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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醒     大道问鼎txt下载     大道问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题

    此时此刻,门里门外,三个姓楚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启明把脉——从来没有见过凤族做这种事,稀奇。

    然而陆启明只按了片刻时间,就笑着松开了手,并对楚少秋朝一侧的墙角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少秋好奇问:“你诊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结果是——”

    陆启明走到之前改动过阵法的位置盘膝坐下,慢悠悠道:“报两位楚前辈的名号确实管用,南临真是唯恐把你伤得重了。”

    “……”

    一墙之隔,楚慕与楚凤歌同时遮了遮眼睛——好羞耻!

    楚少秋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此刻正就在外面,但也没缘由一阵不自在,便争辩说:“我有后招啊,还不是你先给她说的。真继续打,谁赢还说不准。”

    陆启明但笑不语,转而道:“南临这次也够小心的——是纯粹的力量压制,所以不会被你的‘水规则’影响;又是这种孤立循环的封印锁,强行破除的话肯定会被她感应到……只好麻烦些了。”

    楚少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奇道:“你居然还真的会,刚才见你给自己把脉还以为你是迷糊了。“

    “刚才?”陆启明神情有瞬间的茫然。他微微摇头,笑着问楚少秋道:“我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让你这么不信任?”

    楚少秋眉峰微挑,不由在心中遗憾道:“原来他完全记不得刚刚的事,早知道就趁机会多问他几件平时他不会说的趣事了……不过现在或许也不晚?”

    陆启明没有留意楚少秋的神情变化。目前的条件,即便是对他而言也实在过于苛刻了,尤其是材料。

    青玉坠中的材料大多品级太低,至于楚少秋的纳戒——由于楚少秋修行中阵法占的比重极小,也并不研究丹药炼器此类,所以其中材料虽然珍贵,但不成体系,再加上之前数次已经用了大半……等到了现在,连陆启明看了也很有些为难。

    思来想去,也只能试试看能否把迷锁阵法拆掉来用了。陆启明琢磨着该从哪处下手。

    余光看着陆启明在一旁沉思,楚少秋稍作犹豫,还是经不住诱惑准备试试运气。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还有那什么,你刚讲到一半儿,我正听得起劲儿呢,结果你就又睡着了。”

    门外,听到他这一句,楚慕眼睛一亮,抚掌大笑道:“乖儿子,终于悟了!”

    楚凤歌则想着陆启明清醒之后的气质,拍着妻子的肩膀道:“慕儿,咱们还是不要太乐观了。”

    楚慕瞪了男子一眼,“不要多话,好好听着。”

    ……

    “什么?”陆启明一边忙着,随口应了楚少秋一句。

    “就那个……你开始发现自己不用于常人的剑道天赋啊!啧,之后的事儿听起来还真像是那些书生们编写的少年侠客奇遇记啊。”楚少秋试图找出涵盖范围更宽泛的说法。

    陆启明的手稍一顿,然后继续把火绫晶——也就是那枚红色珠子换到了另一个位置,又添了些楚少秋看不明白的东西。他依然没有回头,淡淡道:“谁知道你说的是哪里,再具体点。”

    听这意思,好像有门?楚少秋脑袋急转,更加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他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就是你离开你们凤族梧桐树不久之后遇见的那位——”

    陆启明嘴角隐没一丝笑意,不慌不忙地用了小术诀唤起了一朵火焰,然后在火绫晶上轻轻一燎。

    “——那位大前辈啊,”楚少秋时刻关注着陆启明的神情变化,见他并无异色,继续不动声色地开口:“他……”

    “轰!”

    楚少秋只觉耳畔猛然炸出一声爆响——这一下简直可谓是直接炸在楚少秋心头啊,差点没让他惊地跳起来。他脸都有些白了,结巴道:“怎、怎么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破坏了一个小小的封闭阵法。”陆启明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惬意。

    空间中光线比方才稍暗。之前平整光滑的六面白色墙壁黯淡下来,显现出若干条纵横交错的平行线。楚少秋这才发现原来它们并非完整一块。

    陆启明用手指轻轻一扣,其中一片白玉模样的方正板便整个脱落下来,显露出后面阴暗背景中光与弧线交错的复杂阵法。

    楚少秋脱口道:“居然这么脆?”

    “是啊,”陆启明点头,把这些特别炼制过的白玉板一一收入青玉坠,“不过仅仅是对于我而言。”

    楚少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陆启明动作很快,只几个呼吸时间,这间囚室就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白玉板一个不差地收入青玉坠。

    “来,少秋帮我个忙。”陆启明招招手,在楚少秋询问的目光中指了指地上横躺的少女,“抱着她。”

    “啥?”楚少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迟疑地走过去按他说的做了。

    “谢了。”陆启明一挥手,少女之前挡住的两块、以及楚少秋方才坐住的那一块也收了起来——至此,整间囚室原本的模样全部被陆启明拆卸下来收了去。

    环视四周,他们仿佛是置身于精密机械的内部,无数启动的阵法微光闪耀,恍然间像是在星空之中。

    陆启明忽然停下来,正色问他:“看到现在,少秋你想到了什么?”

    楚少秋很是纳闷,但还是颔首道:“实在玄妙,你做事总是很有深意啊。”

    陆启明:“啧。”

    楚少秋:“……”难道他又说错了什么?难道这句话不是万能回答么?

    “刚刚真是过奖了。”陆启明微微一笑,清淡道,“最近缺钱,正好拆了去卖。”

    楚少秋才知道他故意作弄,咬牙道:“你故意——”

    “到底是谁先要套我话的?”陆启明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楚少秋的后续堵了回去。

    理亏在先的楚少秋只能默默无语。

    “不过,”陆启明语峰一转,笑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从哪里识破的。”

    楚少秋看向他,却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我既从来没有去过凤族,又怎么可能从凤族出来?”

    ……

    从来没有去过凤族?

    楚慕与楚凤歌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同时他们也注意到陆启明用的是“去”字,而非“回”。

    近几年的诸多信息瞬间在脑海中组合起来,楚慕饶有兴致地捏着下巴:“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啊。”

    楚凤歌却笑着摇头,道:“慕儿,你上这小凤凰的当了。”

    “哦?”楚慕挑眉,“他说谎?”

    “说谎倒未必。”楚凤歌注视着陆启明,淡声道:“他这句话是说给你我听的,也正是希望你有刚才的反应。”

    楚慕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知道咱们在这里?”

    而楚凤歌却再一次否认了,纠正道:“他怀疑我们在这里。”

    “只是怀疑么……”楚慕语气有些复杂,其中某些寒冷、坚硬的东西却渐渐消失了。

    在这一刻楚慕想到了很多很多事。那都是过去了,有关于她自己的,也有与楚凤歌一同经历过的——都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人走的越远,五味陈杂的故事就越多,谁都一样。

    楚凤歌是比楚慕自己更了解她的人,简单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清晰看到她的想法。他露出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容,道:“你看,他这句话的高明之处便在于此,就算我说破他的想法,慕儿也会忍不住想帮帮他对吗?”

    楚慕沉默。

    “很少有人能做到像他这样,仅凭一句这样简单的话就传递如此之多的信息。”楚凤歌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这般的低沉而平稳,他继续分析道:“如果我们听到了这句话,首先便能理解他的善意,比如他对少秋并不存在势力相关的利用之心,仅仅是个人的朋友。但同时,另一种更单纯也更无解的‘利用’也是客观存在的……”

    楚慕忽然心中感伤莫名,摇头打断道:“你不要总是把人想得那般复杂。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年龄可能还没有咱们家小啾大。”

    “但是,”楚凤歌叹息:“他确实就是这样复杂的一个人。”

    他十分罕见地摆手压下了楚慕准备说的话,注视着她的眼睛:“少秋的决定是他一个人的事。但于你我——‘力所能及’四字,慕儿答应过我的,可还记得?

    “如果我真的是传言中的那种人,他已经成功了。可惜我只是喜欢、敬佩那种人,却不会选择成为那样的人。”

    稍一停顿后,楚凤歌平静地继续道:“天地很大,归元境又算得了什么?有能力做到的不过是保护身边的人而已。对我而言,便只有你与少秋了。”

    楚慕良久无言,却忽然又笑:“其实,我也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楚凤歌轻轻拍她的手,“慕儿不必因为今天的事难过,你看——注意到他调整阵法的方式了吗?”

    楚慕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精准与全局,都是我闻所未闻的‘极致’。”楚凤歌言简意赅,“若我换为少秋如今的修为,也断然没有可能做到像他这种程度。

    “他这种人,向来看得最清楚不过,也绝不会做孤注一掷的事——因为他不可能让自己置身那种处境。

    “所以慕儿,继续看着就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重律

    如果有人能够知晓楚氏夫妻的对话,一定会惊讶于他们截然不同的想法。但若真如此简单地看待,那就又错了。

    在本质上,他们二人其实是同一个整体——各自持有看似对立的想法,最终却能得到最接近正确的答案。这一切也只是他们习惯的方式而已。

    同样的,楚凤歌之所以那般分析陆启明,是因为他需要这样说。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世上没人能真正还原另一个人的暗藏想法。

    他们只能看到,陆启明在反问了那样一句话后没有再继续解释。有意也好,巧合也罢;总之自那以后,陆启明确实已无法再分心了。

    ……

    迷锁五十室绝非孤立存在。

    它们被无数精密复杂的阵法紧紧熔铸在一起,交相辉映,像是时刻呼吸着的巨大活物。

    在阵道中,此式建造有一个统属的名字——千重律。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而陆启明正在做一个小心翼翼的牵丝者。

    陆启明每做一点改动,哪怕再微小,都必然会带动“迷锁”整体产生无比庞杂的连锁反应——但这种可怕的变化决不能放任,陆启明必须赶在它恶化到无法控制前将其挽回。

    然而,陆启明之后的作为对于“迷锁”来说依旧是外力,新的连锁反应亦不可能避免——那么又需要新的挽回手段。

    改动、异变、归正,再异变再归正……一层又一层海啸般争分夺秒的追赶,陆启明每一瞬都会面对比前一瞬更加危险的僵持。

    阵法因身为死物而生生不息,可人心力终有穷尽,如何匹敌?“迷锁”的价值便在于此,它出自顶尖的阵道大家之手,除非有绝对压倒性的力量直接将其暴力摧毁,否则无解。

    不,暴力摧毁也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解开”。所以还是无解。

    迷锁无解。

    但陆启明此刻就在做这样一件无解的事。

    ……

    一墙左右,除了陆启明以外的所有人,都仿佛只是一副早已绘完的背景屏风,无意识地选择沉默凝立,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压到最低。

    时间在寂静中稳定地流逝。

    某一时刻,楚凤歌忽道:“已错一处,前功尽弃。”

    楚慕挑眉看他,调侃:“比我估计的还要少一分——这可是我第一次高估你啊。”

    他摇头而笑,叹道:“可笑我之前居然还说‘换为少秋的修为’,原来即便以我术修归元境的计算能力,也是比不过他的。”

    楚慕的神情恢复漫不经心,轻笑了一声,反问他:“莫非你好不容易修行到归元是为了算术么?如此耗费心力作甚,随手一剑劈了便是。”

    楚凤歌笑道:“我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楚慕轻声道:“你说,他会成功吗?”

    楚凤歌没有回答会或不会,只道:“继续下去,这种层层叠叠的推进就会形成一个首尾相衔的完整循环。到那时,迷锁阵法的每一节点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控制——新的权限者便出现了。”

    他莞尔一笑,道:“我现在在想‘千重律’最初被创造时,那个被所有人嘲讽的‘致命缺陷’。”

    “我记得的。”楚慕点头,“‘千重律’越是圆满无解,破绽便越多。如果是迷锁这种完全无解的‘千重律’,那么就无处不可以被破解——只要能完成这孩子现在正在做的事,就能通过任意一个位置,抢夺‘千重律’整体的控制权。”

    这种说法自诞生起就是阵道中出了名可笑的空想,因为这种所谓“夺取控制权”的方法被确信仅可能存在于理论当中,绝对绝对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完成。

    只要是人,就必然有情感;只要有情感,就必然会出错;只要出错,就必然失败。

    楚慕的真实心情显然与她之前说的话截然不同。她喃喃道:“难道这个死律,终于要被打破了吗?”

    楚凤歌默然良久,叹道:“怕只怕它没有被打破。”

    楚慕一怔,缓缓道:“你是说。”

    “百余年前诞生的那位存在,”楚凤歌说的很隐晦,“你不觉得……很像么?”

    楚慕长长的“哦”了一声,微笑:“我觉得就还好吧,也不是那么像,你忘了岳麓那个叫‘荀观’的小子了?”

    楚凤歌道:“还是不同的。”

    “总之费脑筋的事就统统交给你了。”楚慕掩口打了个呵欠。

    这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再次把目光放在陆启明身上。

    楚凤歌感慨地笑笑。

    ……

    “好了。”

    陆启明无声舒了口气,缓缓在原地坐下,闭目养神。

    阵法对精神力的压制蓦地消失无踪,楚少秋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前不敢置信的猜测一瞬间明晰;他脱口道:“真的是千重律?!”

