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封侯
公羊戟说完这些话,他看着滔滔江水,忍不住又喝了一壶酒。√∟頂點小說,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乱世,经历过数次王位的更替,大楚王朝的至为强盛和被秦赶超。一个强大的王朝慢慢没落,就像一颗落在潮湿角落的土豆的发芽、发霉,是缓慢而可以预见的过程。
巨山的倾倒,往往可见征兆。
然而他怎么都未曾想到,一个如此偌大的王朝,说分崩离析就分崩离析。
哪怕赵香妃终究能够从南泉诸镇通过,逃过秦军的追杀,像南泉诸镇门阀一样的权贵不在少数,她的时代终究已经终结,大楚王朝被秦、燕、齐割得四分五裂,这大楚王朝,说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再强大的门阀,在这种变局里也最终和山匪没有什么区别。
……
在公羊戟感慨大楚王朝和南泉诸镇门阀最终的命运时,遥远的燕都,是一片肃杀的景象。
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重甲军队在皇宫外戒备,城门军极为仔细的检查着过关者的证件,稍有疑虑便先将人扣下。尤其是都城里骤然多了许多密探,这些人不停的在街巷中巡查暗探,逮捕了许多人。
一个庞然大物的倒塌,便是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最好的警醒例子。
尤其当发现和自己一起曾并肩战斗的大齐王朝都不能相信,这种警惕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些旧案被翻出来严查,一些恐和秦有关的人稍有问题便被处决。
这种清洗从燕都往各大郡蔓延,甚至比现在长陵的清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名年迈的官员出了皇城。
这又引起了城中许多人的恐慌。
因为这名年迈的官员是姬清,教导太子的老师之一,许多重要的皇命都由他颁布。
简单而言,他的出现,便代表着重要的皇命。
护送他的车辇也明显超出了平时的规格,两侧甚至跟随着阴元重骑。
骑士是修行者,身下的坐骑是一种角犀,力大无穷,身体可以负担巨大的重量的同时,它们和身上骑士披着的厚重阴元铠甲经受了更为高阶的修行者的阴气灌注,这使得这种重骑在开始奔跑的瞬间,便会拥有可怖的速度。
巨大的重量加上可怖的速度,便会使得这些重骑拥有可以和强大修行者一战的力量。
护送车辇的重骑在城中行走的并不块,然而这些角犀巨大的身躯填充在街道上的阴影,以及重骑行走时,蹄足砸落在地上的声响,从铠甲的缝隙里往外流淌出如浪花一般的黑色冻气,依旧让看到的每一个人感到窒息。
难道是要抄某个重要大臣的家么?
然而这列车辇却是行向了仙符宗。
年迈的姬清在仙符宗的山门口下了车,然后求见张仪。
稍后仙符宗宗主的口讯便传到了山门,仙符宗的数名师长直接将姬清迎入山门,接往张仪修行之地。
得知了消息的张仪没有让这名年迈的官员久等,他很快在山道上等候姬清。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还有慕容小意和乐毅。
在仙符宗之变后,所有仙符宗的人都已经接纳了张仪,甚至完全接受了他是秦人的身份,将他视为仙符宗宗主唯一的真传弟子。
张仪的眼圈有些黑,眼睛里有些惘然。
这些时日有很多消息传了过来,不知真假,让他难以消化。
有些消息让他很焦虑,无法入眠,然而因为相隔太远,消息传到燕境也已经太迟,所以他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心境和此时的天下一样乱,这些时日的修行便很成问题。
姬清和张仪互相见礼。
看着这名虽然表现的极为温逊有礼的年轻人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姬清轻声咳嗽了一声。
一道清气随着他的轻咳震荡着周围的元气,激泛出一些凉爽的意味,让张仪脑袋一清,从纷乱的思绪和猜测中回过神来。
他有些歉然的微垂头。
接下来姬清便代表燕帝,很温和的传了几个旨意,然后令身后随从官员将一些封赏之物送至张仪的面前。
旨意的内容让张仪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迅速的又陷于那种迷惘之中,直至身后慕容小意等人按耐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响起,他才又重新回过神来。
将中术侯的封地赏赐给他?
封为镇国侯?
赏清心丹二十枚,赐藏书修行典籍共计十五卷?
……
镇国侯?
有真正封地的王侯?
自己只是流落到燕境的秦人,竟然莫名之间,就已经封侯,变成了一名真正的王侯?
自己做了什么?
“这不合常理。”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皇命就是道理。”姬清异常简单的打断了他接下来还想说的话语,温和的说道。
当这带着封侯皇命而来的年迈官员离开,看着他走出山门登上车辇时候的背影,呆呆的张仪自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震惊的浑身都有些麻木。
“看来传闻是真的。”
他对着身边的两名好友乐毅和慕容小意轻声说道:“我师弟丁宁…真的是九死蚕传人,而且…”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慕容小意补充完了他要说的话。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和传闻里元武的论断一样,他就是九死蚕的重生。”她的声音也非常颤抖,“而且他顺利从千尘山阵中脱逃。”
“谁都要表明自己的心迹,谁都要站队。”
乐毅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说道。
毫无疑问,这种不合常理的封侯巨赏是很**裸的讨好。
这种讨好便只可能因为九死蚕的重生。
没有帝王会儿戏的做不确定的事情,所以当元武亲口说出那样的话语,现在燕帝又将张仪直接封侯,这便是说明那名传奇的酒铺少年是九死蚕的重生已经被认定。
“师弟他竟然…?”
张仪震撼着,想着自己和师弟在长陵生活的点滴,依旧感觉不真实。
……
“那沦落和浮沉因他,我的对手竟然是九死蚕重生,那也不算丢人。”在这同一时刻,同样出身于白羊洞的年轻人苏秦背负着双手,站在一艘幽浮大舰的船头,轻声感叹,然后看着滔滔江水,道:“白山水没有这么轻易会死,帮我传出消息,我想单独见她。”
第十五章 交易
“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頂▲∴点▲∴小▲∴说,”
晨光里,千墓坐在船头,河上如纱的白雾轻柔的披在他的身上,染得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他对着坐在他身侧不远的丁宁,认真的说道。
他说的是齐帝。
此时丁宁已经让船缓缓停了下来。
天光已经很亮的东边天际下,已经出现了一座大城的轮廓,那就是楚都。
再往前,水路就已经不安全,需要弃船走陆路。
而且按照他们最新得知的一些消息,他们的目的地也已经更改。
“我师尊在齐的地位,和您以前在长陵的地位差不多。所以齐帝不可能因为一些城池而和郑袖联手做出这样的事情,他需要在意的不只是我的情绪。所以一定会有其它更为重要的原因。”
千墓转头看着丁宁,微垂下头:“但是我不管他有什么其它原因,他辜负了我师尊。如果有可能,我要亲手杀死他。”
丁宁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道:“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你亲手杀死他。”
这艘寻常的乌蓬渔船慢慢的靠岸,船底很自然的搁浅在厚如棉毯的水草上。
“我们应该会比他们更快的到南泉诸郡。”
澹台观剑第一个从乌蓬中走出,在上岸时看了一眼阳山郡的方位,忍不住轻声说道:“我们怎么去?”
他说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赵香妃和向焰所率的楚军残部,至于他现在对丁宁所说的“怎么去?”指的自然是出现在南泉诸镇门阀之前的方式。
听到他的这句话,丁宁笑了笑,道:“我们用最简单,最正常的方式去。”
……
“我有些想不明白,你怎么敢单独邀我相见。你太弱小,难道真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要杀你也只不过是随自己喜欢,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像你这样的人,我杀得太多。”
当旭日当空,接近正午之时,一叶小舟孤零零的漂浮在远离楚都的另外一处江面上,苏秦孤单的站立在这一叶小舟上,听着这样桀骜的声音,缓缓转身。
带着一些杀意的水波拍击着他身下的小舟,砰砰作响,而一袭白衣,女子装扮的白山水,却是踏在浪花之上,微讽的看着他。
苏秦颔首为礼,面色却反而有些倨傲,淡笑道:“一个人是否伟大,很多时候只看他的敌人是否伟大。我很庆幸,有一批足够伟大的敌人。”
白山水皱了皱眉,嘲弄道:“只是帮郑袖做些事情,和那些胶东郡的黄袍没有什么区别,以你此时的身份,还不足以自称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不配,但将来却未必。”苏秦没有生气,反而很阳光的笑了起来,“人的际遇是很难说得清楚,昔日我投靠骊陵君还被刁难,各种羞辱,然而昔日风光的骊陵君已经变成楚都里一杯焦土,而我现在却是楚都里最有权势的人。”
白山水冷笑了起来,“你或许也会马上变成这江上的一具浮尸。”
“应该不会。”
苏秦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和你们不像是郑袖和巴山剑场,我们之间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怨。而且你应该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交易?有意思,我最喜欢和人谈交易。”听到苏秦的这句话,白山水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苏秦还想再纠缠几句,然而看着白山水此时浓烈的笑意,心中却是莫名的一寒,知道至少在此时,自己和白山水这种大逆还有着很远的距离。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应该很想知道齐帝和郑袖联手的秘密。”
白山水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她也收敛了笑意,很简单的说道:“想知道。”
“十二巫神首。”
白山水越是说话简单,苏秦此时便也越发郑重,说话也越发简单:“十二巫神首分别是一副修行图录,每个**成典,是一门独特的修行手段,但十二巫神首上这些典籍连在一起,便是大齐王朝所有阴神鬼物修行之法的起源。或者说,现在大齐很多宗门看似已经诡异绝伦的强大修行功法和对敌手段,也只不过是这十二巫神首上的旁支末节。”
“我听说过。”
白山水的眉头蹙了起来,她看着苏秦的眼睛,直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郑袖找齐了十二巫神首,然后以次和齐帝交换?”
苏秦点了点头,道:“不错。”
“然后呢?”
白山水呼出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十二巫神首的下落?”
“我知道,而且我想我可以帮助你们得到十二巫神首。既然因为十二巫神首,他都可以和郑袖联手,那你们若是得了十二巫神首,就算自己无用,也同样可以让他帮你们做很多事情。”苏秦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说道。
“这个交易很好,但你要什么?”白山水笑了起来。
“我要人王玉璧。”苏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不看白山水,看着波涛起伏的江面,面无表情的说道。
“人王玉璧?”
