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暖春
满营俱静。
这军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可以确定丁宁不到七境,尤其是那些联手和长孙浅雪抗衡的修行者,更是可以肯定丁宁的本命气息都显得十分青涩,也就是说,他晋阶六境本命也是时间不久。
六境和七境之间的差距,比起更低境界之间越阶的差距还要恐怖。
因为七境是搬山,是宗师,是万人敌。
七境的宗师之间还有高下之分,例如梁联当年输了薛忘虚一剑,赵斩死在夜策冷手中,白山水和赵四之流能够战胜世间绝大多数七境,而参加鹿山小说会盟的一些七境大宗师,甚至有杀死数名七境的实力。
莫萤是七境。
而且他是得了巴山剑场传承的七境,实力绝非出身寻常宗门的七境。
简单而言,真元便是不同的修炼法淬取和聚合天地元气,剑经便是不同的利用真元的杀敌之法。真元修炼之法有高低,杀人之法有高低,七境之内本身便有高下,莫萤便是其中上层者。
六境要胜七境,本身便是妄言,更何况是胜七境之中上层者。
然而此时丁宁说出这句话,整个军营里却没有任何一人觉得可笑。
因为他是九死蚕。
他代表着王惊梦的传说,昔日的王惊梦,本身便有着越境而胜的无数战例。
莫萤以理、义来压,丁宁便同样以理、义来回,所以丁宁此时这样的回应,再带上很多年来九死蚕从传说变成活生生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威压,便更有力量。
莫萤的瞳孔微微的收缩,他看着丁宁,有些欣赏的意味,“由你来收?”
丁宁没有重复先前的话,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莫萤手中提着的那柄剑上,道:“这柄剑是巴山剑场之物,今日既然代表巴山剑场将你逐出师门,这柄剑首先你得还我。”
莫萤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短剑,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大军出袭,中军空虚,公孙大小姐又在此,你们有杀我的把握,现在却由你来收账,你先要回这柄巴山剑场的剑,倒也是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一道柔和的气息从手中涌出,包裹着这柄短剑飞起,落向丁宁的身前。
丁宁伸手,接住这柄短剑。
“自你将剑经的一些秘密告诉郑袖之后,你应该也是生怕被制,所以也没有信心用这柄剑,更不用说将这柄剑炼为本命剑,所以这柄剑才如此黯淡。这柄剑留在你手里也是无用。”
丁宁目光复杂的看着手中的剑,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有细碎如万蚕啃噬桑叶的声音在他身体里响起,泛开。军营里无数声沉重的呼吸声也同时响起,连成潮水!
没有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却有苍白色的光焰从丁宁握剑的右臂上渗出。
苍白色的光焰先如淡淡的水光,刹那变成实质,无数细小的束流从丁宁袍服的肌肤里渗出,透出衣衫,流入他手中黯淡的短剑。
万蚕啃噬桑叶的声音越发清晰,所有人看着那如真元般的流束,目力所限根本不可能看清其中极尽细微处,但即便这军营里不是修行者的军士,听着这样的声音,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些流水般的流束,便是无数细小到极点的小蚕汇聚而成。
那十余名结成阵势的修行者的眼瞳深处也都不由自主的充满惊惧之意,心情激荡不堪。
在昔日长陵,谁都传说九死蚕是落入王惊梦之手,但王惊梦也从未显露过九死蚕,以至于从没有人知道九死蚕功法到底有什么奥妙,甚至有很多接近肯定的推断,王惊梦也没有修行九死蚕。
这是九死蚕第一次公然出现在阳光下,哪怕只是看到,都足以在他们这些修行者的心中掀起难以想象的波澜。
九死蚕现,苍白色的束流明显带着和寻常真元不同的特质,涌入黯淡的淡绿短剑的符文里。
剑身似乎要兴奋的战栗狂颤起来,但在丁宁的手中却是稳定到了极点。
当剑身上所有的白色符文被苍白色束流充斥,黯淡的色彩如薄薄的冰雪消融,迅速褪去,淡绿色的短剑瞬间绽放惊人的光彩,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元气却是化为浓艳的黄色,变成朵朵黄色的繁花,浓烈至极。
浓艳热烈的色彩照亮了所有人的瞳孔,甚至连身穿着灰暗的玄袍的丁宁的身影,都被映射得耀眼起来,摄人心魄。
“这柄剑名为暖春。”
丁宁看着这柄浓艳热烈的剑,缓缓横剑于胸。
他的目光里也有无数色彩。
这柄剑对于他而言,也是重逢,所以他的心情也绝对不平静。
当丁宁接过这柄剑,身体里开始流动万蚕啃噬般的声音,莫萤的面容便变得冷肃异常。
横剑于胸,便代表着邀约而战,意味着这一战已经可以开始。
对方只是六境,但是那个人的传人,修的是九死蚕,此时的心情波动,对于他而言是极佳的出手时机,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出手。
嗤的一声爆响,他的手中涌出强烈的本命气息,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迹。
莫萤修的自然是剑,但是出现在他手中的本命物,却是一柄枪。
