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手相
绝对在归元境之上!
敌意?什么原因?陆启明心念电转。
第一反应是秘境血榜之事,可当时他分明戴了面具;再者,他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中年男子,更不存在无意结下仇怨的可能。
酒楼仍是轻松热闹的,人们把酒言欢,对中年男子的存在毫无知觉;他只针对陆启明一人。
陆启明有心想问个清楚,却被中年男子释放的威压牢牢禁锢在原地;他已尽最大努力抵御,却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
这是彻彻底底的修为压制,根本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
势压沉重之极,纵然以凤族的体质,也远远超出了能够承受的极限。陆启明面色显得苍白,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平静。他无声与中年男子对视着。
陆启明想到了谢云渡曾提及的一个人。
……
有点意思。
徐朝客眼睛微眯。他忽然收敛下威压,仿佛刚刚那个强硬冷漠的剑客只是幻象。
他抬手一指陆启明对面的空座,笑着问道:“这儿没人吧?”
陆启明脸上涌起瞬间的潮红,旋即压下。他垂下目光,向前方简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颔首道:“前辈随意。”
方才徐朝客一直带着些近乎嘲弄的古怪笑意,而听到“前辈”二字,却明显愣住了,一脸不信。他定定瞅了陆启明半晌,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启明眉峰微挑,又很快收回目光。他揽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道:“原来前辈也认错了人。”
徐朝客道:“哦?”
陆启明一笑,平淡道:“第三次了。看来与我相像的某个人,人缘不是很好。”
徐朝客莞尔。他一把拉开椅子,大剌剌坐下,好奇问道:“那你人缘如何?”
陆启明道:“挺好的。”
徐朝客一怔,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次我有些信了。”徐朝客喃喃道。
陆启明在他对面安静喝茶,并不多问,就真的只当徐朝客是普通过来拼桌的食客。
而徐朝客却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凑到近前.戏谑道:“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单独坐在酒馆的窗边,难道不都是为了结识小姑娘么?结果来了我这样一个老家伙,心里正失望吧?”
这话题可真是急转。陆启明略有愕然,因为徐朝客这句话说得突然且大声,让整个酒馆的注意都吸引了来。
当下便有人笑着调侃:“小公子人材天赋都是有的,只是这年纪太轻了些,来这家酒楼却是来错了。”
徐朝客好整以暇地准备看热闹。
但陆启明只对没有恶意的人们回以微笑,并无解释的意思。他低头抿了口茶,道:“前辈说得都对。”
徐朝客立时被噎了一下——“都对”的话……果然是不欢迎他这个“恶客”啊。他不禁有些尴尬,随手捞起茶壶,直接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
陆启明还没说什么,没想到徐朝客却先不乐意了,皱眉道:“永川?”
这茶的名字正是“永川秀芽”。
——果然没猜错。陆启明心道。
徐朝客看起来可不像是喜爱品茶的人物,但他却能一口说出茶名简称;那么他就应该是这酒楼的老板,也是少年苏景的师父,以及谢云渡的二师兄了。
“在酒馆喝茶?这行当做得可不够熟练啊。”徐朝客大摇其头。
陆启明担心他又拿什么由头非要灌酒,便难得解释了一句:“不久之后与人有约,饮酒未免失礼。”
“无趣无趣,哪里有剑客不饮酒的?”徐朝客意有所指。
陆启明但笑不语。
徐朝客也不气馁,直接道:“相逢即是有缘,你请我喝个酒吧。”
修为强劲的滚刀肉最是可怕;陆启明算了算时间,叹气道:“那前辈想要喝什么?”
这时徐朝客倒是谦让起来了,连声道:“你请客,听你的。”
“好,”陆启明沉吟片刻,有了决定:“那就‘桃山仙酿’吧。”
徐朝客脸色一变,叫道:“别别别!千万别这个!”
陆启明认真劝道:“晚辈听说这‘桃山仙酿’是自酒楼初营之日起,一直闻名至今的,品质百年不变,喝过的人都说好。前辈真的不要试试吗?”
“……”
看着少年诚挚的眼睛,徐朝客眉毛一阵乱跳。他这酒楼经营有一百年了——现在他听到这个酒名都可以直接吐出来好吗?
这小子绝对故意的!徐朝客咬牙,坚决道:“再换一种!”
陆启明暗笑,点头道:“好吧——‘睦月’,前辈觉得如何?”睦月是最近新上的酒名。
徐朝客赶紧竖起一个大拇指,快速道:“这个好!”
陆启明低头喝茶掩住笑意。
“对了,既然你请我喝酒,作为回报——”
陆启明一听这开场白就不禁摇头,果然还在后面等着呢。
而这时徐朝客已经很熟络地一把将陆启明的手拉了过去。他把陆启明正拿着的茶盏拽出来扔到一旁,自然流畅地继续说道:“我来帮你看个手相。”
只是这样的话……倒也还好。
——毕竟,陆启明并没准备提醒徐朝客他“无论面相手相都从未有人能相准确过”这件事。他看着一脸聚精会神的徐朝客,心中如是想。
但徐朝客既然提出这个要求,显然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表现了这一点:“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手相这东西,不同地方的人都有差别。”
稍作停顿,徐朝客深深望了陆启明一眼,继续道:“地域不同会有差异,若是空间的不同,差异便会进一步扩大……如果干脆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那就更明显了。”
陆启明没有说话。
徐朝客本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饶有兴趣地盯着陆启明,加重语气道:“同时,古人与今人也是有极大不同的。若非知道你是个小小少年,单看这手相——我还以为是其他世界的古人死而复生了呢。”
陆启明轻淡一笑,道:“前辈说笑了。我听闻灵魂有转世轮回之说;逝者转生就是重新开始。前尘往事对于现世而言,与臆想无二,更无法显化于肉身之上。”
“真的么?你不会不知道‘精神力干涉物质’这种事吧。”徐朝客目光探究,“关键之处就在于此——相由心生;这个词在修行者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
他自顾自地继续讲述:“在数万年前,有一个很有名的实验——是一位修为臻至‘神道’的前辈亲自进行的。
“那位前辈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另一副躯壳之中。你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不出一个月,那副陌生的身体已经完全转化为那位前辈原身的模样,分毫不差。
“再后来,那位前辈就通过这种方式制造了数千个一模一样的、他自己的身体——这可以说是‘灵魂强度改变**’的铁证了。”
徐朝客仔细盯住陆启明,沉声问道:“你说,这有趣不有趣?”
陆启明皱眉,道:“抱歉,我不太明白前辈的意思。”
徐朝客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二人在冰凝的气氛中对视。
“很好,那我就直说了。”
他的声音在陆启明耳侧响起,一字一顿——
“这个世界不需要你。”
“九代。”
……
第六章 风雨
风雨忽来。
有时天公作美,竟真是晴空一声霹雳,倾盆大雨瞬间即至。
灰茫的乌云层叠堆积,自四面八方覆压而下。朝窗外望去,入目尽是阴沉的混沌,偶有闪电穿梭如蛇,距离之近几乎触手,不啻是凡人想象中的末日之景。周遭景物则被尽数遮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座酒楼。
而那声惊雷,就恰准打在徐朝客的那“九代”二字的尾音之上。
真是好气氛,最适合谈些“改变世界走向”“见证历史转折”之类的天下大事。然而,陆启明与徐朝客相顾无言许久,却一先一后绷不住地笑了起来——无他,这场景实在太像说书人醒木下的段子了。
这二位在本质上都不是性情板正的书生样的人物,平日里说件严肃的事也忍不住时常打些个岔子才自然舒适。虽然方才确实都是极认真的,但“气氛”一物过犹不及——仅仅是说几句话而已,周围却弄一番“风起云涌”、“妖里妖气”的大阵仗,叫人难免暗嫌矫情尴尬了些。这声惊雷让他们得了个由头从怪圈中跳出来,实是心旷神怡,一时间险些忘了正题。
深重的雨气自天际飘摇而来,木质的桌椅很快蒙上一层细密水珠。
陆启明起身关了这面窗户,拈了指尖的冰凉润意,笑问徐朝客道:“不遮风雨——可是这里酒家老板独到的意趣吗?”
野凉城的酒楼,尤其是这野凉第十一层的酒楼,实在很少见到不用阵法规避雷雨的了。
这时,新酒“睦月”赶巧上了。酒质清澈见底,在这阴雨天里突兀地就增了一抹亮色,仿佛收拢了冷清月光入酒。
徐朝客满了一杯自酌,举起酒壶对陆启明摇晃两下,提议道:“真不来点?”
陆启明笑着婉拒,坐下来再次开口时,却不再那般客气。“我一直以为桃山是剑道乃至人族的先行者,尚不知晓前辈也会如此自欺欺人。”
徐朝客反倒愈加起了兴致,坐直问他:“怎么说?”
陆启明轻声道:“若论武、灵之争,天下早已乱了太久。而前辈今日却只针对区区一人警告,难道不是自欺?”
“乱,可以。”徐朝客冷冷道:“但必须是时代正常变迁的‘乱’,而绝非你们外来者的导演。”
陆启明忍不住一笑,平和地道:“前辈说笑了。被选择的人是否身不由己暂且不说,更重要的事实是——难道不正是因为这类人的存在,因为某些特殊意义,当今武宗与灵盟才能维系勉强的平衡。不是吗?”
“真是各有各的说法。”徐朝客嗤笑一声,淡淡道:“你是九代,自然向着自己,毫无公正之说。”
“是我没有表达清楚。”陆启明顿了顿,道:“我之前的话,只是因为景仰隐宗韩乾山前辈的风采,才忍不住私下里越俎代庖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韩乾山?八代?”徐朝客挑眉,轻笑了声道:“无论你曾经修为几何,但现在么——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试图转移话题的好。说说你自己吧。”
“我?”
陆启明含义莫明地笑笑,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句话本身很像挑衅,但陆启明的语气却又是极诚恳的。
徐朝客先不着急说话,只再饮下一杯“睦月”,等候他下文。
“出身中洲一个凡俗世家,在中武做学生和讲师,除道院外不曾与任何一家有交流——这些,前辈已经知道了吧?”陆启明问。
徐朝客颔首,没有否认他曾经调查过这些内容。
“这就是事实。
“目前我对神域人事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传承记忆和中洲分院的几册记录。”陆启明自我调侃道:“至于前辈期待听到的那些,就算随便拿起神域一本史书翻看,都远比我知道的更多。”
徐朝客摸了摸下巴,玩味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灵盟十分不满?”
陆启明摇头而笑,轻声道:“正如前辈最开始那句话一样。‘不需要’这个词,往往也是相互的。”
徐朝客哑然笑道:“很有底气嘛!”但转念一想,他却蓦地意识到直到现在陆启明也没有在言语上正面承认自己的身份,反倒是他无意间透露了许多倾向明确的东西。
徐朝客看了陆启明很久,啧啧讽刺道:“出身凡俗世家么……听闻他们从小被长辈教导切忌与人交浅言深——从这一点来看,你倒是像的很。”
陆启明一笑置之。
他目光始终平静,忽然开口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与前辈达成共识。”
徐朝客似笑非笑:“哦?那我等着。”
陆启明道:“自一开始,我与前辈的位置就从未对等过,原本唯有不说才不会出错;且一旦开口,无论内容,这席话都会有这样一个前提——前辈必然不会信我。
“所以也不为取信于人。
“我本无所求,却仍然选择说这么多,唯一原因只是因为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我不想欺骗谢云渡,仅此而已。”
听着这些话,徐朝客嘴角讥诮的笑意渐渐敛起,沉默喝酒。
陆启明继续道:“前辈想知道的事我确实没有能力回答,而我真正对话的对象又是另外一人。所以今天这一席话,前辈听过了笑过了就好,何必真的再三思虑,徒添不快?”
他言尽于此,而徐朝客也没有再开口。二人之间再度陷入寂静。
外面依旧有雨声和雷鸣,只是被窗子隔着一层,声音愈显沉闷。
酒馆的椅子不算舒适,难以让人松垮地向后靠坐。紧闭的窗格则阻绝了屋中人的视线,无法惬意观景。桌面上酒壶茶杯零星几盏,又皆被搁在徐朝客手边。
在长久的沉默中,既不能望向别处,又不能低头饮茶——这往往是极尴尬的处境。而陆启明却泰然静坐,神态自在如常,仿佛这才是人们本该的模样。如此这般,反倒是一杯杯喝着酒的徐朝客,显得内心不很平静。
陆启明在等着。
等对话再次开始,或者就此结束。
……
第七章 原来是个俗人
徐朝客确实是不平静的。
他无言以对。
只怪承渊先入为主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重,使得他从一开始就对陆启明怀有极大戒心,言语间也是平素少有的冷锐压迫。可此刻经由陆启明几句明言,徐朝客蓦然惊觉——这次的不妥真的太大了。
他自诩平生行事一向随性却有度,恶事不为,人心不愧。没成想,今日却两两同时着了相。
自上次承渊潜入桃山、对谢云渡下手之后,徐朝客不可能不详细调查相关的一切。神域中人虽素来不关注中洲,但陆启明的事迹在中洲人尽皆知,真有心调查的话也容易得很。而谢云渡虽不愿吐露秘境细节,但也确实反复告诉过徐朝客他对陆启明的观感,他的认可与信任。
就算未曾蒙面,徐朝客对陆启明也绝不能说是不了解。
可是,就算他得到的一切线索都与陆启明今日言行相符,承渊的存在却让徐朝客不断地对陆启明怀疑、否定。
徐朝客最初误认是承渊又来挑衅,出手时根本没有顾及分寸。后来虽然意识到他伤的原来是陆启明,心中其实也并无歉意——因为承渊与陆启明在他看来毫无区别。真的毫无区别。
但现在徐朝客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一切都是事实与真话,那么今日这一幕,对陆启明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
新酒“睦月”一口接着一口咽下,徐朝客却品不出丝毫滋味,恍惚似是被先前的茶水冲淡了。
这少年甚至还未知道承渊的存在。凤族原本应该是他的最大后盾,却被承渊蒙蔽,对他不管不问。而若真如谢云渡担心的那样——承渊与陆启明之间存在生死冲突的话,灵盟必然会舍弃实力远逊的陆启明。更不必提原本就敌对的武宗威胁。
群虎环伺。
陆启明与承渊同为九代,但前者却受到灵盟近乎漠视的对待。算来已有十七余年了,灵盟却是最近才有联络陆启明的倾向——想必是近年承渊愈渐脱离他们的掌控,才终于想起试试另一个了吧?
