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能说
午后明亮的光线透过雕花门窗倾斜下来,在地板上显现出光影交织的深浅格子。
又是一个好天气。
陆启明请女子先行,擦肩而过时见着她眼睛深处对于战斗的狂热火焰,不由笑着摇头。他一边反手阖上木门,道:“我前几日曾提过一次,武院约在这个下午开会。”
龙安澜终于恍然:“是了,你被拉去那什么争夺战作评审。时间好像是……三日之后?怪不得这次才半天就要回来。”
陆启明点头。
这一次古战场名额的选定,早已成为了整座武院的盛事,学生中每十人至少有九人都要参加。亏的是中武地域广大,否则单论场地,都是一个头痛的难题。三日之后便是争夺战正式开始的日子,很多事情武院还是要再交代一下的。
“说起这个。”龙安澜随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一枝木兰,转过头瞪着陆启明,道:“你把你们那边儿的传承送给中武,非要安在我头上作甚?”
不像身为渡世者的陆启明,安澜公主可是正统的龙族,她的修行与人族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又怎么可能记得那样多人族适用的功法武诀?这些时日在武院传得沸沸扬扬的“神域秘藏”,不消说——就是陆启明的手笔了。
龙安澜不等少年开口,毫无停顿地继续道:“以我的名义倒也罢了,你为何偏要白送那么多?搞得那些中洲人现在看我就像在看一座没有大门的金库。”
陆启明哭笑不得,摇头道:“什么‘金库’……那明明叫做‘崇敬’好么?”
“没兴趣。”龙安澜板着脸,神思已然再次飘回到了武道讨论上。她回想着刚刚在平衡场的三人比武,实在忍不住地再次盯住陆启明一阵猛瞧。
陆启明不知她又想起了什么,无奈问她:“安澜?”
龙姑娘有一个绝好的优点,你只要问她她就直说,从不会绕弯子。于是她道:“你学东西从来都是这么快吗?”
虽然陆启明在剑道丹道阵道器道等等各方面都比她与楚少秋强,但陆启明毕竟来历特殊,再加上他们好歹在近身格斗上能有明显压制——这两条相加,心里才有了丁点儿安慰。然而她与楚少秋都万万没有想到,这唯一的优势居然仅仅维持了区区两个月……
这样的事实,即便是龙安澜,接受起来也有些困难。
陆启明却摇头道:“你也知道的,单论战斗中的第一反应,我远远不如你们……”
“没错没错,你每次出手之前都只好先在脑海中计算一遍,然后按算出来的招式来应对。”龙安澜打了个哈欠,冷冷道:“但你整个算一遍,仍然比我们这些什么都没想的人反应还快,所以你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陆启明只有苦笑。
龙安澜迟疑片刻,道:“那你有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东西?”她说这句时声音明显低了下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占卜。”陆启明回答得很快,笑道:“虽然学过,但我算出的全部是‘空卦’,没有一次例外。”
龙安澜疑道:“这是为什么?”
陆启明耸肩,没人知道。
不过对于算卦这件事龙安澜兴趣缺缺;唯有与实战有关的东西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有了!”女子忽然打了个响指,道:“我也要参加。”
陆启明就笑:“古战场啊?”
“别这样看我,古战场还是很有些意思的。”龙安澜语气微妙,转而问他:“你可知道,神域人放弃探索古战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陆启明道:“难道不是因为那里的价值已经被榨取干净、余下的风险与利益不成正比?”他对古战场的认识大多来源于中洲,凤族的传承中极少提及。
“这话只对了一半。”龙安澜淡淡道,“勿要说什么‘价值榨取干净’,就连古战场真正价值究竟是什么,他们都没有办法确定。但风险太大倒一点儿没错。”
中洲与神域对待未知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对前者而言,神秘即意味着珍贵,但后者则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更为“自惜”——如若某样东西他们完全无法看懂,那么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选择远离。正如他们对待古战场的态度。
中洲对于古战场的迷惑,在神域同样存在;中洲人无法理解古战场诸多异象的机制,神域中人也同样不行——例如古战场的面积之谜,那些口诀是如何直接出现在人们识海、又如何在离开的瞬间被强制遗忘,等等。当时甚至惊动了几位至强者关注——竟仍求不得解。
更何况,古战场是除了黄金树秘境以外,第二个绝不可能从外界直接探知的地方。
陆启明听到这里,忍不住莞尔笑道:“既然如此,那他们更不可能放弃探索才对。看来是对外宣称的与实际做的事截然相反了。”
某种未知的威胁必然存在,但真正站在幕后的主导之人,他们本就无须亲自冒险。轻飘飘一句命令,就有可能得到巨大的收获——他们怎么可能不做?
“确实是这样。”龙安澜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她收起笑容,肃容道,“但古战场的传承不适合我们灵盟,在里面下注的几乎都是武宗——所以你知道的吧,对你而言,真正的危险绝不是中洲这些普通人。”
陆启明微一颔首,沉吟道:“安澜,我记得你之前曾经说过,古战场的传承,与我们那边似乎是同源?那它最初是如何出现的?”
龙安澜道:“不……”但只说了一个字她就停住了。她原本想说“不知道”,但最后还是改口。
她叹息:“不能说。”
陆启明微怔。沉默片刻,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谢谢。”
龙安澜却别过了视线,抬头望向远空。
那里,飞鸟翎羽划过蔚蓝天际。
她轻轻道:“我先回‘停云’了。”
陆启明微笑点头,目送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林径深处。
……
第二十章 试探
蝉鸣声像远处起伏的青山。
陆启明到达御守系主殿的时候,四处已有许多人。驻足向下望去,仍有更多人陆续前来。相熟的朋友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言谈甚欢。
这场景似与往常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在场之人各个皆是老师,而非修习御守系日课的武院学生。
学生们已在五日之前停课了,与老师们一同为古战场名额争夺战做准备。
原以为名额战只会涉及极一小部分学生,所以两个月前周幼澄看到负责讲师名单确实只有寥寥十数位。可没过多久——这个小型的活动赫然变成了轰动整座武院的盛事,不仅是学生中参加者十之八.九,连小周天境的老师们也只好全体出动,才能勉强保证名额战中“模拟实战场面”的初衷——这完全是陆启明的“功劳。
实际上,陆启明拿出来用作名额战筹备的那些功法武诀,在他自己看来,远远达不到旁人形容的珍贵程度。毕竟在中洲,这些相对基础的东西已经够了,再多的话过犹不及。
在中洲生活的修行者们之所以会反响强烈,更多的原因是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陆启明那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见到的都是闻所未闻的全新东西,每一字读来都难免心有所动、感触万千。但对神域中人而言,他们早已通过历代渡世者建立的隐宗对这些理念有过了解,不会真以为是什么大事。
而陆启明对这些功法武诀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蕴藏其中的修行理念都是走中正的路子,圆融温和,无论是武修还是术修看了,都能轻易解释为自家的东西——这也算是陆启明做的某种试探。
他拿出的那些东西,在中武的老师们中已经公开了有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讨论也一直被陆启明关注着。目前来看,一切都与预期相符。
唯有一点让他十分不解。
就算他对内容做了筛选,并没有明显的武宗倾向;但也只是不明显而已。以龙安澜敏锐又直接的性子,她就算不制止,至少也应该对陆启明的做法表示不赞同。
但她都没有。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不看重中洲的缘故?
……
御守系主殿的正门高大且开阔。
陆启明思索着近些日子新得到的种种信息,缓步走上台阶。
他忽觉光线稍暗,抬头望见前面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是陌生面孔。
男子面貌方正,粗横眉,应是行事风格严肃认真的人。他与陆启明面对面,看上去是准备出去;于是陆启明朝他微一点头,向右边侧身避开。
而男子却在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双目定定地盯着陆启明。
到了这时陆启明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人就是专门走来找他的?只是看中年男子素未谋面却似有不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同为小周天境,“前辈”二字自然是不能用的;然观他模样,诸如“公子”、“兄台”这类称呼也是实在不好喊出口的。踌躇片刻,陆启明还是选择道:“这位老师?”
没料到,这句话反而让中年男子更加认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他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是哪位老师的弟子?不知道今天武院开会,学生一律不准进来吗?”他语气虽严厉,声音却不大,可见不愿打扰其他人。
闻言,陆启明一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也是忘记了,在外人看来,他现在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这种年龄,不要说是讲师,就算在学生之间都算非常年幼的了。偏偏武院不上课的时间,大家都穿便服,陆启明被陌生的老师当成投机取巧混进来的学生——丝毫不奇怪。
不过既有身份玉牌在,这种简单的误会就很好解释。然而,陆启明即将开口的话却又被另一人打断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苍老且强硬,让人无端联想起寒冬里的腊梅枯枝。
“张平之!你想干什么!”
一个干瘦的白发老者气冲冲绕过来,瞪住中年男子怒喝道:“你这几个月在外面威风惯了,回来就给下马威不是?”
老者的质问顿时把近处的好几道目光引了来,可等人们看清这老者的模样,又立刻讪讪地扭过头权当没听到。原因无他——惹不起。
若论修为,老者不过小周天初阶,在武院根本排不上号;论资历,医药系的博士也绝对不止他一个。但赵公明赵博士却能让许多教授、大周天修者唯恐避之不及——谁不知道医药系赵博士较真的程度简直可令鬼神辟易?
历来最难相处的不是恶人,而是性情板正、无比较真又脾气火爆的好人——赵博士都给占全了!
张平之却被赵公明骂得满头雾水。再加上他忽然见到最麻烦的赵博士从天而降,也难免心中发怵了那么一小下,脑子登时就有些混乱,张口道:“怎么?这小子就是你学生?”
“我学生?!”赵公明跳脚,抓住陆启明直叫道:“让我给他当学生还差不多!”
这话本身倒没什么,听着不还挺谦虚么?可是从赵公明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有非同一般的致怒效果。
张平之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怒火万丈,但又忍不住,冷笑道:“不是学生,难不成他还是老师么?赵博士是不是老糊涂了?”
“糊涂的不是我,是你!”赵公明叫道:“你就说对了一句——他还真就是老师了——不服?”
张平之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就信?”
“很好!”赵公明眉飞色舞道:“不服来辩!”
张平之稍稍一滞,没想好下一句说什么。他其实是很不擅长吵架的人,一时之间无法连贯地跟上赵公明的快节奏。
陆启明却欣慰的很,连忙抓紧这个空档快速道:“两位老师!都是误会!”
……
陆启明头大如斗。
之前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飞快,声音又大又冲,陆启明尝试多字,竟根本压不过他们的声音。说来也好笑,他们好像是因为陆启明吵起来的,然而吵起来之后却完全忘了先问陆启明的意见。但公共场合,陆启明又实在不好“一声暴喝”……
索性这位张平之老师不很熟练,否则要真来一位与赵博士旗鼓相当的……他们最后该不会当场打起来吧?
当然,只要给陆启明说话的机会,他就不可能让这种糟糕的后果发生。本来是一件小事,陆启明三言两语就把话讲了个通透。
张平之自是连连告罪,赵公明也难得心平气和地承认了自己此前语气稍有激烈。气氛终于恢复正常。
但陆启明万万没有料到——接下来却是轮到他对赵公明招架不住了。
除了“较真”以外,赵公明还有个人人称道的特点——他不记仇也不留气。方才还与人家掐架呢,这会儿误会一解释开,竟就毫不尴尬地开心地聊起天来。
只是他们聊得话题却让陆启明尴尬得很——
赵公明在向张平之“介绍”陆启明。
可他的“介绍”,完全是夸陆启明医术如何如何好、药学如何如何好、丹道如何如何好、各种如何如何好,只把陆启明夸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真让陆启明自己听了都脸红。
偏偏张平之许是因为之前误会陆启明的原因,这下听得特别认真,偶尔还讨论几句,实在让陆启明听也不是、走也不是,附和也不是、谦虚也不是,只能站在一旁苦笑。
陆启明猜的不错,张平之确实在很认真听赵公明讲,而且还听进心里去了——不过这并非因为歉意,而是赵公明的为人。
张平之也认识赵公明很多年了,知道他绝对可以算是中武“最不服人”的那一类。而这少年看上去温和内敛,何时就不声不响把赵公明这犟老头搞定了?
连赵公明都这么服他,可见绝对是有真本事的人了。
亦因于此,张平之就想着借今天这个机会不打不相识,好好与陆启明结交一番。
然而心愿固然是好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一位年轻男子径直匀速走过来,在张平之的角度刚刚好能看到。一看清年轻男子那一丝不苟的脸,张平之就眉毛一阵乱跳——又一个“麻烦”来了!
诸葛恪。
张平之内心纠结了许久,还是觉得赵公明加上诸葛恪的组合,杀伤力实在太大,与陆启明进一步结交之事,还是另寻一个吉利的日子吧。反正他是术数系的老师,算卦拿手。
如此一想,张平之便先行告退,留陆启明、诸葛恪与赵公明三人继续交谈,自己逃之夭夭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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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云汐节
修行者的世界经常比普通人更有意思一些,习惯也多有不同。
比如现在。
御守系主殿偌大的空间里,人群中的陆启明抬头望着悬浮在半空中做大会演讲的张大延,嘴角不由带起笑意。
像此刻的这种近千人齐聚的场合,若是换成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聚会,非得特地建筑高台、放大声响,才不至于使讲话者淹没于群人群声之中。但对身为奥义境修者的张大延来说,只需轻轻松松飞到天上去即可。
今日的张大院长衣帽整齐,形容端庄,一看便知道已经被诸葛师兄仔细整顿过了。
然而着装风格变了,可不代表着性情也能跟着一起变——
张大延一眼就看着了自家宝贝徒儿,当下正朝陆启明挤眉弄眼;真难为他如何在这种复杂表情中还维持音调平稳肃穆的。
可是诸葛恪就紧邻陆启明站着,见状立刻板起了脸;然而他的神情已然不能更严肃,不满意时板着脸也根本看不出来。直到好半晌他忍无可忍地一大步挪过去挡在陆启明身前,张大延才讪讪作“正经讲话”状。
陆启明却差点没笑出声来——因为他同一时间就听到了张大延的传音!
