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兑子
孟放鹰怎么都不甘心。←頂點小說,
他坚持着从坑底站立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着,就像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吐着血,将口中的苦意不断吐出来,一直朝着方绣幕走着,一直走过了数百丈的距离,走到方绣幕所在的坑前。
“你知道为了布置这个杀局,筹划了多久么?为了能让九死蚕现身,困在这里,整个大秦王朝付出了多少代价?光是这春伐楚,要付出多少条性命?”
身体里的气血都几乎吐光了,孟放鹰的脸色比白纸还白,他明白自己也已经走到了这一生的最后时光,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这样的杀局,却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你说我能不能甘心?”
方绣幕仰面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很困难,一些逆血涌进了他的肺腑,而且这样的问题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
“这在棋局里就是兑子的手段。”
孟放鹰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如山倒,跌坐在这个坑的边缘,但是他的声音却反而转厉了一些,“只是你刚破境,而且能够这样轻松的进入到这尘山法阵里,便说明你七境却有接近八境之能。你想必败了我座下三鹰,这样势如破竹到这里,心境都自然高傲到一定程度,却为什么直接就采用这样兑子的手段?”
“你不该试着在不把自己直接放在绝境而设法击败我们么?”
“一朝破境鱼化龙,天下万物如蝼蚁,你连败宗师到这里的心境…应该会觉得轻易击败我们。”
“只要你这么做,在我的计划里,便应该是我和郑庵耗掉你的力量,最终会是你死而我活。”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
在这一声声越来越厉的喝声之中,方绣幕越来越烦闷,但不免有些同情这名大秦的王侯。
他终于看着孟放鹰出声,道:“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够杀死九死蚕,我一进这里又是遭遇你们这样的刺杀,连胶东郡这样的老祖都将最后的力量放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看来,这就应该是最后的较量。既然只要能够杀死你们,就可以了解这样的杀局。那何必计较过程。”
“可是你的修为呢!”
孟放鹰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出声,“你经脉寸断,就算不和你兄长方饷一样变为废人,恐怕花去数十年的苦功,也只是能够疗伤,又何以进八境!”
听着这样的吼声,方绣幕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而又认真的说道,“有件事你恐怕一开始都没有想明白…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我哥。因为愤怒和复仇,我才会到这里。我哥和我父亲为大秦王朝征战多年,座下兄弟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可是最后却就是为了要完成这样的杀局而成为牺牲品,只是为了郑袖和元武的霸业么?”
“至于复仇,至于进八境这样的事情,这法阵里面有人比我更擅长。”
方绣幕依旧闭着眼睛,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只要他入八境,郑袖和元武怎么都不可能战胜他的。如果这样的兑子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负,那为什么不这么做?”
没有人再回应。
他听到了孟放鹰跌坐的身体滚落的声音。
孟放鹰死去,滚落到他身前不远处的坑底。
接着出现在方绣幕耳廓的是有些刺耳的振翼声,他睁开眼睛,明灭不定的光线依旧有些晃眼。
他首先看到了一只很独特的混金色小蚕,然后看到了很多人的身影。
在这些人里面,他看到了丁宁。
看着丁宁平静的目光,他颔首为礼,深深道:“先前我在长陵城中见过您,只以为您是无法修行的废材,然而今日看您,知道是您,但您…却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丁宁明白他的意思,颔首回礼,轻声道:“死过一回再活,没有人能和以前一样。”
千座尘山里,一切声音渐渐消失,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纷扰的元气也归于平静,形成千座尘山的剑意,却是因为方绣幕的到来,那一瞬间的抽取而变得有些松动,开始缓缓的化解。
一条条灰尘变成奇妙的流焰,往上飞起,又消失在高空的风里。
他们活了下来。
只是从丁宁这句话里,没有人听出多少兴奋和愉悦,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感慨和感伤。
……
能够和敢于进入这千座尘山的早已进入。
到此时未入的,便也再难觅机会。
只是这原野里,总依旧会有些人不愿意放弃,还有人在尝试。
盘随着一道阴冷的狂风,距离千座尘山法阵不远的一片小湖里的湖水骤然空了大半,被一道白影卷起。
那是一条白色的巨蟒,背上竟是负着一个奇异的鞍座,鞍座连着一座小道殿,鞍座和道殿足有两辆马车大小,用独特半透明白色晶石所制,不知为何,竟然是能够令其中的修行者能够长时间在水下生存。
晶殿中是一名道人,双袖空空,双手早已被人斩断,然而这条白色巨蟒的气息都堪比一名七境宗师,这名道人自然也是罕见的强者。
有一些距离这小湖的修行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却并没有太过震惊。
当确定那尘山法阵之中困着的修行者是九死蚕的传人,或者就是元武所说的九死蚕的重生,那这片荒原里再出现什么样的宗师都很寻常。
这十余天里,在这片荒原里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七境宗师,甚至让人麻木,甚至让人恍然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七境存在。
一如当年的长陵,从各朝蜂拥而至的宗师的尸身堆成了小山。
这名宗师的年岁并不算老,但泛着沧桑的气息,他隐匿在这片湖里很久却不进阵,很显然不是想要救里面的九死蚕。
此时他决心进阵去看看,然而却没有想到,有一个人也已经守了他很久。
一道不带丝毫情绪般的杀意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甚至在临近他的晶殿时根本没有让他感觉到。
当这道杀意刺破他的晶殿时,他才有所感应,而且通过这一股杀意知道了出手的是谁。
“白启?”
在这道杀意刺入他的身体时,他惊骇而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
他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守了自己很多天,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站在郑袖和自己这一边。
第一章:水中物
千座尘山开始消散。
一道道已经在世上留存了很多年的剑意开始消散。一缕缕原本属于昔日强者的精纯元气开始流散,带出一股股尘土,在高空绽放为一道道色彩缤纷的焰火,如万千天树花开。
夜枭强留着的最后的意识也开始消散。
他微惘的看着这提前开始崩散的剑阵,模糊的视界里并没有出现胶东郡那名老女人的身影。
他感到巨大的失落,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
这一瞬间的失落便让他再也支持不住,留存在胸肺之间的最后一口气息涌出了身体。
这名在黑夜中行走的旧权贵皇者,就此堕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远处的山丘上。
元武安静的看着开始消散的千座尘山。
无数缤纷焰火燃起又消失的美丽画面,也代表着夜枭这样又一名足以影响长陵局势的强者的落幕。
很多年里有很多次这样的落幕,只是他依旧存在。
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依旧站在他的身后,在这时轻声的对元武说道:“那人走了。”
元武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轻哦了一声。
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接着说道:“是赵剑炉赵四,她最后按耐不住,流出了一丝剑意试探了一下,但是我没有理会。”
“她也是个豪杰。”
元武点了点头,说道。
他和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的对话很平淡,然而若是此时有人听到,心中必定会卷起轩然大波。
原来赵四已经到了这里。
赵四唯一不去千座尘山的理由,便只有要乘机刺杀元武,或者盯住元武身边的这名修行者,不让他进入尘山。
然而赵四在这里盯了很久,却是依旧忌惮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而没有出手。
听元武身边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的说话,即便是最后不甘的试探,赵四也未能占到好处。
能够居高临下的震慑赵四,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兑了不少子。”
持着黄纸伞的人继续淡然的说了一句。
元武点了点头,缓声道:“什么时候这些人都死光了,天下就真的安定了。”
……
“使命是什么东西,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
“秦人称我为大逆,其实我也不喜欢杀秦人,只是我很清楚,就算我想要安静的在这里隐居,秦人也不会放过我。”
一条大江围绕着楚都,两岸都是肥沃的田野,郁郁葱葱。
此时秦楚边境厮杀惨烈,然而在这楚都,却是一副恬静景象。
在这条大江侧一处山崖边,有着一栋医馆。
医馆有名,昔日来往者众多,下方临江畔便有客栈和酒肆,甚至还有一个码头。
只是今日这里被皇命所用,这栋医馆除了医师之外,只接纳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人是病人。
一名身穿白衫的女子站在窗前看风景,看着这条大江两岸的沃土,对着内里床榻上的病人说道:“倒是你,为楚生为楚死,如果给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自沉于水底?”
这名女子高挑,其实骨架不大,然而却给人分外高大和桀骜之感。
当她说话时,江面波光粼粼,那些水波都似乎讨好般朝着她汇聚。
普天之下,只有两名修行特殊功法的女子能够自然拥有水之皇者的气息,一人是夜策冷,一人是白山水。
夜策冷身材娇小,白山水身材高挑,常做男子装扮,这名临窗女子自然就是白山水。
床榻上的病人是李云睿。
大浮水牢所受的酷刑太重,直至今日李云睿还无法彻底复原,需要靠这楚都手段最佳的名医来慢慢调理。
他和白山水从长陵退到这里,一路朝夕相伴,早已熟稔,甚至眉目之间的情意和寻常的情侣也已无太大区别。
此时听着白山水这看似庄重的问话,李云睿却是微微一笑,道:“若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当然不会再自沉于水底。”
白山水转头一笑,罕见的妩媚:“为何?”
李云睿故作叹息,“昔日了无牵挂,现时却不同,心有挂碍,便生恐怖。”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山水,道:“说的简单点,便是舍不得了。”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油嘴滑舌。”
李云睿笑了笑,道:“这也是有美女在侧,自生的,以前我也不这样。”
白山水笑了笑,转过身来走道一边,端起一碗温得差不多的药汤,取了一把玉勺,递给李云睿。
李云睿伸出手来,然而也就在此刻,白山水眉头顿皱,霍然转身。
“怎么了?”