徐朝客冷笑,倒还真是灵盟的作风啊。
但下一刻,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却不由得攥紧了;他开始怀疑另一件事——
四年前,仅凭承渊一人,真的可能瞒住凤族直到现在么?
难道是灵盟掌权者默许甚至帮助承渊欺瞒凤族、窃取陆启明凤族皇子的身份?凤族这种可贵的资源正要用到刀刃上,不是么?
还是……凤族本身的意愿?为大业牺牲区区一个族人,或许也是可以接受的?
徐朝客心底微觉寒冷。在那座庞然大物的堂皇表象下,真不知道藏匿了多少龌龊事。
一声叹息。
怔怔出神良久,徐朝客再满斟一杯。
他目光似在凝视杯中清透的酒,余光却忍不住地看着陆启明。
这少年是何等的灵秀人物,对此也一定是有些知觉的吧?否则也不会说“不需要灵盟”类似含义的话。
区分开两个“九代”截然不同的处境之后,徐朝客再回想起陆启明今日所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话有何等的分量。
陆启明遣词谨慎且惜字如金,但仅凭他对徐朝客调查之事的亲口承认,早已蕴含极大信息量了——他几乎明确表达了有关自己的绝大部分事。
渡世者身份特殊。无论哪一代,灵盟对他们的保护虽是事实,但本质却是“利用”,更是时刻警惕着、防备着的。假如徐朝客真的心怀恶意,把今日这席话录下来交给灵盟,对陆启明而言不啻是一场灾难。
陆启明分明已经冒了极大风险,但徐朝客却丝毫不理会、不满足。
徐朝客一心想知道陆启明与承渊的关系,想知道承渊的打算——只要没听见这些,就兀自认定陆启明满口谎话,就非要言语挤兑、刻薄相逼,但事实呢?
陆启明纯粹是出于对挚友的信任才与他平心静气在此交谈对饮,但他却将这难能可贵的信任弃如敝履。
徐朝客一仰头,杯酒入腹,再次一饮而尽。
如果陆启明当真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弱者姿态,徐朝客心里反倒不会如现在这般难捱——只要以后给他些补偿就可以了。
可偏生这少年又是无比骄傲的。
他本就没有准备得到任何东西,甚至连徐朝客的信任都不需要。他只是做了内心认为正确的事,无愧自己,亦无愧挚友;除此以外再无它物。
至于那些无关人等的质疑和讥讽,对他而言犹如清风过耳,是根本不会在意的。
这是情义。
徐朝客微微苦笑。
他怎会不知,世上唯有“情义”这二字最最亏欠不得,因为一旦欠下了,就再无可补偿,只会越欠越多。
徐朝客不禁庆幸。幸好陆启明的话及时阻拦了他,否则再发展下去,他不知还要说多少过分的话、做多少过分的事。到时,恐怕真就无颜面对小师弟了。
他心中复杂。没想到陆启明与承渊竟真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种“不同”的程度是如此之深,以至于让徐朝客确信——等下次相见时,纵使这两位的相貌乃至灵魂气息都完全相同,他也绝无可能再错认。
他依旧下意识地倒着酒,但这回却中途停了下来——
壶已空了。
彻底没有不说话的理由了啊。徐朝客自嘲一笑。
……
陆启明很少与另一人沉默地对坐如此之久。
年少时候,林有致偶尔会到广扬城来。她到陆府找到陆启明,两个人寻一间书房或茶馆待着,各做各事,交流极少,但却觉得自然安稳,不会有任何尴尬。
那种沉默,与此时性质不同。这里的沉默是给徐朝客的压力。
而陆启明的目光却始终十分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如果此时徐朝客望进陆启明的眼睛,一定会懂得陆启明的等待只为表达自己的决心,绝非故意给他难堪。
陆启明很明白,这其实是一个不擅长勾心斗角的人。而一个人会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往往是出于焦急。
徐朝客则是因为担心谢云渡。
——这样的人非但不坏,还比世上大多数人要好。
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陆启明甚至真心为谢云渡感到高兴。有这样一位师兄,实在是好事。
此时看徐朝客的反应,也是理解了陆启明心意的。皆大欢喜至此,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于是陆启明安然等着,毕竟茶水总有饮尽的时候。
就是此时了。
……
“之前确是我有偏见,实在不应该。”
徐朝客本以为有些话很难说出口,但事实却完全相反。他只觉得整个人转瞬就轻松了。
他肃容正坐,对陆启明轻一颔首,认真道:“桃山徐朝客,与云渡同为桃山第三十七代弟子。先生身份毕竟不同,你我之间不应以修为计,先生直呼我姓名便可。”
“‘先生’二字绝不敢当,”陆启明沉吟片刻,含笑道:“云渡与我平辈论交,那我便随云渡称呼前辈一声‘师兄’,可好?”
徐朝客自是求之不得。
放下相互试探之后,便是真正的轻松闲谈。
修行之人的“风月”也时常与修行有关。漫无边际聊了几句之后,两人都略感好笑,他们擅长的竟恰好是对方最不擅长的——比如“占卜”之于陆启明,“丹道”之于徐朝客。
兜转一圈,原来仍是在剑道上最有共鸣。比较着两个世界剑道的相通与不同,也颇具意趣。
直到陆启明因与人有约提前告辞离去,徐朝客心中依旧很是意犹未尽。他不禁暗自遗憾,如若陆启明没有这个“九代”的身份,实是最值得交心的友人。只可惜身在其位必谋其事,他是没有小师弟的幸运了。
只余徐朝客一人的木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年。他自觉地收拾桌子。
少年面容看上去比陆启明还要稚嫩许多,眼瞳明亮清透,光线下依稀能看到其中无数神秘纹路环绕。正是苏景。
徐朝客回过神来,笑道:“小苏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们说师父你在这里,我就来了。”苏景回答道。他晃了晃酒瓶,认真问道:“师父,是我新酿的酒不好喝吗?”
徐朝客暗中努力回想酒的滋味,一边道:“挺好的,为什么这样问?”
苏景道:“那师父你为什么宁肯喝光了茶,也不喝‘睦月’?”
徐朝客一怔,有些尴尬。原来不知是哪个时刻酒壶错拿成茶壶,他居然一直没有知觉。
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徐朝客老脸一红,随口道了声“为师先回桃山一趟”,人便彻底没了踪影,只留下站在原地捂嘴偷笑的少年苏景。
……
桃山,十八剑笼之七。
徐朝客到时,看见谢云渡正头枕着老白睡得酣畅,连他走近也没丝毫反应;但徐朝客只用一句话就让谢云渡惊得跳了起来——
“我刚刚见到陆启明了。”
“啥?!”连老白都蹦上了石头。
谢云渡叫道:“二师兄你一定在逗我!”
徐朝客不理,慢悠悠道:“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记得我已经转告到了啊。”
老白道:“那我呢?”
徐朝客道:“咦,好像忘了。”
老白的一张大白老虎脸明显黑了下来,开始默默磨牙。
谢云渡也已没空安慰老虎了,连声问道:“怎么回事?二师兄你跑中洲去了?”
“不,就在野凉。”徐朝客忍不住一笑,道:“我难得这几天在酒馆待着,这样也能碰到他来——看来他与咱们桃山还真是有缘。”
“还有这么巧的事?”谢云渡喃喃。
徐朝客点头道:“确实。毕竟是神域,刚见到他时,我还以为是承渊呢。”
谢云渡笑容顿敛。他抬头望着徐朝客的眼睛,郑重问道:“二师兄,我原先要去提醒他的事,你有没有帮我转达?”
徐朝客犹豫片刻,道:“小师弟,我需要向你道歉。”
谢云渡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次徐朝客没有遮掩什么,详尽且如实地与谢云渡复述了一遍今日之事。
听着,谢云渡的眼神黯淡下来,低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心里很不好受,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陆启明不需要他帮忙解释,陆启明是真的不在意——但也正因为清楚这一点,谢云渡才会更加低落、自责。
谢云渡忽道:“二师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承渊的事?”
徐朝客避开他的目光,道:“我算了一卦。不必我说,他也很快就要知道了。”
“卦象怎能是这样用的?”谢云渡气急反笑,双手紧握成拳,一字字道:“二师兄不可能不知道承渊的危险!这种事,差之毫厘,不知要凭添多少险境!避免这些,对二师兄而言难道不是举手之劳?!”
徐朝客嘴唇微微颤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无言以对。
谢云渡手缓缓松开,神情显得十分疲惫。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二师兄,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俗人。”
徐朝客在原地怔神良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徐朝客虽然已经远远离开了,但剑笼中的气氛仍然是这般的沉重。
老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到谢云渡跟前,传音道:“老谢啊,你说的话虽然也是事实吧……但是不是太重了?”
谢云渡长长舒了一口气,歉然道:“我也觉得……”毕竟徐朝客也是为了桃山和他;他知道的。
“但是,”谢云渡又道,“如果不这样,我真担心二师兄这几个月三天两头跑这儿看看——次数多了,肯定会发现的。”
老白大点其头,“也是。被挤兑几句老徐也就最多抑郁几天,但再耽误下去,七哥说不定要挂——”
“啪!”
谢云渡一把掌乎到老虎头上,怒:“说什么晦气话!”
老白翻白眼。
“行了——老白,继续帮我望风!”
说话同时,谢云渡已恢复之前盘膝静坐的姿势,沉心悟剑。他一定要快些出去,更快些,再快些。
如果徐朝客此刻还在这里,他就会发现——
剑笼七障,已破其四。
……
第八章 道破
陆启明刚迈进大门就不知觉一顿;他没想到竟真有这样巧合的事。
由野凉城去往道院的传送阵阁楼,如记忆中一样罕有人来。尤其是在陆启明毁掉了黄金树秘境在野凉的固化出口之后,经此前往道院的人便愈加稀少;比如此刻,阁内便只唯独站着一个身影。
而这个身影,居然就恰好是陆启明认得的。
一位绝美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冰蓝色衣袍,却丝毫不会减弱她如火一般明艳的完美容颜;偏偏眉宇间又是不输男儿的凌厉锐气,神彩夺目之极——这样的女子,任是谁只要见过她一面,就绝计不能忘记。
是她,龙族的安澜公主。
陆启明不久前才遇到过与谢云渡关系密切的人,心想难免正回忆着黄金树秘境中发生的事;却没想到,那日相处对话的人本就屈指可数,眼下竟又见着了一位!
在那个刹那,陆启明几乎要立刻回身避开,而视线对上龙安澜毫无波动的双眼时,他却蓦地想起,她其实是未见过他真容的。
连最苛刻的人都无法挑剔陆启明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力。他的不自然确实只有极短暂的一个瞬间,若换在其他地方绝无可能被人注意;然而,此刻在仅有两人相对而站的楼阁内,这种不自然却被无限放大。龙安澜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启明。
陆启明疏离而客气地与她一点头,走到楼阁一角等候;与人约定的时间不久将至,无论龙安澜怀疑与否,他都不愿再添是非,不准备与她交谈。
可是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控制别人的。
龙安澜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终于还是缓步向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这种距离是任何陌生人都无法无视的。陆启明只能开口道:“请问姑娘——”
他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龙安澜竟毫没道理地直接朝着陆启明心口一掌击出!
她的神情依旧是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是在做最凡常的事,眼神连一丝杀气都不带,出手却绝不留情,掌势光电一般向陆启明直直杀来!
没有杀气的杀招才最阴森难防。
但陆启明自不可能对龙安澜毫不设防。他神色不动,人已飘然向后,一面土元力护盾凭空凝聚身前,恰好封住龙安澜一掌。
龙安澜微挑眉捎,收掌。她负手而立,饶有兴趣看着空中悬浮的护盾,忽问:“你是术修?”
陆启明冷冷道:“姑娘这是何意?”
龙安澜则道:“你似乎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你说我应不应该出手一试?”
陆启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之前是怀疑,现在就是肯定了。”龙安澜没有再靠近,就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陆启明。
她继续道:“看来你虽是认得我,消息却不如何灵通。你难道没有注意我现在的修为么?有哪个小周天会像你一样全神贯注来警惕区区一个武师?除非——他知道我本该是一个小奥义境的修者。”
龙安澜此刻的修为,竟只堪堪达到武师境!
她也化凡了!
陆启明暗自叹息。既知道是她,他又怎会贸然用精神力感知?既然不用精神力,凭借龙族不逊于凤族的敛息法门,他又怎能轻易判断她修为?这下恐怕不好斡旋了。
而龙安澜的下一句却让陆启明咽下了嘴边的话。
“就知道能让道院一系的院长亲自出面的人不会太简单。”龙安澜转身走向传送阵,道:“叫‘陆启明’对吧?不是要去中洲么?来吧。”
陆启明怔了许久,摇头而笑。
原来龙安澜便是那个约定中的神秘人物。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一般而言,除了化凡之后的凤族或龙族,又有哪个道院之外的神域中人会前往中洲武院呢?再加上龙安澜是龙族,而他又是凤族——安排此事之人一定以为他们是认识的吧?