    陆启明微一点头,低声问:“过去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楚少秋目光复杂,却没有再问别的什么。

    如果说之前只是“震惊”,那么他恢复精神力感知之后的现在,就是彻底的“震骇”了——这种级别、这么庞大的“千重律”,怎么可能真的解开?然而事实不容辩驳。楚少秋虽有惊疑千万,但眼见陆启明实在疲惫,心知此时不是聊天的时候,只好再度按捺好奇。

    “不要动。”陆启明提醒道。与他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整个房间的光影变幻。

    没有了白玉板的遮挡,一切都清晰可见。无数大小阵法像相互咬合的齿轮,如此严谨精密,任楚少秋如何看都觉得无法做出任何改动。

    然而,在陆启明的控制之中,这些阵法却在迅速而流畅地再次重组——最终化为一个新的整体将楚少秋与妖族少女的位置一并包裹,如同一张精致无匹的刺绣地毯。

    楚少秋此时也看懂了阵法的含义,这次无须陆启明再解释,他主动将掌心印在了阵法中正确的位置。

    陆启明颔首道:“冒犯了。”

    ——毕竟,无论在何种情况,用精神力穿透其他修行者的身体都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当然这只是惯常的礼节而已,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他“看”清了南临所设封印锁的模样,稍一思忖,从阵法划出一道灵气,缓缓由楚少秋的经脉向丹田渗过去。

    楚少秋感觉到这道灵气的特殊,讶然道:“模拟内力?还真像。”

    “对,但你千万不要动内力。”陆启明再次强调了这么一句,凝神用灵气结成缠丝,勾住封印锁小心向阵法牵引。

    陆启明组的这个属于交换阵法,目的就是——将楚少秋身上的封印锁转移到那个妖族少女身上。

    “你自己再感觉一下,没出错吧?”转移完成后,陆启明一挥手将阵法归原。

    “没有。”

    “那就走吧。”陆启明站起身,“时间很紧,得先去把这里关的人放了,然后把‘大冶古国’的遗迹打开。”

    楚少秋费解:“放人干什么,你做善事啊?”

    “当然不是,清场而已。遗迹就在这里。”陆启明莞尔,用手指了指地下。

    “再者,放他们出来又不是无偿的——开启遗迹的材料还需要他们提供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灵

    白灵姓白,却只穿黑衣。

    能将白衣穿得一尘不染的人太少,大多数人只会更显滑稽;但黑衣不会。黑衣遮掩狼狈。

    ——比如,每当现在的这种时刻,白灵就无比感激自己对黑色的偏爱。

    殷红而细密的血珠无声从她皮肤底下渗透出来,再与衣服的黑色融为一体。

    虽然因为这个过程重复过太多次,黑衣实际上已经遮不住什么,但总比其他颜色好吧?如果她还有机会活着出去,一定要买件浸多少血都不会脏的衣服……

    白灵断断续续地想着,拼命想转移注意力,试图逃离铺天盖地而来的痛苦;可是没用。她浑身颤抖地蜷缩在囚室一角,清晰地感受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不断切割搅碎再不断粘合修复,永无休止。

    她无法理解这间苍白无物的囚室居然给人带来如此难以承受的折磨。她被封闭感知、锁死修为囚禁在这里,唯一能做地就是咬牙忍下痛极的呜咽。

    不,其实白灵还有另外两种选择——死,或者服软。可这显然都不是白灵会做的事。

    她甚至还刻意远离了那个位置,以免在挣扎的时候不小心碰到。

    那个位置有一个浅蓝色晶石制成的漂亮按钮。在白灵被关进来第一天就被告知,若是经受不住选择招出实话,就把蓝色按钮按下——这样的话,就算最终一定要死,南临也会给她一个痛快。

    “南临……南临!”

    白灵嘶声从喉间挤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阴森道:“只要我不死……”

    低头时她的余光扫到指间的纳戒,心中更恨。

    只要南临再贪心一点,只要把她的纳戒抢去强行破解,那么宗主就会记下南临的灵魂气息,也会知道她失手被擒前来救她——可恨那个阴险的女人居然毫不动心!

    突兀地,在她体内搅动的利刃消失了——这次的折磨比以往短暂很多;看来是有人要来了。

    之前的疼痛还顽固的滞留在身体里,但白灵仍然强撑着坐起,冰冷地盯住即将打开的门。

    “这是倒数第八个了吧?还挺快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倒真是生了副好皮相。看着他的脸,白灵心中冷笑想着。

    紧接着走进来的男子看上去年龄要更轻一些,仅仅少年模样,眉眼清隽,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白灵反而更加警惕;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越是这类人,越要加倍留心。

    那少年对另一人微笑纠正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倒数第七个。你看旁边那间虽然处于激活状态,但其实是空的。”

    “这就是说,里边的人之前就已经跑了?”俊美男子沉吟道。

    “对啊,”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不就是我么?”

    听到这里,白灵眉峰不易察觉地挑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

    ……

    听了陆启明的回答,楚少秋哑然失笑——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两人几句说笑,渐渐走近了墙角艰难坐着的黑衣人。

    浓烈的血腥气让楚少秋眉头大皱,干涸暗沉的血迹与新鲜的血珠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黑衣人的原本模样。

    “啧,这几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惨。”楚少秋点评了句,见陆启明俯身察看那人情况,怀疑道:“这样的也有救?”

    “那得看时间、报酬,以及——”

    陆启明用新学的术诀召出一面土元力盾牌,恰好挡下黑衣人一记锁喉。他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道:“‘病人’的配合程度了。”

    “我去!”楚少秋目瞪口呆地盯着空气中悬浮的盾牌,叫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没看错吧?术诀?你不是——”

    “所以原来我一直是术修伪装的对吧?”陆启明随口开了句白灵听不懂的玩笑。

    白灵早看出这少年有重伤在身,便准备先下手为强试他一试;此刻知他是术修,她自觉机会再添三分,当即拼起全身力气再度跃起——然而还没等她出手,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地下传来,根本不留给她任何挣扎的余地。

    她闷哼一声跌倒在地,被阵法牢牢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哦?”陆启明听出她的声音,恍然道:“原来是位姑娘。”

    楚少秋则冷笑:“还是位活蹦乱跳的姑娘——看来是不用咱们救了。”

    “不急。”陆启明取下她的纳戒,微微皱眉,又顺手施了一个水系的清洗术。

    楚少秋注意力再一次被术诀吸引了,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你怎么可能还是术修?”

    “这个啊,”陆启明一边端详着白灵的纳戒,边道:“好像是修炼的时候出了问题,之后就将错就错了——你知道,就我自己一个,也没有人能请教。不过现在这样倒更方便。”

    楚少秋沉默片刻,道:“你怎么不去那里找你族人?”

    “说来话长,所以以后再说。”陆启明道。

    这时白灵却忽然开口了;嗓音略显喑哑,但仍能听出是娇美悦耳的女声。她低声道:“二位公子,方才是误会,请原谅我刚刚的鲁莽。如果二位能放我出去,这枚纳戒——”

    “——就归我们了。可恶!抢了我的台词。”顿了顿,楚少秋又道:“不过你还算知趣。因为就算你不同意,我们也会取了你的纳戒然后把你丢出去。”

    白灵:“……”

    她费力想了好半晌,竟愣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对话接续下去。

    很久之后,她才勉强道:“无论如何,我会记住二位的恩情的。”

    “怎么记?记住我们的灵魂气息,以后找过来杀了我们把纳戒夺回去?”陆启明似笑非笑地晃了晃那枚纳戒,对楚少秋道:“这个也一样被动了手脚。”

    “就知道能从南临指缝里漏下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同一幕场景重复了太多次,楚少秋早就见怪不怪了。

    另一边陆启明已拆开白玉板,眨眼间便重新组合了阵法,然后把白灵的纳戒丢了进去——很快,无论是南临的封印还是纳戒原本的阴招,全部被消解无踪。

    楚少秋掌力一吸,纳戒便飞到了他的手中。

    “她东西还不错——‘放人’够,‘保命’也够。但这么重的伤的话……‘修为’不够保。”楚少秋帮陆启明估价已经非常熟练了。

    陆启明问:“考虑得怎样?”

    没人回答。

    “姑娘,我是在问你。”陆启明见白灵一直睁着眼发呆,只好提醒她了句,道:“修为还要不要了?我看你还能救一救,要的话另付酬劳。”

    白灵沉默半晌,闭上眼睛。她已懒得再装腔作势,讥讽道:“救命之恩已无以回报,不敢继续劳烦公子。”

    陆启明道:“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楚少秋摸着下巴道:“没有立即回答,说明是付得起酬劳的。犹豫很久之后还是拒绝了,就说明这酬劳比修为还珍贵了。”

    “分析得不错。”陆启明点头称赞。

    白灵愤然睁开眼睛,冷笑不已:“原来是强买强卖。”

    “说‘挟恩图报’更恰当,”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姑娘刚认了救命之恩,那请现在立刻就报吧。”

    白灵与陆启明对视片刻,又自己移开了目光。她淡声道:“除了纳戒,没有了。”

    陆启明笑笑,耐心道:“迷锁中只关着两类人。一类是像这位楚大公子这样——南临惹不起又不能放的。另一类就是姑娘你这种,掌握一部分大冶古国秘密的人。”

    白灵紧跟着问道:“那你是哪一种?”

    “我?”陆启明微怔,不太确定道:“应该只是为了出气吧?”

    白灵忽然笑起来,诚恳道:“我喜欢这个答案。可惜了,南临没有成功。”

    “注意时间啊,”楚少秋打断两人的交谈,瞅着陆启明道:“你还剩两刻钟。”

    “放心,你见我什么时候有与人废话的习惯?”陆启明微笑,“我是在找这位姑娘要付的‘酬劳’。”

    楚少秋怀疑道:“不要骗我,我可只看见你与人家姑娘深情对视——酬劳是‘以身相许’么?”

    “这样就对了。不对视怎么找得到呢?”陆启明却再一次看向白灵的眼睛。

    白灵心下咯噔一声,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他发现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为祸

    “这位姑娘的眼睛很美。”

    陆启明收回目光,朝楚少秋招招手,笑道:“少秋你也来看看。”

    “弄什么玄虚……”楚少秋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到近前,依言低头看向白灵的眼睛,登时愣了愣。

    确实很美。

    纵使白灵因长期的囚禁与酷刑而显得憔悴狼狈,纵使她的面庞因冷汗与血污已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这双眼睛却依然清亮,黑白分明,充满灵气。

    看到了这双眼睛,楚少秋忽然间就理解了书生们那“眸若秋水”的形容,原来未有丝毫夸张。

    楚少秋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反应过来,奇道:“她怎么不闭眼也不吵闹?这么听话?”

    “还用问么?显然是被我用银针定住了。”陆启明道。他正在用之前收缴的材料在白灵附近刻画新的阵图。

    闻言,楚少秋目光不由往那两枚深深没入穴道的银针飘忽了一下,忍不住低声道:“你还真下得去手……”

    “……”陆启明一时无言,叹气道:“立场呢?”

    楚少秋道:“让我想想。”

    “那如果我告诉你,她眼睛这个样子只是因为里面放了东西呢?”陆启明再问。

    “这样啊……”楚少秋十分失望,给陆启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你随意。”

    陆启明摇了摇头,观察道:“呼吸急促,心跳明显加快——看,被你气的。”

    “到底怪谁?”楚少秋翻了个白眼,然后接着看陆启明在一旁忙来忙去。

    陆启明取出一枚水玉。

    水玉是一种奇特的灵玉。平时拿来看,只觉它晶莹透彻,似乎与其它玉石差异不大;而当放入水中时,水玉就会转还为完全透明的质地,仿佛消失在水中一样。

    陆启明将水玉打磨成两枚圆形薄片,以精神力托起,一一悬浮在白灵瞳孔上方。

    楚少秋好奇道:“你在做载体?”——这是水玉最常用的功能。

    “不过,你要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楚少秋回想起刚刚白灵惊恐的反应,讷讷道:“不会太……那什么吧?”

    他是想问“不会太血腥吧”,但没好意思直说。

    陆启明自然猜到了楚少秋的隐藏含义。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语气却平淡:“你修为已经恢复了,若是看不下去想阻拦我,随时可以。”

    楚少秋没有言语。他低头看着毫无抵抗能力的白灵,一时间心中既是不忍、却又觉愧疚,只好呆在那里犹豫不决。

    陆启明余光注意着他的反应,调侃道:“看来‘另一个楚少秋’快要回来了。”

    “啊?”楚少秋茫然。

    “我是说,‘没有喝酒的楚少秋’。”陆启明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若是酒迟迟不醒,等我时间一到,还真不敢肯定今天会有什么后续。”

    楚少秋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那她……”

    “放心,我怎么说也算个医师,还是有些职业操守的。”陆启明随口答了句,再检查了遍自己的布置,一挥手续上了新绘阵图与迷锁阵法最后的衔接。

    一扇弧形光幕蓦然自地面腾起,水玉恰好嵌入其中;很像月光与星辰。

    与此同时,白灵的双瞳也逐渐有一对微小光幕浮起,隐约能看到其中无数玄奥字符旋转升腾。

    楚少秋脱口道:“黄金树秘境?!”这些字符分明与黄金树上的一模一样。

    陆启明沉吟不语。

    楚少秋道:“她这是弄了一个固化的阵法附在眼睛外面吧?”这种做法倒不稀奇,很早便有人用了。

    “意思是对的,确实是外物。”陆启明语气稍有迟疑,摇头道:“但似乎不是阵法……我看不懂。”

    “哟,还有你不懂的东西?”楚少秋乐了,顿时兴趣盎然:“那我得再好好看看。”

    说着,楚少秋又凑近了些,脸色却忽然变了。他一把拉住陆启明,沉声道:“现在又是什么说法?”

    “怎么了?”陆启明正在整理别的东西,却忽然莫名其妙被他扯过去;然而等他低头一看,也立时惊住了——

    只见女子瞳孔深处赫然出现一点殷红,极短的时间里便扩散成一个危险的血斑!

    不对!

    陆启明手微微一颤,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毁去了阵图,拂袖把悬空的水玉晶片摔到一边。他第一时间用银针连刺数个穴位紧急止血,凝神注意白灵的反应——

    随着阵图的飞散,那两片汇聚着玄奥字符的微小光幕再次没入白灵的双眼;然而她眉目间的痛苦之色却根本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加深重!

    究竟怎么回事?!

    陆启明紧紧盯住白灵的眼睛,终于在细小光幕波动的间隙看到了另外的东西——在光幕的遮掩下,竟还有一个阵法!

    辨认出那暗藏阵法的作用,陆启明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不可逆转的爆破阵法!好狠的手段!