李云睿看着那碗药汤,只看到药碗的边缘都开始震颤出药滴,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心情骤然紧张。
白山水沉默不语。
她凝视着远处的江面。
这辽阔的江面上没有任何的东西,然而她却感觉到了许多异样的水流在深处涌动。
这些水流里激荡着不寻常的元气,渐渐的在她感知里勾勒成很多巨大的阴影。
这巨大的阴影让她的心中充斥着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有很多巨兽在潜行进她的心里。
“你小心。”
李云睿听到白山水的这一句话。
在下一刹那,药碗在他手中,而白山水已经在江面之上。
嗤的一声裂响。
空气里响起一声剧烈的嘶鸣。
一道白练般的剑光冲向高空。
白山水站立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
然而她的面色凝重阴沉到了极点。
在下一刻,她脚下的水面剧烈的晃动起来。
整条大江的江水,开始像一个装在脸盆里的水一样整体晃动起来。
远处的江底响起了很多宏大的撞击声。
就像是紊乱的水流撞在了水底的巨钟上。
独特的金属轰鸣声伴随着水声,让江面上开始掀起巨浪。
李云睿如何能安心服药。
他站到了窗侧。
在下一刻,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
在远处那声音传出的江面上,掀起了数十米的水浪,水底的淤泥和鱼虾的碎块溅射而出,紧接着是一艘艘如山般的钢铁舰影。
这些钢铁巨船上闪烁而出的森冷光芒,让李云睿的眼瞳感到刺痛。( )
第二章:幽浮
眼痛而心痛,这是一种很直接的感觉。
这种剧烈的痛感太过沉重,瞬间压得李云睿无法呼吸。
他和白山水都不是普通人。
他本是楚帝身边最值得信任的死士,而白山水这一生都在和大秦王朝的铁蹄和诸多强者抗争,所以他和白山水对于大秦王朝的认知,恐怕还在大秦王朝朝堂里一般的官员之上。
……
海外有仙山,仙山有仙药。
许多年来,胶东郡的强大来自于海外的丰富出产,而大秦王朝的诸多灵药,一些让大秦王朝修行地的修行者进境神速的药材,更是和海外通航密不可分。
当年大秦王朝变法开始,大秦王朝就用铁甲舰队征服了胶东郡外围的海域,征服了诸多岛国,从此大秦王朝的舰队一直能够航行到其余王朝未知的海域,航行数月而不归。
大秦王朝的铁甲舰为大秦王朝独有,据说制造图录来自当年的大幽王朝,而图录更是篆刻在八座金人之上。
这种巨船,在大幽王朝时称为“幽浮”。
在各种确切的记载和传闻里,元武登基之后,便增强了对更多未知海域的探索,以期望得到更多的灵药。
这种探索在鹿山会盟之前曾被认为是基于对破八境的渴求。
然而在鹿山会盟之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元武已经正式突破八境,之后便都认为元武依旧不惜耗费国力,派遣更大规模的舰队去海外探索,是想要更长久的寿元。
强壮的身躯,旺盛的精力,长久的寿元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
当一名修行者年纪不断的增长,身体内五气衰竭,那哪怕拥有更多的修行经验,气血和真元也会走下坡路,无法再通往更高的修行层次。
八境之后自然是传说中的九境。
当拥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王朝之后,必然是更长久的拥有和统治。
所以所有人认为元武已经在追求长生之路。
统御大秦王朝“幽浮”舰队的统帅是徐福,是伴随元武一起长大的陪读书童和修行者,他原本就是元武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他统御着几乎大秦王朝所有的“幽浮”铁甲舰去了缥缈的未知海域,为大秦王朝开辟新的疆域和寻觅仙药。
然而现在随着江水的冲击和震荡,被迫从水下显露出狰狞的铁甲舰队,不是这“幽浮”舰队,又是什么?
“怎么会在这里?”
白山水见惯了很多大场面。
即便是在长陵街巷之中被发现行踪,冲杀出城时,她都没有多少心悸的感觉,然而此时,她的双手却冰冷到僵硬。
因为她很明白这支庞大的舰队对于她身后的李云睿意味着什么,对于近在咫尺的一个都城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无法想明白很多东西。
无论是在任何记载里,这种重量无比沉重的铁甲巨舰能够以很快的速度乘风破浪航行于海上,本身就是奇迹和很神秘的事情,而且从未有过记载,这种幽浮巨船能够在水下潜行。
如果能够,那夜策冷早就已经对她说了。
因为她在长陵和夜策冷一起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互相学习修行的手段之外,自然交流着很多有关大秦的秘密。
夜策冷在海外和这些舰队有着密切的接触,她不可能不了解这种铁甲舰的构造。
所以这些幽浮铁甲舰,一定是在这次出海之后才被秘密改制成了可以在水下潜行的怪物!
然而即便如此…这支舰队太过庞大。
上百艘这样的铁甲巨舰,在水底通过时,不可避免的会产生独特的元气波动。
这种元气波动不能逃过她的感知,自然也不可能逃过一些修行特殊功法的修行者的感知。
从外海海域通过海港,经过这江到达这里,沿途要穿越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的大片疆域。
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的强者众多,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悄然出现而令世人一无所知?
……
李云睿心痛的无法呼吸。
大楚王朝的绝大多数军队和强者都在阴山和阳山郡的战场里,就连那名真正的女主人都在战场上拼命搏杀。
这样的一支舰队里的力量,骤然降临这里,便意味着末日。
他在数息的时间之后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饮尽碗里的药汁。
他放下碗,跃出了窗,踏着江水,到了白山水的身边。
如山的钢铁巨舰如巨大的海兽跃出水面,然后重重砸在水面上,激起巨浪的同时,又稳稳的浮于水面。
所有这些巨舰都吃水极深,负载着很重的分量。
他微眯起眼睛,透过水雾,看到了这些巨舰上纂刻着的一些如巨大骷髅和魔神般的符文,看到了那些萦绕在这些符文里,甚至形成包裹整条巨船的黑灰色阴气。
他再次深深吸气,苦涩道:“齐帝背叛了我们。”
白山水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面容上之前的柔和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寒光。
她没有应声,握住了李云睿的手。
想不明白也必须看清事实。
这些巨舰很明显是依赖于大齐王朝的某种阴神鬼物手段的改造,才拥有了潜行的能力。
这些巨舰名为出海,恐怕是偷偷的停留在了某个海港,而那里,拥有很多大齐王朝最强的修行者和工匠组成的工坊。
只有齐帝原本是站在郑袖一边的人,这些巨舰才会悄无声息的通过大齐王朝。
至于大燕王朝,在昔日平乱之时,大齐王朝倾尽全力帮助平乱,凭借此点,齐帝便自然拥有了燕帝的信任。
燕帝或许并不知情,让属于大秦王朝的一只庞大军队,悄无声息的过境,接近楚都。
这楚都,便成了一场阴谋的牺牲品!
无论阴山一带和阳山郡战争最终的胜负如何,当这支庞大的大秦军队出现在这里时,大楚王朝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所以现在,她不担心这结果,只担心李云睿要做什么。
“你会怎么样?”
她紧紧握着李云睿的手,问道。
李云睿又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看着她,说道:“我希望你走…我希望在这天下所有的战争结束的时候,你能平安喜乐的活着。”( )
第三章 帝泣
“我知道你生于此,长于此,但是这没有意义。”
白山水的脸色莫名的苍白起来,她摇了摇头,“就算我们能够阻挡一些时间,楚都也不会阻止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顿了顿之后,白山水加重了语气,接着说道:“这种时候我比你更有经验,这种都城里的贵人们,根本就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们虽然在经历战争,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所住的地方会变成占城。你完全想象不到,当看见军队涌入时,他们会表现得如何卑劣和懦弱。”
“赴死的是军人和一些修行者,但是这些权贵…只想着求饶和依旧能够保证一些优越的生活。”
……
听着这些真挚的话语,看着白山水因为回首往昔而变得苍白的面容,李云睿努力的呼吸着,说道:“国之将灭,今后再无楚,想尽最后一份力。”
白山水摇了摇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之意,“你还有我。”
李云睿微愣。
“哪怕国没了,但有我就有家,所以要死也不能像今日这样没有意义的死。”白山水看着李云睿,说道。
李云睿冷僵的身体里出现了暖意,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你说的有道理。”
白山水面容却是寒了数分,看着已经彻底显露出峥嵘,简直将江面密密麻麻填充住的“幽浮”舰队,道:“我说的本来就有道理。”
李云睿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回楚都,带一些人杀出去。”
“你带我回楚都,然后带我和一些人杀出去。”白山水看着他,纠正他说法般说道。
李云睿呆了呆,一时不能理解。
“舟行水上,要进楚都,至少也不能让他们进得这么轻易。”白山水说道。
“一击就走。”李云睿明白了,郑重的看着她说道。
白山水点了点头。
然后她抬头。
高空里掉落一颗透明的水珠。
当这颗透明而纯净的水珠凭空生成,掉落下来时,她脚下的江面产生无数的涟漪。
在阳光里显得淡绿的江水色泽骤然变深。
然后这些涟漪里出现了很多平直的白线。
她体内的真元几乎尽数喷涌而出,落入这些平直的白线里,融入江水。
咚的一声。
那颗透明的水珠砸入江水之中。
原本晴朗明净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雨珠,天地元气被这些雨珠牵引,变成狂暴的力量。
整条江面像是固体一般,被切割成无数块,然后一块块往上抛起,就像是要重新堆砌成什么东西。
她和夜策冷是此时天下御水最强的宗师,此时全力出手,画面宛如神迹,就连李云睿都感到窒息,感到整个天地都动荡起来。
那一艘艘刚刚在江面上稳定下来的铁甲巨舰,顿时如被无数巨柱顶起,往上跳出。
这些巨舰本身拥有不知多少万斤的分量,若是互相撞击成一团,那所受的损伤必定极为惊人。
只在这一刹那。
每艘巨舰内里响起无数声啸鸣。
无数道透明的剑气从舰身上涌起,形成一道道无比壮观的剑河。
与此同时,这些看似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的铁甲巨舰上骤然划开许多道门,每一道门里都有惊人的黑灰色阴气涌出。
这些阴气如山般往上拔高。
每一艘幽浮大舰在他们的感知里,都变成了一座山。
剑气大阵和阴神鬼物元气大阵两重大阵,硬生生的压住了冲撞之力,将江水下压。
白山水傲然的眼瞳里骤然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剑气大阵来自于这幽浮大舰本身的材质和符文,不知道需要多少匠师的布置,同时还需要数量惊人的剑师灌输许久的真元。
而更让她震惊和愤怒的是,这些阴神鬼物元气里,充满了不同的七境气息。
这便说明她和李云睿的推断没有任何问题。
大齐王朝在背后咬了楚一口。
有许多大齐王朝的七境宗师说不定现在就在这些巨船里。
一声闷哼从她的口中不由自主的响起。
她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撬动,反而往上空弹起。
也就在这一瞬间,从那些幽浮巨舰上涌起的所有阴神鬼物元气骤然凝成了十三股。
空气里呜呜数声连响。
这十三股黑灰色的阴气形成了十三道飓风,跨越了长空,朝着她卷砸而至!