而陆启明与龙安澜也确实认识,只是这种“认识”的性质……不很友好。
陆启明暗暗想着,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并肩站在传送阵上;光芒闪过,眼前是熟悉的、传送时特有的银灰色球形空间。
与空间转换的同一时刻,龙安澜的目光却蓦然锐利起来。她脸上再次出现陆启明使用术诀时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知道么?有一些人再如何易容都是没有用的,眼神会轻易暴露他们。”
陆启明心下一沉,低声道:“姑娘是否是误会什么了?”
“是了,你是该谨慎一些。”龙安澜点头,又道:“但你我都知道这绝不是误会。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突然化凡选择来中洲,为的就是你——帝启。”
银灰色空间拥有恒久的寂静,话音落后,甚至连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在这种地方谈话难免多了些不好形容的压力,但这里又确实是神域中人公认的密探好去处——因为即使是归元境的大能,也休想探查到传送空间的对话内容。
但传送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
龙安澜双眸紧紧逼视着陆启明,继续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凤族的态度?难道不想知道你真正的处境?还是——连凤泠如的消息都不想知道?”
听到最后一句,陆启明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沉默片刻,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望着龙安澜微笑道:“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公主殿下,都会有不同寻常的惊喜。”
龙安澜道:“我只知道,想达成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问、直接说。”
“受教了。”陆启明平淡回了一句,问道:“那敢问公主殿下的目的?”
“我来帮你。”龙安澜干脆利落地回答。
这四个字十分温暖,可惜她神情总是这样冷冰冰的,语气更是无情,虽说着自己来帮忙,但看上去却好似来寻仇的一般。
陆启明倒不至于误会,他已经理解了些她的性格作风。他笑道:“难道公主殿下也是为了什么‘九代’?”
他的语气带了些讽刺意味,但显然并非针对龙安澜。
而龙安澜也知道这一点;她甚至与陆启明心有所照地微微一笑——要知道,她实在很少笑的。
“很好,你果然是个明白人。”龙安澜颔首。
她冷冰冰道:“凤族与我们龙族的记忆中都包含有对你们这些‘渡世者’的态度,想必你已经是知道的了。但显然,所谓的态度也是要区分对象的,如果你们渡世者伤害了我们的族人亲友,莫非也要求我们无条件地保护、帮助吗?那么这要求未免太高了,能做到的都是‘圣人’;至少不是我。”
陆启明道:“公主殿下所描述的,好像与我没什么关系。”
“耐心听,马上就有了。”龙安澜目光冰冷下来,但显然也不是针对陆启明的。
道院即将到达;她加快了语速,继续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这个衍纪出现了两位渡世者。我确实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但比较之下,总比另一个好过太多。”
陆启明隐隐有些预感,沉声问:“另一个是谁?”
龙安澜与他对视,一字字道:“承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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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道破
陆启明刚迈进大门就不知觉一顿;他没想到竟真有这样巧合的事。
由野凉城去往道院的传送阵阁楼,如记忆中一样罕有人来。尤其是在陆启明毁掉了黄金树秘境在野凉的固化出口之后,经此前往道院的人便愈加稀少;比如此刻,阁内便只唯独站着一个身影。
而这个身影,居然就恰好是陆启明认得的。
一位绝美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冰蓝色衣袍,却丝毫不会减弱她如火一般明艳的完美容颜;偏偏眉宇间又是不输男儿的凌厉锐气,神彩夺目之极——这样的女子,任是谁只要见过她一面,就绝计不能忘记。
是她,龙族的安澜公主。
陆启明不久前才遇到过与谢云渡关系密切的人,心想难免正回忆着黄金树秘境中发生的事;却没想到,那日相处对话的人本就屈指可数,眼下竟又见着了一位!
在那个刹那,陆启明几乎要立刻回身避开,而视线对上龙安澜毫无波动的双眼时,他却蓦地想起,她其实是未见过他真容的。
连最苛刻的人都无法挑剔陆启明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力。他的不自然确实只有极短暂的一个瞬间,若换在其他地方绝无可能被人注意;然而,此刻在仅有两人相对而站的楼阁内,这种不自然却被无限放大。龙安澜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启明。
陆启明疏离而客气地与她一点头,走到楼阁一角等候;与人约定的时间不久将至,无论龙安澜怀疑与否,他都不愿再添是非,不准备与她交谈。
可是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控制别人的。
龙安澜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终于还是缓步向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这种距离是任何陌生人都无法无视的。陆启明只能开口道:“请问姑娘——”
他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龙安澜竟毫没道理地直接朝着陆启明心口一掌击出!
她的神情依旧是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是在做最凡常的事,眼神连一丝杀气都不带,出手却绝不留情,掌势光电一般向陆启明直直杀来!
没有杀气的杀招才最阴森难防。
但陆启明自不可能对龙安澜毫不设防。他神色不动,人已飘然向后,一面土元力护盾凭空凝聚身前,恰好封住龙安澜一掌。
龙安澜微挑眉捎,收掌。她负手而立,饶有兴趣看着空中悬浮的护盾,忽问:“你是术修?”
陆启明冷冷道:“姑娘这是何意?”
龙安澜则道:“你似乎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你说我应不应该出手一试?”
陆启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之前是怀疑,现在就是肯定了。”龙安澜没有再靠近,就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陆启明。
她继续道:“看来你虽是认得我,消息却不如何灵通。你难道没有注意我现在的修为么?有哪个小周天会像你一样全神贯注来警惕区区一个武师?除非——他知道我本该是一个小奥义境的修者。”
龙安澜此刻的修为,竟只堪堪达到武师境!
她也化凡了!
陆启明暗自叹息。既知道是她,他又怎会贸然用精神力感知?既然不用精神力,凭借龙族不逊于凤族的敛息法门,他又怎能轻易判断她修为?这下恐怕不好斡旋了。
而龙安澜的下一句却让陆启明咽下了嘴边的话。
“就知道能让道院一系的院长亲自出面的人不会太简单。”龙安澜转身走向传送阵,道:“叫‘陆启明’对吧?不是要去中洲么?来吧。”
陆启明怔了许久,摇头而笑。
原来龙安澜便是那个约定中的神秘人物。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一般而言,除了化凡之后的凤族或龙族,又有哪个道院之外的神域中人会前往中洲武院呢?再加上龙安澜是龙族,而他又是凤族——安排此事之人一定以为他们是认识的吧?
而陆启明与龙安澜也确实认识,只是这种“认识”的性质……不很友好。
陆启明暗暗想着,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并肩站在传送阵上;光芒闪过,眼前是熟悉的、传送时特有的银灰色球形空间。
与空间转换的同一时刻,龙安澜的目光却蓦然锐利起来。她脸上再次出现陆启明使用术诀时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知道么?有一些人再如何易容都是没有用的,眼神会轻易暴露他们。”
陆启明心下一沉,低声道:“姑娘是否是误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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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安澜双眸紧紧逼视着陆启明,继续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凤族的态度?难道不想知道你真正的处境?还是——连凤泠如的消息都不想知道?”
听到最后一句,陆启明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沉默片刻,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望着龙安澜微笑道:“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公主殿下,都会有不同寻常的惊喜。”
龙安澜道:“我只知道,想达成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问、直接说。”
“受教了。”陆启明平淡回了一句,问道:“那敢问公主殿下的目的?”
“我来帮你。”龙安澜干脆利落地回答。
这四个字十分温暖,可惜她神情总是这样冷冰冰的,语气更是无情,虽说着自己来帮忙,但看上去却好似来寻仇的一般。
陆启明倒不至于误会,他已经理解了些她的性格作风。他笑道:“难道公主殿下也是为了什么‘九代’?”
他的语气带了些讽刺意味,但显然并非针对龙安澜。
而龙安澜也知道这一点;她甚至与陆启明心有所照地微微一笑——要知道,她实在很少笑的。
“很好,你果然是个明白人。”龙安澜颔首。
她冷冰冰道:“凤族与我们龙族的记忆中都包含有对你们这些‘渡世者’的态度,想必你已经是知道的了。但显然,所谓的态度也是要区分对象的,如果你们渡世者伤害了我们的族人亲友,莫非也要求我们无条件地保护、帮助吗?那么这要求未免太高了,能做到的都是‘圣人’;至少不是我。”
陆启明道:“公主殿下所描述的,好像与我没什么关系。”
“耐心听,马上就有了。”龙安澜目光冰冷下来,但显然也不是针对陆启明的。
道院即将到达;她加快了语速,继续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这个衍纪出现了两位渡世者。我确实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但比较之下,总比另一个好过太多。”
陆启明隐隐有些预感,沉声问:“另一个是谁?”
龙安澜与他对视,一字字道:“承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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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四层关系
或许世上根本不存在巧合。所以安澜公主的到来不是巧合,“承渊”这个名字亦不是。
这一刻,在真实空间的静寂以外,陆启明恍然间却听到了无数声音——那些嘈杂的、久远的、似曾相识的,统统化作洪流向他席卷而来。
是旧人吧。
不可否认,在陆启明刚知道以“承渊”为名的那个人与他同为九代的时候,陆启明内心存在某种希冀——那人会不会也是他承渊宗的人?甚至就是他同宗的师兄弟?但陆启明清楚,他只能否认。对宗门心存尊敬的人,只会选择像陆启明一样延续传承,而不会直接以宗门为名;毕竟人无完人,但宗门在很多人心目中却是永恒完美的符号,不容许丝毫亵渎。
而以“承渊”九代再加上凤族的身份,他不会不知道陆启明的存在,却从未现身相见。孤独地来到另一个世界,就算前世是不相关的陌生人,只要知道对方的存在,也会心存亲近之意,也会想来见一见、说说话的。可是“承渊”没有。
不是朋友的“旧人”,多半就是旧仇了。
陆启明却忍不住轻轻一笑。原来人与另一人之间,居然会存在贯穿前世今生、乃至两个世界的仇怨纠葛,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说书的章回起落还要离奇。
没有相同经历的人很难理解陆启明此刻的心情;他竟隐约有些期待。可惜目前的信息,实在不足以让他判断“承渊”真正的身份。
龙安澜说完“承渊”这个名字,就直勾勾观察着陆启明的反应。她似乎对陆启明的微笑感到莫名,却没多问,只道:“其他到中洲再细说,道院不安全。”
陆启明知道她指的是,以二人此时的修为,道院如有高人暗听,他们没有能力发现。可是陆启明更知道,在中洲也未必。
他忽道:“你听过‘宇文暄’这个名字吗?”
“宇文暄?”龙安澜眉梢一挑,“没听过……男的女的?要么就是个偏远的旁系。”
“绝不是。”陆启明否定,皱眉道:“她只是小女孩模样,但修为深不可测。”
龙安澜面色严肃下来,道:“我从没听过有这样的人。她说的名字未必是本名,就算真姓‘宇文’,也未必就是宇文家族的人。你勿要被人挑拨。”
陆启明不置可否,只道:“这样的话,你要小心。她就在中洲武院。”
龙安澜多看了他一眼,简单道:“我无事。”
陆启明点头,亦不再多言。
两人不约而同开始了沉默;这是面对未知将见之人的谨慎的沉默。
视野中单调的银灰色逐渐散去,四周恢复了正常的景物。道院到了。
在此等候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月白色衣衫的俊逸男子。
看到是他,连龙安澜的眼神都比以往和缓了几分,颔首道:“少秋,好久不见。”
原来楚少秋与这位龙族公主也是熟悉的。
……
楚少秋今日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他刚不久前才知道,夏凉安排给陆启明的人,竟然是龙族的安澜公主。当时一听楚少秋就懂了,夏凉定然以为这一凤族一龙族本就认识,同来同往便不会尴尬。夏凉自然是好意,可是楚少秋却知道,陆启明连凤族都未曾回过,又哪里有机会识得什么龙族公主?
他们既不相识,却被龙安澜识破凤族身份,谁知阴差阳错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幸好因为父母的原因,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楚少秋几乎都认得,特地来为友人接风本就理所当然,不虞旁人往陆启明身上怀疑。
而待楚少秋与龙安澜叙旧三两句,得空与陆启明偷偷使眼色时,却忽觉这两位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你们两个认识?”
陆启明略感无奈,这样一来倒像是他之前与楚少秋说谎了。事实是陆启明在神域只认识这几人,结果就这么小的概率,这几人之间竟也相互认识,着实是……
若想详细说明清楚,就要从黄金树秘境说起,而说秘境又不得不说血榜,说了血榜之后又得解释九代……如此可真是好大一通话。陆启明倒没准备瞒着楚少秋,否则在饕餮迷锁时就根本不会开口;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陆启明叹气道:“这实在说来话长了,等下次我来找你时再细说。”
楚少秋点头。
龙安澜目光扫过二人,冷不丁对楚少秋道:“我说你刚刚眼神怎么不对,好似怕我吃了他似的,原来根本不是因为我来的。”
楚少秋只有讪笑。若换成是旁人,就算真看出来也决计不会当面讲,可安澜公主她就是这么直接。
不过,直接的性格自有可爱之处。如果能选择,想必大多数人倒更愿意与这样的人来往。
陆启明与龙安澜没有在道院久留,与楚少秋暂别,径直往中洲去了。
……
远空夕阳红彤,春熏,竹叶清气,泉水叮咚声。
九华山总是美丽的。
龙安澜凭栏而望,脸上带着一种宁静的茫然神色。
已经是日暮了。
身后有推门的轻响;龙安澜刚刚近乎于软弱的气质瞬间消失无踪,她又成了她最惯常的模样。
她回身望向陆启明,问道:“你的那些小朋友,终于安抚好了?”