一柄黑色的长枪,周身喷吐着黑色的烟气,烟气里漂浮着朵朵红色的火焰,就像是地狱里盛开的花朵。
“魔龙枪。”
长孙浅雪目光剧烈的一闪,眉头顿蹙。
这是昔日旧门阀长贵家的兵器,源自于幽朝某个宗门遗迹,抛开意义不论,在兵器本身凝聚的元气威力方面,绝对不会亚于昔日巴山剑场的诸多名剑。
墨萤双手持枪,双手指间都飞起一些细小的血珠,许多年未曾有过的强劲真元喷发,让他双手的肌肤有些难以适应,纷纷破裂。
他的面容显得无比肃杀,这柄长枪刚刚在他手中显出影迹,一道狂暴的气息就已经朝着丁宁轰了过去。
四周的天空里自然响起山岳移动的声音。
这是搬山境的宗师出手时海量天地元气带起的自然响动,与此同时,那道狂暴的气息却形成了一座真正的山砸了下来。
大量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和枪上喷涌而出的黑色烟气和朵朵红火凝结成山的虚影,锁死了丁宁的任何一个闪躲的方位,这座山的力量远超墨萤修为的极限,因为墨萤的这一枪是撬杆。
一根撬杆,自然能够撬起原本根本不可能搬动的重量。
丁宁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巨大的阴影即将将他的衣衫和身体一起撕碎,碾压成粉。
他此时心情波动异常剧烈,然而他并未因此恐慌,只是顺着心意,将无比波动的心情,传递到了剑上。
他这一剑的剑式,便是重逢。
许多年后的重逢,恩怨情仇,尤其带着生死的重量,情绪便复杂到了极点。
那些流淌于剑身的束流剧烈的震动起来。
他手中握着的这柄浓烈而艳的剑,开始剧烈的震动。
第七十五章 见缘
剧烈而复杂的震动让这柄短剑上散发出数百道色彩不同的剑气,往上飞起,迎向从天空里砸落的山影。
一道道剑气冲向庞大的阴影,如烟花般不断在这山影底部绽放。
莫萤手中的魔龙枪开始震动,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震动。
他肃杀至极的眼眸深处瞬间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神色充斥。
他瞬间明白这震动并非来源于真正力量的碰撞,并非是丁宁这一剑的力量强大到了足以抵挡他的“魔龙撬山”,而是因为源自他的内心深处,他自己的情小说绪激荡。
对方这一道剑意所带的情绪,完美的传递到了他的感知和精神世界,影响到了他的内心。
在这一瞬间,他就像一柄飞剑被带离了轨道。
他不可避免的被感染,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许多相逢的画面,似乎这一柄刚刚才从他手中离开的剑,已经相隔了许多年才出现在他的眼眸,从而勾引了他第一次遭遇嫣心兰,第一次见到这柄“暖春”的画面。
那的确是一个很暖的春。
在南方的某片战场里,高低的土丘上绽放着无数金黄色的油菜花。
他提着一桶染血的绷带,穿过花田,在平常清洗这些布带的清澈溪水旁,有一名女子在洗脸。
那便是嫣心兰。
左侧和右侧的腰间,分别配着两柄剑,一柄是末花,一柄便是暖春。
嫣心兰和那些巴山剑场的剑师一样,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如同一柄锋利到了极点的剑,然而她洗脸的姿态却和平常的女子不同,而且她明显感知到了他的到来,却依旧不改变洗脸的姿态,不紧不慢。
很多年后,他知道这是心定,同时也是她不为外人改变的倔强。
当他呆在当地,嫣心兰却只是不以为意的转头道:“听你走路时的步伐、呼吸和提这木桶时的施力,你应该是修了些黄崇剑院和白鹿书院的修行手段,学的杂,不是嫡传,但能够学到如此,已经算是奇才。”
他愣了很久,不知何心情,最终却是说了一句,“那您能教我么?”
她不置可否,最后还是教了。
漫天金黄的色彩,相逢的画面,让他心神震荡,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甚至恍惚。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已经足够。
一道剑影带着丁宁从山影下冲出,山影在他的身后落下,地面无声的炸裂,声音都来不及传出。
丁宁已经破了莫萤这一枪。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随着被更多掀起的营帐如潮水般响起。
军营中那些修行者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不敢相信,世上竟能有人只是凭借以招破招,便无视力量的规则般破掉了这样的一击。
“这真是奇迹。”
莫萤深吸了一口气。
他眼眸中动荡的情绪尽去。
枪尖垂地,枪尖上残余的力量很轻易的破开地面传过来的震荡,很自然的去除了元气的波震对于他的身体和体内真元的任何不利影响。
他没有马上急着出手,而是看着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昔日的王惊梦战遍各宗门,熟知各宗各派招数,天下绝大多数招数,不只是会用,更会破,所以他拥有越境而战的能力。想不到你作为他的传人,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丁宁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回归漠然和肃杀的双瞳,没有回应他这些话,只是抬起剑,似乎让莫萤看得更加清楚些,同时轻声问了一句,“你有想过,为什么她会收你做弟子?”