“只是能够让人修行速度变得快上很多的东西,对你们这种七境宗师而言,也不算什么宝物,但对我而言很有用。”苏秦平静的说道,“我控制了楚都,便查到了很多有趣的意思,这人王玉璧归楚帝所有,应该是带去了鹿山,然而却并未给赵香妃或是骊陵君。而他身边的死士,李云睿后来却去了长陵。所以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很巧合的发生。”
“帮我找到人王玉璧,我帮你们得到十二巫神首,这是很公平的,对大家都很有利的交易。”
“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交易。”白山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够狂妄,够野心,但足够聪明。”
苏秦深深躬身行礼,真挚道:“多谢赞誉,如此便静候佳音了。”
白山水转身,踏浪走出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嘲道:“我不杀你,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若是世上都是无趣的人,穷凶极恶的对手,那也无聊的很,只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身子太低,看不到太远,还没有想好,但或许将来我会想到。”苏秦笑了起来,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第十六章 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方式
在大楚王朝的地图上,夜泊镇只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和这镇的镇名一样,大楚王朝的这个小镇源自于数条野河交汇处的浅滩。〈〔〈[〈
这里很适合过往的一些商船停靠休憩,而且周围十余里都是平坦的河坡,没有什么险峻的河谷、山林,不会有什么盗贼山匪借着地势的掩映而来。
经历了数十年的平静,这个小镇虽然客栈酒肆一应俱全,但是依旧称不上繁华和热闹,只能和一些驿站旁的村庄一样,满足来往客人的日常所需。
然而当赵香妃所率的大楚残军略微表现出想要从南泉诸郡这里过的态势时开始,这个小镇便陡然重要起来。
南泉诸镇全部沿山伴湖,易守难攻,而这夜泊镇在大楚王朝的地图上,就像是和伸入南泉诸镇的一条长舌,是通往南泉诸镇的门户。
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大齐王朝军方,以及顺势抢占了大楚王朝诸多城池的大燕王朝,以及大楚王朝一些未卷入战事的边缘门阀,都想要第一时间探查军情和想要知道南泉诸镇门阀的反应,所以和往日相比,这个镇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其中甚至有些人没有太过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随时等待着南泉诸镇门阀的主动接触。
这是个很多人都需要站队的时候,然而南泉诸镇门阀可以拥有不同的选择。
南泉诸镇门阀在早前的议事和接到天下剑令对于外界而言依旧是秘密,对于南泉诸镇门阀本身而言,也需要时刻担心来自各方的风雨,所以南泉诸镇门阀自然也会秘密安插许多人在这夜泊镇密切注意这些人的动向。
此时最靠近镇口官道的茶楼上,临窗位置上坐着的一名年轻男子便是来自公羊家的修行者。
因为更不需要刻意的隐瞒自己的底细,所以他的神和举动远比这茶楼上绝大多数茶客要来得自然。
他看着每一名进入这小镇的人,听着茶楼内外很多人的交谈,目光却很快的被远处官道上的数辆马车吸引了过去。
马车极为普通,制式不一,就像是随便从沿途买到,然而数辆不同制式的马车组成的车队,在此时的夜泊镇却是显得分外特别。
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是一名英俊男子,身姿挺拔,不知为何,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看着看着,面却是越来越震惊,只觉得这名男子就连身上的每一片衣角边缘的线条都分外像剑痕,都好像有锋利的剑要飞洒楚来。
第二辆马车上的车夫是一名少年,当他的目光脱离第一辆马车上的英俊男子,投到这名少年身上时,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便已经坐不住,站了起来。
因为太过诡异。
他可以清晰的看清那名英俊男子面容的每一处细节,然而那名少年只是和英俊男子隔了一辆马车的距离,他却怎么看都看不清这名少年的面容。
那名少年的五官似乎非常清晰,然而却就是在他的脑海之中留不下任何的印象,就像是一张纯平的白纸。
只是这样的两名车夫,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就已经确定,这列车队中修行者的实力已经强到令人指,分量已经重到难以想象。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走出了茶楼,径直迎向了那数辆马车。
因为担心引起这列车队中人的不快和敌意,在距离这数辆马车还有数十丈的距离时,他便已经侧立在道旁,接着便躬身行礼,恭谨道:“公羊家公羊瑾心,请问贵客?”
他的用语也谨慎到了极点,就连问询都是只用“请问贵客”四字,连来此何意这些略微强硬的话语都根本不敢出口。
因为越是接近这列车队,他的心脏和瞳孔就越是收缩,在他的判断里,就连率领着楚军残部的赵香妃和向焰,都不可能派得出这样力量的车队。
“岷山剑宗澹台观剑”,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颔回礼,温和而有礼的回答,回答也是简单到了极点。“巴山剑场,天下剑令主人已到,请通报家主。”
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霍然抬,他听着这名英俊男子自报身份的话语,以及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感到巨大的眩晕,浑身都充满难以置信和不真实之感。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体内的真元有些失控的碰撞起来,让他的身体剧烈的晃动着,甚至出许多轰然的声响。
然而在抬头看到这名英俊男子温和却带着一种孤高不可及的自然气质的目光时,整个身体都充满不真实之感的他却无比确定这是真的。
这名男子就是传说中的澹台观剑,那天下第一剑快之人。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南泉诸镇门阀所有修行者,都想象过无数种巴山剑场的人到来的方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到来。
他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阳光下。
堂堂正正的,气质安详,很自然的带着一种大宗门的不可一世和傲然,直接来见。
这是最普通而最不平凡的大人物到来的方式。
这样的到来方式,应该是以前的巴山剑场修行者到来的方式。
然而现在重现了。
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迟迟没有回答,他反复的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巨大转变的开始。
当九死蚕重现,真正的出现在阳光下,公然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踪…自己现在,不只是站在这样的一列车队之前,而是站在了史册里,站在了一个时代的开始。
他的眼前一片金星,以至于整列车队在他的视界里都变得金黄,威严而不可直视。
在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终于能够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再次深深躬身行礼,道:“请容我带路。”
在转身开始带路的时候,他更加清醒了些。
他开始有些理解。
当千座尘山法阵没有困死这些人,当许多人死去,而这些人却活了下来…仅凭马车里的这些人,世上又有谁能够再抽来足够的修行者,和这些人匹敌?
这名天下剑令的主人,似乎的确已经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再畏惧任何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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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态度与决心
当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如临大敌般走出茶楼时,其实夜泊镇口这间茶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有些奇特的车队。
这些人虽然都是代表不同的势力,然而有不少人都是从秦地而来的修行者。
他们的见识,或者说先前得到的很多讯息,要比公羊家的这名修行者更为精细和精准。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第一眼看清第一辆马车上的澹台观剑时,就已经认出了澹台观剑的身份,瞬时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尤其当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小说和澹台观剑极为简单的交谈之后,开始带路时,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自己都忽略了一点,这种画面只能让人联想公羊家和九死蚕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第一辆马车上驾车的是澹台观剑,第二辆马车上驾车的是齐宗师晏婴的那名真传弟子,就连第三辆马车上驾车的李道机都甚至被一些人认了出来。
看着这些人,再感受着三辆马车里**而出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想着传说中那名曾经创造了一个时代,已经死在长陵,然而却在元武口中被认定重生的传奇人物,现在应该就在这三辆马车的其中一辆里。这些修行者的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好奇的同时,骤然又充满无穷的恐惧。
……
公羊家的老宅在南泉镇的最东边,一座名为獐山的小山在公羊家短短两代人的经营下,就已经变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巨大堡垒。
公羊家的一些最为重要的建筑物都建立在这座山头的高处,世间绝大多数符器都无法引动威力攻击到的位置,而公羊家本身精通机关布置,除了大量扰动天地元气让修行者无法顺畅的战斗的符器布置之外,还布置有许多不需要修行者便可以动用的机关军械。
若是公羊家所有私军和修行者门客龟缩在这座山上,大楚王朝之前境内任何一支军团想要攻陷公羊家的这座山,在不调用外来的大量宗师的情况下,恐怕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比起攻陷敌国的一座重要边城都要困难很多倍。
獐山距离夜泊镇并不算近,然而当消息很快传来,一辆很像船的大辇便从公羊家的老宅深处行出,在一些骑者和侍从的环拥中出了獐山,行向夜泊镇的方向。
巨型车辇中坐着的便是公羊戟。
他喜欢平稳和舒适,这车辇便是特制,即便在山道上下行也不见多少倾斜和震动,连楚都里一些王侯都未必能够拥有这样的东西。
公羊戟的面容平和,如春天里温和的天空,然而眼神深处却是藏不住的惊叹。
三辆很寻常的,甚至连规制都不同的马车穿过了夜泊镇,然后在夜泊镇和南泉镇的中途,与公羊家的这列车队相遇。
公羊家的这列浩大的车队之后,还有许多得知消息的门阀的车队远远跟着,若隐若现,就如一支支的军队。
然而随着公羊戟的示意,当公羊家这列车队停下时,他们所停的地方地势比丁宁等人所在的这三辆马车要略低。
这是一种难言的姿态。
公羊家如此,这三辆马车便很自然的显得比公羊家以及后方道上的所有车辇要高出一等,就像是昔日的一名王者在接受许多的诸侯前来迎接。
马车停下,车辇停下,公羊戟却并未第一时间出声和下辇,只是微微的眯着眼睛安静的等待着。
澹台观剑很自然的下了车,然后他身后的马车帘子被人从内里掀起,丁宁便从内里走了出来。
丁宁的双足踏上地面,他平静的抬起头,看向对面车辇里那名很有威严的老人。
公羊戟的目光一颤,他发觉竟然连自己都看不透丁宁的修为,至少凭借此时丁宁身上的气息,他只是觉得宁静如星空,而无法判断对方真正的修为境界。
于是他便迅速确定,对方便是夜枭用千座尘山困死,然而元武和郑袖却依旧杀不死的那人。
“该如何称呼?”
他站了起来,下了车辇,然后微躬身行礼,问道。
丁宁平静说道:“丁宁。”
“我真的很敬佩您,但您这样做让我很为难。”公羊戟看着他说道:“您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南泉诸镇门阀已经和您彻底联手。”
“不应该么?”丁宁淡淡的一笑,“那我该用何种方式出现,不露痕迹的到来,然后先暗中刺杀掉几名最反对的门阀,包括绉家的那名供奉?”