“让公主殿下见笑了。”陆启明微笑道。他虽这样说,但眉宇间十分温和,显然心中并无一丝厌烦。
他们已到达了中洲,此刻正在“九家停云”属于陆启明的那一栋小楼之中。
这次陆启明又无缘故地失踪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抓住了真人,朋友们自然少不了好一番控诉盘问。只是陆启明在中洲的朋友们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出头,在龙安澜眼中真与孩童无异。
龙安澜静静看着他,道:“你倒是好耐心。中洲这些人族修为这么低,你陪他们说话,怎也不烦?”她语调平平,听不出心中情绪。
陆启明忍不住一笑,道:“人活着又不是只为了‘修行’这一件事。”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这让龙安澜立刻沉默下来。再抬眼时她神色有些复杂,道:“你与他太不同了。”
陆启明问:“谁?”
龙安澜再次说了那个名字:“承渊。”
陆启明轻声问:“公主殿下认得他?”
“如今神域,不知道承渊的人很少,亲眼见过他的人却更少。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龙安澜顿了顿,问了一句很突兀的话:“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遍——陆启明,你是承渊吗?”
陆启明皱了皱眉,道:“当然不是。为什么这样问?”
龙安澜沉声道:“你不是承渊——这本来就是件糟糕的事——因为承渊是陆启明。”
陆启明沉默地听着,他知道龙安澜会很快解释。
“大约在四年前,凤族认回了他们遗落在中洲的皇子。那皇子原名叫做陆启明,但回到凤族之后,却执意易名为承渊。这样说,你明白你们的第一层关系了吧?”龙安澜道。
陆启明淡淡道:“在我还活着的情况下,凤族作为三灵族之一,为什么时至今日仍未能识破?”
既然承渊能蒙混过初入凤族的第一关,那么至少血脉上有完美伪装;所以陆启明不必问。但关键之处在于陆启明这几年从未更名,又并非真的无名之辈,凤族若真的有心,怎么可能会继续这个愚蠢的错误?
“这就到你们的第二层关系了。”龙安澜继续道:“四年前,是凤泠如亲自带着他回凤族的。”
母亲?
陆启明心中一惊,忽然记起去年族比时那枚刻录了母亲声音的留音石,一瞬间只觉浑身血液都往上涌,耳畔尽是轰鸣声。
龙安澜看他神情,摇头道:“凤泠如我知道的,她不是那种无情的人,显然是因为……”
陆启明却打断了她的话,道:“据你所知,承渊是什么样的人?”
龙安澜微怔,这才明白他担心的究竟为何物;但他很快就更担心了。龙安澜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近些年神域几乎每一桩惊动大的血案,背后都有承渊的影子。”
陆启明心缓缓沉了下去。
一个与凤族毫无关系的人若想要伪装成他,需要三个条件——血脉、记忆、凤族族人的证明。而这三个条件,都可以从作为凤族公主的凤泠如身上来取!
陆启明低声道:“后来呢?”
这回龙安澜懂得他问的是凤泠如,于是道:“四年前,凤泠如只将承渊带去了凤族,不久后就孤身离开了——好像是要去找什么东西——我也知道得不慎详细。但凤泠如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过,凤族只通过‘魂灯’知道她还活着,可是这些年将神域翻了几遍,也没能寻着。”
凤族,以及神域许多大族大宗,会给重要的成员点燃一盏魂灯,只要人活着,魂灯便长明。
“说起魂灯,就该说你与承渊第三层关系了。”龙安澜继续道,“你可知道,其实自你刚出生起,凤族就帮你点燃了一盏魂灯?”
陆启明一怔。这个他倒真的不知道。
龙安澜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凝重:“所以承渊也通过了魂灯的检验——他不但与你容貌一模一样,连灵魂气息都毫无差别。”
陆启明皱眉:“灵魂气息不是不能伪装的。”
龙安澜指出:“但是想瞒过凤族,根本……几无可能。”她原是想说“根本毫无可能”的,可是想到了事实,不得不留了一线。
但这种事光凭两人在这里猜却是没有用处的。
陆启明不关心这些,转而问道:“看似万全,但只要我不死,在这件事上就永远留有一个致命漏洞。据你所说,这承渊简直无所不能,杀了我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龙安澜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道:“或许他未必没有试过……不过你问的对,这一点确实说不通;也是我最不懂的地方——你们的第四层关系。”
她费解道:“承渊时而害你,时而又救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
第十章 渎神(一)
门外,忽有茶香渐近。
龙安澜暂且停下了要说的话,品评道:“没想到中洲也有不错的茶。”
陆启明听着小笛子上楼的脚步声,知她是不想当着其他任何人的面谈论此事,便微笑道:“看来公主也是爱茶之人。”
龙安澜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我们龙族最好附庸风雅,这些茶酒诗画多少都是要沾一些的,也好在外面不小心遇到时,显得很懂。”
陆启明愕然,抬头望过去,果然见到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由笑起来。
龙安澜与他对视,问:“你们凤族暗地里是不是这样编排我们的?”
陆启明但笑不语,转而道:“如此说来,我也有些担心自己在公主心目中的形象了。”
龙安澜嘴角悄然勾起一丝弧度,一切尽在不言中。她道:“依我看,在这历来的十个人中,你虽不像是最强的那个,但好像是最有闲情的。”
这十人,自然是指从初代到八代,再加上这个衍纪的两个九代了。
陆启明则悠然一笑,点头赞同道:“如真能当上一个‘最’字,也很不错。”
龙安澜看着他,默然无语。
她忽道:“说你确实是个安闲的人,我倒是有几分信的。只不过,世上最不能闲下来的,也往往是你这种人。”
陆启明沉默地笑笑,道:“也好。”说了这两个字,他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刚刚走到。小笛子双手抱着竹木托盘,上面搁的是两枚白瓷小盏与一壶刚沏好的清茶,壶口依稀缭着白色热气。她仰起脸望着陆启明,甜甜一笑:“师父!”
陆启明温言道:“辛苦你了。”他见她执意自己来端,便只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拦。
小笛子对龙安澜有些紧张地笑笑,却没有问好——因为龙安澜根本无意向中洲的其他人介绍自己。再加上她太美丽又太冷冰,难免让小笛子心生怯意。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竹木托盘放在案几上,为二人加满茶水。
陆启明回坐下来,道:“这茶好像有些熟悉。”
小笛子答道:“是青衣哥哥送来的‘长山露’。”
这么一提,陆启明便记起了——是在那位文藏系师姐的糕点铺子中品过。他不由感慨道:“到中武之后,青衣变化很大啊。”
小笛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其实我们还是很少见到青衣哥哥……听说他总是与那位宇文小姐姐在一起。”
宇文暄?陆启明讶然。他与龙安澜对视一眼,问道:“小笛子可还听说了什么?”
小笛子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她道:“宇文小姐姐说,让青衣哥哥画她。”
陆启明再问:“她是想要一张画像吗?”
小笛子摇头道:“不,是一直画——一张接着一张地画。已经有好些时日了”
这可就太奇怪了。陆启明皱眉,龙安澜也微微摇头。
其中缘由,除了宇文暄与青衣自己之外,恐怕没有人可能猜到。
……
沉默中,小笛子乖巧地先行告退,留他们二人继续方才未完的对话。
陆启明把玩着茶盏,笑问:“承渊害我的理由很容易理解,但他又是何时救的我?”
龙安澜道:“据我所知,已有两次了。最近一次就是他高调现身黑三角,把原本应该在你身上的注意转移了过去,否则你在大冶的事决没有那般轻易瞒住。”
陆启明颔首,道:“这么说来,承渊似是个低调惯了的人?”
“一点没错,他向来擅长背后使阴招,否则又怎可能身负这么大名声却少有人见过他真面?”龙安澜语气冰冷。
陆启明莞尔:“听起来公主对他很没好感?”
龙安澜淡淡道:“我从来最厌恶鬼鬼祟祟之徒。”她稍一停顿,盯着陆启明道:“现在算来,承渊仅有的两次高调行事,都是因为你。”
陆启明道:“哦?”
龙安澜道:“黄金树秘境。”
陆启明略一思索,苦笑道:“看来是最后那一站中潜力榜上的排名有变……是荀观吗?”
闻言,龙安澜眉梢挑起,她实在没有想到陆启明反应竟如此之快。她点一点头道:“不错,当日正是荀观计算出了你的年龄与凤族身份。因为有承渊在前,所以当时秘境在场之人都认定‘帝启’就是‘承渊’。就算有怀疑,出来后也立刻就没有了。”
陆启明缓缓道:“承渊公开承认他就是秘境中的‘帝启’,对吗?”
龙安澜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与你说话未免也太省力了些,我几乎都要以为你已经知道详情了……你猜的很对,承渊确实是这样做的。”
陆启明沉吟不语。他自秘境中出来之后,原本猜测是宇文暄身后的灵盟势力帮忙遮掩,而今看来偏差竟如此之大——帮他之人是承渊,反而宇文暄是否为灵盟之人却变成了不能确定之事——哦,当然,前提是龙安澜没有说谎。
陆启明道:“不过,就这两件事来看,对承渊自身也是有利的。”
——也能保证承渊冒充的身份暂时不被揭穿。
龙安澜否认道:“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不算了解承渊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绝对会选择更加有利于他自己的方式。”
陆启明颔首,便不再说。
他忽然笑道:“那公主是如何发觉我的存在呢?”
“我也正是要说这个。”龙安澜盯住陆启明,道:“你涅槃过——你觉得,是承渊动的手吗?”
陆启明并未多说,只简单道:“我没有见过他。”
“这倒是符合他的作风,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攻击过旁人……”龙安澜眉心紧锁。她忽然意识到,承渊究竟修为几何,竟从没人知道。只觉得高深莫测,但高深到哪里去,却又说不上来。
她苦思半晌无解,一回神才想起正题,继续解释道:“我原先与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承渊一个九代。你或许要觉得不可思议,但神域势力对于中洲这些小地方的漠视真的就到了这种程度——你明明就在这里,承渊进凤族之后,竟真的没人会想到来中洲核实、查探。”
陆启明听着。
龙安澜道:“要不是因为在秘境中发现你刚涅槃过不久,我也绝对不会去想‘帝启’究竟是不是‘承渊’这个问题。”
“但是你涅槃过,而凤族却毫无动静——如果涅槃的真的是承渊,凤族早翻了天了,神域有谁不知道凤族最是护短。”大约是习惯,说到这里时,身为龙族的龙安澜语气里还是不由自主带了些讽刺意味。她喝了口茶,继续道:“凤族没有动静,只能说明承渊与你不是同一个人。”
陆启明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沉默片刻,他淡淡道:“承渊的事,难道凤族没有参与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龙安澜诧异,又很快恍然:“是了,这种情况你怀疑也是正常;但是你这次真的想多了。”
陆启明静静望着她,等她下文。
龙安澜摇头笑道:“凤族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这么说吧,就举你最熟悉的例子——凤泠如。她当时可是与宇文世家的人订了亲的,结果到中洲喜欢上了一个人族非要悔婚,最后怎么样?就算是把凤王凤后气的不行,不还是帮她把亲事退了?”
“虽然我是龙族,但不得不说一句,凤族上下对族人、亲友的好——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他们没来找你,那就是真的不知道。只能说是承渊的本事。应该也有这几年凤族把精力都花在了找凤泠如身上的缘故。”
陆启明皱了皱眉,未置可否。他道:“那现在呢?”
“我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人。”龙安澜道,“你也知道,从来没有哪个衍纪会同时出现两位渡世者,又偏偏重叠一个身份——这件事听起来很像无稽之谈。说实话,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也只是怀疑。
“像我们这种身份,未经确定的事是绝对不能贸然说出口的,太容易引起更大的误会。而这件事又确实事关重大,我只能亲自前来;所幸没有令我失望。”
“事情的经过,我大概知道了。”陆启明放下茶盏,注视着对面的女子,轻声道:“那么,之后的事,公主心中是否已有打算?”
……
第十一章 渎神(二)
龙安澜饮茶如喝酒,端起来就一干而尽;而她的回答也是同样的干净利落——
“没!”
陆启明一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公主……”
龙安澜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她道:“我过来中洲就是求证的。之前连你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都不能确定,提前考虑那么多又有何用?当然是要确定了以后再想。”
“更重要的是,”她不等陆启明开口,便紧接着开口道:“我知你不过是与我客套一下,我若是当真讲个一二三条的计划,你也不可能照做的,说不定还要厌烦我。”
陆启明哑然失笑,抱了抱拳以示敬意。他此时也不禁生出了与方才龙安澜相同的想法——与这姑娘说话未免也太省力——她只一个人,就能把“你说的”“我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全了去!
