边捂着肚子,下半身围着的白浴巾已经被鲜血染红。瞧见那人跑过来,余杉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几桌食客呼啦啦一下子就跑光了。

    杨睿喝了一打啤酒,反应不满,拽起余杉就躲到了烧烤店门口。只见那人跑到了一辆出租车边儿上,伸手试图拉开车门。出租车司机一瞧这情况,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就这么一停顿,后边的追兵已经到了。

    拿着砍刀的家伙一刀将围着浴巾的小伙子砍倒,跟着俩人挥舞着砍刀匕首疯狂的朝地上的人捅着、砍着。

    血淋淋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余杉的心脏狂跳不止。九八年的时候,齐北的治安虽说比九十年代初期强了不少,但也没得到根本性的扭转。

    国有厂矿大批量的倒闭,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年轻人没有工作,只能在社会上游荡。因着东北老重工业基地曾经的辉煌,让这些年轻人的父辈目光短浅,看不到东南沿海的巨变,死守着这一片死地。然后,没有收入,没有工作,也无处发泄的年轻人只能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街头。

    一起起的斗殴,一桩桩的犯罪,背后是逐渐成型的犯罪、流氓团伙,这些团伙大鱼吃小鱼,生存到最后的就演变成了涉黑团伙。直到零二年之后,齐北乃至整个省展开打黑专项整治,一个个社会大哥锒铛入狱,齐北的治安才慢慢扭转。

    余杉身边的烧烤店服务员与几个食客窃窃私语着,却没人去制止,也没人去打电话报警。他们怕被报复,也被如今齐北警方的不作为寒了心。

    度过了九十年代初期,流氓、犯罪团伙意识到金钱不是万能的,开始用暴力犯罪所得的金钱腐蚀齐北的公检法系统。金钱、美色开道,几年下来齐北的公检法系统变得形同虚设。平平常常的打架斗殴,接到报警电话,警方都是拖上好半天才出警。等他们到了地方也就负责个事后收尾。有时候实在躲不开了,警察会例行公事一样把所有参与斗殴的全都抓回去,然后等着一个个上头打来的电话,把一个个斗殴人员再放出去。

    毫不夸张的说,这时候几乎就是齐北最糟的时候,政府的公信力在民众心中降到了谷底。得罪了社会上的混子,民众首先想的不是报警,而是托关系找哪位社会大哥出面摆平。

    刀刀见血刺激得余杉肾上腺分泌加速,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突然高喊一声:“警察来了!”

    身边的杨睿看了余杉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余杉能感觉到杨睿的责怪。或许在他看来,不论砍人的还是被砍的全都是社会渣滓,哪个死了都算是造福社会。

    两名行凶者慌张的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然后目光看向余杉。其中一个家伙用沾血的砍刀指着余杉说:“别姬巴管闲事,再喊一句砍死你信不信!”

    余杉始终信奉一个原则:不惹事儿,但遇到事儿绝不怕事儿!

    他高声说:“差不多就行了,真杀了人你俩也活不了。”

    “哎呀卧槽!真特么有钢儿啊!”拿砍刀的叫骂着,冲身边拿匕首的混子一使眼色,俩人提着刀就朝余杉走了过来。

    呼啦啦一下,烧烤店的服务员跟几名聚拢在门口看热闹的食客一下子都钻进了店里,门口只剩下余杉跟杨睿俩人。

    这时候余杉已经平复了心跳,左右看了一眼,抄起了门口的长条板凳。而杨睿还是那样站在那里,既没开口,也没想着抄家伙。余杉心下一沉,躲不过去,那就打吧。

    两个混子转眼到了近前:“你挺牛逼呗!”

    余杉张口刚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候,杨睿动了!站在台阶上,杨睿突然一记鞭腿抽在了拿砍刀混子的手腕上,啪的一声,砍刀打着璇子飞了出去。

    没等俩混子反应过来,杨睿腾空而起,飞起来一脚踹在了拿匕首混子的胸口,那混子闷哼一声,倒飞出去两米多,直挺挺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落地之后,杨睿左臂格挡住丢了砍刀混子砸过来的拳头,身子一矮右手掏过那混子胯下,左手抓住领子,低吼一声把那混子扔出去老远。

    俩混子一先一后直挺挺躺在地上,只剩下哼哼的劲头。杨睿整理了下t恤,说:“滚!再特么哔哔一句,你俩今天谁也别想走。”

    余杉都看傻了,手里头还拎着长条凳没放下来,看向杨睿的目光就像看怪物一样。只见杨睿冲着余杉笑笑,说:“哥,我跟你说过了,当初我在军区比武,格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039 取其轻

    杨睿的身手真吓了余杉一跳!余杉心里头喜忧参半,喜的时候有这身手,日后真碰到动手的时候杨睿能护得住自己;忧的是……余杉现在越来越觉着杨睿不是干私家侦探的材料。通常有这种身手的,全都是猛将,你什么时候见过猛张飞去搞过跟踪调查?

    瞧见余杉还在那儿发愣,杨睿说:“余哥,别愣着了,赶紧走吧。那俩混子搞不好回头叫一帮人来把咱俩围了。”

    余杉先是点头应下来,走几步又站住了。他看着躺在血泊里围着浴巾的人说:“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报警吧。”

    “报警?”杨睿嗤的一声笑了,说:“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叫120呢。”

    他当过一年半的刑警,知道出警的那帮人都是什么德行。余杉一琢磨也是,掏出电话打了个120.电话接通,余杉把情况简单一说,120的接线员倒是习以为常,问清楚了地点后补充了一句:“120救护车是收费服务,伤者有付款能力吧?”

    余杉看了看跟赤条条差不多的伤者,咬着牙说:“有,你赶紧派车来吧!”

    打电话的光景,杨睿走过去蹲下身子先是探了探脉搏,跟着也不管躺着这位乐意不乐意,抽下毛巾,开始为其简单包扎。

    余杉挂了电话走过来,杨睿说:“还有气儿,急救车要是快点还有救。”

    余杉看了一眼伤者身上的伤,血淋淋的景象立刻逼得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人胳膊、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看着很吓人,但却不是关键伤。杨睿指着那人的腹部说,真正要命的是腹部这两刀。幸好那俩行凶的混子用的是匕首跟砍刀,要是换了三棱刮刀或者军刺,地上躺着这位早没气儿了。

    饶是如此,地上躺着的这位也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等了十来分钟,救护车呼啸而来。车子一停,从急救车里跳下来俩穿白大褂的年轻大夫,抬着担架,把伤者弄上了车。副驾驶的白大褂一瞧这情况,指着余杉说:“是你打的120吧?不能走啊,一会儿车钱谁付?”

    “我付!”余杉跟杨睿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带着有些无可奈何的杨睿上了车。车上,俩年轻小大夫尽职尽责的处理了伤口,又跟余杉聊了聊当时的情况。

    听余杉说完,俩小大夫看余杉的眼神跟看傻子差不多。躺在担架上的这位头皮刮青,胳膊上有纹身,胸口还有伤疤,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九八年的齐北人朴实的可爱,他们可以群起把小偷制服,也可以对流氓火拼冷眼旁观。

    这事儿如果传扬出去,几乎所有的齐北人都会认为余杉属于多管闲事。这样的社会渣滓就不该救,救完了指不定哪一天又会祸害人。

    余杉只想着人命关天,或许这也跟他没有切肤之痛有关。毕竟,齐北社会治安最糟的那几年,他都在学校中度过,高考过后远走高飞,去了滨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齐北早已物是人非,街面上再没了成群结队的混子,也没了牛逼哄哄的社会大哥。

    杨睿这会儿倒是眼神正常了,只是看向余杉的目光里充满了探寻,似乎在琢磨着余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车行不到十分钟,到了第二人民医院。余杉付了车资,本以为没事儿了,结果发现事儿才刚刚开始。因着伤者这伤势属于重伤害,医院立马报了警,负责的医生说余杉他们不能走,要走也得等警察问过话后再说;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谁付医疗费。

    医院的确是以救死扶伤为天职,或许在九十年代初期还有先治疗再交费这一说法,但到了九八年,医院也被那些耍赖不给医药费的混子给弄怕了,自此之后定下了规矩,先交钱再治疗。

    这种状况一直闹到后来全民普及医保才缓解了部分,但大病还是这规矩,先交钱再治疗。余杉翻了翻钱包,里头就一千多块钱。

    他皱着眉问:“先交一千行么?”

    大夫眨眨眼没说话,显然是不同意。

    余杉一咬牙:“那这么着,”他把手机拍在大夫手里:“手机先压你这儿,我回去取钱,你们先治疗行不行?”

    大夫琢磨了下,说:“你先交一千,然后留个人等着,另一个回去取钱。”

    “行,就这么定了。”

    余杉看向杨睿,杨睿很自觉的坐在了走廊椅子上:“那我留这儿,你回去取钱吧余哥。”

    余杉也不废话,转身出了医院,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就走。这一来一回,余杉只用了四十分钟。再回到医院,余杉手里多了个手包。到交费处那儿,余杉直接拍了一万块钱过去,算是交了押金。

    没等他转身呢,就听后头有人说话:“咦?瞅着这么眼熟呢?余哥?”

    余杉一回头,首先瞧见的就是俩穿着绿色警服的警察。定睛一瞧,其中一个分外眼熟,这不是小马警官么?

    “马警官?”余杉诧异的说:“你怎么来了?”

    小马警官不高兴了:“啧,余哥,有日子没见怎么这么见外?”

    余杉掏出香烟开始散烟:“抽烟抽烟!”

    小马警官也不客气,接了香烟递给同事,介绍说:“这是余哥,人实在,对朋友讲义气。前一阵龙华路交通事故撞死人那事儿我跟你说过。”

    小马的同事恍然:“哦,你就是小马总提的余哥啊,幸会幸会。”

    握了手,点了烟,余杉又问:“你还没说呢,马老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小马吐着烟气说:“头些日子我们中队长调到了刑警队,临走把我也调动了下。这不,今晚上正好我值班,接了指挥中心的电话就过来了。”

    余杉面色不动,心中恍然。他此前还纳闷原本是交警的马警官怎么后来成刑警了呢,感情马警官就是这会儿调动的工作。

    简单聊了几句,小马警官开始询问具体情况。余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瞧见的都说了出来。临了,余杉问:“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马警官说:“你说刚子啊?不好说,现在还抢救着呢。”

    “刚子?”余杉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你不认识刚子?”话刚问完,小马警官旋即恍然说:“哦,对。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也正常。这么跟你说吧,郑少刚,外号刚子,在齐北算是数得上号的社会大哥。”

    余杉开始苦笑,一时好心,他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啊?

    瞧见余杉的脸色,小马警官又说:“不过刚子虽然混社会,这人名声还不错。基本不欺负老百姓,街坊邻居谁家有个三灾五难的,刚子也出钱出力的帮忙。”

    小马警官的同事嘿然一笑,说:“这年头混社会的不比从前,现在比的不是谁讲义气,比的是谁心黑手辣。放在几年前没人敢惹刚子,现在你再看……要不是余哥你把人送到医院,刚子这会儿都死翘了。”

    小马警官做好了笔录,放下记事本跟笔,说:“行了余哥,没你事儿了,赶紧回家吧。你放心,不管刚子怎么样,你垫的钱瞎不了。”

    小马警官还真没说大话,余杉带着杨睿回了租的房子,第二天早晨就有人给他打电话。

    “喂?余先生是么?”

    “是我。”

    打电话的人很客气,先是说了一通感谢的话,跟着说:“刚哥没啥事儿了,这样,您人在哪儿?我们把您垫的医药费给您送过去。”

    余杉报了地址,没半个小时,敲门声响起。余杉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俩社会人。

    什么叫社会人?就是俗话说的混社会的混子。

    俩人个子都不高,看着像是兄弟俩。穿着黑色短袖的t恤,头发刮得只剩下几毫米,纹着纹身的胳膊上夹着手包,瞧见开门的余杉立马一鞠躬。

    “余先生,谢谢你救了刚哥。”鞠躬完毕,还没等余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打开夹包,掏出一沓子现金:“您点点,这是您垫付的医药费。”

    余杉这些日子总跟钱打交道,一打眼就瞧出来这些钱不止一万一。

    “有点多了吧?”

    “刚哥说了,多出来的是感谢您援手。钱没多少,是个心意。”

    余杉赶忙拒绝:“不行不行,一码是一码,该多少就多少。”

    仨人推让了半天,余杉死活不多收钱。门口的哥俩对视一眼,个头稍高的冲着余杉一挑大拇指:“行!余先生你仁义。这样,钱你不收,请吃饭总行吧?”

    余杉本心想拒绝,转念一想,要是再拒绝就有点不给人家面子了,于是就答应了下来。那小哥俩也没废话,丢下一万一,就跟余杉告了别。

    余杉关了门,一回头就瞧见杨睿这家伙正依着卫生间的门抱着胳膊在那儿看热闹。

    “起来了?”

    杨睿没回答,说:“余哥你这人也真是的,给你多少就拿着呗,那刚子也不是一般人。”

    余杉一琢磨,可不是嘛!要是他拿了钱,那就没后面的饭局了。饭局倒没什么,问题是一想到跟社会大哥扯上关系,余杉就心里发憷。

    瞧着余杉的神色,杨睿叹了口气,安慰说:“你也别多想,没准坏事变好事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余杉只能这么说了。所幸昨晚上小马警官对刚子这位社会大哥评价还不错,余杉想着齐北社会治安这么乱,没准多几个刚子这样的社会大哥还能好一些。这也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040 跃迁时间线

    房子里多了个人,余杉勤快了许多,早餐自己弄的,煮了小米粥,热了花卷,配着咸菜、煮鸡蛋。杨睿一边唏哩呼噜的喝着粥,一边翻看着齐北地图。

    那地图很粗糙,手摸上下能粘下来花花绿绿的颜料,余杉记得这东西。当初他上大学假期回齐北,美美都能瞧见捧着一摞劣质地图满火车站兜售的小贩大妈。而且余杉还清楚的记得价格,一块钱。

    杨睿看得很专注,余杉就问:“你看这个干嘛?”

    “熟悉地形啊。”杨睿理所应当的回答。

    余杉嘬了下牙花子:“光看地图能记住么?”

    杨睿抬起头,自信的说:“差不多吧,别忘了我以前可是侦察兵。”

    余杉心说,再侦察兵,光看地图也不行啊。再者说了,你当初看的是等高线地图吧?

    “那你看得怎么样了?”

    “再有几天就能记住。”

    余杉乐了,齐北屁大点地方,真花心思一个礼拜的功夫走也走遍了,还用得着记地图?于是他说:“甭费劲了,”说着,余杉掏出钱包,抽出五百块钱递给杨睿:“拿着。”

    “啥意思啊,余哥?”

    “吃完饭出去坐公交溜达,顺便物色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二手摩托……恩,你会骑摩托吧?”

