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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朝全文阅读

作者:无罪     剑王朝txt下载     剑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残剑

    丁宁走过在风里摇曳的索桥,走向那三间隐匿在山体裂缝里的三间草庐。

    在杀死宋神书之前,他曾经对长孙浅雪说过一句“四境之下无区别”。

    然而即便真的能够越境战胜对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今日晴好,往长陵的方向看,天空说不出的通透。

    在来时的路上回望长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没有纷争,然而在这样的看似平静下,无数的勾心斗角,不见鲜血的厮杀,却是和这天地间的元气一样,是无比纷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

    只要进入这样的局里面,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幸免,必定会卷如无数张网里,绝对不可能游离在外。

    这便是一开始在他的计划里,必须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开始展露一些特质,才设法进入有资格参加岷山剑宗大试的宗门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间最强的“九死蚕”,然而他和蚕篇里桑叶下的幼蚕一样,还太过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长孙浅雪说的没错,在杀死宋神书,从宋神书的口中得到那么多消息之后,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没有选择,便不能去想那些凶险和困难。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紧拳头,然后松开,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变得绝对平静,走过索桥,然后推开最左侧草庐的木门,坐上了那个特殊的蒲团。

    他闭上双目,一丝丝久违的灵气通过他身下的蒲团,缓缓的沁入他的身体。

    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理解的速度直接进入了内观。

    他体内的五气在他的念力驱动之下,缓缓的流入气海。

    气海下方的深处,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宫殿。

    这就是修行者所说的玉宫。

    只要能将五气沉入玉宫,便已经到通玄中品的修为。

    对于丁宁而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依旧可以做到半日便将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为他的玉宫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的五气流动路线,慢慢的让经过这种功法转化的五气,慢慢的渗入自己的气海和玉宫,让自己的气海和玉宫也随之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在和南宫采菽谈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决定,要用一月的时间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特别平静的身体内部骤然发生了改变,他的身体里好像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小的幼蚕,开始大口大口的吞食着沁入身体里的灵气。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

    不让自己的身体里发出那种万蚕噬咬的声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灵气没有被这些幼蚕吞噬,缓缓的融入他体内的五气之中。

    ……

    李道机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草庐的门口。

    他肃冷的伫立着,让自己的感知穿过薄薄的门板,落在丁宁的周围。

    丁宁已经刻意的无限放缓了自己的修为进境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气在气海里沉降时,偶尔震荡出的一些气息,也已经让此刻的李道机的眉头微微的震颤起来。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树枝展现出来的剑意,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他转身动步,朝着白羊洞的山门而行。

    白羊洞的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一辆可以跑得很快的马车。

    李道机的剑很长,在进入马车之时,他将剑提在手中,然后横在身前。

    剑柄在他的身前发出微微的红光,他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平南文学网)

    马车在道路上飞奔,却是驶向一个丁宁很熟悉的地方城东鱼市。

    马车最终停靠在鱼市的一个入口。

    李道机沉默的下了马车,缓步走入鱼市。

    虽然天气晴好,但在重重叠叠的棚顶的遮掩下,鱼市深处的大多数地方依旧阴暗而潮湿,星星点点的灯笼如鬼火般燃着。

    李道机对鱼市的道路显得十分陌生,在阴暗潮湿的街巷里缓缓而行了半个时辰,甚至问询了数名店铺中人之后,他才最终进入了鱼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间没有任何招牌,里面也是没有任何灯火的吊脚楼。

    李道机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这种黑暗,所以在走进这个吊脚楼,看到里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发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终没有找错地方,而且这人还在鱼市好好的活着。

    “我要买剑。”

    李道机看着这名披发男子在黑暗里发光的双目,说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柄残剑。”

    披发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机一眼,冷漠的说道:“你的运气很好,这柄剑还在。”

    说完这句话,这名披发男子的身体缓缓往后移开。

    这名披发男子的下半身覆盖着一条毯子,直到这种时候,进入这座吊脚楼的人才会看到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腿齐膝而断。

    只是李道机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没有在这名披发男子的双脚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条移开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黑铁剑匣。

    披发男子打开剑匣,在里面翻动数下,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断剑,直接丢向李道机。

    李道机伸手,将这柄断剑稳稳的接住。

    这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真正残剑,剑身唯有两指的宽度,前面的剑尖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斩断了,而且就连剩余的这两尺来长的剑身上,都布满了数十条细长的裂纹。

    只是这柄剑的材质有些特殊,墨绿色的剑身虽然也是某种金属,但却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样,有着天然的丝缕,所以所有的裂纹没有横向的,都是沿着剑身,朝着剑柄延伸。

    李道机点了点头,见到披发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于捆扎东西的布条,他随手扯了数根,将这柄残剑包裹起来,绑在背上,然后取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了披发男子。

    披发男子合上剑匣,看着转身走出去的李道机,脸上骤然浮现出诡异的冷笑,“你的运气不错,这柄残剑一直没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你居然还记起了这一柄对你没有用处的残剑。为了这样一柄残剑丢了性命的话,值得么?”

    李道机没有说任何的话,他只是沉默的走出这间吊脚楼,朝着他马车停驻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男子和李道机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左脸上有一条狭长的剑痕,他的身后,有着一柄分外宽厚的大剑,黑色的剑鞘是寻常长剑的三倍之宽,古朴的古铜色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至少大了两三倍。

    这名男子一直跟着李道机,和李道机始终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不断的跟随,李道机不可能不发现。

    然而无论是李道机还是这名男子,却都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直到李道机走出鱼市,两人才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会杀死你。”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鱼市的入口处,看着马车畔缓缓转身的李道机,无比冰冷的说道。

    李道机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发出红光的剑柄上。

    红袍男子唇角微微翘起,面上浮现戏谑的表情。

    鱼市自有鱼市的规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顾规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鱼市,便不需要再有什么顾忌。

    所以就在他唇角微微翘起的这一瞬间,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他根本没有去拔背上的宽厚巨剑,然而他的半边身体,却是瞬间迸发出恐怖的气息,一股澎湃的真元汇聚着惊人的天地元气,像惊涛骇浪般涌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静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

    一柄薄薄的银白色小剑从他的衣袖里带着无比狰狞的杀意破空飞出,带出无数条白色的涡流。

    原本此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这名红袍男子和李道机的异常,有些人甚至兴奋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听到这样一声啸鸣,这些人却瞬间骇然的往后疾退。

    因为这是飞剑!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炼成功的飞剑。

    大量聚集在飞剑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气,在给看似轻薄的小剑带来恐怖的速度的同时,也自然带上了恐怖的破坏力。

    这样级别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一柄失控的飞剑,便有可能瞬间刺破十余道院墙,不幸被斩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么东西。

    李道机的眼瞳剧烈收缩,瞳孔深处尽被这柄银白色小剑和其身后的气流充斥,然而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异常。

    面对朝着自己额头疾飞而来的这柄飞剑,他的右手以惊人的速度挥出,铮的一声清脆震鸣,红色的剑柄连着的是细长的纯黑色的剑身,看上去色彩冲击异常的强烈,剑身和剑鞘脱离的瞬间,便化成一道惊鸿,准确无误的斩向银白色的飞剑。

第四十六章 丹剑道

    眼看李道机手中的长剑即将斩中银色飞剑,红袍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弹,原本已经在急剧的飞行之中不断震颤的银色飞剑的尾端,陡然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嗤嗤数响,数团空气被剧烈震动的剑身瞬间压成晶莹的水花状。

    银色飞剑好像快要折断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往下飘折下去,切向李道机的脖颈。

    李道机的身体里一声闷响,一股急剧迸发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间和剑柄之间猛烈的撞击。

    他手中的剑柄红光大放。

    纯黑色的剑身在一刹那竖立得笔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柄几乎和他的人一样长的剑,在力量的冲击下陡然奇异的往一侧弯曲。

    纯黑色的剑身带出一股迷离的光焰,直接弯成了一轮黑色的弯月。

    弯曲的剑身的某一部分,竟然准确无误的挡住了以惊人的速度飘折而下的银色小剑,两剑狠狠相撞,没有发出尖锐的金属震响,反而是如同两股洪流相遇一般,轰的一声,爆开无数的气团。

    红袍男子面容骤寒,他一声厉喝,左手五指蒲张,硬生生的控住已经往上飞溅出十余丈的银色飞剑,与此同时,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异常宽厚的古铜色大剑从剑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侧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铜色大剑的剑柄,但在此之前,一颗猩红色的丹药,也已经从他的右手衣袖中飞出,落入他的口中。

    轰的一声。

    这一颗只不过黄豆大小的猩红色丹药入口,在他的喉间竟然也发出了一声可怖的轰鸣,瞬间化为一股猩红色的气流,涌入他的腹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李道机手中的长剑还如一轮黑色弯月,剑身还没有弹回。

    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体,已经往前疾进。

    他脚下的地面,已经无声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无声,那是因为连声音都还来不及扩散。

    古铜色大剑被他身体前行卷出的狂风带着往前飞行,宽厚的剑身贴着他的右手掌心急剧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触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里,都有大量的真元从红袍男子的手心涌入这柄古铜色大剑的剑身。

    古铜色大剑的剑身亮了起来。

    一条笔直的符线,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彻底擦亮一样,从剑尖一直亮到剑柄。

    红袍男子的手心终于握住了剑柄。

    轰的一声,这个时候,他脚下的爆震声才传入远远旁观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从他宽厚的大剑上燃起。

    这种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炉里面的丹火。

    红袍男子的脸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却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浓厚的红汞粉末要从他的肌肤里渗透出来。

    他前方的空气,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剑和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形成两股往两侧扩张的狂风。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机的面前,手上巨剑完全不像是一柄剑,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钢棍一样当头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轰然暴涨,竟然隐隐形成一个青色的炉鼎!

    李道机原本狭长的双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线。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来的巨剑将会再度往前碾压,燃起的青色火焰将会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侧不动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红色的剑柄上,黑色的剑身上奇异的涌出一团团白色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白羊角在从他的长剑里钻出来。

    没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长剑和迎面而来的巨剑狠狠相撞。

    红袍男子一声闷哼。

    他的身体往后一挫,然而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弥漫他体内的药力,却再度给了他强大的支持,他的身体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剑依旧前行。

    场间再度卷起狂风。

    李道机身侧的马车在狂风里往一侧倾覆,一个车轮悬空,而另外一侧的车轮车轴里,发出吱哑难听的摩擦声。

    咚!

    李道机的身体就像是被数辆战车迎面撞中,顷刻倒飞十余丈,狠狠撞在后方一株槐树上。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

    他背部飞溅出一些鲜血,背撞到的槐树树干树皮全部炸裂开来,无数原本已经枯黄的叶子一瞬间脱离了枝头,倏倏落下。

    无数飘舞的黄叶包裹着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剑师。

    这凄美的场面唯有让人想到末路。

    红袍男子的身体里浮起一丝难受的燥意,他知道这是那颗丹药的副作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欢喜。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袭来。

    上方只有飘舞的黄叶。

    “不对!”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在这一刹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飘舞的黄叶后,竟然紧贴着一柄通体发黄的小剑。

    这柄小剑唯有两片黄叶的长度,它紧随着这片黄叶旋转,飘舞,就像毫无分量。

    这名红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左手一阵颤动,悬浮在他身侧的银色小剑随着他的念力所指急剧的飞向那道落叶般的黄色飞剑。

    叮叮叮叮……

    无数声密集的撞击声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所有的黄叶全部被纵横的剑气绞碎,然而这名红袍男子的脸色更白,他发现自己跟不上这柄黄色小剑的速度。

    李道机沉默的抬起了头。

    他的背部和树干炸裂的槐树脱离,牵扯出无数丝血线。

    血线在空中未断,他的人却已经到了红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长剑往红袍男子的身前斩出,黑色的剑身在空气里弯曲、抖动着,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却是化成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数十个黑色光圈在红袍男子的身前绽放。

    红袍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雪白,手中刚往上扬起的巨剑在空中僵住。

    已经根本没有意义。

    他根本感觉不出此刻身前数十个光圈中真实的剑影会在何时落下,而且只是这一个分神,他的那柄银色小剑之前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道枯叶般的小剑的踪迹。

    “噗”……

    似乎只是一声轻响,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上却是同时出现了无数道创口,喷出了无数道细细的血箭。

    当的一声闷响。

    红袍男子手中的古铜色巨剑狠狠坠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也无力的凄然跌坐于地。

    那柄银色的飞剑如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光线,落入了后方鱼市的一个院落中。

    “怎么可能…”

    红袍男子看上去异常凄凉,就连他的头发都被自己的鲜血湿透,他的脸上也溅满了无数的血珠,身体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异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震惊而茫然的看着开始沉默的处理着背部伤口的李道机,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李道机有些艰难的拔出深深钉入自己背部的数根木刺,同时用脚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树下的用布包裹的残剑。

    他没有看红袍男子,也没有管自己唇角沁出的血线,只是缓慢的转身,走向一侧的马车。

    “为什么?”