公羊戟眉头微皱,道:“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应对,就怕时间不够。”
丁宁看着他的双目,摇了摇头,平静道:“我想这样会更加让你看到我们的决心。”
公羊戟的眉头松了开来,“若您是这样想的,您便是正确的。”
丁宁不再说什么,颔首为礼。
公羊戟转身,两人之间在很多人听来难以理解的简单谈话就此终结。
然后在重新坐上车辇的同时,公羊戟对着始终侍立在旁的一名门客吩咐道:“去绉庄。”
绉庄便是绉家的庄园。
这名门客是他最贴身的供奉,自然瞬间听出了这一句话里包含着的意思,传令下去的同时,想了想问道:“要不要帮他们更换车辇?”
大楚王朝的权贵都很在意舒适和享受,公羊家有的是华贵舒适的车辇,既然公羊戟已经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这名门客自然觉得对方乘坐的寒酸马车有些不合适。
然而公羊戟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他微嘲的笑了笑,轻声道:“有什么关系,既然他已经如此公然表露身份,那他无论乘坐什么,在世人的眼里,和王座又有什么区别?”
消息很快的传递到远处道上的绉家车队。
原本已经不安至极的绉家得知丁宁等人接下来马上就要做的事情之后,便马上变得振奋起来。
一个一尺来长的白玉盒很快便送了过来。
这是绉家送来的礼物。
白玉盒内里装着是白油脂一般的药泥。
这是白龙脂,用白水蛟的妖丹和油脂为主药炼制而成灵药,天下最好的疗伤圣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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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敢么
没有任何的约定,然而很有默契,当绉家的礼物送达之后,南泉诸镇其余门阀的拜礼也几乎同时送达。
这些门阀送来的礼物都很罕见和贵重,而且都和绉家送来的白龙脂一样,是丁宁现在很急需的东西。
除了夏家。
夏家送来的礼物是一盒茶。
这盒茶叶是产自楚地北境的“天青冰香”,这种茶叶只在楚地北境的天青三峰的雪线下才有生长,一年也唯有数两出产,用上等泉水冲泡时,不只是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而且即便是在夏日里也有一种冰润清爽的回甘。,..
这一盒茶足有三两,分成两包,分别是今年的新茶和往年的陈茶,两者之间会有不同的口感。
所以其实夏家送来的这盒茶也很罕见和名贵,纯粹用于商品买卖上,价值甚至超过其余大多数门阀送来的礼物。
然而这种茶对于喜欢享受的权贵有意义,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没有意义,尤其对丁宁现在没有什么用处。
这样的一件礼物,足以表明夏家此时的微妙的态度。
然而丁宁看到夏家送来的礼物之后,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依旧先去绉庄。
公羊家以山为堡,而绉家以水为牢。
三层水网和一些街巷、店铺,很自然的组成三道易守难攻的防线,往日里即便是生活在这些街巷和店铺里的人们都很难察觉,然而今日里当一些连通的石桥上的闸门落下,当一些河流的水位升高,而隐匿在河流之中的一些机关布置又显露出来时,即便是一些很愚钝的居民都发现绉家庄园外就像是多了三条护城河,而一些平日不起眼的建筑物,都在这些街巷之中变成了阵眼和堡垒。
坚守有时候也意味着自牢,此时的绉家便是如此。
大量的修行者和绉家的私军守着无数重要的符器,切断了绉庄和外界的联系,将绉庄团团围住。
绉家门阀的家主绉沉云,此时却在这三层包围圈之外,隐匿在一辆寻常的马车内,面色极为苍白,心情紧张到极点。
丁宁如此公然到来,和当年巴山剑场宗主率众亲至一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到来的消息被牢牢封锁着,不至于迅速传至绉庄深处那几座蟒鳞山中,而且丁宁一到便马上给出了他和其余门阀想要看到的态度,直接来绉家面对这名供奉。然而绉家如此的调度,内里的那名供奉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感觉若是这名供奉离开蟒鳞山冲杀出来,只可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可能的杀绉家人报复。
如果这名供奉有选择的余地,那只要发现他的存在,第一个要杀的自然是他。
所以当公羊家的人领着丁宁的马车到来,当开始进入绉家这防卫森严的外三层时,他都依旧躲藏在马车里,依旧没有敢出现。
他见过那名供奉的可怕,他生怕那名供奉乘着这个时候冲出来。
所有绉家的修行者以及军士也都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的紧张来源于两方面。
一是他们知道了内里有一名可怕的,而且被他们绉家背叛的神秘供奉存在,另外一点则在于他们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九死蚕。
看着马车停下来,看着平静走出的丁宁。
看着沐浴在阳光里年轻到极点的身影,他们每个人在心中响起的声音都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难道真的是当年天下无敌的王惊梦?
那个几乎杀光了所有进入长陵阻拦他的七朝宗师,让那些宗师的尸体堆积如山的王惊梦?
他们看着丁宁的面目,如此清晰却觉得虚幻,不敢相信,不敢想象。
丁宁所在的车队是直直的行向绉家的正门。
当所有的暗阀和机关布置发动之后,要从外三层到绉家内院的正门,需要经过三座大桥。
当车队在第一座桥前停下,除了丁宁之外,丁宁所在的这三辆马车里,没有任何人有动作,甚至丁宁也只是从车厢中走出,站在车头,却没有下车。
在数个呼吸的时间里,无数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做出了无数的猜测。
然而丁宁依旧没有下车。
他的手中有金属光芒一闪。
所有或在明处,或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人都是瞳孔剧烈的一缩。
丁宁的手中出现了两片天下剑首令。
然后所有人看到他持着其中一片天下剑首令,在另外一片天下剑首令的剑身上刻了几道符文,写了一些注释。
接着他很自然的将这片天下剑首令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绉家修行者,道:“送给李皎月,让她出来见我。”
直至此时,一片沉重的呼吸声才如潮水一般从四方响起。
天下剑首令原本消失多年,只存在于修行者典籍的记载里。
然而现在所有在场的人看到了天下剑首令的生成。
原来天下剑首令,是这样制作出来的。
而此时这名绉家的修行者手里的,是一片完全新鲜出炉的天下剑首令。
接着天下剑首令的这名绉家修行者只觉得手中的这片剑令无比烫手,烫得连他的识海里都似乎涌起了火焰,那李皎月三个字不只是对他,对此间所有的修行者而言都极为陌生,然而他很清楚丁宁的意思。
这李皎月只可能是蟒鳞山中的那名神秘供奉。
任何一名绉家人此时出现在那名供奉面前都应该有可能被怒火燃成灰烬,而且为何这天下剑首令的主人根本不进绉庄去?
然而在丁宁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在此时的气氛之下,这名绉家的修行者只有麻木,却连丝毫恐惧都没有生出。
他连任何反抗的情绪都没有,大脑近乎一片空白的转过身去,托着这片天下剑首令,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绉庄内里掠去。
丁宁平静的站立车头,正对着绉庄正门的方向。
那名绉家修行者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和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里。
过了十数息的时光,桥下的河水突然颤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晃动起来。
在下一刹那,绉庄的深处,那些蟒鳞山里,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这尖叫声无比的刺耳,就好像有无数的女鬼在地底尖叫,令人寒毛都要忍不住炸起。
轰的一声。
只在尖叫传入所有人耳廓的下一刹那,绉庄的大门炸成粉碎。
一股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气浪,将碎屑都吹上天去。
一道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这气浪里,停在丁宁身前的第三座大桥上。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吗?”
“既然是你,为何不来,让这样的一个来我给送剑令,你不怕我随手杀了他么?”
女子的声音在气浪里不断炸开,尖利疯狂的声音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声,一**传入人的耳廓,让许多人都难受得有些呕吐的感觉。
“那你杀了他没有?”
丁宁的神容没有变化,只是嘴角微微挑起,有些戏谑的神色:“你敢么?”
第十九章 仪式
丁宁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的轰鸣声和尖厉刺耳的声音全部消失。,
和他隔着一座轿站立着的女子五官都有些抽搐起来,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回应。
“你不敢。”
丁宁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站在车头,本身就显得比这名女子高大,尤其当他这样抬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庄重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不然你不会见到剑令就这样失态,然后就这样见我。”
丁宁看着这名女子的双瞳,缓慢而平静的接着说道:“师姐,你还是这样胆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你还有资格让我称你为师姐么?”
当他这样的声音传播开来,四周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这种震惊依旧源自于丁宁的身份。
他若真是当年的王惊梦,那隐匿在绉家的这名神秘供奉,竟然是王惊梦的师姐?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王惊梦在进入七境之后,便已经成为了巴山剑场实际上的领袖,然而王惊梦的具体师承,却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初开始修行时是拜在巴山剑场哪一名名师门下,或者他是得了昔日幽王朝的一些传承,进入巴山剑场时已经是拥有了可怕的功法和见知。
“真的是你。”
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双瞳收缩扩张如花开花谢,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丁宁的头抬得更高了些。
他的目光落向天空。
末花残剑一直在他腰间挂着,然后他握住了这柄剑,朝着天空施了一剑。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剑气,就像是一道青色的火焰。
这道青色的火焰就像是拥有生命的生灵,在天空里伸缩不定。
然后丁宁再出一剑。
天空更高处多了一轮洁白的皎月。
皎月慢慢的缺角,有一种玄奥的剑意却开始萦绕在这天地间,似乎有杀意随时会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接着丁宁再出第三剑。
许多道游丝般的剑光围绕着丁宁飞舞,汇聚成形,就如一块磨盘。
只有此时这李皎月才彻底明白丁宁这三剑所表达的意思。
第一剑是“碧落荒火”,是她和王惊梦师尊的绝学。她无法领悟,而王惊梦会。
第二剑是“阴晴圆缺”,是她自己最难施展的剑式之一。
第三剑是“磨石剑”,是王惊梦独有的剑式。
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证明了。
她再也不敢怀疑对面这人的身份,即便外貌身形彻底改变,但她确定丁宁就是那人。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收了剑。
他的手指微动,没有真正出剑,但是拟出了两道淡渺的剑意。
这两道剑意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身上的力气都似乎开始流失。
这两道剑意是她和王惊梦最后交手时双方所用的剑招,尤其其中一道剑意,更是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无比恶毒的伤势,让她必须依靠蟒鳞山的元气才能维持生机。
这一剑成囚,将她囚禁在这楚地很多年。
就算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学会她和王惊梦的剑意,但却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如此精妙的仅用剑意就模拟出当时两人最后交手的情景。
所以她明白这是真的。
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活”了过来,换了副面目无比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浑身发抖了起来。
“你就是太过胆所以当年一受威胁便站在了郑袖一边,背叛了整个巴山剑场,出卖了很多人的秘密。”
“按剑跪下,你不再是我师姐,但我可以宽恕你。”
丁宁低下头来,声音也冷漠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是巴山剑场的规矩。”
按剑跪下,在巴山剑场,便表示臣服,表示这柄剑和这名修行者的名便属于他臣服的对象,今后不再平等,而且会接受禁制,变成无法背叛的忠实仆人。
当丁宁这样冷漠的声音响起,李皎月的双膝已经发软,她知道当年巴山剑场的规矩,但是当年的巴山剑场,真的几乎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屈辱。
“按照巴山剑场的规矩,接受宽恕,我可以消去你剑创的隐疾。因为我得了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丁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接着说了这一句。
噗通一声。
李皎月跪了下来。
一蓬烟尘从她的双膝和地面接触的地方炸了开来。
接下来接触地面的是她的身体。
她几乎匍匐在了地上,额头摩擦着地面,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到底是何等复杂的情绪,但看得出她甚至哭了出来。
没有人觉得荒谬,也没有多少人觉得鄙夷可笑。
看着站在阳光里的丁宁的身影,看着这名跪在他身前的强大修行者,所以人都开始明白,丁宁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
带回来巴山剑场的规矩。
这是对着整个天下宣告他和巴山剑场回来了的仪式。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这就是他不杀这李皎月,而让这名背叛了巴山剑场的强大修行者跪拜在他面前,接受他宽恕的真正原因。
四周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很多修行者看着丁宁的身影,知道这并非是他最强大、风光和令人震撼的时刻,然而就算如此,很多人的心中已经生出了修行者当如是的念头。
如此的气度和做派怪不得当年有那么多的修行者不顾一切的追随。
阴暗的马车里,绉沉云的呼吸平顺了起来,他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但是浑身的衣衫却被汗水湿透。
他终于明白为何公羊家在一开始就表明了屈服的态度。
对方的级数和自己这些门阀相差实在太远,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有一辆马车在李皎月起身前便快速离开。
很多人都心照不宣,那是夏家的马车。
绉家的反对力量已经如此兵不血刃的解决,那唯一剩下的夏家,那背后的反对者又是谁?此刻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丁宁并不心急。
他在绉庄里停留了下来,等待夏家的回音。..