一边正经演讲、一边嬉皮笑脸私下传音给徒弟;天上地下恐怕真没有能够阻挡张大院长的人了!
不过张大延也不是只顾着思想开小差,他是有正事要问的。只听他传音道:“术修的问题——你最近可有进展?”
陆启明摇头。
纵然不算上在黑三角那段时间,陆启明术修的修行也已经进行了两个月。他自身的理解能力自不必说,又有张大延这位奥义境术修做师父,按理说应该有明显提高的。然而事实是——他的修为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陆启明凤族内丹的修行需要已然远超常人的天地灵气,而术修的情况却艰难更甚——这已不是区区“更多灵气”能够形容的,而是“无论多少灵气”都无法使他的术修修为增长。
这两个月内,张大延与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种尝试,但仍然一无所获。唯一可能的猜测是——因为各种特殊的经历,使陆启明精神力的本质发生了改变,在拥有超凡质量的同时,也失去了“吸收天地灵气”这种普通的修行方法。
一言以蔽之,如果陆启明想要继续提升术修修为,那就需要纳入某种更高层次的能量。
但这种事毕竟没有先例,所谓“更高层次的能量”究竟是什么,他们暂时没有找到答案。
张大延道:“等‘名额战’结束了,咱们就去找我姥姥问问。”
陆启明稍作犹豫,点头。
……
会议的内容很常规,大概是重申了几条需要格外注意的注意事项,再者就是分配负责区域。
这次古战场的名额争夺战采取组队对战的模式,学生们五人一组——这也是未来进入古战场之后、武院对学生们的行动要求。小周天境的评审老师们则三人一组,扮演古战场中的世家一方,与学生们进行竞争对抗。
学生们想要获得足够的分数,除了寻找功法武学并领悟之外,还可以主动挑战评审的老师们。每每在对战时胜过一位老师,都会得到相应的实战分数;而评审的老师除了自身实力对应的基础分值之外,还可以根据战斗过程自行给学生增加得分;在十分以内浮动。
老师们之间的组队早已确定过了,今日只需要通知一遍各组老师负责的区域。
——但这些陆启明却是不用听的。
这次名额战,他与赵公明、诸葛恪三人组了一组——很容易找到他们的共同之处——都是医药系的人。
与御守、术数、文藏这三系不同,医药系除毒师以外的所有老师,都是负责医疗救助的。
相比较这些居住在象牙塔中的稚嫩学生们而言,世家之间的争斗实在残酷太多,二者可谓是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古战场情况特殊,天高皇帝远,只要进去了,世家间的搏杀必然会将同处其中的中武学生们牵扯进去。
所以必须要让学生们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所谓“模拟”,就是要连气氛也一样。如果有学生证明确实无法适应,还是不要妄自进古战场送命的好。
武院难得下了狠心,名额战中受伤流血估计是难免的了。但是武院又不可能真的放任自家学生重伤不治,所以这次医药系近乎全员出动,必须保证学生们基本的安全。
医药系的老师们自然也有划分各自的区域,但陆启明他们情况就又不一样。
陆启明、诸葛恪、赵公明,还有其他的十数位,都是医道研究最为全面且精深的。名额战开始后,他们会在整片区域按照规定好的路线全面巡视,防止某些老师恰好遇见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
同时,他们评审加分的权限也比其他老师更高——只不过不是战斗评审,而是评审学生们自救、以及救助同伴的能力。
总之,对于这次古战场名额争夺战,武院已经在各个方面事无巨细地重视起来了。
……
中武不是世家,做事情并不讲究虚假形式,能把话尽快讲清楚就够了。会议很快结束,众人渐渐散去。
陆启明独自往山下走着,忽然顿住了脚步,望着来人微笑起来。
且看那一身招眼的大红衣袍——不是秦悦风又是哪个?
陆启明向他走过去,调侃道:“这是专程来这儿堵我啊?”
“可不是么。”秦悦风抱着双臂斜斜靠在树上,懒散笑道:“自从咱院长收了你当徒弟……噢对了,还有那位龙大姑娘来了以后,总是见不着你人影。这不,我只能提前在这儿等着抓人了。”
“哪有这么夸张。”陆启明摇头而笑。
秦悦风站直身子,与他并肩而行,一边悠哉道:“不过你放心,最近几个月我是不会再来烦你了。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下午就直接走了。”
陆启明一怔,道:“这么早?离古战场还有至少三个月吧。”
“我也没辙。”秦悦风耸肩道:“要是以前,像族里这种类型的事务,都是我姐在主持。但她现在忽然一走,族里其他人还真没有能撑住场面的,所以这麻烦事儿就落到了我头上。”
说着,他瞥了陆启明一眼,语气中不无羡慕:“这方面,还是你们陆家方面,分工明确得紧,你只管自在修行就好,没有这等琐事儿烦心。”
陆启明笑道:“你说这个我倒赞同。”
“更何况,”顿了顿,秦悦风又道:“我若是真等你们名额战开始了再走,说不定看得心痒难耐,一个忍不住就要加入了。”
陆启明但笑不语。
这可就是戏言了。秦悦风非常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中洲秦氏是神域“大风水秦门”的后裔,他们自身的传承才是最适合秦悦风的,其他修行体系再精巧,都只不过是分散精力而已。他又怎么可能在古战场争夺战上浪费时间?
非但是秦悦风,另有很多世家的核心子弟也都是根本没必要与一群人竞争那些功法武诀的。
他们之所以参加,其实别有用心。
秦悦风眨眨眼,戏谑道:“你知道吧,这次参加的,有很多人可是等着看你呢!”
参加名额战的世家子弟主要是要为家族收集信息,了解中武出挑学生的战斗习惯,再者就是针对陆启明。
如今谁不知道陆启明是这次的评审之一?既然这样就不可能不出手,只要出手就能被人看到,能被人看到就能总结信息、推断弱点。
像陆启明和秦悦风这些,其他世家永远不可能放弃对他们下杀手,任何时候都是能杀就杀,杀不了也要试——万一侥幸得手了,那就是让对方少了一个未来的大周天。
——可他们还不知道,陆启明虽然确实是评审,却是医道评审,根本没必要亲自上阵打架。真说要“看”,还不知是谁看谁呢。
秦悦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担心谁都没必要担心陆启明。他眼睛一转,唰地一展折扇,压低声音笑道:“要不要玩个反转?你在四处转悠的时候顺便把某些人的战斗弱点帮他们总结了——当无名英雄给他‘广而告之’,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陆启明摸摸下巴,似是有些意动。
秦悦风眉飞色舞,道:“咱俩合作,你总结,我负责散播渠道?”
思忖片刻,陆启明还是摇了摇头,遗憾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这次可惜了。”
“不是吧你!”秦悦风见希望莫名其妙地落空,叫道:“这么合情合理的事儿有什么好挑剔的?还‘这次’‘那次’的?”
陆启明叹气道:“我在古战场遇见他们倒不可能客气,但在中武好歹顶了个‘老师’的名头,这种事就不合适做了。”
秦悦风一呆,没好气道:“好好好!就你规矩多!”
“当然——”陆启明还没说完呢。
只听他悠然道:“等进了古战场就不必讲究了,反正总结这种简单的东西也不费时间。到时候带你们秦家的人先来汇合走一段路,我无偿给你们现场讲解。”
“这才像话。”秦悦风脸色转晴,折扇再次摇起来。
大鱼吃小鱼。“大鱼”是没必要捉对厮杀让那些“小鱼”捡便宜的,跟多人混战比武时先清除弱者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如今秦陆两家实在是其乐融融,相看两不厌。
心情一好,秦悦风就又有其他闲心了。他好奇道:“不是说武院给每个老师都设了个分数么?他们给你设了多少分?”
陆启明道:“一分。”
“咳咳……”秦悦风登时给呛着了。他震惊道:“谁啊,傻了吧?就给你设一分?赢了你就得一分?我看直接所有学生零蛋得了!”
陆启明解释道:“所有医药系老师都是一分,而且也没有战斗加分的可能——因为武院不支持攻击救治者。”
秦悦风这才恍然,又道:“就算这样,一分也低得太夸张了。”
陆启明则笑:“我倒没意见,反正给我设‘一分’还‘一万分’都毫无区别。现在这个境界,没人能胜我的。”
秦悦风第一时间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但还是只能如实赞同道:“这话倒没错。”
从前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但这两月与陆启明比了几次之后,他早已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说起来!”秦悦风一敲脑袋,笑道:“上次说过要拉你去我们东海看‘云汐节’的浮天云海——这事儿你没忘吧?”
“是了,刚好是在夏末。”陆启明也想起了去年时候与秦悦容他们三人的对话,原来转眼已一年了。
他算过时间,笑着点头:“既如此,到时候我就提前一月出发,你记得请客。”
“一言为定!”
第二十二章 湖边人
九华甚美。
即使是战斗的狼藉痕迹,也遮挡不住这青山秀水的丽色。反倒是修行者们招来的更密集、活泼的五行元力,使得周围景物的色彩都看仿佛更明艳了。
这是中武古战场名额争夺战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年轻的学生们很容易被鼓舞。名额战刚一宣告开始,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各方面的竞争就直接加深到了极激烈的程度——这比武院期待的效果还要快得多。
虽说已做足充分准备的武院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无疑,陆启明他们这些医药系的老师就要辛苦了——
这已是陆启明三人,在今天上午遇上的第四组需要进行医道评审的学生队伍。
“不错。”
诸葛恪盯着蓝衣青年被包扎好的左臂看了眼,神情难得添上了几分满意,然后出声说了这两个字。
这句称赞虽然简单,但从诸葛恪口中说出来分量可是大不一样。谁不知道他是个认真严谨到近乎苛刻的人,能让他夸上一句的治疗过程,绝对没有出一丝差错。
之前处理蓝衣青年伤口的人,是一位梳双髻的瘦小少女,年纪很轻,脸庞生得乖巧,多半是今年的新生。她从看到陆启明三人开始就一直紧张着,直到听到了诸葛恪的评价才终于松了口气。
确实不错。陆启明看那蓝衣青年左臂不灵转的角度,判断得出这是剑伤。剑伤是最常见、却也是最难处理的伤势之一,这少女完成得确实很好。只是……
陆启明问道:“你是修了医药系正式的疗伤课程吧?单看这手法,与医馆里专职的医师也不差了。”
而少女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旁边赵公明给吓了回去——
只听赵公明猛地一拍手,高声道:“这才是说到点子上了!你这是‘医馆里头’的手法,但你们现在是在哪儿?野外啊!现在用这个怎么行?!”
少女紧张得屏住呼吸,小声道:“哪、哪里错了?”她也是刚学,此前大都停留在理论层面,第一次真的上手,心里无论如何也没底儿。
其实赵公明老先生对学生的时候语气已和缓许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他始终是不太适合与人耐心讲解的。而诸葛恪的情况又刚好与他相反——这位是属于耐心、精细得太过,若是放任他来详细讲解,恐怕每人都要耗费至少半天。
所以这个出力的工作只能陆启明来做。
陆启明接过话头,温声对少女解释道:“你学过,自然知道这种包扎手法的好处——最大程度地减轻痛苦,也有利于后续的静养。但在你们现在的连续战斗场景下,就有很致命的弊端了——一是处理过程太慢,二则是无法支撑受伤后被迫进行的剧烈活动。”
少女只有一个劲儿点头的份儿。
陆启明走到近前,一边察看着蓝衣青年的状态,一边道:“我建议你有空去看看战时急救课程的书,比你学的这种简单,但对你们更实用一些。”
少女连忙点头道:“等名额战一结束我就去旁听!”
“专程上课倒不用。”陆启明微笑,道:“我现在给你演示一遍,以你的底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闻言,少女立刻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
陆启明莞尔,果然是学生气,哪里有参加这种高强度的作战还随身携带笔记的?
“还有你们几个,听见了没!快过来!”赵公明一看其他三个学生离得八丈远,满脸恨铁不成钢,厉声喝道:“你们也要跟着学!真到了战场,怎么可能有每组给你们配个医师这么奢侈的事?!”
三个事不关己的年轻人被惊得一个激灵,这才飞速围了过来。
陆启明望了眼他们迷茫的神情,便了解这些都是彻底的外行了,无奈笑道:“你们尽量看,不懂的就请教这位小姑娘。”
那瘦小少女一怔,才意识到陆启明说的是她,脸颊顿时有些发红。她偷偷望了陆启明一眼,心中不由想到:“你年龄不也与我差不多嘛,居然叫我‘小姑娘’,哼。”
虽然这样腹诽,但“课”还是要听的。她很快端正心态,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懂了,但还是一笔一画地认真记录下来。
赵公明在一旁看看陆启明,又看看做笔记的少女,皆是满意点头不止。这一高兴,赵老先生拍板儿道:“老夫给你们加十分!”
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陆启明三人微笑对视,继续向前行去。
……
幽蓝静谧的湖泊旁,有一位同样优雅美丽的女子。
她纤细白皙的手臂浸入清澈湖水中,扬起时指尖上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再微笑着望过来。
——这一幕,真像是一幅画一般。
宋平安神色恍惚地看着,心中如是想到。
女子向她轻轻招手,笑道:“平安,你快来试试,这水凉凉的很舒服呢。”
“来了!黎师姐。”
宋平安与女子并肩坐在湖边的时候,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气息——不是任何香料,只让人觉得干净纯粹,很想与她待在一起。
或许就是像黎师姐这样温柔到了极致、又美丽到了极致的女子,才最受优秀男子们欣赏吧?宋平安心中不无复杂地想着。
刚来中武时,陆明月带他们一行人特意去一个糕点铺子,为的就是这位文藏系师姐——黎鲤。当初错过了,宋平安暗中还想着,肯定是过誉了吧?而如今认识了、还与她组在一队里,宋平安才终于理解文藏系黎鲤在武院如此出名的原因。
黎师姐真的是很多人眼中、完美女子的化身吧。
宋平安很羡慕黎鲤,因为她真的做不到;她甚至有一点点嫉妒。可是她只要听到黎师姐的声音、看到黎师姐的笑容,就只能觉得好、觉得美,其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黎鲤就是这样神奇的女子。
比如此刻,宋平安就情不自禁再次沉浸在这娴静美妙的画面中了。
——如果没有这么一大颗光头的话。
身材魁梧、满面横肉的陆明月再次挤过来,嬉皮笑脸地往黎鲤旁边挪进了点儿,傻笑道:“阿鲤,中午你掌厨不?”