    红袍男子情绪失控的叫了出来,“明明你的飞剑和剑术都在我之上,为什么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听到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机缓慢的转过身体。

    他用唯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冷的说道:“我不出白羊洞,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是我没有必要证明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韩人已经本身死得没有剩下几个,于道安,我曾经的师兄,你也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李道机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

    车轴已经有些异响的马车开始缓缓驶离。

    红袍男子一时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记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围在战斗结束之后,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却是骤然响起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骇的声音。

    “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用的是什么剑法!”

    ……

    这名名为于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机的战斗实则非常短暂,在普通人的眼睛里,或许完全不像其余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么凶险,打得那么惊心动魄。

    因为在他们见过的一些有关飞剑的战斗里,那些飞剑凌厉而诡变到了极点,那些飞剑时而像雨线一样从天空急剧的坠落,时而贴着地面低掠,搅起大片的尘土,隐匿在尘雾之中,甚至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飞出,或者绕到墙后,透墙而刺。

    在那些战斗里,双方的飞剑会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缠斗,飞洒的火星在双方修行者的身侧会开出无数朵金色火花。

    然而鱼市周围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们的眼睛里,李道机和于道安这短短数息的战斗,更为凶险,更为让人窒息。

    于道安一开始的飞剑折杀,那种让你明知变化都难以抵挡的简单决杀之意,往往出自经历过很多军队厮杀的修行者之手。

    因为在那种乱战之中,他们必须更快更简单的解决掉身边有威胁的对手,否则一被纠缠,便很有可能被周围平时毫无威胁的剑师杀死。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于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潜力的丹药,这种战阵中丹剑配合的丹剑道,是原先早已灭亡的大韩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随着大韩王朝的灭亡,这样的丹药已经越来越稀少,能够如此熟练运用丹剑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来越稀少。

    少见,便意味着更难对付。

    然而这样的一名强者,却都无法战胜那名乘着马车离开的剑师。

    而且那名剑师,在长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少此刻鱼市很多见识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认识李道机。

第四十七章 不喜欢

    “那人到底是谁?”

    一间清雅的书房内,名贵的花梨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陈放着各式有关修行的书籍,有些看上去虽然破旧,但却都是极其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不见任何的纸笔,唯有一册摊开的古典,一盆白色兰花。

    坐在书桌后发问的年轻人只是身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配饰,然而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散发着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质子身份却在长陵渐渐拥有近王侯地位的骊陵君。

    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温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书房里,眼角却是已经显出了细细的皱纹。

    他需要忧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里在长陵拥有了这样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国都,他的命就始终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归家的路太难,万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终都有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鱼市是很独特的地方,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天下无数权贵都有影子投射在里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两个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处的两条大鱼的争斗有关。

    今日里,鱼市之外便发生了一场特别的战斗,两名剑师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最为关键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从未正式出现在长陵人的视线里。

    所以他必须对这名修行者有所了解,必须明白这种等级的修行者的战斗背后所代表的一些意义。

    骊陵君的对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吕思澈刚刚走进这间书房。

    这名面容英俊,眼睛里闪耀着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长陵的街巷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会经过他的手,经过他的分析之后,最终更清晰的呈现在骊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会用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来干扰骊陵君的思维,他始终是站立在和骊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骊陵君温雅的声音里,吕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人是李道机,白羊洞薛忘虚的亲传弟子,在白羊洞一带的宗门里其实已经有些名气,只是进门之后一直没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对长陵的人而言,却是十分的陌生。”

    吕思澈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异常清晰的说道:“他和于道安都是韩王朝的遗民,曾是韩地异剑宗的弟子,后来大韩王朝战败覆灭,异剑宗只剩下他和于道安,两人都曾获罪入狱,在元武皇帝登基时获大赦,后来李道机不知何事被薛忘虚见着,薛忘虚爱才,不拘一格将李道机收入白羊洞,于道安便认为李道机认贼做父,背叛师门,放言李道机要么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则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会将李道机杀死。”

    “两人之前应该有过战斗,虽然真元修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机显露的实力应该远弱于于道安。”

    “在和于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机进了鱼市从孙病的手里买了一柄剑。之后便和于道安发生了战斗,战斗结束之后,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后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学生,那名学生便是梧桐落酒铺那名少年丁宁,他在入门后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骊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静异常,然而听到此处,他的眉头却是骤然蹙起,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那日在梧桐落里,他怀着极大的诚意和这名少年相商,许以承诺,谁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却遭到了羞辱。

    他对这名少年十分不喜,后来偶尔回想起来,他便恍然觉得,其实在这名少年拒绝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名少年之时心中就已经对这名少年有种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为那名少年眼中那种比自己还要平静的目光。

    似乎隐隐觉得这名少年今后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直觉,似乎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过往的岁月里,却不难寻觅出这种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的这十余年里,整个长陵唯有两个人做到。”他深深的蹙着眉头,抬头看着吕思澈,“既然李道机已经忍了十年,那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会继续忍下去。所以我认为李道机的出山,极有可能便和这名酒铺少年有着很大的原因。”

    吕思澈点了点头,他也是和骊陵君同样看法。

    “只是旧仇和宗门的一些纷争,便不需要多担心。”

    骊陵君想了想,说道:“只是这少年,我很不喜欢。”

    在此之前,骊陵君已经表露出对丁宁的不喜。

    然而因为丁宁的身份太过低微,即便他表露出这样的意思,吕思澈和陈墨离这些他座下忠实的门客,也绝对不会去做任何针对丁宁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

    丁宁已经进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现在骊陵君再说出这句话,吕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须对这名少年有所关照了。

    “长陵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骊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吕思澈起身告退之时,他轻声说了这一句。

    落在吕思澈的耳中,吕思澈也只是认为他在为丁宁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机表现出来的实力而感慨。

    然而吕思澈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骊陵君脑海中想到的,却还是那条深巷中的酒铺,那名惊艳的女子。

    他想到,或许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话,那名酒铺中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的想法,或许也有可能会改变。

    人生便是有无数个可能。

    不轻易放弃,便或许能将某一个可能变成现实。

    ……

    丁宁还在修行。

    他体内的五气在气海里不断的沉浸,以一种异常缓慢,然而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经很快的速度,朝着气海深处的玉宫不断的前行。

    同一时间,他身体里那无数看不见的幼蚕,也在不断的吞噬着大部分沁入他身体的灵气,不断的让他的身体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这是玄奥难言的两种线路的同时修行。

    丁宁感觉着这两种线路的修行,一种淡淡的欣喜开始弥漫在他的感知世界里。

    灵脉太过稀少,太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灵气,他甚至有些忘记了灵气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觉着那些幼蚕的吞噬,他开始意识到这股灵脉虽然细小,但却至少可以让他真实修为的进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这样的速度,在一个月后,在他的的修为突破到第二境之时,他的真实修为,也应该能够从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换髓。

    蓦然,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幼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止了修行,异常警觉的睁开了双目。

    “李道机师叔?”

    他轻呼了一声。

    “既然察觉我来了,就出来吧。”李道机冷冰冰的声音在草庐外响起。

    丁宁从蒲团上站起,推门走出这间草庐的瞬间,他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嗅到了异常的血腥气。

    看着李道机有些异样的站姿,他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受伤了?”

    李道机锋锐的眉头微挑。

    他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布条包裹的残剑丢向丁宁,冷漠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在研习野火剑经,那你便需要一柄剑。”

    丁宁微怔,从接住这柄剑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柄残剑。

    布条很快被他解开。

    他发现布条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而在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时,他的瞳孔不可察觉的微缩。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却是有一种比秋风还凉的复杂情绪不断的涌起。

    他很清楚这是柄什么样的剑,他很清楚这柄剑是什么材质,有什么功用,甚至他很清楚这柄剑是怎么铸造出来的。

    因为这柄剑他认识。

    或者说,这柄剑和他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剑和修行功法一样,最重要的是适合,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也可以放着不用。”看着丁宁的沉默和异样的眼神,李道机以为他嫌弃这是柄残剑。

    “谢谢。”

    丁宁的手落在了这柄剑的剑柄上,他看着墨绿色的残剑剑身上的丝裂,轻声的致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却由衷的真诚。

    李道机不再多话,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为了这柄剑才受伤的?”

    丁宁看着他的背,突然问道。

    李道机微微的侧转过身,冷冷的说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过聪明,你应该知道,太过聪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长。”

    丁宁安静的看着手里的剑,头也不抬,轻声道:“反正不聪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长。”

    李道机的身体一僵。

    丁宁有些凄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过手中残剑的表面。

    残剑剑身上的丝裂里,有些微的光丝闪过,就像要在剑身上开出无数细小的墨绿色花朵。

第四十八章 一场刺杀

    秋意已越来越深,枯藤上爬满的白霜已经浓得越来越像雪。( 平南文学网)

    青藤剑院的一处石室里,南宫采菽微垂着头盘坐着。

    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她的身边飞舞着,很多天地元气落在了她的身上,渗透进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任何人静坐时都会发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也始终充盈在周身。

    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有些意外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落入她肌肤的时候,莫名的闪现出许多微小的光星,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都放佛变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经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体内的真气都沉静不动,就像一个绝对安静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改变。

    直到天空开始透亮,远处有飞鸟在青藤间飞跃,许多白霜如雪般洒落,她才缓缓的醒来。

    在醒来的一刹那,她都没有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明显的变化。

    直至她习惯性的催动真气,活动气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更加清醒的同时,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气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气里好像参杂了无数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气变得粘稠,都变成了某种奇特的液体。

    她呆住。

    然后她开始激动,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睡梦之中完成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从第二境炼气境进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动的呆坐了许久的时间,然后她跳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感悟真元和真气之间的不同,没有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时间到了自己的书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磨开了墨,然而十分严肃的提笔,开始写信。

    “父亲,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速度在青藤剑院这十年的学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还有,上次求父亲寻找的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话,能否再加紧些.”

    她原本不喜废话,写到此处本身已经准备搁笔封笺,然而想到丁宁的身体状况,想到丁宁没有那么多将来的时间,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犹豫了一下,笔尖轻颤,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因只是用来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为进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对于身体的不利影响多些,也没有关系。”

    写完这封信,仔细的封好,在开始感悟真元境和炼气境的差别之前,她忍不住朝着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这么多天过去,不知道你的修为进境到底如何…祭剑试炼,可是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个性情直爽而侠义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说的所求的丹药只是用来交易的话,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宁的友谊。

    ……

    南宫采菽的信笺开始在路上传递。

    又一个夜,丁宁从白羊洞的山门口走出,和往常一样,进入了等候在山门口的马车。

    在黑暗而开始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丁宁的手再次抚过平日里挂着他腰间,现在横隔在他膝上的墨绿色残剑。

    即便距离李道机拿来这柄剑给他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的时间,距离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也已经只剩下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得清的时间,但每次看到这柄墨绿色的残剑时,他的心中还是会荡漾起不一样的感受。

    这柄剑叫“末花”。

    事实上这柄剑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为这柄出自巴山剑场的剑在真气或者真元涌入剑身之后,剑身上的光亮,便会像无数朵皎洁的茉莉花亮起。

    这原先是一柄极美和极有韵味的剑。

    只是这柄剑之前的主人在使用这柄剑的时候,每一次出剑之时,都充满了毫无回旋余地的绝厉,每一剑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剑,每一剑都像是他最终的末路,每一朵剑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剑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变成不同的剑,拥有不同的命运。

    正是因为这名剑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横就是横,不带任何回旋余地,所以这柄剑才最终会变成这样的一柄残剑。

    而此刻这样的一柄剑的出现,对于丁宁而言,则更是提醒他那么多欠的债和必须收回的债。

    马车在黑夜里穿行,进入没有城墙的长陵,驶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却反而显得更为颠簸。

    在几声异音从车底下响起,车厢有了些异样的摆动之后,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对着车厢里的丁宁轻声解释:“许是上次车轴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赶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问题。”

    丁宁问了两句这么晚了还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车会不会有问题的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看着距离梧桐落已经不甚遥远,便谢绝了这名白羊洞杂役再就近租借一辆马车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议,让他自去修车,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围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这些白天已经劳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经甜美的入睡,偶尔有微弱的灯笼光芒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晃不安。