    “会啊。”

    “要碰到合适的摩托,就定下来,回头我给你钱。我就一个要求,最长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得对齐北市区地形做到基本熟悉。偏僻的地方且不说,起码也不能人家说一条大街你不知道在哪儿。”

    “行,那我不跟你客气了啊,余哥。”杨睿不好意思的接过了钱。

    吃过早饭,杨睿主动刷了碗,这才兴冲冲的出了门。站在阳台上瞧着杨睿昂首阔步的走出小区,余杉始终觉着比起私家侦探,杨睿这小子更适合当保镖。别的不说,就冲昨天放倒俩持械混子那两下子,绝对有人乐意花高价请杨睿做保镖。

    有这样的本事还能穷困潦倒到拖欠房租,只能说明杨睿这人自尊心强,拉不下脸来给有钱人当看家护院的打手。

    望着杨睿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余杉收回目光,活动着脖子回到客厅。点上一支烟,开始总结这一段时间的进度。

    九十七部手机成功脱手,总计为他带来了将近二十四万的收益。不但足以弥补之前的亏空,还大有盈余;案子方面,一直苦苦寻觅的蓝彪总算浮出水面,余杉知道了蓝彪的车牌号,也知道了蓝彪一个藏匿点。

    余杉本打算这次过来将九八年的时间线推进到六月中旬左右,如今看来,进度大于他的预期,他必须得提前回去了。

    一支烟抽完,余杉拿定了主意。他起身回到自己的大卧室,掀开床垫子,从床底下取出十万块钱,装进在滨江买的黑色背包,背上背包就出了门。

    步行不过几分钟,余杉已经到了那条音像店后的背街。穿梭在快收摊的早市之中,余杉很快到了那扇门前。他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下,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伸手拉开那扇门。

    余杉感觉整个人再次被黏液包裹着、撕扯着,然后一头撞进了门的另一头。余杉闭着眼睛,扶着墙,慢慢等着自己重新恢复平衡感。他试着迈了一步,下一刻,头部传来剧烈的刺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余杉刚刚恢复的视力变得模糊不清,眼前先是出现金星,继而金星越来越密集,眼前布满了好似黑白电视机一样的雪花点。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耳鸣,他甚至都听不见自己痛苦的呻吟声。

    头部的剧烈疼痛,让余杉感觉好似初中时那次在操场上贫血性休克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余杉还没有昏厥过去。

    良久,疼痛感与耳鸣慢慢消退,视力慢慢恢复,余杉扶着墙慢慢弓起身,挪着步子踉跄着坐在了吧台边的椅子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恢复了片刻,他起身抄起吧台上的水壶,也不管那是多少天前的水,倒进被子仰头猛灌起来。放下被子,擦擦嘴角的水渍,余杉感觉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初。

    头疼突如其来,又悄然而逝。

    余杉苦思冥想着为什么会头痛欲裂,然后乔思的话陡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规则三,如果你改变了能影响你原本记忆的历史,回来之后你会剧烈头痛。记忆中会多出一段与改变那件事相关的延续记忆。这些记忆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脑子里一样……”

    规则三!

    余杉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在九八年的时空里他一直规避着与自己,与自己亲近的人接触,就怕影响自己原本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事影响了时间线?

    是徐惠?谭淼?还是马警官?抑或者是刚认识的杨睿?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的亲朋好友,试图在记忆中找出那一段刚刚被灌输进去的记忆。但一切都是徒劳无益,那一段记忆就像是湖底的钻石一样,沉睡在了余杉的记忆深处。

    余杉站在那里足足呆滞了十几分钟,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论怎么懊悔都于事无补,只有积极面对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儿,余杉放松下来,换了衣服,揣好自己的钱包、钥匙、手机,背着黑色背包离开了音像店。时间临近四点半,余杉赶在中国银行下班之前,把十万块钱存进了自己的账户。

    接待余杉的女柜员瞧着簇新的第四套人民币吃惊了好半天。余杉知道她为什么吃惊,事实上如果余杉不着急脱手,这些第四套人民币足可以为他换来十三万到十四万左右的第五套人民币。但余杉现在既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心思。

    虽然暂时冷静下来,但他满脑子依旧想着改变了的时间线。

    离开柜台,余杉在自助取款机取了一万新钞,在女柜员好似看神经病的眼神中,开着车离开了银行。回到久别的家,余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

    他也没心思做饭了,想着等媳妇赵晓萌回来了,两口子出去吃一口。

    余杉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响了。来电的是熊海,余杉刚接起来,熊海就用前所未有严肃的语气问:“杉子哥,你在哪儿呢?”

    “我刚到家,什么事儿?”余杉从熊海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熊海低沉着声音说:“你快来吧,单杰不行了。”

    余杉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犹如潮水一样涌来……

    2006年2月,单杰所在铁路派出所接到上级单位通知,协助搜捕在逃通缉犯。单杰与几名同事在齐北段富区站清查时遭遇在逃通缉犯崔志强,搏斗中单杰被推下站台,腰部撞击铁轨,造成脊椎骨折,截瘫……

    余杉冷汗直流,握着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着。

    “喂?杉子哥,你在听么?”

    余杉咽了口口水,说:“哪家医院?”

    问清楚地址,余杉迅速挂了电话,抓起衣服就出了门。一路上他神思恍惚,差一点追了尾。赶到第一医院抢救室,余杉就瞧见走廊里站满了人。

    单杰的父亲花白着头发,垂着头一言不发;单杰的母亲捂着嘴泣不成声,几个单家的女性亲属拍打着单母的后背,反复宽慰着。

    熊海在走廊里急的团团转,苏眉始终目光呆滞的看着雪白的墙壁。

    “杉子哥,你来了!”乱转的熊海发现了余杉,好似找到主心骨一样迎了上来。

    “单杰怎么样了?”余杉焦急的问。

    熊海叹了口气:“还在抢救。”

    “怎么搞得?”

    “下午两点,单杰趁着家里没人吞了毒鼠强。”

    毒鼠强……余杉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拉着熊海走到一旁,低声问:“熊海,当初是谁把单杰推下铁轨的,你还记着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问你记不记得!”余杉急了,脸上的神情好似要吃人。

    “记得,崔志强,外号黑子,蓝彪手下的打手。”

    黑子!是黑子……但余杉搞不清楚,他几乎没怎么接触黑子,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余杉继续问:“那黑子当时是犯了什么事儿?”

    熊海狐疑的看了看余杉,瞧见余杉脸上认真的神情,强忍着不耐回答说:“黑子用猎枪枪杀了蓝彪的对头刚子,他是杀人犯能不跑么?”

    刚子……问题出在余杉管闲事救了的刚子身上。原本的记忆中,从没有刚子这个人的存在,或许刚子早就销声匿迹了。而在新的时间线里,刚子一直活到了2006年,还是蓝彪的死对头。黑子崔志强因为枪杀刚子而跑路,在富区火车站遭遇了单杰。从而导致单杰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然后了无生趣的单杰选择在一五年的今天服毒自尽。

    余杉觉着昨日之门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事情怎么就会这么巧合?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抢救室的门打开,单杰的亲朋好友呼啦啦就把走出来的医生围住了。那医生一句话没说,只是无力的冲着所有人摇了摇头。

    下一刻,单母哭天盖地的哭喊声响彻楼道:“我的儿子啊……”

    远远站着的余杉攥紧了拳头,只觉着心如刀割。

041 我能修补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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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早晨,是单杰的葬礼。

    穿上了黑西装的余杉与熊海合力抬着花圈,将其丢进了炉子中。迎面腾出的火焰烤得余杉面孔生疼,他却一无所觉的站在那里,瞅着炉子中跳动的火焰将花圈吞没,然后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小胖子熊海抓起一把冥钞,丢进火炉,念叨着:“单哥,一路走好,兄弟给你送钱了。”

    丢完了冥钞,小胖子被烟熏得一边咳嗽一边后退,后退的过程中拉住了木然的余杉。这三十多个小时余杉过得恍恍惚惚,单杰的葬礼是在单家亲戚以及单杰有数的几个朋友操持下办的,很仓促,人来的很少。

    单杰原本的铁路派出所来了个副所长,走过场一样慰问了单杰父母,说了些节哀的话,丢下礼金连遗体告别都没参加就走了。余杉认识那个副所长,原本的时间线上,这人跟单杰关系不错,而且臭味相投的都喜欢搓麻。单杰周末没事儿如果不跟余杉这帮人聚在一起,那就一准在跟那副所长在搓麻。

    新的时间线上,单杰零六年办理了病退,他离开的时候那位副所长还没有入职。不单单是这位副所长,余杉发现交游广阔的单杰,在新的时间线上朋友少的可怜。

    除了余杉、熊海、苏眉,就没什么朋友了。余杉能想象到单杰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没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婚姻,告别了喜好的麻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然后在余杉偶尔拜访的时候强装笑脸……而这一切都是余杉害的!

    余杉心里无比自责,如果他没有多管闲事救了刚子,单杰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小胖子熊海与余杉并肩站在一起,他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余杉,然后自己点上。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说:“单哥……也算是解脱了。”

    余杉木然的转头看向熊海。

    熊海看着不远处升腾的火焰与烟雾说:“单家底子原本不错,这些年为了单哥的治疗,把家底全都折腾进去了。单哥他爸妈六十多岁的人了,经营个小超市,每天五点钟不到就得起来忙活,骑着电三轮去菜市场进菜;人家送货的上了门,他爸妈累得呼哧带喘往小超市搬货。老两口一个月六七千退休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图的什么?不就想着省下钱给单哥治病么?”

    余杉嚅动了下喉头,没说话。他能想象到单杰父母的艰辛。

    “去年我去看单哥,单哥就说过不想活了。他说自己活着除了拖累人,没有任何用。他自己知道,他的瘫痪早就治不了啦,可他爸妈就是不放弃。他知道他爸妈坚持往他这个无底洞身上砸钱,为的就是让他活着有盼头。”

    一旁的苏眉接口道:“单伯父单伯母不放弃给单杰治疗,不止是为了让单杰有盼头……”顿了顿,她说:“……恐怕也是为了他们自己有个盼头。”

    余杉心如刀绞。一幕幕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他记得病床上单杰呆滞的目光,记得单父日渐佝偻的身体,记得每次送钱过去单家人的严辞婉拒,记得单母大冬天搬运啤酒箱子的艰难身影。

    苏眉又说:“单杰这一死,他自己是解脱了,他父母怎么办?单杰就是老两口的精神支柱,这一下子精神支柱倒塌了,我怕单伯父跟单伯母会……”

    苏眉并没有把不吉利的猜想说出来,但余杉与熊海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熊海叹了口气说:“没事儿多去看看单哥的父母吧,老两口真不容易。”

    这时候,熊海身旁的余杉却呢喃着说:“我能修补这一切……”

    “你说什么,杉子哥?”

    余杉看了看熊海,摇摇头:“没事儿。”

    他攥紧了拳头,又缓慢松开,因着心中的想法,他暂时放下了悲伤。没错,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可以修补这一切。九八年的时间线才推进到五月二十六日,导致单杰重伤瘫痪的事件还没有发生。只要在九八年将关键人物黑子崔志强……不,不对!

    崔志强只是个打手,没了他蓝彪依旧会找其他人做掉刚子,所以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蓝彪身上。也就是说,做掉蓝彪,一切的一切都会恢复本源。

    毫无疑问,不论是什么蓝彪、黑子还是刚子,对于余杉来说他们永远都没有单杰重要!

    从单杰的葬礼回来,余杉就始终阴沉着一张脸,他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但却再没了说说笑笑。妻子赵晓萌很理解余杉失去挚友的感受,每天都会尽心尽力的宽慰着余杉。

    但每一次,余杉都会勉强笑着拒绝:“不用宽慰我,我没事儿。”

    是的,余杉相信自己会没事儿,下一次穿越过后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

    为此,余杉开始着手准备。他联系之前的网上买家,定了三百部5110手机。两天之后,卖家叫苦不迭。三百部5110这种老古董,别说一周时间了,就算再给他一个月也收不上来。诉苦过后,卖家转而说,如果是6110应该没什么问题。

    余杉查了下6110,发现这款手机同样是在九八年上市,而且是第一款内置了游戏的手机。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卖家的方案。

    余杉又花了一千三买了一台美能达rd3000数码相机。两百七十万的像素低的可怜,电池用的还是四节镍氢电池,这种现在看起来像是笑话一样的配置,九八年居然能卖四千块,而且还是美元。下单之后没半个钟头,余杉陡然反应过来。美能达rd3000体积不大,同体积的手机算利润绝对没有数码相机高啊!于是余杉又联系卖家,追加了三十台订单。

    余杉需要钱,大量的钱。他在九八年毫无根基,想要做一些事,只能拼命砸钱。而有了昨日之门,钱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他又买了两台望远镜,一部是1200万像素的数码摄像望远镜,一部是普通的高清微光望远镜。又在网上逛了会儿,选购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可以打印照片的数码打印机,以及一台可以刻录vcd光盘的外置刻录机。

    转过天,余杉中午开着车去了一趟电子城。他需要一些不太合法的监视、监听设备。余杉寻寻觅觅的,在电子城的三层停在了一家铺子前,压低声音问老板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那老板年岁不大,听了余杉的话立马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打量了余杉半天,确认余杉没什么问题,叫邻居帮忙看着柜台,引着余杉就走。

    两人出了电子城,过了马路,进了一个两千年兴建的小区。小老板停在一处车库前,左右张望了下,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招呼余杉进去之后,立马落下了卷帘门。

    小老板打开灯,余杉瞧见,小小的车库里堆积着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有合法的,也有不太合法的。

    针孔摄像头就分好多种,按照传输分有线跟无线,按照样式分那就多了去了。比如口香糖针孔摄像机、针孔摄像笔、手表摄像机、打火机针孔摄像机、钥匙扣针孔摄像头、电子钟摄像头等式样的,以及其它伪装在各种生活用品中的针孔摄像头如:电视、电扇、饮水机、公仔、玩具等等。

    余杉询问了传输距离,选了几样,然后又开始挑窃听设备。他选中了小老板极力推荐的依靠gsm工作的窃听器。这东西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是窃听器,一部分是接收端。使用的时候拨打插入卡槽的手机号码,就可以远距离窃听、定位。余杉琢磨了下,这东西原理太简单了,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异形手机。

    余杉痛快的付了账,拿着东西走人。算算账,除去给媳妇的那一万块钱,其余的九万花的一干二净,他的账户里又只剩下了三位数的余额。

    接下来的一周多时间里,余杉一边等着网上购置的东西送达,一边调查着单杰截瘫的前因后果。事实证明网络不是万能的,余杉换了无数关键词,也只查到了一些简略的公开信息。他给路子广的熊海打了个电话,倒是收获不少。

    熊海在电话里说:“刚子以前替人收账,两千年开始入了房地产这行;蓝彪零二年也开了房地产公司。同行是冤家,再加上都是在社会上混的,你就琢磨他俩能没有矛盾么?我好想记得,零五年那阵子刚子跟蓝彪都看上了一块地,俩人谈了几次没谈拢,两伙人年底的时候还火拼了一把,蓝彪开发的楼盘直接停工了。再后来刚子就被枪打死了……你问这个干嘛?”

    余杉胡诌几句糊弄过去,放下电话在记事本上写下了蓝彪、刚子与黑子三个人的名字。细思起来余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黑子跑路居然走火车站,这得是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说起来单杰也真够倒霉的。

    毫无疑问,要从根本性解决问题,那就得解决掉蓝彪。当然,这有难度,而且难度还不小。所以余杉可以退而求其次,解决掉黑子。余杉相信,只要解决掉黑子这个蠢货,那单杰的命运就绝对会回归原本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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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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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2尾巴

    余杉这次网上大采购学聪明了,留的收获地址是老乔的音像店,嘱咐卖家提前跟快递打招呼,送货前给余杉先打电话。陆陆续续五、六天时间,余杉采购的东西差不多都到齐了。

    星期三下午余杉接到电话,最后的三十台数码相机也送到了,快递小哥问余杉在没在音像店。当时的余杉下了班刚往停车场走,琢磨了下,就说让快递小哥等个十分钟。以往的时候,余杉大多选择的是去快递公司自提。

    走到停车场,就瞧见小张老师垂头丧气的顿在那里发愣。余杉打了声招呼,小张老师立马气急败坏的指着余杉说:“余老师,你坑死我了。”

    “啊?怎么了?”

    小张老师说:“我就不该信你的话!”

    余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问说:“到底怎么了?”

    “别提了……我想了半个月,刚才鼓起勇气请贾丽丽看电影。”

    余杉一听乐了:“这不是挺好的么?”

    “好什么啊!”小张老师恼火的说:“我说完,贾丽丽瞅了我半天。然后一边照镜子一边说:‘我究竟是哪里长坏了,连你也来追我。’”

    余杉差一点笑喷了。瞧着小张老师那哀怨的眼神,余杉只好安慰说:“这事儿你不能怪我。你想啊,你跟贾老师之前一直都不对付,然后今天你突然请人家去看电影……这个,态度转换的是不是有点生硬?别说人家贾老师,换任何人都得琢磨琢磨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呃……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生硬。”

    余杉拍了拍小张老师肩膀:“对,你不能骤然转变,你得慢慢的潜移默化。俗话说水滴石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小张老师皱起了眉头:“余老师,最后那一句不太对啊。”

    “领会精神。总而言之,你得顺其自然。因为你跟贾老师之前不对付,所以你已经在其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可那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坏印象怎么了?起码贾老师记得你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慢慢展现自身的闪光点,慢慢扭转她对你的印象。你好好想想你都有是闪光点?”