天知道他废了多少功夫才终于把称呼从“黎师姐”晋升到“阿鲤”的。追求女孩子第一要义就是长期连续坚持,所以这个曾经被陆明月鄙视为“小孩子过家家”的名额战——这次也跟着黎鲤的脚步、巴巴地跑来参加了,连族里的召回都先推了,还厚着脸皮挂了个“照顾小堂弟陆启明”的正经借口。
只是……
一想起黎鲤参加名额战的理由,陆明月就忍不住开始咬牙切齿。黎鲤原本也不想参加;她纯粹是来给一个朋友帮忙的——还是男性友人!
陆明月的眼神儿像利剑一样冷飕飕地往那“男性友人”的方向射去,心里同时啐道:“装什么装,还整天‘白衣公子’呢!一看就不是好货。别说你是齐国的弃子了,就算是齐国的正经太子,也不敢跟老子抢女人!”
没错,很巧。这人正是穆昀意。
或许是同为小周天术修的缘故,穆昀意与黎鲤关系很好。
但陆明月也看出来了,穆昀意确实没有对黎鲤动歪心思,否则以陆明月坑死人不眨眼的性子,绷得住才怪!更不用说与他同组一组了。
穆昀意当然注意到了陆明月的针对,既不以为意,也不会去讨好什么。都一样是骄傲的人。
他只回头望向背着重剑的黑衣少年,微笑问:“之扬,谁先来?”
……
第二十三章 命数,寿数
黑衣少年面容平凡,却永远有着坚韧且不屈的眼神。重剑赤鸿之杀气冷肃无双,却也不能盖过他身上锋锐的意气。
顾之扬已然是真正的剑修。
在从师于李沧波的这三个月里,他得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悉心培养,昔日少年的青涩稚嫩已不见痕迹。璞玉雕琢,宝剑开锋——再没有什么能够遮掩这天才剑客的光芒。
他听到了穆昀意的话,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了不远处的湖畔——那里有一块平整光滑的扁圆湖石。
顾之扬问:“就是那里?”
穆昀意道:“不错。”
顾之扬道:“那就一起。”
湖石巨大,几乎是一个小房间的面积,容纳两人坐在上面盘膝修炼实在绰绰有余。兼有周身景致秀丽,灵气充盈,在此休息修行理所应当的很,丝毫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圆石靠近湖水的那一侧向下继续倾斜延展,就像天然形成的阶梯一样,一层薄薄的水蒙在上面。
穆昀意指尖掐了一个术诀,挥袖空拂,石面上赫然起了异乎寻常的变化——只见温润光辉一闪即逝,二人透过微微漾起的水波,轻松看到了湖石上清晰细密的字刻。
原来这里便是一处武诀的藏匿之地。
顾之扬看到武诀,二话不说就地盘膝而坐,立刻心无旁骛地沉浸于修行感悟之中。
穆昀意微微一笑,也随之坐下。他一边阅读着湖石字刻,一边思索着顾之扬这三月的变化,心中无法不慨叹。
若非亲眼见证整个过程,恐怕极少有人会相信,顾之扬的修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连跨了两个小境界,如今更是只差最后一小步就能跨入小周天,足以与中洲众世家最顶尖的年轻人比肩争锋。
顾之扬是贫民窟出身的孩子,本就艰难,又甘愿担负老幼二十余口的生计,故武技稍有所成便终日在斗场搏杀。如此一路走来,虽仍是少年人,身上的陈年暗伤却数不胜数。
而今有大周天高阶的剑修李沧波在,自然不可能让唯一的嫡传弟子再受一丝委屈,无数珍贵灵液源源不断地拿来。沉疴尽除之后,再加上扎实的武道底子,修为一日千里本是正理。
这些倒也罢了,最令穆昀意吃惊的是,前段时间顾之扬越级挑战另一位小周天,最后竟反倒胜了半招。这等实战能力,如能进入古战场,说不定会有极大收获。
这样算下来,顾之扬竟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有希望明年随陆启明一同进神域道院的一个!
谁能想到——当初陆城中沉默寡言又莽撞的少年,近一年时间竟就有如此成就?
但是其他人么……
穆昀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胖子姚成象不必说了,他天赋不在修行,而在行商。夏五固然潜力无限,可惜起步太晚,想看到成效仍需数年。小笛子就更年幼了;不过她情况特殊,竟有幸被陆启明收为弟子。
他们三个都没有参加此次名额战。
至于此前为穆昀意最为看重的宋平安——
穆昀意抬眼望了在湖边忙碌午饭的少女,暗中摇头。
当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实话说,这姑娘在穆昀意的评人标准中,完全是一无是处。穆昀意根本不必问,就笃定宋平安修为能达到武师巅峰——绝对借了陆启明的力。
即便她进中武前就十分接近小周天,又有最顶尖的功法和身体基础,常规修炼到小周天依旧要至少两三年,大周天根本毫无可能。
除非陆启明再次帮她强行提升;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没有相匹配的能力,修为再高也如何?没有哪个壮年人会畏惧手持宝刀的婴儿。宋平安毕竟不适合他们的世界。
……
宋平安没有注意到穆昀意的目光;她正专心致志地准备烤鱼。
新生第一年的课程非常繁重,但宋平安还是咬牙选修了医药系的厨艺课程。虽然在陆城时,楚薇手把手教她做饭她都学不好,宋平安已经知道自己毫无天赋了;但她还是要学。
说来也怪,其他的菜样她依然做不好,偏偏就是与陆启明一起吃过的寥寥几种,每次都发挥得连老师也赞不绝口。
烤鱼就是其中之一。
顾之扬与穆昀意感悟武诀,黎鲤与陆明月一边处理食材一边说笑,火堆旁只坐着宋平安一人。但她神游物外,满心想着他事,也正是不想说话。各得其乐罢了。
在焦嫩鱼肉的鲜美香气刚刚飘起的时刻,顾之扬恰好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完成。
“这次你比我快。”
——是穆昀意带着笑意的声音,但顾之扬转头望过去,发现他仍是闭着眼睛的。
“你还是专心点吧!”反正已经足够熟悉,顾之扬就有话直说了。
“是是是,”穆昀意轻笑着答道,“我也快了。”
确实。顾之扬约莫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穆昀意也睁开眼睛,微笑点头。
“走吧,刚好吃鱼。”顾之扬嘴角也扯出一个简单的笑意。
穆昀意则道:“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说着,他已迅速出了一个术诀——
湖石刻字的那一层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切割着,转瞬间化为细碎石粉冲散在整片蓝色湖泊之中,任是谁也不可能再从上面看出武诀刻录的丝毫痕迹。
“你这是做什么!”顾之扬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愉道:“领悟过就行了。既然拿不走就留下,你毁掉作甚?”
之前他们已遇到过两次,但都是书卷形式,穆昀意将其带走顾之扬觉得也理所当然。可是换成石刻拿不走,也不能就这样毁了吧?
穆昀意却浑然不在意,莞尔道:“之扬,这武诀的原本都被武院收藏得好好的,我毁去的不过是复刻罢了。”
顾之扬认真道:“但还是不应该。”
穆昀意失笑,还是耐心解释道:“古战场与其它地方不同,一切身处其中的人都是绝对的竞争关系,他强你就弱。这也是武院希望我们学到的。”
顾之扬道:“我怎么没听武院这么说过?”
穆昀意微笑道:“默许就是允许。”
顾之扬皱眉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当先向其他人走去。
穆昀意摇头一笑,并不着急立即跟过去。
他取出了三张纸,再用术诀迅速将方才的石刻默写下来,复录三份。不管另外三人究竟需不需要,这件事总是要做的。
……
今日的午餐出乎意料的好吃。
穆昀意回想起她在陆城时厨艺极端的对比,由衷赞叹道:“平安,这可能是我吃过最鲜美的烤鱼了!真是厨艺大进啊!”
其余几人也连连附和。
宋平安展颜一笑,却转而说道:“其实,我还是差远了。有人远远比我做得好呢。”
黎鲤抿嘴笑道:“咱们的平安真是太谦虚了呀。”
这个话题至此而止。另外四人很快转入了对修行的讨论,如黎鲤和陆明月虽然不需要用心学这里的武诀,但与优秀的同龄人多多交流总是有益的。
宋平安不禁有些失望,她原本期待着有人继续问下去,这样她就可以讲那次与陆启明一起的经历了。
但很快宋平安就调整了心情,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她一定要进古战场。
她听说陆启明下一年就要去道院,古战场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吧?
一定要进古战场。一定。
……
除了宋平安一行五人以外,参加名额战的,还有另两个陆启明的熟人——意想不到会参加的熟人。
浸染着湿润青苔的山间石径,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向上缓步走着。
当先走在高处的是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她穿着一席纹饰繁复而华美的裙子,看起来更像是古人的装束;裙摆像千层莲。只是与装束不同,女孩的容貌平淡无奇,像平淡无奇的日常景色。
女孩身后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他神情淡泊到近乎冷漠,但面容却生得清隽美绝,令人见之失神。只是与容貌不同,年轻男子只穿了最普通的青色布衣。衣角沾染山间雾气,浅浅深深。
宇文暄和青衣。
两人相对沉默地走着,始终未说一句话,连一次目光交换也无。途中已路过三两次置放明显的传承,却理也不理。
女孩忽然停下,挪步走向小池中一株雪白的睡莲。她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那莲花瞬间被某种神异之力注入了灵性,轻轻舞动,看来竟像是在道谢,每片花瓣都是生动至极的亲昵之意。
面对这惊人一幕,青衣却目不斜视径直向前走,连片刻停顿都无,好似两人并非同路,而仅仅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但他们显然不是。
宇文暄与青衣一路登顶,来到了大空崖对面、壁上石窟的最高处。
女孩从纳戒中依次取出了分类明确的画材,摆放到青衣四周。然后她出现在了空旷的悬崖中央,转身面对青衣站着。
“开始画吧。”宇文暄道。
青衣一语不发地开始。
润笔,着墨。这次他画的无比仔细,仿佛整个人都已沉溺入了画纸中,每一笔都用尽全身气力。
然而,此刻若有第三人在场,他定然能发现这场面的诡异之处——因为青衣的画中人绝非悬崖上那位古服女孩。
青衣画的是陆启明。
可更奇的是,青衣作画之间仍要时不时望向宇文暄一眼,分明是真的在进行某种至关重要的参照。
时间寂静流逝,转眼就是整整三个时辰。
青衣放下毛笔时,手臂已不自禁地颤抖,显然疲累到脱力。然而他根本来不及歇息,勉强抬起手,用尽最后几丝力气把刚完成的画作撕得粉碎。
正如之前的青衣一样——面对这惊人一幕,宇文暄亦毫无反应。
她再次突兀出现在青衣面前,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她道:“古战场有未知的危险。我可以分出一缕意志借你的身体降临其中,你便能短暂拥有胜过一切的力量。但会耗去你二十年寿元——你可愿意?”
青衣无声一笑。
第二十四章 大乱局(一)
“咱们武院这些学生啊,还是不行。”
须发皆白的瘦削老者坐在树荫下的青石上,拍着膝盖唉声叹气。
陆启明笑问:“先生何出此言?”
“学生气儿浓得!”赵公明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板着脸道:“刚开始时候瞻前不顾后,吃着苦头了又闹娇气!武院真是白教他们这么多年了!”
自古战场名额战正式开始已有两天有余。
第一天很多年轻人热血过头,芝麻大一点小事儿都要大打出手,美其名曰“历练”,以赵公明的话就是“愚钝至极”——导致医药系老师们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到处都是不知为什么就受了伤的学生。
结果从第二天起,需要医治的频率就大幅度下降。若是他们学到战斗技巧减少受伤倒也是好事,可偏偏赵公明已经预见了好几波在树林间谈情说爱的——赵老博士当然是把那些贪玩的学生给骂了个透彻。
这也是赵公明为何会失望、作如此感慨的原因了。
陆启明与诸葛恪在一旁交换过目光,看到对方心中相似的想法,皆忍不住微微一笑——其实他们师兄弟两个私底下还觉得这样挺好——闲啊!
赵公明瞧不明白了,疑道:“你们是笑什么啊?”
陆启明轻咳一声,道:“我倒觉得这次是先生多虑了。”
赵公明打起了些精神:“怎么说?”
诸葛恪再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隐去嘴角笑意,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同时朝他做了一个“这次你请”的手势。
陆启明摇头一叹,开口道:“不知先生有没有注意,有受伤学生的队伍多由年纪尚小的新生组成,他们本身历练就少,有此反应实属常理。但武院高几届的学生才是这次的主角,若着重看他们的表现,还是称得上优秀的。”
经他这么一说,赵公明也回忆起来了,不禁抚掌笑道:“这话有道理。”虽然赵公明仍不明白陆启明这几句话与之前那“摇头一叹”有何关联。
诸葛恪在一旁添道:“不仅如此,受救治的新生重复率很高,几乎都是同一拨人。”
赵公明连连点头,赞道:“年轻就是好啊!看这记性,比我好多了。咱们继续走!”说着,他就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陆启明与诸葛恪才暗松了口气,相视笑笑,也跟上去。
无怪他们头疼,着实是赵老先生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性子,不想办法劝回来,恐怕没小半个时辰喟叹得停不下来。这绝对不是第一次,师兄弟两人已经形成了轮流游说的默契了。
赵公明却再次停下,回头笑道:“启明,你看下边那几个——就是你那些小朋友吧?”