    这样的情境对于丁宁而言十分熟悉,再萧瑟的秋风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绪,然而才走过一条幽暗的巷道,他的眉头却骤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头朝着前方左侧的屋面上望去,那种寻常修行者没有的强烈直觉,让他的精神瞬间集中到了极致。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瞬间,死寂的街巷中骤然响起数声轻微的杂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细,以降低破空声的弩箭,带着凄厉的杀意,从那片屋面上洒落。

    丁宁的面容骤寒,他的身体迅速伏低,敏捷的闪入一侧的檐下,极其简单的闪过了这一轮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阵密集的爆响,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断的干枯茅草般乱跳。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他后方的街巷中,闪出了一二十条人影。

    这十几条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双手之中,却是都持着数丈长的削尖了的竹篙。

    与此同时,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样涌出十余条身影,一样的背负利器,手中持着削尖了的竹篙。

    丁宁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墨绿色的残剑。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然而这些人明显很有经验,绝对不可能留情。

    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离,长孙浅雪不可能很快发现这里是他在战斗,不可能及时赶来。

    所以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连每一条丝裂都是异常平直的朝着剑柄延伸,没有丝毫回转和弯路的末花残剑,开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躯瞬间就贴着檐下,变成了一条急剧流动的黑风。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人的速度和他手里残剑的反光,这些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们要刺杀的对象竟然拥有这样的实力,一瞬间眼神都有些畏惧,但在下一刻,他们却是仍旧迎了上来,给身后的人让出了空间。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没有直接刺向丁宁的身体,而是纷乱的刺向了丁宁的身体周围。

    这些纵横交错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符阵,瞬间将丁宁周围的区域隔成了无数的小块。

    然而这些人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只觉得手中一轻。

    他们手里的竹篙瞬间被切断了。

    绝大多数竹篙还交错着,但丁宁的前方,却是始终有一条笔直的通道。

    他急速突进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岁的结辫男子骤然发出一声惨嚎。

    丁宁的身体像狸猫一样冲入了他的怀里,手中墨绿色的残剑瞬间在他的腹部进出了数次。

    猩热的鲜血喷涌在地上,一条惨白的剑光亮起。

    这名男子身侧的一名刺客反应过来,不顾已经必然死去的结辫男子,一剑直接往前横扫。

    然而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一片杂乱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这名男子骇然的往后退却。

    在他面前这名突进的瘦小少年的剑势竟然绵密繁杂到了极点,他感到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剑势的蔓延,哪怕对方手中只是一柄两尺的残剑。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手腕很冷。

    这时,他才发现,方才那嗤的一声轻响是从他的手腕上响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惧的瞪大到了极点,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掌和手腕脱离开来,洒出一蓬浪花般的鲜血。

    丁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的身体就像硬挤一样,越过这名断腕男子的身侧,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影像无数杂乱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过前方两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两团血浪喷涌在萧瑟的秋风里。

    “这是什么剑法?”

    “这么繁杂的剑法…这少年用的真是不错。”

    就在这些已经陷入惊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条街巷里,一个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名盘着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着空气里不断蓬散开来的血花和墨绿色的剑影,他微微蹙眉,发出了真诚的赞叹。

第四十九章 剑齐眉,雪降

    任何的剑术,包括飞剑,在面对对方各种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进攻时,都会有最合理的应对剑势。

    挑、拨、撩、刺、斩、拖、磕、震…各种各样的出剑方式组成的剑招,在寻常时炼得纯熟,在面对攻击时,便会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应对,最有效的对敌人造成杀伤,并不妨碍自己下一剑的反击。

    然而各种剑经注重的东西本来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大秦军中常见的斩马剑诀和重石剑经便只追求一剑斩出的力量,追风剑法便追求刺击时的绝对速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种剑经上纪录的剑法的简易和复杂。

    野火剑经是很冷门的剑经,没有多少人练习,所以这名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的蒙面黑衣男子并不认得,但他看得出这门剑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剑递出都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对方各种进攻手段的变化,以及可以带出后继的很多种变化。

    这使得这种剑法的剑招分外绵密复杂,在小范围内就像是始终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扩张,然后里面随时有野火升腾出来伤人。

    然而分外繁琐的剑法有时候不够简单直接,在发力上便不够酣畅淋漓,速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为关键的是,越为繁琐便越难掌握。

    有些剑诀不管对方的进攻如何,只管一剑斩去,而野火剑经这种剑经,面对对方的一剑横削,在自己突进的时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手段,有时候应对手段太多,反而会犹豫,反而会想着要用哪一种,也会让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种之后,自己接下来要跟随什么样的剑势。

    此时的丁宁之所以赢得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赞叹,便是因为他的剑招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明明以防守见长,反击较弱的繁杂剑法,在他的手里,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厉决杀的味道。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里,这名酒铺少年进入白羊洞修行也不过二十余日的时间,对这样繁杂的剑经竟然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绝大多数新入门弟子都恐怕难以做到。

    只是这名酒铺少年表现的才能越是让人欣赏,他今日里就越是必须在这里死去。

    丁宁的嘴唇紧抿,手中的残剑毫无怜惜的切过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刚刚挥起一柄斩马刀,喉咙里空气和鲜血的骤然失去,让这人骤然无法呼吸,连惨嚎都无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这种剧烈的战斗,对他此时的修为和身体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的呼吸已经灼热起来。

    他上方的夜空里,骤然出现十余条杂光。

    他的双脚猛地一顿,再次发力,瘦小的身体如闪电般从前方一人的腋下穿过,右手的残剑反手撩了过去,在那人的腰侧切开了一条巨大的创口。

    黑暗里,这名刺客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因为这一剑,他的整个身体的动作有所停顿。

    也就是这一个停顿,十余条杂光落下,噗噗噗噗连响,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带出十余团血雾。

    顷刻间连倒七人,就连这条街巷后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双脚有些难以挪动。

    “还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铁血汉子,这样就被杀怕了,连普通秦军的军人都不如,山贼就是山贼,上不了台面。”

    盘着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刻,丁宁便感觉到了异样,在黑暗里,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里开始散发出宝石般的光辉,就连肌肤都开始透出萤火虫一样的光亮。

    丁宁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开始动步的瞬间,先前那些手持长竹篙堵住这条长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的之外,都纷纷往后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过倒退的数人,正对着停在当地开始喘息的丁宁,他讥诮的目光掠过丁宁身体周围的那些尸首,认真说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才开始修炼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宁垂下右手的末花剑,让剑身上的鲜血顺着裂纹滴落,他调整着呼吸,平静的看着这名黑衣蒙面男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想杀你,只是很可惜我无可奉告。如果这些人能够杀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里看着,也可以得到同样的价钱。”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个来负责杀掉你的人。”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话,因为黑衣蒙面男子已经又开始动步。

    无论对方为什么有兴趣和自己多说这两句,但显然对方不会浪费什么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设法逃跑,因为面对一个已经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一股凶残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看上去频率一模一样,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往前飘飞了过来。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动,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气从他的体内涌出,撑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开来,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中却没有出现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着双手,腰侧不见有剑,背上也不见有剑。

    一片薄薄的黄纸,却是从他的袖间飘飘悠悠的飞出。

    眼见这样一片轻飘飘的黄纸,丁宁的眼睛却是骤然眯起,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的心底深处涌起,他的双足一错,整个身体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残剑不断采取拍击之势,急剧的往前拍击,尽可能的排尽前方的空气。

    无数墨绿色的横剑剑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杂树树枝生成。

    从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飞出的轻薄黄纸,在空气里嗤的一声轻响,散开成无数细小的灰烬。

    这些灰烬往外散开,内里蕴含的真元带出的轨迹,却是顷刻间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恐怖火团。

    丁宁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在这一瞬间往前再拍一条剑影。

    轰的一声爆响。

    幽冷的街巷中充满无尽的燥意,无数流散的火焰在空气里飞出了数尺的距离,又奇异的完全消失。

    丁宁的整个人在崩裂的火团后方倒飞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焦黑的孔洞,甚至连稚嫩的脸面上都出现了数个焦痕。

    他双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

    看着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剑的丁宁,蒙面黑发男子微微蹙眉。

    这一击没有直接杀死丁宁,已经超出了他的最大预估。

    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的真元再度涌出。

    他的右手衣袖里,再次飞出一片黄纸。

    这片薄薄的黄纸却是没有像第一张黄纸一样显得毫无分量,也没有直接消失,相反,这片黄纸却是像一块无比沉重的金砖一样,狠狠坠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的数十块青石顿时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开来,每一块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气,都变得异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着丁宁压至。

    丁宁手中的残剑再次化成一片剑影。

    挑、削、斩、砍…各种各样的用剑手段在他的身前组成绵密的剑势。

    无数沉闷的声音响起。

    他连退十余步。

    一截断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蒙面黑发男子的眼睛骤然眯起,眼睛里再度闪现出意外和震惊的光芒。

    丁宁竟然只是受伤,竟然能够在他的这一击下活下来!

    “你已经不行了…你还在等什么…这种坚持只会让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这种意外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让这名蒙面黑发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张黄符纸的瞬间,忍不住轻叹着出声。

    丁宁依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剑齐眉。

    蒙面黑发男子眼眉之间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层白霜。

    他一声低喝,手中喷发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吹出了他手中的这张符纸。

    符纸在飞出他衣袖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的前方开始落雪。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在空气里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边缘,都变得越来越锋利。

第五十章 悍杀

    丁宁的眼瞳也被这些洁白的雪花染白。

    对方刚刚的一击,已经击断了他两根肋骨,对他的内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开始就动用真正的修为,也未必能够杀死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为对方竟然是一名在长陵比较罕见的符师。

    而且对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就报了速战速决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箓,这种纯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压,便令他无法抗衡。

    然而他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对于某些气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气息的感知,却是比他对面的这名符师强大得多。

    他脸上的冷漠和平静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静。

    因为他的确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近身杀死这名符师的机会。

    而机会就在现在!

    就在这些洁白的雪花刚刚伴随着天地元气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头顶,边缘开始锋利但还没有锋利到足够程度的这一瞬间,一条灰影无声无息的从蒙面黑衣男子身侧的屋檐下飘落了下来。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着他面前的这些雪花,但他毕竟是久经杀阵的强者,在这一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意,想到这是又一次没有预料的意外,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利啸,一直笼在衣袖里的左手里骤然出现了一柄在黑夜里没有丝毫反光的短剑,一剑往后方冲来的灰色身影刺去。

    虽然是仓促之间的应对,然而这一剑刺出的瞬间,黑色短剑的剑身上还是涌起了一层强劲的真元,轰的一声,一道平直的剑气急剧的从剑尖冲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气,就像是这柄短剑瞬间变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长矛。

    然而让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没有想到的是,他身后这条灰影竟然丝毫不闪避这一剑,反而是用整个胸膛,朝着他这一剑压了上来,同时一道无比狠辣的剑光,也朝着他的后颈狠狠斩落!

    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平日里绝对不会害怕这种狠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轻易死在这里,于是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双脚下真元涌动,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落叶,在极局促的时间里,轻柔的往一侧飘让,避开了身后这偷袭的一剑。

    丁宁已经在疾进!

    在这名符师左手剑反手刺去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直直的往前冲出,他没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气,尽可能的在一瞬间迸发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还停顿着,还不够锋利的边缘这一瞬,也在他的脸上和双手上割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血口,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像落叶般飘出十余尺的同时,他已经距离这名符师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师一声厉啸,整个身体往一侧的屋檐掠去,与此同时,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宁之间的区域里。

    他已经觉得这里越来越失去掌控,已经根本不想管身后那名不要命的剑师,只想瞬间将丁宁杀死,然后离开。

    那些洁白的雪片再次震动起来,即将化成一片可怕的风雪。

    就在这一瞬,丁宁已然出剑。

    他的身前带起一蓬剑影,墨绿色的光焰里,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烧。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师距离还有一丈,他手里的剑只有两尺长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触碰得到对方。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蒙面黑衣符师的脸上一阵剧烈的刺痛,双目更是无法睁开。

    当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血肉中渗入,他顷刻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用剑势拍击了许多雪片,以惊人的速度弹射到了他的脸上。

    更让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无法睁开的这一瞬间,他的念力竟然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存在!

    他的感知里,只有后面那名疯狂冲来的剑师。

    丁宁身上的一切气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气突然从身下涌起。

    这名黑衣符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强行睁开眼睛,一声厉喝,左手的黑色短剑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见那柄墨绿色的残剑,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侧大腿内侧!