“为什么?”
丁宁的这个问题并没有让莫萤的心中马上泛起涟漪,因为他一直在准备着出手,同时也在准备着丁宁出手。
就在此时,丁宁出剑。
他松开剑柄,这柄短剑嗤的一声,脱手飞出,极快的速度瞬间让这柄剑变成极淡的影迹,然而在接下来的瞬间,这柄剑所走的轨迹和绽放出的剑意却让这道已经变成飞剑的短剑变得更加轻渺,就像直接消失在了空气里,然而却带着某种难名的味道。
就像在初夏里,一个微醺的夜晚,一个人来到枫桥柳树下,却正好遇到了一名以前见过,心仪却不知何踪的女子。
丁宁的这一剑,便将这种味道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这一剑的剑名,便是“见缘”。
有些东西称为命运,那是带着庄重严肃的味道,有些东西称为“缘分”,那便往往带着甜蜜和温馨或者轻微的悲苦味道。
莫萤的枪上发出宏大的声音,犹如龙吟,随着他体内强大力量的喷涌,枪尖喷出比岩浆还灼热的红流,这一枪便是昔日那个旧权贵门阀得自古修行地的修行典籍之中的秘招“魔龙吟”。
不只是绽放着如传说中龙息的威力,枪势强横无匹,而且宏大的声音还带着蛊惑修行者精神和感知的力量。
然而此刻,他的这一招刚起,他没有能够对丁宁造成影响,却是因丁宁前面的话语,因丁宁这一剑的剑意,精神却是再次陷入剧烈的震荡里。
他的潜意识里,其实原本已经思考了丁宁的那个问题。
只是答案如沉没在水中的鹅卵石,此时被丁宁的剑意带起,浮出水面。
他的确是很有天赋的修行者,否则即便是得了巴山剑场的传承,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变得强大。
然而十分了解嫣心兰和了解她性情的莫萤,心里却明白之所以嫣心兰会传他剑,一是因为她当年就极少出巴山剑场,很少和人交流,而且她很年轻。因为足够年轻,所以在他提起让她教他剑时,她之前还没有生过要收徒的想法,所以也还没有收有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作为弟子。
但最为关键的是,正是因为足够年轻,她很信缘分。
在一个心情很好的,遍地花开的春日,看到一名顺眼的年轻人,然后这名腼腆和有些呆的年轻人开口向她请教剑技,于是她便教了。
这就是缘。
然后还有其它么?
若是还有,那就是他那时也还足够年轻,所以他的眼神干净,他没有什么**和奢求,只是一名寻常的药师。
莫萤得到了答案,他的心情更加剧烈的波动起来,魔龙吟的声音里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一道轻妙的剑光就此穿过猩红的气炎,落向他的额头。
他霍然处于惊醒和微惘之间,眉宇间自然闪过一丝戾色,左手脱离了枪身,于此刻不容缓之际,双指夹住了剑光。
唰的一声轻响。
剑身如滑不溜手的泥鳅强行脱离他的手指。
他的整个身体往后倒滑出去,鞋底和地面急速的摩擦也发出飞剑和手指摩擦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的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剑痕,深可见骨,鲜血顺着鼻尖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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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登场
鲜血滴滴溅落在莫萤脚下的浮尘里,绽放如朵朵早春的梅花。
莫萤垂首看着脚下鲜血和尘土混为一处,单手持枪沉默不语。
眉心这道伤口不足以影响他接下来的战斗,但是却足够影响他的心境。
阻拦在长孙浅雪前方的那十余名修行者,是这个军营之中除了他之外修为最高的存在 ,即便是面对长孙浅雪这样的敌手都能悍用无畏,保持着绝对的沉静,然而此时看到他眉心之中这道伤口的出现,这十余名修行者都是震骇不能自已,有些人的嘴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
只是剑式。
在真元修为和莫萤相差极大的境地下,对方硬生生的只是用剑式便在莫萤的眉心斩出了这样一道伤口。
剑意太过完美。
剑式固然是精妙玄奥到了极点,但对于这剑式的施展和演绎,这名玄衫年轻修行者到了他们想像不出的极致,足以让他们这些剑师膜拜。
长陵许多旧日的记载已经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被焚毁,但是此时他们却忍不住想到记载中王惊梦在赵地平湖和一名赵剑师的比剑,当时王惊梦只是施展了一剑,让对方看了一下,对方便已经认输。
剑之帝王,令天下万剑唯有膜拜。
现在九死蚕正式出现在阳光下,也让已经消亡的“那个人”重新变得真实。