    “闪光点……”小张老师迷茫的想了片刻,恍然兴奋的说:“我撸啊撸排名前二十,绝对算是高手。”

    余杉整个人一滞,语重心长的说:“小张老师,要不你还是等着别人来追你吧。”拍拍小张肩膀,余杉钻进车里,开着车就走了。

    冒充爱情导师耽误了几分钟,等余杉到音像店的时候,远远的就瞧见倚着电动三轮的快递小哥正无聊的抱着膀子晒太阳。

    把车停好,下了车余杉赶忙说好话:“路上耽误了会儿,没着急吧?”

    快递小哥刚要说话,手机响了。他抄起手机,对着电话讲了半天。快递小哥的手机声音挺大,听着跟外放差不多。听筒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听着很好听,让余杉感觉似曾相识……有点儿像徐惠。

    挂了电话,快递小哥瞧着余杉的神情,说:“千万别以为声音好听的妹子就是美女。”

    “恩?为什么这么说?”

    快递小哥底气十足拍了拍胸口:“就凭我是送快递的。”

    余杉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没兴趣跟贫嘴的快递小哥侃大山,余杉痛快的签了单,打开卷帘门费力的将纸箱子推了进去。

    昏暗的音像店里,码放着另外几个箱子,其中三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翻新6610.指望着靠双手往九八年搬运是别想了,装手机的箱子毛重三十公斤,三个加起来就是九十公斤。加上数码相机、笔记本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估计得有一百三十公斤。

    幸好余杉早有准备,他前天买了一辆手推车,款式跟火车站拖运行李的手推车差不多,就是个头小了几号,宽度足以通过那扇门。

    落下卷帘门,打开灯,余杉开始拆包装。快递用的纸壳箱子上面留有太多不该出现的信息,贸然出现在九八年会给余杉带来极大的麻烦。拆了包装,余杉又将包装里的电子产品码放进准备好的几个大箱子里。折腾了足有半个钟头余杉才忙活完。

    余杉抬头看了看时间,店内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显示是下午四点十一分。余杉站起身,将一个个箱子码放在手推车上,然后推着车朝那扇门走去。

    拉开门,感觉着被黏液包裹、拉扯的一样,眨眼间他已经到了门的另一头。眼前的早市跟余杉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区别只是距离他上一次离开过了两分钟。

    扶着手推车,余杉慢慢恢复平衡感,然后推着车混入早市的人群中。哪怕即将收市,早市上依旧摩肩擦踵。这个时间来的大多是大爷大妈,他们时间充裕,喜欢精打细算。不论是卖菜的小贩还是卖水果的小贩,到了临近收摊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用更低的价格将手头的蔬菜、水果便宜卖掉。

    推着手推车的余杉移动的很慢,经过一个水果摊的时候,余杉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余杉本能的扭头看过去,在目光碰触之前,那人立刻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挑拣着油桃。那人很年轻,也许都不到二十五岁,穿着一件因着白色骷髅的黑t恤,头发留的很长,遮挡住了半边脸,左耳还打着耳钉。

    看样子不是理发店自以为是的潮男,就是街头的混混。余杉以为只是巧合,推着车继续朝前走。走出去一段,余杉突然觉着不对。透过一家烟酒店的玻璃反射,余杉看到那家伙就跟在自己身后十几步远。

    不对!有人在跟着自己!

    余杉寒毛倒竖,更多的细节被他回想起来。这年头齐北年轻人,一个个脾气暴躁的很。受《古惑仔》影响,再加上齐北那些功成名就的社会大哥激励着,年轻人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从而上位。

    两人因为目光接触就大打出手的事儿放在一五年也许是笑话,但在九八年的齐北,类似的事儿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

    如果身后的家伙只是个理发店的潮男,那他不会在目光接触的时候低下头,避开余杉的目光;如果身后的人是混子,那刚才就更不会避开目光,而是会跟余杉对视,然后脱口而出一连串的威胁话语。

    毫无疑问,身后的家伙是个跟踪者。只是余杉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盯上了自己?

    余杉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前行。他没有直接去合意小区,而是绕了个弯子,钻了胡同。甫一踏入胡同,余杉陡然加快了脚步,身后嘈杂的早市,足以遮盖住手推车轮子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七扭八拐,余杉将手推车停放在垃圾桶旁,整个人则悄然藏身在了小饭馆敞开的后门之后。

    一分钟后,跟踪者在胡同口站住了脚步。他左右观察了一下,抬脚慢慢朝余杉的手推车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自言自语着:“槽!人特么哪儿去了?”

    经过小饭馆敞开的后门时,他的余光扫到了藏身其后的余杉,条件反射一样就要转身。但一切都太晚了,余杉的动作比他快!

    余杉双手一下子抓住那小子的肩膀,往怀里拽的时候脚步移动,身子旋转,碰的一声,余杉将那小子砸在了墙上。

    余杉右手抓住那小子的脖子,左手按住其挣扎的右手,瞪着眼低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那小子不停的挣扎着,“槽……尼玛,你……松开!”

    “说!谁派你跟着我的?”

    挣扎中,那小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卡簧,寒光一闪,余杉的右臂被划了一道口子。疼痛之下,余杉赶忙撒手,整个人慢慢后退。

    “咳咳……槽尼玛,你是不是想死?”那小子穷凶极恶的瞪视着余杉。

    那小子剧烈的喘息了几下,平复了呼吸,左手猛的一推小饭馆的后门,身体慢慢朝着胡同口移动。余杉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那小子立刻晃动着匕首威胁道:“尼玛婢,再过来老子花了你!别过来!”

    余杉捂着右臂上的伤口停下了脚步,眼瞅着那小子一点点的后退,然后突然转身跑出了胡同口。

    那人前脚刚跑掉,小饭馆的后门打开,满脸横肉的厨子拎着菜刀出来嚷嚷道:“谁特么关的门?”瞧见余杉胳膊上流出的血,厨子怔了怔,说:“别想讹人啊,你自己刮门上的。”

    余杉气的没理他,松开手查看了下,发现伤口是横向的,不深,只是出了点血,估计上点药包扎完一个礼拜就能好,甚至都不会留下伤疤。心里感慨了下运气不错,余杉没再想着追那小子,返身拉过手推车,推着车朝胡同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他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思索着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余杉在九八年满打满算待了半个多月,接触的人极其有限,没有招惹任何仇家,怎么会被人跟踪?

    暮春晨光照射在他身上,余杉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举目环视,只觉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世界对自己满满都是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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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梦想无价

    余杉推车到了小区门口,找了个开三轮摩托的脚夫,花二十块钱瞅着脚夫乐颠颠的把几个大箱子扛上了楼。转过头,余杉在附近找了家小诊所,包扎了胳膊,又打了针破伤风。回去的路上,余杉故意兜了几个圈子,再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自己。

    余杉本心很想把刚才划伤自己的小子当成小毛贼,但他根本就没法说服自己。他琢磨着,或许应该叫杨睿跟在后头找出跟踪者?杨睿当过刑警,从前是退役侦察兵,让他跟踪、调查当私家侦探可能困难,但玩儿反跟踪应该没什么问题。

    出了诊所,感觉腹中饥饿,余杉吃了个混沌才回了合意小区的房子。之前倒腾包装挺累人,再加上方才受了惊吓,余杉一进屋就躺在了沙发上。半梦半醒间,余杉被手机吵醒了。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听徐惠好似黄鹂的声音说:“余大哥,没打扰到你吧?”

    一听是徐惠,余杉精神了,一咕噜坐起身来:“没有,我正跟家里头闲着发霉呢。”

    徐惠轻笑一声,说:“那余大哥你中午有时间么?”

    “有啊,什么事儿?”

    “我想去买一把吉他,又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好。”

    余杉一口答应下来:“行,那我就帮你参谋参谋。你中午几点下班?”

    “十一点五十。”

    “好,那我就在你们校门口等你。”

    合意小区距离育才小学不远,步行用不了十分钟。掐着时间出门,余杉到育才小学门口看了看表,差两分钟十一点五十。

    站在校门口对面,余杉打量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九八年的育才小学跟一五年有什么关系。临街的一派红砖瓦房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一五年的时候红砖瓦房早被拆平,种上了花花草草;隔着操场与红砖瓦房遥遥相对的是三层白色教学楼,到了一五年教学楼改成了办公楼,然后操场西侧的房子拆掉,盖起了五层高的教学楼;后面的校田地后来也没了,盖起了综合楼。图书馆、电教室、微机室、标本室都在里面。

    眼前的育才小学让余杉极度陌生,于是他又在脑子里玩儿起了大家来找茬。刚比对到后来的停车场,只听电铃声响个不停,两分钟后一群系着红领巾的熊孩子排着队,在举着小红旗的路队长带领下浩浩荡荡杀出育才小学。

    余杉咂咂嘴,回想起来貌似他小学六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排着队一路走出校园,家离得近的一路走回家,坐公交的则在公交站等公交。路队管理及其严格,不能说话,不能脱队,犯了错搞不好就会被路队长告老师。更可恨的是方圆两条街范围里还埋伏着四、五年级的路队稽查员,一旦盯上犯错的,用比小猎豹郑凯还快的速度飞奔而去,手起刀落死掉名签,第二天就等着被老师批评吧。

    一大群熊孩子井然有序,转眼走了个精光,余杉回过神,一眼瞧见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徐惠走了出来。徐惠身边还跟着个三十来岁的男的,个子不高顶多一米七,梳着三七开的头发,穿着衬衫也掩饰不住身上的痞子气……这不是张长贵那老小子么?

    只见张长贵那老小子围在徐惠身边,比比划划、有说有笑,身子越靠越近。徐惠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往往对方说了半天她才淡淡的回上一句,有时候干脆不说话,只是摇头。

    余杉看得心头火起,迈开大步就迎了过去。刚走到一半,徐惠瞧见他了,立刻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喊了声:“余大哥!”随即冲身边的张长贵说:“不好意思啊张老师,我中午有事。”说完,小炮则迎向余杉。

    跑到近前,徐惠没收住脚,穿的又是新鞋子,整个人踉跄一下朝着余杉就倒了过去。

    “诶呀!”

    余杉反应很快,赶忙伸手扶住徐惠,笑着打趣:“这才没几天,见着我用不着这么激动吧?怎么样,扭到脚没?”

    抱着教案的徐惠站直了,羞红着脸连连摇头:“没事,刚才路上有个坑,踩空了。”

    余杉抬头看了一眼张长贵,见那老小子站在街对面正盯着往这边瞧呢,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那人是谁啊?”

    徐惠回头看了一眼,说:“是管后勤的张老师,挺照顾我的,就是……有点太热情了。”

    “怎么个热情法?”

    “就是总要请我吃饭。”

    余杉冷笑了一声,说:“你小心点他,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话一出口余杉就有点后悔,他跟徐惠认识时间尚短,说这话有些交浅言深。

    没成想,徐惠只是点头应了声:“恩。”

    余杉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那咱们走吧,齐北大学附近有几家琴行。”

    两人一先一后上了车,转眼就走了。

    街对面,张长贵看着消失的出租车,重重的啐了一口,愤恨的嘟囔着:“小浪蹄子!还特么跟老子装纯,敢情是外头有人了。”

    ………………………………

    车行顺畅,二十来分钟,出租车将余杉跟徐惠送到了齐北大学的北区。整条街上,错落着几家琴行,余杉上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过。

    两个人进了一家比较大的琴行,不同于其他琴行,这家店里头摆着的除了吉他还是吉他。木吉他、电箱吉他、电吉他、贝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有保持着淳朴风格的,也有机具个性造型的,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店主是个留着长头发,穿着文化衫、牛仔裤的文艺青年,余杉跟徐惠进去的时候店主正坐在角落里弹着尤克里里。

    余杉扫一眼就清楚这家店的定位了,不用问也知道,光顾这家店的除了大学生就是吉他发烧友了。只是余杉很怀疑,这年头搞这种音乐发烧性质的专项经营,能收回成本么?

    徐惠甫一进店,就被琳琅满目的吉他炫花了眼。她仰着头憧憬的看着,下一刻,瞧见四位数的价钱,她目光中的憧憬少了很多。这姑娘顺着价签,一路往下看,转眼就到了廉价吉他区。

    店主放下了尤克里里,瞧见徐惠盯着廉价吉他,随即用慵懒的声音说:“随便挑,那边都是新进的吉他,适合初学者。”

    徐惠看了一圈,指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说:“余大哥,这把怎么样?”

    余杉一打眼就瞧出来那吉他的原木色是贴的,琴箱是复合板的,琴颈部分的木头水分甚至都没烘干就做成了吉他。简而言之,这把琴共鸣差,很容易变形。

    想当初余杉学吉他的时候,没少往乐器上交学费。最开始他也不会保养,用的是三百来块的网购吉他,没仨月琴颈就变了形。后来查了吉他的乐器常识,这才渐渐入门。几年时间换了三把吉他,终于选了一把合用的。

    看着那把吉他,余杉摇头说:“这把不行,都不能算是乐器,也就是个玩具。选木吉他最好选四十一寸的,如果不追求个性的话选木本色最好。”余杉扫了两眼,看中了一把吉他,扭头问:“老板,吉他能试吧?”

    文艺青年头都没抬:“随便试。”

    余杉踮起脚,摘下一把吉他,凭着感觉调了音,扫了个和弦,摇摇头,松开弦又把吉他放回去。他溜达着试了几把,终于选中了一把。简单弹了几个和弦,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恩,这把不错。”

    徐惠有些窘迫的攥着双手,低头说:“还……还好吧,就是有点贵了。要不我再试试刚才那把?”

    余杉刚才光顾着试琴,根本没瞧价签。他抬头瞧了眼,上面标着单价一千三百元。仔细一看,牌子是法丽达的。余杉知道这个牌子,单就吉他而言,这牌子在国产里算顶不错的。再联系徐惠总往二、三百的吉他那里逛,余杉就摸清了徐惠的大概预算。

    “你不能光看价签,我跟你说,乐器这东西利很大。讲讲价肯定能讲下来不少,你等着。”余杉提着吉他朝文艺青年走去:“老板,这把多少钱?”

    文艺青年放下尤克里里,扫了一眼说:“上面不是有价签么?”

    余杉笑着说:“价签是死的,人是活的。能便宜点不?”说话间,他侧过了身子,用吉他挡住自己半边身子。左手悄无声息的插进裤兜口袋,摸索着,全凭手感点出十张百元钞票。

    文艺青年翻着白眼说:“讲不了,我标的就是最低价了。你要是买了,送你点东西倒是行。”

    余杉掏出钱,慢慢递给文艺青年,一边还频繁使眼色。文艺青年眨眨眼,瞬间明白过来:“这样吧,我给你便宜五百,不能再少了啊。”

    “才五百?那算了,我去旁边那家店看看。”

    这会儿文艺青年已经点好了钱,闻声赶忙说:“慢着……行,我就当开张酬宾了,便宜九百怎么样?”

    “便宜九百,就是四百块钱呗?”余杉故意说的很大声,扭过头来看向徐惠。徐惠那姑娘站在那里,咬着嘴唇显得很犹豫。

    于是余杉又转过头,一边伸手掏钱,一边讲价:“四百还是有点贵,三百怎么样?”

    他正掏兜呢,徐惠走了过来,说:“不用了余大哥,就四百吧。”说着,她从坤包里拿出钱包,打开来数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了文艺青年。

    文艺青年利索的松琴弦,装琴盒子,又送了两副琴弦、一个节拍器、一个调音器以及一套吉他入门的教材。

    两个人一出门,余杉装作意犹未尽的撇着嘴说:“你就是太着急了,要不我还能再讲讲价。”

    徐惠低着头,沉吟了下,说:“余大哥,我不傻。”

    “恩?”

    她驻足抬起头看向余杉:“继续讲下去,你还会往里搭钱对么?”

    余杉挠挠头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咱们去退了吧,我想用自己的钱买吉他。”

    “等一下,”余杉拉住徐惠,说:“你觉着梦想值多少钱?”

    “恩?”

    “我是说梦想,值多少钱?”