    他的黑色短剑再次迸发出强大的剑气。

    然而为时已晚,森冷的凉意已经深入骨髓。

    墨绿色的残剑极其迅捷的挑断了他的数根重要的血脉,急剧的退出,带出喷泉般的鲜血!

    黑衣符师眼神震骇,手中黑色短剑折转,往下斩向丁宁的头颅。

    轰的一声震响。

    丁宁的身体再次往后倒飞出去。

    黑衣符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他不能相信丁宁还活着。

    他不能相信丁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封住自己的这一剑反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那条灰影手里的剑光,已经再次落到他的身后。

    因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师右手的衣袖往后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带着数十片还来不及彻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大浪狠狠冲在身后这条灰影的身上。

    噗!

    一声闷响先行发出。

    这条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击得粉碎。

    紧接着,十余道嗤嗤的声音响起。

    这条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现了十余个狭长的血洞,依稀可见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剧的融化。

    然而这条灰影却是说不出的悍勇。

    在这样的清醒之下,他的喉咙里只是发出了一声悍然的闷哼。

    他手中的长剑只是略微偏离了一些方向,狠狠斩入了蒙面黑衣符师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师眼神骤变,他像一头末路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他左手的黑色短剑刺向这条灰影的心脉,然而因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左肩的力量冲击,他的这一剑也发生了偏差,刺入了这条灰影的肩窝。

    这条灰影也厉吼了起来。

    他手中的长剑再次扬起,不停的斩下。

    一剑!

    两剑!

    一蓬蓬的鲜血不断的从蒙面黑衣符师的肩颈部不断的喷出。

    蒙面黑衣符师落地,无法站立,被这一剑剑的力量压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剑扬起,右手五指也不断的抖动。

    然而无论是他左手的短剑还是右手间的真元,却始终差着一点力气,无法伸出。

    噗!

    噗!

    在第五剑落下之时,他终于颓然的坐倒,双手垂下。

    他脑海的最后的意识里,全是悔恨和难以理解。

    因为在今夜的计划里,他原本根本不应该出手,然而看到丁宁的表现,看到这些江湖汉子无法杀死丁宁,他违反了命令。他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杀死丁宁,迅速离开,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惧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会给自己敬重的主人带来麻烦而可怕的后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时让他临死都难以理解的是…怎么在那一瞬间,丁宁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一丝外露,甚至连身体里的气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空气里还残留的最后一些洁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影并没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剑狠狠的斩在这名符师的肩颈部,这名符师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崩散,这一剑直接就将这名符师的头颅斩了下来,斜斜飞起。

    见到这样的画面,这条灰影才终于放开手中的长剑,摇晃着,艰难的走向已经跌坐在地的丁宁。

    丁宁看着这条走来的灰色身影,强压下内脏震荡得难受的呕吐的感觉,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剑师,便是之前王太虚派来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没有特意问这名剑师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觉出这名剑师只不过是第二境中品的修为。

    没有想到,在这条街巷里,他和这样的一个江湖人物,便杀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为的符师!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的临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然后他在黑暗里,无声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方位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够依靠在长孙浅雪的怀里。

    因为他此时的确很虚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长陵生存下去,长孙浅雪便最好连这条街巷都不要进入。

    他摇了摇头之后,看了一眼还握在手里的末花残剑,在心中轻声的说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艰难走来的灰衫剑师,问道:“你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修行境界在长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凭着一股悍勇狠厉和丁宁联手杀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剑师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震惊和敬佩。

    “死不了。”

    他从衣袖里摸出了两颗伤药,先递给了丁宁一颗,然后才坐在丁宁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颗,“是太虚先生让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尽可能的护卫你和长孙浅雪姑娘周全。”

    伤药入口,胸腹间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丁宁轻轻的咳嗽着,他知道既然这名灰衫剑师最终出现,那么接下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两层楼的人赶来善后,他看着这名受伤也很重的灰衫剑师,缓缓道:“王太虚很讲情义,我让他不需要再关照我,他还是留了你在这里…但这样,我却欠了你们的情,欠了你一条命。”

    “先生客气。”平日里话很少的灰衫剑师疲惫但诚恳的轻声说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没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这么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拥有这样可怖的剑术。”

    “还未问过你的名字。”丁宁轻声的说道。

    “在下荆魔宗。”灰衫剑师答道。

    丁宁看着他,“好独特的名字…名字里带魔字,你是月氏国人?”

    灰衫剑师荆魔宗点了点头,“我父母都是月氏国的马奴。”

    月氏国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个边陲小国,同时也是臣服于大秦王朝的上贡属国,马奴都是属于贵人的奴隶,身为马奴的后代,能在长陵有自由之身,能够用剑。丁宁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太虚的恩情在里面。

    “你用剑很不错,只要能够在长陵活得长久,一定可以成为很强的剑师。”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荆魔宗一愣。

    他觉得这不可能,但他又觉得丁宁的语气里,又夹杂着奇怪的意味。

    “这些人有可能是什么来路?”他转头看向丁宁,然而丁宁的目光,却是已经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师的尸身上。

第五十一章 恩与怨

    荆魔宗摇了摇头。

    市井之间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庙堂里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门路和眼线,他们也更需要记住那些市井里面混饭吃的人物,只是这些人,无论是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样,善用符箓对敌的修行者,还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很像纯粹收钱帮人办事的杀手,而且是从远地调集过来。

    今夜对于他而言有太多惊疑的地方。

    是谁要杀丁宁?

    而且还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需要从远地调集杀手?

    同样的惊疑还在于丁宁的实力和见识。

    若非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丁宁现在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剑术,而且之前他在长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虚帮他取的周三省,之前帮丁宁赶车的时候,丁宁也知道他那个名字,然而刚刚他却郑重其事的问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经觉察到自己应该是月氏国人。

    难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战斗里剑式中的刀意?

    抑或是从自己手里略微独特的疗伤丹药,就判断出自己是月氏国出身?

    丁宁此刻没有去管荆魔宗的情绪,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师的尸体,轻声的对身旁的荆魔宗说道:“这些人…不要去动他们,在神都监或者其它司的人到来之前,尽量维持着这里的一切,不要动任何东西。”

    “为什么?”荆魔宗更加惊疑的看着丁宁,他也坚持着站了起来:“连他们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宁摇了摇头:“不需要…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要这样阵仗来杀,背后不是什么普通的大鱼,我们查出来没有用处,只有朝堂里的人查到什么才有用处。”

    “告诉王太虚,如果别的地方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两层楼也最好不要参与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丁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开始动步离开,朝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忍不住微微侧转头补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让人发现参与了这件事情。”

    荆魔宗愕然的看着艰难而平静前行的丁宁,他记住了丁宁的这些话,但依旧不能理解,“你现在到哪里去?”他担心的问道。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谁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虚在这里留了一个不要命的月氏国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你才进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事情?”

    当身上的血迹都被冷冽的秋风吹干,轻轻的推开酒铺的大门的瞬间,里面就传来了数声冰冷而愤怒的声音。

    丁宁带上酒铺的门,看着黑暗里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疲惫的说道:“今天这件事很奇怪。”

    长孙浅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结果。我只知道这长陵里面有着无数的恩怨,每个人的身上都纠缠着无数的恩怨,哪怕是刚刚的那名月氏国人,现在听起来月氏国是大秦王朝护佑的属国,但谁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军一役就杀死了十三万月氏国人。你一日不踏进修行者的世界,还有可能远离这些人,远离他们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触到这些人,你不可能脱离在这些恩怨之外。”

    “结果就是我还活着。”

    丁宁坐了下来,不顾长孙浅雪越来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没有听到长孙浅雪后来的话一样,轻声说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开始从言语就伪装成收钱替人杀人的杀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军中的修行者,而且他虽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长的还是用剑。”

    长孙浅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时绝大多数时候便只管修行,已经习惯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听丁宁的讲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剑,而不是用符。这便暴露了他所要隐瞒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实力…他甚至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杀死我和荆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辈,然而他却甚至连受伤都不愿,很多时候都束手束脚,急于离开。尤其在荆魔宗出现之后,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将我和荆魔宗杀死,而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我,然后逃离。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限制,我们不可能轻易杀死他。”

    “那些拿钱杀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这样,不会担心自己是谁会被发现,因为他们平时本身就是见不得阳光的。他这样的表现,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子也拥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从外地抽调过来,但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军中的人物。”

    “如果这件事和之前的锦林唐的背后靠山有关,连对付一个像我这样,对两层楼有可能造成影响的弱小修行者都动用了这样的阵仗,那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王太虚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那个月氏国人?”听到此处,长孙浅雪清冷的出声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因为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两声轻响。

    她的手指在丁宁的腰间收回,丁宁那两根断裂的肋骨准确的归位。

    “或许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看着丁宁口中沁出的一点淤血,又看着丁宁腰侧挂着的那柄末花残剑,冷笑着说道。

    ……

    “关七七、何负、郭羽化…还有那个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铺少年,现在应该都已经死了。”

    一座两层的古楼里,一名同样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太虚,微讽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在我走进这栋楼到现在,你不跑?”

    “因为这里就是两层楼,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再强的修行者不可能轻易杀死我。”

    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的王太虚看着瞬间杀死了十余名守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蒙面修行者,平静的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和你说几句话,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这便是那种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么?”

    “长陵城里其余的那些帮派,不可能请得动你这样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间杀死我的那么多兄弟,采用这种让一夜之间斩首的方式来解决掉我们两层楼,需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那些帮派更加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王太虚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双目,“所以当时得到的消息没错,锦林唐的背后应该是某位军中的大人物。”

    这名修行者双眉微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他的眼光里,王太虚已经是一个死人。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接着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轻声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杀不了我呢?万一你们杀不了我,你们在一夜杀死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两层楼的家业,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和你们斗到底。”

    “我会把你们查出来。”

    王太虚的语气骤然开始变得森寒,他缓慢的说道,“你们也会有兄弟,有亲人,我对付他们,也不会留情。”

    这名蒙面修行者脸色骤变。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活过今晚。”

    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铜球,随着一股恐怖的真元爆发,从他的袖中飞出。

    在飞出的瞬间,这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色铜球表面便已亮起无数条金黄色的耀眼符线。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金黄色符线裂开,所有的青铜色碎片剧烈的燃烧起来,变得金黄。

    这间书房里,绽开一朵金黄色的火莲。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燃烧着的金属莲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全部朝着王太虚涌去。

    “这里是两层楼的面子,最重要的基业,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轻易杀死?”

    在青色铜球飞出的时候,王太虚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他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椅子下方的地板,同时骤然裂开。

    金黄色火莲盛开之时,一条细细的淡青色剑光就像一股无声无息的流水,从蒙面黑衣人的裤管内流出,紧贴着地面朝着王太虚的身下飞去。

    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经做好了王太虚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虚真的往下坠,必定会被他有所准备的飞剑一削两段。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还是震惊而愤怒的狂啸了起来。

    王太虚脚下的地板裂开,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直通地下的什么暗道,而是同样的爆炸开来。

    一股比青色铜球的爆炸还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虚的脚下形成。

    一股火山喷发般的气流瞬间就将王太虚冲得往上飞起,穿过了上方的屋顶。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啸声中,无数金色的火莲片瞬间撕裂了王太虚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后的墙面,与此同时,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楼的楼面都崩解开来。

    他的飞剑在爆炸的碎片和气流中摇摆不定,让他的念力都瞬间遭受了一些损伤。

    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体往后倒飞而出,他抬起头,只看到王太虚的身体已经高到超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飞剑的范围。

    而且就在他这惊鸿一瞥之间,王太虚的双手张开,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双翼。

    那是一件隐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间,空气里响起一声急剧的破空声,王太虚的身体像一只蝙蝠一样,迅速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蒙面黑衣人的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第五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距离被爆炸的小楼不远处的一条漆黑街巷里,一株柿子树下,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黑色马车的车窗帘是掀开的。

    车厢里坐着一名同样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所不同的是,这名蒙面男子的头发灰白,年纪明显比出现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子要大得多。

    他的额头莹润,然而眼角的皱纹深得就像刀刻一样,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沧桑,这使得他的脸面虽然大部分都被蒙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塞外的风霜,大漠的孤烟,秃鹫漫天飞的残阳战场。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在小楼爆炸的瞬间,也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王太虚。

    看着接下来如蝙蝠一样消失在夜色里的王太虚,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在王太虚一举灭了锦林唐之后,长陵市井里的江湖人物便都认为王太虚已然一飞冲天,然而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却很清楚,任何底层的修行者,不论飞得多高,在长陵真正的权贵眼里,还是太过低微。