李云睿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一声厉喝之中,他体内元气涌出,裹住了白山水,顷刻之间往后不知道倒退了多少丈。
然而这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摆脱这十三股飓风的笼罩。
轰的一声。
十三股黑色飓风轰中他和白山水的声音,如十三条黑龙,硬生生将他和白山水的身影砸入水面之下,往上溅起无数道水浪。
……
当晴空变化,天地元气剧烈波动,暴雨袭来时,楚都里的修行者们就已经看到了江面上的大秦王朝舰队。
和白山水预料的一样,整个城瞬间乱了。
许多哭嚎声响起。
绝大多数的哭嚎声不是来自于平民的院落,而是来自于一些贵人的院落,其中有很多是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世人面前永远不可能有痛哭流涕一面的大人物。
皇宫也已乱。
很多官员和妃子如没头脑的苍蝇乱成一团。
“我已经提醒过您,现在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提醒你。”
最威严的金銮殿里,先前曾代表郑袖警告过骊陵君的那名官员看着龙椅上的骊陵君,诚恳的说道:“现在是您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了。”
骊陵君的身体在龙椅上扭动不安。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像个胆小鬼一样,就真的这样哭了起来。
这是一种一切的一切,过往的所有努力都被彻底击碎的感觉。
“只要您愿意,您还是楚君。”
他身前静立着的官员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诚恳的接着说道。
“皇后娘娘的诏书我都已经带来,只要你下令归顺为属国,不要无畏的让这里的楚人送死。您还是楚君。”
“要么就死,尸首会被悬挂城门。”( )
第四章 烬
水声轰鸣,庞大的钢铁舰队充斥着江面在朝着近在咫尺的楚都前进。≯
江面的水流被钢铁巨舰上的元气挤压着,出近乎琉璃碎裂的声音。
这就像是一个新的世界和时代的来临,无法言语的压迫感。
这沿江的码头和港口内,也停留着不少大楚王朝的兵船和商船,然而光是水流的冲击,就已经使得这些船只都挤压在一起,冲撞起来,很多船只甚至直接船体变形,炸裂。
沿江的城墙上,很多修行者和军士面露苦意。
他们依旧如铁铸般站立在城墙上,一步不退,然而就连白山水这样的宗师都未能阻挡这支舰队分毫,被冲入江底,生死不知,他们又如何能阻。
站在这里,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荣光。
城里的许多权贵和富商在想着逃离或是投诚,纷乱的车队甚至撞击在一起,堵住了平时显得很宽阔的道理。
一些狂生文士则颂咏着一些千古流传的名句,自投于江水。
唯有这接近的幽浮巨舰保持着绝对的森冷,在剑气的包裹下,这些巨舰的甲板上甚至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当一些舱门打开之后,这些大秦王朝的巨舰之中将会涌出什么样的东西。
昔日丝竹阵阵的楚皇宫里却是一片死寂,连一些混乱和哭泣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赵沐进入皇宫深处,他的双脚踏过精美的玉砖,进入最为华美和威严的金銮殿。
这座殿宇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建筑物之一,看上去纤细,然而每一处细节,甚至每一根梁上的浮雕,都要花去一名顶尖匠师数十年的苦功。
建造一座这样的殿宇,恐怕要近百年的积累,但是建造一个能够拥有这样建筑物的王朝呢?
外面看上去很纤细,然而内里看上去却无比空旷,即便是平时朝议群臣汇聚时。
这就是匠师的功力所在。
此时这殿内唯有龙椅上的骊陵君一人,所以便显得更为空旷,空旷得甚至如一汪海洋之中漂浮的一片树叶,空旷得让人心慌和难受。
赵沐距离骊陵君百步止,跪拜,按君臣见礼。
然后他起身,看着龙椅上这名年轻的君主,等着他说话。
骊陵君脸上的涕泪和污垢都已经擦干,但是脸色分外的白,就像涂抹了一层白面。
他的身影在龙椅上不断的颤抖,雪白的肌肤在阴暗的光影里晃动着,隔了数息的时间,一道乞求般的颤声在这殿内回响起来:“降了吧。”
赵沐有两道非常好看的细眉,但此时闻言一竖,却是如同锐利的刀锋。
“不能降。”
骊陵君说的简单,他回应的也很简单,同样是三个字。
骊陵君的身体一僵。
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在他面前显得十分谦卑的大将竟然回绝得如此干脆和平静。
这种平静,让他联想到一位在长陵街巷之中遇到过的少年。
死寂的大殿里响起很多细碎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很多老鼠在走动,在撕扯着衣物。
赵沐抬起了头来。
他直视着骊陵君,目光不再像是看着一名帝王。
“我对你很失望。”
他缓慢而沉重的说道:“帝都能丢,但魂不能亡。以前不管你有多幼稚,有多少问题,你始终是大楚的帝王,代表着的便是大楚。哪怕我们逃不远,在国土上战死,我楚依旧还有不少国土,还有许多军队在外。但你若是以皇命下令降,便是背叛了整个大楚,令外面那些在为大楚殊死战斗的边军都一起丢弃了,令他们彻底腹背受敌。”
“他们难道不可以降么?”骊陵君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不要想得太幼稚。”
赵沐摇了摇头,说道:“秦人不会让百万楚军留存下来,你想想昔日的赵王朝数十万军队投降之后的下场。”
骊陵君说不出话来。
“今日生在这楚都的一切,都会记录在后世的史书里。所以我劝你最后再认真的想一想,想想自己留在后世的书上是什么样的记载。”
赵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缓慢的说道:“不要背弃整个王朝,想想你身为大楚皇血的意义。不要想着我不降便要杀死我,哪怕你已经在这皇宫里设好了杀局。”
骊陵君低埋着头,不敢抬起。
赵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种懦弱在他看来便已经意味着答案。
“不只是我想要杀你,郑袖她也做好了准备。”骊陵君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这金銮殿里那如无数老鼠啃噬的细碎声音瞬间如暴雨般密集。
无数杀意笼罩住了赵沐的身体。
“你不会有下达旨意投降的机会。如果生死是必然的,那关键在于最后的态度。我愿化作星光,在夜空里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赵沐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只是遗憾而用可悲的目光看着骊陵君,说出了这句话。
骊陵君突然感到了恐惧。
“我愿化作星光,在夜空里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这句话不是赵沐的创,而是记载在大楚王朝军典里的话语,说这话的是一名昔日楚军的名将,在苦守要塞战死之前,他留下了这句话。
就在充斥殿宇的杀意将赵沐要撕裂之前,一股无比炙热的气息笼罩了整个皇宫,所有的一切瞬间要燃烧起来,就像有上百个太阳同时坠落到了宫里。
“你…”
骊陵君终于明白了赵沐要做什么,骇然的尖叫起来。
“如果不是你要杀我,招我过来,我又怎么能有让亲军随我到宫外的机会。”
赵沐没有得色,悲哀的轻声说道:“我楚器天下第一,镇守楚都之器用于拼命,还烧不掉区区一座皇宫?”