丁宁身体里的无数看不见的小蚕第一次得到真正 的全数释fang ,说不出的欢快躁动,细碎的声音不断清晰的传入莫萤的耳中。那柄绽放着浓艳彩的短剑此时围绕着丁宁的身体一圈圈的旋转,在空气里带出一道道耀眼的光痕,尽显放肆和张狂。
感受着丁宁平静的气息,莫萤缓缓的说道:“你是想立威。”
他的声音在军营里传开,所有人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数年之前,长陵就已经流传有九死蚕出世的消息,九死蚕唯有王惊梦知道 ,是独有之物,九死蚕出世,自然代表着他的传人。
这些年来,九死蚕一直隐于暗处,徘徊于传说和现实之中,让人难辨真虚,然而既然要出现,无论是九死蚕这样无敌 的功法,还是那个曾经无敌 的巴山剑场传奇的传人,出场的方式和时机就绝对不会平庸。
越境而胜莫萤这样的对手,便是最好的出场。
当年很多人站在巴山剑场的对立面,只是因为那个人死了,而且认为那个人并无传人。
当确定那个人留下传人,而且像昔日的那人一般强da ,很多人或许都会改变做法。
“战胜我,宣示九死蚕的正式归来,开始拿回巴山剑场的东西…让天下人知道 ,这才是这一战的深远意义。”莫萤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并没有回应的丁宁,摇了摇头,“但你要首先能够战胜我,我不相信招式能够超过修为本身。”
当他这句话响起,他的枪尖脱离了地面,挑飞而起。
他的身体也像是被这柄魔龙枪撬起,跟随着这柄枪一起飞向了丁宁。
没有多少真元的外放,四周天空里隆隆作响,如山移动而来的天地元气,全部滚滚注入了他的身体和他手中的长枪。
他和整个枪势合为一体,极为霸道和简单的朝着丁宁撞去。
没有任何的招式。
只是相撞、碾压。
当一切简单到了极点,就越难破法。
看着他的出手,丁宁自然知道 其中的凶险,只是他的眼眸里连丝毫的涟漪都没有,他甚至早就预感到了莫萤会这样出手。
因为他并非完全是莫萤和此时军营里那些人料想的身份。
他拥有莫萤和这些人没有想象到的经验,面对过许多完全类似的场面。
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应对。
嗤嗤嗤嗤…
他身体周围空气里,那柄飞剑带出的一道道浓艳而耀眼的光痕之中,一瞬间同时迸发出剑光。
一道道薄如纸片的剑光紧密的贴着,急速的旋转着,就像是有万千道小剑在同时旋转。
剑光围绕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影完全包裹在了内里。
整体顺着一个方向旋转的剑光,在这一瞬间,既像个很大的陀螺,又像是一块石磨。
黑喷吐着红炎的枪尖狠狠的撞刺在了旋转的剑光上。
剑光包裹着丁宁的身体,往后不断的倒退,但是枪尖却不能进!
剑光不断的磨着枪尖,枪尖红炎和黑烟四散,其中更是迸出无数的金星!
“磨石剑诀!”
那十余名组成阵势,心情早已激荡不堪的修行者中,终于有人无法控制 自己的情绪,惊叫出声。
莫萤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魔龙枪开始震荡,这次却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心情再度激荡不堪,还来自于真正 的力量摩擦。
磨石剑诀和九死蚕一样,同为王惊梦的标志。
磨石剑诀被誉为是天下防御最佳的剑经,同时也是最能够磨死人的剑经,昔日王惊梦遭遇一些真元修为比自己强的对手时,便很多用这种剑经杀死。
整个巴山剑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了这门剑经,因为这门剑经事关无数剑光流转的细微控制 ,就像是一瞬间篆刻无数道符文。
而今,磨石剑诀再现,他至简的魔龙枪一击无法进。
这一剑,不只是破的招,还破了他的信心。
剑光和飞火里,一口逆血涌到丁宁的喉间,但是丁宁却是极为狠辣的硬生生将这口逆血吞咽了下去,与此同时,左手五指再动了动,如同牵动了数条看不见的琴弦。
数条如丝般的剑光就此在莫萤的身后出现,分袭他后背的数处窍位。
莫萤霍然醒觉,一声怪叫,枪势还在相持,他整个人却已经往上空飞起。
噗噗数声,他的双脚上涌出数道鲜血,再多几道伤口。
丁宁抬首。
他平静的眼眸在这一刹那绽放出极致的怒火。
在他身外旋转的飞剑轰的一声爆炸 般加速,不再像一道飞剑,而像是一根横飞在空中的巨棍,追向已经在上方空中变成一个黑点的莫萤。
这一剑是为“天怒”。
他这一剑,走的也是纯粹的力量路数。
他体内的真元尽数的喷涌,牵引着四面八方天空里涌来的天地元气,体内的无数小蚕也疯狂的涌动,吐出内蕴的力量。
一道道九死蚕束流往上空喷发,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道伸向天空的蚕丝。
“怎么可能!”