    即便是在他们的眼睛里,王太虚都太过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虚能够活下来,他们过了今夜,却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睛里泛起一层苦意,他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马车开始沿着平直的街巷缓缓驶离。

    在已然接近长陵东郊的一条巷道里,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和这辆黑色的马车交错而过。

    两者都没有停留,但是那辆看似十分普通的马车里,却是有一声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伐气息的冷峻声音,透过了两重车帘,传入了这名沧桑的修行者耳中。

    “三日之内,王太虚必须死,若王太虚不死,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神容沧桑的修行者什么都没有说,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只是在马车驶出长陵,开始进入城外的官道之后,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

    ……

    这一夜对于长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难熬。

    王太虚如一只蝙蝠落入一间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这只蝙蝠,却是一只受伤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数个呼吸间便杀死了他的十余名护卫出现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后丢出的青铜圆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长的法器手段。

    虽然依靠保命的布置逃了出来,但他还是被数片燃烧的金色符片刺入了体内。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几个可怖的撕裂伤口,其中最严重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里的脏器。

    只是从长陵最底部爬起来的他很多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久病成医,久伤便自然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势。

    他迅速脱掉了身上破烂的外袍和撕破了几个裂口的奇异蝠衣,就在这寒冷的深秋里裸着身体,缓缓的用真元逼出了体内所有的金属碎片,然后才在脱下的外衣袍服里取出了两瓶药粉,外敷内服,飞快的包扎。

    这些伤口剧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脑袋变得昏沉,但他依旧意识到既然是那种级别的可怕对手,那他在长陵里其余的那些隐秘住所便一处都不安全,绝对不能用来隐匿。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悄无声息的从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几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着黑夜的掩护,他连翻数十道院墙,最终进入了一间酒楼后院的一间偏房。

    这间偏房里有一名微胖的厨师,睡得极其香甜,他显然也不是什么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前,连续推动了几次他的身体,他才惊醒过来。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虚苍白的面容的瞬间,这名微胖的厨师便像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脸上开始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他异常尊敬的对着王太虚深深跪拜,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王太虚看着他,轻声说道:“帮我打听一些消息,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宫很恼火。

    无论是谁,刚刚躺下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都会很恼火,最为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本身每天就不会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他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随手便将身前年轻人小心翼翼递上来的一份卷宗丢到了旁边的火盆里,“不要花力气去调查这个人,去把所有的力气都砸在那个被砍了头颅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让神策组也去查,给我查到底!”

    他身前这名英俊的年轻人看着火盆里舔起的火舌一脸惊愕。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来的卷宗为什么就被这么随手烧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么就不要查了?

    “大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

    “不要以为我是太过缺少休息糊涂了。”但是他才刚刚开口,莫青宫就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让你查那个酒铺少年,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是因为之前已经清查过他两轮,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来历都没有任何问题,针对这些的调查完全是白费力气。只不过之前这些都是秦怀书办的,你才刚刚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来这名少年先前已经早已进入神都监的视线,而且看莫大人的语气,似乎对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着很深的了解?

    这名英俊的神都监青年官员面容微僵,他犹豫了一下,却依旧忍不住轻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今后办事之前一定多问些人,不至于再白费力气,只是真的让神策组也去查?”

    听到这名青年官员的这几句话,莫青宫的眼中莫名的充斥极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着这名神都监的青年官员,异常寒冷的说道:“在我大秦各司担任要职,尤其是在我神都监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点,处理自己人的事情,永远比处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着这名更显紧张,却还不够明白的青年官员,他冷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大秦王朝到了这份上,根本不会惧怕某个单独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圣上和两位臣相也不会认为一个宗门的修行典籍可以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他们在意的是我们的绝对忠诚,在意的是每个臣子是否按照他们的旨意做事。他们不希望见到拖着大秦王朝这辆战车的战马自己的脚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们更在意的事情。”

    “我们神都监,本身处理的便是我朝内部的事情,处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在神都监做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已经知道神策组也是全力在追查云水宫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觉得今夜长陵发生的事情或许和公器私用有关,这么着急的通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青年官员的冷汗浸透了发丝,沿着脸颊不断滴落。

    “要想在长陵呆得长久,便始终要和圣上的意思站在一边。慕容城的修炼资质比起秦怀书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怀书长得英俊潇洒,让人看得顺眼,然而他现在的尸体说不定都已经腐烂,而秦怀书现在却已经得了举荐,已经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莫青宫冷冷的看着这名远不能令他满意的青年官员最后说道:“秦怀书的优点,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这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后你也能看得清楚点。”

    “多谢大人点醒!”青年官员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礼。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个贵人运气这么差,连对付这些江湖人物都会失手。”莫青宫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名青年官员可以离开的同时,深谙用人之道的他又提点了一句:“做事细心和认真些,将力气用在要用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在我手下坐这个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会飞上枝头。”

    浑身被冷汗湿透的青年官员的眼底深处顿时发烫,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后充满斗志的退出。

    ……

    几乎相同的时刻。

    骊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为独特的气质,却使得所有见到他的人很容易觉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骊陵君,看着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吕思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们做的。”吕思澈平静的看着深夜还未眠的骊陵君,说道:“我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粗暴而危险的手段。”

    骊陵君点了点头,轻声而温雅的说道:“如果是你,想必会不露丝毫痕迹,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长陵还有哪位贵人不喜欢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那名贵人需要朋友?”

    吕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贵人,绝对不会拒绝君上这样的朋友。”

    骊陵君却突然忧愁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吕思澈,说道:“近几日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说我要不要求见一下郑袖?”

    吕思澈面色大变,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轻颤了起来。

    因为骊陵君所说的这名“郑袖”,她还有一个更为高贵显赫的名字“皇后”。

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吕思澈抬头看着骊陵君,用一种最真诚请求的语气说道:“再等一等。”

    骊陵君犹豫了很久,他拢了拢头发,点了点头。

    他知道吕思澈说的是对的。

    即便那名拥有着无上权势的女子必定会对他的想法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等着他主动提出一些请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饱受长陵民众的敬仰,被各种赞美之辞包裹着的女子,事实上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酷和决断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让步,那即便能够回到千山万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国都,即便能够最终坐上那个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个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还能等多久?

    他侧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觉得这长陵的每一个夜都是那么的漫长,然而时间却还是那么的不够。

    吕思澈在他这一转头之间,却是心脏砰然跳动,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顿。

    因为他看到骊陵君的发际,竟然已经一片雪白。

    鸡鸣时分,白羊洞最高处小道观前的平台上闪起淡淡的红光。

    小道观里的蒲团上,薛忘虚缓缓睁开双目,他看着凝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的李道机,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顺利?”

    李道机肃冷的颔首说道:“他是我所见修行最为顺利的修行者,前面数日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第二境中品的修为之后,接下来的修行也没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会遇到的障碍和关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虚平静的眼眸里也出现了一丝激动的色彩,他看着李道机,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他在祭剑试炼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速度,毕竟大境界的破境和这平时修行中的障碍截然不同,若是连这种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碍,那他应该会成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炼气境的那种怪物。”李道机细细的说了这几句,然后用一种微冷的语气,接着说道:“只是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里,他差点被人杀死。”

    薛忘虚愣住。

    他原以为李道机这么早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讨丁宁的修炼问题。

    李道机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虚一眼,不等薛忘虚开口,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为首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箓的修行者,神都监已经在查这件事情。”

    薛忘虚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李道机看着他,接着说道:“丁宁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些伤,不过还算争气,和一名只不过是炼气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将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杀了。”

    薛忘虚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睛里全是异样的光焰,他轻声赞叹道:“这少年还真是给我们白羊洞长脸。”

    这下换李道机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在他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忘虚眼中异样的光彩却是依旧在扩大,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也开始布满了异样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你今天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到哪里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极佳的对着李道机微微的一笑,说道。

    李道机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着薛忘虚,缓缓的说道:“既然神都监已经插手,丁宁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样。”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平日里似乎永远淡泊的双眸里开始充满了一种罕见的骄傲神色,这种神色,和杜青角离开白羊洞时脸上挂着的神色很类似。

    “这些年来白羊洞已经很少有让我觉得高兴和脸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学生,而且还是我师兄离开时特意留给我的,昨夜里却差点被人杀死了。”

    “我当然知道神都监肯定会让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着,别人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么?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担心会不会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临到头来,还是要提醒人这一点。”

    薛忘虚的声音还在小道观里回荡,然而他的人影却已经消失。

    消失在李道机的面前,消失在压在这间道观上的白云间。

    当第一缕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间,丁宁和往常一样醒来。

    他轻轻的咳嗽着,断了两根肋骨的痛苦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激烈的发力之下,已经许久未有过的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白羊洞的马车现在就停在门外。”

    她没有转身,清冷的说道:“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个人,车夫没有发觉。应该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伤,应该就是王太虚。”

    丁宁知道她的感知在这种距离下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边飞快的洗漱,一边有些歉意的对着长孙浅雪说道。

    长孙浅雪沉默着。

    她想要反唇相讥,然而她隐隐觉得,至少这些年在这条陋巷里的修行进境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之外,她很多时候甚至已经习惯了丁宁为她做的事情。

    就如现在,他对她说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时候,在那么数息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面想着的不是一顿不吃也没有什么问题,而是想到没有粥喝的话,自己要出去买些什么东西来吃么?

    或许去买一碗他经常吃的那种面?

    ……

    停在酒铺门外的马车前,面目敦厚的中年车夫焦虑的等待着。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知道丁宁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按照这大半月来每日接送丁宁,对丁宁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宁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会知会他一声。

    陡然看到酒铺的门打开,第一眼看到脸色有些莫名苍白的丁宁,这名车夫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同时眼睛里也马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伤势怎么样?今日里要回白羊洞么?”

    “要回,即便是治伤,白羊洞也肯定比这街坊里的医生要强一些。”

    “昨日里实在是我疏忽了…后来有官员来查过我的马车,那根车轴是在进入长陵之后被锐器割裂了,应该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脚。只是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不说白羊洞的那些师长…就连各司官员都会区别对待,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人会对付你。”

    “这本来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发现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条命。”

    和这名车夫对话了几句,在车夫转身勒马的时候,丁宁很敏捷的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然后飞快的闪入。

    看着悄无声息的蜷缩在软塌上的那条身影,丁宁首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轻咳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今日比平时恐怕还要急一些,等下车子还可以的话,就请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这名车夫以为丁宁是急着回白羊洞接受疗伤,质朴的说道:“我在里面已经多放了软垫和被褥,那等会颠簸的时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应了这一声之后,这名车夫打出一个响鞭,驱车奔行起来。

    在急剧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的遮掩下,丁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纸,就连身体都似乎缩小了几分的王太虚,轻声的说道:“竟然这么惨…都要设法躲到这辆白羊洞的马车里?”

    王太虚无力的看着似乎早已经察觉自己躲在车厢里的丁宁,脸上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

    “很惨。”

    “跟着我打天下的几个兄弟,能够在我死之后撑得起两层楼的,昨天夜里全部死了。”

    “为了打听消息,为了能够到你这辆马车上,又有两个人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认你再次给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里的那些场刺杀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并没有感到震惊,他只是沉吟着,轻声说道:“看来是锦林唐身后的那名军中贵人不甘心?”

    “只要撑得过这几日,我会让他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王太虚强忍着咳嗽,轻声的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王太虚的话,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会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机应该出来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马车已然驶在长陵边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这种更为宽阔的道路上,马车奔行的速度会更快,然而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却是都感觉得出来,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的青铜色光芒的战车,占据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正在逐一盘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丁宁将车帘掀开一角,触目便是那些军士身上的鳞甲和刀剑上的森冷反光。

第五十四章 将那山搬来

    “是长陵期门军,看起来是很例行的检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检查,这辆马车属于白羊洞,再加上是载我的关系,便应该很容易通过。”

    “只要不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就算发现我在你的马车里也不会有问题,最多让人知道我在这辆马车里而已,毕竟我不是什么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说不定会直接设法杀你。”

    “那我只能尽可能的设法抢马逃。”

    丁宁和王太虚轻声的交谈着。

    虽然看起来只是长陵内守军的例行协助盘查,然而这个时候的盘查,怎么想都应该和昨夜的刺杀有所关联。

    ……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光芒的青铜色战车的旁边,静立着一名同样身穿鳞甲的军士。

    只是和其余的军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无鞘铁剑。

    这柄铁剑上细密如繁花的符文,他脸面上那层隐隐的荧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军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着周围的行人和车辆,但实则目光却一直不时掠过远处的道路。

    就在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的眼睛就微微的亮了起来。

    当马车离得越来越近,看着马车车轮在地上碾压过后留下的车痕和车厢颠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来越亮,就像一层诡异的幽火开始燃烧起来。

    看着已经渐渐放缓的马车,他唤过了身旁两名军士,交待了几句。

    十余辆排在前面的马车被驱赶着往道路两侧让开,给白羊洞的这辆马车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惊喜,他以为这些军士看到了车厢上小小的白羊标记,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扬了扬鞭子,渐缓下来的马车还没有加速,那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已经暂时停止了对其余马车和行人的盘查,迅速的围了上来。

    “吃相很难看,今天看来很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通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些军士的举动,王太虚轻声的叹了口气,真诚的对着丁宁说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来了。”

    “只要这些人显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一切的格杀你的迹象,我不会和你站在一起。”丁宁点了点头,也十分真诚的说道:“我未必会给你收尸,但我会想办法替你报仇。”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强忍着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们这是干什么?”