此时三人刚行至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往下俯瞰,是一片草木葱翠的和缓谷地。其中能看见五个年轻男女聚在一起,正是顾之扬一行人。
……
剑诀,霜驻。
顾之扬目光片刻不离碑石,并指为剑在虚空不停比划着。
他已在此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时辰,却进展甚微——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领悟得如此艰难的情况。
拜李沧波为师之后,顾之扬提高的不仅仅是修为,更在于眼界。
顾之扬已经知道这是一种极特殊的“滞敌”之剑。然滞敌之法众多,大都为重剑,而这“霜驻”的剑势偏偏主“慢且轻”——完完全全与顾之扬所习惯的快剑重剑相悖。
显然,这是顾之扬难以领悟的最重要的原因。
但顾之扬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何况碑石上写得清楚,他们看到的“霜驻”已是简化版——若是这样还是不能悟透,那以后更晦涩复杂的剑诀呢?难道要统统放弃吗?
这绝对不是顾之扬的作风。
……
与顾之扬一同研读碑刻的是宋平安。
毕竟是剑诀,不再适合穆昀意这位术修;至于另两位,就是赵老先生口中“在树林中谈情说爱”的了。只有顾、宋二人需要这剑诀。
但宋平安心中所想却与顾之扬并不相同。
这里是个山谷,地势本为周围最低,更不必说这个剑诀传承正好雕刻在山谷中央的碑石上——显眼至此,再加上他们一行五人在这儿杵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越来越多的竞争队伍注意是不可能避免的事。
看到了顾之扬无比郑重的态度,宋平安也明白这剑诀之珍贵非同小可。可是她本就被这晦涩的碑刻折腾的心身疲累,此时感知着四周密林中急剧增加的嘈杂修行者气息,不满心忧虑才怪。
此时她虽如顾之扬一样眼睛牢牢盯着石碑,可内里的心思早已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雪上加霜——有不加掩饰的脚步声逼近!
宋平安实在忍不住地向来人望去,顿时呆住了,欢呼声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启明?!”
……
武院为名额战画出的面积极大——就看陆启明与他们同处其中、却直到两天之后才第一次遇见,自可窥斑知豹。
好不容易相遇,又是相熟的朋友。虽然陆启明作为评审老师不可以权谋私,但顺势指导一二总是能够的。
尤其是——这霜驻本就是他自创的剑诀;再好的老师也不可能比他更懂得其中要义。
陆启明一路走来就在注意着顾之扬比划的手势,心知他这次来是来对了。凭陆启明对剑道的熟悉,根本不必听言语描述,就能看出顾之扬对“霜驻”的领悟已撞入了一个误区。
这时顾之扬也将注意力从剑诀中拔了出来,望向陆启明欣然而笑。他站起身走过去,却唤了句:“老师。”
他这两字一出口,顿时让另几人不得不咽下了原想的说笑打闹,也才想起——在当前情境中,陆启明与他们的关系可不就是”老师“与”被评审的学生“么!
陆启明也是一怔,压低声音微笑道:“不当紧,我一人过来的,赵博士他们在原处等我。”
“就算那样,这称呼也是必须的。”顾之扬认真说着,眼中却也多了些笑意,又道:“再说,既然叫了‘老师’,那下句自然是准备接‘学生要有所请教’。”
此话一出,大家也都相视笑了起来。
其中当属陆明月笑得最为畅快开怀;只不过他却是因了陆启明的那句话。他可是知道与陆启明同组的另两尊大神的——当年医道选修课的时候陆明月不知道多少次被赵公明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又某次武院大型活动时被诸葛恪使唤得精神崩溃——如果能自愿选择,陆明月是万万不愿意见到那两张脸的。
陆明月在中武罕见的几次受挫经历,可都是拜这两人所赐。
想到这里,陆明月眼睛滴溜溜在四周转了一圈,心中坏笑道:“难得聚了这么多人,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
……
ps:好巧啊,生日与这次母亲节同一天。那就祝妈妈们节日愉快+我生日快乐。以及祝我手速大爆…
第二十五章 大乱局(二)
事态的发展时常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只有呆呆看着——
锵!
锵锵锵!
激剧的碰撞声尖厉如白日惊雷,炸响接连不断,直震得人耳膜生疼;修为稍弱者早已忍不住拼命按住耳朵,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踉跄着向后方远离避退。
山谷中鸟蝉齐喑,唯见万千枪影与剑气交叠纵横,激荡出前所未有的强劲气障。
霎时,空气中飞沙走石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明,只感知得出其间森寒肃杀的混乱气机。
——众人齐刷刷瞅着突兀出现又突兀打起来的两人,一时间皆默然无语。
忽然间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远处的赵公明与诸葛恪匆忙赶来;可是待他们看清那两位对战主角究竟是谁之后,也唯有相视苦笑的份儿。
现在如何是好?
大家茫然许久,目光纷纷聚集在陆启明身上。
陆启明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九颗光泽温润的圆珠,皆由蕴含五行元力的灵石打磨而成,是经过简单炼制的半成品;由它们布置一些初级的阵法,再适合不过。
他抬指连弹,九枚灵珠依循次序接连没入地面各个方位,恰好将石碑附近的这八人环围其中。
陆明月盯着他不断变换的手诀,少顷便觉头昏脑胀得紧。他摸了一把自己澄亮的光头,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陆启明随意将五行元力牵引成束、丝丝缕缕归入阵中,一边道:“我在做一个‘屏障’。他们打他们的,不用管。”
“堂弟你也是够……”陆明月嘴角抽了抽。
陆启明挑眉看向他。
“挺好,真的。”陆明月干笑,立刻转头继续围观打得热闹的那两位——
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位眼神冰冷的绝美女子。
她单手一柄红缨长枪英姿飒爽,出手又快又狠,交战时一步不退,势不可挡,相隔再远也能感知到那锐利逼人的枪意。女子正是安澜公主。
与安澜公主相对的是一位持剑的英俊男子。他看面貌似有三十许,即使是讲师的正经黑袍也遮不住那一身出挑的游侠气——这位却是顾之扬那位大周天境的师父、剑修李沧波了。
顾之扬好不容易才从一脸懵的状态缓缓回来,喃喃道:“无论跟谁打都行,只要你们两个没打起来……”
陆启明莞尔;顾之扬这话正是对陆启明说的。
众人回想着顾之扬刚才前所未有的尴尬表情,皆忍俊不禁。
……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李沧波极其不乐意陆启明指点自家徒弟的剑法。
虽然整个中洲都没有人比陆启明更了解剑道,但在场清楚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陆启明自己和龙安澜了。
其他人只知陆启明正在修行刀道;至于剑道?似乎是没有的。
那么在李沧波看来,陆启明指点顾之扬,就相当于一个十七八岁的无知少年“误导”他好不容易培养的得意弟子——绝对不可姑息!
以李沧波的修为战力,在中洲已称得上是“立足巅峰”,于是说话行事素来无所顾忌。看到那一幕,他当即气冲冲的跳出来,毫不客气地制止了陆启明。
这件事在陆启明看来也好解决得很——
若李沧波对剑诀“霜驻”领悟准确无误,那由他教导顾之扬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作为剑诀的创造者,陆启明深知“霜驻”中有些要点,即使是“老手”也有极大弄错的可能;万一李沧波错了,岂不是对顾之扬不益?
有的时候,越是合情合理的建议,听起来就越像挑衅。
李沧波因了年轻时的一些事,本就对陆家毫无好感,这下一听——直接脸色转阴,就准备直接用真功夫来说话了。虽然名额战期间限于规则只能动用小周天的修为,但李沧波自信已经足够。
陆启明就更没有异议了。左右这两日走路走得无聊,找个还算不错的剑修打一架也是好事。
——这可把顾之扬急了个满头大汗。良师益友,又都是为他好,真真是劝哪个都不合适!
所以,原本此刻大打出手应该是陆启明与李沧波才对;但是事情又有了个绝妙的大转折。
仍旧是除了陆启明与龙安澜之外,大家都以为这些功法武诀都是神秘龙姑娘提供的,李沧波也不例外。
可能是被谁下了降头,李沧波忽然就顺口说了句“别说是你了,就算是那提供剑诀的龙安澜,也别想夸口教导我徒弟。又不是剑修,她懂个什么?”
结果好巧不巧,龙安澜她现在就在这个山谷,把李沧波这一席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如果说李沧波在中洲无所畏惧,那安澜公主就是在整个神域都无所畏惧;怎么可能忍得了?
李沧波那句话话音还没落,龙大公主就提着红缨枪上前实力告诉李沧波“她懂个什么”了……
陆启明这个原本要忙一场的人,就这样再次闲了下来。
……
只是一个小阵法,很快。
陆启明的手诀转换如行云流水,眨眼间便已完成。
蓦地,虚空中无形的灵气线阵似乎有一瞬间的整齐闪烁——同一时间,激战那边的噪音和战斗余波尽皆在众人耳畔消失,彻底被屏蔽在了阵法之外。
这个阵法对于此次名额战的医药系老师们非常实用,救治学生或者教授急救技巧时候总会需要这种安静的隔离环境。早在名额战开始之前,只要是懂些阵道的老师,都将这个阵法练了个纯熟。
而考虑到屏蔽对象的具体实力,陆启明还特地做了加强版。
现在清净了。
陆启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之扬,咱们继续。”
“喂我说!你这个臭小子!”
——可惜这阵法“恰好”是单向隔离;听了陆启明这句,李沧波顿时怒上加怒。
然而在阵法保护内的顾之扬只能看到自家玉树临风的师父的嘴不间断地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之扬想了想,道:“好。”
外面的李沧波悲愤:“我……”
“看枪!”龙安澜冷喝道。
……
第二十六章 古剑知昧
作为中洲闻名的大剑修,李沧波的战力毋庸置疑。
剑出剑落,每招每式都宛若天成;那柄长剑实则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热情、精力、意志……将自身所拥有的一切都决然熔铸其中,才成就了如今毫无匠气却威势超绝的脱俗剑道。
这亦是每一位真正剑修的必经之路。
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使是神域中人也会暂时收敛骄傲,平等视之;尤其是念及,李沧波是在中洲这等修行资源匮乏之地,仍能有此成就——更当持以敬意。
然而,尊重并不代表服输。
同时使用小周天境界的修为,安澜公主可是奥义境的龙族化凡而来——比李沧波高出一个大境界还有余,又含怒出手,怎会容他战斗中分神?
女子双眉冷冷扬起,枪势尽出犹如龙啸,毫不客气地向着李沧波空门处直直轰去!
这赫然已是她在当前修为下的全力一击——雄浑内力呼啸而出,带起四周水元力疯狂集聚在她蓄力的右臂,刹那间竟几近凝聚成形,依稀可见是一狰狞龙首!
这等威势?!
李沧波心中警兆骤起——
无数次杀机、绝境磨练出的敏锐感应令李沧波在第一时间放弃了对名额战规则的坚持——大周天高阶的强劲内力瞬间全力调集,他原本极高的速度再次呈几何倍地暴涨,整个人近乎瞬移地直接出现在了百米开外,目光锐利地紧紧盯住龙安澜。
她绝对不是小周天!
小周天怎么可能有不输于大周天的内力质量?小周天怎么可能有接近大周天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小周天怎么可能对他形成威压压制?
在这一枪之前,龙安澜一直用的普通人族小周天的极限标准与李沧波对招,当时李沧波已觉赞叹,怎会想得到她还能再强数倍?
只是对于龙族的身份,安澜公主自不可能对他多做解释。
她提枪而立,眼神毫无波动地与李沧波对视,冰冷道:“一百。”
李沧波一怔,无奈苦笑,这才想起——他是“一百分”。
……
李沧波是为了徒弟才参加这场名额战的。不过作为大周天境的老师,总会特殊些,比如只他一人就划为一组,再比如胜过他一次就可以获得足足一百分。
当然,所谓的“胜过”,其实是指逼迫李沧波用出超过小周天的修为——就像龙安澜这样。
无独有偶,龙安澜也是为了一个人——陆启明——才会耐着性子在名额战中陪她口中的“中洲的人族小朋友们”打闹。虽然学生通常五人一组,但以安澜公主的骄傲,当然也是单人一组。
而她更不可能像普通学生一样慢吞吞地积累分数;对她而言最利索的赢分方式,就是专挑大周天境界的老师对打。
龙安澜紧随李沧波而来的原因就可想而知了——就算李沧波没有口不择言,两人这一场架也是绝对少不了的。
只不过既然李沧波多说了那样一句话,恐怕就不是“一场架”就能了结得了!
龙安澜枪尖向着李沧波遥遥一指,才向上一挑——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李沧波失笑,多少年没遇见有人敢这样对他了?居然还是个美丽女子?
他嘴角勾起,颔首笑道:“有点意思。”
龙安澜讥讽地笑笑。
李沧波不以为意,兀自道:“我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与当年的风泠如姑娘打上一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而龙安澜早已很不耐烦,随手挽了一个枪花,冷喝道:“废话少说!”
说话同时,她已大步逼至李沧波近前,第二战说开始就开始。
……
阵法以内。陆启明垂眸注视着手中的长剑。
这是一柄古剑,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六百年前的五国争战时代。它最初的主人是当世一代大儒郑晖之,如今则是诸葛恪的佩剑。
规矩,质朴,恒久,有力。
剑名“知昧”。名与势,正相契。
借剑并不是“一递一接”这般潦草敷衍的事,毋需有一个相互了解、认同的过程;尤其是对于“知昧”这样灵性蕴藏的古剑。陆启明正在做这样的事。
至此时,陆启明已经将剑诀适合顾之扬的用法、以及他自己惯用的方式先后讲了一遍。他微笑道:“你全力攻击,我用‘霜驻’。”
顾之扬闻言,重剑赤鸿竖于胸前,对陆启明郑重行了一个剑礼。
陆启明微一回礼,轻声道了一个“请”字。
顾之扬点头,定神,起手——
剑出开山!