只是打岔也罢、玩笑也罢,那些应该严肃地来考量的问题,最终还是要严肃来说。
龙安澜淡然一笑,道:“我能帮你的,也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给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判断。”
陆启明认真道:“多谢。”
他这两字说得简单,但无论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分量。
龙安澜望着他,半晌叹气道:“其实,你也是生不逢时。如今正是你们渡世者处境最艰难的时候。”
每个衍纪都会有新的渡世者降临。自初代渡世者,到如今九代的出现,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九个万年——如此悠长的时光流逝,每一代渡世者的处境也必然是不甚相同的。
最幸运的莫过于初代——那个时候唯有灵盟的寥寥几位掌控者知道“渡世者”这种新的身份,但是对于世上的多数人而言,他们连世界之外的世界都不能想象,“渡世者”更是无法理解的存在。于是初代就被认定为天纵之才。试想,这世界上只有初代一个人自出生起就身具一位绝世强者的完整记忆,更拥有来自另一个修行更繁盛的世界的无数玄妙手段。其修行路上的风光顺利,可想而知。
可能是初代太过得意了;抑或是他出于某种心理,不想让以后的渡世者像他一样得意;总之,他功成名就之后,最终自己说破了“渡世者”的秘密。
在得知“渡世者”的涵义之后,武宗人人自危——如果渡世者解开封印,救出了灵盟的那位大人物,武宗必将一蹶不振,甚至会遭到灭顶之灾。
只有杀死渡世者,他们才是安全的。
——渡世者永无止境的危局就此开始。
不出所料,初代之后的二代、三代皆在武宗的追杀、灵盟的保护中艰难生存。可是从四代以后,武宗对渡世者的态度却渐渐发生着改变。
这种改变最根本的原因是——渡世者根本无力破解那个封印,连一丝一毫都破解不了。他们只能仗着先人一步的前世记忆、超越现世的修炼体系,年轻时候在修行界耍耍威风,最终泯于众人。
既如此,与其为了追杀一个无用之人与灵盟正面火拼,还不如默默积蓄实力发展自身呢!
于是,自四代.开始,武宗对渡世者的压迫放松了,偶尔追杀也是走个形式,极少大动干戈。武宗中甚至有不少成员还与渡世者结为了挚友。
然而渡世者的处境,本质来说依旧是糟糕的——这一次,是灵盟的态度转变了。
渡世者因为灵盟才得以再世为人,这种恩情是必须报答的,所以渡世者为灵盟做事、属于灵盟的势力范围。然而在思想上,他们却偏偏与武宗是一致的。
渡世者与武宗都不信更不服天命,认定“人贵自救”;如无天赐,他们便自己来取。
说到此处,龙安澜停下来喝了口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陆启明一眼。
陆启明微微一笑,坦诚道:“确实是这样。”
他前世那个世界,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上,本质上的理念与这个世界的武宗完全相同,同时又是超前于武宗的。
从四代.开始,武宗中人开始与渡世者成为朋友、互相切磋修行——这直接的影响就是,武宗得到了与自己同源、又更为先进的修行理念。
灵盟似乎一直在做无用功,反倒是武宗的发展进入了一段跃升期。
——渡世者的存在因此变得暧昧起来。他们成为了武宗追杀且拉拢的对象,同时又被灵盟保护、警惕并严格限制着。
说着,龙安澜放下茶盏,后背下意识地挺直,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尊敬神情。她轻声道:“在上个衍纪,韩乾山前辈来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韩乾山前辈啊……”陆启明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他又一次因为这个名字,想起了前世的大师兄。
龙安澜自是无法理解陆启明心情的,但她也自有她自己的一番向往。
第八代渡世者韩乾山,他是一位真正的君子,真正的侠之大者。无论灵盟还是武宗,或许有人不喜欢他,却没有人能够不尊敬他。
在有值得警惕的前例的情况下,灵盟依旧赋予了韩乾山无与伦比的信任。而韩乾山亦不曾让灵盟失望。
韩乾山,八代——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当然,最终仍是功亏一篑,否则就没有陆启明与承渊这两个九代的。但毋庸置疑的,韩乾山绝对是最近接近成功的那个;而就算封印最终没有解开,灵盟也必然获得了天大的好处——只是这好处是什么,龙安澜尚没有资格知道。
自韩乾山之后,灵盟上下重新燃起了对渡世者的信心;相对的,武宗对渡世者的杀心,又一次达到了巅峰。
“再加上,”稍作停顿后,龙安澜沉声道:“如今的九代承渊,甚至比韩前辈看起来还要高深莫测,所以武宗上下的危机感可是前所未有的重。”
陆启明暗暗蹙眉。对于承渊在前世究竟是何身份,陆启明心中原本是有几个怀疑姓名的;但是此刻听龙安澜的描述——承渊竟强到了这等地步?那可就不像了。
龙安澜提醒道:“你切切要当心,真实情形只有更严重,绝不可能轻。你现在看好像压力不大,武宗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但这只是因为有承渊在外面顶着风头。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他们证实了你——另一位渡世者的存在,必然会全力追杀你。承渊自是躲得过——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可你呢?”
听到此处,陆启明无声笑了笑。到底还是灵盟的龙族公主啊。
不过这种引导本身亦无从置喙;毕竟,“下一步如何做”仍是不可能避免的话题。
第十二章 住客
群山在远空模糊了边界。夕阳沉没下去,留余晖在云层上渲染出温暖的金色光晕。
天地景色永远有种正大光明的美丽;如若人心也能如此,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为难事?
龙安澜指尖碰到了洁白的陶瓷杯子,触手冰凉。
尚未入夏,夜幕将至时候仍会有轻微的寒意。这寒意顺着晚风,自开敞的窗户飘摇进来,又沁入杯中,最后被女子沉默着与茶饮下。
有时她会觉得,像这样凉透了的茶,也很好。
空了的茶盏停留在手心;龙安澜目光低垂,再开口时她语气中微有喟叹:“我之前还说自己决不会给你乱出主意,结果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了。”
“公主自是好意。”陆启明笑,轻叹道:“我能做的选择,也确实不多。”
龙安澜目光微微闪动,没有说话。
陆启明沉思片刻,忽然展颜笑道:“既然起了头,公主不妨再帮我讲得详细些。我毕竟对神域所知甚少,如果有误会就不好了。”
龙安澜双手摩挲着瓷杯,却又说起了承渊。她低声道:“承渊……他极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渡世者,比韩乾山前辈还要无所不能——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启明颔首道:“很显然,这样一个人,灵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的。”
这种“无论如何”的程度极深——无论承渊做下何等恶事,哪怕是他背叛了灵盟,哪怕是他投靠了武宗,灵盟都不会舍弃他——因为承渊极有可能解开那位“大人物”的封印,就凭这一点,承渊就绝不能死。当然,至于解开封印后怎样算旧账,那是另一回事。
相较而言,承渊假冒了另一个九代的凤族身份——这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灵盟绝不会因此给承渊任何实质意义上的惩罚;甚至可能反而不利于陆启明。
龙安澜微一点头,叹息道:“我自然是知道我们龙族的。所以你的事,非但在今日之前我不会与族内说,今日之后我也是不会的。至于凤族……”
陆启明笑笑,续道:“至于凤族——四年了,他既然自诩‘承渊’,总不至于连家门口都守不住。”
听到“家门口”这个颇具讽刺意味的词,龙安澜心中立刻便有些伤感心酸。女子天性中都带着一种美好的感性,哪怕这个女子是龙安澜也不会例外;比如她此刻分明应该先注意到陆启明对承渊的形容方式,却情不自禁地去猜测陆启明心中真实的感受——他会不会也有些难过呢?
龙安澜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温声道:“如果你们凤族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一心一意保护你,让承渊付出代价的。我绝没有说假话,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凤族还会有别的反应。”
陆启明却很平静,好似根本不曾往这个方向想。他笑叹道:“也正因为这样,凤族才更不该知道啊。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岂不是逼着灵盟‘祸起萧墙’?”
龙安澜无言以对。她心中承认,对于这件事灵盟是否主动参与,她其实也是怀疑的;可这样的话她不能直接说。
但是——难道真的劝陆启明继续保持沉默,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其实这对陆启明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只是这种话龙安澜绝对说不出口。
“那公主呢,”陆启明微笑着望向她的眼睛,调侃道:“我原以为公主这次找来,是准备打完上次没有打完的架。”
想起上次遇见时的场景,龙安澜本想板起一张脸,最后还是忍不住与他一起笑了。如今她总算相信——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人,无论你之前对他如何生气,只要与他一起待上一段时间,就不由自主想带上笑容。
但是当龙安澜准备开口时,她的眼神却真的冰冷了下来;只因她说的是承渊。
她道:“虽然我们灵盟是一心押注在承渊身上,可那并不是我的想法。在我看来,无论是谁敢用承渊,那都是在玩火!”
陆启明道:“他可曾做过许多不该的事吗?”
“承渊……”龙安澜眉心深锁,语气迟疑起来,好像不知如此才能准确地形容,“他是个很可怕……也很矛盾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看了陆启明一眼,缓缓道:“其实,他对你的态度自相矛盾,这反而是他的常态——因为承渊所做的每件事,都自相矛盾,损人不利己。有时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个神魂错乱的疯子——可偏偏他阴谋阳谋皆算无遗漏,行事极为缜密。”
陆启明道:“所以这位自称‘承渊’的人,他非但不是疯子,而且目的明确,图谋深远。”
龙安澜点头:“不错。只是连岳麓书院的荀观都无法找到承渊行事的前后联系。”
荀观……陆启明回想着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清俊男子,若有所思。这实在是个很容易听到的名字。
龙安澜忽然道:“你似乎很不情愿以‘承渊’这个名字称呼他,为什么?你莫非知道他真名吗?”
陆启明微笑道:“我只知道‘承渊’这二字不是他真名。”
龙安澜挑眉。
陆启明缓缓道:“在我们那里,‘承渊’是一位神明的名字。”
他自己觉得这句话毫不出奇,而龙安澜的脸色却霎时变了。她拍案厉声道:“又是一个无耻的渎神者!果然与武宗那群人一路货色!”
陆启明不由摸了摸鼻子,没想到灵盟的人对这种事看着这般重。他便笑:“我原以为武宗并没有对你们的神明不敬。”
龙安澜冷冷道:“武宗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渎神!”
对此,陆启明只好不作评论。
与历代渡世者一样,陆启明显然更认同武宗的思想,再加上武宗才是真正的人族势力,灵盟的领袖却是宇文、龙凤三灵族——龙凤两族完全与人族不沾边,而宇文氏族相传有神灵的血脉,已不能算完全意义上的人族。
所以陆启明的身份很有些尴尬。灵盟有恩于他,这一世也身为凤族,但在思想和灵魂上他又是亲近武宗的人族。
龙安澜继续道:“武宗之人,他们心中根本就无恩义可言。世上无论哪一种族,生命从诞生到成长都依靠天地,修行之道也是从师于天地,修炼吸收的灵气亦然。其余种族都知恩图报,唯有武宗之人只知索取,欲使人族一族凌驾于万千种族之上,甚至还妄图灭亡我灵盟……”
陆启明本来还默默低头喝茶,听到最后一句实在是惊讶,奇道:“灭亡?”
龙安澜冷哼一声,决然道:“如我灵盟失去主导地位——那又与灭亡何异?”
陆启明不禁哑然。
龙安澜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禁暗自责怪自己今天怎么魔障了似的、什么不该说的都说。
她清咳了声,略显生硬地把话题拉回来,边笑道:“你听到这里,自己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很多打算——但你可千万告诉我。我与你说这些已是自作主张,你准备做什么我可不知道。这样的话,以后我被长辈责怪也好推脱些。”
陆启明暗自舒了口气,自是笑着应是。
暗蓝天幕悄然降临。
清风拂过竹林,九华山的夜色静谧舒缓。望一眼过去,心中情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龙安澜忽然道:“我决定了,就住你这里了。”
“……住……注意什么?”陆启明以为自己一定听错了。
龙安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表情却认真又严肃,她道:“我看你这栋小楼还有房间。怎么,不欢迎我?”
陆启明叹气:“姑娘您请。”
龙安澜莞尔一笑。
……
是夜,陆启明这栋九家停云的小楼里,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一位新住客。
第十三章 筑基丹
世上没有哪个男子是不喜欢美人的,只要他的眼睛还能看见。
山林间云雾飘渺,熹微晨光之中,万千景物都好像是方才苏醒一般的懵懂。而安澜公主的美却是无比清晰耀眼的;即使她气质中总带着七分冰冷,可只要她站在近旁看着你,也总能叫人心情加倍的好。
诸事皆宜;唯一令陆启明稍感头痛的就是这个时候——
一大早跑来这里的陆子祺陆大小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从她哥哥的小楼中走出来。这种时候根本什么也不必问,也会知道龙安澜昨夜就住在这里。
陆启明有些为难。毕竟这种事越描越黑,但不解释却又像是默认。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子祺在一怔之后,反而看上去非常高兴——要知道她一向对哥哥身边的女子都有些敌意的。
其实陆子祺的心思倒不算难猜。她不喜欢宋平安,甚至连对林有致都稍有些许芥蒂,无非是觉得她们还远远不够好罢了。而眼前这位与哥哥一同从神域归来的神秘女子,不但相貌这样美,再听到哥哥对她“公主”的称呼,可见家世在神域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是这样的女子,倒也能配得起哥哥了;以后若让她喊声“嫂嫂”也是心里乐意的。
如果陆启明知道陆子祺已经想到这般深远,一定会哭笑不得。
此刻他只欣慰自家妹妹好歹没有当着龙安澜的面追问。他摸了摸少女柔顺的长发,微笑道:“小祺儿来的正好,今天有个小礼物要给你。”
“礼物!”陆子祺的眼睛咻一下亮了,一把挽住陆启明的胳膊往屋里拐,喜道:“我要看!”
“这回可不是现成的,要等我炼出来才行。”陆启明笑道:“是一枚丹药。”
筑基丹。
……
陆启明取出一支素净的白玉盒子打开,示意陆子祺与小笛子观察其中装着的物什——是一簇簇整齐摆放的墨绿松针。
小笛子凑近盒子,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不敢触碰;而陆子祺自是毫无顾忌,拔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侧头好奇道:“哥,这是什么呀?”