第二十章 依旧是前尘
“他这么喜欢宽恕么?”
夏家的庭院深处,有一片荷花池。荷花池前,站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很显然已经久居这南泉诸镇,连说话都带了些南泉诸镇的口音,然而他的衣着打扮却是和长陵人没有什么区别。
确切的说,他身上的衣衫,带着的一些配饰,包括扎头发的布带,都是长陵十几年前的款式。
他的面容也有着长陵人的显著特征,面孔有些方正,身姿如剑般挺拔,肩膀很宽,肤也有些偏黄,不像楚地中部的人那番俊秀精致。
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和寻常的长陵修行者截然不同。
当他微冷的开口说话间,他身前生机盎然的几株荷花悄然枯萎,一些鲜活的气息变成淡淡的青气流,最终又变成淡黑的阴冷元气,汇入他的掌心。
这种悄然吞噬生灵元气的功法,即便是在大齐王朝,也被很多修行者认为是邪法。
修行这种功法,影响最大的便是寿元。
换句最简单的话而言,强行掠夺太过驳杂的元气入体,便很容易死的比别人早。
“既然他用这种方式带着巴山剑场重回世间,既然他这么喜欢公开,那我便公开见他。”
这名好像将自己固锁在十几年前的时光里的青衫男子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早已承受不住压力的数名夏家门阀的人,淡淡的说道:“送我去见他。”
这句话对于夏家的人而言便是一种解脱。
一辆马车很快的到了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前。
马车内里很精致华美,但是外表却很寒酸。
青衫男子知道 夏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丁宁坐着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这南泉诸镇,现在当他的身份再无异议,那既然和他相见,夏家就连马车都不敢显得比丁宁的马车张扬。
夏家其实早就已屈服,早就承受不住压力。
青衫男子并没有在意,只是在马车里微微闭上眼睛之时,嘴角露出了一些微讽的意味。
兜兜转转,陷于纠葛的,似乎依旧是当年的那批人。
归根究底,当年那些人的战斗,还在继续 。
下一刻,他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悲戚和愤怒 ,但随即迅速的消失,变为漠然。
马车车轮碾压过的道路上,青的草丛迅速枯黄,那些先变成青,又变成黑的元气纷纷缠绕在马车的车轮上。
马车的车轮上的黑意初始并不起眼,慢慢变得如同有无数黑藤蔓在不断生长。
道路两侧的阴沟里,不断有气泡泛出来。
不管马车中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如何冷漠平静,但这些元气的自然反应,却是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无比纷乱的情绪。
看着这些惊人的表象,所有聚集于南泉诸镇的修行者们足以确定马车中修行者的强大 ,但却根本无法猜测这人的身份。
这难道是一名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会隐匿在夏家,又为何要坚定的站在巴山剑场的对面?
最为关键在于,他流露出的这些气息,似乎根本没有屈服于丁宁的意思。
“怨气凝形。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办,因为我欠他的。你们不用出来了。”
当看清楚这辆从夏家而来的马车,丁宁的面变得十分沉重,他一个人出了绉庄,走到最外的一座大桥,迎向这辆马车。
夏家驾车的修行者看到丁宁身影出现在桥上的瞬间,便很自然的勒马,想要将马车远远的停住。
然而在他的双手刚刚用力的瞬间,他就已经毫无抗拒的被一股阴寒的力量从马车上震飞了出去,落在马车的后方。
一片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马车没有减速,一直冲到桥下,甚至在很多人认为这辆马车就要朝着桥上的丁宁撞上去的刹那,马车停了下来。
丁宁的面没有改变,他很庄重的微躬身,对着还未露面的马车中人先行了一礼。
四周看到这样画面的人们都无声的震骇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得起他首先行礼?
“看来你已经猜出我是谁。”
青衫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出现在了车头,然而也没有下车,如之前丁宁看着李皎月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丁宁。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和,但是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缠绕在马车车轮上的那些黑气却如同无数受惊的蝙蝠一样,朝着四周天空激飞出去。
“您应该是商大人的大弟子,汶关月。”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答。
青衫男子没有否认,他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可以宽恕别人,但谁来宽恕你?你还活着,但我老师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来宽恕你。”
顿了顿之后,他一字一顿的接着说道:“我也不宽恕你。就算你今日杀得了我,但是杀人是要理由的,如果你觉得有理由,你就杀了我。”
这名男子的声音犹如雷霆在四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不断的炸响。
昔日巴山剑场推动变法,最先依赖的便是商家。
然而为了权衡,商家却成为了牺牲品,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他们或许还知道 商家还保住了一个孤女,对于外界的修行者而言,商家便是被灭满门,什么人都没有留下。
“你能活着,很好。”
丁宁看着汶关月的眼睛,安静的说道:“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能逃出来。我得知消息太晚,等我赶回来,只来得及救出她一个人。”
“就算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你还保住了一个人,但你还以为都是你的功劳么?若不是我师妹假扮她引开很多追杀的修行者,若不是我的那么多朋友舍生战死,你能有时间和机会保住她么?”
汶关月大声的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是你亲自去请我老师帮你,可是你完成了对我老师的承诺么?我不欠你和你们巴山剑场,只有你和巴山剑场欠我们商家。所以我不会宽恕你。”
“不要和我说你已经尽历 了这样的话,现在最终的结果是我老师和我那些朋友因你而死,然而你还活着。”
“不要和我说敌人是元武和郑袖这样的蠢话,若是没有你…元武和郑袖根本不可能坐上那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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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目的
“不用担心什么,就算要死,死的也是我而不是你们夏家。”
当返回马车,汶关月冷冷的对着马车旁数名夏家的人说道:“这是我和巴山剑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明白。”
夏家的主事人很简单的回应了两个字。
他知道 现在的夏家,对于汶关月而言只是一个住所。
现在横亘在丁宁和巴山剑场之前的,已经不是南泉诸镇的私军,更不是他夏家拥有的那一部分力量,而是需要 正名。
师出须有名。
这已经不只是解决赵香妃和向焰所率的残军能否从南泉诸镇通过的问题。
而是有些事情没法交代,丁宁和巴山剑场是否有资格成为反对元武和郑袖的力量的统领者的问题。
……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月夜里,一名女子对着她身后的老人轻声说道。
“师兄有他的意见,但是商家还有人,他不能完全代表我们商家。”
这名女子身穿着红衫,说话始终是一种温温柔柔的姿态,轻柔的声音里含着悲苦和无奈。
她在一条小舟上。
小舟停泊在一处小商船聚集的野渡口,此时这些小商船上,大多乘着的都是在战火中逃离楚都的一些富商家眷。
九死蚕重生,那人和巴山剑场公然出现在南泉诸镇的动静太大,消息传播得极快,以至于这种野渡口都很快得知了南泉诸镇发生的事情。
此时谈论的是商家,她自称“我们商家”,自然便是昔日一直隐匿在鱼市里的商家大小姐。
听着她此刻所说的这两句话,她身后的老仆轻叹了一声,摇起了船。
小船在一片漆黑的水面上快速的滑行,在还未日出之时,便到了距离夏家很近的一个码头。
南泉诸镇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事,这样的一条小船到来自然不可能逃脱夏家的注意。
感知着黎明前的黑暗里,码头周围一些若有若无的修行者气息,商家大小姐微垂着头,依旧用很温柔而低的声音说道:“汶关月是我的师兄,我姓商,我要见他。”
黑暗里响起数声急促的吸气声,接着便是一片飞掠产生的破空声。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一名夏家管事随着一辆马车到了码头,言语极为恭顺的请她上车。
商家大小姐抱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琴,和老仆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进入了夏家的宅院深处,停到开满荷花的寂静小湖畔。
湖畔的亭边凝立着一名青衫男子。
“大小姐。”
他微躬身行礼,面容依旧平和,但一躬身时,满湖的荷花却都被风拂动,花瓣和叶片沙沙作响。
“师兄。”商家大小姐盈盈回礼,“我不知道 你还活着。”
“我身不在长陵,却偶尔能听到你的消息,只听你似乎去了海外,却未曾想到你会在这里,而且来的这么快。”汶关月负手而立,语气里充满说不出的感慨。
商家大小姐依旧不急不缓,道:“如此之世,要想置身事外,寻一处清净也是不可得。我离了鱼市,沿江河入海,原本便是想彻底离开这纷争,然而却恰好发觉有幽浮大舰的踪迹,觉得不对,跟到楚境内却已经提醒不及,终究来不及示警,楚都便破了。”
“居然脱身海外都恰好发现 幽浮舰队的痕迹,不过也难怪,老师是昔日长陵唯一精通阴神鬼物手段的修行者,师妹你得了他的真传,偶得幽浮舰队的踪迹,倒是也不算什么。”汶关月点了点头。
商家大小姐看着他在黑夜里闪光的双瞳,想了想,慢慢的轻声说道:“每个人都应该有改正错误的机会,更何况有些错误只是因为他错信了人。”
“终于说到了正题。”汶关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所以这就是你来和我见面的目的?”