军营里那些修行者仰首望天,一个个张开着嘴却无法呼吸,如即将干死的鱼般的表情。
他们无法理解丁宁为何会采取这样的剑式。
即便是追击也有无数种手段,然而丁宁的这一剑,却是纯取刚猛的力量。
六境的力量再强,和七境的力量硬拼,又能占得什么便宜?
莫萤的嘴角微微的抽搐着。
剑丝切断了他脚上的数根筋肉,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脑海之中都甚至出现了一些眩晕。
感知着下方追来的剑,莫萤将这种已经许久未体验到的痛苦也化为了一声怒喝。
响雷般的怒喝声中,他双手持枪,往下砸去。
漆黑的枪声弯曲了起来,然后绷直,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声轰鸣,正中脚下而来的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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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剑祭
一道漆黑的元气如真正的魔龙绽放,枪上迸发出的元气和飞剑相交处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环,急剧的往外扩张。零点看书
丁宁猛然往下一挫,一声闷哼,随着地面的往下凹陷,身体肌肤表面溅射出一篷血雾。他身体里的骨骼响起近乎暴裂的声音,整个身体近乎解体。然而放肆游走在他身体里的无数蚕却是极为顽强的吞噬掉了大部分涌进他身体里的元气,甚至承受了大多数的震动和冲击,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他头上方的天空,那一个急剧往外扩张的光环之下,那柄光艳浓烈的飞剑刚刚被击退数丈的距离,但在他此时一声闷哼之中,却是瞬间又注入了全新的力量,反而开始加速!
这一剑的加速带着疯狂的味道,因为加速得太过剧烈,剑身尾部都开始自然的摇摆起来,扰动着空气发出可怕的声响。
莫萤的枪势还在往下,他的嘴角刚刚泛出嘲弄的意味,在他看来这一枪的硬拼,自然是以丁宁的重创收场。
然而当感知里清晰的出现这一柄剑此刻的动静,他的眼角都微微抽动起来。
这一剑,丁宁比他快!
他体内的真元此时还在震荡不堪,枪势还在继续,但是丁宁的第二剑已至,快得甚至让他来不及清晰的思考如何应对,来不及愤怒和惊诧。
他唯有收枪。
收枪才能挡住丁宁的这一剑。
魔龙枪陡然崩散,化为一团浓厚的黑色元气,强行收住去势,接着再次化为实形,往前一击!
嗤的一声爆鸣在高空之中响起。
丁宁的这一道飞剑并没有真正的飞向他,只是刺向了他上方空处,带出一道笔直的剑路,快得超过了声音,这嗤的一声爆鸣,是飞剑的速度开始衰竭之后,才在高空响起,传下。
莫萤一枪击空,身体却是好像也被掏空了一般,往前一弯,噗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丁宁这一剑只是虚招,逼得他强行收枪出枪,强大的力量回收,和他体内喷涌出来的力』↑』↑』↑』↑,m.♂.c↓om量撞击,就如两个和他修为同等的修行者,在他的体内硬拼了一记。
音爆声此时在空中团团响起,伴随着的还有肉眼可见的,如一团团巨大蒲公英般的冲击波。
莫萤的身体往下坠落,又连咳数口鲜血。
军营里那十余名组成阵势的修行者此时连呼吸都已经停顿,他们知道丁宁方才那一下强拼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然而显然莫萤所受的伤更重,以至于他此时甚至无法借着丁宁的飞剑还在高空而发动抢攻!
这是以伤换伤。
只是依旧是丁宁胜。
……
丁宁挑眉,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有着很多类似的经验,但是越境而战始终如悬崖上行走,带着诸多不可预知的凶险。
直到此时,这一战才真正进入他的时间。
随着他的这一口吸气,他的眼眸瞬间变为深红。
他体内那些逆血和一些紊乱游走的气血,被他的许多真元丝牵引,瞬间燃烧起来!
轰!