    不可逆转,但能够暂停;陆启明这一刻实在庆幸自己的凤族身份。他划破指尖,挥手疾速写出两个“止”字符。

    “止”字符虽以鲜血写就,却在空中瞬间转化为凝练的透明符力,无声与白灵眸中的阵法相融——

    成了。

    白灵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在银针的控制下很快睡去了。

    陆启明再小心检查了她的眼睛,确定情况已暂时稳定下来,心中绷紧的弦才总算稍松了些。

    他神情恍惚地向后靠坐在墙上,默然良久,叹道:“是我的错。”

    此时楚少秋早已看出他并非故意,语气缓和下来,轻轻问他:“刚刚出什么事了?”

    “确实另有一个固化阵法,隐藏在那个字符光幕的后面。”陆启明捏了捏额角,低声道,“不应该没有看出来的。”

    楚少秋沉默片刻,安慰道:“谁都会有失误的。你今天太累了。”

    陆启明微一摇头,继续说道:“那个阵法将她的眼睛与光幕相连,一旦脱离就会……炸开。到时候恐怕不只是眼睛,连性命……”他说得有些艰难。

    楚少秋犹豫半晌,小声试探问:“那现在还有救吗?”

    陆启明点头。

    “……那你在这儿坐着自我检讨做什么!”楚少秋没好气道。

    “差点酿成大祸,还不能让我缓缓了?”陆启明把之前收集的各种储物之器摆了一排,挨个察看着里面的药材,苦笑道:“刚刚要是直接开始治,我怕把脉把不准。”

    “原来你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啊,”楚少秋忍不住笑起来,道:“这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以后别不认。”

    陆启明停下来注视着楚少秋,认真道:“少秋,刚刚的事,多谢了。”

    楚少秋摆手,微笑道:“看来你是要换一种角色了。”

    “是啊,这下变成我欠她了。”陆启明自嘲一笑,轻轻抬起女子的手腕,眉头却再度皱起。

    楚少秋问:“不好办?”

    “没有时间了。”陆启明长叹一声,无奈道:“看来这姑娘果然是被人控制的——她体内还有一种复杂的慢性毒,离下次毒发恐怕只有三四日时间。但是就算我把剩下的时间全部为她解毒也根本不够,至少也要整整一个日夜。”

    确实棘手。楚少秋也清楚陆启明的身体状况,连现在的清醒状态都是勉强;就算他还有法子继续撑下去,也定然于修行根基有损。

    “我把丹方和药材留给她吧,只能这样了。”陆启明说着,向地面上的水玉晶片望了一眼,再次将它们收入手中,“我得先把这个解决了。”

    “还来?”楚少秋挑眉。

    “是那个阵法,爆破阵法。已经不可能还原了,只能把它移出来。”陆启明神情微显疲惫,低头恢复之前破损的阵图。

    “至于她那两片与大冶有关的字符光幕,等我转移到水玉上之后,会还给她的。”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造物可笑

    黑暗中意识渐渐回归,白灵却不敢睁眼。

    不。

    其实更应该说——她不必睁眼,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眼睛的血色和疼痛。唯一让她稍觉奇怪的是那疼痛并不剧烈;或许是因为已经麻木了吧。她想到。

    一切都结束了。白灵心如死灰。

    思绪如无根浮萍,散漫飘荡着。这一刻,白灵再次想起了这个漫长噩梦的起源——大冶古国。

    大冶王朝是人族历史中最重大的转折点。

    ——世人自大冶,始知长生。

    这个名字是如此恢宏浩大,堆砌再多华美颂词都不为过。可对她来说,却仅仅是个古老沉重的诅咒。

    大冶古国遗迹于黑三角将出的消息,如今算来,应有三四年了。

    神域真正的大势力们理所当然拥有“随时随心插手”的能力,所以不急,放手让小宗小派慢慢帮他们探路;而小宗小派们纵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也无法按捺一窥大冶隐秘的**。

    ——她所在的宗门就是其中之一。

    宗主是个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在探索“大冶”机密的过程中,得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宝物——“天眼”。

    这虽与天生天眼的神通不同,但能力却只高不低。他们暗中研究很久,只弄清楚了宝物“天眼”最浅显的一层用途——看见代表着帝王气运的龙脉。

    对了,还有一点——“天眼”的使用方式。

    白灵丝毫不想沾惹这是非,可宗主偏偏选中她作为“天眼”的载体。她无法违逆。

    其实白灵心里对宗门没有丁点儿的归属感,之所以选择默默忍受,一是因为她与南临早有仇怨,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主对她的控制——若非如此,陆启明相问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天眼”已经与她的双眼通过一个阵法紧紧相连,一旦脱离必然失明。就算能保住一条命,宗主也绝不可能饶过她。更不用说她体内根深蒂固的剧毒……

    白灵感觉到阵法对自己的禁锢已经消除,却仍躺在原地沉默。

    心里那股气一旦散了,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之前强忍的伤痛也一并叫嚣起来,她只觉得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她想了很久,平静地开口:“杀了我吧。”

    ……

    这寂静,久的过分了。

    难道又哪里出错了?不会吧……陆启明心中忐忑。

    包括白灵在内,他与迷锁中的其他人无怨无仇。他是为了借“大冶遗迹”彻底解决南临的威胁,才只能选择去打他们的主意。

    之前那些作为,虽然确实是对等交换,但一句“趁火打劫”已是免不了的。哪里想得到——稍微一个不留意,这“趁火打劫”竟差点变成“谋财害命”?

    如果这个女子——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他的失误而出了什么事……说实话,陆启明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形。

    直到她终于开口说话,陆启明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踌躇了一下,轻声道:“姑娘,你可以睁开眼睛试一试,我已……”

    “别假惺惺了。”白灵冷笑着打断,“做都做了,怎么?现在还要看看成果么?”她再次恢复面无表情,淡淡道:“杀了我吧,就算做件好事。我自己下不了手。”

    陆启明有些尴尬,继续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刚刚已经把那个爆破阵法去除。姑娘睁开眼睛看看,也好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隐患。”

    白灵丝毫不信,只讥诮道:“折辱一个女人,很有意思么?”

    陆启明很为难。他向楚少秋那儿望了一眼,然而这个人站的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白灵无论如何也不愿信他,他十分理解。可是他遏制休眠的药效只余不足一刻钟,实在没有时间说服她了。

    思忖片刻,陆启明把白灵的那枚纳戒放回她掌心,逐条解释道:“这是姑娘的纳戒,现在原物归还。其中有丹方与药方各两种,无论哪一种都能解去姑娘体内剧毒。需要的主药也一并放在纳戒里。想必以姑娘恢复修为后的能力,足以找到合适的炼药师。”

    “另外,原在姑娘眼睛中的那两片小型光幕,已被我转移至了水玉之中。如果需要原先的那种使用方式,依然是可以的。也放在纳戒里。”

    白灵一怔,旋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天眼”;但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握紧掌心的纳戒,硌手的轻微痛觉让她头脑迅速恢复清明。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有一层浅淡的红色;眼前的世界依旧清晰。他没有骗她。

    白灵脸上并无喜色。她支撑着坐起来,平视着陆启明,安静问道:“你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陆启明坦然与她对视,诚恳道:“我的目的,仅仅与我自己有关。”

    ——只为心安。

    白灵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陆启明没有说出口,但她却仿佛听到了。

    “除此以外,与姑娘、以及任何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干系。”顿了顿,他补充道:“今后也是。”

    毫无缘由的,她竟信了。

    这一刻,白灵忽然心生嫉妒。

    为什么分明是一个可恨到了极点的人,他的目光却能这般清澈?为什么他无论善恶都无法令人怀疑?为什么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却还可以显得真诚无比?

    看呀看呀!

    造物可笑至此。

    初见时她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越是这种模样的人,越是加倍留心;可惜她已经足够留心,还是毫无用处。

    白灵冷冷道:“你能这样说很好。但千万不要指望我会承你的情。”

    “这是自然。”陆启明点头。

    南临施加在白灵的修为封印纯粹是借助迷锁,这对陆启明来说十分容易。

    他放开了迷锁阵法对白灵修为的压制,站起身对她微一颔首,“姑娘,就此别过。”

    白灵注视着他转身离开,一语不发。当陆启明即将踏出这间囚室时,白灵眼中蓦然闪过一线幽光。

    封滞已久的内力呼啸而出,她丝毫不顾忌自己经脉的伤势,拼尽全力决然向陆启明一掌击去!

    大周天境的修者贯通天地,速度何其快——顷刻间白灵的掌力就逼至了陆启明后心!

    囚室中四散的白玉板爆裂出一路烟尘;白灵的掌势却戛然而止——是力量的源头再次中断。她身形猛一个踉跄,扶住墙壁才堪堪站稳。

    陆启明回身望向她,轻声道:“姑娘明知在迷锁之中不可能杀我,这又是何苦?”

    白灵死死盯住陆启明,冰冷道:“你——”

    可她说了这么一个字,却就此停了下来。

    陆启明道:“姑娘请说。”

    “你……”白灵艰难地再次开口,又再次停下。她的呼吸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下一刻竟“哇”地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陆启明茫然。

    胸中激烈翻涌的复杂情绪一旦打开了一个缺口,就再也一发不可收拾。白灵这起了一个头,竟越哭越是止不住,径自抽噎得连站都站不稳,索性坐在地上捂着脸继续哭。

    陆启明:“……”

    他小心地蹲下身,试探道:“姑娘?有话好……”

    “你闭嘴啊!”白灵抽泣着打断道。

    她手足无措地胡乱擦着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连白灵自己都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怎可能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泪水。

    我的天啊。陆启明想着。

    他这句话是没说出来,但脸上早已明明白白写着了。白灵泪眼朦胧中见到了他难得的窘态,却又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陆启明原以为,这一笑肯定就是“好了”,可万万没想到——笑过之后,她哭得反而比之前更凶……

    这又是什么意思?陆启明头大如斗。

    好在这次白灵没有让他等太久。她一边拼命抹泪,一边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你、你给我等着!下次……下次让我见到你,我一定、一定一定杀了你!”

    陆启明只好点头表示知道了。

    放完狠话,白灵摇晃着站起来,一手把陆启明拔开,扶着墙壁一步步向迷锁出口走去。

    走了一段她忽然回头,定定地盯着陆启明,半晌道:“我的名字是白灵。”

    不待陆启明回答,白灵轻一抬手,掌心有微芒一闪,便见两道流光划破空气,直直向着陆启明而去。

    陆启明接过一看,是那两枚封存着光幕“天眼”的水玉晶片。

    “这祸害就给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白灵微显蹒跚地径直向前,直至彻底消失在阴暗廊道的尽头。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临的密令

    苍穹是无尽昏茫的浓黑。

    前半晴夜时,尚能望得深蓝夜幕中的清亮星辰。此刻却已彻底黑了,连月光都不见一丝。厚重乌云层层覆压,仿佛就在下一刻,整个天空都会坍塌下来。

    林有致看过外面的天色,点起了一只灯笼。

    灯笼雕饰极巧,外面用了雪山灵蚕丝作画;灯火亮起时,整只灯笼都显得晶莹剔透。房间中平添几分节日的欢喜气氛。

    “真漂亮。”一名男子的赞叹在后面响起,带着温润的笑意。

    “让苏先生见笑了。”林有致转身回望向他,无奈道,“在饕餮,夜间出行需要点灯的人恐怕只有有致一个了,只能买到这种不合时宜的灯笼。”

    苏玄卿耐心听她说完,方才含笑解释道:“其实我不是在说灯笼。是林姑娘。”

    林有致怔住,手上力道不知觉一松,灯笼从她指间滑落。

    灯笼却没有跌落在地,而是被苏玄卿定在了空中。他微笑走近,将纤细光滑的楠木手柄递还给林有致,低声道:“不要怕。我一定会帮你的。”

    林有致低头接过,沉默不语。

    寂静房间中灯光柔和发散着,映照着她的发丝,显出金色流光般的温暖色泽。苏玄卿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缓缓抬手。

    就当他的指间将要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林有致猛然后退几步,抬头冷笑:“苏先生是不是觉得我与院长真像?”

    “有致!”仿佛是太急了,苏玄卿脱口叫了她的名字,“我从未——”

    然而苏玄卿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他脸上涌起一层不正常的暗红,仓促转过身,压抑而剧烈地掩口咳着。

    林有致安静地注视着苏玄卿扶着桌角的背影,没有人能猜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很久,苏玄卿气息才终于恢复和缓,低叹道:“林姑娘,是我失礼了。”

    仿佛之前的对话从未存在;林有致温声劝道:“院长只是小伤,苏先生不必太担心了。等院长闭关出来,修为定然会有精进。”

    苏玄卿的脸色隐约更苍白了几分,却只能无言点头。

    林有致微微一笑,道:“院长之前提及幽雀姑娘新押送两人去了迷锁,我看这时间过久了。还请劳烦苏先生与有致同去,也好确保迷锁安稳。”

    ……

    南临宫殿的殿门开了,从中走出一男一女。在外面待命的人们同时将目光投掷过去。

    他们在意的是那位男子,苏玄卿。他与南临是相爱的道侣,这是黑三角中人尽皆知的事。

    苏玄卿确实是俊雅如谪仙般的人物,可惜因为身体的原因,在男子中就显得柔弱了些,又是与世无争的性子,修为亦远逊于南临——这样的男子与南临在一起,一般难免遭人非议。

    但对于苏玄卿却不会。

    苏玄卿是整个黑三角最杰出的阵道大家,无人能够望其项背。饕餮武院中最重要的阵法,除了迷锁以外,尽皆出自苏玄卿之手。

    这种自身有足够能力、又极受南临信任的人,即使不表露出威严,也会受到南临所有下属最恭敬的对待。

    此时,苏玄卿尚未真正走近,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们便纷纷现身,皆行礼道:“见过苏先生。”

    至于一同走来的那位年轻女子,众人态度则各不相同。有人把厌恶不屑直接摆在脸上,有人只当作没看见,当然也有人和气笑着打招呼,唤一声“林姑娘”。

    林有致来饕餮时日不长,却已是名人。

    美丽且聪慧的女子通常惹人喜爱,但是太过美丽且太过聪慧的女子却可能恰恰相反。如果再添上一项“修为低微”,那么她必将需要更多地运用她的特质去达成目的,于是也会更加的毁誉参半。

    然而在这个时刻,无论人们是否真心欢迎她,都不可能忽略她的存在。

    因为林有致是南临闭关之前,点名要见的唯一的人。

    这样一句话总是避不过的了:“林姑娘,院长闭关之前,可曾留下什么吩咐?”