    徐惠说:“梦想无价……可这是我的梦想。”

    余杉笑了:“你好像忘了,当初是我把梦想分了一半给你,所以花多少钱我都高兴。”

    徐惠怔了怔,旋即连连摇头,柔顺的马尾辫随着来回摆动。

    “这不一样……再说余大哥你已经……”

    “没什么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能帮到你我会很高兴。”他咂咂嘴,说:“除了去德云社,能用钱买到高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别推辞,就当帮我忙好了。”

    徐惠摇了摇嘴唇,说:“等我推销出去手机,从提成里扣吧。”

    余杉无奈的点点头,说了声‘好’。他知道,这已经是徐惠最大的让步了。

    见余杉答应下来,徐惠高兴起来,然后突然皱起眉头,问:“余大哥,德云社是什么?”

    余杉想了想,说:“一群从传统相声里头汲取养分尝试振兴相声的社团,我在北京听过他们在茶馆里说相声,很不错。估计要不了几年德云社就得火起来。”

    (我家小区有个特点,但凡是风力6级以上,一准停电停水。停水的原因是因为停电,停电的原因至今搞不清楚。物业说这是开发商的问题,开发商说是电业局的问题,电业局说开发商黑心,小区里的电缆用的是铝芯,三方扯皮互相推来推去。今天一怒之下打了市长热线,别说还真管用,没半个钟头电力恢复。问题是,我要的是从跟不上解决问题啊,一个月停一个礼拜电谁受得了?谁给出出主意,这种糟心事怎么解决?)

044 幺红

    徐惠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点头认可了余杉的说法。她完全想象不到,几年之后一个叫郭德纲的矮胖子会在中国掀起一场怎样的相声风暴。

    瞧了瞧时间,徐惠提议请余杉吃饭,内里有感谢余杉帮着选吉他的意思,但实际上这姑娘心里觉着欠了余杉太多,不知该如何报答。余杉也没矫情,径直选了一家小吃,点了酿皮与小串,口感好、吃着还实惠,又恰好在徐惠的经济承受范围之内。

    吃过午饭,余杉打了辆车先将徐惠送到了学校,看着背着吉他的女孩过了马路,扭过身来用力的朝自己挥舞着右手,余杉会心一笑。正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余杉现在满心都是助人之后的满足。

    从前的时候,余杉的父亲老余同志总会说‘不争是慈悲’,三十岁之前余杉一直没理解这句话。那时候他总想着既然是自己的那就应该努力争取,寸步不让的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甚至有些不属于自己的同样与人争得不可开交。过了三十岁,余杉慢慢理解了老余同志朴素言语中的哲学意味。

    所谓的不争是慈悲,慈悲的对象不止是别人,更是自己。

    从做人的角度来说,给予的人施了恩惠,索取的人欠了债。年幼无知时,人们总会不停的索取,岂不知这些到长大了是要还的。可当人们真正长大,能够偿还的时候,施了恩的却离得远了,有些甚至人鬼殊途,这些债怎么还?还不了,只能积压在心里,成了一个个午夜梦回后或愧疚、或流泪的遗憾。

    有人索取了不思回报还心安理得么?肯定有,用俗话说就是白眼狼。这种人没朋友,搞不好最后连亲戚都懒得搭理他,落得个众叛亲离。话说人要是混到众叛亲离的份儿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怀着助人为乐之后的满足感,余杉回了合意小区。上了楼拿钥匙打开门,就瞧见杨睿捧着个海碗蹲在茶几边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唏哩呼噜的吃着凉拌面。

    “回来了,哥?”

    余杉瞧了瞧时间,说:“这才一点多,怎么就回来了?”

    杨睿放下海碗,站起来搓着手说:“你不是让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摩托么?赶巧,我上午溜达的时候还真碰到两辆。”

    杨睿眉飞色舞的介绍了半天,意思就一个,他看中的那台嘉陵70绝对物超所值。

    余杉说:“你觉着合适就行,多少钱?”

    “四千。”杨睿滞了下说:“我估计还能往下讲讲。”

    余杉说了句‘等着’,去卧室取出来五千块钱,转身交给了杨睿:“价钱差不多就买下来,抓紧时间把齐北的地形、路况都摸熟。”

    “好!”杨睿高兴的接过钱,点了点,随即抬起头说:“余哥,多了。”

    “多的是先预支你的佣金,先拿着吧,这两天我要出一趟门。”

    “出门?去哪儿?”

    “还是滨江。”

    余杉在一五年大采购的时候就定好了去滨江分销的计划。齐北市场太小,先前那一百台5110足够市场消化一阵,后续的6110继续投放在齐北市场,只会让资金回笼的无比缓慢。滨江则不一样,市区人口是齐北的几倍说,作为省会城市与交通枢纽,还承担着向整个省批发各类商品的职责。

    滨江的手机与数码产品经销商资金更雄厚,余杉甚至都不需要多走,只要碰到一家合适的,对方就能把余杉这点翻新货全部吃掉。

    杨睿没再多问,回头有蹲在茶几边上继续吃面,吃完了拿着钱兴冲冲的去买摩托了。余杉看着四个大箱子发愁,走铁路拖运运到滨江倒是省钱了,问题是不论是邮寄还是取货都过于麻烦。于是趁着下午没事儿,余杉也在市区转了转,琢磨着能不能租辆车。

    打听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家租车行,结果余杉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他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没驾照这桩事儿了。

    转过头余杉倒是找了一辆营运的富康。车主岁数不小,很好讲话。俩人没多久就定下来一天二百,油钱另算的租车方案。余杉没废话,留了地址跟自己的手机号码,约好明儿一早启程去滨江。

    车是联系好了,余杉又犯了难。他这辈子就没干过营销的事儿,更别说是推销了。唯一一回还是大四毕业卖书,结果他当时光跟几个哥们打扑克玩儿来着,那些旧书全都半卖半送,连事后的聚餐钱都没换回来。

    余杉心里打怵,倒不是害怕。这些年心灵鸡汤混杂着心灵毒药泛滥,动不动就鼓动着什么‘挑战自己’,后来余杉上车险的时候发现这口号原来跟卖保险的出早操时喊的如出一辙。

    余杉相信有人受了心灵鸡汤鼓动,还真挑战成功了;但肯定有更多的人成了成功者的垫脚石。很多时候不是说你看着什么好赚钱,扎进去玩儿命努力就能成事的,凡事也得讲究一个天赋。

    很遗憾的是,余杉就没有推销的天赋。余杉硬着头皮自己去推销也不是不行,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真这么做了,那原本能赚十万的生意,搞不好最后只赚了两万。与其如此,莫不如拿出一万请个专业的推销高手。

    余杉在九八年接触的人有限,脑子里转了一圈,徐惠头一个就被否决。切不说徐惠有没有推销的天赋,人家姑娘还在上班呢,也不可能请几天假陪着自己跑一趟滨江;杨睿就甭提了,那货花钱的本事比赚钱能耐多了;唯一合适的人选就剩下了个谭淼。

    余杉掏出手机,给谭淼打了个电话。时候不凑巧,谭淼不在寝室。等余杉转悠着进了合意小区,谭淼回电话了。

    余杉把事情一说,对面的谭淼犯了难:“余大哥,按说这好事儿我正求之不得呢……可明天开始我也得实习去了。”

    谭淼实习的地方还挺远,在齐北南市郊的五七大学。余杉满心为小财迷可惜,就谭淼这种推销的天赋,干上几年市场营销,再回大学进修一番,等出来了妥妥的营销精英。

    可惜这年头齐北人的思想就是这么保守、闭塞,总认为端上铁饭碗才算找到正式工作,哪怕见钱眼开的小财迷都是如此。

    挂了电话,心里惋惜之余,余杉更愁了,上哪儿去找个营销强人呢?实在不行,有个能说会道的也行啊……诶?把选择面扩大之后,余杉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而且越想越觉着这人合适。

    夜幕降临,余杉兴冲冲的找上了门。

    他把事儿一说,失足女小妖诧异了好半天,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大哥你意思是让我帮你推销?是这意思吧?”

    “没错。”

    小妖眨眨眼,虚打了余杉一下:“诶呀大哥,你看你一来就跟我闹笑话,咯咯咯……”

    余杉微笑着,语气正经严肃的说:“我还真没跟你开玩笑。你赶紧琢磨,我走之前就得给我准信。”余杉还真没开玩笑,也许浓妆艳抹、社会气、风尘气十足的小妖的确跟营销搭不上边,但她还真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九八年这阵,先富起来的一批人都是些什么人呢?有第一桶金带血的,有曾经勤劳肯干赶上机遇的个体户,也有一无所知全靠瞎蒙炒股票富起来的暴发户。总结起来,无外乎四种人:制定政策的人,执行政策的人,与上述两种人关系密切的人,让上述三种人害怕的人。

    因此,可以想见,滨江的数码经营商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总的来说,社会气息必然很足,余杉这样浑身书卷气息的与之打交道必然不适应。与之相反的是,小妖这样的风尘女,能说会道,善于利用性别、身体的,更能在谈判中争取优势。

    而且小妖绝对不会介意做出某些牺牲,从而换取到更多的经济利益。

    “这么急?”

    “定好了明早的车,你不****得赶紧找别人。”

    小妖琢磨了下,不太自信的说:“我能行么?”

    “这得问你自己啊,你不行我真找别人啦。”

    小妖名叫幺志红,她嫌志红有些男性化,自己偷偷改成了幺红。不管幺红还是幺志红,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小幺。后来幺红进了金碧夜总会,幺也就变成了妖。从幺红浓妆艳抹的脸看不出她的实际年岁,事实上这姑娘今年才二十五。

    有人说过,没谁会自甘堕落变成失足女。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怎么样不知道,放在幺红身上恰如其分。幺红一家四口,除了父母还有个弟弟。

    她高中毕业接了母亲的班去了毛纺厂,干了没两年毛纺厂倒闭,她父亲所在的兵工厂效益也不好,再加上小三岁的弟弟要考大学。全家人被巨大的压力逼得愁眉不展,天天唉声叹气。

    下岗在家的幺红没闲着,零星的干了服务员、售货员,可她赚的那么点钱对于他们家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再后来弟弟高考了,考上了大学。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晚上,母亲一直垂泪,父亲垂着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卷烟,弟弟先是木然的看着通知书,然后好似发了疯一样要把通知书撕掉。幺红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家,当晚把自己卖给了一直纠缠她的大伟。

045 身份

    那一天,幺红夜里十二点多才回家。当她把一千块钱偷偷塞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先是诧异的问了一嘴‘你哪儿来的钱’,随即瞧着幺红那别扭的走路姿势红了眼睛,捂着嘴低声哭嚎着:“红啊,你咋能作践你自己?”

    幺红咬着嘴说:“毁了我一个,总比毁了这个家强。志杰那大学得上,将来出人头地,咱们家就有盼头了。”

    幺红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金碧开业之后又来了金碧。每个月的月初,拿到钱的幺红总会去一趟工商银行,给弟弟幺志杰汇过去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她昼伏夜出,一边想着供弟弟上完大学就不干了,另一边想着额外存一些钱开一家小服装店。

    唯一不遂她心愿的是,这年头即便下了海,钱也没那么好赚。紧随幺红之后,一大批年轻的下岗女工为了生活,也跟着下了海。有的去了类似金碧这样的夜总会,有的去了南浦那一片的练歌房,还有的干脆干起了半开门的营生。她们之中有些人为了生活什么底线都可以不要,年老色衰的,讲讲价二、三十都干,年轻漂亮的八十、一百。

    竞争之激烈,直接让幺红的收入大幅度缩水。有一阵幺红甚至打算着跟一些姐妹南下,去先富裕起来的南方讨生活。她听从南方回来的姐妹说,那边的钱很好赚,一个月生意不好也能有上万块的收入。

    她总想着那两个小小的愿望,弟弟的大学,还有她的小服装店。她已经是二十五的‘老姑娘’,没几年的青春可挥霍,她必须为家人、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余杉的提议让她诧异,心中却蠢蠢欲动,好似打开了一道全新的窗户。小妖嘴唇发干,抿了一口红酒,重重的放下酒杯,豪气的说:“行!既然大哥你瞧得上我,那我就干着试试。”

    得到小妖的回答,余杉满意了,他总算找到了个能说会道,善于跟‘社会人’打交道的高手。至于能不能成为营销高手,余杉认为问题不大。于是,余杉没再多待,又坐了十几分钟起身就走了。

    余杉前脚刚走,小妖就找了领班,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请几天假。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领班也没在意,爽快的答应下来。

    下班前,小妖又去了趟一层的迪厅,找到了大伟。她把大伟拉到偏僻角落,说:“我明早陪人去一趟滨江。”

    大伟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去多久?”

    “还没定,”小妖说:“不过要是我一个礼拜还没回来,也没联系你,那你就去找领班,让他报警。就说我被最近总来找我,很有气质的客人给害了。”

    大伟沉吟着说:“能不去么?”

    “没事儿,我就是提前打个预防针。你想着点就行。”小妖交代完,踩着高跟鞋往回走。

    她走出去老远,身后突然传来大伟的声音:“幺儿,要不别干了,跟我得了。”

    幺红站住身子回头瞧了她一眼,翻着白眼说:“嘁!等你什么时候混明白了再说吧!”

    ………………………………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不到,余杉接了司机老蒋的电话,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就瞧见冻得直哆嗦的小妖。五月末的齐北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最高气温能飙升到二十度,可清晨的时候能有个零上五、六度就不错了。小妖站在小区门口背风的一面,穿着黑色短款小夹克,内里是长款小衫,白色紧身裤外加一双瓢鞋。此刻她正站在那里一边抱着胳膊来回跺脚,一边左右张望着。

    瞥见余杉,小妖小跑着过来,抱怨道:“诶呀妈呀,你咋才下来呢,都冻死我了。”

    “来这么早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大哥,我又没手机,这个点你让我上哪儿找公用电话去?”

    余杉一琢磨也是,指着小区门口停的那辆富康说:“赶紧上车吧。”

    先让小妖上了车,余杉跟杨睿俩人折腾两趟把三个大箱子塞进了车里。干完活杨睿隔着车窗仔细瞧了一眼后座的小妖,问:“那女的谁啊?”

    “我雇的销售。”

    跟杨睿交代了几句,余杉也上了车。司机老蒋掉了个头,朝着东郊的高速公路开去。坐在副驾驶的余杉回头看了一眼小妖,说:“你胆子也不小啊,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小妖撇撇嘴,说:“你不是那样人……再说了,要卖也得卖年轻漂亮的,我这样的老姑娘谁要啊。”

    余杉笑着递给小妖两份说明书,说:“240部6110手机,28台数码相机,这是说明书。样品我放你旁边箱子最上面了,没包装的就是。”

    余杉留了60部6110手机给齐北本地市场,数码相机也多留了两台。不说谭淼那个小财迷,就说徐惠那姑娘,人家还惦记着推销手机把余杉垫付的吉他钱还给他呢。

    接过两份使用说明,小妖认真的看了起来。期间很少说话,偶尔的几次对话也是她在询问手机跟数码相机的操作。瞧着小妖很上心,余杉很欣慰。

    司机老蒋话不多,开车很稳。富康车出了东郊,上了高速公路,保持着一百公里的时速,开了快四个小时终于到了滨江。

    老蒋从前在滨江开过出租,对路况很熟。余杉头些日子来过一次,早没了新鲜感,坐在副驾驶一直跟老蒋说着闲话。倒是后座的小妖很兴奋,她把脑袋凑在半开的车窗边,眨着眼睛看着滨江的繁华。

    按照余杉的指示,老蒋先把车开到了工大附近的一家宾馆。余杉开了三间房,先把车上的纸箱子全都送进了房间。余杉瞧了瞧时间,都快十一点了,就跟俩人说:“先休息吧,其他事儿等中午吃完饭再说。”

    司机老蒋直接回了房,倒是小妖等老蒋走了才说:“大哥,其实你开俩房间就够了。”

    “恩?”

    小妖赶紧解释:“我是说你可以跟老蒋一个房间。”

    “我可没跟老爷们睡一个房间的习惯。”余杉笑着说。

    小妖接嘴道:“我看大哥你也没跟女人睡一个房间的习惯。”

    “诶?怎么说话呢?按照你这说法我不成太监了么?”