激昂剑意骤然腾空,如游龙直冲云霄。
“好!”陆启明情不自禁赞了句。
这绝不是客套。过去顾之扬的剑锐利有余而沉定不足,出剑时总是靠着股意气在支撑,远远谈不上稳定。这是他艰难经历带来的必然。
而今,别的暂且不提,仅从这第一剑来看——李沧波确实是位合格的师父。
顷刻间两人就疾速互换过了十数招。陆启明始终只守不攻;他在判断顾之扬剑道修行的准确程度。
“准备了。”
陆启明的目光平静而专注,“知昧”剑势一轻,气韵无声而起。
幽光落水堑,净色在霜枝。
究竟该如何形容这一剑——
连天地都被夺去了颜色,仅余古剑沉静的光华刻印于心。
分明若有若无、不着重力,而整个山谷的空间却都陷入了绝对的凝滞——当然,这只是人们的臆想;唯因这一剑实在太清静、太无暇,让人动容又遗憾,恨不能使时间回溯重演千万次。
实则大多数人们都说不出这一剑真正的好,他们只能感觉到其中巨大的美感,以及对高深境界的下意识的敬服;而这已然够了——所闻所见皆修行,在场之人即使不求甚解,亦能受益匪浅。
旁人已是如此,顾之扬心中所受到的冲击之深更是无以言表——
字“霜”。颜色雪白,是为世间纯净之物;却兼又携了晚秋肃杀与冰雪严寒,有萧瑟之意——如此有两解。
字“驻”。有忍耐、磨难之“驻”,又有坚韧、持恒之“驻”——如此又两解。
其中意境深沉、复杂难明至此,陆启明却能够将这一切尽数完美融入一剑!如非亲身所感,顾之扬决计无法相信世间有剑法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感激、尊敬、仰慕……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最终统统化为瞳孔深处炽烈的火焰;顾之扬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赤鸿剑柄。
这正是他热爱的剑道啊!
……
在霜驻剑起的那一瞬,李沧波已彻底沉默。
剑诀,自它的创造者手中用出的时候,是绝对不同的——那种灵动和鲜活感是那般强烈,令每一位剑修都无法忽视;就好像枝叶与根脉的生命关联。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即使判断结果再荒谬,李沧波也不得不承认,剑诀“霜驻”的创造者,竟就是不远处那位平平淡淡的清秀少年。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人能天才到这等地步?李沧波只觉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一刻这般匪夷所思过。
“嘭”一声巨响!
正恍惚间,李沧波猛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瞬时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
——原来是龙安澜的一记鞭腿。
“二百。”她冷冷说罢,连一丝停顿也无,红缨长枪再度扬起。
李沧波脸上怒意一显,道:“面对如此剑法,你就算不愿虚心向学,至少也该停下来以示敬意。像这样对修行毫无尊敬之心——你还算什么修行者?”
龙安澜眉梢挑起,看了他半晌,然后道:“你真当我见得少么?他这式剑诀我看了不下百遍,那还会像你一样稀罕?”
李沧波神情顿时僵住,尴尬不已,“这……”
“不过,”龙安澜淡淡一笑:“你这几句话在理,我喜欢。你人还算不错。”
李沧波一怔,认真道:“你也是。”
……
第二十七章 重塑剑道
昨夜下了场温顺的雨,地面并不泥泞,倒使这个上午多了清凉。
人的心里也是清凉的。
“霜驻”碑刻;大周天;安澜公主;以及此时的剑法传授——这一切令小山谷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许许多多的人掩身于密林阴影之中,心思各异。
然而,说不清准确缘由,人们只要看着陆启明手中“知昧”古剑的痕迹,听着他闻言讲解的声音,心中就自然而然沉静下去,仿佛置身于清净妥帖的壁上石窟之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到,陆启明身上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一种奇妙的感染力——总能让他身周的人暂时放下诸多杂念,变得诚恳、接纳。
就像此刻。即使不是剑修,人们也都无比专注地听着,不知时间流逝。直到一切告一段落,陆启明将“知昧”归鞘,他们才霍然如梦惊醒,终于回想起自己的本意来;只是这一次,他们望向碑刻剑诀的眼神更加炽热,人心浮动。
穆昀意的目光也若有所思地停驻在了石碑刻文之上。
“不行!”顾之扬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警惕地一步跨至碑前,挡住穆昀意的视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顾之扬认真想了一会儿,肃容道:“可能你说的对,‘不能带走就毁掉’是古战场的生存之道。但这个绝对不行,只要我在这里,就绝对不能看着这碑刻毁去。”
生存固然重要,但如若一个人没有值得坚持的底线、没有值得固守的信仰,那又与未启灵智的兽类何异?
顾之扬以为自己是一个剑修,如果只因区区一场比赛、只因不想让别人得到,就将篆刻着珍贵剑诀的石碑摧毁,那又如何配得上手中握着的长剑?
不愧为师徒;他与李沧波对某些事物的看法,真的如出一辙。
穆昀意微微一笑,道:“好。”
他回答地如此利落迅速,反倒教顾之扬一怔。
宋平安难得插话道:“这石碑位置如此显眼,又已经过了两天还多,肯定已经有很多人读过。但是它到现在还完完整整地,肯定是大家都也舍不得将它毁掉。”
顾之扬点头:“正当是如此。”
“诶哟我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啊,你们也太天真了。”陆明月在一旁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笑道:“不过是院里那些老鸟们辨别出了这玩意儿的难度,故意让你们蹲这儿钻牛角尖、浪费时间的呗!这样一想,你们要真毁了这石碑,可不是个大善事儿嘛?”
宋平安一听,顿时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目光下意识向陆启明望去。
顾之扬却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只做我需要做的事,其他人自然各凭本事。”
听到这里,陆启明拊掌笑道:“这话在理。”
陆明月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堂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陆启明但笑不语,与顾之扬相视一笑。
顾之扬面上仍看不出情绪,心中却如热潮涌动。
其实在顾之扬心里,早已不能将陆启明看作单纯的朋友。
陆启明就是他的老师。
来到中武之后,他已经明白以自己的能力,原本不可能在一年前就领悟剑意、步入剑道。陆启明才是顾之扬在剑道上的真正领路人。如果没有遇见陆启明,就算他能侥幸进入中武,也不可能有如今的际遇。
感激的话顾之扬不懂如何说,但陆启明实在帮助了他太多太多。
换一个人可能会觉得,陆启明或许是看重他的潜力,准备将他收为己用或是招揽入陆家。但顾之扬却清楚,陆启明不是这种人,陆启明真的只是出于纯粹的惜才之心。
然而,正因为陆启明对他一无所求,他才更无以回报。
顾之扬长叹一声,郑重向陆启明行了一个师礼。
……
世上最莫测之物莫过于“因果”二字,一饮一啄皆玄妙。它猜不得、循不得、求不得,却总能给人以他最应该得到的答案。
在顾之扬行礼的那个瞬间,陆启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他心中蓦然诞生了无边无际的宽阔感,就像那日在高空俯瞰整片暮途山脉,又像宁静而永恒的世界。
这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他似乎是从顾之扬身上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力量。这种力量与修为、精神力皆不相关,却令他感到自己正在变强。
在这种感觉出现的同时,他竟然“听”到了顾之扬的想法。与控制南临的那次完全不同,他“听”到的不是具体的记忆,而是顾之扬在这个瞬间感激、敬仰的心情。
不仅于此;最重要的是——
陆启明沉默很久,忽然反手握紧剑柄,无声斩出一剑。
此式霜驻,取纯粹而坚决的剑道之心。
这正是他不久前教导顾之扬领悟到的,这是顾之扬的剑道。
他当年创造剑诀之时,只是为作“滞敌”之用,实战对敌时方能显出最大效果,单独使用时并不显威力。但无论哪种剑诀,一旦用上小周天高阶的内力,辅以凤族涅槃后的力量,都会于刹那间掀起浩大的声势——
这方天地间的五行元力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漩涡般汹涌汇聚于古剑剑身;他立于灵气海洋的中央,衣袂猎猎逐风。
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静,剑势却在瞬间完成了从极静到极动的转换——
只见那道耀目剑光开天辟地劈斩而来,摧枯拉朽地冲破一切桎梏,肉眼可见的气浪带着剧烈的引爆声直直向四周压迫而去!
良久,剑意才在寂静中渐渐散去。
——这是自陆启明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次全力驭剑而未受道伤反噬。
通过顾之扬的剑道。
……
“以师道重塑剑道?!”
惊怔半晌,龙安澜一句低呼脱口而出。
身为龙族公主毕竟见识非凡,在其他人尚处于震撼茫然之中时,她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清风拂过枝叶;龙安澜眨眼间便已来到了陆启明身边,同时以龙族秘法将外人五感屏蔽在外。
她望着少年依旧平静的眼睛,轻声问:“是完全属于顾之扬的剑道,还是……也加上了你自己的剑道?”
陆启明道:“前者。”
龙安澜立即有些遗憾,叹道:“如果是这样,受的限制就太大了。”
在陆启明以内力驭剑的最初,她还以为是陆启明的剑道终于能用了;但旋即她就意识到,不然,陆启明虽然确实用了剑,可那剑道却是顾之扬的。
陆启明教导顾之扬剑法,顾之扬也真心敬陆启明为老师——在这种情况下,二人的剑道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使得陆启明也能使用顾之扬的剑道。
可惜其他任何人的剑道都远远比不上陆启明自己的;这也是龙安澜遗憾的原因。
陆启明却笑着摇头,道:“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少证明了一条重塑剑道的可行之路。”
“也是,应该恭喜你。”龙安澜也笑了。
古往今来修行者众,有道伤的也绝不止陆启明一个。长久以来,人们一直在讨论使道伤痊愈的真正方法。
以“师道”完成“武道”的重塑,就是最有名的猜想之一。有关这种猜想的文章著作不计其数,但关键只有一点——功德之力。
只要出于善意教书育人,无论是一人之师、一家之师、一族之师乃至一国之师等等,都会拥有不同程度的功德之力。这种力量玄之又玄,被人们认为有修复道伤的可能。
想到这里,龙安澜不禁道:“你只教了顾之扬一人,便立刻证了这条路,还真是运气不错。”
陆启明点头,又道:“但刚刚的感觉,似乎与前人总结过的不太相符。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实例,我也好参考一二?”
“哪有啊。他们说的头头是道,其实全是猜想,到现在连一个确切的证据都没有。”龙安澜对某些人嗤之以鼻,笑道:“反倒是你,恐怕还真是天下第一家了。与他们不符合才正常吧?”
陆启明微微皱眉,道:“可能吧。”
是否是“师道”他无法确定,但至少——绝对不是所谓“功德之力”。如果是“师道”,那么限制条件也必然极多;他隐约感觉到,很可能只有像顾之扬这样真心以他为师、也真心感恩的人,才能够让他得到这种有益于道伤痊愈的力量。
就像楚少秋,虽然陆启明也教过他许多,但二人的相处本质上仍然是互相学习的平等朋友关系。所以即便此前有那么多次,陆启明也没有遇见过类似今日的情况。
恰好龙安澜也提起了楚少秋。她道:“你现在这种情况,倒与少秋的剑道很有些相像。只不过他只停留在模仿别人剑诀剑意的层面,你居然直接就复制旁人剑道了。”
“他曾说要‘阅尽天下剑法,自成一家’。可如果我要真像他这样,岂不是要‘教尽天下剑修’?”陆启明忍俊不禁,摇头道:“可怕的工作。”
龙安澜失笑:“你要能做‘剑道之天下师’,那可就太气派了。”
陆启明叹气道:“安澜还是不要再调侃我了。”
“那就庆祝一下。”龙安澜说着,打个响指撤去了屏蔽的秘法。
陆启明摸摸下巴,笑问:“怎么庆祝?不然我请客?”
“俗!”安澜公主板着脸道。
“那应该如何?”陆启明虚心求教。
龙安澜美眸炯炯有神,道:“以后如何庆祝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么——先跟我打一架再说!”
“还真是你……”陆启明顿时哭笑不得,然后道:“好。”
龙安澜大喜,转头看见那边站着的李沧波,扬声道:“李沧波你也来!”
陆启明莞尔,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三百、五百还是一千啊?”
龙安澜瞪他一眼,自己却先笑了。
……
第二十八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当女子念出的数字一次次变幻、最终到达“五百”时,人群已彻底沸腾了。
勿要看安澜公主的分数仿佛获得轻易,那是因为李沧波大周天修行者的特殊地位。此刻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大多是新生——以“五百”之数,实则已然超过了在场所有学生队伍得分的总和。
陆明月的眼睛从老早就滴溜溜转着看,怎会没有注意到人群的气氛变化。他摸了把下巴,沉吟道:“大家学剑诀的学剑诀,比武切磋的切磋,都这么勤奋,咱们总不能光闲着看吧?”
周围几人瞧见他嘴角藏也藏不住的坏笑,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陆明月眨眨眼,压低声音笑:“这个提前说了可就不灵了。”
他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老对头”赵公明和诸葛恪,心底嘀咕道:“虽然是医药系,但光从衣服上看不出来嘛……这可就好玩了。”尤其陆启明教顾之扬的可是剑诀而非医术,年轻人们先入为主,哪里会想得到这三位竟是医药系的老师?
陆明月再往另一边望过去一眼——那里,陆启明正与龙安澜、李沧波热闹着,应该无暇顾及这边,当下心思稍定。在几道茫然的目光中,只见陆明月脚步一挪,转眼间便窜进密林、混入了喧闹的新生人群之中。
他嘿嘿低笑了声,胸中憋足一大口气,中气十足暴喝道:“五百分啊!”
“知道这是谁吧——李沧波李老师啊!打一次就是一百,你们看才多长时间人家姑娘都刷到五百了!
“大周天怎么了,规则只允许小周天的力量,趁人多怕个什么?还有这三人,每个水平都不差,你们看那位面嫩的简直比李老师还强——这么多分,咱大伙儿平分都值了!”
最初还只有陆明月一个闷着头煽动,结果效果好得连陆明月自己都没想——还没几句,乱喊乱叫声就此起彼伏地出来了,简直比故意夸张了的陆明月还激动——
“就是就是!还等什么?!别让他们跑了!”
“没错,大家一起动手!”
“快!赶快!”
就这样,丛林中围观的小年轻们再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轰然蜂拥而上,一时间兵器乱飞,攻击手段花样翻新。
……
出了这么大热闹,哪里还有可能正常切磋?
陆启明三人只能停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数十个激昂澎湃的新生向他们狂奔而来;当然,诸葛恪与赵公明那边也有一群。
龙安澜望了陆启明一眼,其中含义正是“你要不要揭露陆明月?”。
陆启明一笑,忽扬声道:“师兄,这里!”说罢,他轻一挥手,将古剑知昧送还给了诸葛恪。
诸葛恪抬手稳稳接住,朝陆启明微一颔首,越出一步坚定地挡在赵公明前面,沉声道:“赵博士您先走。”
“我不!”