    “就让我代为解释吧?”苏玄卿笑着把问题接了过去。

    在众人疑问的目光,他与林有致对视一眼,征得她点头同意后才继续说道:“院长有令——在她闭关期间,全院暂时听从林姑娘调遣;包括我在内。”

    一片死寂。

    半晌,一个中年女子先干笑了声,道:“苏先生真会说笑。”

    人们这时才勉强恢复正常的表情,纷纷附和起中年女子的话。

    苏玄卿却好似一点儿没听出他们的意思,一丝不苟道:“这并不是玩笑,而是院长的原话。就从此刻开始执行。”

    再次冷场。

    人们不好直接顶撞苏玄卿,但对林有致就没有什么讲究了——当下就有人严厉道:“林有致,你难道还不否认吗?还要欺骗苏先生到何时?”

    林有致语气平和地说道:“这就是事实。”

    中年女子脸上的厌恶之色更盛,讥讽道:“那院长可真够信任你的,只用一句谁都没听过的话就行了。”

    林有致环视四周,平静道:“院长对各位素来看重,自然不会只有简单一句话。”她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如墨的玉质令牌,“院长将此物暂交与我保管。”

    盯着那枚墨色玉令,很多人脸色再度变了——他们原以为只是南临本人的身份象征,哪想到竟是饕餮武院的唯一院长令?!

    就算林有致一向深受南临重用,但是代掌整个饕餮武院?她一个刚开始修行不久的小小术修?

    荒唐!

    ——哪怕南临威信再重,这也是所有人心中仅剩的想法。

    林有致享受了片刻这种充满复杂情绪的尴尬气氛,微微一笑,声音转为轻柔,“院长之所以有如此决定,只是因为关于几件事,我是除院长以外唯一的知情人,以防万一罢了。诸位都是师长前辈,有致怎可能不尊重?”

    听到这些话,众人的脸色才总算缓和几分。若不是知道南临只是暂时闭关,且那令牌做不了假,他们早已直接掉头走了,哪里有耐心与她在这里慢慢周旋理论?如今她能这样说实在再好不过——他们本来就不可能真的听从她的吩咐行事。现在有台阶下,大家都好看。

    他们的想法本来就没有作掩饰,林有致怎会看不出;但这自然在她意料之中。

    她嘴角隐没一丝莫测的笑意,郑重道:“同时,院长托我传达一条密令,是用诸位熟悉的密文。虽然我并不知道密令的具体内容,但院长再三交代它极度重要,万请诸位勿要因为我的原因而耽误院长的安排。”

    众人稍稍提起了些精神;而苏玄卿则为了避嫌而转过身去——由于某些原因,他从不插手武院内部事务。

    “诸位请看。”

    林有致捏碎了一支细小卷轴——它在碎裂的刹那化作点点星光升腾在人们眼前,很快凝聚为一行完全以圆点组合而成的文字。

    是一句话。

    而当辨明了这句话的涵义,众人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有人立即便说:“林姑娘,看来之前是我误会你了。现在我相信了,你确实是准确传达了院长的意思。”

    中年女人也和蔼可亲起来:“有致你大可以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因为因为原因而耽误这条密令的执行的。”

    “那就多谢各位师长体谅了。”林有致笑笑,道:“苏先生与我正要去迷锁检查,就不打扰各位师长了。”

    “我们也同去。”中年女人迅速开口,又补充道:“这也是院长密令的意思。”

    众人交换过目光,皆点头附和。

    “这样吗?”

    在他们含义莫测的目光中,林有致点头笑说:“那就辛苦各位了。”

    她对苏玄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当先向着迷锁的所在缓步行去。

    在清凉夜风的吹拂中,林有致心中想的是南临离开之前,与她最后的对话——

    “这条路不必想了。无论密令内容是什么,只要是从你手中拿出来,他们都不可能相信,更不可能卖力的。”南临不屑地否定了这种毫无效用的荒唐方法。“那件事,只要他们因为你的原因没有出全力,就绝不可能成功。”

    面对这连续三个“不可能”,林有致却笑,“未必。”

    南临道:“哦?”

    “如果由我亲手来传达处死自己的密令,他们就不会有丝毫怀疑,更不会有丝毫抵触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穿虚无的引线

    “迷锁不属于南临。”

    在空荡的迷锁中快速穿梭的时候,陆启明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把刚收集的各种灵材依照某种规律放在合适的位置,一边解释道:“同为阵法,‘传统’与‘外来’还是有差异的。迷锁中的阵法路数显然属于后者。”

    “外来的……那岂不是说南临很可能是隐宗那方的人?”楚少秋皱眉,“既然同属灵盟,她怎么敢对你做那种禁忌之事?”

    “所以我说‘不属于’。看来是双方都毫无诚意的合作了。”陆启明一笑,转而道:“南临受的伤其实远比我严重;不过这并非我的原因,而是她自救时用的‘斩魄’存在重大缺陷。”

    “这样我就更有把握了。”楚少秋点头,又问:“像她这种灵魂上的伤,也被你看到一部分记忆的情况——会不会她直接就不记得‘大冶’的事了?那她岂不是不会再来?”

    “失忆倒不至于。除非当初给她‘斩魄之法’的人故意想让她斩去某一部分记忆……”说到这里,陆启明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沉吟道:“不对,太巧了。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有心让我看到关于‘大冶’的信息的。”

    楚少秋认真问道,“何以见得?”

    “还是迷锁。”

    陆启明随手扣了扣阵法光芒闪耀的地面,道:“迷锁的存在误导了大多数人的视线,遮掩着下面大冶古国巨大的祭坛。但实际上它本身就是钥匙——迷锁本质上就是为了开启古国遗迹而存在的。”

    楚少秋想了想,否认道:“我倒认为可能真的是个巧合。

    “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他是怎么预先知道咱们两个忽然决定从道院来饕餮——这可是连你我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再者,他又是如何肯定南临一定会把你关进迷锁?而你在破解‘千重律’之前连自己都不肯定,他又是凭何认定你必然成功?

    “就算他比你自己还相信你,又为什么要把‘大冶’这种机缘拱手让人?就算他真的就是要送给你,那为什么不直接来?这些都是说不通的。

    “今天的事发展到现在,本就是无数罕见的巧合堆出来的——如果说一切尽在某个人的掌握之中,我难以相信。”楚少秋不禁摇头,望着陆启明道:“还是——对于这个人,你心中已有可能的人选?”

    “没有。”说话间,陆启明已完成了这片区域的布置,“希望如此。走吧。”

    ……

    人族历史浩瀚如星海。纵以观之,可以将初期的修行演化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最早是凡人时期,枯燥、集权式的农耕文明。后来,随着整个世界的成长、五行灵气的哺育,妖灵精怪的出现日益密集起来。它们远远超出人族的力量和生命力严重破坏了凡人平静安稳的生活。

    无助的人族开始祈求神明。

    可惜在沟通天地的能力上,人族有先天的弱势;唯有漫长而艰难的等待。

    终于,在古大冶王朝第三位帝王秦烨在位时期,人们第一次听到了神的声音——祂应允人族以获取同等力量的可能,并赐予一小部分人修炼的法则。

    人族最初的术修出现了。自此,人族的修行步入第二阶段。

    踏足修行,便是开始了求长生之路——这是生命短暂而脆弱的人族所无法抗拒的诱惑。可是拥有术修天赋的人毕竟太少太少。

    又是长久的坚持、前赴后继的尝试,人族终于创造出适合更多同族的修行之法。从第一个武修诞生的那刻起,人族的修行来到了第三个阶段。

    ——但这三个阶段只是人族最初的修行。那些历史,距离现今这个时代已经是太过久远了。

    数十万年的时光流逝,纵使在这个人人皆求长生的修行世界,也足以被记忆淡忘、在史书蒙尘。“大冶”二字亦是如此;除了少数专门研究古代修行的学者修士以外,这个名字已很少被提及。

    甚至,很多人都以为,大冶古国或许只是古人们一个美丽浪漫的幻想,从未实际存在。

    陆启明与楚少秋自然知道大冶古国的真实,但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们一样——除了“真实存在”这一点之外,他们并不曾了解她更多的细节。目前为止最大的信息来源依旧是南临对卷轴内容的解译。

    不过其中可以确信的是,此刻他们正站在大冶古人亲手建造的巨大祭坛原址之上。

    迷锁占地面积已是极广,而若要与祭坛整体的体积相比,那可真的是钥匙与门的大小对比了。

    数十万年岁月的演变,沧海桑田都过去了,远古时人们垒砌的建筑本体与象征神明之力的图腾刻纹早已无迹可寻。那些具体的实物没有能力逃出时间之外。

    然而,这祭坛最神异之处正在于此。

    分明连沟通祭祀的媒介都已尽皆消逝,可偏偏祭坛原本的作用竟能在虚无之中完整、完全的留存下来,等待着世人再一次将这段传奇唤醒。

    “神迹。”楚少秋轻叹,目光敬畏。

    陆启明没有说话。神是真实存在的,这是两个世界的共识;然而意义却极其不同。

    这个世界中神明地位无上崇高,即使是武宗一方也不会对神明不敬。而在他原来所在的世界,所谓神,也不过是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而已。

    作为修行目标的“神”,被那个世界的人们研究了很多。可惜在他前世时候,师父总是刻意避开与神有关的一切——所以尽管他来自那个世界,也笃定大冶古国的留存必然有神的干涉,却无从分析与解释。

    陆启明更关注的是他所能理解的——阵法。

    他们此刻已经完成了启动祭祀、打开遗迹的全部布置,站在迷锁正中央,只余阵法最后一步的激发,大冶古国便能重现与世间。

    但陆启明却没有立即开始。

    他忽道:“其实,我并不觉得大冶古国的价值会高于这座迷锁。”

    楚少秋讶然道:“那怎么可能?迷锁不是已经被启明你解开了吗?”

    “我解开的只是最浅显的东西而已。真正高明的地方根本没有设防,否则我绝对没有控制的能力。

    陆启明有些感慨,解释道:“你一定也猜到了,大冶古国的遗迹存在于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中。以祭坛原本的模样,即使有神力的庇护,这个小空间也仅仅是存在而已,无法被人们发现,只会像之前的无数时间一样——永远漂流在虚无之中。

    “但迷锁完全扭转了这一切——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是迷锁将古国遗迹重现牵引回了我们的这个位置……居然真的是纯粹的阵法?用的材料也这么简单?这真是……”

    陆启明摇了摇头,喃喃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楚少秋听得头大,忍不住笑着调侃他:“还真是标准的‘学者’语气。”

    “少秋,我现在也赞同你的观点了。”陆启明叹,自嘲道,“有能力创造出这种杰作的人怎么可能关注我?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我的荣幸了。”

    “用不用这么夸张?”楚少秋擦汗,好笑道:“你阵道的水准已经够高了,如果按你的说法,那这人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陆启明点头,认真道:“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一句,他在心中补充道,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存在阵道水平高到这种程度的修行者,之前还真是小看了。

    楚少秋道:“那也好说,大不了以后多过来几次慢慢研究就是了。反正有古国遗迹在这里,等咱们回去准备够了,总需要再来的。”

    陆启明无奈:“问题就在这儿。遗迹的开启,是用迷锁的自毁为代价的,否则空间壁障破不了。”

    “……好吧。”楚少秋没有办法了,只好道:“就算可惜,想想南临吧,不是要趁她受伤尽快解决了吗?”

    且先不提他们自身的机缘,开启大冶遗迹本身所造成的轰动就已经达到目的了——这种公开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必将解除南临在饕餮的控制力,最终恢复道院对这座分院的绝对掌控。

    而若是南临不甘心放弃遗迹再次前来,凭借陆启明对迷锁的掌控,加上楚少秋正常的战力,足够彻底解决南临的威胁。

    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然而此时提及南临只会起到反作用。

    “都是我现在修为太低。”陆启明长叹一声,怅然道:“只是为了一个南临而已……若是让我五师姐知道——我有一天居然会堕落到为这么件小事摧毁如此珍贵的阵法,她一定会追杀我够足十万里的。”

    五师姐?楚少秋微挑眉峰,听起来似乎是很复杂的师承呢,但是他当时传授剑法时又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不过现在的楚少秋又恢复了恭谦有礼的常态,所以即使依然很好奇,但还是没有选择趁机追问。相反,他很好心且委婉地提醒道:“启明,距离你说的‘最后一刻钟’,好像过去有一会儿了。”

    “确实早过去了。不过困着困着——好像有些习惯?”陆启明缓缓道。

    “……那就好。”

    其实楚少秋心中想的是——恐怕是因为启明你太痛心这迷锁才连困意都无视了吧?

    但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陆启明惋惜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对阵法灵力走向做最后的调整。

    “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命为题

    夜深且寂静。林有致与苏玄卿并肩而行,轻松聊着。

    对于这一幕人们并没有在意,毕竟苏玄卿曾经指点过数次林有致的术修修行,二人熟络本是正常。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在意其它。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等这个自作聪明的女子知道所谓密令实际上是针对她的死令,脸上的表情该是多么有趣啊!可惜他们也只能想想,因为在他们完全按照南临密令做了以后,她根本不会再有展现表情的机会了。

    为什么杀死林有致这样修为低微的术修,却必须他们所有人一齐全力出手呢?这是他们对南临密令唯一疑惑的地方。

    但疑惑归疑惑,他们并不会自作主张地去篡改什么。无数已死之人带来的教训让他们清楚,只有按照字面意思严格执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众人相互交换眼色——

    在这里吗?