他和骊陵君的身影以及这座华丽的金銮殿,以及皇宫内的所有一切殿宇,庭院,瞬间消失在金黄色的火焰里。
他的声音还在火光里缭绕,一切却都迅的化为焦土和气焰。
许多军士在宫外出悲鸣。
凝聚的金黄色火焰在爆燃中一道道冲起,就像是百千金黄色的凤凰在火中飞出,飞上天空,又像是很多高傲的灵魂,在扑向高远寂灭的星空。
楚宫烬。8( )
第五章 废墟上的年轻人
阴山里。
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悍的皇帝元武开始起驾回长陵。
他的车辇异常的简单,唯有一车,数马。
雨已不在下。
那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已经不再持伞,坐在车头。
阴山上空的乌云散去,明媚的天光落下,照亮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面容清癯[][]小说,而且蓄着精致的长须。
元武皇帝回归长陵的车队在这里虽然极为简单,但只要有他相随保护,便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他姓徐,大秦王朝的司首之一。
在外界的任何记载和军情讯息里,他都在海外帮助元武皇帝寻找灵药。
然而他的庞大舰队带着可怖的力量却已经到了楚都。
而他就在这里。
最为关键的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是长陵最顶尖的修行者之一,是其余那些司首的前辈。
当墨守城逝去,莫名出现的东胡老僧身受重创修为难复,当百里素雪都近乎修为尽废,放眼整个天下,在回归的途中,就已经没有人再能够对他形成威胁。
便是赵四都不行。
如果说变数,那他的存在就是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变数。
……
“真是暴殄天物啊。”
一名年轻人登上了楚都临江的破碎城墙,看着远处燃烧着的皇宫和到处都是慌乱和末日景象的城邦,摇了摇头,轻蔑的说道。
楚都已经被彻底攻破。
这些花费百年的时间建造出来的坚硬城墙被铁甲巨舰上的各种攻城符器摧毁得支离破碎。
一艘艘幽浮巨舰如山般压在这名年轻人的身后,船头撞进了这些城墙的废墟里,但是船头上的撞首却没有丝毫的损毁,从碎石中还在往外散发出幽暗森冷的光泽。
此时这些怪物般的钢铁巨舰的表面依旧被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击出了很多的伤痕,许多甚至透进了船舱内里,然而所有原先密闭的舱门都已经打开,从中伸出各种各样庞大的军械,而且绝大数巨舰的配备都并不相同,使得这些巨舰看上去就像是不同的巨大钢铁刺猬。
密集交错的符器交织成了一片钢铁的丛林,战斗里未完全消隐的元气在里面激荡,冲撞而激发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啸鸣,夹杂着浓厚的阴气流散,就像是一片鬼域。
这些巨舰中的强大符器和剑阵,尤其是其中走出的压倒性数量的宗师,在很短的时间里摧毁了这沿岸的反抗性力量,而巨舰里的军士和修行者,却是没有多少的死伤。
比起城墙,这些密集相拥的巨舰是更为坚硬的堡垒。
此时从这些巨舰里走出而登陆的人口数量是惊人的。
军士密集如云,每艘巨舰里有数千众,所有军士的数量超过十万众,其中有大量的修行者和来自齐的宗师的存在。
而且和现在末日景象的楚都相比,对比最为剧烈的是,这些巨舰中人登陆次序井然,不只是军队车马极其有序,而且还有完整的使团、吏官、礼官甚至侍女等队伍。
这种景象,完全就像是一个国的迁徙。
这名年轻人身穿着大齐王朝的官袍,是使团里最先登临陆上的数人之一,很显然是代表着齐的最重要官员之一。
只是他一只手是残疾的,即便是缩在衣袖里,都看起来极为古怪,甚至恶心。
和殊死抵抗相比,城中一些权贵的投降也极有效率。
很多地方巷战还在继续,有些平时隐世的平民修行者都已经出手和如狼似虎的秦军厮杀,然而一些由投降权贵组成的使团,却已经第一时间来到这城墙废墟之前。
这些投降派为首的代表是楚澄王和钟证。
前者按血统而言是骊陵君的哥哥之一,只是天生有些智障,在此之前,便是被安排在楚都乡下的一块封地养老,随意封了个王。
他在此时的作用显然只是作为一个表征,肥胖痴肿的脸上尽是受了惊吓的表情,头颅缩在衣领之间,根本连探头都不敢。
钟证是大楚王朝的相臣之一,朝堂里很有实权的权臣,同时也是骊陵君的门客,亲信之一。
他事实上才是这投降派的喉舌。
当看清城墙上这名年轻人的面容时,钟证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点,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认识这名年轻人。
在不算很久之前的长陵,这名年轻人只是他们嘲讽和看不起的对象。
年轻人自然也认识他。
看着眼睛瞪大到极点的钟证,这名年轻人很柔和的笑了笑,道:“很久不见啊,钟兄。”
钟证迅速的垂下了头。
首先表现谦卑,其次他实在无法让这名年轻人看到自己脸上的阴晴变化。
“苏秦大人。”他深深的躬身行礼,说道。
“不必客气。”
苏秦淡淡的看着他,收敛了一切情绪,说道:“今后这楚的事情,还需钟兄帮扶。”
此时双方身份地位陡然有了这样的变化,钟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必有过多的想法,我们都只不过是这江水里的一朵浪花。际遇的变化,只在于自己跟着的主人的强弱。”
苏秦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得只有他和钟证两个人才能听见,“然帝国的版图越大,很多地方就越是难以掌握。在这里你代表旧楚,我代表秦、齐。你和我就是这里的未来。”
钟证听出了苏秦话里的一些意思,身体里不由得生出一些震撼之意。
“一切悉听苏大人安排。”
钟证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轻声问道:“齐帝何以至此?”
这便是他的表态。
只要表明自己听从苏秦站在他的一边,他便能问这种很私密的,但是又最为让人困惑的问题。
一切自然是为了利益。
齐帝这种存在,不可能那么愚蠢,牺牲掉楚这样的盟友。
毕竟对于任何人而言,楚都是齐的盾牌。
而且就算楚灭,还有燕。
大齐王朝这样做,背叛的不只是大楚王朝,还有大燕。
“这世间,唯有真正的力量最令人着迷。”
苏秦微笑了起来,“而所有的力量里,任何人最渴望的,自然是不依赖别人的力量,而拥有真正自己掌控的力量。”
第六章 孰为虎?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瞳深处很感慨。
这个已经毫无斗志,混乱到了极点的都城里,有更多的权贵和富商到来,来到使团面前,表示他们的降服和效忠。
懦弱善变的人总比敢于坚持和拥有自己意志不变的人要多得多。
即便他说的话是谁都知晓的道理,然而很多人都说命运,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去坚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个王朝有多少人?
然而往往只是百万军队的对决,就已经最终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就如现在,这些幽浮巨舰里装载着的只是十余万军士,只是击溃了这里的守军,便已意味着征服。
一头幼狼就能吓倒一群猪。
最关键的是,这群猪还能帮这头狼去吓和控制别的猪群。
此时,在苏秦的眼睛里,这些生于安乐而担心失去安乐的权贵们,和一群猪猡没有什么区别。
……
数粒未燃尽的火烬飘落到一个已经无人的庭院,落在这个庭院里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柴垛上。
柴垛慢慢冒起了青烟,过了一些时间,慢慢的燃起了一些火焰,接着整个柴垛安静的燃烧起来,火舌吞吐上墙,慢慢将一侧的屋檐也引燃了。
这是此时发生在楚都里一处的情景,然而却就如这个王朝接下来的命运。
大楚王朝有大量的军队积压在在阳山郡和阴山一带,还在和大秦的军队进行着绞杀。在中部楚都和东北部,有大量的粮仓还有世家门阀的封地,大量的工坊,这些都能给边军源源不断的输送新鲜的血液。
然而当整个楚都沦陷,许多权贵丧失斗志,很多世家门阀也随之沦陷。
整个大楚王朝的中部和东北部,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尤其失去了赵香妃铁腕的统治,绝大多数世家门阀的选择,更是让人无法揣测。
最为耐人寻味的是大燕王朝的动作。
元武和郑袖从来不担心大秦王朝的损耗,从战时初始,元武和郑袖就已经表现出要将数十年的积累全部砸进这场战争的打算。
所以接下来原本已经在边境撤退的大秦王朝军队,势必进行不惜代价的反扑。
这场战争,楚已经没有多少胜算,更是没有办法顾及和大燕王朝以及大齐王朝交接的边境。
那么接下来,大燕王朝是要对齐动兵,还是觉得势不可挡,不若乘机出兵进入大楚王朝的疆域,在富饶的东北境内抢占对自己有利的大量资源,壮大自己王朝的力量呢?
苏秦认为燕帝会选择后者。
一是没有太大的选择,而是这是人性的弱点。
燕齐若是两败俱伤,哪怕大秦国力不复,最后获胜的还是大秦。
所以他此时眼中的感慨,心中的讥讽,一部分还是因为这点。
……
“那些人去了哪里?”
一名老人走进了世间另外一处皇宫深处,喝声近乎咆哮,墙边燃着的巨烛火焰摇摆欲熄。
这是大齐的皇宫,地上铺着的是黑色的山石,墙壁也是普通的粗石,不像楚皇宫华美,而且显得有些阴冷。
齐帝身穿黑衣,坐在龙椅上。
他的两侧垂着长而宽阔的黑色布幔,绣着一些奇异的符文。
这些符文让这皇宫深处的元气力量变得很薄弱,即便是七境的宗师到了这内里,恐怕所能发挥出来的,也只有三四境修行者所有的力量。
“您什么意思?”听着这名老人的咆哮,齐帝谦逊而平和的说道。
这名老人是田阳侯,而且从辈分上而言,是他的舅舅。
在此时的大齐王朝,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的存在。
“韩络离,齐斯人…我们大齐王朝的这些宗师,还有那些将领,现在去了哪里?”
田阳侯愤怒的嘴唇都变成了紫色,道:“还有我们的华阴宗和墓符工坊,三月前便坐船出海…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瞒着我么,你到底要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原来舅舅您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
齐帝轻声叹息了一声,道:“然而还是晚了。”
他的这句话里,竟然带着罕见的诚恳和认真。
田阳侯浑身一冷,道:“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去了楚都。”齐帝看着他的双目,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大齐和秦的使团,已经征服了楚都。”
虽然心中早有预兆,然而此刻听到齐帝亲口这么说出来,田阳侯还是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中冲出来。
“你疯了?”
“与虎谋皮的故事,你没有听说过么?”
“你是白痴么?”
他大脑一片空白,气急败坏般的连骂了三句,完全忘记了君臣之分。
齐帝没有回答。
皇宫里一片静默。
但是齐帝也没有动怒,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一如平时的谦和。
“您不应该这么想。”
当田阳侯的呼吸声极其沉重的在殿内响起,但终于恢复正常的呼吸时,齐帝出声,道:“您应该问我真正的原因,而且有一件事您忘记了。”
田阳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大得如同老蟒吸水。
他的胸膛高高的鼓起,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帝。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只要齐帝不能给出他信服的理由,他就会用拼死来让很多人造反。
“大秦王朝很强,变法之后,连灭韩赵魏三朝,已然国力强盛到令人恐惧。大楚王朝也很强,在二三十年前,又有谁是大楚王朝的对手?”
齐帝看着他,慢慢的说道:“然而在很多年前,七朝并列,有很多小国将这七个最大王朝称为七雄,这七雄里,我大齐却曾最强!”