    小妖愣了愣,摆手解释说:“不是,我意思是说大哥你一看就是正经人。”

    余杉笑着摆摆手,他知道小妖是好心,于是打趣说:“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要不这样,我自己一个房,你跟老蒋挤一挤?”

    “坐车咋这么累呢,那大哥你忙着吧,我回房了。”小妖做作的揉着脖颈,转瞬消失在余杉面前。

    中午仨人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凑合了一顿,吃过饭兵分两路,老蒋开车带着小妖直奔教化街,那一片半条街挤满了电子产品、手机数码、电脑等等的门店,几年后还会建成省内最大的百脑汇电子城;余杉则打了辆车,去了厢坊区一家倒腾二手车的中介。

    余杉倒不是去买二手车,而是去解决一直困扰他的身份问题。感谢这个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户籍、身份证系统还没有实行全国联网,使得余杉暂时能用假身份证蒙混过关。但有一样,他的身份经不起查验。

    没法拿到驾照也就罢了,要命的是真被有心人盯上,尤其是遭到警方调查,余杉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余杉此前就有这个念头,昨天给了划了他一刀的跟踪者让这个念头愈发强烈,继而急切起来。

    余杉来这家偏远的二手车中介,是奔着一个绰号叫老疤的人来的。话说余杉是怎么知道的老疤呢?说来也巧,几个月前余杉跟媳妇吃了饭俩人一起看电视,六点多钟正好播放的是省台的新闻夜航。里面讲了一个人背井离乡十几年,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份被别人给霸占了。

    这可比冒名顶替上大学严重多了,互联网时代走到那儿都得有身份证。没有身份证你买不了火车票,开不了银行卡,注册不了支付宝,缴纳不了社保,遇到警察都得躲得远远的。老疤就是这事儿的主角之一,开着一家半死不活的二手车中介,私底下干的确是帮人解决户口问题的灰色交易。

    事件的最后老疤锒铛入狱,牵连出来的几个公务员同样下场惨淡。当初余杉心里谴责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用到这样的人。

    二手车中介门脸挺破,就是一间六十平大小的平房。门前停了辆写出出售牌子的雅阁车,门前椅子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叼着烟,翘着二郎腿。瞧见余杉走过来也不起身,随口问:“看车还是检车?”

    “我找老疤。”

    光头深吸一口丢了烟屁股,仰头瞅着余杉说:“我就是……谁让你来的?”

    眼前的光头就是老疤?时间太久,余杉有些记不清,但他记得老疤脸上有一道疤来着,可眼前的光头脸上却很干净。瞧面目,有点像?

    吃不准的余杉迟疑了会儿,说:“朋友推荐我来找老疤,说你能解决户口问题。”

    老疤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一挑门帘子,冲着余杉摆摆头:“进来说。”

046 姐弟

    老疤的绰号其实是老八,几年后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绰号才变成了老疤。他把余杉引到屋里头,分宾主落座,点了根烟才打量着余杉说:“规矩都知道么?”

    余杉哪儿知道什么规矩?他硬着头皮说:“朋友提过一嘴,没多说。”

    老疤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眯缝着眼睛说:“三千定金,剩下一万七事成之后一把付清。半个月内给你准信,要是没消息你直接来找我,三千块钱原封不动退还给你。”

    余杉点头认可了老疤的规矩,掏出钱包点出三千现金拍在桌子上推了过去:“有个问题,我最近一直都待在齐北……”

    没等他说完,老疤就打断道:“我给你整个齐北的户口不就完了。”

    “行!”余杉留了自己手机号码,又记了老疤的联系方式,起身就走了。他倒是不担心老疤会收了钱不办事,按照新闻夜航的说法,老疤在这行里面绝对是信誉卓著,否则也不能干那么久,更不会被判那么长时间。

    老疤的行当无外乎鸠占鹊巢,客户交了定金,他就联系政府内部的同伙,开始物色合适的失踪人口。每一年,因为各种原因失踪的人口数不胜数。等挑选到了合适的失踪人口,他们就会操作着让客户占据失踪人的身份。再从当地派出所把户口迁移出来,客户就可以直接在新的户籍所在地合理合法的办出身份证跟户口本。

    这种事儿不但是老疤在干,全国各地干这行的大有人在少。余杉相信,如果不是那个被占去户口的流浪汉找上了新闻夜航,老疤干到退休都不会有人发现。

    回了宾馆,余杉休息了一会儿。四点半刚过,老蒋跟小妖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余杉也没问小妖今天有没有成效,毕竟是头一天,小妖进没进入角色都两说。倒是小妖的神色很不错,席间主动谈起了下午的行程。按照她的说法,她把教化街的手机、数码用品店走了一圈儿,重点跟两个老板谈了谈,还把样品留给了人家试用。有没有成效,她明天还得去谈谈看。

    第二天,小妖发掘了一个新的重点客户,否决了之前的一个。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余杉倒腾过来的手机跟数码相机销路已经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成交金额以及付款方式。

    有一家老板胃口不小,打算全部吃下余杉的货。6110的单价压到了两千八,数码相机压到了一万八千五,首付百分之三十,一个月后付百分之四十,三个月后付剩下的百分之三十。

    手机跟数码相机的单价余杉能接受,付款方式他绝对接受不了。这是九八年,他走到哪儿都属于人生地不熟,对方要是赖账不给,余杉只能干瞪眼着急。事实上这年头做生意诚信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关系。

    好比两个生意人碰在一起,一个过江龙一个地头蛇,比比实力,说说关系网,大家彼此忌惮谁也不敢坑了谁,这生意才能诚信的做下来。

    反过来就像余杉这样,一个地头蛇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外来户,尾款拖你个一年半载的都算对方地道,碰上不地道的直接就不给了。

    没关系,社会上威胁不到地头蛇;走法律程序,人家地头蛇跟司法口的门儿清,就算判决下来了,人家不执行你能怎么办?

    总的来说,这年头就没什么商业秩序。究其根源还是那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是先富起来那一批的人?余杉心中的答案无比清晰,所以他绝对不会接受这种付款方式。

    余杉的要求给小妖出了难题,这姑娘吃饭的时候始终锁着眉头若有所思。第三天老蒋载着小妖又出去了,晚上回来变成了老蒋一个人。

    余杉纳闷的问:“幺红呢?”

    老蒋尴尬一笑,没说话。

    余杉瞬间明白了过来,哪怕之前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本心依旧有些抗拒。他沉默了半晌,对老蒋招招手:“走吧,吃完饭早点歇着。”

    直到第四天中午,幺红才风尘仆仆敲响了余杉的房门。

    她兴奋的说:“余哥,谈下来了。”

    余杉看着她有些憔悴的样子,说:“你……没事吧?”

    余杉不问价格,先问她人怎么样,让幺红目光中闪过一丝感动。她不在意的摇摇头:“能有啥事?不就男女间那点事儿么?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陪客人一晚上二百,陪姓金的一晚上一万多,这么算我还赚了呢。”

    余杉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违心劝幺红不要自甘堕落?余杉说不出口,因为他找幺红做推销的时候就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打算。

    “赶紧的吧余哥,姓金的订好了饭店,咱们带上货,谈拢了直接转账交易。”

    余杉应了一声,招呼了老蒋,仨人将货又塞进了富康车里。老蒋开着车载着两人到了小妖说的饭店,余杉下了车跟着小妖就走,却发现老蒋根本就没下车。

    “老蒋,走啊?”余杉回头冲着车里的老蒋说。

    老蒋指了指后座上的一箱子货,笑着说:“我还是在车里待着比较好。”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什么是江湖?徐克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社会上闯荡,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过分。

    毫无疑问,老蒋是个老江湖,他本能的觉着事情不对。余杉书卷气太浓,社会经验比同龄人少很多,但他很聪明。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按照姓金的客户给出的价格,这一车三箱子的货总价超过了一百二十万,这要是没人看着,被人把车开走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行,那我给你买点东西先垫垫。”

    老蒋摆摆手:“没事儿,少吃一顿正好清清肠胃。”

    见老蒋这么说了,余杉也没废话,感激的看了一眼老蒋,随即跟着小妖进了饭店。进了包厢,余杉终于见到了姓金的数码产品经销商。

    论岁数,姓金的四十开外,长的膀大腰圆,看那样子更像是江湖大哥。陪坐的是俩小年轻,一个满脸横肉看着像是打手,另一个斯斯文文应该是其店里的销售。

    小妖彼此介绍完,众人纷纷落座。酒菜一股脑的端上来,大家伙是边吃边谈。余杉照例浅饮了一口白酒,脸色迅速变成关公之后,说了自己酒精过敏的事实。再之后就没人再逼着余杉喝酒,那仨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妖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余杉偶尔还能插嘴说上几句,到后来完全成了看客。他只能看着小妖撒泼耍赖,一口口的喝着白酒;看着姓金的频频朝着小妖举杯;看着小妖娇笑着或者拍打姓金的大腿,或者用肩膀轻撞,然后姓金的露出色授魂与的嘴脸。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才结束,至始至终,姓金的都没再提与生意有关的事儿。离席前,姓金的大着舌头拍了板:“老妹儿,你金哥说话算话……就昨天说好那价格,你把货送我店里头,要是没问题我立马打款。”

    小妖笑吟吟的起身说:“金哥,这可不行。我昨天跟你说的可是先打款在验货……你看我们连人带货都在你店里,也不能跑了是不是?”

    姓金的伸出手连连点着小妖:“老妹儿你算计的太精了……行,那就先打款!”

    一众人等出了饭店,各自上了车,老蒋开着富康跟着对方的雅阁去了银行,转了账,两辆车一先一后又到了姓金的店里。跟在金老板身边满脸横肉的年轻人抱着膀子堵在门口,那销售带着店员挨个查验余杉的货。足足忙活到下午五点,全部二百四十部6110手机跟28台数码相机检验完毕,一个有毛病的都没有。

    到了这时候,包括金老板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醒了酒的金老板终于想起了余杉,与之握了手,说再有水货直接找他。

    余杉三人上了车,直到开出去老远,确认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放松了精神。这一次的交易让余杉心惊胆战,庆幸的是所有的担忧都没有变成现实。或许是老蒋与小妖的谨慎,防微杜渐,斩断了对方所有下黑手的可能,才将所有的危险消弭于无形中。

    余杉比过去更加理解了什么叫‘社会险恶’。这年头人命不值钱,九十年代初三千块能找到人废掉对头一只手,到了九八年为了三千块杀人都会有人干。余杉这次谈的是价值一百二十多万的生意,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户,如果不是小心应对,难保对方就不会动杀人劫货的心思。

    富康停在宾馆门口,三人下了车,余杉打算着现在就退了房,连夜赶回齐北,免得夜长梦多。往宾馆里走的时候,小妖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沿街走过来的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离得近了,女的瞥了一眼,就毫不在意的移开目光;倒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男人,看见小妖之后怔了怔,旋即低下头装作不认识,迈着大步从小妖身旁越过。

    余杉看了看那年轻男人的背影,转头问小妖:“认识?”他以为是小妖的前男友之类的。

    小妖舒展开眉头,骄傲的说:“我弟弟,现在在农大读大一。”

    余杉咂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理解小妖的想法,这种见到亲姐姐装不认识的弟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哪怕他是个大学生。

    小妖突然说:“余哥,要不你跟老蒋先回齐北,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047 争吵

    印象里,幺红是头一次表现得这么难以启齿。她有些局促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说:“另外……我的提成能不能现在结给我?”

    给幺红提成没问题,余杉随身就带着将近五万块现金,问题是余杉不想、也不敢继续在滨江待下去了。姓金的一看就是个老江湖,举手投足浑身都是江湖气息,他没在交易中使什么坏心眼那是余杉的幸运,但谁也不能保证交易完成之后姓金的会不会使什么手段。就算他自己不出手,只需要把余杉手握巨款的消息放出去,说不定会引来多少亡命之徒。

    但余杉也不敢把小妖一个人扔在滨江;小妖是达成交易的关键人物,真有亡命徒盯上了余杉,找不到余杉没准就会找上小妖。就算姓金的很守规矩,万一小妖遇到点什么意外,余杉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余杉到现在依旧是拿着假身份证的黑户,根本经不起警察调查。

    于是他想了想,说:“你需要多长时间?”

    小妖喜出望外,说:“不用太长时间,一会儿就行。”

    余杉看向老蒋,后者沉默着点了点头。余杉随即做出了决定:“先退房,然后我们跟着你去一趟农大。看完你弟弟咱们连夜回齐北。”

    主意已定,三人进了宾馆,临进门之前小妖还扭头朝着那一男一女渐渐远去的身影瞥了一眼。仨人回房间收拾了一通,下了楼就退了房。照理来说这么一大单生意完成,余杉理应差不多的馆子吃喝一顿作为庆祝,但这个时候没人有这个心思。仨人找了家面馆对付了一口,吃完开着车直奔农大而去。

    幺红也是头一次来农大,所幸她还记得弟弟的宿舍楼号。在校园里打听了一番,富康车就停在了八号宿舍楼门口。

    余杉跟老蒋就留在车里,幺红则神色不安的站在宿舍楼门口对面的小亭子里。华灯初上,饭时刚过,宿舍楼进进出出,人来人往。挎着坤包的小妖站在那里,她那身打扮在余杉眼里很接地气,但放在这年头就是新潮的代表。再加上身材不错,以及能打八十分的脸盘,她往那儿一站引得过往的男生频频瞩目。最有意思的是有个大学生装作落了东西,来来往往在幺红面前经过了四回。

    余杉坐在副驾驶,拿着香烟的右胳膊架在落了车窗的车门上,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跟老蒋聊着天。

    “蒋哥,这次多亏你了。等回了齐北我肯定好好安排你。”

    老蒋笑着说:“甭客气,我也没帮什么忙。充其量就是给你提个醒。”

    “你这个醒提的太重要,要没你在,说不定我早就被人给黑了。”

    老蒋笑而不语。

    余杉丢了烟蒂,又说:“蒋哥,你社会经验挺多啊,从前做过买卖?”

    “没有,”老蒋说:“以前在滨江干出租那阵混过一段,没什么好说的。”

    余杉很难将出租车司机跟混子两个职业合二为一,但事实上这年头在滨江,开出租的如果不拜码头,那就别想干好。滨江几个繁华地点,比如火车站,再比如步行街以及几家有名的夜场,都分属于某些个社会大哥。出租车司机要想在这些地方拉乘客,那就得每月上交一定的费用。

    如果你没交保护费还非得在这些地方拉活,立马就会有几个混社会的把你围起来。头一次是威胁警告,要是有第二次,扎轮胎、堵排气管、指挥几辆车把你围起来让你寸步难行,碰上粗暴的还会暴揍你一顿。

    老蒋当初为了省下每月几百块的保护费,这才跟了社会大哥混社会。后来赶上那大哥吹哨子约架,老蒋挨了一刀,胳膊也骨折了,在医院里包扎的时候老蒋害怕了。等出了院,老蒋就辞了职,回了老家齐北,用攒下的钱跟朋友合伙买了辆富康,干起了短途运输。

    余杉听了唏嘘不已,滨江他没来过几次,也没瞧见过老蒋说的这种现象,倒是画地抢钱这种事儿屡见不鲜。什么叫画地抢钱?简单的说就是在非主干道的道路两边画上两排停车位,只要你停这儿就有人问你要钱,哪怕你是附近小区的住户都不好使。

    说完了自己,老蒋看着余杉说:“你这人,一看就知道社会经验少,没混过社会。”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蒋笑笑,说:“还用看?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个文化人。”

    听了老蒋的评价余杉苦笑不已,十几年后那可真是本科生不如狗、研究生满地走,余杉从没觉着自己算文化人,哪成想放到九八年让人看上一眼就被订上了文化人的标签。

    正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幺红的叫声:“志杰!”

    余杉扭头看过去,只见幺红冲着先前他们碰见的小伙子遥遥招手。

    幺志杰听见喊声顿了顿,先是四下看了看,才慢悠悠的走过去,皱着眉头不悦的说:“你怎么来了?”

    幺红伸出手想要为弟弟整理下褶皱的衬衫,却被幺志杰不耐烦的拨开。幺红说:“我陪着老板来滨江办事,顺路看看你。”

    幺志杰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我有什么好看的?没什么事儿你走吧。”

    幺红不高兴了,立起眼睛说:“咋了?看看你都不行?”