    就这里。

    他们悄无声息地变换着各自的位置。

    苏玄卿忽然脚步顿住,在少女询问的目光中,轻声道:“林姑娘,除了迷锁以外……院长对我,可还有别的交代吗?”

    林有致微笑,宽慰道:“过两天院长就会出关的,想必这么短的时间不会有事情发生……”说着,她停下来,恍然笑问:“还是苏先生有什么新的发现?”

    此言一出,她身后众人心下皆是一紧。

    “林姑娘莫要见怪。”苏玄卿先告了个罪,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阿临的这个决定似乎还是突然了些,林姑娘觉得呢?”

    林有致眉梢微挑,没有想到他竟会真的出言提醒。

    短暂的瞬间,她在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探究,便随口说:“我是没想到苏先生竟还不知道细节。”她眼神俏皮,轻笑道:“那就先保密——以后再告诉苏先生。”

    苏玄卿颔首。他余光注意到林有致说这句话的时候,后面有几人隐约露出讥讽的笑。

    “林姑娘,能过来单独说几句话吗?与院长的密令有关。”这时后面有人出声招呼她。

    “现在?”林有致似有些犹豫。她回头望向苏玄卿。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苏玄卿却先行退了一步,笑容温和如常:“那我就在这边等着你们。”

    果然。林有致心中满是戏谑,面上依然微笑点头,“劳烦苏先生等候了。”

    苏玄卿摆手道:“无妨。”

    林有致缓步向众人中间走去,雕花灯笼宁静的光线洒上裙摆,光影摇曳,轮廓随着她的步子变幻万千;苏玄卿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无端联想到凡俗国度中常有的皮影戏。

    她笑了:“怎么回事,大家这般严肃?”

    “有致说的是,”那中年女人笑得玩味,“没必要这么严肃的。”

    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周围的天地灵气霍然暴.动起来——整整十七个大周天境界的的修行者同时向着林有致全力一掌击出!

    苏玄卿脸色霍然大变;然而之前十七人同时出手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天地灵气尽数抽空,他根本不可能做任何有意义的挽回!

    女子柔和的笑意还停留在嘴角,而身形却已彻底被无可抗衡的斑斓气流淹没。

    一滴殷红血珠无声氤氲在灯笼雪白的丝幕上,恰似一点含苞待放的红梅。而此时此刻,众人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真的置身于寒冬的雪夜——冰冷死寂。

    深陷围攻正中的女子安然无恙站在原处,而那位远离众人的俊雅男子却失力坠落在泥土中。

    林有致从袖中取出第二枚卷轴,用指尖碾碎;星光般的圆点密文再次浮现。她微笑道:“这是院长的第二条密令。诸位,辛苦了。”

    处死叛徒——苏玄卿。

    惊滞中,一声厉喝再次打破了寂静:“荒谬!苏先生怎会背叛院长?我看是你妖言惑众!”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那人再次朝着林有致出手,无一阻拦。

    然而,眼睁睁地——他的掌力却再次被莫名的力量转嫁在了苏玄卿身上。

    “试探完了?”林有致用手轻一拂衣摆,似是扫去并不存在的尘沙。她环视一周,平静开口:“既然试探完了,那就好好听我说吧。”

    “苏玄卿。

    “其罪一,利用院长的信任,在武院防御阵法中刻意留下严重漏洞——这是导致今日院长受伤的直接原因。

    “其罪二,私自在四座传送阵上附加杀阵,奥义境下进入传送必死;其中——”林有致冷眼观看着众人的神情,一字一顿道:“包括道院。”

    听到最后二字,所有人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道院?!他怎么敢?!

    饕餮武院在黑三角称王称霸,根本的依凭就是神域道院;杀道院的人?!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中年女人阴沉着脸,不甘心地再次质问:“这还是你一面之词,你……”

    “道院的人已经知道了。”林有致只一句话便让她彻底无言。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必须有交代,必须有人付出代价。既然没有人希望那个人是自己,就不会再说什么。他们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如何应对道院责难”这个切身问题上了。

    林有致将目光移向苏玄卿,似乎仅仅是请教:“若非事发突然,苏先生功成身退之后回归灵盟,自然不担心道院的追责,是这样吧。”

    此时苏玄卿的气息已衰弱到了极点,血液不断从嘴角涌出,但神态却并不狼狈。他注视着林有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甘愿以自己为饵来杀我,这就是阿临信任你的原因?”

    “苏先生时间不多了,应该谈更有价值的问题。”林有致踱步走近,一边问他:“我可以知道苏先生同伴的名字吗?”

    或许今夜注定是双方皆答非所问的对话。苏玄卿试图从女子面具一般的微笑中分辨出他想知道的信息。他再问:“攻击转嫁的阵法,是什么时候?”

    “你笑了。”苏玄卿盯着她,看出这是一个真实的笑容。他自嘲道:“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对付我而已。”

    林有致则只是重复了自己之前的问题:“还有谁?”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苏玄卿失笑,艰难地喘了口气,低声道:“聪慧如你,难道找不到吗?”

    林有致点头道:“那就好,原来真的只有你一人。”

    苏玄卿无言看她很久,摇头而笑。

    他眼帘低垂,轻轻叹息:“你一直很小心。这是对的。像我们这种人,最终只会死在对自己的自信上。”

    林有致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问完了。

    “苏……苏玄卿,你为何要背叛院长?你明明与院长……”后面的中年女人完全不能理解。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林有致和苏玄卿却同时笑出了声。

    苏玄卿有些感慨,断断续续地道:“听听,这才是你们女子应该问的问题。林有致,你还算个女人吗?”

    林有致微笑道:“苏先生倒是比女人还浪漫。”

    苏玄卿微怔,低笑道:“有意思。”

    “请不要这样笑,”林有致取出了一柄匕首,“我本来就很担心苏先生不会死,现在会更加谨慎的。”

    苏玄卿淡淡道:“如果不是这个阵法,你一定比我死得早。”

    “所以我会珍惜。”林有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用力握紧匕首。

    苏玄卿若有所思,忽笑道:“看我,忙着与你说话,差点忘记杀人了。”

    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经平静而自然地发动了攻击。

    人们这时蓦然惊醒——纵然**垂死,但苏玄卿仍是与他们同级的术修啊!临死反扑何等危险,他们怎么会大意到这般程度?!

    在两声凄厉的惨叫声中,其余人脸色剧变,瞬时腾空而起,身形暴退数千米。以林有致的目力,已经完全无法望见他们的身影了。

    林有致在苏玄卿身旁跪坐下来,匕首轻轻搁置在膝前,认真问:“苏先生是要单独与我讲什么吗?”

    “不错,两件事。”苏玄卿伸出手,微笑:“来,麻烦扶我起来。”

    林有致没有拒绝。

    而苏玄卿却在她回身时再次攥住了她的手。他察觉出她掌心的冰凉,莞尔道:“原来还是个小姑娘啊……第一次亲手杀人吧?”

    林有致静静道:“苏先生有话请讲。”

    苏玄卿放开她,带着几分探究,自顾自道:“你很排斥这柄匕首;但你本不必多此一举。是谁要求你必须亲手杀我吗?阿临吗?”

    他看出林有致依旧准备拒绝,提前打断道:“回答我,这很重要——如果你想听‘第二件事’。”

    林有致权衡片刻,道:“好。我不是南临的人。”

    “这句够了。那么,与我做个交易吧。”

    他注视着林有致的眼睛,笑:“这是你最擅长的,不是么。”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醒来的帝陵

    排斥是内心承认其特别,贬低则自证不如。所以一些人排斥并贬低林有致。

    她身上可以聊作谈资的地方有很多,其中一处便是那种传统大家闺秀的讲究味道——这是为黑三角专注于生存的人们尤为看不惯的。

    然而,当此刻的她用平日里下棋品茶的姿态划开另一人的心脏时,他们忽然感受到一种令他们愉悦兴奋到浑身发烫的美感。

    他们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美妙的年轻女子了。

    一人近乎痴迷地看着林有致借着雕花灯笼的火焰施了一个术诀,点燃地上安静躺着的人影。他忍不住出声赞叹:“真是漂亮。”

    这句话让林有致短暂的出神,她不由想起了苏玄卿与她之前的对话。

    长期在黑三角生活的人们,连称赞都要夹带惯性的恶意。那人接连着讥讽道:“也不知这术诀是哪位老师教的?”

    林有致回过身望向他,平静答:“正是苏先生。”

    那人反而哑口,尴尬避开了目光。

    近来无雨,天寒且干燥;苏玄卿的身影在火光中愈显幽晦,看不清明。

    忽然有一瞬,人们不约而同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林有致燃起的火焰无限扩大,直接将天地充满、连漆黑夜幕都染为暗红……

    不!不是幻觉!

    轰然一声刺痛耳膜的巨大炸响,刹那间地面剧烈摇撼,树木接连摧折,眼前尽是沙土烟尘;而那冲天火光的源头——

    “迷锁?!”

    仿佛失语一般;人们根本听不见自己的惊呼声;任何其他的声音与爆炸的轰鸣声相比都太过微弱,像细碎浪花被埋入海里。

    无尽混乱之中,林有致脸上的极度震惊根本不会引任何人起疑;而实际上,尽管她与他们震惊的原因不同,但想说的确实是同一句话——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被人控制?怎么可能?

    “道院来的人。”林有致喃喃道:“到底是谁?”

    恰好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人辨认出了她的口型,半晌领会了这句话暗含的信息,惊得差点没直接跳起来:“道院的人——被关进了迷锁?!”

    林有致颔首,道:“南临下令的。”

    意识到事情性质彻底改变之后,她已不再以“院长”敬称;但其他人一时之间无暇顾及这种细节。

    他们纷纷望向迷锁的方向。那里,炽明的烈火赫然已壮大为接天巨柱,根本看不出高度的极尽。可想而知,这一幕定然被整个黑三角的有心人瞧了个分明。

    但在此处人们的考虑中,除了道院以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这爆炸威力至此,里面的人呢?

    轰鸣声渐散,远处的人声传到这里时已很微弱。人们的头脑也随着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知道自己刚刚是多虑了。迷锁爆炸后的模样明显不同寻常,那道院的人既然有本事惹出这么大动静,没有道理护不了自身周全。至于迷锁中其他人的生死,则不在他们忧虑范围内。

    相互交换过目光,他们很快达成共识——立刻过去看看。

    林有致却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刹那,昼夜恍如逆转;人们眼前尽是金灿的光明。

    “那是什么!”有人惊喊着。

    远处倏然浮现出大片宫殿,壮观如山海,阁间云烟掩映,不似凡尘。

    是海市蜃楼么?

    ——在他们注视的那里,宫殿的影像与晃动的竹林重叠在一起,看上去虚幻而无害。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刺耳的破碎声同时在各个方向响起!人们赫然见到有几处宫殿的尖锐檐角摧枯拉朽地割裂了饕餮武院原本的建筑!

    这到底是什么?!

    与迷锁爆炸时束为一柱的火焰完全不同,这奇异而旖丽的景观从她出现的那刻起就肆无忌惮地向外扩张,只一瞬间就覆盖到了他们这里!

    根本来不及反应;有人惊骇地看到天上乍现一柄染血凶刀,势不可阻地向他的头颅斩去!

    另一人立时抽剑相救,低头却眼睁睁见到自己的胸膛被长矛穿心而过!

    更多更多人的厉喊尖叫。

    人们恍惚间以为自己被某种神异力量席卷进古老的荒乱沙场,战将兵士,战马奔腾。他们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得到这杀伐的泥沼。

    “是兵马俑!”林有致轻喝一声,打破了乱象。

    其实就算她不出言提醒,再过不久人们也会发现异样。

    没有血。

    无穷无尽的兵马淹没了他们,覆盖了他们,却只是轻飘飘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并不曾带来一丝实质的伤害。

    但人们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与兵马俑的交叠;他们可没有忘记,这些看似虚无的画面,仍有可能在某一刻突兀变成实质刺穿他们的身体。

    这时人们才终于有心情端详四周的景象。

    “该不会是……活人俑吧?”有人低声问。

    那些士兵虽然凝止不动,毫无生机,但身形面目皆与真人一般无二——杀气凛冽,怒目圆睁,无怪不知情者会一时错认。战马竟也遍覆锐甲,形状可怖,像择人而噬的凶灵。

    人们只看了片刻,便觉周身说不出得阴冷,下意识就想远远避开。

    到了此时,众人已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

    大冶古国的遗迹,开启了。

    他们一直就在黑三角,怎可能对这个名字毫无知觉?传说古国遗迹存在于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看来是真实的——眼下这些明明灭灭的异象,就是小空间与现实世界嵌入过程中的磨合。待这些画面消失,小空间便能与现实世界形成一个稳定的通道。

    然而,他们却从没有想到,苦苦寻找而不得的大冶遗迹居然就在自家武院之中。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常年不联系的道院忽然就有了人来,忽然就去了迷锁,然后忽然就开启了大冶古迹。他们心中已经认定,这本就是道院来人的目的了。

    于是,此刻想到是道院的人最先开启了古迹,他们竟有些庆幸。

    ……

    真的是“最先”么?