他的身体再如重锤般往下一沉,体内深处一些九死蚕的力量也尽数被逼出,和这气血燃烧引动的天地元气融为一处。
他身上的玄色衣服瞬间变成了苍白色,就像有一层苍白的波浪在他的身外湍动。
天空上方出现了一股宏大的剑意。
那柄原本已经色泽浓艳到了极的暖春剑瞬间变成了一轮烈日。
整个大营被明亮炽烈的光线朝得一片雪白,白到极,白到人的眼睛无法看见任何的光影。
莫萤一声厉喝,闭目。
他的手没有颤动,枪尖却是一刹那动了不知多少次,漆黑的枪尖影迹如同一场暴雨,迎向他上方的那轮烈日般的剑。
这是巴山剑场的秘剑之一,“日灼”。
剑气形成诸多的镜面,引聚无数真正阳光的热力,带来的夺目光明只是外相表露,真正的恐怖威力来自于剑意所指的光束中蕴含的恐怖热力。
然而他这一招枪势施出,感知里那柄剑却是顷刻消失。
他的感知里一片黑暗。
极度的光明过后,往往是瞬间反差造成的最深沉的黑暗。
丁宁声势浩大的这一剑“日灼”竟也只是虚招。
莫萤的心脏剧烈的跳动,随着血脉的贲张,第一次真正降临到他身体的真实死亡之意逼出了他身体里的潜力。他于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终于感知到了一道淡淡的影迹。
他的双手发光,气海玉宫深处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从掌间喷涌出来,他横转枪柄尾端,像拿着一个勺子一样朝着这道淡淡的影迹砸了上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种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那是巨山在天空移动的声音。
这声音便是七境搬山境的象征,是海量的天地元气在虚空里行走汇聚,撞击和落下才产生的回响。
然而此时军营里除了他和丁宁之外,其余的修行者没有人出手。
这明明属于七境才能引动的元气数量,不是他所引动,那还有是谁?
这一刹那实在太快。
他的心中才刚刚浮生这样不解的念头,他的枪柄尾端已经砸中那道隐匿在光明之后的淡淡影迹。
淡淡的影迹如薄薄的蝉翼碎裂开来。
“蝉蜕!”
一招剑式的名字清晰的冲走了莫萤此时脑海之中所有的念头。
在下一刹那,他感到身体骤然一沉,然后下意识的往气海处望去。
一篷气浪正在他的腹部往外冲出,层层叠叠,闪耀着猩红的光彩。
然后他听到了后背啵的一声轻响。
一道冰冷之意,刺穿了他的血肉从他的后背|飞出。
他手中的魔龙枪骤然变得比山还要沉重。
砰的一声,这柄长枪掉落身前地上,溅起一篷烟尘。
莫萤恍惚失神而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空了。
原来那道“日灼”之后跟着的一剑竟然还不是真正的杀招,竟然还跟了一招“蝉蜕”!
可是明明不是七境,为何最后这一剑,却能够带着七境的力量?
最后的一剑…当这样的字眼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时,他开始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冷。
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叫声听起来无比的古怪,连他都觉得不是自己喊出口的。
丁宁负手而立,停了下来。
因为迅速的失血和失去真元的充盈,此时的莫萤的血肉都凹陷了下去,他的面容非但显得瞬间苍老,而且连双颊都凹陷了下去,就像两团阴影。
丁宁感到了快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往后自由飞翔的那柄色彩浓烟的剑上。
“巴山剑场的东西,我收回了。”
他缓缓的道。
第七十八章 死亡
这声音在军营里回荡,如一柄柄小锉刀锉着人心。
十余名组成阵势的修行者沉默无语,其中一名修行者看着此时的画面,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长陵,一日黄昏,他师尊点了点某处修行地,鄙夷的一笑,道:“那处修行地已经死了。”
他不解,因为那处修行地弟子众多,明明活得好好的。
“魂没了。”
他的师尊当时回了他这三个字。
当时他还是没有能够明[][]小说白,直到许久以后他才知道他师尊说的“魂没了”三个字代表着一个宗门的规矩,一个宗门的精气神。
如果这个宗门没有能够让门下修行者用生命去坚守的东西,那这个宗门便已经消亡。
巴山剑场的山门已经没了,然而今日九死蚕出现,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收回属于巴山剑场的东西,那巴山剑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名传人,这规矩还在,这魂就还在。
最重是人心。
丁宁收起那柄彩浓艳的剑,随着挂在腰间,他和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在意任何人的表情,只是静默的走出这个军营。
莫萤仰面摔倒在尘埃里。
他的身体周围有着很多死士,然而看着他的跌倒,一时之间却是没有人上前。
整个军营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里。
直到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一名年轻的军士才奔跑到莫萤的身侧,开始给莫萤施药。
这是一名年轻的药师。
他有些惊慌,看着莫萤腹部的伤口,他下意识的洒了止血的药物,接下来却是不敢动手缝合。
莫萤的呼吸开始紊乱。
他看着这名年轻的药师,很自然的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自己似乎重新变成了很多年前那名不懂得修行的药师。
然而自己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看着自己腹部破开的剑伤,看着自己因为失去真元和天地元气而迅速苍老的血肉,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是军中用来磨刀的老牛皮。
他突然觉得好笑,惨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大声。
“简直像个笑话。”
他对着正在踌躇和惶恐的年轻药师说道。
年轻药师一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变得更加慌乱。
“你知道我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么?”