    陡然提高的嗓门让幺志杰紧张了下,他先是扭头四下看看,见没有熟人,赶忙拉着幺红到了偏僻角落。说:“等我放假回家不是一样能看么?非得来我学校?别人要是知道你是……我还怎么在学校待下去?”

    幺红愣了愣,不再说话。远处路灯映入双眼,那双眼晶莹一片。

    沉默了片刻,幺志杰打破了沉默:“姐,别再干了……”

    一声‘姐’让幺红所有的委屈化作乌有,她擦了擦快要溢出的眼泪,抽了下鼻息,点头说:“好,姐不干了。”说话间,她翻开自己的坤包,从里面数出两千块钱——那是余杉付给她提成的一部分。她把钱塞进幺志杰手里:“拿着。吃点好的,买几件衣服。下午那小姑娘是你对象不?姐看那小姑娘不错,对人家好点,别舍不得花钱。”

    幺志杰捏着钱,惊讶的说:“姐,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幺红得意的说:“姐凭本事赚的。”

    “我不要!”幺志杰会错了意,以为这钱是幺红靠皮肉生意赚的。

    “让你拿你就拿着,姐这钱是清清白白的干净钱!”不容分说,幺红把钱揣到了幺志杰的裤兜里。然后才解释说:“姐帮着大老板做成了一笔生意,这钱是大老板给的奖金。”

    幺志杰狐疑的盯着姐姐,但看着幺红那骄傲的神色,质疑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垂下头,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说:“那……那我就拿着了。”

    “拿着吧。”幺红脸上还挂着泪,但已经全然是高兴的笑容。

    她伸出手,终于帮弟弟整理了衬衫,随即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胳膊:“行了,姐走了,你也回去吧。”

    “恩,那你路上小心。”

    幺志杰又看了姐姐几眼,揣着两千块钱,揣着复杂的心情转身回了宿舍。直到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门口,幺红才走向富康车。看着幺红脸上的眼泪与笑容,余杉跟老蒋都选择了沉默。富康车发动,慢慢起速,消失在灯火阑珊的校园中。

    另外一边的四个小时之前,下课铃声响起,徐惠整理了记载着从其他音乐老师那里取经所得的教案,起身朝办公室外走去。

    刚走到一半,她就瞧见了门口张长贵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她身形顿了顿,走在前面的几名女老师转身投来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徐惠避开张长贵灼热的目光,低下头抱着教案闷头朝外走去。

    离门口还有几步,张长贵让过一名出去的女老师,蹿进来嬉笑着说:“小徐啊,这就走了?”

    “恩。”

    “能麻烦你个事儿么?”

    “什么事?”

    “是这样,我哥哥家孩子一直想学音乐,托我给找个课外辅导老师。我看你就挺合适。”

    徐惠摇了摇头,脚步不停转过门口沿着走廊往外走:“张老师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最近没时间。”她记住了余杉的话,自那之后始终对张长贵保持着警惕。

    “诶?别急着往外推啊,我哥哥家条件不错,一堂课给五十。一周两堂课,一个月就是四百。嘿嘿,算算比我赚的都多。”

    徐惠没有犹豫,仍旧摇头:“不了,你还是找别人吧。”这时候,徐惠瞧见了一同进入育才小学实习的一名女老师,招呼一声,小跑着就追了上去。

    张长贵留在原地恨得牙痒痒,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生了会儿闷气,张长贵琢磨着从长计议,这才往校门外走。

    徐惠跟一同实习的女老师聊着天刚走出校门口,就听马路对面传来一声招呼:“徐惠!”

    徐惠看过去,随即皱起了眉头。马路对面,干瘦的、有些佝偻的身影正看向她。是王涛!

048 造谣中伤

    同行的实习女老师看了一眼街对面的王涛,旋即狐疑的看了眼徐惠,意思是徐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王涛现在的形象很糟糕,头发糟乱,胡子拉碴,衬衫、西裤满是褶皱,再加上整个人瘦了足足一圈,看起来跟流落街头的流浪汉差不多。

    “你认识?”

    徐惠沉吟了一下,说:“我同学。”

    “哦,那我先走了。”实习女老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徐惠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看着王涛慢悠悠的朝自己走过来。她还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呢,就听王涛不耐烦的说:“怎么才出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徐惠没说话,王涛又说:“你那儿还有多少钱,先给我一百。我去洗个澡、收拾下头发,拘留所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涛的话让徐惠心里仅存的那一丝柔软消失无踪。心结打开,没了曾经的执拗,徐惠可以更客观的去看待一个人。她发现,从始至今,自己一直都是王涛的提款机。心中悲凉,她沉默着,默默打开自己的包,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递了过去。

    “就五十啊?”王涛不满意的伸手去接,拽了一下,却发现钞票的另一头被徐惠死死的捏在手里。他诧异的看向徐惠。

    徐惠看着他平静的说:“王涛,我们结束了。”

    王涛眨眨眼:“什么意思?”也不知是他没听清,还是不愿意听清。

    “我说我们之间结束了。”

    “为什么?”王涛陡然提高嗓门说:“就因为我被拘留了?我跟你说过,我是被冤枉的!派出所那些人就是变相讹钱!”恶狠狠的说完,语气转而和缓:“你放心,学校那头我找找人,应该不会影响毕业。我想好了,大不了咱俩一起回县里,齐北这地方没什么好的。”

    王涛伸出手试图揽过徐惠的肩膀,徐惠却陡然后退一步,躲开了他拥过来的双臂。她平静的说:“你是不是被冤枉的、有没有拘过留、能不能正常毕业……还有出事的时候你究竟跟哪个女人在吃饭——”随着徐惠的话,王涛原本气势汹汹的目光闪烁了下,心虚的低下了头。徐惠长长的停顿了一下,说:“——这些我都不关心,也不想再关心。我们结束了,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

    说完,徐惠转身就走。

    “徐惠!”王涛追上去伸出手试图拦住徐惠。

    徐惠陡然提高声音说:“你非要逼着我把你跟万娜之间的那点事儿说出来么?”

    王涛如遭雷击,楞在那里。徐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朝着公交站走去。

    看着徐惠远去的背影,王涛站在那里咬牙切齿。他恼火于徐惠今天怎么跟吃错了药一样,更恼火于究竟是谁把他跟万娜的事儿告诉徐惠的。紧跟着,他开始思量这次要多长时间才能把徐惠哄好。

    他正琢磨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张长贵站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王涛转头看向自己。方才那一幕他瞧得清清楚楚,尽管离得远有些话听不太清楚,但连蒙带猜的张长贵也知道了个**不离十。

    “你是……小徐的朋友?”张长贵说。

    王涛皱着眉头纠正道:“男朋友。”

    “哦,我姓张,是小徐的同事。”介绍完自己,张长贵试探着说:“我看你们好像闹矛盾了?”

    张长贵那猥琐的样子让王涛本能的厌恶,他没好气的说:“小矛盾,过几天就好了。”

    “哦,那就好。”张长贵啧啧两声,又说:“就怕过几天也好不了啊。”

    “你什么意思?”

    “嘿,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好心告诉你一声,小徐外头有人了。”

    “说什么呢你!”

    “你不信?”张长贵惋惜的说:“别说是你,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了,连我自己都不信。谁能想到小徐这样的姑娘,也会傍大款啊。”

    “傍大款?”

    “啊,就前几天的事儿。那人看着三十来岁,个子挺高,穿得人模狗样的,中午来接的小徐,俩人坐出租车走的,下午回来的时候小徐多了一把吉他。听带小徐的音乐老师说,那吉他得一千多块钱。啧,都赶上我仨月工资了。”

    三十来岁,个子挺高……王涛回想了一下,旋即余杉的形象跃出脑海。原来是这样!他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张长贵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添油加醋说:“那人拿着手机,一看就是有钱人。你这样没钱没势的穷学生怎么跟人比?我劝你一句,就这么算了吧,再纠缠下去对你没好处。”

    王涛再也压抑不住心里头的怒火,愤怒的喊道:“想甩了我?门儿都没有!”吼完,王涛怒气冲冲的朝着公交站跑去。

    瞧着王涛的背影,张长贵得意的笑了下,嘟囔着:“小****,早晚有你求老子的时候。”心情愉悦之下,张长贵哼哼着小曲,跨上自行车往家走。

    等王涛追到公交站的时候,徐惠早就乘着公交车走了。气头上的王涛不甘心,坐上下一辆公交车回了学校。顾不得一路上人们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他直接找到了徐惠的宿舍楼下,通过楼管大妈广播找了徐惠。

    大妈警惕的看了他半天,直到王涛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才接通了广播。徐惠倒是下来了,走到一楼楼梯的一半,瞧见找自己的是王涛,一句话没说转身又上去了。

    楼门口站着的王涛没看着,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也没见人影。又求着大妈广播了一遍,这回好,徐惠直接在广播里回了一句:不见!

    王涛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迈开大步就要往里闯。楼管大妈拎着笤帚追了出来:“哎?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这是女生宿舍啊,赶紧出去!”

    大妈战斗力强悍,王涛三两下就被轰了出去。王涛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口仰头瞧着徐惠所在的寝室窗口,运了半天气,咬牙切齿的一跺脚,无奈的走了。

    这会儿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他也顾不得洗澡、剪头发,拿着徐惠给的五十块钱找了大学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俩菜,要了瓶啤酒。

    拘留所的伙食少油少盐,清汤寡水,一顿就给一个馒头。头两天王涛还觉着难以下咽,等到第三天,眼睛都饿蓝了的他也顾不得有没有滋味、干净不干净了,几大口就能吞个干净。

    狼吞虎咽,就着几大碗米饭王涛把两个菜吃了个干净,吃饱了,王涛开始一杯一杯的喝酒。这越喝心里越不是滋味,越喝越恼火。

    世界上还就有这么一种人,他从来不考虑有今天这样的后果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他想的永远都是别人的错。越是亲近的人对他的好,他就越认为理所应当。有一天亲近的人忍受不了要离开了,在他眼里就变成了无法容忍的背叛。

    而王涛就是这种人。从拘留所刚放出来的他,心里头积攒了太多的戾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此刻********想着跟徐惠同归于尽。

    他的想法很简单:派出所是错的,万娜是错的,徐惠也是错的,一切的错都是他们造成的!派出所跟万娜,我惹不起,但你徐惠这样的凭什么甩了老子?

    一瓶啤酒下肚,王涛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离开小饭馆,他到文化用品商店买了一卷大白纸,夹着白纸回到寝室,跟谁也不打招呼,拿出碳素笔一张张的写着大字报。大字报里混淆是非,他王涛成了受害者,徐惠则成了爱慕虚荣、薄情寡义、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贱人!

    晚上宿舍熄了灯,这小子就把桌子搬到走廊里继续写。等到第二天一早,宿舍楼的大门一开,这小子就跑出去满校园的贴大字报。

    他把各个宿舍、主要路口贴完,发现写好的大白纸还有剩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坐着早班公交车去了徐惠实习的育才小学,趁着门卫没发现,偷偷溜进去四处张贴。

    徐惠跟谭淼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发现一群人聚拢在门口盯着一张告示看。路过的几名女生还对着徐惠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风言风语中,几个难听的词儿传入两女的耳朵,让徐惠跟谭淼都有些莫名其妙。

    谭淼性格闯荡,拉着徐惠挤进人群,一眼就瞧见了那张歪曲事实、指鹿为马的大字报。看到一半谭淼就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一把扯掉大白纸,怒气冲冲的冲着所有人喊:“都看什么看!人渣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还有没有点判断力!”

    咬着嘴唇的徐惠起初也在生气,看着好友为自己出头,她拉了拉谭淼,说:“算了,随他作去吧,反正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

    谭淼怒气不减,嚷嚷着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院长评理,不能放任那个人渣继续污蔑你。”瞧着徐惠始终保持着平静,谭淼气不打一处来:“诶?王涛中伤的可是你,怎么光是我着急,你跟没事儿人一样?”

    徐惠苦笑了下,说:“可能是……心死了吧。所以不论他造什么谣我都没感觉,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我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么愚蠢、恶毒的人的?”

    “哀莫大于心死?”谭淼问。

    徐惠摇摇头:“不是,就是心里再没他这个人了。”

    谭淼长出口气:“那就好,只要你别被气到了,比什么都强。不过院长还是得找,决不能放过王涛这个败类。”

    “恩,”徐惠点点头:“我听你的。”

    徐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王涛只会在大学里兴风作浪,从没想到过他会闹到自己工作的育才小学。四十分钟之后,看着张贴在校门口告示栏上,与宿舍楼门口一模一样的大白纸时,徐惠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了摇,旋即瘫坐在地。

049 对付苍蝇

    徐惠昏倒的消息,余杉直到中午才知道,当时他正跟杨睿在吃手拉面,谭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余大哥,徐惠昏倒了,现在在三院,你快来吧!”

    电话里谭淼的声音很急促,好似天塌下来了一样。问清楚地址,余杉顾不得吃了一半的拉面,拉起杨睿,坐在摩托车后面直奔三院而去。

    不得不说杨睿买的二手嘉陵性能很好,在余杉的催促下,杨睿轰足了油门,一路疾驰,只用了十来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余杉进了医院,正好看到谭淼扶着虚弱的徐惠从诊疗室走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急切的问:“怎么样?没事儿吧?”

    徐惠先是讶异了下,跟着嗔怪的看了谭淼一眼,旋即对余杉说:“没事儿,就是有些贫血。”

    余杉从谭淼手里抢过诊断单,看了下,发现上面写的是营养不良性贫血性休克。

    “我真没事儿,余大哥。医生说就是有些营养不良,挂完盐水跟葡萄糖就可以走了。”徐惠小声解释着,生怕给别人,尤其是颇为照顾自己的余杉添麻烦。

    谭淼在一旁没好气的说:“什么营养不良,就是王涛给气的!”

    “谭淼,别说了!”徐惠哀求着好友。

    “王涛?”余杉复述了一嘴,旋即想起,算算时间王涛那小子也该出来了。不过徐惠不是已经跟那小子分了么?他满心的疑问,徐惠却不愿意多说,连带着谭淼哼哼几声也不再说了。

    余杉见此,只好说:“先去挂吊瓶吧,我再找医生好好问问。”说完,招呼杨睿,俩人又去找了医生。

    塞了一包玉溪,负责的男医生尽职尽责的给余杉解释了徐惠的病情:“没什么大事儿,主要就是营养不良,血糖过低,导致的贫血性休克。挂完吊瓶出院以后,按时吃饭,多补充一下富含维生素b12的食物,比如猪肝之类的肉食,以后注意一些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过一声,余杉走出来,回想着刚才徐惠那苍白的脸色,以及单薄的身子,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那一日公园偶遇时,徐惠啃着冷馒头,连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的情形历历在目。贫穷却坚强、自爱的女孩子,放在任何时候都会让人怜惜。

    余杉嘱咐杨睿去买些营养品,随即去了输液室。输液中的徐惠很疲倦,没一会儿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谭淼小心的为其盖了衣服,冲着余杉使了个眼色,俩人轻手轻脚的出了输液室。

    在走廊里找了个角落,余杉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

    “哼!除了王涛还能是谁?”谭淼气哼哼的一五一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儿一说,原本余杉心中的那点小愧疚随即烟消云散。

    王涛不但把歪曲事实、恶意中伤的告示贴的满学校都是,甚至还贴进了徐惠实习的育才小学。早晨上班的时候徐惠就休克了一次,在小学的保健室缓过来,咬牙坚持继续上班。结果第四节课的时候,徐惠再一次休克。校医怕出问题,一边通知徐惠的学校,一边赶忙叫了人把徐惠送到了第三人民医院。

    王涛的所作所为让余杉恨得牙痒痒。这种道德败类,说白了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面对亲近的人嚣张跋扈,称王称霸,到了外面立马成了胆小的兔子,怂了。

    余杉能想象到那些恶意的中伤对徐惠的伤害有多大,周边的流言蜚语,远胜十几年后的网络暴力。面对着生活的困苦徐惠可以咬牙坚强,但面对着流言蜚语,恐怕她会变得无比的脆弱。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徐惠这样自爱的女孩子尤为在意这一点。

    余杉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头我想想办法。”

    谣言这种东西,一经散播出去就不再受控制,哪怕这会儿掐住源头也无济于事,谣言依旧会以可怕的速度,以添油加醋、口口相传的方式向外散播。对付谣言光凭事实真相还不够——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宁愿相信谣言也不会去相信事实真相——还要双管齐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虽然没经历过网络暴力,但余杉瞧见过某些遭受网络暴力的明星是怎么从中脱身的。心里有了数,余杉与谭淼回了输液室。

    他们进门的时候,原本沉睡的徐惠已经醒了。这姑娘轻咬着嘴唇,正责怪的看着自己的好友。

    “谭淼,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告诉余大哥干嘛。”

    谭淼说:“惠惠,这事儿现在已经不是你自己能解决的了。”

    余杉走过去附和着说:“谭淼说的对,这种事,你自己怎么解决?咬牙硬扛着,等着清者自清?”