“舅舅你不要忘记。齐之后是楚,楚之后才是秦。”
“楚器天下第一,只是昔日我齐有名臣子带着他的门客叛逃到了楚。”
“秦之剑师天下第一,我大齐只是最擅长阴神鬼物之诡诈手段与天下群雄相争,但在百年之前,天下修行手段,却是我大楚王朝最强。”
“我们大齐国力积弱,一是经历了内乱,失去了几个重要郡属,另外最重要一点,是我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传承。”
“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谁说我是与虎谋皮?”
齐帝看着眼神已经起了变化的田阳候,苦笑了起来,道:“到底谁是虎?”
田阳侯再也难以控制自己震惊的情绪,惊声道:“十二巫神首?”( )
第七章 真正的胶东郡
“难道我真的是疯了么?”
齐帝看着无比震惊的田阳侯,有些感叹道:“若不是十二巫神首和墓符山,我会和郑袖去联手,从楚人的手里抢一杯羹么?”
田阳侯依旧震惊难语,数息之后才有些回过神来,颤声道:“郑袖真的肯将十二巫神首交还给我朝?”
齐帝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十二巫神首已在我朝。”
田阳侯的身体骤然一僵,“已在我朝?”
“墓符工坊已经接手查验过,此时已经送至安庙。”齐帝即便只是陈述,自己的心情却是也不由得激扬难平,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祭天仪式已经安排下去,只待这十二巫神首归位激发。”
田阳侯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墓符山也会划回我朝?”他看着齐帝,认真的问道。
齐帝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墓符工坊愿意这么做的条件。”
田阳侯沉吟不语,不知道 在想些什么。
齐帝目光有些温暖起来,道:“舅舅您认为我这样做值得么?”
田阳侯慢慢颔首,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值得自然是值得,十二巫神首归位,墓符山回归我朝,哪怕付出的是我等的生命,都是值得的。只是……”
齐帝微微蹙眉,看着欲言又止的田阳候,道:“只是什么?”
田阳侯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只是有一件事你忘记了,你对不起晏师。”
齐帝沉默下来。
“晏师若是活着,他不会让墓符工坊和郑袖去合zuo 对付楚。所以不管鹿山会盟是您刻意还是无意,他还是死了。只有他死了,你这样的计划才能实施。”
田阳侯说着,自己都有些痛苦了起来,“晏师是我朝许多修行者敬仰和渴望成为的对象,而且他还有传人留下来。当楚都陷落的消息传开来,如果我能想到这点,他的传人和许多我朝的修行者,也会想到这点。他们不会原谅您。”
齐帝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然后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坚毅和凝重起来,“就和您说的一样,这些人就算憎恨,也是憎恨我而不是憎恨齐。只要能够让我朝重新为虎,就算付出我的生命,也是值得。”
“所以请舅舅支持我。”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着田阳侯深深躬身行礼。
田阳侯觉得这是自然,只是他看着齐帝的仪态,心里除了对他说的那些消息依旧有些震动之外,却没有多少感动。
因为他想到了晏师。
昔日的齐帝,比任何人都尊敬和依赖晏师。
……
……
楚都里许久不熄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渐渐和天边的晚霞如燃在一起。
大江向东。
穿过楚齐,到了最东,却是一折,进入秦境,和来自秦的大江大河相交,汇入东海。
最东端的胶东郡,就像是狭长的一颗犬牙,一端刺进秦境,一端刺入海里。
除了灵药和海兽,珍稀珠宝和香料等价值惊人的物资之外,胶东郡最为重要 的出产,还有食物。
大量的鱼类在制成干货之后,甚至可以满足三分之一秦境的肉类所需。
在某一个晒鱼场里,大量只有一指粗细的小海鱼在热水里被煮熟,铺在平整的石地上,在此时的夕阳里散发着热气和腥臭的味道。
在数天的曝晒之后,这些鱼干却是经过简单的烹调,便能焕发出鲜美的味道,可以让行军饭菜里最简陋的饭菜都能变得可口起来。
一名身穿黄布袍的妇人坐在竹椅上日复一日的看着这样的转化过程。
她视线里的很多劳力也日复一日的做着这样的活计,直至这夕阳下有一名中年男子走入这个晒鱼场,都并未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还是来了啊。
这名妇人有些感慨的在心中出声,依旧坐着端详着这名男子,直至这名肤很黑,很是矮壮的中年男子走到她前方不远处,才有些倨傲的轻声道:“张十五?”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碧玉夫人?”
妇人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谁会想到郑袖的养母,一直会安住在这种地方。”中年男子抽了抽鼻子,道:“这味道真不太好闻。”
“从小闻什么味道,就会习惯什么味道,吃什么也是一样。”妇人眼角出现些皱纹,“更何况她是避免让我被你们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找到。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真的这么无聊,找到我这里。”
“杀别人的亲人或者挟持别人的秦人要挟他人,这是她最喜欢用的手段之一,但是这样的手段对她并没有多少作用。”
这名妇人看着张十五,接着说道:“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让她有多少心痛,我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养母。你们这些巴山剑场的人乘虚而入进入胶东郡,不是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么?”
“谁都知道 她的冷酷无情,用不着你提醒。”张十五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妇人,说道:“比毁灭胶东郡更有用的是利用胶东郡。我们知道 黄婆庵不是一座岛。”
“黄婆庵”不是一座岛,这句话很古怪,说在此时也很突兀。
然而听到这句话,这名镇定微笑的妇人却是骤然变了脸,红润的面容变得苍白无比。
“要挟她没有意义,但是要挟你呢?”
张十五认真的看着这名妇人,“她只是你的养女,你只是抚养过她一段时间,但真的只是如此么?”
“只有你知道 黄婆庵的具体位置,你有它行动轨迹的海图。那是真正 的胶东郡,郑家门阀的财富和众多积累都在那上面。”顿了顿之后,张十五看着她接着说道:“你有儿子,有很疼爱的孙女。现在如果我们拿他们的命,来换这张海图,不知道 你愿意么?”
老妇人的嘴唇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张十五的手上。
他的手心里有一小块鱼形的白玉,那是她最疼爱的孙女身上的配物。
“你们真的不会杀死他们,会放过他们?”
老妇人颤声说道。
“我们会放过你们。”张十五微讽的说道:“到胶东郡来杀些人,让她有些难过和愤nu ,那是真正 无聊的事情。让她真正 痛苦的,是失去整个胶东郡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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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请一天假
一个关键情节想到现在没想好,今天想情节,明天双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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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向东
暗夜里响起歌声。
那是故乡的声音。
在战场上军队都不允许吟唱故乡的歌曲,这会让人感伤,让人想起故土,想起在远方等待着的亲人,对于有些军士而言,这或许会激起更强烈的斗志,但对于大多数军士而言,这却会让人无力。
所以这种歌声往往来自敌方。
一种死寂的气息笼罩着阳山郡一处的楚军大营,偶尔一些外围的平民营里会响起哭声。
已经入暑。
阳山郡一带的战场开始变得有些湿热,一些因为缺少干净的水源而导致的疾病也开始盛行,每天都会有人因为缺少药物而死去。
然而无论对于楚军还是秦军,最为紧缺的却是食物。
早在半月前开始,楚军已经失去了后方的供给,楚都的陷落伴随着绝大多数粮草运送路线被切断的消息传递到边军。
大楚王朝的军队在前线原本就没有想要打持久战,所以很快就断了粮草。
其实秦军的处境也一样困苦。
因为前面秦军一直在溃退,丢失了大部分的辎重。当十余天之前开始全面反扑时,绝大多数秦军无论是战斗的武器还是粮草都是极为紧缺,往往面对楚军的符器,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
在过往十余天的交锋里,秦军依旧反扑不成,吃了很多败仗。
楚军依靠缴获秦军的粮草和战马,勉强维持。
然而问题在于双方的心境不一样。
若是在以往,楚军哪怕再困苦,只要秦军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甚至一直可以追击到大秦王朝的深处,一直这么打下去。
然而他们现在已经孤立无援。
秦军再窘迫,他们都有着持续不断的援军。
这种消耗,最终就将会把这边境上所有楚军消耗殆尽。
一方是在歼灭残敌。
一方是在绝望的挣扎。
……
黑暗里,赵香妃没有入睡,她站在营帐前的一面旗下,听着远处那些熟悉的歌声,心里想着,这样的声音恐怕今后很长时间都听不到了。
有脚步声响起。
向焰到了她身前不远处,躬身行礼。
“有燕的消息了?”她平常的问道。
向焰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燕帝出军,占了天门关和燕境之间的十三城,说辞是帮我们出兵阻秦。”
“和我们所预料的一样。”赵香妃没有动怒,反而是笑了笑,“换了我,也是一样。不乘机瓜分,难道还出军攻秦不成?弄得不好便马上落入秦齐的夹击。还不如乘机大捞好处。”
向焰看着她在夜中依旧明艳动人的双眸,接着道:“阴山已经传来消息,围杀九死蚕失败,唐昧带领残部已经突围过阴山,投奔乌氏。”
“这是最好的消息,连这样都没杀死九死蚕,郑袖一定比我更加夜不能寐。”赵香妃摇了摇头,竟也没有多少意外 的表情,“只是听说那片地方,死的宗师实在是不少。”
向焰苦笑了起来。
他心想何止是不少。
死在那片战场上的许多不知名的,知名的,以及世上很多人都认为已经死去的七境宗师,就算和当年的长陵一战依旧有距离,但是恐怕已经超越了史书上记载的绝大多数著名战役。
“天下宗师十去其五,秦楚所去最多。今后燕齐宗师多,这恐怕也是大齐接受和郑袖的联手,燕欣然接受此时局势的原因。”向焰苦笑着,说道:“秦自削实力发动的杀局,齐当然愿意接受,巴山剑场那些人死与不死,对于他们而言也终究是秦人。”
“燕欣然是不可能的。”赵香妃淡然道,“齐会背叛我们,自然也会背叛他们,豺狼在侧,谁能安寝。本就是貌合神离,今后则更是各怀鬼胎,难走得到一起。刀兵相见也是难免的了。”
向焰叹息了一声。
他是大楚的名将。
尤其李沐一去,他和唐昧恐怕便是大楚最好的将领,眼光自然独到。
虽说郑袖这一手自伤甚重,今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优势恐怕一去不复返,然而却因此彻底挑起燕齐争端,令燕齐难以联手一处,这桩买卖,在他看来,却是依旧只赚不亏。
但那终究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近在眼前的,是他们这里的剩余的七十万大军该往何处去。
这些失去了故土和亲人的好儿郎,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那些巴山剑场的人,都在做什么?