    赶车的中年男子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军中修行者,怒声道:“这是白羊洞的马车。”

    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面无表情,依旧缓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马车也要接受例检。”

    “那可未必。”这名平日里不是特别讲礼数,但很朴实的车夫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记的文书,“这是神都监出具的公文,为防意外,一路无阻。”

    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顿时愣住。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大秦的各司里,都会有比较特殊的文书,这些文书在紧急情况下动用,协调各司人马。此时的这名车夫拿出的这份,是神都监的特别通行文书。

    因为神都监平日里押运一些犯人,或是护送一些证人证物需要抢时间,所以便存在着这种可以不接受沿途关卡盘查的特别通行文书。

    以这名车夫平日的表现来看,他是决计不会想到先问神都监开具这样的一份文书,应该是神都监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不想丁宁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员特别照拂。

    然而面对这样的变化,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却依旧冷酷而漠然,“这份文书无效.”

    “为何无效?”

    车夫不可置信的张开了嘴,但他还没有出声,一个冷峻的声音就已经在道侧响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微微抬头看着这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军中修行者,面上却是散发出比这名军中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发出那个声音之后,他的右手从腰侧往前伸,手里悬下了一块黑色的玉牌。

    这块玉牌上的气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监”三字,显露出了这名乔装成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的身份。

    神都监无疑是长陵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一,所以当这块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阳光里,就连周围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中一寒。

    然而面对这名神都监便衣官员豺狼般隐含威胁的目光,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依旧神情冷漠的说道:“因为我是断知秋,期门军士统,封赏百户。”

    神都监便衣官员顿时一滞,面色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大秦王朝军功爵位共分二十级,八级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权,享受百户的赋税,这已经是第九级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赏,再加上对方是复杂长陵防卫的期门军士统,已有足够权利不受神都监的这种约束。

    “里面的人出来吧。”

    这名名为断知秋的士统没有再看这名神都监官员,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车厢上。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在此刻,从他的身体内沁出。

    感受到这股气息,车厢里的王太虚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丁宁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虚还要强出不少。

    而且断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这样的真元气息,所以他可以确定,这名士统是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的军中强者!

    以此刻王太虚的伤势,在旁边还有许多军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果战斗起来,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名军中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谁能让我白羊洞的人从里面出来。”

    随着那名士统断知秋的一声轻喝,就连停驻道边的战车都被徐徐拖动,眼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让丁宁和王太虚出现在这清晨的阳光下,然而就在这时,他后方的道上,却是传来一声平淡而苍老的声音。

    场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道上走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名老者面如白玉,双唇却是朱红,身上的白色道袍上镶着黄边,腰间佩着一柄像装饰般的白玉小剑,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风,然而可能是因为赶得太急,有些气喘。

    在这名老人发声之时,车厢里的丁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远远的看到这名老者,却是轻声的嘀咕了一句,“怎么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还老…这么老了,不仅是老,而且连火气都没有,还行不行啊?”

    王太虚的眉头依旧深锁着,他也从缝隙里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剑,他也已经猜出了这来的人是谁。

    他感到震惊,但是却依旧紧张。

    因为那名老人距离他们所在的马车距离很远,所以这名老人不仅要行,还要足够快才可以。

    断知秋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不要想着在我出手之前抢着出手,你来不及。”白发老人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断知秋冷笑了起来:“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没有资格插手我的查检。”

    这名白发老人正是平日里始终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观里的薛忘虚。

    看着断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此时我不讲资格,只论实力。”

    断知秋的目光骤寒,嘴唇微动,正待说话。

    薛忘虚却已然说话:“我昔日的功劳比你现在的军功多得多,现在白羊洞已归了青藤剑院,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劳,哪怕慢慢削,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几件。而且你们大概是狗急了要跳墙,这样吃相难看的事情,难道也做得?”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和丁宁所说的一样,好像听不出任何的火气,然而他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种骄傲,也是让断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断知秋的目光剧烈的闪动数下,然后他冷厉的直视薛忘虚,说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么实力可以说这样的话。”

    薛忘虚依旧没有丝毫火气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侧转过了身体,没有看这名浑身开始散发恐怖杀意的军中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将山后更远的山峰。

    在此时的晨光里,北将山后更遥远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画里那最淡的一笔,隐隐约约好看又显得不太真切。

    “看我将那座山搬来。”

    薛忘虚在此时说了一句场间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的话。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所望的那条淡淡的山峰,却是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断知秋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上方的天空里,轰的一声闷响,似乎多了一座山。

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气

    场间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明白为何远处那条淡淡的山脉会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无论是断知秋还是那名秃顶的神都监官员,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远处众多的天地元气,将之搬来,那远处的淡山才会在这一瞬间清晰,也唯有那么恐怖的数量的天地元气骤然抽引过来,此刻众人的头顶才会陡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虚满意的轻握住了身侧的那柄白玉小剑。

    压在场间所有人头顶上那座无形巨山骤然消失,然而一种更磅礴的力量,却是从那柄看似摆设的白玉小剑上发出,贴着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断知秋一声低沉的厉喝,他身上的铁衣中震出无数积年的细尘,整个人竟然压不住,往上飘起,双脚离地一尺。

    嗡!

    停驻旁边的所有战车,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同时发出了急剧的震动,车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头头贪婪嗜杀的凶兽,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在下一瞬间就似乎要从战车的表面冲出来,择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骇的是,这些需要四匹战马才能拉动的沉重符文战车,在下一瞬间也被一种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飞起,越飞越高,很快就远远超过了路边凉亭的高度。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画面。

    无比沉重的符文战车抛飞在空中,车身上的凶兽狰狞却根本无力抗衡。

    就连那些身披铁甲的期门军军士都震撼无言,然而看到这样的景象,眼神里也是充满骇然的神都监官员却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符文战车打造不易,每一辆都是累积了无数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损毁符文战车者,即当斩。

    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唰的一声轻响。

    空气里所有的异样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断知秋的身体落地,脚底再次震出两蓬灰尘。

    所有沉重的符文战车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着,无声无息的落地。

    符文战车表面那些光纹形成的凶兽,也畏惧般的迅速消隐。

    薛忘虚收回摆设般的白玉小剑,傲然的看了脸色雪白的断知秋一眼。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赫然发现,原本还处在断知秋身后的那辆白羊洞的马车,此刻竟然已经被卷到了薛忘虚身后的道上。

    薛忘虚看了一眼浑身还在不断震颤着的断知秋,他摇了摇头,连再多说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无分量的白云般飞起,倒飞到马车的车头上,在赶车的车夫身旁坐下,淡淡的说道:“回山。”

    远处的山如淡眉。

    无人再敢阻拦这辆马车。

    ……

    长陵东郊的一座寻常小院里,昨夜那名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眼眸真正沧桑的修行者,坐在院里腊梅树下的一张竹椅上。

    此时他已经没有蒙面。

    他的脸颊也和额头一样莹润,但是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须也染了白霜,更添几分久经风霜雨雪的意味。

    一只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说不出苍劲有力的鹰隼从高空中急剧的飞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从系在这只鹰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细管里抽出了一张小卷,在看到这张小卷上的内容的瞬间,他便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闭上了愁苦的双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副画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长巷中无头符师的尸体,有冲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虚,有一间小小的酒楼后面服毒自尽的胖厨子,还有此刻远处官道上那落下的无形的山。

    在他经历过以往所有的战阵中,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战。

    然而谁会想到,那名平日里很强,很谨慎的符剑双修的高手,竟然会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手中?

    谁会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断掉线索,为了帮王太虚隐匿痕迹而宁愿自己死去?

    谁会想到,一个在外界看来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经被长陵绝大多数人遗忘的小宗门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师?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样的战力。

    一名普通的长陵江湖人物,都有那么多的死士,一个搬山境的老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山…

    所以这一战,败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战阵,输了或许还有翻本的机会,然而这战输了,却已然定局。

    要对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经要动用到数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动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对付七境,就必定要动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处不如聚处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寻常武者之间的比例很稀少,长陵的修行者总数却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却已然是一个分水岭。

    所以此刻薛忘虚展现出七境的实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真元将身体里如风暴穿行,毁灭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机。

    一缕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沁出,洒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开出了数朵凄美的蔷薇。

    ……

    载了四个人的马车在山道上跑起来有些吃力。

    车厢里的王太虚坐正了身体,认真的对着反坐在车头,对着车厢里的薛忘虚行礼:“多谢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谢就不要谢我。”薛忘虚一直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丁宁,丁宁也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此刻听到王太虚的致谢,他伸手点了点丁宁,“要谢就谢你那个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里又做出这么让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绝对不会出山。”

    王太虚恭谨的说道:“都是一样。”

    “市井之间多性情中人,你们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里的人更讲情义一些。”薛忘虚平静的看着王太虚,缓缓说道:“只是我还是想奉劝你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也要守着个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里的贵人想必会给你个交待。但若是你接下来的处理不能令他们满意,牵扯出了些不应该牵扯出来的人物,那便会将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进去。”

    王太虚面容顿肃,他点了点头,道:“晚辈领会。”

    “你真的很不错。”薛忘虚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满意二字,但还是忍不住亲口赞赏道:“我很满意。”

    丁宁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来,“我对您也很满意。”

    薛忘虚微笑道:“我对你的满意,不是纯粹因为你的修行进境,还在于你在处理和这些江湖人物时的态度,我比较喜欢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欢那种为了修为的进境,可以斩却五情六欲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他说道:“我对您的满意也不是因为你这么强…而是因为我本来想到是李道机师叔可能来,却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

    薛忘虚更加不掩饰自己满意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的伤势好像不轻,可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没有多少天了。”

    丁宁点了点头:“所以要给我点好的伤药…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后,抢不回那条灵脉。”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笑声在山林两侧的林间回荡。

    “你和我师兄也有些渊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后山呆几天。”

    接着,他看着王太虚,淡淡的说道。

    王太虚再次认真致谢。

    金色的晨光落在马车上,镀得一片金黄。

    丁宁眯起了眼睛,他靠在软垫上,忍不住轻声的问王太虚:“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你杀我,我杀你,这样杀来杀去,会很无聊?”

    王太虚点了点头:“是很无聊…只是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杆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宁轻轻的说道:“这便是所谓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么?”

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虚已至搬山境?”

    青藤剑院最深处满是剑痕的殿宇里,狄青眉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手里的一杯茶未送至嘴边已经洒落了小半。

    对于一派之宗主而言,这已是极大的失态。

    坐在他对面的真传弟子端木炼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无恐,怪不得杜青角那么违逆皇后,还可以顺利归老!”

    狄青眉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平日里他一直称呼薛忘虚和杜青角是老糊涂,一直以来,他也自认为自己的修为要比薛忘虚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薛忘虚已经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九年前已经到了第六境上品,然而足足九年的时间,他依旧无法触及到第七境的门槛。

    而且今日里,他感觉到了青藤剑院周遭的山峰里的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薛忘虚故意从他这里引聚天地元气,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威胁!

    薛忘虚在威胁他,在接下来的祭剑试炼和其它宗门事宜上,他不要太过分。

    关键在于,他还根本无法无视薛忘虚的这种威胁。

    因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个破境,也是隔着天与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虚愿意,薛忘虚甚至可以在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的弟子面前,当众折他的脸面!