    陆启明却不这样认为。

    他与楚少秋站在高处,沉默地俯瞰着下方恢弘的景象——这里是大冶王朝的国都,以及帝陵。

    大冶国祚延续五十八代,有五十八位帝王,五十八座陵墓。而允许进入古国的修行者数量,亦为五十八;显然,这是一一对应的。

    总数以内,每一个到来的修行者都会唤醒一座帝陵。那座帝陵只允许其相应的唤醒者进入,直到唤醒者死去,才会选择新的接替者。

    其中会发生什么事仍是未知,但可以预见的是,等人们知道这个规则,一番腥风血雨定然是难免了。

    而此刻,被唤醒的帝陵共有四座半。

    但这与陆启明预料的情况不同。他看了楚少秋一眼,心中暗道:“本来以为会再多两个。看来这里容许的最高修为应该是奥义境了。”

    “我对应的是第四位,那么启明你就是第三吧?”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楚少秋调侃道:“还好是这两位。我记得大冶第三、第四任帝王恰好是兄弟而非父子,否则还真有些尴尬。”

    陆启明微笑道:“这么算的话,你我还是尽量不要与第二座帝陵的唤醒者见面的好。”明显,在他们之前,已有未知的两人来过了。

    “看来是凤族的传承记忆里没有记录历史细节了。”楚少秋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大冶第三位帝王与第二位的关系更巧。他们是夫妻。”

    陆启明讶然:“女帝?”

    “没错,是正史中明确记载的第一位女帝。估计南临就一直想成为第二位唤醒者吧?”楚少秋想起了刚见面时南临的幻术,“她不会已经来过了吧?”

    “尚未。”陆启明抬手指向远处的第五座帝陵——它覆着一层灰濛濛的光晕,色彩比之前已唤醒的四座黯淡许多,又胜于其后沉眠的其他五十三座。

    “那就是南临的。”陆启明说道,“她通过某种方法提前与这里取得了一些联系,算是提前预留了一个位置——不过这位置会不断地顺位向后排。”

    正当这时,两人注视中的第五座帝陵却彻底灰暗下来,与其后数十座再无不同。

    南临究竟是死去,还是自愿放弃,他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南临再不会来了。

    “先回去吧。”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寻人

    拂晓将至。

    大冶古国的幻影最先消散。再不久,贯穿天地的炽焰也淡去了;只留下浓浓的烟尘,在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的背景下,像极了一条老刀疤。

    地面也是破碎支离的。几乎是一座小山的体积直接在爆炸中湮灭,自迷锁以上的土地已完全消失了。巨洞至少深千余米,幽暗而不见底。

    林有致等人到达迷锁时,眼前就是如此一番景象。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最好的选择是等待;而答案比他们预想的要来得更早一些——

    光明自深黑中跃起;若非那光线太过清澈沉静,人们几乎要以为是朝阳提前升起。

    那光亮继续向上,在极高处如烟花一样绽开,凝聚为一个庞大而玄奥的古文字——“道”;光辉笼罩了整座饕餮武院。

    这是道院的徽记。

    伴随徽记响起的是一声清和的长鸣。并不强烈刺耳,却能极遥远地传播开来,直至扩散到黑三角的每个角落。

    这绝非求救信号,而是在宣告道院的绝对掌控。此时任何其他势力不经允许的介入,都视为与道院为敌。

    只有道院的人才能打开这种徽记,道院本部更是会在同一时刻收到感应,所以根本不存在灭口之后侥幸不会被道院发现的情况。这确实足以镇住各方蠢蠢欲动之心,但人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

    “林姑娘,拥有此种徽记的人在道院地位极高,修为恐怕至少是奥义境。”一人低声向林有致解释着。

    林有致微一点头,没说什么。

    他们推出一人向林有致解说,即是承认了林有致暂时负责的身份;然而,很显然,在现在这种情境下可没有安一丝好心。

    “临危受命”,在大多数情况里都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林有致倒觉得自然。她们中洲林氏世代行商;若能时常碰上此类“你情我愿”的买卖,真是再好不过。她本就是为了见到道院的人。

    她抬头望向前方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令人惊讶的俊美——让林有致不由想起了青衣。两人相貌是不分伯仲的出色,只是眼前这位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锐气神采,并不会让人误认是女子。至于修为,林有致虽无法感知到他的境界,但通过其他人愈加恭谨的神态,不难猜得。

    年轻有为,一表人材——想必这类人极少会遇见不顺遂自己心意的事情,偶尔倒霉一次,也通常会比一般人有更激烈的反应。

    但他不是。

    没有一丝怒意;说明不会迁怒。这是一种温和且安全的性格。

    他的眼神始终平稳,不因旁人的敬畏而骄矜,也不曾对林有致低微的修为表示古怪或不屑。这是有真正资本的骄傲,不会贪图一个小小的饕餮武院。

    林有致的微笑更加真诚了,他实在她所期待的最完美的“道院使者”。

    然而很快地,她却发现事情的走向可能不会像她预想的那般顺利了。

    ……

    楚少秋并不准备涉入饕餮与道院之间的细节。

    他只会做自己身为道院一员所必须要做的事,以最基础、最标准的流程。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或者不如说——若非忧心陆启明的伤势,楚少秋很可能就会默不作声地偷偷溜回道院,只通报消息让师长处理,而非他自己出面。毕竟他身世特殊。

    正如林有致所感觉到的那样,楚少秋对面前这位容貌绝美却几乎没有修为可言的女子,没有丝毫轻视。相反,他甚至有些佩服。

    在黑三角这种把弱肉强食的规则强调到了极致的地方,她能取得如此的地位,必然在修为之外远胜旁人。

    不过,楚少秋察觉到她于言语间多次试图引导他处理一些饕餮武院的事务——她或许仅仅是出于负责的态度,但这却恰好是楚少秋一直以来极力避免的;那就更要尽快结束对话了。

    楚少秋简略交代了包括传送阵在内必须立刻处理的事,安抚道:“其余诸事,各位尽管按饕餮武院旧日惯例处理即可。不久之后院里来人,调查的重点也仅在南临一人,武院主体不会有大动。”

    这几句话任谁单挑出来看,都只是敷衍的场面话罢了;可偏偏由楚少秋来说时,人们却忍不住有些信了。

    只是……

    人们暗中交换着眼色——听这话的意思,问题似乎是出在南临的身上,那之前林有致对苏玄卿的说法又是什么曲折?如果说林有致真是南临的人,那她为什么在将饕餮院长令递交给楚少秋时,却说南临“畏罪潜逃”?

    处于习惯性的谨慎,他们保持沉默。

    而对于楚少秋而言,作为道院一员需要履行的义务已经完成;他直接道:“我有两件事需要诸位相助。”

    林有致道:“前辈请讲。”

    “帮我准备一间闭关用的修行室,大周天境以上,最好是火属性的。”

    林有致点头,侧身与身旁一人简单几句交流,应道:“令牌和具体位置马上就为前辈送到。”

    楚少秋略感讶然。这位姑娘确实是冰雪聪明,竟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欲“单独”前往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第二件事,帮我找到一位名为‘林有致’的女学生。”

    林有致愕然抬头,其余人则面面相觑。

    楚少秋挑眉:“怎么,可是有什么困难吗?”

    林有致压下心中的疑惑,恭谨解释道:“前辈,我就是林有致。”

    什么?!

    楚少秋不禁有片刻的呆滞。他这才认真端详起面前的这位年轻女子,再逐条与陆启明的描述对应起来……

    看着林有致恭敬等待自己吩咐的模样,楚少秋尴尬了。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吧?楚少秋心中苦笑想着。

    林有致望向他,“前辈?”

    听到这两个字,楚少秋立刻退了一步,汗颜道:“初次见面,在下楚少秋,林姑娘直接称呼我姓名就好。”

    什么意思?林有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后续着实大大超出她的意料。她是希望能与道院中人建立联系,但这种跳跃式发展,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旁人时常对她背景有诸多猜测,但她自己却是清楚的——至少在道院,绝对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而这位自称楚少秋的男子明显大有来历,何以对她如此特别?

    林有致怔了好久,如实道:“前……楚公子是否是记错了名字?我并不曾认识道院的前辈。”

    “这就对了。”她这一否认反而让楚少秋更加笃定。他友善地笑笑,低声道:“有人想见你。他剑法与阵道都是极高明的,你应该猜到是谁了吧?”

    剑法?阵道?林有致心中却疑虑更深。她想到了一个名字,却觉得荒诞,但仍是试探着问:“是他控制迷锁开启了大冶遗迹吗?”

    “没错。”楚少秋点头,微笑道:“林姑娘,请随我来吧。”

    ……

    ……

    ps:近日各种手忙脚乱,下午又被强制上架的小说首页吓了一大跳,让我平息一下试试码二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心悦你

    与预想不同,千米之下的地底并非绝对的黑暗。

    整座迷锁虽然毁去了,但它与大冶古国连接的通道却稳定地留存下来,在原先迷锁阵心的位置显现出一圈洁白的光晕——那是空间的门。

    林有致只扫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定定注视着那个倚靠石壁而坐的熟悉身影,心道,果然是你。

    那人的气息如此虚弱,即便是以她不值一提的修为,竟都能明显感觉出异样。林有致沉默。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你都这么狼狈。”轻一声叹息,她缓步走过来,蹲下身静静望着那人,“这种情况,我其实很难帮到你什么。”

    只是她没能得到立刻的回答。

    过了许久,陆启明方才睁开眼睛与她对视,眉宇间仍带着浓浓的困倦之色。他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有致,好久不见。”

    “启明?!”

    霎时,林有致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惊雷劈中——

    错了!完全错了!

    她之前想的,完全错了!

    无数混乱的思绪一团糟地涌入脑海,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最终还是对他安危的极度担忧压倒了一切;林有致猛地站起想要再靠近些,却一脚踩中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前扑去,下意识脱口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伤得这么重?”

    “对,对,疗伤药剂……”林有致慌忙捋下自己手腕的玉镯捧到他面前,道:“我镯子里只存了三种,你快看看哪种能用?”

    陆启明莞尔,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不妨事的,这伤睡一觉就好了。”

    林有致急道:“哪有这个道理,你——”

    “林姑娘,恕我冒昧。”

    楚少秋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启明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有些东西或许会漏掉;但有句话,作为朋友我不能不问——

    “林姑娘,你在认出启明之前,一直以为是谁?”

    林有致瞳孔骤缩,刹那间回想起自己刚刚自相矛盾的反应,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思路却出奇地清晰起来。

    她深知自己之前那一时情切造成的疏漏实在太过严重,无论如何圆都是不可能被相信的。但如果对面的人是楚少秋这种性格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而另一边,楚少秋已语气极郑重地再次问道:“这里的光线足够让林姑娘看得清晰,那么,为什么还会错认?”

    绝对不能解释。绝对不能心虚。林有致心中反复告诫着自己。

    她呼吸很快恢复平缓,转过身直视着楚少秋的眼睛,认真道:“这件事很长,我以为应当以后来说。或者楚公子真的相信——此时是说话的上好时机?”

    楚少秋只看着她,不发一语。

    “另外,我能否知道启明受伤的原因?”林有致说到这里,目光在楚少秋身上停驻了片刻,又望向眼帘微阖的陆启明,安静道:“今天与楚公子初次见面,难免问题多了些,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楚少秋听出了她的语锋所指,但自觉无话反驳。

    当代入到这个日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中后,或许有些人会认为自己毫无责任;但在楚少秋心里,却确实认为陆启明之所以受伤,与他的失误是有极大干系的。而从传送阵开始,到与南临的对抗、迷锁脱困,直至最后开启大冶古国遗迹,也几乎完全是陆启明一人的功劳,他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所以楚少秋心中有愧。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林有致忽地自嘲一笑:“是我失言了。”

    稍一停顿,她继续道:“其实启明看人从未看错过,反倒是我,故作聪明,总想得太过。”

    楚少秋微觉尴尬,转而道:“想必闭关修养之处他们已经准备妥当,我先上去看看。”

    说罢,他身形已消失在了原地。

    ……

    楚少秋离开后再数三秒,林有致心中松了口气,知道是把这位大周天或是小奥义的修行者应付过去了。

    像楚少秋这样的人很好看透。他只要当下没有得到答案,其实今后是不会再追问的了。

    林有致回过头望向陆启明,却再次滞住了——

    方才半梦半醒的他,此刻却专心地注视着她,眼神清明。

    她又错了。林有致想到。

    她能猜出楚少秋的反应,而陆启明何尝不是把她看得明白清楚?他一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每一个咬字轻重的用意,恐怕都被他解读了个透彻吧?

    原来她还是慌张的;慌张到忘记了陆启明也在听。林有致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

    陆启明轻声道:“发生了很多事吧。”

    分明这个目光仍然是独属于他的平和温暖,但人心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无法控制地自作主张、擅自曲解出无数种让她心慌的涵义。

    于是林有致感到自己被击中了——被恐惧——甚至还根本不是失去他的恐惧,而仅仅是被他责备、令他失望的恐惧;仅仅是这样,居然就让她怕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原来……我已经喜欢你到这样的程度了。”这一刻,林有致在心底无声地说道。

    陆启明拉起她的手,微笑道:“这是怎么了,有谁规定今天女孩子都要哭吗?”

    林有致再与他凑近了些,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问道:“还有别人啊。”

    陆启明低低应了一声,叹道:“刚不久前,我险些害死了一位姑娘。”

    林有致一怔,她紧紧回握住陆启明的手,小声道:“我也是。”

    “怕不怕?”陆启明问她。

    林有致迟疑片刻,点头。

    陆启明莞尔。

    她神情有些落寞,轻声道:“我……我有事瞒你。”沉默半晌,她又问:“我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对我说过你的答案了。”陆启明微笑。

    林有致挪到石壁旁靠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用脸颊蹭了蹭,呢喃道:“你总是对的。”

    陆启明摸摸她的发丝,笑道:“像只小猫儿一样。”

    林有致点点头,又忽然噗嗤一笑。

    “又想到什么了?”陆启明问她。

    林有致道:“我是想起,女孩子经常说自己是‘猫’,却极少用‘狗’自称的。”

    陆启明无奈。

    林有致笑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道:“好几年没抱过你了。”

    在这如此简单的一刻,她忽然体会到了那种矛盾而统一的隐秘心情。

    仰慕世界之美好,且祈祷世界毁灭。

第一章 大事

    朝雾山的景致当属春季最美;恰在此时。

    许多树木正值花期,花瓣叶片都生长得饱满鲜艳。阳光透过晨雾倾洒下来,景物镀上一层柔光,色调舒适。

    这是个温暖明丽的休息日。

    诸葛恪走出院门时听到自有那里传过来的热闹,嘴角不觉勾起一丝笑意。

    他用双手同时将两扇院门规整合好,再仔细将挂锁扶正,然后匀步向山下走去。

    南院的地势高,人立于此处,山腰的三座有尽收眼底;能看到走动的多是身穿白色学子服的武院新生——如今离他们正式进入武院有半月有余,有的妙处皆已品味得十分熟练了。

    这半个月里,诸葛恪也带过几次医药系的课。次数不多,但已足够感觉出这届新生在各个方面上的出色。再想到师弟的天纵之才,诸葛恪也不禁有些相信“衍纪轮换”时的气运之说了。

    说起师弟……

    诸葛恪又一次开始回想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对话。他十分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得师弟生气了——不然为何师弟这半个月连一次都不曾回过南十六院?