仿佛上苍听到了他内心的愤懑和呼唤一般,就在此时,一名将领匆匆到了他的身前,将一封密笺交给他。
向焰迅速的拆开,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吃惊起来。
“林煮酒让我们向东,去胶东郡。”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赵香妃说道,“他说他们会设法控制 胶东郡。”
赵香妃微微的笑了笑,似乎轻松了些,道:“那我们便去。”
向焰却有些犹豫。
因为他很清楚里面一些字眼的差别,会设法控制 和会控制 是有很大的不同。
更何况,从阳山郡去胶东郡,沿途会经过南泉诸郡。
看着他眼神中的犹豫,赵香妃笑得却更灿烂了一些。
她知道 他的犹豫来自于何处。
南泉诸郡是大楚王朝东部门阀的聚集地,那些士绅曾经也是最反对她统治的反对派,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拥有着不少强da 的修行者门客和私军。甚至在骊陵君坐了帝位之后,对骊陵君和她发动了数次阴谋刺杀。
要想穿过那里去胶东郡,在任何将领的眼里都不太现实,很容易在前方受阻的情况下,遭受秦军追击,腹背受敌。
“前面他们是觉得我是女流之辈不足用,而且认为我霸道的窃国,现在我带着楚人逃亡,就看他们如今是什么样的态度。”赵香妃深吸了一口气,让力量感重新充满自己疲惫的身躯,然后她接着说道:“而且现在除了巴山剑场,还有什么能够值得我们信任的盟友么?”
“永远不要低估巴山剑场的能力。”
“既然林煮酒说会设法控制 胶东郡,那就是我们很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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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声音
地上春夏交接,甚至连强大的大楚王朝都在土崩瓦解,但是长陵地下深处的地窖里,却是连温度都没有多少变化。
胡亥廋了不少,身上的肌肤也变得异样的惨白,甚至和许多长时间幽居地下的动物一样,身上甚至泛着一些幽幽的荧光。
然而他此时的身上却没有多少伤痕,甚至没有加锁链和其它禁制,看上去能够活动自如。
他身前的石盘里放着许多切成薄片的血淋淋的肉片。
这些肉片是生的鼠肉。&nbs小说 p;因为申玄在这地窖里储存着大量的食物,所以经常有些鼠类嗅着食物的气息而来,这些鼠类自然逃不脱申玄的感知。
在此时秦楚交战的战场上,鼠肉有时候也作为应急的食物,很多军队都会掘地三尺来挖掘植物块茎和鼠类充饥,只是现在摆放在胡亥面前的这些鼠肉并没有做过细致的清理,夹杂着很多鼠毛和污垢,看上去无比的恶心。
每次目光落在这些腥臭的鼠肉上,胡亥都是一阵阵干呕,然而却不敢发出声音。
申玄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用一块看不出泽的破布正擦净一柄固定在墙上的刀刃。
地窖里的时间过得分外的漫长,所以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似乎在打磨着什么玉器一般,就借由此来打发时光。
“梼杌”
过了许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布,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胡亥,说道:“吃了它,其实味道很好,媲美天下最可口的美食。”
“梼杌”是传说中的一种早已灭绝的凶兽。
这种凶兽只在极少的修行者世界里的典籍有记载,甚至连长得如何都没有权威的记载。
即便是连现在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这种凶兽的名字,更不会提及这异常生僻的字眼。
然而这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原先一直在忍不住干呕的胡亥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异常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异样的红云,就连眼睛里都出现了一种**裸的贪欲。
他真的就像是见到了世上最好吃的美味一样,几乎扑在了石盘上。
他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不仅吃完了所有血淋淋的生肉片,就连石盘上的每一滴血腥都没有遗漏。
申玄就静默的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在接下来数息的时间,他垂下头来,想着应该很快可以出去看看上面的长陵了。
……
上面的长陵很冷清。
冷清来源于夜策冷叛逃和岷山剑宗百里素雪杀入皇宫之后的一场巨大的清洗。
许多官员牵扯其中,许多人在战斗中死去,也有许多人生怕被牵连,迅速的离开。
最为关键的是,许多剑院和修行地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并非是因为军队的围剿,而是因为他们再也忍受不了皇宫的控制。
今日里有些热闹的一处在长陵外渭河岸边的一处小镇红河镇。
这是一个许多商船停泊的口岸,盛产可以制作陶器的陶泥,往来商船众多,搅起的河底淤泥也是红的,使得整条河的河水都是泛红。
边境战事正剧,最为紧缺的是粮食。
接下来是车马。
还有最紧缺的自然便是药物,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止血药物。
然而随着天气变得湿热,祛除腹泻和伤口化脓的药物也骤然变得重要起来。
今日停靠在这个小镇河岸的大多都是来自关中一些重要商号的船只,其中上岸的都是平日里难见的主事人,一些传说中的巨富。
但这些关中巨富的脸都很不好看。
因为当所有人察觉所有药物变得紧缺之前,这些关中巨富骤然发现止血药物的数成,以及绝大多数制作祛除腹泻和伤口化脓的药物的药材,都已经被一名神秘的富商收入囊中。
拥有先于所有人的嗅觉,囤积紧缺资源,这在生意场上无可厚非。
然而很多成品药材属于朝堂管控,压着一些商号必须在限定的时日内完成一定的数量,当这些原料被人垄断,而且平白抬高数成的价格,这些商号出去的成品药物的价格又不可能提升。
这便不只是乘机发战事财的问题,简直就是踩着所有关中巨富的脸,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
谁敢如此?
不只是各司的官员和这些关中巨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只是关中出去了很多修行者,成为军中的将领。就连长陵绝大多数修行地,每年都接受着这些关中巨富的资助。
唯一让这些巨富没有彻底发作的是,这名神秘人物拥有的钱财很恐怖,否则不可能如此雷霆的手段,悄无声息就将许多药材彻底买断,而且这名神秘人物给了他们谈一谈的机会。
谢连应在数名关中重要人物的环拥下上岸,走向这小镇里最幽静的一间客栈。
作为关中巨富之首,这种遭遇挑战的事情,自然是以他为首出面商谈,然而他此时忧心忡忡,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岷山剑宗被灭后,他在岷山剑宗学剑的女儿谢柔不知所踪,而之前,谢长胜也不知所踪。
和一对儿女的消息相比,眼下这桩事情对他而言并不是最紧要的。
然而当他按照对方的要求,单独一人走进这间客栈最深处的静室,一个首先传入他耳廓的声音,却是让他一下子愣住。
“父亲。”
这两个字的声音,无比熟悉却又显得陌生。
“长胜?”
谢连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昏暗光线笼罩里的那名年轻人。
他的鼻翼莫名的有些酸楚。
那可不是他魂牵梦绕整天担忧着的儿子。
在那昏暗的光线里,昔日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似乎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
“用这种方式让您来,获得一个和您会面的机会,其实并不是生意和这药材的问题。”谢长胜深深躬身,对着自己也日思夜想的父亲行礼,然后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谢连应呆了许久,有些回过神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能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这种情形下的父子相见,谢长胜的心情很激荡,双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但是他的面容却极为严肃,他没有回答父亲的这个问题,只是迅速的轻声道:“郑袖马上要对我们关中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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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楚谋
“什么意思?”
谢连应并非强da 的修行者,然而能够成为关中巨富自然也是见惯了风浪,他迅速平复了内心的激越,深深的看着自己显得有些陌生的儿子又问了一遍这句话。
“她要建三个工坊,借调各家的工匠,还要问各家借钱。”谢长胜回答的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陋,“但是无论是借的人还是借的钱暂时一概是不还的。用时不到一年,关中现在各家恐怕就会只剩下车马生意,棉麻衣类,米粮生意和一些金铁生意,大部分就都不会在各家手中。”
谢连应脸连变了数变。
关中巨富现在利益最大的来源其实并非银钱的流通,而在于一些平时消耗极大的日用之处,衣物和食物自然是重中之重。
“即便假托战时所需,但各家都有权衡,总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也不敢犯众怒。”
“不会是众怒。”
听着自己父亲的话,谢长胜摇了摇头,道:“戚家会第一个同意,童家也是。到时候她要真正 对付的,只有谢家和沈家。”
“戚家和童家会同意?”
谢连应彻底变了脸。
若是关中最重要 的几家巨富中有一半陡然倒戈,那剩余的不可能抵挡得住长陵方面的压力。
“有些事情父亲您可能还不知道 。”
谢长胜看着脸极为难看的父亲,轻声且缓慢道:“丁宁没有死,而且他就是九死蚕的传人。”
谢连应眉头猛的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失踪不见,父亲您可以当我已经死了,但是还有我姐。我姐得了岷山剑宗的传承,和净琉璃一样,是百里宗主的真传。就凭这一点,郑袖不会把我们谢家和别家一样对待。沈家自然也是一样。”
谢长胜看着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现在冒险来见您的真正 原因。”
谢连应沉默了许久。
他必须从这些太过令人心悸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恢复清醒。
“所以你现在是和巴山剑场的人彻底走在了一起?”他开口,问了这一句。
“帮亲不帮理。”谢长胜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们年轻人的选择,您可以不必认同。但我希望您和母亲没事。”
“你们都是我养出来的,教也是我教出来的。什么叫做可以不必认同。”谢连应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你觉得我会和你们割清关系,站在郑袖一边,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谢长胜笑了笑,没有和父亲争辩什么,却是马上认真了起来,说道:“沈家是明事理的,父亲您亲自出面,应该很容易说服,我现在手里这些药材的价格不会往下压低,你和沈家可以迫使其余家也接受这个价格。在郑袖动手之前,谢家和沈家的钱财一部分要过到我手中。”
“如果按你说的成功,那不只是我们和沈家,关中其余家也有一大笔会被你收刮入囊中。”谢连应有些感慨的看着谢长胜,道:“你玩的本钱本身太大,整个关中又被你滚雪球一样滚了几成利去。你接下来准备 怎么办…我曾经教过你,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的财富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觉得危险么?”