莫萤看着这名年轻药师,认真的问道。
年轻药师不敢回应,他当然不知道。
“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明知道自己不是天下最顶尖的那些人,却总还想站到那些人中去。等到犯错的时候,才开始害怕。”莫萤认真的看着这名年轻药师,就如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后辈一般,真挚的说道:“人一定要看清自己的斤两,你好好的当个医师,不要学剑了。”
这名年轻药师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这些,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察觉莫萤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腰侧挂着的一柄剑上。
他虽然不是修行者,但在军中必要的时候依旧会战斗,所以也配着一柄寻常的铁剑。
莫萤朝着这柄铁剑伸出了手。
这名年轻药师霍然一惊,有些反应过来莫萤要做什么,然而莫萤即便失去了修为,大量失血而虚弱,但他毕竟拥有宗师的所有记忆和经验。
嗤的一声轻响。
这名年轻药师的脸被鲜血染红。
他的手落在空处,腰侧的剑已经被莫萤拔出,斩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啊!”
这名年轻药师大脑一片空白的尖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传出了很远,以至于已经距离营地很远的丁宁和长孙浅雪都听到了这声尖叫声。
长孙浅雪猜出了发生什么,只是心里没有多少快感。
复仇产生的快意,其实往往持续的时间很短,相反更多的时候会因为复仇而想起许多不快的记忆。
“怎么样?”
她只是有些担心丁宁的伤势,毕竟丁宁的体内还压着乌氏祖山里的诡异不死药。
“感觉很好。”
丁宁很诚实的看着她轻声说道:“终于不再生锈了…有些事情不做,往往会忘记那种感觉。其实我没有以前那样强。”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展露了九死蚕身份,出手不需要在刻意隐瞒,你很快就会恢复,用剑这种东西,对于你而言只是本能。”
丁宁也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着东边的天空。
极远处的天边,有许多黑点在上下飞舞。
那些黑点是秃鹫。
秃鹫多的地方,就意味着大量的死亡。
阴山一带,秦楚的边境线上,双方的军队已经纠缠得极为紧密,每天都有许多的战斗爆发。
除此之外,战斗最激烈的,自然便是阳山郡。
阳山郡作为割地,被楚统御多年,虽然在鹿山会盟之前被大秦军队突袭而强行收回,但大楚王朝的军队,这些年对于阳山郡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秦军。
许多城池之中,自然也混有大量的楚人。
这些楚人已经在阳山郡之中生活了多年,很多甚至已经和秦人结为夫妻,即便阳山郡被大秦军队强行收回,但在大多数城邦之中也并未进行激烈的战斗,所以这些人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其实没有多大改变。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一道冷酷的军令很快的传递到了阳山郡。
清查户籍。
户籍制也是昔日商家变法的重要内容之一,可以避免空饷、逃脱税赋和流寇等对于昔日的大秦王朝困扰的问题。
一些外朝的修行者很难长时间隐匿在长陵,也正是因为这点。
阳山郡内所有的楚人被清查出来,接着开始被聚集,驱赶。
数日之内,有七万余众楚人,被强行驱逐,而且是被秦军大军押解,朝着大楚王朝的境内驱赶,或者说,朝着战场驱赶。
这些楚人无分老幼,都只有各自带着一些从家中离开时的口粮,在途中根本得不到军队的补给。
每日里这支庞大的“楚流民”队伍,被驱赶着和军队一样的行进。
数日之后,这支队伍里便已经有大量的虚弱者承受不住,开始死亡。
秃鹫往往是十余只一群。
阳山郡境内,有越来越多的秃鹫群嗅到了大量死亡的气息,跟上这支队伍。手机用户请访问--╯蓝√√
第一章 应命
春季气候变幻无常,时而温润,时而骤寒,这个时节原本就容易生病,对于放逐中的人群而言,便更是一场噩梦。☆→頂☆→点☆→小☆→说,
被军队押解而被迫每日不断行进的“楚流民”的处境比寻常的难民群还要艰难,没有食物和药物不说,还根本得不到足够的休憩,少量的死亡之后,随着大量染病的人群出现,大量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从一开始强行驱逐阳山郡内所有楚人的命令下达开始,这就注定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用这种手段杀死这些寻常民众,比起残酷的绞杀中的直接屠城更加残忍。
这道残酷的命令出自长陵皇宫,出自皇后郑袖之手。
深幽的长陵皇宫里,皇后书房外的长长甬道里,密密麻麻跪着很多官员。
这些官员都是来请求皇后收回成命,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太过残暴的统治都往往只会引来早早的覆灭。
哪怕是一些针对敌人的手段,但残暴的声名,同样也会让本朝的民众没有安全感。
只是这些官员太过了解皇后郑袖,知道言语不可能打动,所以只是用沉默绝食死谏的方式。
郑袖安坐在书案前。
她的书房门紧闭着,她不能直接看到这些官员的表情,但是强大的感知却是让她可以清晰的知道跪在外面的每一名官员的状态。
她闪耀着近乎瓷光的完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冷讽的意味。
冷漠和嘲讽并非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觉得这些人可有可无,或者太过卑微,而是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能丝毫揣摩到她的心意,根本就不明白有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小把戏。
从岷山剑会开始,在外人看来,她似乎遭遇了太多的失败,失去了永远都不会失败的光环,然而一切却都在随着她的心意走下去。
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的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就如两名棋手下棋,一名棋手看似先期失去了很多子,但是大局却已布置完成。
从杀死那三名家里人,彻底的掌控胶东郡开始,她才开始真正落子。
这驱赶阳山郡之中的楚人,便是她下的又一颗子,开始真正的反击。
命令原本便是要撤回的,但是何时撤回,这却是有机巧,在合适的时间,便可转化为绝杀的杀招。
最重是人心。
每个人都有感情。
任何的杀伐,最终都不是感情上的杀伐么?