    这次的思索仍旧无解。诸葛恪决定前往“九家停云”那儿师弟讲师分得的住处,如果有误解还是当面澄清的好。

    但他的步子很快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正站在樱花树下,用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衣衫的颜色与花瓣相同,脸蛋也是粉扑扑的,像自花树中诞生的精灵。

    诸葛恪认得她,是师弟收的第一名弟子,随了师弟姓陆。陆笛。

    她小跑过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脆生生唤道:“师伯!”

    诸葛恪一怔,心底忽然就柔软起来。他温和应道:“小笛子,早。”

    小笛子对他记得自己有些惊喜,但似是因为心中有事,眉间始终有掩饰不住的忧虑。在诸葛恪询问的目光中,她小声道出了来意:“我有事情想要找师父。师伯,您知道师父他在哪儿吗?”

    “师弟也不在你那里?”诸葛恪皱起了眉头。

    小笛子低落道:“我已经有十七天没有见到过师父了。”

    诸葛恪一算日子,脸色愈发严肃——这岂不是说师弟自去道院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院长。”

    ……

    秦悦风自术数系主峰下来,选了一支人流最少的路;因为衣服的颜色。

    尽管已经过了半个月,秦悦风还是无法习惯新生的白色学子服,穿上后总觉得浑身都不对。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一年后与陆启明一起前去道院,实在不该把时间浪费到“白衣还是红衣”上。

    说起陆启明……

    秦悦风腹诽。这家伙三言两语把他给说动了,然后这半个月却连影子也不见一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从上一个休息日纠结到了现在,秦悦风还是决定自力更生过来找人。

    这时——

    “风公子!风公子!”

    是独属于单纯少女的清澈声线,满分十分的话够打八分。秦悦风在心中随意点评了一句,但并没有回头;又不是在叫他。

    “风公子!风公子!”

    声音愈发近了。秦悦风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他依然没有回头,因为他听着熟悉又记不起人名的女子声音实在有很多,多一个也没什么特殊的。

    “风公子——”

    声音终于近到了他无法无视的距离。少女揪着洁白裙角一路跑地飞快,见他终于停下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对秦悦风开心地道:“风公子,终于追上你了!”

    秦悦风:“……”

    他瞅了少女半晌,黑着脸纠正道:“我姓秦,不姓风。董姑娘。”

    董樱樱“啊”了一声,脸庞猛地涨红;尤其刚刚是秦悦风说对了她的姓氏,她之前却大声错喊了那么多次……

    看到她本人之后,秦悦风已经想起这姑娘是谁了——就是上次帮陆启明考核炼药师等级的那位。想他秦悦风怎么也算个名人,若是别人把他姓氏说错,肯定是故意挑衅;但若是这位董姑娘么……好吧,她真记错了。

    秦悦风叹了口气,也是拿她没辙。他直接问道:“你是找陆启明的?”

    “对对对!”董樱樱连连点头。她捧出一个小盒子,解释道:“是陆公子炼药师四品的证明,好几天就到了。我担心是他忘记来取,所以……”

    秦悦风目光一转,忽然一摊手,道:“给我看看,我帮他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董樱樱:“啊?”

    秦悦风挑眉,道:“怎么,信不过我?”

    “不是不是!”董樱樱连忙摇头,认真解释:“但是这个戒指还没有对应陆公子的灵魂印记,秦公子……”

    秦悦风看了她一会儿,勾唇一笑:“算了,不逗你咯。走,我带你去找他。”

    董樱樱反应过来,对他怒目而视,然后重重哼了一声。

    秦悦风大为震惊,道:“原来董姑娘也会‘哼’人啊!”

    “你你你——”董樱樱气急。

    “走了!”秦悦风愉悦地笑,当先向朝雾山走去。

    ……

    秦悦风与董樱樱行至山脚的时候,恰与另一行四人迎面遇上。

    他一抬眼就笑了——诸葛恪、小笛子,陆子祺再加上宋平安——瞧这些个人的组合,一看就是统统都要来找陆启明的。

    秦悦风给他们简单介绍过董樱樱,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向张院长的阁楼走去。

    “这是——想他了?”秦悦风看看陆子祺,又看看宋平安,眼神戏谑。

    宋平安道:“我是……我师父宁博士想要找他。”

    陆子祺却早憋着一肚子委屈,直接声讨道:“我哥他真是过分!又是这么久都不见人!有了师父就忘了妹妹,有什么事情能商量半月都没完?”

    “师弟没有与院长在一起。”诸葛恪一脸严肃,道:“早在十三天前,他就应该从道院回来了的。”

    “道院?!”众人齐声惊呼。他们只知道陆启明被院长找去了,哪里猜得出他居然跑去神域道院那种天边一样远的地方?

    陆子祺却完全没心思想什么道院;她有些结巴道:“什、什么意思!我哥又失踪了?!”

    诸葛恪沉吟道:“现在看来,你们是一直以为师弟在我们这里,但我和院长却都以为师弟与你们在一起。”

    陆子祺顿时柳眉倒竖,怒道:“那你们走这么慢干什么?春游么!院长呢!怎么当师父的!”

    诸葛恪颔首:“你说的很有道理。”

    陆子祺眼睛倏然亮了,抬手啪一声拍在诸葛恪肩膀上,赞道:“好师兄!师兄你带我一程,我跑得慢!”

    “好。”

    诸葛恪应了一声,拉住陆子祺的胳膊,身法瞬间走起——两个人唰地一下就跑得看不见影了。

    众人呆呆看着他们身后的尘土,半晌无言,然后奋起直追。

    ……

    张大延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中武院长室里,连卡在紧要关头的实验都暂时搁下了。

    ——道院出大事了。

    准确来说是道院的分院,但因为道院常年平安祥和,所以分院出的事儿也足够等同于道院的大事了。

    张大延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一处分院的院长犯事儿后叛逃了!听说还差点害死了两个道院的学生。那分院院长欺上瞒下无法无天了近三年——虽然三年时间对于神域中人来说不过弹指,但道院居然毫不知情这也太过分了——实在是安逸得太久了。

    于是这段时间,道院自上至下严查严打,尤其是他们这另外几座分院,更是绝对的重点照顾对象。尽管张大延对道院来说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但还是要规矩做几天“模范院长”避过这阵风头——他最近还亲自讲了好几次课呢。

    所幸风平浪静……嗯?!

    张大延警惕地抬头——隔着老远的距离他都能感知到一股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的味道。

    “是小恪?还有小启明的妹妹?”张大延在心中默数着,“咦这不是我那个乖乖徒孙女嘛!还有这个是……”

    门砰一声打开,张大延眼前是他十分熟悉的、诸葛恪严肃的脸。

    “师父,师弟失踪了。”

    ……

    ……

    ps:终于进入第三卷了!卷名《剑心》。

第二章 夏凉

    神域道院。

    是上午,天际清亮明好。

    不远处那一重重的殿宇楼阁过于肃穆了;这里的花园则十分平和柔美,最是契合休息日的心情。

    溪水的支流淌过缓坡,在阳光里微微亮着。

    一位身着布衣的温婉女子自花丛中走来,悠哉踱步至溪旁,将一只约莫二尺高的瓷器罐子装满了水,又再度回返。

    她眉眼如衣衫一样素淡,周身气息也像是未曾修行过的平常人;唯有从悬空漂浮在她手边的陶瓷罐,才可窥得她术修的身份。

    女子姓夏,单名一个“凉”字。她在浇花。

    瓷器拙朴,上面有层叠晕染的淡青色远山。夏凉手持一只水瓢小心地舀水,对自己的花一株株挨个照料着。

    夏凉养了很多花,种类多得数不清,香气却是和谐舒适的,懂的人一闻就知道这一定是出自顶尖药师之手。

    夏凉就是顶尖药师。

    她本无需这般麻烦,但她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就用凡人最原始的方法养育植物。眼前的花花草草,在她心中就像通人性的灵宠一个样。

    夏凉就这样充满爱心地喂养着自己的花草,一边愉悦地哼着小曲。

    然而就在她拿盛满了水的瓢浇到另一株花的前一瞬,她猛然惊悚地看到自己的花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个圆胖的白胡子老头,差点没让她吓得跳起来!

    下意识地,邦一声巨响——夏凉的水瓢直接砸到了那个粘着金蝉柏树叶的镗亮脑门上——

    “张大延你吓鬼啊!”

    夏凉一声怒吼。

    “姥姥,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张大延揉着脑门上的红印子,从花丛中站了起来。

    “你怎么又顶着这东西在道院瞎跑!”夏凉气不打一出来,随手舀一瓢水泼过去,同时喝道:“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蹲你中洲分院么?”

    “我是啊!但今天不行,真不行——出大事儿了。”张大延一边躲着,一边愁眉苦脸解释:“我小徒儿找不到了。”

    夏凉道:“哈哈。”

    “……姥姥这次不是说笑。咱能不能查查传送阵记录?就只查咱这儿与中洲的那座激活的次数。”张大延压低声音打着商量;这本来是不允许的事。

    “哦,那就是你连你徒儿在中洲还是在道院都不知道咯?”夏凉嘴角抽了抽,问:“查哪一天的?昨天?前天?”

    张大延小声道:“十三天前。”

    夏凉看了他半晌,道:“你别告诉我——这半个月前的事儿你是今天才发现。”

    张大延默默点头。

    “……大延啊,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大心’算了,心够大的。”夏凉评价道。

    张大延默默点头。

    “十三天前,这个不……嗯?十三天前?!”夏凉掐指一算,忽然脸色一变,古怪道:“你说的该不会就是你刚收的那个小凤凰吧?”

    “对对对,就是启明啊。”张大延道。

    夏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了?”张大延期待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线索。

    夏凉咬牙切齿道:“我就还奇怪呢——十三天前我们家有两只仙鹤莫名其妙跟着别人飞了!你说!是谁干的!”

    张大延茫然:“仙鹤?”

    不等张大延慢慢反应,夏凉又紧接着问道:“他跟那个楚少秋也认识对吧?”

    张大延眉毛一跳:“楚少秋?”

    他回想起那天三人的灵湖遭遇,心虚点头。

    “得,那不用查了,人现在黑三角呢。”夏凉懒洋洋一挥手。

    张大延叫道:“黑三角?!不是正乱着呢,他跑那儿干什么?”

    “还没想明白?”夏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这新徒弟啊,别的能耐我还不知道,但闯祸的本事——我看不用你教就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当黑三角是怎么乱起来的,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徒儿?”

    “啥?!”张大延下牙床差点没惊掉在地上。

    夏凉一一为他细数:“十三天前,那小凤凰用血脉威压拐走了我两只可怜的仙鹤,然后伙同楚少秋走传送阵跑去了黑三角的饕餮武院。”

    张大延一把揪断了好几根胡子,叫道:“哎呦我的妈——不是说饕餮的传送阵被改成了杀阵……”

    “恭喜回答正确——看来你那倒霉徒儿就是传说中‘差点被害死的两个道院学生’除楚少秋之外的另一个了。”夏凉微微一笑。

    “就说嘛,那楚少秋阵道水平一般般,看来就是你徒儿的手笔了……”夏凉若有所思,回头一看张大延,顺手一掌拍他脑门上,轻松道:“哭丧着一张脸做甚,不是早知道没死么。”

    张大延道:“那他为什么没回来?”

    “我不还没说完呢。”夏凉就知道张大延从不打听跟自己无关的八卦,黑三角出这么大个事儿,他也不知道后续详情。

    夏凉继续道:“你徒弟破了阵,然后应该是楚少秋跟饕餮那个女院长打了一场没赢,然后两人被关进了饕餮里一座私建的牢狱里。”

    “真真真岂有此理!”张大延一捋袖子,赤红着脸怒道:“我这就去跟她拼了!”

    “大延你好好想想,同级打架你有胜过一次么?”夏凉叹气,道:“没事,你徒儿已经把那座牢整个炸了。”

    “炸得好!”张大延使劲鼓掌。

    “然后更大的麻烦被他炸出来了。”夏凉啧啧不已,“大冶古国。从前传了那么多次,这回可重要是真的了。”

    张大延道:“那不是好事儿么?姥姥你为什么说是麻烦?”

    夏凉脸色蓦然郑重起来,道:“既然知道是你徒弟,那你可千万记得好好保密,除了我之外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

    “大冶遗迹的珍贵谁都知道,麻烦的是那地方只容许最早的五十八个修行者进入。

    “区区五十八——一家分一个名额都远远不够呢!