    徐惠不说话,等于默认了余杉的说法。

    余杉笑了下,说:“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如果真是清者自清,那也就不会有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俩成语了。哪怕你拿出证据证明了事实真相,总会有些人坚持认为谣言才是真相。”

    坚信谣言的人无外乎,因羡慕而嫉妒,嫉妒而仇恨,巴不得谣言中的主人公倒霉的;再有就是脑残……恩,事实真相摆在那儿还坚信谣言,这种糊涂蛋即便不是也离脑残不远了。

    见徐惠不说话,余杉又说:“而且你的沉默、不作为,还会变相放纵谣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会说已经默认了。也许你能硬抗上一个月、一年,但你能扛上一辈子么?语言暴力逼死人这种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

    徐惠原本的打算动摇了,想到今后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谣言中伤,她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双臂,感觉不寒而栗。

    “那……我该怎么办?”

    余杉说:“你不需要怎么办,我去安排。到时候你听我安排就行了。”

    对付滨江金老板那种成了精的狐狸,余杉也许还感觉老虎要刺猬——无从下口,但对付一个还没出社会,典型窝里横的人渣,余杉有的是办法。

    顿了顿,他宽慰着说:“放心吧,这事儿很快就能平息。”

    徐惠又不好意思了:“总是麻烦余大哥你……”

    “感觉过意不去?”余杉玩笑似的说:“那就多帮我推销点手机,正好刚到了一批6110。”

    “恩!”徐惠用力的点头。小财迷眼睛一亮,说:“又新到手机了?怎么变成6110了?那我回头把那部5110给你送回去。”

    “行。”余杉爽快的答应下来。倒不是他舍不得两部旧手机,而是这年头即便俩姑娘有手机,也没那么多银子去邮政入网。他思考了下,接着说:“第一件事,宿舍是不能住了。算算距离离校不到一个月,徐惠你也该出来找房子了。”眼见徐惠面色犹豫,知道她囊中羞涩,于是余杉说:“房子我帮你找,你每个月月末的时候拿房租就行了。”

    一听有这好事,小财迷谭淼举起手叫着:“算我一个,我要跟惠惠住一起。”

    “好吧,你们俩正好有个伴。”正说着,就听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扭头一瞧,只见杨睿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走了进来。这家伙钱不见得花多少,东西倒是没少买。时令水果、各类罐头、还有一大包酱牛肉。

    “余哥,买回来了,你看看行不行。”

    余杉瞧了一眼,说:“你买罐头干嘛?还不如多买点水果。”

    杨睿瞪着眼睛说:“罐头多好吃啊,小时候生病,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水果罐头。”

    正在输液的徐惠急了:“余大哥,你怎么又破费!”

    余杉笑呵呵的说:“就是点营养品,不值什么。”眼见着没有别的事儿了,他把东西放在徐惠旁边的椅子上,顺势道了别:“那就先这样,你好好休息,不行就休息几天。有什么事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别起来,我们就先走了。”

    从门诊出来,往停放摩托的地方走的路上,余杉把徐惠的遭遇一说,正义感极强的杨睿立刻就忍不了了:“这小子就是个人渣啊!余哥你不用说了,我找机会好好修理他一顿。”

    “啧,”余杉不满的说:“要是打人能解决问题,我还找你干嘛?”余杉愈发觉着杨睿不是个当侦探的材料。凡事都乐意动手,而不是动脑子,余杉觉着杨睿更适合当保镖。

    杨睿眨眨眼,说:“那你说咋办?”

    “咋办?”余杉沉吟了下,说:“你这样,你去齐北大学摸摸底,找找王涛寝室里的人。王涛这人人品这么差,寝室里肯定有看不惯的。要是真有这样的人,甭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人拉到我们这边。然后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杨睿继续无辜的眨眼,说:“要不你还是教教我吧。”

    余杉心里这个气啊,不耐烦的说:“还能怎么办?找机会套那小子话,把真相套出来,录像录音,这不就真相大白了么?到时候告那人渣一个诽谤罪跑不了。”

    杨睿想了想,狐疑的看着余杉,说:“余哥……你这套路怎么跟我们队长那么像?”

    “少废话,这活儿能不能干?再干不了我可踹人了。”

    “能能,余哥你瞧好吧!”

050 新居

    离开医院,余杉跟杨睿兵分两路,杨睿去了齐北大学摸底,余杉打车回了合意小区。余杉很清楚的记得媳妇曾经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女生之间很难有真正的朋友。

    女人天性要比男性敏感,嫉妒、算计、小心眼种种要比男的强烈的多。原本很不错的朋友,她们有可能因为其中一个找了比另一个好很多的男友,而闹掰;可能是一起出去逛街,其中一个请吃饭,另外一个没回请而闹掰;甚至仅仅因为一句炫耀的话而闹掰。

    余杉曾经跟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说了很多,然后熊孩子做了精辟的总结:女人之间之所以没有真正的朋友是因为她们尿不到一块去……

    话糙理不糙,可以想见如果继续留在校园里,那些善妒的女生会把闲话传成什么样。

    余杉径直找到了那家房产中介,接待的还是那位大姐。余杉好爽的拍过去一百块钱,中介大姐没费什么事儿,很快就找到了一处适合俩女生住的合适房子。

    那房子是八十年代末的老楼,老式的格局,房间很大,客厅很小,还是个暗厅。面积55平,卫生间能洗澡,厨房能做饭,大卧室里还有台二十寸的电视机。房东是一对老两口,余杉与之谈了谈,很快就签订了租房协议。

    这么个房子,一个月一百的租金在这年头的齐北是正常价,落在手握百万资金的余杉眼里,简直便宜的不可思议。

    另外一边,徐惠挂完了吊瓶,两个女生就坐着公交车回了校园。走进熟悉的宿舍,那些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俩姑娘推门进了寝室,几个舍友瞧见徐惠回来了,立刻停下了嘀嘀咕咕,脸皮薄的面色尴尬的回了床位。

    有个本市的女生不以为意的瞧了徐惠一眼,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假模假样的问了几句。谭淼是个炮仗脾气,瞧见那女生这么对徐惠,立马就要炸。徐惠感觉到谭淼要发火,赶忙拉住,朝着她连连摇头。

    到了晚饭时间,那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拿着饭盆去了食堂。宿舍里就剩下徐惠跟谭淼俩人,谭淼怒气冲冲,横着眉头说:“你刚才干嘛拉着我?不拉着我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八婆!”

    徐惠平静的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月之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何必跟她置气?”

    “我就是气不过!”谭淼使劲摔了下枕头,转而看着徐惠忧心忡忡的说:“惠惠,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你这样的性格,将来到了社会上肯定吃亏。”

    徐惠说:“与人为善有什么不好?”

    “与人为善?”谭淼嗤笑一声,说:“那也要分对象好不好!对余大哥那样的好人你可以与人为善,对王涛那样的你还与人为善?醒醒吧,他那样的不但不会记你的好,反倒会觉得你软弱好欺负。”

    徐惠沉默不语。或许在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好人,恶人总会变成陌生人,然后彼此再没有干系。

    短暂的沉默中,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你好好想想吧,哎!”嘟囔了一嘴,谭淼走过去接听了电话。一听声音,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谭淼转眼间眉开眼笑。挂了电话,这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到徐惠身旁,双手抓着徐惠的肩膀摇晃着:“余大哥太靠谱了,刚才打电话说已经找好了房子。”

    “是么?”徐惠的眉头稍稍舒展,心中流过一丝暖流。意外闯入她生活的余杉曾经让徐惠很抗拒,曾经有很多余杉这个年岁的人对徐惠很好,每一次徐惠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居心不良。余杉不一样,他的眼睛清澈而干净,既不炙热,也不淫邪,有的仅仅是欣赏与……怜惜。

    徐惠喜欢余杉对自己的欣赏,却不喜欢余杉可怜自己。

    校园广播里传出的音乐,透过半掩的窗传入寝室,正是那首徐惠经常哼唱的《野花》。于是徐惠觉着自己就应该是一朵山间的野花,经历风雨与彩虹,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的绽放。

    她笑了笑,说:“那我们今天就搬过去吧。”

    “好啊好啊!”谭淼欢呼雀跃。

    俩姑娘主意一定,立马开始忙活着收拾行李。

    不收拾不知道,收拾起来俩姑娘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东西。谭淼性子大大咧咧,总会一惊一乍的拎起某样物件,惊叹着说最后一次见到这东西还是在两年前,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进垃圾桶。

    东西太多,俩姑娘商量了下,决定今晚先把能用到的被子、洗漱用品、衣物等搬过去,其他的等有时间慢慢在从学校往租住的房子倒腾。

    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徐惠整理出两个大旅行袋还有一把吉他,谭淼则装满了俩书包外加一个大旅行箱。俩姑娘带着对新居的展望,丝毫不理会归来的舍友们的诧异,拎着行李走出寝室,走过阴暗的走廊,沿着校园里弯曲的甬道走向校门口。

    上车前谭淼用ic卡给余杉打了个电话,余杉有些惊讶于她们的雷厉风行,然后很愉快承诺当一回搬运工。

    余杉接到俩姑娘,扛着行李领着她们去了租下的房子。引着她们简单看了看,留下钥匙,很快离开。他能感觉到徐惠的羞涩,哪怕是性格外向的谭淼也是如此。

    余杉走了,俩姑娘关上房门,站在暗厅里看着两居室的房子,然后谭淼欢呼一声冲进了主卧,迅速打开了电视。

    “呀,还是有线电视,太好了!”谭淼坐在沙发上,没过几秒,陡然蹿起来,小跑着推开连接卧室的阳台。“惠惠,快看,这里有晾衣架,以后晾衣服不用挂走廊了。”谭淼扭过头,发现早已没了徐惠的身影,小卧里依稀传来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

    她快步走过去,发现徐惠正在往小卧室的简易衣柜里挂衣服。

    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惠惠,还是你住大卧室吧。”

    徐惠抬起头,微笑着说:“我住这里挺好。”

    “还是去大卧室吧,小卧室没有电视。”

    徐惠抬手整理了下遮眼的头发,说:“我可以去你那里看啊。”

    谦让了片刻,谭淼说:“那……等过一段咱俩换房间睡好啦。”

    “好。”

    见徐惠答应下来,谭淼总算是心安了,旋即蹦蹦跳跳的去了大卧室整理自己的行李。

    徐惠的动作看着很慢,却总是井井有条,不一会儿就铺好了被子,整理好了衣物。然后她坐在床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积郁在胸口的那口闷气似乎随着她的呼吸慢慢吐出。不经意的,她的手触碰到了那把吉他。她打开琴箱取出吉他,试着调音,略有些笨拙的一边弹着一边哼着,那曲子正是余杉曾经唱过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

    落日的余晖中,校园里充斥着一天中最后的喧闹。

    杨睿站在男生宿舍楼对面的树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一下午的时间里,他倒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凭着曾经的刑警经历,杨睿试图冒充警察进宿舍楼,跟王涛隔壁寝室的一个人谈了谈,还没等他问出点什么呢,那人倒是吓了个够呛,哆嗦着交代了去校外录像厅看****的事儿。

    杨睿一琢磨这可不行啊,再这么搞下去弄不好校领导都得知道这事儿。冷着脸吓唬了那学生一通,他赶忙就溜出了宿舍楼。

    站在宿舍楼门口杨睿是一筹莫展,觉着自己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怎么对得起余杉的信任?他也发现了,自个儿还真不是干私家侦探的材料。部队与刑警队里养成的脾性,绝不是一朝一夕就改的了得。

    他这儿正发愁呢,手机响了。手机是余杉给杨睿配的,屏幕上显示着陌生的来电号码。

    “喂?”

    他一接起来,就听听筒里喷出一连串的京片子:“杨睿啊,你丫猜猜爷是谁?诶?槽,忘记换口音了。”

    “丁俊?”丁俊是杨睿的战友,俩人脾气相投,在部队里绝对算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杨睿高兴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啧!你丫还好意思说?”丁俊在那头没好气的说:“我琢磨着一年多没见了,打算给你来一大惊喜。结果我到了你们刑警队才知道你丫不干了,打听了好些个人才知道你电话号码……话说混得不错啊,都用上手机了。”

    “你跑滨江去了?”

    “得,甭废话啊,我这是在火车站前的公用电话给你打的。再有二十分钟车就开,好酒好菜预备着,六个钟头一准杀到。”

    挂了电话杨睿整个人还懵着,战友丁俊的到来的确把他给惊着了。转念一想,杨睿又高兴了。丁俊是什么人?那小子在部队里就是出了名的鬼机灵,油嘴滑舌不说,鬼主意还特别多。从连长到教导员,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不头疼的。

    调查王涛这点事儿把杨睿难得不行不行的,要是换了丁俊去,这事儿绝对分分钟办妥。想到这儿,杨睿急吼吼的朝校外走去,愈发迫不及待的想要接到丁俊了。

051 侃爷出马

    齐北暮春的晚上有些冷,杨睿抱着膀子来回溜达着,眼睛瞄着出站口,心里头后悔不迭。他光顾着高兴,也没多想,径直骑着摩托车来了火车站。好家伙,这一等就是五个多小时。晚饭没来得及吃,肚子咕噜咕噜叫,小风一吹冷飕飕的,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出站口的门开了,乌泱泱涌出来一片人。杨睿站定,抻着脖子往里头瞅。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依稀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

    那人瘦高个,头发弄得跟飞翔差不多,敞开怀的米色夹克,里面是半旧的t恤,下身穿着一条极其新潮的破洞牛仔裤。走路慢悠悠的,看起来像极了京剧里头的四方步。细长的眼睛始终眯着,冲着杨睿招招手,似笑非笑。

    杨睿不耐烦的迎上去几步,抱怨着说:“怎么才到?”

    “嘿,你这话说的。”丁俊撇着嘴说:“列车时刻表是铁道部定的,哥们要是有决定火车到站时间的能耐,还用得着挤绿皮火车?”

    在部队的时候,丁俊的外号就叫侃爷,有时候也叫大侃。你说一句话,他永远有三句话在那儿等着你。杨睿了解丁俊的性子,也不废话,拽着他往摩托车停放的方向走:“别废话,我都快特么饿死了。有什么事儿吃了饭再说。”

    俩人骑上摩托,直奔东四而去。这都快夜里十二点了,能吃的也就是东四那条街上的烧烤。到了地方,杨睿熟门熟路的点了烤盘,没一会儿的功夫,拌好的牛肉在烤盘上滋滋响着,香气四溢。

    丁俊尝了一口,立马比划了个大拇指:“这味儿地道!肉质酥软、汁浓肉厚,啧啧,就冲这顿烤肉,这一趟就没白来。”

    杨睿啼哩吐噜的吃下去大半碗冷面,吃了口烤肉,说:“丁大侃,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怎么跑来东北了?”

    “开阔视野,领略北国风光啊。主席那句诗词说得好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

    “别扯犊子,你要想看千里冰封那得等到十二月份再来。现在可是六月份,想看雪你得再往北走,去北极。”

    “嘿,叫板?哥们大不了从等到十二月份再走,还非得好好领略一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可了。”

    杨睿乐了,端起啤酒杯跟丁俊碰了杯子,俩人举起杯一饮而尽。俩人个子抄起啤酒瓶子重新满上,杨睿沉吟了一下,说:“去看老唐他们家了?”