一道更坚定的大喝。
“你们以为老夫干嘛要参加这次名额战?!”
在人们呆滞的目光中,赵老先生使劲儿把诸葛恪推开,仰天长笑三声:“老夫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他胳膊往后一甩,就从身后拔出了一柄粗旷无比的巨大砍刀来!
这一幕直叫陆启明与诸葛恪都看怔了。他们师兄弟万万没有想到,被赵公明包裹得严严实实、背了一路都不让人看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东西?!
赵老先生砰地把大砍刀砍在地上,一路狂奔,刀身斜斜拖拉出漫天灰土,一边大声道:“老夫那年轻时候可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看刀!”
喊话间,他早已飞越了目瞪口呆的诸葛恪,还没与人相遇就开始一阵狂乱挥舞,长长的白胡子迎风挂在脸上,整个人锐不可当!
“看刀看刀!”
陆启明:“……”他想了想,有些迟疑道:“赵——”
“——看刀!”
赵公明兴奋地红光满面,状若疯魔地喝道:“谁敢挡我!”
他面前的学生们顿时抹着一脸唾沫星子,节节败退。
“来的好!”赵公明哈哈大笑,继续向前冲。
陆启明眉角跳了跳,余光又恰好看见龙安澜正一脸好奇加费解地观察人族的模样。他忍不住抬手按太阳穴。
李沧波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其实……赵老博士是武修出身,四十多岁时候才改修医道。”
“这样啊……”陆启明缓缓点着头。
他们聊着,时刻注意着赵公明那边的情况,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周围乱七八糟的学生。
李沧波四处望望,喟叹道:“你们继续,我就先走了。”
龙安澜挑眉看向他。
李沧波没好气道:“要不是我自己没准备走,你真以为能刷到五百?你也就罢了,要今天再栽到这群小鬼手里,我可丢不起那人。”
龙安澜轻哼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看向另一个方向;不仅是她,陆启明与李沧波也一同看向那边,神情似笑非笑。
——人群中挤出一个油光发亮的光头;罪魁祸首陆明月来了!
他嘿嘿赔笑着,用口型对李沧波说:“李老师,这儿人多,我给您开路!”
李沧波顿时翻了个大白眼,无语道:“你这小子,乍看长得一根筋,怎么内里贼坏成这样?”
陆明月过来帮忙可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李沧波是在场老师中唯一一个真的分值高的。李沧波跑了,就相当于无穷多个“一百分”跑了,剩下的加到一起才只有三分。尤其是根本不可能战胜的陆启明——就算真的大伙儿齐心协力千辛万苦赢了他,也仍是一分……
陆明月憨笑道:“历练无价嘛!”
听到这句,连陆启明与龙安澜也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
不过李沧波也是那种“修行之外,力气能省则省”的人,也就任由陆明月在前开路、“将功赎罪”了。
……
因了陆明月的小插曲,陆启明稍有片刻没有去注意赵公明那边儿;结果没有想到,只这“片刻”功夫,就迅速出了岔子——
“啊!”
赵老先生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陆启明猛然回头,见赵公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倒在地上哎哎哟哟,手里依旧紧握着他的大砍刀。周围一圈学生却已经退出老远,皆一脸无辜。
“怎么回事?”陆启明冷声问道。
他身影瞬间出现在赵公明身旁,俯身把脉。这一把却又是一怔——没什么事儿啊!
这时赵老先生才继续道:“唉我的腰啊!一不小心给扭了!”
陆启明:“你……”
“就是啊老师,我们都没碰他,真不怨我们。”学生委屈道。
赵公明扶着腰哎哟道:“也不怨老夫!”
陆启明默然四顾,半晌一声长叹。
……
第二十九章 观星台密谈
天色近黄昏。
陆启明三人怡然坐于山间一处高地观景。远方夕阳辉映金红云层;飞鸟归林。
自从那日小山谷的混战之后,他们三人可算成了这次名额战中最大的闲人。
还是要怪陆明月的言语误导,使得当时在场那些没经验的新生们都以为自己遇见了“肥羊”,加之人多胆壮,纷纷手段尽出,其中绝不乏有许多一次性的昂贵攻击方式,就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多抢些分来平摊。
李沧波很早时候就离开了,无人能奈何;而另三人虽没跑,人们也确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攻破了除陆启明外的另两位老师,结果……
结果,他们居然是医药系的?!
医药系老师们可都只有一分。武院既不支持攻击治疗者,那么不给他们差评就够实在了,战斗加分更是想都别想。近百个人来分区区“两分”——难道还能算每人零点零几分?!
可是,当损失惨重、满脸崩溃的新生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找最初搅事的罪魁祸首时,陆明月他们早已不知翻越了几座山头了,又哪里还找得到?
此后,亲历此事的新生们逢人就大倒苦水,根本用不着多久,这件事就在参加的全体师生间传了个遍。而传言又很少能尊重事实的,事情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陆启明三人已经赫然成为了“冒充武修老师故意调戏学生”的恶劣治疗者。这几天里学生们见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连找他们评审医道的都没有了。
就这样,陆启明三人在哭笑不得之余,也得以游山玩水地逛到了最后一天。
再不久——待远空红日与地平线相齐的时候,这场延续了七日的古战场名额选拔也就结束了。
……
下方竹林中走出一个清隽颀长的身影,抬头直直望着这边。
是青衣。
他向陆启明无声颔首,又转身走入竹林,身形看不清晰。
青衣怎么也在这里?陆启明微一挑眉,起身微笑道:“赵老先生,师兄,我过去看看。”
“那个年轻人是……苏教授的弟子吧?”赵公明一拍脑门想了起来,笑道:“你去吧,我跟小恪就坐这儿继续歇着等你。”
陆启明点头,提气轻身纵下山崖,也不见他在何处借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清风直接送到了竹林间一样。
他站定时,正见青衣在竹林斑驳的阴影中望着自己,目光平静而幽深。
陆启明微觉有异,“青衣?”
过了很久,青衣才道:“我代宇文邀请你来。她只是想与你说些话,没有恶意。”
“宇文姑娘也在吗?”陆启明左右看看,微笑问:“什么时候?”
青衣道:“现在,这里。”
他说完这四个字的刹那,陆启明周围的环境霍然大变——
竹林与青衣如幻境一般迅速淡去,取而代之是无边无际的暗蓝夜幕,星辰罗列闪耀如江海,更远方是绵延冰寒的雪山。他正站在一座巨大而沧古的观星台之上。
这本该更像幻境的,但陆启明知道这里不是。这居然是另一个空间,比外界更稳定的空间。
一切景物都蒙着一层极浅的金色光华。这令陆启明很快联想到了黄金树秘境。二者是同源的,都处处体现了万物规则,区别仅在多少。
陆启明望向对面的女孩。她穿着一身郑重华美的长裙,式样繁复而古老,好像随时准备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
但陆启明却无法过多注意她不合时宜的打扮。
无论见多少次他都觉得,这女孩实在生得太过美丽;尽管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她普通无奇。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陆启明隐约觉得,她似乎比从前看上去稍稍年长了些。
想到这里,陆启明微笑开口:“宇文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陆公子。”宇文暄回答道。
这句话一出,陆启明不禁有些奇怪——这不像她的说话风格吧?
果然宇文暄接着道:“其实我经常见你的。但人们相互问好都这样说。”
陆启明讶然道:“宇文姑娘难道是在学习?”
宇文暄道:“是的。我来这里之后,发现自己的交流方式与你们不同,所以请青衣教我。”
青衣?
陆启明哑然失笑。青衣已经是他所见过的最不擅长与人交流的了,这小姑娘还真是找了个好老师。不过若换种思路,也许青衣反而挺合适宇文暄之前的状态。
宇文暄抬手指向四周,解释道:“我听说你们会请重要的人到家里做客。我不知道这里算不算‘家’,但确实是我自诞生之后一直居住的地方。只是青衣说你或许不愿意直接去到我们那里,所以我就用我的世界来代替。外观是一样的。”
陆启明再次看了一遍这座空旷寂静的观星台,没有问别的,只微笑道:“十分感谢这个邀请,姑娘的家很漂亮。”
宇文暄道:“我有时候也这样觉得。”
她的神情从来没有哪怕丝毫的变化,像完美的雕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语速比平时稍快,才算有了些情绪表达。
这时她忽然一拂袖,观星台上盛聚的星光汇成了凝实的桌椅。她道:“请坐。这一步我漏掉了。”
陆启明莞尔,拉开椅子依言坐下,“我听青衣说,姑娘有事找我?”
宇文暄点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术修的问题,第二件事是请你不要这样防备我。”稍作停顿,她又道:“青衣告诉我,我最好先说第二件事,你赞同吗?”
陆启明一笑,如实道:“赞同。”
宇文暄似乎此前已经想好了说什么,立刻接道:“你可以问我问题,我会回答我可以告诉你的。”
这样的交流方式倒也直白方便。陆启明思忖片刻,道:“现请问姑娘是否确实是灵盟一方的阵营?如果是,那姑娘又是怎样的身份?”
宇文暄道:“我在灵盟中地位很高,但是身份有很多。我可以告诉你其中两种,‘象征’和‘沟通者’。”
陆启明皱眉,问:“姑娘能否再具体些?‘象征’是类似于某种图腾的意思吗?‘沟通’是与谁沟通?”
宇文暄沉默片刻,摇头道:“我还没有学会用‘比喻’交流,‘象征’就是‘象征’,不是‘图腾’,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沟通’是与我的父亲。”
“令尊?”
宇文暄道:“我们请求渡世者帮忙解救的就是我的父亲。”
听到这个回答,饶是陆启明也不禁吃了一惊。若真是这样,就算灵盟其他人对渡世者目的不纯,这女孩却是决计不会了。且知道了这一点,“象征”二字也就不难解释了。
但仍有疑惑之处。陆启明继续问道:“听闻令尊的事情发生于九万年以前,但姑娘实在很年轻。”
宇文暄道:“我诞生于你到来的一百年前,但是我的父亲在十万年前就想要创造我了,只是没有成功。父亲被封印之后,我反而有了诞生的条件,但封印又一直阻止着父亲的力量。”
陆启明不动声色听着,暗暗心惊。这父女显然不是平常的生命形式,更不是普通的亲子关系,二者力量似乎此消彼长,牵扯着天地间某种重大规则的平衡。很多地方她说的过于简略,陆启明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测,只能将她的话牢牢记住。
紧接着,女孩却又说到了一个陆启明熟悉至极的名字。
“我很仰慕你的上一代渡世者韩乾山前辈。”宇文暄此时的语速又慢了起来,大概是在表达心中的郑重。她缓缓道:“如果没有他,我就不能诞生。他对我很好。用人族的意义,他也同样是我的父亲。”
陆启明压抑住仔细询问韩乾山诸事的心情,回神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宇文暄口中被封印的“父亲”此前因为封印对力量的限制,所以不能“创造”宇文暄。但是八代韩乾山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显然可以理解为——那个“封印”已经处于半解开的状态了。
陆启明继续问:“姑娘在灵盟既有如此地位,为什么龙族安澜公主曾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姑娘?姑娘难道并非宇文家族的成员吗?”
宇文暄淡淡道:“她不够资格知道我。至于宇文家族,我借助宇文家族的一位女修行者的身体出生,她曾暗中为我取过的名字是‘宇文暄’,她在心里也总是这样称呼我。而我的父亲并没有说过我的名字,母亲九万年前就消逝了,所以我就叫‘宇文暄’吧。”
陆启明一时沉默,但见女孩并不知应该有难过之意,也无法说道歉的话。
宇文暄道:“还有吗?”
陆启明心中叹了口气,微笑道:“承渊,另一个九代,我可以知道他吗?”
这次却轮到宇文暄沉默了。陆启明也不着急,静坐等着。
很久,宇文暄才再次开口。她问:“你是见过他,还是只是听说过?”
陆启明道:“听说。”
“你如果亲眼见过他,就不会再向我主动提起他。”宇文暄忽道。
陆启明蹙眉,道:“姑娘此言何意?”
宇文暄又停顿很久,缓缓道:“我很想与你细说,但我曾对承渊做过承诺,所以我不能。我只能说说父亲与我对你们的一些感觉。
“父亲说你与承渊曾经是同一人,他相信你们绝对有破解封印的能力。
“在我的感知中,你与承渊确实很像,但本质完全不同。我与你更像,所以我心中很亲近你。
“我畏惧承渊。”
……
第三十章 从师于世间
星河浩瀚,仰望则心生永恒之感。
这是一个只存在两人的世界。地旷山空,极尽目力也望不见尽头。唯有晚风习习绕绕,才使得此时此景不至于寂静太过。
幽烁星光凝聚的桌椅美得引人入梦,而清凉的触感又一丝丝沁入身体,令人清醒。
陆启明沉思良久,轻声道:“看来,宇文姑娘的这些话,等到我亲眼见到承渊,自然就会明白了。”
宇文暄颔首道:“正是如此。我正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认为姑娘的判断是正确的。”陆启明话锋一转,道:“无论是现在,还是更早的五百年,都只有这一个我而已。承渊究竟何人,当与我无关。”
“五百年……”宇文暄重复了这个词,反问道:“那五百年再以前呢?”
陆启明微怔,旋即失笑道:“一个前世已经够多了,更久远的事即使追溯了又有何意义?再者,我自己尚且不知,姑娘与我有两个时空之隔,莫非反而比我清楚吗?”
女孩没有回答,只定定地注视了他很久,然后清晰道:“红莲业火,我想你没有忘记。”
陆启明缓缓收起笑意,似准备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
“天道最是公允,功则赏,罪则罚。”她道。
她说这句话时显得极为神圣肃穆,让陆启明心中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这种气氛瞬间便消失不见。
女孩继续道:“我们确实没有能力追溯更久远的事,但是你身上无边的业力不会出错。能造多大的罪孽,也证明了多大的力量。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实。如果说过去的你庸碌无奇,你自己相信吗?”