“我知道 父亲您的担忧是我如何来守住这样的财富,但这对于我而言不是问题。”谢长胜笑了笑,道:“父亲您忘记了我在关中的外号,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钱财全部迅速花光。”
谢连应点了点头,却是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很认真的问道:“怎么花?”
“楚境内兵荒马乱,秦楚的军队在南境和北境还要纠缠很久,不只是我大秦王朝的军队在楚境里,大燕和大齐的军队也在分割大楚王朝的土地。只要燕、齐不被我大秦王朝灭了,这种乱局还不知道 要持续多久,更何况我大秦目前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快吞灭燕、齐的能力。这种时候,只要财大气粗,而且舍得花钱,要在楚境内招兵买马,不是什么问题。”
谢长胜很平静的说道:“更何况我会得到赵香妃她们的支持。”
谢连应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乱世里群雄并起,这不该是商人所做的事情,太过危险,然而这些事情和谢长胜现在所做的事情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沈家会同意的。”
谢连应慢慢的点了点头,看着谢长胜说道:“不需要 我过多的说服,他们之前本身便找我谈过沈奕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沈奕比一些财产更重要 ,最为关键的是,投在巴山剑场身上,是不错的买卖,更何况连我都押上了我的儿子和女儿。”
“如此便有劳父亲。”
谢长胜深深的看了一眼谢连应,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父亲,然后道:“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然后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希望父亲尽快退隐。”
“那便看你的安排了。”谢连应鼻翼微酸,看着退入前方阴暗里的儿子,最后说道:“你母亲很想念你们。”
谢长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从后面的一道暗门离开。
“谈不下来。”
谢连应出了门,对着等候的一些关中主事人说了这一句。在这些关中大豪出离愤nu 前,他接着道:“不管如何,先尽快应付目前的处境再说,我谢家挑头。”
……
“赵妖妃想要从我这里过,她凭什么?她算得上是楚人么?”
“现在那都城里,投靠秦齐的,挑头的大多都是骊陵君从长陵带回来的宠臣。想想这些人,都令人觉得恶心。”
“……”
距离谢长胜和谢连应很远的楚境内陆,一间议事厅里,端坐着十余人。
这些人的面容全部隐没在阴暗的光线里,然而一律的森冷,散发着某种拥有强da 的权势时才有独有的阴郁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楚境东部的南泉诸郡门阀。
大楚王朝习惯将南泉、青山、河乐、都礼、君山五郡称为南泉诸郡,那是因为实际 统治这五个郡的门阀里,有三个在南泉郡。
在昔日楚都的一些官员的口中,这些门阀往往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紧密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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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下剑首令
南泉诸郡门阀在大楚王朝的特殊在于,这些门阀不仅像大秦王朝的关中富商一样拥有惊人的财富累积,而且还拥有大量的修行者和私军,内里不乏强da 的七境修行者。
修行者门客是所有权贵都能拥有,然而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数量不菲的私军,却自然是一种威胁。南泉诸郡门阀之所以能够被特许拥有私军,是因为这些门阀昔日对大楚王朝做出过极大的贡献,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先帝的伙伴和部将。
而之所以在得到先帝的恩典,拥有了五郡的封地之后许多年,南泉诸郡门阀还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密切联系在一起,那是因为当年这些门阀的确都是马贼和割据山头的山匪出身。
当年的这些人,也是带着自己的私军投靠先帝,并为先帝定鼎江山和开疆辟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为和先帝的独特关系,所以这些门阀享有很多的特权,他们的行事风格也比那些细致优雅的楚都权贵要野蛮得多。
在鹿山会盟之前,其实赵香妃已经插手朝政很多年,她对待这些南泉诸郡的门阀便没有太多的宽厚,虽然还迫于这些门阀的力量没有直接取消这些人的私军,然而自然也做了一些防范性的安排,例如在这五郡之外设立要塞,限制售卖至五郡的车马数量,规定私军所能拥有的最高级别的符器等等。
然而引起南泉诸郡和赵香妃彻底交恶的是“绉生案”。
南泉郡三大门阀之中绉姓门阀长子绉弱,暗中插手控制 了大楚东部许多郡县低阶官员的选拔与提升,以至于那些远离楚都的小郡县买官之风横行,绉弱在那些郡县更是只手遮天,最后被查处时,南泉诸郡做出了诸多让步,就想保住绉弱的人头,然而赵香妃却并未给情面,依旧按律将绉弱斩了。甚至连一些在其中设法通融的官员也尽数处理。
之后南泉诸郡子弟若是犯事,往往处置的更为严苛,这次秦楚交战,南泉诸郡也被硬生生抽调了诸多资源,一些在楚都修行的重要 子弟也被派往了边军,许多甚至直接被派去了危险之地。
这一招极为毒辣,为了保住那些重要 子弟,南泉诸郡也不得不派一些强da 的修行者跟随。
现在边境至楚中部皆乱,很多音讯不通,也不知道 那些重要 子弟和修行者能否活下来。
此时虽然不知接下来赵香妃的打算,但是从这几日大军的动向来看,阳山郡内各支主要军队的残部,都隐隐在朝着南泉五郡撤tui 。
南泉诸郡对赵香妃自然极为憎恶,然而这毕竟是国事,若是反而用私军阻挡,让撤tui 的楚军腹背受敌,那南泉五郡这些门阀即便不在意史书上的书写,也不知道 会迎来多少楚人的怒火。
所以虽然一些门阀痛恨的咒骂不已,但这场大议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未决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那些出言最为激烈的人也停了下来,目光渐渐聚集在中间那三人的身上。
中间那三名身上阴郁而危险气息最浓烈的人,便是南泉郡那三个最强门阀的主事人。
尤其中央那名始终未发一眼的紫袍中年男子,面容瘦削,始终微垂着头,微白的发丝上散发着一缕缕如刀锋般的寒光,便是绉家的家主,绉弱的父亲绉沉云。
当他终于微微抬首,整个议事厅里彻底沉寂下来。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
绉沉云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自顾自般说道:“对于我绉家而言,所有楚人都能过,但她不能过。”
所有人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接着说道:“我楚都未破时,她是太后,有先帝的名分,但现在国破,她还算得上是太后么?她甚至连我楚人都不是。”
没有人反对。
绝大多数人只是在等待他的意见。
此时没有人反对,便代表着决议。
下首一名主事人面稍霁,讨好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传出消息,其余人能过,她不能过。或者直接让她自尽?”
“我很早就想她死。虽然很多人说她治国有方,然而那是先帝承继给她的果实。我倒是也很想看看,若是我说让她自尽来换那些楚军的活路,她会如何回答。”绉沉云突然之间冷笑了起来。
笑声在这阴暗的议事大厅里回荡,一时却没有什么人接话。
绝大多数人对赵妖妃的恨意并没有他这样直接和强烈,在他们看来,太过激烈的方式往往会将人拖进深渊。
也就在这时,门外却是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人在门上按照规矩轻扣数下,然后推门走进。
议事大厅便是绉家的产业,此时进入的这人,也是绉家得力的管事。
在这人推门走进议事厅之时,绉沉云的眉头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因为熟悉,所以他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这人的古怪。
“什么事情?”
他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多其余门阀的大人物在场,他不想有什么令人不快的意外 和失礼的事情发生。
“巴山剑场。”
绉家这名管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所有这些人躬身行礼,同时声音微颤的说出这四字。
绉沉云和这些主事人心头都是一震,再看这名管事时,这名管事已经抬起了身,伸出了手。
“巴山剑场发来了天下剑首令。”
他的声音更颤。
他的手上有一片半尺来长的剑形令牌,自然吞吐着锐利的剑芒。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天下剑首令?巴山剑场就算还剩下有人,难道还能算天下剑首么?”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声惊怒的声音响起。
然而接下来却是更久的沉寂,没有人应和或者反对,气氛压抑的可怕,连那名惊怒出声的人,面都渐渐转白。
天下剑首令便是昔日巴山剑场剑首王惊梦的令牌,见令如见人。
昔日巴山剑场天下第一,此令一出,几乎无人敢违背意愿。
事隔很多年,巴山剑场都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也正是如此,很多年之后,这天下剑首令竟然重新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绉沉云的呼吸渐渐困难,他有些僵硬的再次慢慢抬头,看着这名管事,道:“传令人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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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屈服
“迎赵香妃。▲∴頂▲∴点▲∴小▲∴说,”
这名管事的呼吸也同样有些艰难,他托着那一片小小的剑形令牌,却如同托着一座小山般沉重。
“迎赵香妃”,这是极为简单的四个字,然而却代表着非凡的意义。
因为迎接和只是让赵香妃过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听到这四个字,绉沉云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如喷涌出实质的火焰。
他的厉笑声在这个压抑的议事大厅里响起,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动:“且不论这巴山剑场今非昔比,就算是当年的巴山剑场…他们是秦人,难道秦人能管我们楚人的事情?”