    碎嘴子丁俊沉默着点了点头,喝了口啤酒说:“老唐走得早,家里头就剩下俩老人。头些日子老唐他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老爷子又住了院。”

    “什么病?”

    “肝硬化,下肢浮肿,胸腔积水。现在也就是维持着,能不能熬过去都两说。”

    杨睿皱起了眉头,说:“这事儿怎么不跟我说?”

    “嘁!”丁俊说:“你那一个月仨瓜俩枣的,能有什么积蓄?再者说了,你丫离开刑警队谁也没告诉,也就是哥们我神通广大,换了旁人谁能找得着你?”

    杨睿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杯子,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我现在是没什么钱……等等吧,等过一段我就有钱了。”

    说到这个,丁俊好奇了。放下筷子问:“诶?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问。你怎么跑齐北来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好在杨睿总结能力不错,三五分钟就把怎么被开除,怎么被骗,又怎么结识了余杉的事儿说了个一清二楚。话到最后,杨睿由衷的称赞了余杉:“余哥这人没得说。瞧见没,外面那摩托,还有这手机,都给余哥给配的。除此之外还一次性给了我几千调查经费。”顿了顿,他点了根烟,有些郁闷的说:“我现在就是发愁啊。你说我要是连点小事都办不明白,怎么面对余哥?”

    丁大侃脑子里绕了绕,瞪大了细长的眼睛说:“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转行干私家侦探了。说起来这行业不错,哥们在京城认识有干这行的朋友,绝对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碰上不差钱的大老板,别说半年,连房子都能解决。不过……”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杨睿,摇摇头说:“……这行你干不了。”

    “为什么啊?”

    “你这人性子太直,典型的一根筋。让你当警察抓坏蛋行,当私家侦探?啧啧,好有一比啊:四两棉花,谈不上;梁山伯的军师,无用。”

    杨睿没反驳,抄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我也知道自己干不了这个,现在已经不是干不干得了的问题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着也得对得起人家余哥。”

    丁大侃笑着用筷子点着杨睿:“要说你这人就一点好:有自知之明啊。等你给那个余哥办完事,干脆跟哥们去京城。走之前我就跟一铁磁研究好了,兑一修车店,专门玩儿改装车。二手的报废二一二收进来,改装成威利斯吉普,一辆车倒倒手就是几万块钱。你还别嫌贵,想买车最起码的提前一个月预定。”

    “威利斯吉普?老美二战那破玩意?”

    “啧,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破玩意?这叫情怀。你是不懂,在国外这种老爷车有专门的人收藏,年头越久,血统越纯正,那价格就越高。咱们国内也是刚刚兴起,血统之类的就算了,弄个样子货起码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

    “这事儿再说,”杨睿看着他说:“大侃,我得求你一事儿。”

    “借钱?”丁大侃警惕的说:“先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这两年存了不到五千,全都扔给老唐他们家了,现在真是兜儿比脸干净。”

    “找你借钱?得了吧,搞不好回头你回京城的车票还得我给你买。说正经的,私家侦探这事儿我不行,但你行啊!”

    丁大侃琢磨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余哥交代给你的事儿,我替你给办了?诶?怎么感觉你丫就是个二道贩子包工头呢?”

    “少啰嗦,就一句话,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丁大侃笑眯眯的说:“可有一样啊,哥们这几个月的衣食住行你可得全包喽。”

    “没问题啊。”杨睿爽快的答应下来,转念一琢磨,感觉有些不太对味:“诶?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像是跑我这儿避难来了?你小子在京城没惹事吧?”

    丁大侃哈哈一笑,找了个由头把话题岔了过去。俩人吃吃喝喝,等出来的时候都快两点了。杨睿一看都这个点了,干脆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时间太晚,回去会打扰余杉;再者说,那房子拢共就俩房间,杨睿那屋是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总不能俩大老爷们挤在一张床上吧?回头被余杉瞧见,还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呢。

    第二天清早,俩人一边吃着油条豆浆,杨睿一边把现在要调查王涛的事儿详细的说了说。丁大侃一听就炸了:“哎呀卧槽,这孙子真特么不是个东西。得,这事儿老杨你别烦心,交给我你就擎好吧。”

    用过早餐,俩人骑着摩托直奔齐北师范。临到校门口,丁大侃叫了停车。让杨睿把摩托停在一家水果店门口,俩人步行进了校园。等到了王涛的宿舍楼门口,丁大侃让杨睿留在原地,他自己一步三晃的走了进去。

    丁大侃在一楼随便找了间开门的宿舍走进去,谎称找人,从几个宿舍里的同学嘴里套出了一些专业、老师的信息。跟着上了楼,转而开始冒充往届毕业生,谎称原来住过王涛所在的宿舍。

    丁大侃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一口京片子愣是把似是而非的校园生活侃得似模似样。侃过了往昔峥嵘岁月,又开始侃当下。三言两语,就转到了齐北师范如今闹腾最凶的那件事儿上。他谈话技巧很高超,不知不觉的就从几个毫无防备的大学生嘴里套出了一些信息。

    七个人,就没有一个月说王涛好话的。刻薄、小气、算计、睚眦必报,王涛这人的道德素质低下得简直不像话。除了王涛本人,丁大侃也将王涛寝室里其他七个人的情况摸了一遍。思来想去他把突破点放在了老七李浩身上。

    李浩上学早,比寝室里其他人小两岁。自打上了大学就没怎么好好学习,头两年迷恋小说,后来又迷上了电脑游戏。眼瞅着都要毕业了,李浩还有几门功课没过,注定今年是拿不到毕业证跟学位证,只能延修一年。据说李浩天天愁的要死,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家里人说呢。

    延期毕业不但没法参加工作,还要额外支出一年的学费,李浩很缺钱。除此之外,据说李浩跟王涛之间矛盾很深,今年刚开学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寝室动了手。

    跟王涛有矛盾,缺钱,两样综合在一起,李浩这人是个绝好的突破口。临走之前,丁大侃对李浩说:“你这不跟家里人说也不是个事儿,说了更不是个事儿。这样,我一朋友做电脑的,正好招打短工的大学生。干一暑假,多了不敢说,你那点学费还是能赚出来的。”

    说完,也没等李浩回答,丁大侃看了看时间:“哟,都这个点了。这样,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热火朝天的侃了一个多钟头,宿舍里头七个人对丁大侃好感十足,热情的将其礼送出门。丁大侃出来的时候,杨睿早就在树荫底下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那么久?你都干啥了?”

    丁大侃得意洋洋的卖起了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哥们我是多么的惊才艳艳了。”

    话音刚落,打宿舍楼里追出来一人,离的老远边跑边喊:“丁哥,你说那事儿不是狂我吧?要是真的我现在就去!”

    丁大侃笑吟吟的低声说:“你瞧,鱼儿上钩了。”

052 收买

    鱼上钩了,依着丁大侃贼不走空的性子,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他拉着青涩的李浩就在树荫底下简单的谈了谈,杨睿离得不远不近,那俩人嘀嘀咕咕说的是什么根本就听不清。

    杨睿就瞧见几分钟后俩人分手的时候,李浩满脸都是感激之色。等丁大侃走过来,杨睿好奇的问:“大侃,你跟他说什么了,瞧把这孩子给乐得。”

    “说什么?钱呗。”丁大侃神秘兮兮的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红梅,点燃之后边走边说:“直接给他钱肯定不行,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儿,正常人遇到了肯定得琢磨琢磨里头有没有陷阱。所以啊,我给这孩子指了一条勤劳致富的康庄大道。”

    杨睿不乐意了:“能不能痛快点说完,别绕了。”

    丁大侃身形一滞,撇着嘴指着杨睿说:“你这人真没劲。”顿了顿,说:“简单的说,就是我能搞到便宜的ic卡,那孩子要是勤快点,一个月赚个千儿八百的没问题。”

    “ic电话卡?”杨睿知道什么是ic电话卡,问题是他不知道头一次来齐北的丁大侃哪儿来的门路搞到便宜ic卡。“哪儿来的便宜ic卡?”

    “啧,他搞不到,你还搞不到么?”丁大侃笑吟吟的说。

    杨睿脑子里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出钱买ic卡,倒手便宜批给那小子?”

    “孺子可教额~”迈着四方步的丁大侃拿腔作调说了一嘴京剧念白。

    “不对啊,现在都六月份了,那小子就算忙活到开学也赚不出学杂费来。”

    “啧!”丁大侃嫌弃的说:“就你这脑子还干私家侦探?他要是真能赚出学费来,那我还敢这么干?”

    丁大侃的收买计划分两步,首先是用正当的ic卡销售来稳住缺钱的李浩,但卖ic卡赚的那点钱对于李浩来说绝对是杯水车薪,这时候他就可以实行第二步了:借钱,或者说是预支一部分钱给李浩。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李浩只要是借了钱,那到时候让这小子在寝室里做点小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杨睿算了半天,皱着眉头说:“这可不行啊,按照你这计划,没两、三千挡不住。”

    “你那雇主叫什么余哥的不是不差钱么?”丁大侃说:“他那样的主儿哥们我在京城见得多了,典型的钱多了烧包。拍婆子没得手之前绝对是有求必应。”

    “别胡说,余哥不是那样人。”

    丁大侃摇摇头:“你是典型的拿人手短,是不是那样的人,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诶?杨睿啊,你打算把哥们我安置在哪儿?总不能一直住小旅馆吧?昨儿晚上那对野鸳鸯叫了半晚上,你丫呼噜打得震天响跟没事儿人一样,哥们我都神经衰弱了。”他打了个哈欠,说:“我现在就想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杨睿苦着脸说:“都跟你说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这事儿……我问问余哥吧。”杨睿也是有苦难言,他兜里倒是有两千多,可这钱在他看来全都是余杉给的办案经费,属于公款,不能随便乱花。贸贸然的把战友丁大侃领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他琢磨着不行就厚着脸皮跟余杉再预支点,干脆在外面租个房子。

    骑上摩托,一路无话。到了合意小区,杨睿不好意思的先让丁大侃在楼下等着,自个儿先上了楼。一开门,发现不但余杉在,徐惠跟谭淼也在。

    谭淼那丫头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徐惠在厨房忙活着择菜,正上灶的余杉抻脖子一瞧是杨睿,一边炒菜一边说:“杨睿,你昨晚上干嘛去了,一宿也没见人影。”

    跟谭淼、徐惠打了个招呼,杨睿进了厨房。见俩人有话要说,徐惠很识趣的出了厨房。

    “昨儿晚上我一战友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来。”

    “人来了?”余杉问。

    “来了。”

    “怎么没领回来?”

    “太晚了,琢磨着余哥你都睡了,我俩就在外面找了个小旅馆。”

    “小旅馆不干净,下次直接回来就行。我睡得死,你不用管我。”余杉关了火,擦了擦额头的汗,麻利的把糖醋排骨盛盘。抄起炒锅接了水开始刷锅:“你那战友人呢?”

    “在楼下呢。”

    余杉看了他一眼,说:“叫上来啊,一起吃个饭。”

    “哎。”杨睿答应一声,人却还在原地,扭捏着说:“那啥……余哥,我那战友估计要在这儿待挺长时间。”

    “哦,没事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余杉说完,发现杨睿脸色尴尬,意犹未尽,旋即醒悟道:“哦,你看我。你那房间一米五的床,俩大老爷们的确挤不开。那这样,正好我习惯一个人待着,清净,你下午找找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租下来。”

    杨睿更不好意思了,推让了半天也没犟过余杉。既不好意思又欣喜的答应下来,转而低声说起了正事儿:“余哥,你让我查的事儿有眉目了。”杨睿简略的把今早丁大侃办的事儿一说,听得余杉是眉飞色舞。

    “好,好啊!”余杉高兴了:“就得从内部着手。多花点钱不是问题,我就一个要求,尽快把证据拿到手。”

    余杉的高兴让杨睿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他也高兴起来,笑着说:“你放心吧,余哥。那行,我去把我那战友叫上来。”

    杨睿颠颠的跑下楼,领着在楼下早就被太阳晒得不耐烦了的丁大侃上了楼。众人彼此打了招呼,没过多久饭就做好了。

    今儿一早谭淼那丫头就兴奋的给余杉打电话,感谢余杉给找的房子,她们很满意,另外这姑娘提议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

    不比徐惠,谭淼可是个小富婆,这丫头转了一圈儿农贸市场把菜买齐了,回到房子才发现甭说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都没置办齐。余杉一看,得,干脆去他那儿做得了。于是就有了杨睿刚进门的那一幕。

    清蒸鱼、糖醋排骨、蒜蓉扇贝蒸粉丝、家常凉菜、干煸豆角外加一个水果罐头,菜一上齐,五个人落座,丁大侃转圈拱手:“头一次上门就蹭饭,实在不好意思。等各位到了京城,我请各位吃便宜坊的烤鸭子。”

    谭淼接嘴说:“烤鸭不是全聚德的吗?”

    “这你就外行了。”丁大侃面有得色的说道:“全聚德是清朝才有的,你知道便宜坊什么时候有的么?告诉你记住喽,永乐十四年。话说……”

    丁大侃侃起来没完,杨睿在一旁小声跟余杉说:“余哥,我这战友就这样,你别介意啊。”

    “没事儿,”余杉笑呵呵的说:“京城人都能侃,说话有意思。”

    丁大侃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条理清晰,时不时的还搞个悬念,听着跟天桥说相声一样。谭淼这丫头性子外向,好奇心极强,丁大侃一卖关子,这丫头立马就追问一嘴,简直是最好的捧哏。

    俩人在饭桌上说起了相声,那边的杨睿闷头吃饭,余杉右手边的徐惠静静的听着,挑着鱼刺,挑干净后先夹给闺蜜谭淼,然后犹豫半天才鼓足勇气夹给了余杉。

    余杉道了谢,低声说:“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吧。”

    “怎么不多歇几天?”

    徐惠摇了摇头:“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总不去上班不好。”

    余杉沉吟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好张口。毫无疑问,还处在风口浪尖的徐惠现在去上班不是个好主意。流言蜚语好比暗器,伤人于无形。余杉很担心徐惠能不能承受得住。

    好似看懂了余杉锁着的眉头,徐惠反倒微笑着宽慰说:“放心吧余大哥,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余杉说。

    徐惠灼灼的看着余杉,问:“余大哥……我能问个问题么?”

    “你说。”

    “为什么这么帮我?”

    余杉笑着说:“因为我有能力帮你啊。”

    徐惠眨眨眼:“余大哥,你很有能力,那岂不是要帮很多人?”

    “是啊,我这人有点懒,所以只能挑那些帮了之后我会高兴、满足的人了。”顿了顿,余杉补充说:“我们家有一条家训:给予是福。我现在人生将半,前半辈子索取的太多,现在于心不安,所以开始试着回馈。”

    余杉说的云山雾罩,徐惠却听懂了。她轻点着头说:“这就是成功人士的社会责任感?”

    “不。我可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也算不上成功人士。”余杉说:“回馈这种事儿每个人都能做,看自己的能力,心安就好。”

    品着余杉的话,徐惠若有所思。

    对面,丁大侃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结束了便宜坊的介绍:“……杨继盛见待客周到,打呼一声‘笔墨伺候’,提起笔来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便宜坊。算起来,这便宜坊迄今为止已经有小六百年的历史。那全聚德算算才一百多年,你说烤鸭子到底哪家正宗?”吃了口菜,丁大侃又说:“说完了烤鸭子,我再给你说说八大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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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门介绍:
那一年,手机还是稀罕物,开卡得去邮政,BP机一响,拎着大哥大满街找公用电话; 那一年,许巍没火呢,朴树也没火呢,学生们在迷恋张信哲,发廊里总会传出‘相约九八’; 那一年,下岗与待业是永恒的话题,一部古惑仔让无数人走上街头,于是混也成了一种生活; 那一年,天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蔬菜是有机的。她含苞待放,豆蔻年华。他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想要随着北风去仗剑天涯; 一道被称之为‘昨日之门’的时空门连通了现在与那一年,于是原本普通的小学体育老师余杉,思考着理想与现实,纠结着道德与法律,挣扎在阴谋与背叛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前方。 (官方书友群:569407221)昨日之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昨日之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昨日之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