    “再往后的若想要进去,只有把前边的杀了才能顶替。他虽然是凤族,但毕竟修为太低,难保有人不会铤而走险。”

    说到这里,夏凉稍一停顿,笑道:“看来你徒弟与那楚少秋交情是真的很好。这半个月了,有关饕餮、大冶古国的所有事情都是楚少秋一人出面交涉,绝口不提同行的另一个是谁,连道院都没能知道。你可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张大延颇有些意外,看来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啊。他大致思索一遍,皱眉道:“既然这样,那启明岂不是就困在黑三角了?只要一传送回来,绝对瞒不住。”

    “这个你不必管了,我亲自来安排。”

    夏凉神秘一笑,“顺带给你们中洲分院多送一个好学生。”

第三章 承渊

    密闭的石室中灵气氤氲。

    林有致专注地凝视着陆启明,呼吸缓慢而均匀,像在熟睡。

    很多年了,她总是一个片刻也闲不住的人,想做的事永远比时间更多。但是在这十多天里,她几乎整日整夜坐在这里发呆,再要紧的事也不想理,再要紧的人也不想见。

    如今想来,她记忆中难得几段轻松悠闲的时光,原来都是与他一同度过的。

    林有致忽然用双手覆住脸,把眼睛埋入阴影中。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情会逐渐归于平静,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随着时间的渐进,她心中的波澜不断堆集、复加,直到掀起海啸般的狂潮;或许下一刻就会把她一切承担的决心由内向外彻底摧毁。

    惊惶。惊惶。

    不舍。不舍。

    畏惧。畏惧。

    林有致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

    停!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缓缓移开双手,继续望着陆启明。

    他现在气色很好。

    修行之道时常因祸得福。楚少秋说等他醒来,修为应该就能积累到小周天高阶的门槛了。

    “真不愧是你啊,陆兄。”林有致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笑意,低声道:“我相信你。”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两支玉簪,一一将其取下,再轻轻搁在陆启明枕畔。

    如瀑青丝散落下来,柔软地搭在她的背上,又顺着光泽的丝质衣衫滑到两侧肩头。

    林有致没有理会;她轻手轻脚地绕过陆启明,然后来到他身旁和衣躺下。

    火系元力密集的地方最适合凤族修养。石室的地面和墙壁皆铺设着温热的火系灵玉。红色明艳极了,简直就像玫瑰花瓣或者是鲜血。

    而他的衣服是重重的、浓烈的黑,仿佛要把周围的光线都吞噬进去。

    无意识地,林有致抬手覆上去,却被自己吓了一跳;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中,她的指尖冰雪一样白,几乎发出光来。

    袖口有用金线勾描的牡丹纹路,此刻愈显明黄,比正午的阳光还要晃眼,似在流动。

    裙摆则是隐纹的深蓝色,像是干净安和的幽深湖面——这让林有致想到了陆启明那水月泠如的院子里、那一汪弯月模样的潭水。

    眼前的场景色彩鲜艳到了极致,让她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处一段无声的梦境。

    她确信此刻的画面深深刻入脑海。

    就这样,林有致在陆启明身旁侧躺着;良久。

    “我相信你。”

    她再次说了这四个字,然后重新把头发梳拢整齐,起身离开了石室。

    ……

    林有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多日无人,房间中桌椅摆件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色泽黯淡。她眉尖微蹙,只简单整理了书桌,坐下来开始翻看这些天的子午阁记案。

    忽有一刻,门被人扣响——在林有致的意料之中。

    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她缓步走过去打开了门,看清来人先是一惊,然后喜道:“你醒了!感觉怎样?”

    “很好,你早应该这样小心了。”

    承渊径自越过她走进屋中坐下,摩挲着下巴微笑道:“只要看到这张脸,不管心里以为是谁,都要先当作陆启明——不是吗?”

    林有致推上门关好,平淡问道:“有意思么?”

    在承渊命令南临把院长令交给林有致的时候,他分明有一千次机会告诉林有致——所谓的“道院中人”,其中一个是陆启明;但他没有,故意任由林有致将他们两个错认,再慌乱补救。

    “太有意思了。”承渊随意拊掌两下以示赞赏,唇角勾起:“我正是想要知道——在察觉到你的破绽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看得出来,你很满意。”林有致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冷声道:“为什么要把他引来黑三角,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这次可是你误会我了。”承渊一摊手,无辜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在这儿也能见到他,我也十分惊讶,差点忍不住主动找他聊聊天呢。”

    林有致哦了一声,眼皮都没抬,讽刺道:“那你怎么不去?”

    承渊笑笑,转而道:“知道么?南临还真差点死了,就是你那个‘温良无害’的心上人做的。”

    “这样么?让我猜猜。”林有致单手支住下巴,轻声道:“启明他要杀南临,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你出手把南临救下——你早就看中她了,不是么?刚好趁此机会收服。

    “同时,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通过南临把大冶古国的信息悄无声息地透露给启明,引导他去开启遗迹。他来都来了,大冶又名额有限,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对吧?”林有致虽然用了问句,语气却笃定。

    “猜这么准做什么,一点儿乐趣都不剩了。”承渊叹气。

    林有致道:“我能轻易推测出来,你以为就能骗过他吗?未免太过小看他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会小看的——就只有他了。”承渊笑容玩味,继续道:“他一开始确实是怀疑的,后来却自己否定了。这次你还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

    林有致皱眉。

    “迷锁!”

    承渊大笑出声,道:“他居然因为嫌我设置迷锁的技巧太高超,认为我这一层次的人不会对付他——听他的夸奖,感觉还真是十分的微妙呢。

    “明明是自己随兴创造的‘小玩意儿’,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反过来作‘高山仰止’的模样——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承渊边笑边问。

    林有致没有说话。

    承渊笑意渐敛,神情转为苦思冥想。他喃喃道:“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的被谁消除了记忆,还是装的。”

    林有致嘲笑道:“你当所有人都与你一样‘爱好独特’吗?”

    “这可真的说不准。”

    承渊正色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事实上,我们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你们眼中的‘缺陷’,各式各样的都有——这我见的可多了。说不定他还真是那种以戏弄旁人为乐的性格,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做不知道,就看着整个世界围着他团团转。”

    承渊说着,愈加苦恼:“你说万一真是这样怎么办吧!他暗地里不知道嘲笑我成什么样了。”

    林有致简短笑了一声,诚恳道:“你真的很无聊。”

    承渊回过神来,抬头看她半晌,忽笑道:“今天很冷淡啊——怎么,一见他就后悔了?”

    林有致道:“没有。”

    “不用着急否认嘛。这十几天你难道不是在躲我?”承渊反问道。

    林有致淡淡道:“我很早就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人为最糟糕的结果做准备。这是有必要的,所以我不可能后悔。这种话你今后不要再问。”

    “‘很早’,‘必要’,‘不可能’——听听这用词。”承渊啧啧感叹着,笑道:“你是在说服你自己吧——我的‘初代’?”

    “……”

    林有致嘴角一抽,别过头去,无力道:“快停,你这语气我真没法与你交流。”

    “好吧。”承渊耸肩,轻笑道:“就知道说事实总会招人烦。”

    林有致不再搭理。

    承渊突兀道:“你没有杀死那个阵师啊,就是叫‘苏什么卿’的那个。”

    “你当时说的是‘处理’他。”林有致笑的一脸天真,道:“我处理了啊。”

    承渊点头道:“好。”

    林有致挑眉。

    “还有最后一件事——关于陆启明得到大冶名额的事,你不要帮他遮掩。”

    林有致有些警惕,沉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承渊微笑,“心情不错,所以准备尝试一下‘好人做到底’这种事。”

    ……

第四章 荆棘和荣光

    当南临叛逃一事在道院掀起的风波逐渐止歇时,修行界对于大冶古国的讨论热潮才刚刚开始。

    大冶古国的珍贵,在于意义和神。

    人族修行的发展从未停滞。确实存在一部分与神明祷言有关的古文字至今仍具有难以解释的隐秘力量;而除此以外,古人的修炼之法放至今日,已早无优势可言。所以人们并不曾对大冶古国的功法武诀怀抱憧憬。

    但是,大冶的现世,让当今人们重温起那段先辈们遍布荆棘和荣光的壮阔史诗。人们神往,崇敬并深深感恩。

    ——这绝不是无用的纪念,须知人族力量之凝聚正因于此,而人族之魂亦因坚信“崇高”二字所以活着。

    这就是意义。

    而数十万年前建造的都城与帝陵能够完整留存至今,自那个修行初生的时代——这是毋庸置疑的神迹。

    同时,没有人能够忘记,正是大冶时期诞生了神与人族的第一次直接对话——这对于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大能们而言,具有极端的重要性——尤其是,他们生活在这个被封印了整整九个衍纪的密闭位面,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受到神明。

    大冶古迹本就是许多人的势在必得之物,而那五十八的限额,更是将之前预想的激烈竞争进一步加重了无数倍。

    “道院也是好运气,大冶遗迹竟恰准地就出现在他们势力范围内。这眼看快一个月了,恐怕这五十八个位置早就被他们道院占全了去。”

    陆启明沿街道向前走着,听到身后一人如是说。

    “你当道院与你一样傻么?”另一人听了十分不屑;他言之凿凿:“我敢说道院除了楚少秋以外,进古国的至多不超过五人——再多就等同于让自家学生送死!大冶遗迹何等宝贵,哪里是他道院一家能够独吞得下的?总要先问问武宗和灵盟的胃口吧?”

    “那也不至于只有五个——我猜十个。”

    ……

    类似的讨论随处可见。陆启明一路走来,这种重复的话都听过不下十遍了,皆是在推测神域各大势力对于大冶名额归属的角力。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神域中的人们从没有提及黑三角中的势力;或许他们连在脑海中想过都不曾。古国遗迹的层次,已经远远超出黑三角原住民有资格分享的极限了。

    实力决定所得,理应如此——所以此刻的陆启明独自一人离开了黑三角。

    陆启明漫步在盘旋上升的木结构道路上,梯下雪白云团飘摇,不远处造型独特的建筑浪漫缤纷——这景致可比上次在秘境见的时候色彩鲜明多了。

    黑三角一远,心情自然惬意许多。他欣赏了片刻风景,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

    在神域,陆启明不需要问路的地方很少;他此刻是在野凉。

    ——这是张大延的安排;更准确来说,是张大延的姥姥的安排。

    这个安排本身没什么新意;是让陆启明与别人同行,再绕远路、曲折地返回中武。其中最有价值之处在于同行的另一位身份特殊,与之一起传送不会被人记录、盘查。

    至于让陆启明来到野凉城,则是那一位的要求。他们将在这里汇合,再一同传送入道院——正如陆启明当日在此与谢云渡分别以后的路线。

    陆启明是提前来的,一是处于理所应当的礼节,二则是他需要时间处理手头上的一些琐碎物件。

    那天他与楚少秋在迷锁中扫荡一番,总共得到了三十七件储物之器。它们原先主人的修为最低也是从大周天起始,器中珍藏之物的品级自不会差。这些所得在大冶古国的祭坛上耗去大半,后来又被陆启明拿来制作了两套特殊的通讯器,十成之中已去了其七。

    不过即便只余三成,也是一笔相当的财富。只是这些经过两次使用之后剩下的东西,都是些不甚合用的偏僻之物了。恰好要经过“野凉城”这座在神域也称得上繁华的大城,不妨顺路做些交易。

    许是坏运气已经在此前的波折中耗尽了,今日一路出奇顺利。诸事办妥之后,与约定的时间仍有一个时辰的闲余。

    陆启明略一思索,继续去往高处。

    ……

    黄金树秘境由于其特殊性,里面的修行者大多为奥义境之上。然而,在神域真实的生活中,周天境才是主流。

    陆启明神态自然地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丝毫不惹人注目。

    他径直前行,直至到达野凉城第十一层。

    十一层最边沿的那座酒楼,依旧有半边险险悬停于万丈高空之中,依旧简单到连门匾都没有,依旧位置偏僻却非凡地热闹。

    是桃山的酒楼。

    陆启明回想起了那个拥有天眼的纯净少年苏景,如能遇上,倒可以问问谢云渡近况如何——若是依照他总结出的“平均每月被追杀一次”的频率……祝他顺利。

    恰好还余一座临窗的位置。陆启明随意点了壶清茶,向窗外远望,耳畔是轻柔的风声、遥远的江流以及人们的闲谈。

    酒楼中人们的话题与楼外大同小异,无非是时间更多、说得更细罢了。陆启明原本无心关注,却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引去了注意——

    “你听说了么?承渊好像在黑三角现身了。”

    承渊。这是陆启明第二次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个名字。

    上次还是在黄金树秘境,与谢云渡初遇的时候——他猜测陆启明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两个字。

    巧合实在很多。比如这个世界的一个知名人物,恰好与陆启明前世宗门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比如,隐宗韩氏的老祖,又恰与他前世已故的大师兄同名同姓。

    陆启明在脑海中毫无目的地任意联想着,而那边人们的对话则继续深入了下去。

    “之前时候,似乎有线索怀疑与楚少秋同行的另一人是个凤族……”

    “凤族”二字再度将陆启明的思绪拉了回来。但他并不吃惊。

    说实在的,在这个黑三角被万众瞩目的时段,陆启明作为大冶遗迹的开启者之一,直到现在,人们对他的身份仅仅是“怀疑”而非“证实”,已经是远超期望的成果了。

    方才说话那人低头抿了口酒,又继续道:“如今既然承渊已经现身,那差不多就足够肯定了——与楚少秋同行的,就是他!”

    在稀落的附和声中,陆启明却怔住了——听这话的意思,那承渊竟也是凤族么?真这么巧?

    他心中隐有不安,但细而思之,却难以根据已知的线索理出因果关联。

    “等下次见到少秋,定要向他详细请教‘承渊’其人。”陆启明默默想着。

    正沉思间,陆启明忽觉有异,猛然抬头,对上了一位中年男子的锐利视线。

    男子突兀出现,落拓剑客打扮,而眼神却如刀剑一般,冰冷而沉默地注视着陆启明。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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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存在即原罪,他的生命即掠夺,他的到来即战争。但我们仍然真诚地感激。因为他是旧时代的变革者,他是最终的正确,他是这个时代一切光明的最高启示。——《莲世界大道问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问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问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