一时无人应声。
在场的很多人心中都有种凉沁沁的意味。
甚至很多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想,若是当年的巴山剑场,真的要来管他们这种门阀的事情,还是真的管得。
当年巴山剑场最强盛时,天下剑首令便真的如同修行者世界里的盟主令。
如果当时的巴山剑场要南泉诸镇这样的门阀死去,他们有一百种不同的方法可以轻易的做到。
因为现在的南泉诸镇的力量,绝不可能有当时的九华剑门强,而当时位于韩的九华剑门便是在秦灭三朝之前便因为拒天下剑首令而被首先灭掉,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不要失态。”
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绉沉云身旁的老者,南泉三大门阀之一的公羊氏门阀之主公羊戟。
这名身穿紫金袍的老者,是当年先帝的部将之一,同样也是南泉诸镇门阀的支柱。
他微眯着眼睛,细如蛛丝的眼缝里燃起昔日在战场上杀戮时的光芒。
说实话他内心对绉家的态度有些不满,即便是在当年绉生案的处置上,他也是觉得绉家自己将风雨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无法收场。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泉诸镇的利益是一致的,诸家只能牢牢的绑在一起,否则便毫无力量感可言。
“先辩真伪。”
他盯着那片剑令,依旧眯缝着眼睛,寒声再吐四个字。
除了他之外,这厅内所有人都如同霍然从梦中惊醒。
这是关键所在。
在反对赵香妃过境之时,所有人都已经考量过和巴山剑场站在对立面,但这天下剑首令之所以能够给他们带来如此巨大的心神冲击,是因为天下剑首令代表着的是王惊梦。
只有拥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才是无敌的象征。
天下剑首令的最为特殊和令人心悸之处,是因为剑令上会有对对方秘剑的拆解,指出不足和破解之法的同时,还会加以修改,使之变得威力更强。
指出对手剑招的不足和提出修改使之威力更强的方法,这是行一份大礼,以礼拜山。
但同时自然也是一种**裸的震慑和威胁,告诉对手,你们的剑招要破十分简单。
各个宗门、家族的剑经都是很多年秘密流传和融合了很多代修行者经验的产物,强大的剑招并不往外流传,外面的修行者想要见知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深刻的明白其中的剑理。
当年号称阅遍天下宗门剑招的巴山剑场人物,也只有王惊梦。
……
绉沉云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镇定下了心神。
的确先前他的反应有些失态,现在最为重要的的确是先辩这剑令真伪。
他朝着前方伸出了手,将这片薄薄的剑令抓在了手中。
然后他瞬间又不镇定起来,手大幅度的发抖起来。
他的牙齿咬得很紧,甚至让人听出了牙床上轻微的摩擦声。
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他将剑令递给了身旁的公羊戟。
公羊戟只是扫了一眼。
他的手没有发抖,但是眼睛却眯得几乎连缝隙都不见了。
“好,很好。”
不知代表着何种情绪,他连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下首的众人,说出了三个剑招的名字:
“乱云飞渡”
“刹那风华”
“千石崩”
只是三招,却分属三家,是他们三家最大门阀家中,威力最强的密剑。
以绉家的“乱云飞渡”为例,在此时的绉家,也唯有三人能领悟和使用,然而这片剑令上,却只是用寥寥几句便说明了其中的漏洞,以及改良之法。
……
整个议事大厅再次陷入死寂里。
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和没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不同的心理压力。
“一招好棋”,公羊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里,很多人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这名老人。
“我是说那九死蚕,或者说就真的是王惊梦。”
公羊戟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元武为了灭掉他,便下论断说他并非是九死蚕传人,而是九死蚕的重生。现在他便索性顺势而为,发这天下剑首令。”
“元武的论断,加上这天下剑首令,今后之天下,还有谁会怀疑他是九死蚕的重生?”
“九死蚕的传人和九死蚕的重生,王惊梦本身,说话的分量是不同的。”
不同的…
不同的…
公羊戟说话最后的声音在光线阴暗的大厅里不断的回荡,如巨锤不断的敲击着在场这些人的心脏。
“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终于难以忍受这种负荷,忍不住出声道:“难道我们真的就出军去迎接赵香妃么?”
“这应该不是我们就能彻底决定的事情吧?”
公羊戟微讽的笑笑,转眼看向了身旁的绉沉云,以及绉沉云下首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中年男子。
那是夏家的家主。
在南泉诸镇门阀里,夏家只是中下游。
此时面对公羊戟微讽的目光,这名中年男子头颅微低,却是静默不语。
公羊戟有些疲惫般缩了缩身体,自嘲般轻声说道:“我就算同意出军去迎接赵香妃,终究还得看那两人的意思。”
听着他的这句话,在场的门阀有些人霍然顿悟,有些人却更是迷惑。
然而不管明白或是不明白,至少连公羊家,都已经表示了对天下剑首令的屈服。
“和生死相比,脸面都是次要的。更何况对王惊梦低头,不丢人。”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身旁绉沉云依旧愤怒难言的神色,公羊戟便索性闭起了眼,在心中自嘲的轻声说道。
第十三章 不耻
公羊家可以不在意绝大多数楚人的态度,但却默然对天下剑首令屈服,那是因为有些人的力量到了一定层次,已经不是用财富和军队的数量可以抗衡。△↗頂頂點小說,
所以当公羊戟说终究还得看那两人的意思,在场的许多门阀虽然并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都知道他所说的那两人,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宗师,非一般的七境所能比拟。
而且这两名宗师,必定和绉家以及夏家有关。
当绉沉云走出这间议事大厅,行向绉家幽深的后院,行走在那些已经拥有百年树龄的大树洒落的斑驳树影里,他激怒的内心渐渐安静下来,发觉今日自己有些时候的情绪便是早就受了家中这人态度的影响。
因为家中这人对于赵香妃和巴山剑场的态度无法调和,他的态度和立场无形之中便已经被感染。
地方门阀往往显得比楚都门阀还要阔绰,是因为在自己的领地内,几乎拥有可以无限往外延展的土地,不像在楚都,便是往外扩一条道,都有诸多牵扯。
绉家门阀的庭院极深,最幽静处甚至笼着几座小山,这几座小山非常低矮,然而却都是奇异的松软黑土,乃是古时的死火山风化形成。
这种黑土天生吸聚湿气,极为肥沃,这几座小山上密集的覆盖着某种叶片如蛇鳞的植物,重重叠叠,自然释放的某种灵气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在最正中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处山洞。
山洞非常低矮,任何人进入都必须躬身,进入时就被迫保持着这种低下和谦卑的姿态。
山洞很幽深,然而却并不黑暗,闪烁着一种清淡而迷离的光线,而这样的光线却是来自于山洞最深处静室的那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山洞里幽居着的,竟是一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
她就像一轮皎月,不断的散发着这种清淡而迷离的光线。
这名中年女子是绉家最隐秘的供奉,就连绉沉云都并不知晓她的师承出身,不知道她的来历,她成为绉家的供奉,也是因为十余年前体内真元出了问题,需要依赖绉家这几座布满了蟒鳞草的灵山元气滋养。
然而绉沉云很清楚她的强大和可怕,这些年里,她只帮绉家出手了两次,但解决的却都是绉家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修行者。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十余年来,这名中年女子根本未曾进食,只是靠吸取这些山中的灵气和露水为生,她所修的功法独特到了极点,让她的身体都似乎转变成了某种玄奥的神体,不像是人间的血肉。
静室里已经并不狭小,空旷而摆放着简单却极为精致的用具。
绉沉云也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称呼和废话,将紧握在手心的天下剑首令递道这名女子的身前案上,然后将议事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公羊家最后的意见,全部对着这名女子说了一遍。
当伸手接触天下剑首令的瞬间,这名女子的身上释放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她的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透明而发亮的物体,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形体,更不用说看清她的面容神色变化。
“这些年我帮你杀了两个人,但都是绉家根本无法应付的人。尤其其中一人是周荒。他得了血河神书的传承,本身便是身负血海深仇,找你们绉家复仇而来。若不是我,你们绉家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
她只对着绉沉云说了这些话,而且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是绉沉云再次确定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躬身退出了这座小山。
他花了半个时辰走出了绉家的庭院,走进了一间临水的雅致酒家。
酒家里唯有时断时续的夏蝉声,没有人声。
整间酒家里,只有一人在独自饮酒。
这是一名老人,半个时辰之前在议事大厅里便坐在绉沉云的旁边。
他就是公羊戟。
“你怎么知道我家中有这样一名供奉?”
绉沉云在公羊戟的对面坐了下来,很直接的问道。
“有幸见过一次她的出手,纯属巧合,她杀那名来复仇的周家人时,我正好在附近的画舫在和人谈事。”公羊戟看着绉沉云笑了笑,道:“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南泉诸镇自然要多加小心,然而花了许多力气,才知道她是你家的供奉,至于她的来历,也并不能肯定,只是猜测她当年恐怕是中了巴山剑场的败血剑。”
绉沉云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道:“我带着天下剑首令再问过她的意思,她回答的话语是若不是她,我们绉家已经不复存在。”
“在她看来,这是你们绉家要为了她的意愿而牺牲的时候了。”公羊戟摇了摇头,微讽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做。”
“这些年我无法确定她的功法特点以及弱点,但目前为止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家中那数座蟒鳞山很久,她还是需要不断的汲取蟒鳞山的元气,才能维系她目前的状况。”绉沉云转头去看着窗外的流水,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绉家所有的修行者都不是她的对手,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然而这并非是我绉家置天下剑首令不顾。巴山剑场的人不需要说服我绉家,要说服的只是她。所以如果要谈,就让巴山剑场的人找她谈。”
“将她的所在出卖给巴山剑场的人,这是一种不耻的手段。但我们南泉诸镇的门阀,这种不耻的手段却还做得少么?我们这些权贵门阀,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耻的事情做得冠冕堂皇和理所当然。”公羊戟没有任何嘲弄之意,他赞许道:“我们已经表明了态度,无论她还是夏家那人,这是巴山剑场自己要解决的事情,如果连她都解决不了,那我们南泉诸镇也不需要对巴山剑场低头。至于夏家自己的态度,他们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自己,何必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