陆启明安静听着,神情却平常。他淡然笑道:“既然姑娘也说了,你我都没有追溯旧事的能力,那么无论五百年前、五千年或者五万年前到底发生过何等大事,又与现在有何相碍?”
宇文暄道:“我们不能,但承渊能。”
陆启明却兴致寥寥。他摇头笑道:“时过境迁,知之何益?最多只算是听了一段旁人的故事而已。”
宇文暄不解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与承渊的关系?你们的因果渊源?”
陆启明不再多说,只笑道:“莫非你们找的每一代渡世者,身世过往都这般值得深究吗?”
“当然不是。这次实是意料之外,我们甚至怀疑……”说到这里,女孩忽然停下来,观察了很久陆启明的神情,方才恍然道:“是我没有及时理解你,原来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又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连我都很想要知道的事,为何你这个当局者反而丝毫不感兴趣。”
陆启明微笑不语。
他对太过陈旧的“过去”确实不甚在意,但却需要知道宇文暄他们对此感兴趣的原因——这些人目的性极强,绝不可能是感性原因,所以那些“前尘旧事”必然与他们利益相关。同时,陆启明连见都未曾见过那个封印,宇文暄的父亲凭何认定他和承渊“绝对有破解封印的能力”?
听到此时,虽然宇文暄好像并没有说什么,但陆启明已能将答案限定在两个方向——其一,宇文暄的父亲认为或误认为陆启明、承渊是他的“旧人”转世;其二,作为破解封印的某种“材料”。
目前来看,事实显然偏近于第一种。只是第一种也未必是好事。但目前信息不足,臆测过度反倒不好。出于谨慎,陆启明没有继续推想下去。
“这样很好。”宇文暄并不知道他已经总结了这么多,她只道,“我原本正想警示你不要完全相信承渊所说的话。现在我知你无须我提醒了。”
“听姑娘的意思……承渊似有欺骗我的可能?”陆启明微一皱眉,笑道:“承渊的修为如果更高于姑娘一筹,又有何说谎的必要?”
“修为?”女孩摇头,认真道:“我畏惧的是他本身,与修为无关。对于我们来说,修为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陆启明不动声色地听着,仔细分析着她话中的含义。看来单论修为,承渊不如、甚至远远不如她。但就像宇文暄所说的,他们对于力量的评判很可能另有一套标准。
若是从前,陆启明或许无法理解修为以外仍有其他力量存在。而如今他回想着自己改变空间强度的能力,想着自己对南临的控制……难道宇文暄所指的就是这种东西?
女孩继续道:“至于我说‘承渊不可全信’,并非是指欺骗。除了真正而唯一的神,没有谁能够绝对正确,承渊并非知悉一切——虽然他自己这样以为。”顿了顿,她缓缓道:“我只希望你们相见之时,你勿要无条件相信他。”
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发生?陆启明眉峰微挑,但想来宇文暄的回答一定还是“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便不再问。
除开个别莫名其妙的话,宇文暄提及承渊时的措辞方式倒值得思索一二。可以看出她与承渊交流次数不少,但明显关系并不亲近,相互提防甚深。这样一来,陆启明心中的一部分疑虑,倒可以解释了。
“有朝一日,当你……”
宇文暄这次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陆启明望向她的眼睛,续道:“当我如何?”
她出现了罕见的犹豫不决,又道:“算了。等到那一天,我再来找你。现在多说无益。”
陆启明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他有一个优点——对有些事情不深究,不好奇,也真的不在意。于是他转而笑道:“不如姑娘与我讲一讲术修这‘第一件事’?“
“也好。”宇文暄颔首,道:“我知道你与张大延考虑的方向,你们想要寻找更高等级的能量。”
陆启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不对吗?”
“对也不对。”宇文暄道,“你看这个。”
说着,她轻轻一点眉心,观星台上盛接的辉光在同一时间漾起纱幕般的波纹,星光月华集萃,瞬间凝聚为一颗暗金光芒流转的明珠——这是无限接近于本源能量的纯净精神力,甚至已经呈现“天地规则”具化时才会显露的奇异景象。
宇文暄道:“这已经是我们所在位面中、有助于普通修者精神力提升的最高等的能量。你不妨吸收它试试。”
随着她的声音,暗金明珠缓缓飘至陆启明面前。
陆启明将其收入掌心,微惊:“这可是用姑娘自身修为凝炼成的?”
“不错,”宇文暄点头,道:“这其中的能量足以令一个未曾修行过的凡人一步踏入奥义境,但对你依旧毫无用处。你一试便知。”
“我信姑娘便是,何苦如此?”陆启明苦笑,同时将暗金明珠递还向她。
珠子中蕴含了奥义境的能量,但若是想要炼制这样一枚珠子,炼制者却要永久失去成以数倍的修为,所以太不值得。一般只有在一些大术修离世之前,才会将毕生修为凝聚为传承宝珠,作为留给心爱后辈的遗赠。
但今天是什么情况?不过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实验而已,哪至于此?
宇文暄摆手不接,解释道:“我早已说过,修为等级无关紧要。它对我而言是很表面的东西。修为等级的高低与我的实力无关,它只是我在真正修行中附加而来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陆启明沉吟不语。
“非但是我,对你也是无用的。”宇文暄道。
陆启明沉默片刻,道:“怎么说?”
宇文暄道:“我们的修行与他们不同,我们修的是万物规则、世界秩序,从师于整个天地。一个人之于天地是何等渺小,而人的修为又仅仅是他的一小部分,何须在意?”
陆启明反问道:“姑娘所说的,难道不正是人们一直以来遵守的修行之道吗?”
“怎会一样?”宇文暄摇头。她依旧是同样的神情,却莫名显得冷酷。
她道:“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自以为自己做到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成功的可能。但我们却是在实际去做,这本就是独属于我们的修行。”
“或许吧。”陆启明笑笑,道:“如果我真的是姑娘所说的‘我们’之一,那具体应该如何去做呢?”
“我们之间也有诸多不同,所以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开始之前,你至少应该保证神魂圆融归一。”
“圆融归一?”陆启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你无法感受到自己真正力量的存在,正是因为你的意识与‘本我’现在处于隔离的状态。你若不能打破这种隔离,修行就永远不可能有进展。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态,所以具体如何做我也不清楚。你可以用术修的方法试试。”
陆启明默然良久,忽然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听这说法,怎么没完没了了。”
宇文暄问道:“什么没完没了?”
陆启明笑道:“我还在家族时,你们努力让我想起前世的事。结果现在成功了,却需要继续‘深究’。如果下次要我回想一万年前、十万年前或者一百万年前,那可该如何是好?”
宇文暄看他片刻,认真道:“应该没有那么久。但你为什么要笑?”
陆启明眨了眨眼,颔首:“宇文姑娘,我会尽人事听天命的。说起来,你也要一同进入古战场吗?”
他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
……
第三十一章 纳凉小聚
盛夏八月,莲叶接天。
越过芙蓉秀致颜色,依稀见得一角木舟;舟中童子采莲蓬。
“天河斜搁,人家咬菱角。”
“天河阑环,人家吃新米饭。”
孩童歌声活泼清澈,不沾世情;而世上偏偏有许多人端坐席间高谈阔论,却未必及得上这些句童谣道理清明。
陆启明收回目光,重将竹帘放下,微笑望向对面那人:“少秋讲的不错,这里果真是个好去处。”
此间名字随性,为“纳凉”二字;在神域,却已不在道院了,而是稍向北些的一座小城,盛泽。
“纳凉”原本是楚少秋一位友人自家的招待之所,只偶尔邀知己前来小聚。然酒香不惧巷深,慕名来往者越来越多,又是通过好友联系,难以拒绝。而来者又总是留下贵重赠礼,反不如明着标价更好。这般久之,此处只好成为一家正经经营的茶酒苑了。
只是说“正经经营”也是相比较而言。耐不过此间主人漫不经心的性子,这纳凉仍闲散得很,是否开门从来都是看心情。
楚少秋笑道:“早就想带二位过来赏玩,只是这家时间实在难逢。”
安澜公主冷哼一声,道:“我们两个给你当陪练了这么久,临到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才知道请客,居然也好意思说。”
楚少秋只好苦笑着连说“冤枉”。
转眼间时节已至八月,距离古战场开启时日仅余月余,又兼有与秦悦风的云汐节之约。算算车程,近两日已是时候动身了。这次陆启明与龙安澜过来神域,是小聚亦小别。
陆启明看着两人调侃,莞尔道:“虽说是道别,但我们这趟来回至多也不过三个月罢了,很快就又能见到。”
楚少秋点头笑说:“也是。”于他们这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三个月不过是闭一次小关而已。
而听到陆启明这句,龙安澜却忽然沉默,怔怔望向窗外。
竹帘编织地精巧,挂下来时,虽外人目光不能至屋里,而屋里人却仍是能依稀望见青翠山水的。
陆启明轻声问:“安澜?”
女子许久才回神,微微一笑:“古战场之后,我可就直接回族了。”
陆启明与楚少秋对视一眼,点头不语。
三人相处数月,陆启明又未曾隐瞒,所以楚少秋也已知道龙安澜当初过来中洲的目的。如今目的早已达成,她身为龙族公主,想来自不可能真的长久在中洲停留。
外面有人轻扣门扉;楚少秋轻笑道:“这是来了。”
有三个着淡青色衣裙的清秀侍女手捧竹木托盘鱼贯而入,行走动作间皆无声响。她们低头行了一礼,再轻轻将一白瓷长方盘连同杯器分别摆放于席间三人面前。
与他们最近的侍女浅笑道:“请,晨露酒。”旋即行礼而退。
白瓷长方盘上并列三支琉璃器。左为置冰饮杯,右为一盅碧绿清澈的“晨露酒”,中央那杯则只为取景——以微型巧石共景竹作“山水景”,其间白茫雾气缥缈萦绕,仿佛是将一座仙山收纳入了这琉璃盏中。
“请。”说着,楚少秋先提起自己的那盅,轻缓倒入左侧冰杯之中。
龙安澜依样倒了杯给自己,摇头道:“你们人族,连吃喝都这般麻烦。”
“少秋今日不戒酒……嗯?”陆启明的打趣却说了只一半。他微微摇晃着冰凉杯盏,笑道:“原来是茶。”
“正是。”楚少秋笑着解释道:“之所以以‘晨露酒’命名,是因为水源取自一支名为‘桑落’的泉水,泉水灵气蕴集,凡人饮之便醉如饮酒。同时‘桑落’又本为一种酒名,所以这‘晨露茶’就取巧作‘晨露酒’了。”
陆启明点头,龙安澜却情不自禁在继续摇着头感慨“你们人族”了。相视间皆是忍不住的笑意。
楚少秋稍品了口茶便放下杯盏,轻声道:“我还没来得及问——这两个月,启明你可有进展?”
这问题若是出自楚少秋之口,问的则就是剑道了。
自中洲武院关于古战场准入的名额选定告一段落以后,已又经过了两个月。对未入选的学生们而言,自然恢复平常日课;至于被武院认可有进入古战场历练能力的那一小部分,武院则另有特训安排——正是刚过去的那两个月了。
原本陆启明可以闲着,但自从通过教导顾之扬剑诀“霜驻”之后,他已初步证了“经师道重塑剑道”的可能。名额战之后,陆启明自请加入了特训讲师的名单;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以医道老师的身份,而是教习剑道,以此进一步验证这条道路的可行性。
如今两月已满,不知成果如何?
“目前来看,倒比之前想得容易些。”陆启明颔首,道:“在之前的推测中,得到他人的剑道反馈恐怕条件苛刻,难以广泛实现。但在实践之后,只要是剑修,倒十中有七能成功。”
“本该如此。”楚少秋毫不吃惊,道:“以你的剑道高度,指导中洲的剑修岂不是太轻松了?他们倾佩敬仰才是正常。”
龙安澜则道:“那你如今能用多少人的剑道了?”
“接近二十吧。”陆启明没有细算,摇头道:“不过实话说,他们的剑道仍然比较基础。如果是在实战中对敌的话,我不会用那些。”
“中洲毕竟层次太低,对你的帮助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楚少秋叹气。
龙安澜挑眉看他,道:“说起来,启明教你最多,他怎么还是不能用你的剑道?”
说起这个楚少秋就尴尬。他郁闷道:“我也不知道啊!”他自然也是真心佩服陆启明,二人也是亦师亦友;可偏偏……
陆启明失笑,道:“这我不早就说了,只会有两种原因——要不然是修为所限,要不然是少秋自身剑道‘集众家所长’的特殊性。”
龙安澜:“哼!”
楚少秋苦笑。
“话说回来,勿说我了,世上有几个剑修的剑道能及得上启明?”楚少秋又道:“所以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这条路究竟是重修一条新的剑道,还是对恢复原本的有助益?”
陆启明道:“目前尚看不出来。也许只能未来找机会在神域试试了。”
“我觉得也是。”楚少秋点头赞同,认真道:“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说一声。”
“不与你客气便是。”陆启明微微一笑,转而问:“少秋,我听说你准备进入黄金树?”
……
第三十二章 永寂台(一)
第三十二章永寂台(一)
茶汤沉静如镜,倒映出悬顶上挂着的竹织灯笼。
晨露酒质地澄莹,茶香与雪色云烟萦绕杯间,看着教人心里清净。楚少秋抬指拈起杯沿,将茶盏缓缓旋入掌心。他感受着指尖的冰凉,沉吟道:“启明,你是想提醒我‘秘境意志’一事吗?”
陆启明颔首道:“你只要还记得就好。”
上次他离开秘境之前,以“天道残式”一剑断天梯。虽解了血榜危局,却因此惊动了秘境中的神秘意志。他在秘境中能自由驭使红莲业火的规则,甚至被秘境定为血榜榜首,但生死仍在那神秘意志一念之间,足见其可怕威能。
陆启明从前简略讲过此事。如今既已知道楚少秋即将进入黄金树秘境,作为朋友,自不能不再次提醒他保持警惕。
楚少秋道:“我曾与父母提及此事,也才知道他们这些年不再进入秘境修行,竟也是同样的原因。”
“哦?”陆启明挑眉,问:“原来已经出过类似的事了吗?”