    “你终究一口气难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剑试炼上就给你们公平,可是你以为给了你们公平,你们白羊洞的弟子就能获得胜利么?”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还是极具的躁动,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剑院里的其余许多处住所也是一片骚动。

    当薛忘虚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时,这种消息便很快会像无处不在的秋风一样,传遍长陵的每个角落,甚至传递到遥远的其余各个王朝。

    其实若是换了别的宗门突然有这样一名修行者一鸣惊人,青藤剑院的所有学生都会觉得兴奋,然而现在白羊洞刚刚并入青藤剑院,薛忘虚陡然展现出这样的境界,却是让几乎所有的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胁。

    毕竟他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长狄青眉也只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

    这世上只有狮御豺狼的事情,哪里有豺狼来统御狮子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头壮年的狮子的话,六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条落单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的,身材看起来异常匀称,就连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没有一丝赘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剑院这些学生中的例外。

    他在鸡鸣时分起床,先大量饮用微温的洁净泉水洗涤肠胃,然后算着分量,吃各种用沸泉水煮过的简单五谷和菜蔬。

    然后他开始炼一个时辰的剑,再看一个时辰的典籍,然后再入静内观修行……

    这名年纪和南宫采菽差不多的少年,严格的按照着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丝毫不为外界的这些消息所动,不浪费一丝时间。

    因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会一些无谓的乱心的事情,只争朝夕。

    青藤剑院里,南宫采菽也是一个例外。

    她也没有因为薛忘虚展露境界而担心。

    她担心的是丁宁的修炼进境。

    还有数天便是祭剑试炼了,丁宁能够和他所说的一样,突破到炼气境么?

    于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笔,再次焦虑的写信催促自己的父亲,“前次提到的那丹药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

    白羊洞的草庐里。

    丁宁盘坐在蕴满灵气的蒲团上。

    薛忘虚这次是真的舍得出本钱,给他的伤药都是难得一见的龙虎大还丹,此时浑厚的药气已经在他的体内不断的氤氲,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九死蚕,到了祭剑试炼开始时,体内所受的伤都会好得七七八八。

    在闭上双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残剑上。

    有时候杀人报仇这种事情,似乎的确是很无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虚说得对,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着便更没有意义。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说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其实并不一样。

    ……

    “这柄剑现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许也有可能变成你的。”

    青藤剑院外不远处的一处瀑布下,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吕思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剑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种极具**性的语气说道。

    这名少年显然是比南宫采菽要入学早上数年的学生,嘴唇周围已有淡淡绒毛般的胡须,喉咙间的喉结也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手手掌,也都是和剑柄摩擦产生的老茧。

    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还算沉稳,但他的眼睛,却是充满震撼和掩饰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吕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小剑。

    唯有一尺来长,甚至比丁宁的末花残剑还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是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此时的吕思澈根本就没有贯入任何的真元,但这柄剑剑身上的许多符文却在自行发亮,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舞起来。

    这是雪蒲剑,出自大楚王朝名师姬天雪之手。

    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得这柄剑可以成为停驻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为到达第五境之后的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而且这柄剑本身,也是蕴含着独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带有力量的炼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炼器宗门,才最懂得运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各种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称霸百年,独特的炼器手段和各种强大的符器便是它独特的根基。

    这柄雪蒲剑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剑。

    只是这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想要得到这样的一柄剑,必定要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问道:“您是代表骊陵君而来,现在您说这样的一柄剑可能是属于我的,那骊陵君想要我做什么?”

    “墨尘,我仔细查过你的出身,你虽然和墨府的那些贵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赋也是不错,但在你祖父辈,你们那一脉便和墨府那些贵人一脉交恶,现在他们一脉已然封侯,而你们却依旧在安城,日渐贫寒,而且你来长陵求学,都受到一些特殊关照,被想讨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难,最终好不容易进了青藤剑院,若是没有什么际遇,恐怕在青藤剑院都不会出挑,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吕思澈深深的看着这名叫墨尘的青藤剑院学生,“我替骊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这柄剑换你的承诺…骊陵君将来想让你成为他的门客。”

    墨尘呆呆的说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好处,将来出了青藤剑院,能够拜在骊陵君门下也是一种荣耀。

    “有了这柄剑,你应该可以进入祭剑试炼的三甲。”吕思澈看着他,轻声道:“骊陵君不是很喜欢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让他进入最后三甲。”

    墨尘的身体一震,惊呼道:“让我持这柄剑参加祭剑试炼?”

    “难道你觉得这对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吕思澈冷笑道:“据我了解,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根本不限制用什么样的剑,只是别人得不到这么好的剑而已,你有能力拥有这样的剑,又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且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墨尘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紧张,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发热起来。

    他想到拥有了这柄剑,若是赢得了祭剑试炼,又可以赢得灵脉修行的机会,又可以获得对于将来的修行极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拥有了这些,他便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在青藤剑院都显不出来。

    “要在祭剑试炼中杀死他么?”他抬起头,满头汗珠的看着吕思澈问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永远不要想着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但最危险和愚蠢的方法。”吕思澈摇了摇头,“要让一名天才变成庸才,只要不让他有足够的修行时间,只要让他受伤,只要不让他能够得到增快修行进境的条件。只要不是那种一月练气,数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骊陵君在将来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尘生怕时机失去之后便不再来,他用力的点头,冷汗却是顺着他的后背滚滚而落。

    他惊惧于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时吕思澈的话,也让他隐约感觉出来…难道和有些传言所说的一样,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个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黄叶落尽,耀眼而不热烈的阳光照耀在长陵**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缓布穿过石道,行向石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肌肤莹润,散发着黄玉般的光泽,他的额头很开阔,嘴唇也很宽厚,看上去给人分外坚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缓步行走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手臂和双腿就像是坚硬得如同百炼铁一般。

    石道的两侧是许多随时都会动作的强大铜偶,尽头的那间书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拥有最耀眼美丽和权势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对这名女子的召见时,都会紧张而畏惧。

    然而这名男子却似乎没有太多的这种情绪,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始终平稳。

    皇后便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旧在不断的散发着乳白色灵气,丝丝灵气缠绕在那数朵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灵莲上。

    在这名男子缓步走进她的书房之时,她缓缓抬头。

    在这种日间,她的美丽显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威严。

    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离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只是微微躬身为礼。

    能进入她的书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这对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员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

    这名男子拥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他是大秦王朝军方军权最终的将领之一,他便是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龙虎北军大将军梁联。

    “我已经特别警告过你,即便是想从市井之间吃下那块肉,也绝对不能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必须更加温和和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皇后看着梁联,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梁联歉然道:“那是一个意外。”

    皇后完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意:“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是连一个和王太虚有些关系的酒铺少年都想杀,便根本不可能惊动薛忘虚。即便那个江湖人物没有被你们第一时间杀死,接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薛忘虚和杜青角真的那么弱小,他们早就在长陵消失了,还需要让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么?”

    皇后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梁联,略带嘲讽的接着说道:“是你自己太想斩草除根,所以才导致你最终的失败。”

    梁联眉头微蹙,沉声道:“斩草本身便要除根。”

    “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着他,缓慢而冷的说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任何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宝贵财富,我听闻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这样的一名少年,将来极有可能是国之大器。”

    “很多人并不在意你想要抢那一块肉,毕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够封侯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太过狠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即便周剑林等人的死去,不会有任何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对你的观感,却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在那些足够决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剑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们即便要死,也要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里。”

    皇后摇了摇头,最后用显得有些鄙俗的话说道:“长陵那么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么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抢肉吃,那么多肉,即便再多几个人抢,又怎么能抢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光是你这次处理部下的态度,你的狠辣便会让很多人心寒,让很多人害怕和顾忌。而且你应该明白,很多人对你还有更深层的顾忌。”

    “或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很多时候只是在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联不卑不亢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今后还有机会么?”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着身前灵泉里的那几株圣洁的灵莲,微微颔首:“机会当然有,例如孤山剑藏,例如那九死蚕。”

    梁联不再说什么,恭谨的行礼后退出。

    ……

    “母后。”

    在梁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后,皇后身后的一道垂帘后方,突然钻出了一名和丁宁差不多年纪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显得太过娇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的灵动,对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铺少年之前没有修行过,半日通玄,而且能够越境杀死军中的修行者…他的来历会不会有问题?”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后显出身影之后,便有些兴奋的说道。

    皇后对他似乎十分溺爱,脸上现出少见的笑容,语气也分外的柔和起来,“有问题的话,方绣幕和神都监的人便早就觉察了出来。还有,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这样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扶苏,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着,柔声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这些太过细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够一月炼气,对于长陵和对于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还是像蚂蚁一样太过细小。你只需要看着大处,你只需要注意和观察那些已经站得够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如何和这些站在长陵高处的人相处,你便能站得稳。”

    “像那骊陵君。”她完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笑意,“他也是个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点就在于事必躬亲,自然以他的能力,什么小处都着眼的话,小事也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谢母后点醒,儿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揣摩。”

    这名皇子也笑了起来,撒娇般说道:“只是这人要是真的一个月便真的突破到炼气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种地方,儿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气。”

    “有些时候,服气便好。”

    皇后收敛了笑容,清声道:“就怕像这梁联一样,是不可为偏不服气,心中便生了执念。”

    这名皇子闻言认真道:“梁将军是个人才,母后得空多点醒他几次,希望他不要自误。”

    皇后看着他灵动而纯真的双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宽厚的扶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性情过于宽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点,然而对于将来的长陵,对于将来的大秦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宽厚却是最大的优点。

    只是过分宽厚,便是妇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听听严相的课,他会教给你更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

    “吁…”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山道上,同时响起数声喝马的声音。

    数辆马车从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驶来,若是不分个先后,互相避让一下,在交汇时便恐怕不免会有马车挤下山道了。

    随着这几辆马车的到来,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又陆续出现了一些马车。

    大约是觉得互相避让麻烦,不少马车里的乘客索性掀帘下车,朝着青藤剑院的山门步行。

    这些马车里的乘客,都是长陵一些和青藤剑院关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所以在此时赶到,都是为了观礼,观看明日起青藤剑院一年一度的祭剑试炼。

    在关系相近的学院之间的这种相互观礼,实则上是一个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只是人数上面自然会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学院最为看重的一些优秀学生才有资格前来。

    因为一年有数次会面的机会,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随着各个修行之地的学生陆续赶到,平日里清净的青藤剑院山门外,一下子便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学生里面,青松剑院的徐鹤山,白云观的谢长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些来自各个修行之地的年轻才俊之中,此刻最为出名的却是来自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影山剑窟本身和青藤剑院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实力更强一些,顾惜春又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炼气境。

    此种速度,放眼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那种怪物,已经是足够骇人。

    此刻影山剑院的这名最优秀的学生身穿一件翠绿色缎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凝立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越优秀的年轻人便越自信,越是骄傲。

    听闻周围的好友谈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合一之后,明日里开始的祭剑试炼白羊洞也参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少年,他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机缘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气海的存在,但从第一境到第二境,这领悟炼气的奥妙,却是毫无花巧。不能说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说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现在还未有破境的传闻过来,便说明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左右不过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听到他这么说,当下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顾惜春,你该不是因为连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觉得这酒铺少年绝无可能做到吧?”

    “你是觉得我妒才?”顾惜春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没有恼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剑宗的大试。”

第五十八章 静静的破境

    顾惜春此言一出,这青藤剑院山门前便是骤然一静。

    不远处的徐鹤山、谢长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谈,谢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道:“即便有这样的野心,也用不着这样公然的说出来,以显示自己的不凡。”

    徐鹤山却是有些服气,轻声道:“至少他有这样的心气。”

    此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修行之地的学生,然而其中本身就只有三四个修行之地有参加岷山剑宗剑会的资格,而有资格参加的这三四个修行之地里,恐怕也只有顾惜春敢这么说,其余人也自知实力不够,在那种剑会上也只能是作为陪衬的绿叶而已。

    顾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那种剑会上一定能够取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然而能够以此为目标,和周围这些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和那种剑会联系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两句话,自然有些你们这些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意味。

    谢长生和徐鹤山等人觉得顾惜春有些骄傲的资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两句,并不想公然驳了顾惜春的面子,只是在场诸生里面,有的是出身显赫,只是修为不如顾惜春的学生。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人忍不住,轻飘飘的说道:“顾兄志向高远,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这白羊洞的丁宁真的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岷山剑宗的净琉璃两人一样,一月炼气,然后接下来的修行速度也和那两人差不多的话,或许到了岷山剑会的时候,他便已是你的劲敌了。”

    “是么?”

    顾惜春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下点彩头,先看看那丁宁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炼气。”

    听闻此言,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宁还没有破境,以今日一天为期限,押丁宁能够破境的获胜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铺少年一月炼气根本不可能,一月炼气,那也只是因为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两个怪物的记录,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丁宁还真的能够押着点,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内到达炼气境不成?