“我们商家的事情,导致了他和元武、郑袖的决裂。而且我能够在长陵活下来,能够久居在长陵,自然不可能是郑袖的仁慈,必定是他和长陵的一些老人之间的约定。他欠我商家一个交代,但我也欠他一条命。”商家大小姐点了点头,道:“你可以不宽恕他,但是我不想你在这个时候拦他。”
“这是你的目的,但我的目的却是不拦他。”汶关月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发自由心,然而笑意却分外令人觉得寒冷。
商家大小姐眉头微蹙,她身旁的那名老仆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的目的是你,师妹。”
汶关月深深的看着她,真切的微笑着,感慨的轻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很多话都不错。包括你在长陵能够活下来,的确是因为他和长陵一些人之间的约定。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 ,你的生死,是最后逼他一定要入长陵的筹码之一。”
“然而留着你,本身便是留着你这个筹码,留着万一今后九死蚕再现…现在九死蚕真的再现了,而且竟是他的重生。这样师妹你就有了更为重要 的意义。当年对付他的筹码之一,现在不知道 还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汶关月的声音也越来越柔和,“你还是太过单纯,你没有想过,商家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能够活下来?”
“你…”
商家大小姐身旁的老仆一声厉喝。
他想要出口的话便是“你是郑袖的人”,然而只是说出一个字,他就感知到了一股阴寒得令他都有种血液瞬间冻结感觉的气息。
他霍然转身。
一名黑袍男子从黑暗里走出,他黑的长袍上,挂着多如繁星的白骨挂饰。
“齐斯人”
商家大小姐喝出了这名修行者的名字,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小姐,快走。”
数十枝黑竹便在这一刻从她和老仆的身周生长出来,瞬间成林,而且不断拔高,有冲天之势。
“既然来了,还能走得了么?”
然而那名黑袍男子只是微讽的摇了摇头,扯下了腰间的一截白骨,丢在了地上。
噗的一声轻响。
这截小小如指骨的白骨上生出无数条裂纹,这些裂纹中涌出苍白的气焰,朝着四周天地间无声的蔓延。
黑竹林上的黑气迅速的扭曲,一缕缕被抽离而出,被那些苍白的气焰吞噬。
老仆和商家大小姐的身影显露出来,老仆的唇齿间溢出一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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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镇魂钉
“真的不留回旋余地么?”
商家大小姐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她看着汶关月和齐斯人,身前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支黑‘色’的线香。
这支黑‘色’线香不需要任何火焰点燃便往上飘出一丝青烟,散发着一种香甜的味道,竟是让齐斯人和汶秋月两人的‘精’神同时有些恍惚。
借着这赢得的刹那时光,商家大小姐双手抚琴,没有琴声响起,却是涌出无数的黑焰。她和老仆的身体被这些黑焰包裹,就像是要直接消失在这黑焰里。
一声厉喝声响起,汶关月恢复了清醒,他的身上如流瀑般飞洒黑‘色’‘阴’气,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黑‘色’短剑,剑光起处,切断了那支黑‘色’的线香,剑光继续前行,却是刺入了商家大小姐手中的琴身里。
琴身里响起无数声古怪的回响,一片黑‘色’的琴木从琴身上脱落,却是燃起烟气,瞬间化为一个黑‘色’的面目,往汶关月脸面上一罩。
汶关月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像是被↗,一团炊烟扑面一般,连发丝都没有散‘乱’,然而却是整个身体一震,一身沉重的闷哼之间,口鼻之中都沁出血丝。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身后老仆张口往上方喷出一口血箭。
嗤的一声裂响,这道气血冲上天幕,天空里骤然生出无数黑竹,根须扩张,反而要吞噬那些苍白‘色’气焰。
“好手段,若是单独一人,倒不是你们敌手。”
齐斯人感慨的声音响起,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的身体里已经透出一片金黄的‘色’泽,一种和他本身元气截然不同的阳烈气息从他的气海深处涌了出来。
黑暗里亮起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
就像是有一头金‘色’的凤凰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扑向弥漫在空中的那些黑‘色’烟气。
“竟然是…”
商家大小姐的眼眸深处涌起不可置信的意味。
世上有两种功法天生是‘阴’神鬼物诀法的克星,最为相克的便是赵剑炉的百炼火,其次便是元武的破凰功法。
这种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便来自元武。
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她体内的气海深处便响起了啵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颗细小而尖锐的石子击碎了冰面,然后整个冰面开始崩裂。
她外表柔弱,连说话都始终是温温柔柔的语气,然而‘性’情却其实极为刚硬,此时明白已经不可能脱身,便瞬间震碎自己气海‘玉’宫求死。即便死也绝不能为人利用。
要生擒一名七境宗师远比杀死数名七境宗师要困难得多,尤其在她这种体内元气并未损耗太过剧烈之时便求死,按理而言绝非齐斯人这样的修为所能阻止。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齐斯人的手里拍出了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就像是一颗很大的钉子,没有金石的光泽,给人第一时间的感观就像是一颗很大的木钉,然而表面沾染了很多斑驳的颜‘色’,尤其很多颜‘色’都是深沉的暗红,就像是干涸了很多年的血迹。
齐斯人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力量注入,他体内的元气全部都用于‘逼’出那些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然而只是凭借这件东西的本身力量,这件东西便轻易的刺透了商家大小姐手中的黑琴,然后刺在她的气海处,刺入了她的血‘肉’。
商家大小姐体内的一切衍化全部停止。
这一件东西直接镇住了她的气海,镇住了她体内一切元气的流动,而且过程极为温和,甚至都没有‘激’起她体内任何元气的反抗。
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
能够如此克制一名七境宗师的元气,自然是一件难以想象的圣物。
“镇魂钉”
商家大小姐看着刺入自己身体的这件东西,难言的苦笑,“元武和郑袖到底给了齐帝什么样的好处,连镇国至宝都竟然拿了出来?”
她身后的老仆眼睛里有无尽的幽火,然而当她被制住,他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齐斯人咳嗽了数声,压制着体内那种灼烧般的痛楚,感慨的轻声道:“你们商家所修功法源自于齐,那你应该知晓,只有一样东西,比这可以克制绝大多数‘阴’元功法的镇魂钉更为重要。”
商家大小姐微微一怔,她瞬间想明白了,幽幽叹息了一声,“十二巫神首。”
“镇魂钉是镇守王室之物,可以震慑齐境内所有宗‘门’,然而毕竟只是克制的符器,又如何比得上万法之祖的十二巫神首?”齐斯人也是叹息了一声,道:“商大小姐你想明白就好。这终究是一桩‘交’易,商家和我大齐终究有些渊源,我倒也不想大小姐就此送命。”
“是么?”
商家大小姐不见有怒意,话语间语气依旧是和声细语,“只是先前看你对我修为有些惊讶,你怀着镇魂钉到了此处,原先真的是准备对付我的么?”
齐斯人微微蹙眉,却不掩饰,道:“倒是瞒不过商大小姐,这镇魂钉原本是准备对付晏婴弟子所用。”
“你们的皇帝一直称晏婴为师,为了鹿山会盟,晏婴都战死在了哪里,结果临到头来,为了十二巫神首,你们皇帝却是和敌人联手,生怕晏婴的弟子是后患,还想要斩草除根。”商家大小姐淡漠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昔日我父亲和我常说,一宗‘门’或是一朝之强盛,最重要的便是‘精’气神,现在在你们皇帝和你眼里,十二巫神首这样的死物却比‘精’气神还要重要,我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一刹那齐斯人有一些恍惚。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面容便坚毅了起来。
“这已是举国倾朝之举,又岂是我等的想法所能左右。更何况巴山剑场和元武再争,争到后来,也只是秦人的天下,而不是我大齐的天下。”
说完这句,他伸手取过了商家大小姐坠落在地的黑琴,望向远方的天空,面上‘露’出一些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承认商大小姐的有些话很有道理。
但是一个王朝的命运,就如同现在这夜空,谁能看得清楚远方。;( )
第二十三章 赐长生
没有人喜欢太过遥远和未知的事情,那意味着难以掌握,所以绝大多数人始终会选择眼前既得的利益。
黑夜里,夏家宅院的周围响起很多的声音,最终又回归静寂。
一湖荷花全部都已枯萎,而且不是秋冬那种枯败,而是所有茎叶和花朵都如同变成了漆黑色的雕塑,使得整片湖面都呈现出诡异的气氛。
齐斯人、汶关月和商家大小姐以及老仆之间的战斗虽然短促,然而却牵扯到定鼎一朝的圣物,四名宗师之间的战斗实是凶险万分。
此时齐斯人和商家大小姐及老仆的身影已经消失,然而汶关月却并未离开,只是对着漆黑一片的湖面,安静的等待着。
“你来晚了一些。”
一直等到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他才慢慢转过了身来,淡淡的说道。
丁宁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湖边道上。
他看着汶关月,还没有说话,汶关月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这样的战斗不可能瞒过外面,但是你还是太过托大,或者说你还是和以往一样,信错了人。”
“骨牢山的味道,是齐斯人。”一道声音从丁宁的身后响起,千墓有些瘦小的身体站在丁宁的影子里,再加上他身上的黑袍和这黑衣融为一体,甚至让远处的人很难看到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却迅速的变得愤怒起来,“镇魂钉!这是齐帝震慑各宗的圣物,齐祖庙里的东西。”
丁宁点了点头。
黑暗里看不出他的面色,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看着汶关月,声音不高不低的问道:“什么时候信任变成了不好的东西?如果这世上没有信任,那会变成什么样…而且我信任你,是因为敬重。我怎么会想到像你这样大义凛然的斥责我的人,根本都不配称人?”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高尚,我们的命只有一条,不想浪费在不可捉摸的将来。不管你如何说我,至少我师父都没有活着看到你描绘的将来。”汶关月没有愤怒,他的声音也很平和,甚至连站立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你曾是天下最强的宗师,所以你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而我们不能。如果换了我是你,或许我也会做不同的选择。”
“你再次提醒我,我今后必须更加小心,而且我会做出改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汶关月,说道:“你有时间逃离,却是停在这里等我,只是你要代表某人和我谈条件?”