“如心松针。”陆启明本就是要教她们辨认。他看着陆子祺的动作笑道:“在它还在树上长着的时候,倒有些香气。但现在已经做了药效的保护处理,小祺儿若想闻,要等一会儿我炼制的时候了。”
他又从盒子中拿起一簇放到小笛子手心,讲解道:“‘如心松’在野外很容易辨认,每七簇松针在完整的情况下会排列成心形。从正午往后两个时辰里,松针会变成半透明的质地……”
小笛子连连点头,用心记下。
旁边陆子祺拎着一簇松针晃了晃,苦着脸道:“原来哥哥今天是要给小笛子讲课的,那我岂不是白白多了一天功课?”要知道今天可是宝贵的休息日呢。
陆启明笑而不语。他知道陆子祺虽嘴上抱怨,该学的却绝不会落下。
筑基丹——一听这名字,就与之前给小笛子炼制的“筑基灵液”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同样是为了小笛子的修行而准备的,且品质更好。至于陆子祺,则纯粹是陆启明习惯了有合适的好东西就给妹妹加一份而已。
陆启明继续道:“如心松针的药性很温和,待会儿我炼制时也是取得它最经常的用处,调和。”他说到这里便停住,没有再深入下去,毕竟目前来说“药理”并非她们需要精学的东西。
陆子祺玩够了,把松针放回盒子,随口问:“那它是几品的灵药呢?”
陆启明手上动作一顿,眨了眨眼。虽然是个简单的问题,但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在野凉城购置灵材时,完全是根据东西本身的效用判断价值,至于这个世界规定的品级,他还真说不准……
“四品。”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忽然答道。
陆启明讶然望向一旁坐着的龙安澜,没有想到她竟愿意主动回答。
其实龙安澜决定住在这栋九家停云的小楼里,陆启明也能猜出些原因。一则是风景确实好,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陆启明以外,龙安澜根本不屑于与其他人交流。龙族本来就傲气,而她化凡前境界已至小奥义巅峰,中洲无一人能望其项背。即如此,还不如与她此行的目标“陆启明”住的近一些。
至于龙安澜对其他人的态度,仅凭她连介绍自己都懒得做,就可知是何等的视若无物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主动回答陆子祺的问题?
陆启明甚至觉得,她对陆子祺的态度好像比对他还要更好些?
不过陆启明本来就认为自家妹妹是个人家人爱的姑娘,所以只稍稍惊讶一下便过,不再深思。
而在陆子祺想来,又是以为这位美丽绝伦的公主是因为哥哥的原因才对她和颜悦色——岂不是更有戏了?要火上浇油……哦不,锦上添花!
她眼睛一转,忽然抱住陆启明的胳膊笑道:“哥,你怎也不带炼药师的品级戒指?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陆子祺小姑娘心中偷偷想的是:“像哥哥这样、如此年轻就成为四品炼药师的,一定在神域里也没几个,肯定会让这位姐姐更加刮目相看;可是以哥哥内敛的性子又绝不可能自己炫耀……怎么说我也要骗哥哥把品级戒指拿出来晾晾才行!”
她果然没猜错,陆启明岂止是不会炫耀——他是连这回事儿都忘了。经陆子祺一提,他才总算恍然记起,“品级戒指?原来是董姑娘已经帮忙送来了吗?”
陆子祺无言。
小笛子赶快站起来,小跑向旁边的侧柜中取出一只方正小木盒。这个房间就是陆启明用作炼丹来布置的,所以她也将陆启明的品级戒指放在这里。
盒子打开,其中是一枚镶嵌暗紫色晶石的古朴戒指,有沉和静谧的光华,一看便非凡物。四品的戒指,已经会对佩戴者的精神力带来相当的增幅,尤其是在炼药时能极大提高药剂的成功率。
陆子祺满怀期待,竖起耳朵准备听龙安澜的反应;可是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心中猛一沉。
龙安澜道:“怎么才四品?”
陆子祺暗叫不好——自己这回可要是帮了哥哥的倒忙了!
结果龙安澜第二句却说:“你丹道水准哪可能只有这么低?”这话显然是对陆启明说的。
陆子祺与小笛子都愣住了——四品怎么可能算低?这可是中洲最顶尖的了!而更重要的是,听这女子的意思……竟是说实际水平还要更高?那不就是五品了?天哪……
陆子祺本来是想要龙安澜大吃一惊,没想到最后大吃一惊的反倒是她自己。可是她依旧想不到,她哥哥的丹道水准绝不是区区五品就能概括的。
陆启明却也是一怔。他讶然笑道:“公主也知道我炼丹?”
龙安澜淡淡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我只知道桃山谢云渡对丹道一窍不通,却丝毫不知道启动龙宫传送阵的能量丹是谁炼的,更不知道秘境里绝不可能被破坏的‘万衍珊瑚’是被谁偷偷撬下来一块,最不知道有哪个丹师的火焰规则竟连‘万衍珊瑚’都能熔——这人实在神奇的很,你认识‘他’么?”
陆启明干笑两声,只好在一旁装聋作哑。
龙安澜唇角微微勾起。这次就放过他了。
陆子祺和小笛子则是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陆启明见自家妹妹眼睛越来越亮、好像下一刻就要抓着他追问,连忙轻咳一声,严肃道:“来,咱们继续。”
……
第十四章 有书楼的书
……
“这是岚山青梅,也是筑基丹的一味主药。”
“哥,它是神域一座叫‘岚山’的山上生的青梅吗?”陆子祺轻轻将指尖靠近那枚精巧的果子,惊奇地感觉到了其周缭绕的细微清风。
——她这次之所以转变为对果子“温柔相待”,是因为已经知道这岚山青梅竟是高至五品的灵药。五品,这可是大周天境的修者都会起贪念的东西,在中洲根本是可遇不可求。
陆启明微笑摇头,解释道:“岚山青梅中蕴藏着由木属衍生的‘风’元素,所以才取了‘岚’字。在辅助修为的药材中,这一味是难得温和的,能换到也是运气。”
再看玉盒中放的,相比之前各种药材的富余,岚山青梅不过只有两枚罢了。
龙安澜则将目光投向红木矮方案,上面放着最后的那支不起眼的瓷瓶。瓶口紧闭,并无特殊香气溢散,但其中装着什么却瞒不过她。
她侧脸在阴影中不甚清晰,眼神莫测。等陆启明几句话讲完岚山青梅,她忽道:“魅果,也是筑基丹的主药?”
陆子祺好奇地将瓶子拿起,微怔——这瓶子入手极轻,竟似是空的。
瓷瓶外表连釉都没上,颜色灰扑扑,就像劣匠用泥土随手捏的一般。可当瓶盖刚开启一条缝隙的时候,其中便立刻透出了璀璨的七彩莹光;等盖子完全拿起时,从瓶中缓缓升起一团彩色光晕,眯眼细看才依稀辨得出中央有一枚杏仁大小的晶莹果实。
陆子祺连呼吸都屏住了,声音轻不可闻:“真美。”
龙安澜面色却明显阴沉下来,瞳孔有轻微的失焦,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小笛子的反应最为古怪。她神情恍惚,竟如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向魅果缓缓伸过手去,在即将触即时霍然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急急道:“师父我刚刚……”
“不妨事。这魅果本就是给小笛子的筑基丹准备的。”陆启明伸手一招,魅果重新没入瓷瓶。他望向龙安澜一眼,道:“不过魅果并非主药,是作‘药引’用。”
龙安澜淡淡道:“六品的药引?你这筑基丹的丹方倒也奇特。”
从来没有哪个丹方的药引会比丹方本身品级更高,这是常识;但此刻陆启明所说的,分明违背了常识。
陆启明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知道龙安澜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魅果”;毕竟对女子而言,提及魅果,总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用途;魅果也确实并非筑基丹的药引,而是小笛子体质的药引。不过这些就无需细说了。
陆启明一边整理着之前的药材,一边笑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市面上流传的丹方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条件的话,自然是让丹师根据具体情况‘量身定做’最好。”
龙安澜果然被陆启明最后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她不禁挑眉问道:“你要炼制的这两枚筑基丹,难道是不一样的?”
陆启明点头,道:“打基础的时候最是马虎不得,左右于我也是举手之劳。”
龙安澜神情复杂地看了陆子祺与小笛子一眼;她们尚震惊于魅果“六品”的品级。
良久,龙安澜轻声叹道:“福缘一事真是不可说。她们虽然生在中洲,但在修行上得到的指点与资源,却是连神域最顶尖的势力都给不了的。”
……
丹室忽然间安静下来。
——陆启明炼丹居然说炼就炼,陆子祺她们还是余光瞥见丹鼎中的火光时才意识到他已经开始。
龙安澜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她感知到陆启明方才起火用的是术诀,而灵媒却是他自己——确实,这世上哪里还有比灵族身体更好的灵媒呢?
旁边看着的三位大小姑娘不敢出声打扰,陆启明自己却一派悠闲。
他如今术修是小周天中阶,内丹修为则到了小周天高阶,再加上凤族体质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力,用他独创的丹诀炼丹时,早已不必担心中途气力不济的窘境。至于炼丹过程本身,更是他闭着眼都无法出错的事了。
一株株贵重的药材接连被投入丹鼎,经由鲜红的火焰转化为清透的灵液,再逐渐凝聚成丹胚……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快得不可思议,以龙安澜的感知,竟全程察觉不出陆启明的动作有哪怕一丝的停顿犹疑。
隐约间,女子美眸中异彩连连。
安澜公主修行二百余年,见多识广,怎会辨别不出丹诀的优劣?她深知陆启明的丹诀看似简单,实则已至返璞归真之境。而她虽不懂药理,但凭着龙族对五行变化天生的敏锐,更知道丹药的药力配比堪称妙绝巅峰——这一切都是陆启明亲手所创。
龙安澜望着少年轻松如吃茶饮水的惬意姿态,心中判断道,“他在前世的丹道水准定然是他们那个世界的顶尖。”
此刻,她愈加肯定心中的想法——灵盟选择陆启明这样的九代才该是正理。
其实若不是那莫名其妙的承渊,陆启明在修行上的资质绝不比上任渡世者韩乾山差;只可惜承渊妖孽到了违背常理的程度,才吸引了所有的注目。但修为真的应该是唯一衡量标准吗?陆启明为人正大光明,心怀善念,这是多少个承渊都比不上的。
只可惜……
龙安澜眼中隐有忧色,无声叹了口气。
希望他快点成长,希望一起都来得及。她想到。
……
清雅丹香仍缭绕在屋内,龙安澜与陆子祺已先行离开了。
陆启明给陆子祺准备的“筑基丹”虽然是一样的名字,但毕竟陆子祺已有练武的底子在,此丹只为巩固,随时随心服用无需顾忌。只是她素来性子风火,拿了刚出炉的热乎丹药就兴冲冲跑去闭关了。
但小笛子如何用筑基丹,就要万千谨慎了。这关系到她日后长远的修行,必须细细交代,更要挑个天时地利又人和的点儿。今日炼丹只是准备的第一步,不急服用。
陆启明把筑基丹收入玉瓶之中,余光瞥见瓶身上浅笔雕刻的一支素梅,方才想起另一件事。
上个月,他在迷锁中得到的三十七件储物之器,别的不说,那些储物之器本身就有极高价值。但毕竟来路算不得正,被旁人看到恐有隐患。陆启明虽不怕麻烦,也确实不喜欢麻烦。
或变现,或以物易物。总而言之,当初的所得,如今都已成为了陆启明和朋友们有用的东西——其中便有十件梅花殿的储物之器。
当日在野凉行程紧凑,陆启明也不习惯挨家对比做买卖,便去了梅花殿在野凉城的分布交易。这些就是其中一部分。
陆启明心念一动,自青玉坠中再取出一个漆黑方盒——储物之器只有装在这种特别炼制后的盒子中,才能被收入另一个储物之器。
他对上小笛子好奇的眼睛,微笑着将盒子递给她。
女孩一怔,惊喜交加打开来看——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圈洁白的珍珠手链,看大小正是适合小孩子佩戴的。
不错,这正是十件梅花殿储物之器的其中一个。
小笛子依照陆启明教的方法将筑基丹收入珍珠手链之中,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想着那些有中的书,开心笑起来。
“师父,我也有一个小惊喜要给您看。”
……
……
ps:最近更新确实很不稳,待我开题答辩完,等五月份的时候课业就轻松了。看看能不能把欠的补回来t.t
第十五章 被低估的人
将要入夏的晴朗上午,即使身处树荫深浓的有一层,也能透过枝叶间隙看见一束束清凉的阳光。
光线倾洒在深木色书架和浅木色地板上,让人心里觉得安宁。
陆启明穿梭于高大书架之间,脚步轻缓无声。他目光掠过书脊上的名字。
对于中洲的人们而言,武院的历史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悠久;但真正强大的心不会因地域的差别而失去光彩,中洲从来不缺少杰出的年轻人。比如陆启明此刻看到的这些名字。
有第一层中最靠东方的一大部分面积,是特地为放置历届学生的优秀著作而开辟的。眼前这些就是了。
陆启明走过一栏又一栏摆放整齐的书架,最终在某一处停下,久久无言。
这里有两种熟悉的笔迹和两个熟悉的名字;熟悉到了极点。
陆展,风泠如。
……
陆启明小心地抽出这一隔层的第一册——这也是父亲在中武整理的第一套自创武诀。
书册并不厚,他很快读到了最末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笑意。他竟在父亲的书末尾处看到了母亲当时的笔迹。
“咦,你这小子叫陆展是吧,还不错嘛。就是眼界太窄。今天师姐我心情好,就大发慈悲指点你几句——第三式应该改为……”洋洋洒洒两满页。
——原来是凤泠如开始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虽然是通过在书页上给对方留言的形式。
陆启明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母亲化凡后来到中武的时候,其实比父亲陆展要晚一届。而身为凤族的母亲,初到中洲时,对人族武诀的了解程度其实……
陆展在留言后很不给面子地戳穿了她的错误,并回道:“还自诩‘师姐’,也不知哪里的小丫头,连人体基础都没学过,还跑来指导师兄?不过小姑娘也不必气馁,还是挺有天赋的,再接再厉。”
陆启明莞尔。父亲在他记忆中已是沉稳的陆氏家主继承人,原来年少时也是个喜爱逗弄女孩子的风流公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句话在两人面对面争吵时倒很常用,可是在留言交流时候就太没气势了。
陆启明含笑看向下一行——果不其然,仍在学生时代的陆展还真依言把之前的话照抄了一遍,连字形间隔都与上面完全相同,简直像刻了印章盖上的。这字虽是写得一板一眼,但陆启明却仿佛能看到父亲当时的戏谑神态。
凤泠如大约是意识到打嘴仗并非自己的强项,转而利用自己的凤族优势和化凡前的境界感悟,对尚未曾谋面的陆展进行各种“指点”。而陆展亦从善如流,之后的对话便多是关于修行的讨论。
这一本是陆展与凤泠如的初相识。
陆启明把它放回原处,再拿起下一本。
放在这里的十几册书,几乎每一本都是陆展与凤泠如共同完成的。它们不仅仅是两个人在学生时代的武道成果,也见证了他们从素不相识、惺惺相惜再到成为恋人的整个过程。
陆启明轻轻翻着书页,有时忍不住哑然失笑。里面有些内容,对普通的年轻人而言十分了不起,但对他们二人来说,却分明是偷懒混学分的东西——写完了之后,两个人又分别在各自的书下面留言调侃。
那时候都是活泼的性子啊。陆启明微微一笑。
看着,陆启明陷入沉思。他逐渐意识到,一直以来,有一个人被他远远低估了——
他的父亲,陆展。
每一册书中几乎都有陆展与凤泠如对于修行激烈的讨论。凤泠如是小奥义之后的化凡之身,本身便有着超越中洲的境界,更不必说凤族无数年传承记忆的积累——在这种情况下,陆展居然能够进行针锋相对的修行辩论;这意味着什么?