    大多数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数人押可能,大多数人赢了也没有多少彩头,根本赌不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显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骜不驯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押三枚云母刀币,押丁宁能够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剑院的山门前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云母刀币便价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这么多钱财,恐怕在场的大半学生想一起拼凑都一时难以拼凑得出来。

    诸生都甚至以为出声的这人是开玩笑,然而看清楚出声的人,看到他从袖中取出的三枚刀币,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人真不是开玩笑。

    因为这人是白云观的谢长生,谢家是关中巨富,别人赌不起这一千五百金,他还是赌得起的。

    “你干嘛?”

    谢长生身旁的徐鹤山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财身外物。”谢长生撇了撇嘴,轻声回答道。

    其实一开始顾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时候,他便有些不快,刚刚再看到顾惜春更加骄傲的提出赌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顾惜春一眼见是谢长生,眉头微蹙,便想搭话。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这赌局便应该顺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勒马声响起。

    “谢长胜!家中的钱就不是钱么?”

    “你以为到了你手里便可无节制的随意挥霍么?”

    “谢长胜!你以为爹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就真的能长胜,逢赌必胜么?”

    随着清亮的勒马声,一声声愤怒的女声接连不断的在山道上响起。

    谢长生一个哆嗦,脸顿时白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徐鹤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双眼含煞的从停下的马车中掠了出来。

    这名少女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身材十分匀称,一头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盘着,这便显得她的脖子更加细长。

    “她是谁?”徐鹤年忍不住又看着身旁的谢长生问道。他从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这名少女是太霄离宫的学生。历年太霄离宫也在青藤剑院邀请的名单里,只是之前数年太霄离宫来的学生数量比较少,也没有见到过这名少女。

    “她是我姐,谢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点也不温柔。”谢长生一脸苦相的轻声说道。

    徐鹤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这副样子啊。

    “我打不过她,而且我们在外学习,父亲让她掌管钱财,我是要从她手里支取的…”谢长生似是知道徐鹤山的心声,又轻声的补充了一句。

    徐鹤山的眼神顿时释然,心中对谢长生充满了同情。毕竟他是见惯了谢长生挥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让随手丢钱丢惯了的谢长生没有钱可丢,那可真是难受,说不定会浑身不舒服,影响修为进境。

    “那她喊你谢长胜又是怎么回事?”看着一脸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鹤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问道。

    谢长生的脸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谢长胜…只是我觉得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谢长生。”

    徐鹤山一怔,“是够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亲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随便改啊。”

    “改什么改?你还改名了?”谢柔此刻已经走得近了,隐约听到徐鹤山的话,她顿时柳眉竖起,面容寒霜的看着谢长生,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哪里有。”

    谢长生脸色异常难看的强辩道:“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我叫谢长胜。”

    徐鹤山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从此之后,谢长生恐怕只能恢复本名叫谢长胜了。

    “是么?”

    谢柔一脸阴沉的看着在她眼里怎么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谢长胜,“那你在这里大声的喊两句,我叫谢长胜。”

    之前的谢长生,现在的谢长胜顿时恼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干嘛!不就是和人赌一下么,好歹这丁宁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输!”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没有什么贵人、大门阀在身后支持,而且听说在之前的一场风波里还受了不轻的伤。”谢柔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脸上浮满了讥讽的笑容,“若是这样都能一月破境到炼气,那我便索性让他当你姐夫算了。”

    “……”

    青藤剑院的山门口顿时彻底无声。

    所有的人都很无语。

    谢长胜的姐还不就是谢柔自己?谢柔说让他当谢长胜的姐夫,岂不是说若丁宁的天赋真的那么惊人,她便嫁给丁宁?

    常听人说关中的女子有豪气,现在看来果然和长陵周遭的女子有很大不同…即便这只是教训自己亲弟弟的气话,但这样的话语由一名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在长陵而言还是太过惊人了一点。

    “果然厉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鹤山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谢长胜的耳朵边轻声的说道。

    ……

    “大师兄,丁宁师弟的修为到底?”此时,在白羊洞里,也有不少的学生围住了张仪,正在问着有关丁宁修行的事情。

    “很难。”张仪忍不住看了一眼隐藏在山峡内的草庐的方向,他明白这些学生的情绪,从一开始对丁宁的质疑,到现在许多白羊洞的学生对丁宁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还是实话实说的解释道:“他在月中的时候打开了玉宫,按照这样的五气运行的速度,除非他的修行进境平稳到了极点,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时候一样,在破境上面没有多少的障碍,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炼气境。”

    听到张仪的这些解释,围着他问的白羊洞学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静的草庐里,丁宁在平静的修行。

    他气海深处的玉宫已经被五彩的元气彻底点亮,而此刻,流动于他气海之中的五气,已经从玉宫中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气柱,以缓慢而异常稳定的态势,在朝着气海顶端,那一个最明亮的空间靠近。

    那个最明亮的空间,便是天窍。

    此刻,气柱的顶端,已经距离那个明亮的空间唯有一丝的距离。

    就在围着张仪的白羊洞学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时候,这最后的一丝距离在气柱缓慢而稳定的移动下,也缓缓的消失了。

    丁宁的身体微微的一震。

    气海、玉宫、天窍彻底贯通。

    五气如瀑布一般,从天窍中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没有任何的迟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在丁宁念力的牵引下,周天运行的五气里的一部分,开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来。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体内的五气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气开始生成,沉淀下来。

    气海开始改变,由一开始的五气充斥,开始变成由这种真气充斥。

    这便是炼气境。

    此刻有许多人在谈论着他修行的事情,就连一直对他青睐有加的张仪大师兄都对他的破境没有信心,在青藤剑院山门口的诸生更是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丁宁而言,却是必然的事情。

    这只是按部就班,计划里的事情。

    所以就在这个午后,在很多人还在为此事争论的时候,在这间静谧的草庐里,丁宁静静的破境。

    一月炼气。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随着气海被凝聚出来的真气充斥,随着真气开始浸润身体,一股鲜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这便就像一朵幽兰,在此刻终于缓缓开放。

    李道机此刻正站立在草庐外的韭菜田前,虽然无法知道丁宁身体里的变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宁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宁的修行进境在此之前极其的平稳。

    这种平稳,便让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着天上的云,突然之间感受到草庐中散发的这股鲜活的气息,他瞬时明白了丁宁做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极罕见的激动笑容。

    他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直接朝着前方跃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过白云,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里他也经常这样的飞掠,只是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惊人。

    于是砰的一声,他的落地声在山谷里不断的回响。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机的异样。

    张仪本来正在下山,准备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机脸上异样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整个身体莫名的僵硬起来。

    “李道机师叔…”他揖手为礼。

    不等他说出更多的话,在他上方不远处山道上的李道机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他破境了。”

    “这可…”张仪僵硬的身体猛的一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惊喜得差点直接从山道上跌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直到数息之后,声音还有些发颤的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才能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语。

    “丁宁真的破境了?”

    “丁宁真的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宁竟然真的一月炼气?!”

    几乎所有的白羊洞学生此刻都已经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就像看着一场骤然降临的暴雨一样,抬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连在最高的小道观里打坐的薛忘虚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声。

    他睁开了眼睛,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唉哟…”一声轻声痛呼。

    他不小心扯断了自己的数根胡须。

    ……

    日已偏西,晚霞渐浓。

    青藤剑院里已经在准备迎接观礼诸生的晚宴。

    二十余个修行之地前来观礼的学生都已到齐,聚在青藤剑院一处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剑院本院的学生也已加入,场面便更加热闹。

    南宫采菽此时也坐在徐鹤山和谢长胜的身旁,让谢长胜畏惧的亲姐谢柔就紧挨着谢长胜坐着。

    谢长胜苦着脸,时不时要接受几句训话。

    “到现在白羊洞都没一点动静,一月都要过去了,现在人和你赌,你还赌不赌?”

    “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没见过人赚些银两的辛苦,你也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你跳出来去和顾惜春抬杠做什么?不说顾惜春有可能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即便他在岷山剑会上失利,以他现在的修为进境,将来也必定有不错成就,家里做生意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就你最会惹事生非,若不收敛,将来肯定给家里到处树敌。”

    “家里给你钱财,是让你用在修行或者游历交友上,是让你用来赌这个酒铺少年的么?”

    谢长胜是早已经习惯谢柔的脾气和这样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销的命脉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能心中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然而一旁的南宫采菽听到谢柔一口一个酒铺少年,却是眉头渐渐挑起。

    “听闻你在我青藤剑院门口说若是丁宁一月破境,你便让他做谢长胜的姐夫。”她忍不住看着俏脸上尽是严厉神色的谢柔,插嘴道:“谢长胜还有其他姐姐么?”

    “他只得我一个姐姐。”

    谢柔听出了南宫采菽的话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别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即便是还有,这种大事,我难道还能替别人做主不成?”

    南宫采菽想着丁宁的身体状况,又想到自己父亲迟迟未给回音的丹药,心中的燥意更浓,于是她板着脸冷道:“那你是认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宁真的一月炼气,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鹤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难道是真的秋高物燥,连人都容易毛躁,今日里怎么连南宫采菽说话也分外冷硬,夹枪带棒的?

    看着南宫采菽冷硬的面容,谢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谁不知道我们谢家做生意都是一诺千金,我虽非男儿,但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刚刚南宫采菽那几句话声音不低,所以徐鹤山便觉得今日南宫采菽有些异样,而此刻谢柔回答的这句话也是铿锵有力,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远处的顾惜春本来在潇洒的自酌自饮,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不由得嘲笑摇头,心想从进山门到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在谈论那人的问题,真是有够无聊。

    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快步冲来,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真气,卷起大片的尘土。

    南宫采菽皱眉,顺着脚步声望去,却发现是师兄向邈。

    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门,性情忠厚,平日里行事比她都要沉稳得多,但现在却是一副震惊慌张的姿态。

    她便不由得开口,“向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一…一…一…”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绪波动太过激烈,一时间连说三个“一”字,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南宫采菽的眼睛骤然发亮,她的呼吸一顿,下意识的便叫出声来:“难道丁宁真的已经突破第二境,一月炼气了?”

    场间诸生听到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第一时间自然反应依旧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应,却是让场间骤然陷入绝对的死寂,每个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风瞬间冰冻。

    向邈剧烈的呼吸着,点头。

    顾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脸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中一股莫大的震惊和荒谬的清晰,让他的脑海里都哄哄作响。

    “这是真的?”

    一声响亮的惊呼声从谢长胜的口中发出,打破了死寂。他脸上的情绪十分的复杂,好像一张画卷上被人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向邈再次点头。

    此刻他终于能够完整的说出话来,他艰难的说道:“刚刚白羊洞传出来的消息…丁宁已经破境成功,已经到了炼气境。”

    顾惜春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颤。

    他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在进来宣布之前,向邈肯定已经仔细的求证过。

    只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谢长胜身旁的谢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说什么。

    谢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

    先前霸道严厉的姐姐,现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靠的娇柔可怜的少女。

    南宫采菽感到更加高兴。

    她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然而让她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只是这一息的时间,谢柔的柔弱又变成了刚硬,她的嘴唇还在微颤,脸上的线条却是变得冷硬起来。

    “我关中谢家人说出的话,便是一诺千金,绝对不会改变。”

    “既然丁宁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炼气,我自然当信守诺言,非他不嫁。”

    场间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话,就连她身旁的亲弟弟谢长胜也是如此,然而随着这两句话出口,场间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谢长胜彻底愣住了。

    这是玩真的了?

    而让在场所有人再次震惊无语的是,铮的一声清越的响声响起。

    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的剑也是宽厚、沉重而笔直、完全不像是女子常用的佩剑。

    剑身和剑锋都是灰黑色,好像烧过一半的炭的颜色,笔直的剑脊却是明亮的白色。

    这柄黑白分明的长剑,无论是剑柄、剑身的样式、尺寸,甚至剑鞘,都是最合乎关中地带制剑的礼制和规格。

    “唰”的一声轻响。

    长剑在她的手中轻轻的划过冰凉的空气,划过了她的一缕秀发。

    一缕黑色的秀发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中。

    “关中谢家长女谢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慑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惊无言。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关中女子的性情竟然如此刚烈,竟然会当众立下重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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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朝介绍:
自连灭韩、赵、魏三大王朝,大秦王朝已经迎来前所未有之盛世,强大的修行者层出不穷,人人都以身为秦人而荣,但丁宁,一个出身毫无疑问的秦国都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每天所想的,却是颠覆大秦王朝,杀死修行已至前所未有的第八境的秦皇帝。
剑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