汶关月的身体莫名有些寒冷,他微微蹙眉,颔首不语。
“我知道了。”
丁宁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汶关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的背影,他根本未料到丁宁竟是这样的反应,连什么条件都不听,竟然只是一句淡淡的“我知道了”就直接离开?
“商家小姐的命不是你所能决定,你倒是要小心你自己。”就在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起在这湖畔的风里,“你的主子们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背信弃义,我来见了你,你若是不小心死了,或许到时有不少人说我白天在众人面前一副面目,暗中却是另外一副面目,这黑锅却是又栽在我头上。”
听着这夏日风里传来的声音,汶关月的身体却变得更为寒冷起来。
他突然有些恐惧。
因为他想到丁宁所说的这些并非绝无可能。
……
“在天亮以后,我不想再听到夏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在坐上马车之前,丁宁对着几名夏家的人说了这一句。
“你准备怎么做?”
千墓在他的身侧坐下,然后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他不属于巴山剑场,甚至不是秦人,齐帝的所为已经让他失望和痛恨至极,他不希望丁宁也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
“我当然不可能无视商家小姐的生死。”
丁宁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认真的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我想让你带一件东西给元武。”
千墓愣了愣:“让我带一件东西给元武?”
“或者严格意义而言,是一半。”
丁宁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右手。
随着他的伸手,车厢里响起了细密至极的蚕声。
一股苍白色的束流从他的掌指尖流淌而出,慢慢形成一颗小球。
小球的中央,却是有一点异样的光芒。
随着目光的闪动,苍白色小球的表面生成许多不规则的凸起,内里那点异样的光芒沁出了一些。
在下一刹那,在有所感知的瞬间,千墓的身体不断的战栗起来。
这是一种本能的战栗,千墓的身体和寻常修行者有着太多的不同,然而即便是他,都有种自己的元气和身体都会被这苍白色小球包裹的元气吞噬的感觉。
在初见丁宁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丁宁体内有一种恐怖的味道,当时丁宁便告知他那是来自乌氏祖山内的长生不死药。而此时这种味道十分熟悉,但缺了九死蚕的克制,这种气息却是强烈了百倍不止。
他看着丁宁,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他思绪有些混乱,虽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不明白丁宁到底想要怎么做。
“其实有个传闻是真的,元武一直想要长生不死。长生不死药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丁宁平静的看着失色的千墓,缓缓的说道:“他要,我就给他。”
“你要用这个,来换商家大小姐?”
千墓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了解他。”丁宁慢慢的点了点头,“像他这样的人,很难拒绝这种诱惑,哪怕一时没有勇气动用,也会想要得到。”
千墓呆了呆:“可是…”
他有些说不清楚,但是下意识觉得,即便如此,这长生不死药…依旧是很惊人,很有用的东西,而且落入元武的手中,谁知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利用商家小姐来和我谈条件,这事关郑袖和元武两个人的利益。但是我只和元武谈条件。”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试一试,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
第二十四章 残忍
黑夜里,马车并未驶出夏家,而是到了夏家宅院里最为雅致的几栋小楼前,其余人已经到了这里。,
丁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包括和千墓说的那些话都简单陈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汶关月停留在此不会是未卜先知特意等着商家小姐,而是元武和郑袖早就做出的安排。南泉诸镇门阀和赵香妃不和,元武和郑袖会在这里布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为汶关月的身份,所以我有些疏忽,并未朝着那一方面去想。”
“万物都在转化,没有什么东西会永恒不灭,乌氏祖山的长生不死药按照你先前所说,可能会磨灭一个人本来的神智,十分危险。但落在元武手里,不知道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丁宁,“如果想要取消我们心中的所有疑虑,我们必须知道你的信心来自于何处。”
“我的信心来自于我的修为。”
丁宁看着澹台观剑,说道:“不管郑袖和元武如何进步,我得了大刑剑为本命,等我到了八境,或者接近八境,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但若是郑袖也破了八境,元武又在八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一些,两人联手,我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只是时间问题。”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即便元武舍弃长生不死药不用,或者被他侥幸得到克制长生不死药迷失神智的方法,这些事情,依旧能够耗费他的心力,拖住他继续往前修行的脚步。只要他在八境走不太远,那么郑袖就算入了八境,真当遭遇他们两个联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更何况我想当一方对一方造成威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不会再和以往一样。”
澹台观剑微蹙的眉头悄然松开。在他看来,任何人都有可能犯错,尤其一个人因为天性的问题,很有可能犯同样的错误。但丁宁这样的话语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在长陵那一战之后,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对他的战力就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即便是在鹿山会盟元武一剑平山之后,在各朝的很多修行者看来,若是换了当年的王惊梦去迎战那些宗师,恐怕会胜得比已经进入八境的元武还要轻松。
而且从丁宁的这些话语里,澹台观剑也敏锐的嗅到了一些其它的气息。
“你不会耗费太长的时间就能正式踏过七境,甚至接近当年的巅峰修为?”他看着丁宁,忍不住问道:“而且你说过一些有关八境的问题你也想明白了,你甚至有可能直上八境?”
丁宁缓慢的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情绪。
当他在岷山剑会之后得到续天神诀的时候开始,超越昔日巅峰便都是时间问题。
然而差的便是时间。
元武和郑袖的确强大了很多,一遍遍的让他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
“按照林煮酒现在的布局,我想他是要拿下胶东郡。”
他看着澹台观剑等所有人,接着说道:“只要能拿下胶东郡,就应该能再给我赢得一些时间。”
“丁宁,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先前始终当你是朋友,你就算不曾将我当做朋友,当着我的面说如何对付我父母,你觉得这样算是君子么?”一声愤怒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重和安静。
这愤怒的声音来自于扶苏。
扶苏看着平静看向自己的丁宁,因为极度的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你先前只是因为想要保命所以挟持我,现在你难道还需要我保命么?”
“你太过年轻,所以有些事情你想得太过简单。”丁宁平静的看着扶苏,说道:“我之所以让你听这些,是因为你会成为交换的一部分,我会让千墓带一半长生不死药给元武,另一半放在你身上。两者加起来,才有足够让元武改变的药力。”
“你”扶苏气愤得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需要看清有些事情,任何事情你都要有独立判断的理智。”丁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看着愤怒出门的扶苏和马上追上去的千墓的背影,长孙浅雪有些不解的轻声问道:“我都并不讨厌扶苏,你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元武和郑袖而牵恨于他。”
“他是一个诱饵。”丁宁微微蹙起了眉头,回应道:“郑袖先前便做出了选择,所以我觉得,若是她想阻扰元武获取长生不死药,对于她而言,最干脆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死扶苏,直接毁灭这另外一半长生不死药。”
长孙浅雪微微一怔,有些心寒,但隐约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现在可用的人不多,但是楚域已经乱了,我们还有齐这样的对手,我们可用的人也不多。能再除去她身边的一些人,我们这边的人会更安全。”
丁宁的嘴角现出了少有的一丝冷笑,“谁都知道她冷酷,但扶苏的确是她的儿子,她连扶苏都可以放弃,而且若是她主动要令人杀死扶苏。元武便会怀疑扶苏到底是不是她和他的儿子,是不是她急于在毁灭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对于扶苏而言还是太过残忍。”长孙浅雪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
丁宁自嘲般笑了笑,“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是将长生不死药和扶苏都交还给他们,若是他们不像我所说的那般残忍,就不会有任何残忍的事情发生。”
“我在说扶苏的时候,其实也在说自己。”
丁宁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浅雪说道:“在经历过很多残忍的事以前,我也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简单。可是我没想到有些人会那么残忍。自己做出那么残忍的决定时,自己会觉得开心么,还是也会痛苦”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最后的这个问题。
没有人可以推测这些年,在长陵皇宫里最高位置上的那两个人,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
第二十五章 孤山秘
一场大雨骤然而下,未能完全消磨着南泉诸镇的暑意,然而对于南泉诸镇的人们而言,空气里自然有着一种凉沁沁的味道。
当年巴山剑场和王惊梦的事情在长陵和整个大秦王朝被从史书上抹去,所以反倒是在楚燕齐有着广泛的流传,尤其各朝很多被看成神明一般的修行者都是死在了长陵那一战里,死在了王惊梦的剑下。
所以在外朝很多民间的传说里,王惊梦都是属于魔神一流的人物。
现在这魔神先到了绉家,又到了夏家休憩,至于他到底是凭借九死蚕的何种神通重生,南泉诸镇的这些人们也无法想象,和他们切身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小说 ,当夏家都再无异议,那意味着大楚王朝的从阳山郡退来的大军很快就会到来,那如狼似虎的秦军也会随即到来。
大楚王朝已经强盛了很多年,这一带的民众,很多都没有经历过战争。
谁都不知道已经疲惫的秦军的追击会不会在这里止步,然而对于战争的准备却是必然的。
在丁宁等人入驻夏家的那个夜晚,南泉诸镇门阀的主事人在公羊戟的召集下又进行了一次秘会,接着各家便开始组织迁徙和布防。
在原先态势未明朗的情况下,南泉诸镇就像是有些海纳百川的流放之城,随意接纳各方的密探和修行者,然而从这个时候开始,各家便开始一遍遍的清洗,将这些人全部驱逐出去,或者直接捕杀。
南泉诸镇门阀在这一带经营许久,而且本身这一带不属于重要都城以及对外战争的要塞之地,人员相对而言并不复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南泉诸镇和一个宗门的山门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暴雨如注的某处河港里,突然出现了两道陌生的身影。
许多道警惕的低叱声瞬间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些符器开始激发时的元气轰鸣声。
“带我去见丁宁,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我是谁么?”
其中一人说了这一句。
这是女子的声音,然而这声音桀骜不驯,而且引起了坠落的雨珠的共鸣,每一颗雨珠中都好像有人在附和,使得这声音迅速形成了一片狂潮,充斥整个天地。
这处河港里所有的修行者顿时明白了这名女子的身份。
白山水到了。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当白山水在夏家深院里出现在丁宁面前时,她首先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看着她:“是我的身份,还是那些幽浮大舰?”