不似陆启明渡世者的特殊身份,当年的陆展可是货真价实的年轻人,二十余年的知识积累局限于中洲,却能在这些讨论中不输于神域的凤族公主。
这是何其的天才!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陆启明曾遇见的天资卓越之人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说他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有各自不同的天才之处。但是真正能令陆启明为之动容的只有两人——其一是隐宗韩秉坤,他以剑道触及了天地间的某种至高法则。其二则是张大延,他的“固化术诀”于将来极有可能会掀起一场修行的革命。
而直至今日陆启明才知道,原来他早已遇见了第三人——陆展。
年幼时与父母朝夕相处的那些年,陆启明尚没有恢复前世的判断能力;单论修为,按部就班修炼的陆展自然远不能与化凡重修的凤泠如相比,以至于他身上的光芒始终被凤泠如遮掩着。
想来也是。相恋的原因总有许多,但如若一个女子郑重决定要将自己嫁给另一人,那他必定拥有令她真心敬佩之处。
其实,相比凤泠如的杳无音信,这些年家族陆续收集了一些关于陆展踪迹的线索——陆展似乎曾在浮罗冰川边缘出现过。而浮罗冰川长久以来被中洲人称作“绝地”,又岂是好相与的?陆氏一族虽然无法像凤族那样借助魂灯感应,但也曾请秦氏族老为陆展卜过一卦——卦象中上;这才令人心中稍有安慰。
陆启明曾经猜测父亲或许被困在浮罗冰川某处危险与机遇并存的秘地之中。而今来看,纵然当初父亲离开的时候修为只有大周天,也不是浮罗冰川就能够困住的。他很可能早已进入神域。
而无论是哪一种,等陆启明晋入大周天之后,浮罗冰川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
怦,怦,怦。
指节轻叩木头的声音;这是在模仿敲门声。
陆启明抬眼望过去,看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正摇来摇去地向他打招呼。身穿白色学子服的娇小少女从书架后探身出来,嫣然一笑:“陆大哥!”
是周幼澄。她怀中抱着两个竹木杯子,是从有四层买的灵果茶。
她递给陆启明其中一杯,咬着吸管小声说道:“规定过不让在休息区以外喝的,陆大哥可不许告发我。”
陆启明接过,轻笑道:“所以就拉着我做共犯?”
“猜对啦!”少女掩口笑个不停。她仰起脸望了一圈周围工整干净的书架,轻叹道:“我这些天总是在这里看到小笛子。”
陆启明道:“你们也已经认识了?”
“也在这里一起偷喝果茶。”周幼澄眨眨眼,又道:“一个月前这儿还是乱糟糟的,自从来了小笛子,就都按名字排列清楚了。”
陆启明目光移向四周整齐的书架,一时沉默。他望着少女轻声道:“幼澄,也谢谢你了。”
她既然知道这件事,自然不可能没有帮忙。
周幼澄微笑摆手。她看着陆启明手中翻开的书卷,眼神中有些感慨,又有对美好感情的羡慕,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把视线移开,偏头望向陆启明,神秘一笑道:“陆大哥或许还不知道,咱们武院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陆启明略一思索,问:“莫非是‘古战场’?”
“果然瞒不过陆大哥。”周幼澄笑了,点头道:“是武院对参加学生的选拔。”
陆启明挑眉,奇道:“幼澄说这个,是准备通过这种方式?”
古战场是中洲最有名的修行圣地,但情况极为特殊,进入的人数一旦过多就会失去历练的意义。所以只能是一少部分人。而这部分的人选,则由世家与中洲武院共同协商。
像陆启明与周幼澄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自是占用世家名额,一般是默认不允许参加武院人选的、竞争的。所以这件事或许热闹,却本该是与陆启明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但周幼澄既然提了,就不可能真的只是无用的八卦。
少女望向陆启明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嬉笑道:“这件事与我自然是没关系的,但是与陆大哥的关系可就大了。”
……
第十六章 空卦
“与我有关?”
陆启明思忖片刻,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面上气定神闲的笑意渐渐转为苦笑。
若是作为武院新生的角度,世家出身的陆启明万万没有道理被强制参与古战场的名额争夺;可偏偏他在中武还有第二个身份——与“学生”不同,这个身份可是要求他履行义务的。
周幼澄一看他神情就笑得更开心了,双手捧着灵果茶,一脸的乖巧:“看来我们的‘陆老师’终于想起来啦!”
陆启明摸了摸下巴,佯作沉思状笑道:“莫非是让我做某个‘关卡’?”
周幼澄扑哧一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有意思了——这次参与名额争夺的人肯定全军覆没、一个不留。”顿了顿,她续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陆大哥好像是评审老师之一……总之是在负责讲师的名单里。”
这样的话,倒不算意外。陆启明虽是中武新近录入的讲师,但学生间的大型活动本来就是新讲师们出力最多;尤其是这种比武类型的赛事,通常结果都很明显,无需负责的老师有什么深厚资历。
不过时间还早,离名额争夺战尚有两月有余。相比而言,倒是周幼澄能提前这么久知道讲师名单,显得更难得些。
“说起来,”周幼澄用手指绕着发丝,有些难为情地叹气道:“我之所以费心思打听评审老师的名单,还是因为我一位远房表兄。我们家的名额是不会给他的,他就想通过中武……”
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吧?陆启明好笑道:“幼澄是想让我放水?”
周幼澄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意,“这次陆大哥终于猜错了!”
然而等说完这句,她却忽然收起笑容,严肃道:“我想拜托陆大哥的事恰恰相反——请陆大哥遇上我那位表兄时,千万不要放水。”稍一停顿,少女叹息道:“我知道他的性子。这次若真去了,恐怕有去无回。”
陆启明品着少女语中的“这次”二字,问:“古战场有变?”
有大机遇的地方无疑都存在危险,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探索,古战场遗迹的危险对中洲各大世家而言,早已属于可控范围。但听周幼澄的意思……
“这还要从秦家的卜卦说起。”周幼澄道。
陆启明挑眉,缓缓道:“利益相关之事,他们算得的结果好像从不外传。”
“没错。但这次例外了。”周幼澄一字字道:“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空卦么……”陆启明沉吟道:“是被人遮蔽天机?”
周幼澄笑容有些苦涩:“连这一点也无法判断……我想,堂堂秦氏无需在这件事上说谎。”
“除了秦氏的‘空卦’以外,古战场周围环境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古战场原本是一片生机寂灭之地,里里外外与它的名字一样荒芜。但这次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草木疯长,繁花千里,干涸的支流一夜之间化为灵气四溢的溪泉……最早看到那惊憾一幕的人,完全以为是自己中了幻术。
虽然这种变化听上去是件好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次古战场的反常已经太多太多。
周幼澄神色恍惚,喃喃道:“最近时间我也不知怎么的,每次想到那个地方都莫名觉得胆战心惊——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可是这种毫无缘由的感觉,又不可能说服他们不要去……”
陆启明沉默地听着。这些话若是别人说,或许是胆怯;但如果出自周幼澄之口,那是一定要放在心上的。
他道:“既然如此,这次你不会去了吧?”
周幼澄点头,迟疑片刻,道:“那……陆大哥呢?”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还是要去。”
勿要看他修为只用了月余时间就到了小周天高阶——其中掺杂了太多机缘巧合。涅槃之后凤族身体需要的灵力太多,如若以正常速度修行下去,他距离大周天依然还有很远。
但他已没有时间再慢慢等下去。
最有可能让他迅速达到大周天的地方,就是古战场。
……
陆启明最早听闻古战场的变化,尚是中武新生大试期间。
当时他刚创出刀诀“山水篇”不久,正要将之整理成册寄回家族,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顺手写了几页适合为古战场之事做准备的药剂方子——那是他根据丹方演化而成,以陆族炼药师的能力完全能够炼成。
然而,在得知古战场出现更大的变故后,陆启明立刻意识到之前应对的不妥;太过冒险。预期充满未知风险的情况下,对于陆氏这一层次的家族,应以“稳”字当先。
巧的是,就在陆启明整理完替换药剂的第二天,他接到了消息——
族里来人了。
……
中武的客院有很多,陆家人这次住的那一座就在山下。
陆启明推开院门,恰看到一位锦衣中年男子正望着他,嘴角带着熟悉的温厚笑容。
陆启明脸上掠过一丝喜意,刚待问好,却见那中年男子向他眨了眨眼,大步流星踏上前来,迎面当头就是一拳!
这男子步子似慢实快,旁人原以为他仍在原地、还没踏实第一步,可实际上他只一瞬就逼至了陆启明身前——拳势更是烈焰般的爆裂,热气席卷如风暴,使得二人身侧的草叶尽数枯卷焦黄!
陆启明无奈一笑,身子微微后仰,也不见他如何施为,身形一晃便闪现在了中年人身后。
他好像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锦衣中年人却故意不给他机会,大笑一声“来的好”,同时手肘违背常理地一个猛转,第二拳出!
这拳灵动似龙蛇,奇的是竟丝毫不失力道——在陆启明的感知中,中年人这一拳俨然化为了一个狰狞巨虎,直直向着他咆哮而出!
陆氏族学——金刚龙虎拳!
锦衣中年人攻势急猛,陆启明却丝毫不乱。他微微一笑,足尖只轻一点地,竟就凭空出现了四个一模一样的陆启明,严严将中年人围在中央!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以他的眼力,居然也完全无法分别出那个才是真身。
但也无妨。他眉峰一扬,拳风蓦然转急,空中霎时闪现数不清的爆裂拳影,远处看好似一人生了三头六臂一般!
纵使身法再快,虚影总归还是虚影——无所不至的拳风之中,陆启明以极致的速度幻化出的虚影接连消散;只是刹那,中年人四周就再次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中年人脸色微变,抬头前望,却见陆启明不知何时竟已到了数十米开外。
陆启明遥遥行了一礼,笑着唤道:“方伯。”
他此前实在没有想到。来人竟是多年未离开过陆府的陆怀方。
陆怀方虽然与陆氏一族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但自幼跟随陆行之,如今已有四十余年。他早已是陆氏有名的强者,也是陆启明的半个老师,不是亲伯父,却比亲伯父更亲。
至于这“许久不见先考较武学”,则是他们二人数年来的惯例了。
陆怀方见陆启明站的如此远,笑骂道:“总是前三招不出手——也不知上哪儿听来的这古怪规矩。”
陆启明只笑不语,但人却再次走到了近前。
“现在三招已过,该动真格了。”陆怀方扬声一笑,沉喝道:“启明,出你的刀!”
……
第十七章 念慈
世有名刀,刀名念慈。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依言握紧刀柄。
层云蔽日;光影时晴时暗。而在念慈出鞘的那刹,天地竟蓦然大亮,仿佛万物皆为刀气惊醒。
陆怀方静静看着这一幕。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无论再看多少次,依旧会感到莫名动容。或许是因为这柄锋锐无匹的杀伐之器却以“念慈”为名,又或许那抹冷煞刀光的掌控者却拥有至为中正平和的眼神。
刀若有灵,就决计不可能再认服第二个主人。
陆怀方知道一个道理——如果有人同时拥有善与力量,那么他就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战胜的。而陆启明,就是这样的人。
少年含笑施了一礼,足尖轻点。这次由他率先出手。
他身形如惊鸿掠影,陆怀方竟连内力波动都没有感知到,瞬间便见刀光逼至面前!