“不,他们只是隐约有些感觉。”楚少秋摇头,道:“他们说归元境以下的修行者原本没有能力引得那个意志的‘注视’。启明你实在是特例。”
“或许吧。”陆启明叹气道:“总之如无意外,我是不会再进黄金树了。”
楚少秋自我调侃道:“我若是能做到像你那时一样的轰动效果,哪还用得着再去秘境修炼?”
“你勿要不当一回事。”龙安澜冷冷瞥他一眼,严肃道:“当时我也在场。虽离得很远,那种感觉我却永远不可能忘记。我自然没本事引出那么大动静,但是只要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会再进去。”
陆启明见楚少秋有些尴尬,笑道:“我猜少秋倒也非不重视,而是已经打定主意‘只感悟规则、不出手对敌’——是也不是?”
楚少秋讶然:“还真是!启明说的丝毫不差!”
陆启明想了想,道:“这样,倒还好。”
“其实我也是不得已。”楚少秋微微苦笑,解释道:“你们都知道我一直压制修为,就是想在大周天时候将水系规则领悟圆满,直接越过小奥义这道坎儿。”
陆启明笑道:“你也确实接近成功了。”
“对啊,‘接近’。”楚少秋摇头一叹,“只可惜差了的这一点,却实在不是好过的。我能感觉到,只要我再稍稍尝试继续领悟规则,就无法继续保持周天境的修为了。能让我顺利完成这件事的地方,也只有秘境了。”
龙安澜眉峰一挑,道:“听你这语气,竟然是没差多少了么?进展够快。”
“还不是因为启明?”楚少秋微笑:“剑道上的进益也帮了我水规则感悟的忙,否则我离这一天恐怕至少还要两三年。”
陆启明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小心便是。”
楚少秋正色道:“一定。”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这次准备到中洲对应的秘境区域,毕竟如果仅仅水规则的话,中洲与神域并无区别。”
“中洲吗?”陆启明沉吟片刻,忽想起另一件事。
“莫非有其他不妥吗?”楚少秋问道。龙安澜也望向了他。
陆启明摇头笑道:“没有,我是在笑自己——方才还建议你最好不要进秘境,这会儿我自己却有一个‘麻烦’要拜托你帮忙了。”
楚少秋不假思索道:“当然没问题。”
陆启明失笑:“你还没问是什么呢……帮我从秘境带个人出来,名叫‘盛景泰’。”
说着,他指尖一抬,以术诀凌空幻化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形貌来。“中洲盛国境内,琼州内海。那附近有座王府。他应该就在那里。”
“好。”楚少秋点了点头,好奇道:“听你的形容,难道这盛景泰竟也是中洲人?他进去的时候何等修为?中洲也有奥义境的修行者吗?”
陆启明莞尔:“哪有那么高。他不过是个小周天罢了。”
“小周天?!”楚少秋与龙安澜异口同声。普通小周天在秘境中也能活着?
龙安澜想起小笛子,猜测道:“莫非他也是你弟子?”
“这关系可就有些复杂了。”陆启明笑,道:“刚进秘境的时候,他可是准备杀我呢。”
“啊?!”楚少秋与龙安澜这下可更吃惊了。
楚少秋不由笑道:“听你这一说,我可真是对这位‘勇士’起好奇心了,真要亲眼见识见识不可。”
“我说的是‘最初’,后来就大不一样了。”陆启明三言两用解释了秘境中盛景泰前后态度截然相反的变化过程,以及盛景泰能以小周天修为在秘境中生存的原因。
陆启明轻笑道:“他既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领悟我曾经宗门的心法,也算缘分。”
楚少秋摇头笑道:“这种‘结缘’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好,我离开秘境前一定找到他把他带出来。你尽管放心。”
……
说话间,菜肴已渐渐上着。
单论烹饪手法之复杂、食材之贵重,这里未必及得上神域其他知名酒家;但胜在雅致清舒,怡情悦性。
席间菜品多为应季时蔬,察觉不到香料刻意烹调的造作,却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原本的天真滋味,令人品之唇齿生香。
每一菜式选取的器皿亦别出心裁,如这道“水客”是以流水纹桐木圆盘配雪白菱角,或者金铜散华盘盛接灵莲花片作一道“芙蓉玉绽”,又如以青花纹四方皿与寒天红豆再配“相思美人羹”之名……
一品一景如是,不胜枚举。
这次主菜交替间有一小盏冰镇青梅酒,饮之沁脾,既清口亦小憩。席间三人随心漫谈着。
“看我,险些忘了。”楚少秋一拍额头,取出一枚纳戒递给陆启明。
“这是?”
“我能找到的有关大冶古国的全部史料就在这里了,后面还有近期新添的遗迹探索信息,目前应该算比较全的。”楚少秋解释,又笑道,“不过此事倒也不急,启明你闲时先随意看看就好。”
数月时间过去,大冶遗迹中五十八座帝陵早已被各方瓜分完毕,也各有进展。但若要完成最终仪式,则必须等到全部五十八座帝陵的唤醒者都完成各自的部分,才能够正式开始。
楚少秋道:“非但是我们,最早来的那前两位也从未露面。大冶开国皇帝和女帝林隽的陵墓,至今仍未有丝毫进展。可能是与我们两个的打算相似了。”
陆启明点头,问:“少秋这时进入黄金树,也有在探索大冶前将修为提升至大奥义的打算吧?”
“正是。”楚少秋笑着点头,“虽说帝陵的难度会根据修为调整,但无论如何大奥义总比大周天更稳妥。启明你呢?”
陆启明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微笑道:“那就要先看不久后古战场收获如何了。”
……
第三十三章 永寂台(二)
在陆启明三人离开“纳凉”的时候,迎面恰好走来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剪裁恰适的暗紫色锦袍,微微上翘的唇角带了三分游戏人间的味道,一双丹凤眼又显露出些凌厉的精神气;见之不凡。
他似在沉心思索什么事,一路走来竟没注意到对面的三人。
楚少秋见了却是展颜一笑,忽扬声唤道:“徐灏!”
听这语气,两人分明熟悉得紧。
“徐灏”正是这紫袍年轻人的名字。他微愕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楚少秋,当即向这边大步走过来,一边喜道:“少秋你居然就在这里!我正有重要的消息要……”
只是他这话说了一半不得不停住,转身面向陆启明与龙安澜,歉然笑道:“看我,只顾着自己了;还不知这两位朋友是?”
楚少秋微微一笑,正要帮两边相互介绍,却被龙安澜直接出声打断——
她淡淡看了徐灏一眼,冷笑道:“你徐灏的名头大得很,装什么假,你会认不出我?”
她这话一出,陆启明与楚少秋皆是一怔。他们自然了解她平日就不是热情温柔的女子性格,说话也直来直去,但她实是面冷心热,从不会真的无端给人摆脸色看;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她语气中的怒意排斥可是不加丝毫掩饰的——莫非两人曾有旧怨?
陆启明与楚少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正被女子针对的徐灏,却见他也是满头雾水的无辜模样。
其实龙安澜有一点倒没说错,徐灏刚注意到她时就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但这没什么出奇的——徐灏来历颇为神秘,虽独来独往惯了,大小道消息却素来灵通,在神域也很有些声名。
只是徐灏也确实是第一次与龙安澜见面,先按正常礼节互通姓名才是道理,龙安澜这一通指责才真是毫无根据。反常至此,连徐灏也几乎以为自己是曾经得罪过这位龙族公主了。
然而,正因为徐灏信息来源颇广,所以他才更加肯定——绝没有。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他刚刚没有注意到她?徐灏苦笑道:“这位姑娘是否是对在下有些误会?”
“误会?”龙安澜不再看他,漠然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莫非不知?”
徐灏眸中暗芒一闪即逝,自嘲叹道:“被姑娘这样一位美丽而高贵的女子讨厌,实在不是一件可喜的事。”
——这样的话换了旁人来说难免显得轻佻夸张,但从他口中说时却能让人相信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而龙安澜却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向旁边移开一步。
徐灏注意到她的反应,面上神情未变,心中却深思更甚。
徐灏倒并不真的在意龙安澜言语挤兑;他们两者一番不和谐可只苦了楚少秋一个,当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由向陆启明透去求救的目光。
可还没等陆启明开口救场,龙安澜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冷冷道:“咱们走!”
这下连陆启明都是一愣,刚才准备的话顿时不好再说了。
楚少秋大为头疼,连道:“安澜,咱们有话慢慢说啊!”
“他不是找你有事么?你们俩慢慢说去吧。”龙安澜生硬把话还了回去,果真拉着陆启明就走:“我们先走了,回见。”
这莫名其妙的一出,陆启明也是无奈。但念及徐灏刚见楚少秋时说的话,也知他们也确有事情商量,便索性给楚少秋打了个“下次再说吧”的眼色,顺道先与龙安澜返回了。
……
目送陆启明二人离开,楚少秋叹气连连。
徐灏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好友的表情变化,戏谑道:“看够了没啊?”
楚少秋认真再想了一遍,道:“不行,我还是过去找安澜把道理讲清楚。你什么事下次再说,我先走了。”
徐灏作大惊状,连忙把他拉回来,无语道:“居然有人要自讨苦吃去与一位姑娘、还是位漂亮的姑娘讲道理——你才是不可理喻。”
楚少秋道:“你有所不知,安澜她从来都是最讲道理的性子,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像今日这般,还是我自与她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顿了顿,他疑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得罪过她……或是她的族人?”
徐灏只笑笑,简单道:“她最开始那两句的语气,是装出来的。”
“不会吧?”楚少秋讶然,奇道:“可她为什么这样做?”
徐灏补充道:“不但如此,我还知道她对世间男子毫无好感。所以这样的女子居然会主动拉那少年的手——可见也是故意为之。”
之前楚少秋还半信半疑,听到这句却登时笑了出声,摇头道:“我看安澜她只是对你毫无好感,对……对他却是有好感的很。”
徐灏也不在意,悠哉笑道:“不信就算了,反正我看这事儿也与你无关。”说罢,他目光流转,又问:“方才那少年又是谁?被龙族公主这般在意,还让你在姓名上对我也如此避讳?这样的人,恐怕不是无名之辈吧。”
楚少秋笑意温和,诚恳道:“他确实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等下次我征得他的同意,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真这么郑重?”徐灏讶然而笑,道:“我记得过去曾让你这样敬重的好友,还只有谢云渡一个吧?”稍作停顿,他忍不住加道:“你可得如实告诉我——你这一位该不会也与那谢云渡一样性子吧?”看他神情,竟似带了几分心有余悸。
楚少秋莞尔,又无奈道:“谁能想到云渡与你怎就那般不合?”回想着徐灏与谢云渡第一次见面的糟糕场景,他也不由摇头,再笑:“不过这次你就放心好了,我这位朋友,实在是最好相处的人了。”
徐灏却长叹一声,幽幽道:“这可就更糟了。看起来越好相处的人,偏偏总是最难相处的。”
楚少秋却当即识破了他,笑道:“你别想再套我话。不经他同意,我是不会与你多说的。”
徐灏挑眉,赞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少秋,你变聪明了呀!”
“少来!”楚少秋没好气道:“早知道我这次就装作没看见你了,又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徐灏哼了声,道:“等你知道我给你带来的是什么消息,看你会不会再说这种话!”
楚少秋思索片刻,惊道:“莫非是……”
徐灏颔首道:“走,里面说。”
……
两人并肩回了“纳凉”,径直往林园深处走去;路上侍女见了徐灏纷纷恭敬行礼。
徐灏正是此间主人。
楚少秋刚见他关好房门,便立刻问道:“难道是‘永寂台’有消息了吗?”
徐灏心知他看重,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点头道:“不错,就是永寂台。”
永寂台是上古流传的一座的至品法器,神威绝世,相传得之可得世间之大逍遥。
关于永寂台的渊源,众说纷纭,至今尚无定论。有说永寂台集天地日月之精粹、鬼斧天工自然成就,又有说永寂台为万古圣君昭元大帝亲手炼制;自然还有诸多其他考量,但信者寥寥,远不如前二者主流。
迄今,人们更愿意相信第二种说法——曾经昭元大帝横空出世,一统天下,使世上无处不荣华;而昭元却于皇朝至盛之际,挥毫写下“山河永寂”四个大字刻于寝宫,日夜观之,从不与人语其中深意。
山河永寂;永寂台。如此巧合,很难让人不将二者相互联想。
徐灏感慨道:“近几年传了很多次,恐怕这回是要来真的了。”
永寂台现世。
楚少秋沉声道:“莫非已有具体信息了?”
“是。”徐灏面露迟疑之色,正容问道:“少秋,你寻这永寂台究竟为何?如果只是为了‘锦上添花’而非必需,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
楚少秋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不是我寻,而是我父亲。但他也未曾向我说过真正原因,只听他语气,恐怕是要极尽全力的了。”
徐灏点头,便不再多言。他直接道:“永寂台很可能于‘四方之一极’现世。”
四方之极,除了极东之地是在中洲范围,另三方皆难于登天。
极北之地有凤族凤梧之渊,不然就是天棘森林最深处的茯苓古地。
极南则是无尽汪洋,正是龙族龙宫所在。
极西之地更无可能。那里是世间术修心中的圣地——大时之山;亦为宇文氏族的所在。天下无人敢闯,更无人能闯。
“四方之极……”徐灏咂舌,品评道:“倒是将三灵族的地盘占了个全。”
楚少秋听罢,反而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心中也是不希望父亲与人争什么‘永寂台’的。若它是现于绝无可能的地方,想必父亲自然也会放弃的。”
“也是。”徐灏赞同道:“这种事,最怕的就是在危险中偏偏留一两分希望,那才是最要命的。”
“不过,”徐灏语锋稍转,保守说道:“‘四方之极’的说法我不能保证十成的准确。这次消息的渠道相对不太稳,又是最容易以讹传讹的时期,你也不要急着放在心上。等有新的进展时我再联系你。”
“这次你倒是够谦虚。”楚少秋调侃了他一句,道:“你说的我知道了。只是我正准备要闭关三个月左右,你估计这时间如何?”
徐灏略一思索,颔首道:“可以。”
“应该不会那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