白山水自嘲般笑了笑,“都一样。”
丁宁安静的看着她和李云睿,没有回应,等着她说话。
“你现在身边的人很多。”白山水看了一眼丁宁身旁的澹台观剑,很直接的说道:“如果喊上赵剑炉的人,再加上你们巴山剑场的人,直接杀入长陵皇宫,你觉得我们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澹台观剑愣了愣。
丁宁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山水说的很随意,说的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也只有像她这样有气魄的人,才能随意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知道你怕麻烦,如果能这样一了百了自然很好,只是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他们所受的伤都很重,没有几个人能出手,最为关键的是,这种方式去硬拼,我们就算获胜,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即便我们慢慢来,最终也要死人。”
丁宁的面容更加严肃了些,认真的说道:“但我比你更了解元武和郑袖,当他们确定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他们会很干脆的舍弃一些东西。他们一定会留下可以逃跑的后路。所以要杀死他们,我一直认为只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夺取他们的所有,一种就是在某种他们无法逃跑,一定要面对的时刻。”
白山水点了点头。
她接受丁宁的这种说法。
“你应该听说过十二巫神首?”她这才说道。
丁宁顿时蹙起了眉头,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就是齐帝和郑袖联手的原因?”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笑了笑,“你在白羊洞的旧识苏秦,便是和齐帝联手,执行她意志的傀儡。”
丁宁微微一怔,旋即道:“他的确比骊陵君要优秀得多。”
白山水道:“他以帮我们夺得十二巫神首为代价,要换取人王玉璧。”
丁宁想了想,道:“关键在于,给了他人王玉璧…是什么东西让他有信心,得了人王玉璧就一定会助他入七境?”
白山水沉默了下来,她隐约觉得这里面的确有问题。
“有一种可能,人王玉璧从苏秦之手到了郑袖手里,而我们夺取了十二巫神首。接下来引发的便是我们和大齐王朝之间的征战。”
丁宁看着她,说道:“我们和大齐王朝拼得两败俱伤,而十二巫神首反应也未留在大齐王朝,大齐王朝也捞不到实际的好处,而郑袖却得到了人王玉璧。”
白山水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
“但这总是个好消息,这里面总有我们可以经营的地方。”丁宁慢慢的说道,“人王玉璧可以给,十二巫神首我们一定会取,这里面如何经营,我们需要慢慢想一想。”
“今时不同往日。”白山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既然是你,不可能看不出孤山剑藏的秘密,孤山剑藏到底是什么?”
丁宁苦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隐瞒,说道:“孤山剑藏,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布阵法。而且是必须要利用长陵那几处地面的布阵法。当年那孤山剑宗,的确应该坐落于长陵一带,而且这应该就算是他们的护山法阵。而且要布成这样的大阵,就需要很多像长陵箭楼那样的大型建筑枢纽,引导地气。”
白山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无比感慨的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东西反而对于郑袖是有用的?”
为了这孤山剑藏,她付出了无数代价,甚至堵上了她自己的生死,然而孤山剑藏居然只是这样的一件东西。
(感冒发烧,重病昏睡,断更了几天,今天稍微恢复,脑袋还是昏沉的不行,一下午就写出了这样一章,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但是想着要是今天还坚持不住,明天或许还是写不出,就硬着头皮干了这一章。)( 就爱网)
第二十六章 镇国
燕,中术郡,现在名为镇国郡,是燕帝赐给张仪的封地。 [
张仪刚刚抵达中术郡,便是大吃了一惊。
因为中术郡的城很大,而且十分繁华,甚至有燕都的几分气象。
这样一个大城,竟然就这样赐给了自己作为封地?
而当抵达了先前的中术侯府,现在的镇国侯府之后,张仪就更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并非是因为宅院占地特别惊人,也并非是因为侯府的门客和修行者数量众多,事实上中术侯作为反叛燕帝的领,侯府里的门客和私军早就已经被剿灭。
令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是因为美眷如云。
在侯府第一进迎客的堂间,恭迎他的美丽少女和美妇,足有数十位之多,甚至还不包括那些站立在外的侍女。
这些美丽少妇和少女,都是中术侯的妻妾,各有特色,有些甚至是关外的异族女子。
张仪怎么都没有想到中术侯竟然会留给自己这样一笔“财富”,当听着负责交割的官员异常认真按照名册,逐一清点这些“妻妾”交予自己的时候,张仪手足无措的差点晕了过去。
跟着他的乐毅和慕容小意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戏,尤其看着有些美艳少女和少妇的出格装束,两个人的面色甚至比张仪还要红。
“怎么,这么多如花美眷,镇国侯不喜欢么?”
当张仪不自觉的开始摆手想要推辞这笔“财富”时,一声爽朗的笑声在这大厅里响起。
一名年轻男子背负着双手从大厅内里走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当看清这名年轻男子俊秀的面容的瞬间,慕容小意顿时面容一肃,认真的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
张仪呆了呆,接着反应过来,马上行礼。
这名笑声爽朗的俊秀男子,原来竟是大燕王朝的太子姬丹。
姬丹在大燕王朝素有贤名,尤其自幼便跟随边军历练,和许多将领都有深交,慕容小意便见过他许多次,所以此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知太子在此,倒是让太子见笑了。”张仪行过礼后,只觉得脸上还是烫得厉害。
“有些神情掩饰不来,这么多如花美眷,见者心动,然我方才在后面看你,你虽羞涩难言,眼中却是没有任何贪恋之意,反而是真的要拒受。所以和传言中一样,镇国侯您真是谦谦君子。”姬丹又笑了笑,道:“只是我想认真的问您一句,您接受我朝的封赏,他日若是我朝和秦交战,您或许便成秦人唾弃的对象,您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也正是张仪想过的事情,他有些难过起来,不自觉的微垂下头,“我想帮我师弟。”
“所以您的确是真正的君子。”姬丹收敛了笑容,看着张仪,然后认真道:“让您成为镇国侯,其实是我一力主张。或者说是出于我的安排。”
张仪抬起了头,看着一脸肃容的姬丹,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
“中术侯不知是真的喜欢美色,还是要让外面觉得他沉迷女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收刮绝色女子。”姬丹的目光却是转到了充斥厅堂的那些美艳女子上去,淡淡的说道:“这些都是千金姬,不只是有美貌而已,都各有所长,若是你不喜欢,都可以放到外面去卖了,可以换取一大笔钱财。只是这些人颠沛流离,将来落于谁手却不知晓,有些人的命运可能会变得很悲惨。现在任你处置,您会选择卖了她们么?”
听到这里,张仪才明白姬丹竟是在问他,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若是真的任我处置,我会让她们自己选择一户好人家,我会尊重她们的意愿。”
这厅堂内所有女子看着张仪的目光大多都是恭顺、讨好、敬畏,甚至看见张仪年轻而英俊,有些暗喜,然而此时听到张仪的这句话,这厅堂里大多数女子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感激和尊敬。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会像嫁女儿一样把她们嫁出去。这就是你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姬丹深深的看着张仪,“所以您做事都不是纯粹为了利益出。”
张仪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那些女子的神色变化,他心中便是想着,若是由自己做主,那便真的这么做好了。
“燕秦之间必有一战,我其实也在秦地呆过很久,事实上自巴山剑场开始,许多年的潜移默化下来,现在所有的秦人都很自然的接受了天下一统的想法。但这个最终的结果,可以是秦灭燕,也可以是燕灭秦。对于我而言,当然希望最后这个天下一统的王朝是大燕王朝。”
姬丹安静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说道:“所幸巴山剑场也不容于长陵,这样我们便有了和巴山剑场站在一起的可能,巴山剑场想要一个天下一统,不再有征战的王朝,最终的结果不管是燕胜或是秦胜,最终都是合在了一起。我之所以要您成为真正的镇国侯而不是空有其名,是因为事隔这么多年之后,我并不了解巴山剑场那些前辈,然而我看得出您是真正的君子,只要我能够表现出我的决心和真正的好意,您不会负我。”
“当然您能够成为镇国侯,也和您自身所拥有的东西有关。”
姬丹顿了顿,看了一眼张仪身旁的乐毅和慕容道:“您和乐毅分别代表仙符宗的两脉真传,现在您和乐毅成为生死之交,便代表了整个仙符宗。您和慕容小意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同样可获得军方的接纳。”
张仪听得额头上都是沁出了些汗珠,他有些茫然,道:“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想帮我师弟。”
“您会对他有很大的帮助。”姬丹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仪,说道:“您会真正的拥有整个镇国郡,我会让整个慕容家辅佐您,您很快就会拥有强大的军队,拥有不少修行者。”
“先前的中术侯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妻妾里面,有些是联姻的结果。她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们所在的家族或是部落也需要一名真正的大燕王侯的支持。所以即便您给她们自由,她们也是出不去的。但您和先前的中术侯不同,您真心对待她们,她们也一定会真诚的对待您,同样会给您很大的帮助。”
在遣散这些美姬让她们先行各自回房休憩之前,姬丹又补充了这些话语。
等到这些美姬全部离开,偌大的厅堂变得空旷幽静,只剩余他和张仪、乐毅和慕容小意在场之后,他的面容又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其实我让您迅成为镇国侯,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我父皇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
“什么?”对于这句话,反应最为敏锐的是慕容小意,她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我父亲在修行上面并没有什么天赋,他的修为和战力,现在甚至不如我。”姬丹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的说道:“但事实只是很多年前,他的修炼出了问题,身体遗留了很重大的隐疾,实际上到鹿山会盟之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只是用药物强行掩饰了过去。最近他的身体在急的变差,不会有很多时间了。所以事实上,朝政已经由我接手。”
“所以我需要您真正拥有强大的力量,我需要您真正的镇国。”姬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对着张仪躬身行礼。8( 就爱网)
第二十七章 夜乱
“真正的镇国侯,而不是徒有虚名的摆设么?”在楚都的某座官邸,苏秦放下手中的密笺,端起身旁案上的一杯美酒,淡淡的笑了笑。
替他斟酒的女子身穿鹅黄色宫装,肤色胜雪,美艳不可方物。这名女子姓甄,是昔日楚都甄氏门阀次女,是楚都最出名的数名美女之一。
对于真正拥有权势的男人而言,这样的女子的身份比自身的美貌更加吸引人。
昔日无数权贵子弟梦寐以求,然而却大多连见一面都不可得的美女现在只是他可随意猎取的侍女,苏秦此时的眼眸里却没有自得,反而有着浓厚的自嘲之意。
他有些厌倦般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天空。
此时天色渐暗,还未真正入夜,但是天空里却是已经有星辰在亮起。
“这算是宿命么?我刚刚在楚掌握大权,你便要成为燕太子的左臂右膀。”
苏秦看着最先出现在天幕上的那两颗星辰,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大人。”
一声低沉但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着这名修行者的声音,苏秦的眼睛也像星辰一样明亮了起来。
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呈到了他的面前。
当这件静室重新安静下来,室内又只剩下他和这名美艳女子时,他缓缓的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一块玉璧,散发着柔和而玄妙的光彩。
“我喜欢素色衣,还有,发剪短一些。”苏秦先合上盒子,然后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这名女子,说道。
这名绝色女子先是受宠若惊,然而听到他的后半句,却是嘴唇微颤,面色也异样的苍白起来。
她黑色长发如瀑似锦,便是楚都那些和她齐名的女子也极为羡慕,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然而现在对方却是要她剪去。
“奴家知晓了。”她不敢违抗,低垂下头,轻声应允。
苏秦将木盒纳于袖中,站起身来时,嘴角泛出一丝嘲弄的神情。
他其实并不喜欢短发。
然而他喜欢这征服的感觉。
当长陵也被月色笼罩之时,一名灰袍男子从一间寻常人家的后院走出。
他的肤色有种异样的白,在月光的照耀下,肌肤都显得有些透明,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一些细小血脉的颜色。
他身上的灰袍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他的身周出现淡淡的灰雾,让他很快的和长陵的黑夜融为一体。
当他在这处街巷消失数个时辰之后,这间寻常人家的后院里,突然响起了哭喊声。
这哭喊声无比的刺耳,就和月前长陵清洗时响起的很多哭喊声一样。
一阵阵剧烈的破空声响起。
修行者飞掠而来,在空中留下影迹。
“是二皇子…”
很快,有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一道道明亮的剑光直冲天空,而院中的哭喊声瞬间变得尤为巨大。
那名灰袍男子已经在城外的一处河畔。
他远远的看见了这样的亮光,嘴角也泛出和苏秦一样的嘲弄神情。
和他料想的一样,黑夜里的长陵虽然看起来和先前一样雄伟,然而当经历春伐楚和岷山剑宗之乱之后,整个长陵对于像他这样擅长隐匿在黑暗里的修行者的掌控已经大为减弱。
现在的长陵,宗师还剩下几个?