陆怀方目光一凝,大喝了声“好”,同时一提气,纵身向前。
陆怀方平素为人内敛,但武道上走的却是至刚至猛的路子,一拳既出,空气都被轰出刺耳的音爆声!
拳风直至陆启明空门,若是旁人,非得即刻收刀慌忙抵御不可;可陆启明又岂是“旁人”?他仿佛未动,身形却凭空虚化,再定身时赫然已出现在陆怀方身后!
手腕一转,陆启明眨眼间再出一刀——这原本只是人人皆会的一个基础招式,而从陆启明手里用出,竟令人无端觉得简净出尘,说不出的好。
这刀看上去轻柔地无一丝烟火气,陆怀方却头皮猛地一炸,急急侧身躲避——
锵然一声炸响!却是金铁交鸣之声。
陆怀方在千钧一发之际已拔出了一柄通体深灰的长刀——“出云”!
原来他亦是刀修;而且是练左手刀的刀修。极少有人惯用左手,但是一旦真的修炼至醇熟,这种违背常理的招数角度又端的是令人万难防备。
陆怀方扬声道:“好小子,我可真不能拖大了!”
笑着,他握刀的手却无丝毫停滞,出云刀借前势直直向前劈出,刀力凝实沉重——正是陆氏星河七斩之“星坠”!
这着实是陆启明最熟悉刀诀之一。
陆启明前世虽为剑修,但万法皆通,如今他对刀道的理解亦不可同日而语。若要破解这一式“星坠”他至少有四五种方法;而在这一刻,他知道陆怀方想要看的是什么。
他身形轻飘飘向后退去,凭虚当作纸,秉刀寥寥几笔即意境出!
——刀诀,山水篇。
此诀一出,陆怀方瞬时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处处受制,心中纵有万千绝妙的刀法,也根本施展不开。
“山水篇”斩断对手气机,此消彼长之下,但凡有一式稍有差错就绝难再逢胜机。但陆怀方亦是中洲有数的强者,遇此逆境不退反进,猛一横刀反向陆启明近身逼去!
在激荡的刀气中,念慈与出云终于相接;而这却不是结束——两人不约而同一掌击出,掌心相对的刹那强劲掌风四处迸散,直掀起猛烈气幕,空中石粉枯叶混沌一片。
两人刚一接触,陆怀方就不禁脸色一变,一掌一刀同时收起,向后退了开去。
陆启明便也停下来,询问道:“方伯?”
“算了算了,不必再比了。”陆怀方摇头而笑,叹道:“到这时候我若是还不能明白你从头到尾都是在让我,岂不是白白习武这么多年?”
之前二人单单兵刃相接,陆启明的速度也并未全力施为,所以此前陆怀方感觉并不明显;而方才他们掌风相触,最着眼在内力上一较高下——到了这时,陆怀方还哪能分辨不出,陆启明恐怕连全力的四成都未使出。
最令陆怀方惊奇的是,以他小周天巅峰多年的修为,内力早已凝练至极,可在这回比较之下,陆启明却又不知胜他多少倍了。
既不得其解,陆怀方便直接问了。可是这其中实在太多曲折,有些事直说了反倒于他们有害,陆启明就只好简略道了句“因祸得福”。
陆怀方沉默片刻,道:“我这次过来也正要说此事。来,我们屋里说。”
……
什么?陆远空死了?
——陆怀方带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让陆启明也不由为之一惊。
在那场变故之中,当时仍是大长老的陆远空毫无疑问是背后主使之一;但最终只将其在长老系中除名,罢免了他在陆族的一切权利。其中固然有陆远空本身战力对家族仍有价值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陆行之与陆启明都希望从他身上找到真正幕后黑手的线索。仅凭陆远空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掀起那么大风浪,他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东西。
虽然现在陆启明猜测一切可能是另一个自称“承渊”的九代所为,但陆行之显然不知道这一点。这事,真的是怪了……
陆启明沉吟道:“究竟是什么事让祖父忽然改了主意?”
陆怀方闻言却一怔,摇头道:“这不是家主的决定,而是……大长老,他是自尽的。”
自尽?陆启明挑眉道:“他可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陆怀方长叹了声,低声道:“此事可真是说来话长……”
原来,这次的祸事还是被陆远空的亲儿子——陆庆挑起来的。
那次变故尘埃落定之后,陆远空一脉即便性命暂时无忧,但任是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再难翻身了。在这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处境中,有些人难免狗急跳墙,于是陆庆就挑出了去年“黑杀”之事,试图拉陆载下水。
“等等,陆庆么?”陆启明蹙眉,问道:“这种事,以大长老的性格,恐怕不可能让陆庆知道吧?”陆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名头在陆家人尽皆知,陆远空做事定然要瞒着他的。
陆怀方道:“启明有所不知,那件事以后大长老‘不太方便’见外人。如果那‘黑杀’再联系大长老,难免要找到陆庆头上——一来二去,那不就知道了么?”
陆启明沉吟不语。
陆怀方续道:“可惜陆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你大伯虽然联系过黑杀,但是泄露家族武诀隐秘的却是大长老他们自己,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长老?”陆启明眉心始终不曾舒展,他轻声道:“我觉得泄露武诀之事应当与大长老无关。他之所以对付我,是真的相信我并非家族血脉。他确实是有私心,但对家族的态度倒是没有问题。”
“启明,恐怕是你把人想得太好了。”陆怀方苦笑道:“这件事,是大长老亲口承认的……不,准确来说,是亲笔。”
陆启明思忖片刻,道:“原来如此。想必大长老自尽之前留下遗笔,将一切罪过尽数揽到自己头上,然后说他的孙儿陆文斌是无辜的,希望家族看在同出一脉的情面上勿要牵连。”
陆怀方目瞪口呆:“启明,你真是神了!一点儿没差!”
陆启明面上却无喜色,叹气道:“我只想知道——大长老对陆文斌的无辜是如何解释的。”
陆怀方又不禁脱口道:“你怎么知道他专门解释了的?”
陆启明这次却并没有回答。
陆怀方用看怪物的眼神盯了陆启明半晌,才继续道:“他说,他一心想培养陆文斌当家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他有任何污点。”
陆启明的神情有些奇异,平淡笑道:“很合理。了不起。”
陆怀方疑道:“你是说大长老是牺牲自己保全陆文斌吗?”
陆启明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对于他尚未确定的事,他从来不会贸然去说,因为他的随口一句话就可能酿成别人的悲剧。何况,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陆文斌曾经在他不在的时候帮助过陆子祺。
沉默片刻,陆启明微笑道:“方伯,您这次来,应该不只有这一件事吧?”
陆怀方颔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他终于一改之前的沉重语气,嘴角也不由挂起了笑容,“启明,你留给家主的那两张丹方,药材已经备齐了。”
“这么快?”陆启明讶然。祖父为了他强行提升境界而使自身武道根基有损,他当然不可能视若无睹。只遗憾当初他离开广扬时修为没有回复,而丹方的药材又难以以他一人之力集齐,才不得不向后延。
陆启明拊掌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主要还是启明你列出了足够多的替换药材,不然就难办多了。”陆怀方感慨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道:“这件事万万不能有失,我若不来实在不够保险。”
陆启明笑着点头:“方伯放心,炼丹的事就交给我了。”原本陆启明在梅花殿换得的纳戒正是有一枚要交给祖父,再有就是之前他整理过的其他方剂页子,正好一并加上。
陆怀方叹道:“好在有你,否则大长老去世,家主身上伤势又未愈,族里在这次古战场的名额上说不得要吃亏。”顿了顿,他又笑道:“等拿到丹药,我们这次就不在中武多停了。”
“应该的。”陆启明微微一笑,“反正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是啊……古战场。”
古战场之后,中洲的格局是否要再变上一变呢?
陆怀方不由望向少年。他很期待。
……
……
ps:开题答辩完成!终于解决了一个重大事项啊啊。不过像之前请假条说的,这章是挤时间写完的,这次无奈的请假还没结束。依然是有时间就写,写完一章就发。等这些拥挤的课业任务完成之后,我会在章末写恢复正常更新的声明的。最近真的特别特别不好意思。
第十八章 热闹六月
天空蓝得像湖水。
石榴花红,莲叶清气。转眼已到了六月。
修行之人寒暑不侵,是以在这醺醺热气中亦能持有一份清凉,习武间隙也能有悠闲赏景的心了。
只不过,中武这些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们最想见到的并不是平常的风景,而是一位姑娘。
两个月前,武院凭空多了一位风云人物。她的姓氏在中洲显得十分独特;龙。
龙姑娘最初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修为只是武师;然而只用了区区两个月,她竟就成为了小周天高阶的修者——若论修行进境之快,她已抢了那陆启明“中洲第一”的名头。
更不用提,这样一位天才女子,同时还拥有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
——这与当年风泠如在中洲引起的轰动何其相似。
而世间事最喜欢“无独有偶”,这位龙姑娘居然也像那时候的风泠如一样,偏偏与一个姓陆的形影不离。着实令许多人腹诽,假如陆启明最后真的“子承父业”抱得美人归,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黯然神伤事——足足两代人的心头大憾啊。
龙姑娘来到中武已有两个月。按理说,无论是何等超凡的人物,过了这么久也该被人们习以为常了。可是龙姑娘在中武的风头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热火朝天。
这与不日即将开始的另一件大事有关——古战场名额争夺战。
……
位于大盛、大周两国之交的古战场,是一方宝地,更是一方奇地。
它似乎与外界同属一个空间,时间流速也相同,但却从没有人能说得出它的真正大小。如果在古战场之外沿着边缘走,那面积也不过与暮途山脉相近;然而人若是进了里面,那就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就仿佛是钻进了一个无比庞大的纳戒之中。
而古战场还有一个闻所未闻的奇怪规矩——所有修行者能够使用的修为总量是固定的——所谓的“总量”,大致相当于一位归元境强者的修为。
也就是说,如果只有一位归元境进入古战场,那么他几乎能够发挥出全部实力,古战场不会压制。但如果换成两位归元境一同进入,那么他们各自就只能使用自己一半的修为了。
依照这个规律,进入古战场的修行者越多,那么每个人能分摊到的修为使用空间就越小。而古战场本身又是杀机遍布之地——
一句话,人越多就越危险。
在这样的前提下,最终能够被选择进入古战场的人显然是非常少的,即使大张旗鼓参加什么“名额争夺战”,到头来被选中的概率也几乎为零。
于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中武的学子们普遍对名额争夺战兴趣不大。
但是龙姑娘的一个举措,却彻底引爆了全武院、包括老师们在内的热情狂潮。
而这,又要从古战场对人们修为的提升方式说起;也是陆启明之所以认为古战场能够帮助他迅速达到大周天的原因。
……
进入古战场的每个人,识海中都会自动出现一段玄奥秘诀。只要将之领悟通透,就可以利用那段秘诀吸收古战场中一种特殊的灵力——这种灵力或以气雾的形式出现,又或是灵泉、灵石——总之,只要运用秘诀纳入体内,就可以直接化为己身修为。
因为形式特殊,所以进入古战场的人最好是悟性超群之辈,否则岂非白白浪费名额?
世家中对名额的选择多为内定,毕竟家族内部成员皆知根知底;但中洲武院的选拔,可就非得公正公平不可了。
这一次中武的名额争夺战,决定用模拟古战场的模式,也好让惯于安逸的学生们提前适应一下古战场内拼杀的严酷气氛。
“模拟古战场”的第一个要点,就是需要有与那玄奥秘诀相似的陌生功法武诀——而这些,正是由那位龙姑娘一人提供的。
人们听说,她无偿给了武院不计其数的绝妙秘藏,武院只透露了几个最浅显的,就令很多人如痴如醉、大受启迪,更不必说那些用在争夺战中的、更珍贵的部分了。甚至一些对古战场有所了解的世家子弟告诉同窗,恐怕连古战场本身的传承都不及龙姑娘提供的这些东西宝贵——这等修行至宝只要参加名额争夺战就能获得——还用犹豫么?
只是此时之后,那龙姑娘的来历——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神域,又怎会有别的可能?人们心中又羡又敬,想男女之情的倒是渐渐熄了。
不知道,在阳光明媚的今日此时,人们心中完美无缺的龙姑娘,又身在何方呢?
……
中武有一座与道院互通的传送阵;也仅有这么一座。
如果有之前曾见过传送阵的人再来这里,定能发现它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极大改变——
从前密集繁复的幽深纹路不知何时已换为了质朴简洁的流畅线条,但其中蕴含的空间气息却愈加平稳沉定,大改以往传送阵的浮躁味道。
某一时刻,传送阵核心位置倏然亮起了一点光明;紧接着,灵力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整座阵法的贯联,晶莹内蕴的光泽凝聚在阵法线条之上,仿若泉水流动。
熠熠生辉的阵法之上,两道身影凭空闪现,再悠然步出。
龙安澜仍一脸意犹未尽,道:“这次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早,还不够我热身。”
陆启明曾与楚少秋相约一同切磋修行,楚少秋向陆启明请教剑道,而陆启明则学习近身格斗的方法。可是事不凑巧。紧接着就爆出了饕餮分院的南临一事。自那以后,道院对分院和传送阵的控制空前地严格了起来。这种氛围下,陆启明显然不合适再反复出入道院。
在黑三角时,陆启明与楚少秋品味着道院的动向,皆以为这件约定暂时难成了。没想到龙安澜来得及时——以她的身份作掩护,实在是来去自如啊。
理所应当的,他们比武切磋的对象也要再加上她一个了。
此刻,就是陆启明与龙安澜又一次从道院返回的时候。
……
……
ps:郑重感谢贞元未济,对我的鼓励之深,真的难以用语言描述。我的幸运。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