……
在夜色里,元武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在归途。
和往常一样,营帐里的一切陈设都很简陋,甚至连茶汤都只是用最寻常的粗茶煮出。
他的手中有一封密笺。
这封密笺来自于楚地的公羊家,公羊家这种豪门只要想着与秦军接触,便自然能够将密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他的手里。
早在很多年前,秦军用于传递消息的一些飞行异兽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世间的修行者。
南泉诸镇门阀的态度,对于秦楚交战的局势自然十分重要,然而这份被当成最重要军情送至他手中的密笺,拆开之后却并非是公羊家的手笔。
因为连字迹,他都很熟悉。
所以他的猜测没有任何的问题,虽然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结果,然而丁宁的确不是那人的传人,而是那人的重生。
“你要派人和我谈谈,谈什么?”
“既然这样,我便慢一点,等着你看你要和我谈什么。”
元武的嘴角也同样泛出嘲弄的神色。
他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眼眸深处也没有什么畏惧。
虽然很多年前,那人很多时候都让他感觉到畏惧,然而现在已经过了畏惧的时候。
……
几乎相同的时刻,长陵一片死寂的皇宫深处,那名也同样在审阅着从天下各处而来的密笺的女主人,却是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为寒冷。
此时她并不知道丁宁和元武的接触,她心中的寒意来自林煮酒和其余巴山剑场的人。
无论是从阴山一带,还是阳山郡,还是楚境内而来的情报,都可以清晰的让她断定,那些巴山剑场的人并没有在这些战斗中出力。
那他们去了哪里?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去了胶东郡。
她甚至可以失去扶苏,但是不能失去胶东郡。
然而这还在她的控制之内么?
她的心境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除了极少数修行者所能沟通的虚空里,一些星辰的光线随之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在遥远的楚燕边境上,一名身穿男装的女子猛然抬起了头。
她身上的元气瞬间如火炉般炽烈外放,连地面上的灰尘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她是赵四。
就在郑袖罕有的心境波动的这一刹那,她再次感知到了原本就属于她的那柄本命剑。
这是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然而就在一咬牙之间,她强行遏制住了自己想要夺回那柄剑的冲动。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悄然的捕捉着那柄剑的轨迹,而不与之真正触碰。
寂寒的虚空里。
她那柄用剑炉最旺盛的真火和最热诚的剑意孕育出的本命剑,慢慢的沁入着最寂寒冷漠的星火,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剑身不再是火红,而是变成了星辰的那种颜色,银白而晶莹。( 就爱网)
第二十八章 圣变
这一柄小剑静静的悬浮在寂寒的空间里,与之相伴的唯有一些星辰和陨石的碎屑,偶尔有一丝异样的闪光,从内里往外溢出,使得这柄小剑更像是一颗完整的星辰。
当异样的闪光在剑身外累积到一定程度,剑身上便有透明的结晶如冰霜般结出。然而因为剑身的表面太过光滑,这些冰晶无法粘附,又从剑身上剥落下来,朝着下方坠落。
这些冰晶在虚空里带出长长的光线,迅速的扩大,变得疏松,很快就像是有一朵朵冰花在虚空里绽放。
这是一种很玄奥和美丽的画面。
然而在这种寂寒空间里的演变却无人可以知晓。
这些冰花在和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感知的天地元气接触之前,便已经彻底消失,然后变成许多丝看不见的元气,流入天地之间的元气里。
日月星辰的变化,来自域外空间的元气波动,以及原本不能达到人世间的一些星辰元气,都会成为阻碍修行者修行的障碍。
这些经过郑袖演变的星辰元气更是如此,能够轻易的融入这个世界原本的许多元气流通的轨迹之中,从而悄无声息的改变一些修行者原本熟悉的天地元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意味着灭绝。
意味着很多既有的修行功法,那些前辈传下来的经验,教导后来修行者如何去感知那些天地元气流通轨迹的手段彻底的失效。
若是这柄小剑变得更为强大,她变得更为强大,她便更加可以悄无声息的“腐蚀”和改变那些天地元气的既定元气,悄无声息的灭绝修行者的世界。
便是在现在,她控制着的这柄小剑上溢出的这些冰晶,那些冰花坠落之地的许多修行者,他们的修行便有可能遭受很大的影响。
尤其是一些修行者的某一个破境契机被阻碍,那影响的时间,或许便是十数年,或许便是一生。
有一朵冰花坠落在东胡边境的苦寒之地。
这朵冰花早已经悄然的消失,化为无数丝的元气流淌在风里。
那柄小剑自然悬浮在寂灭的空间里,和那些星尘和陨石碎屑一样只是遵循着某种自然的运行轨迹,从剑内析出的这些元气也是不受郑袖控制,而是随意的飘洒在人间各处,根本无人知晓。
然而当这一朵冰花所融入的风流吹过一座高山,这座覆盖着冰川,似乎永恒不变的寒山上却骤然涌出了很多股磅礴的精气。
这座山便是东胡苦修士心中的圣山。
所有的苦行僧侣和许多想要破境的东胡修行者都会选择在这里苦修。
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信仰问题,然而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却让这山中苦修的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信仰问题,而是护佑问题。
这些磅礴的精气来自于半山之上最难以到达的一些洞窟。
这些洞窟因为太过高寒,连运送食物和饮水的修行者都很难经常到达,所以只有对生活所需低到无法想象的苦修僧才能很长时间的停留。
许多苦行僧为了更好的感悟和思索,甚至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而且从不开口说话。
很多苦行僧在这些洞窟里已经停留了数十年,那些流动变化的元气,在他们的感知里甚至变成了永恒不变,他们唯一需要突破的只是自己的和精神的界限。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感知到了这种变化。
这一朵冰花的坠落,对于他们的感知世界,就是来自天外的邪物。
随着许多股磅礴精气的冲出,这座圣上上空似乎陡然多了一股无形的屏障。
那些流动的风被这些洞窟里的力量强行的禁锢起来。
啵的一声轻响。
那朵已经化为丝丝元气的冰花竟然被压得在空中重新现出,然而在下一瞬间,就被这些力量彻底磨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较量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因为牵动了整座圣上,所以在内里修行的所有修行者都有所感知。
厉西星修行的那个洞窟本身属于那名追随丁宁而去的老僧,原本就处在高处,此时胡京京正在洞口的一处避风处煮茶。
她刚刚将一块可以抵御高山寒冷的酥油放入茶水之中,还未动用真元提高些茶水的热力,她就看到了高空之中那朵冰花消失时产生的一道奇异虹光,接着她感知到了这座圣山由峰顶传下的些微震动。接着便是那山上许多冰川因为震动而产生的炸裂声,由低微变得宏大。
她感到吃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下意识的转身看向洞窟最里的厉西星。
厉西星盘坐在老僧的榻上,身前那一道晶黄色的光华还在不断的变幻着各种的剑形。
自从乌氏祖山来到这里之后,他已经停留在这里苦修了很久,然而却始终未有特殊的突破。
胡京京也停留在东胡境内修行,并经常照顾厉西星的饮食起居。
山风将她的脸都吹成了紫黑色,然而她没有丧失耐心,她只是担心厉西星失去了耐心,错失了重要的突破契机。
当她转身回望厉西星的时候,如雕塑般不动的厉西星睁开了双目。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和胡京京说些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身下。
他身下的被褥已经看不出原本色泽,因为油垢和风尘也变成了紫黑色,然而就在此时这山元气波动之时,内里却有一道道金光在透出来。
这些金光并不浓烈,然而却一直照耀上来,甚至映在了他头顶上方的窟顶上,形成了很多像独特文字一样的线条。
胡京京震惊的差点叫出声来。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生怕打扰到厉西星。因为她虽然不能理解这些线条,只是反映过来这可能是那老僧修行时留下的痕迹,因为对抗那天外坠落之物,所以自然激发了出来,但是她从厉西星此时的神气感觉到,似乎这些线条成为了他重要的契机,似乎对他的身体起了某种独特的感应。
厉西星的脸色从震惊、欣喜和茫然变为木然。
啵的一声轻响。
他体内的鲜血和真元似乎燃烧了起来,那些金光缓缓消失时,他体内有金光溢出,似乎他体内的所有血肉和骨骼全部被燃烧成了金色的岩浆,溢出他的肌肤,将他的身体包裹为一个金人。
他身前那柄始终没有成形的剑,也开始剧烈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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