用兵为下,伐心为上。
书房外的官员已经跪拜了一天一夜,有些年迈的官员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对于她而言,此时走出,既可以换得他们所想要的结果,换得他们的感激,同时也能够让他们产生更多的敬畏,知道换取她的同意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此后再遇此等事,便至少需要如此。
她站了起来,脸上那一丝冷讽的意味也彻底消失,面无表情的穿过灵泉,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可以收回成命,但我有一个要求。”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她看着那些跪拜在地的官员,平淡而带着强大的威严说道。
所有的官员都抬起了头。
她接着说道:“帮我传遍整个长陵…要想我不放逐阳山郡的那些楚人,便要有一名足够分量的楚人来换。换句话而言,想要救那些楚人的命,就至少要用一名足够分量的楚人的命来换。”
这些官员第一时间感到有些欣喜,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便因为她话语里包含的冷酷之意而心生寒意,很多人原本因为接近极限,此刻身体更是冰凉如霜。
“若是没有足够分量的楚人站出来呢?”
为首的官员中的一名忍不住颤声问道。
“那是他们楚人自己的事情。”
郑袖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出声的官员,“若是连他们楚人自己都可以坐视,那我们秦人又担什么心?”
这名官员顿时一滞,说不出话来。
“能否先让那些楚人停下来。”一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郑袖问道。
他知道长陵附近不可能没有隐匿的足够分量的楚人,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接下来每过一天,那支流放的队伍里就会有大量的人死去。
“那同样是他们楚人需要考虑的事情。”郑袖淡淡的说道:“晚一天站出来,就多死一些人,所以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命换这些人的命的人不要犹豫。”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这里跪拜着的许多官员不由得再次愤怒起来,然而他们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因为这本身便是她最惯用的手段。
在很多年前,她便不只一次用过这样的手段。
无耻,但有效。
这道旨意很快的传了出去。
没有人怀疑她这道旨意的真实性。
因为这是她对所有这些官员的承诺,除非她可以失去所有这些官员。
……
当这样的旨意传遍长陵,长陵所有角楼上的修行者全部提高了警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哪怕是注定死亡,那种拥有足够分量的楚人,也可能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
然而他们没有来得及看到从某处巷陌中走出的楚人。
这人来自皇宫的深处。
皇宫深处,有数条沟溪通向皇宫外最近的一条河流。
沟溪的源头是几口方井。
方井旁堆积着很多需要浆洗的衣服被褥等物。
当这样的旨意通过口口相传传到这里,一名很年迈的宫女放开了手中正在洗的脏衣,慢慢的站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
知到她走出了这间院落的大门,走向平日里绝对不会前行的方向,有人才恍然醒觉。
当连喝了数声,她却是恍若无闻时,这些呼喝她的人,包括沿途正好撞见她的一些宫中修行者,才开始反应过来她可能和皇后的那道旨意有关。
凄厉的警鸣声,在皇宫里响起。
这名宫女身上的衣服很**,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难闻气味,她的头发也很散乱,双眸此时明亮,给人的感觉只有四十岁的眸子,但面容却是至少到了五十岁的年纪。
在示警无用之后,一道飞剑终于在她行走的前方出现,化为一道森冷的光焰,直噬她的心口。
这名宫女微微一笑。
她很简单的理了理头发。
在理头发的“闲暇”之余,她的手指夹住了这柄飞剑,接着便好像丢出头上理出的一根落发一样,掸了出去。
只是好像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这柄飞剑便刺穿了沿途数名侍卫的心脉,然后再将这名飞剑主人的头颅斩落了下来。
“既来应命,何必还要杀人,不怕我再找借口?”
当头颅带着滚烫的鲜血落地的刹那,一道冷酷而威严的声音便在这名宫女前方道路的尽头响了起来。
这是皇后郑袖的声音。
“不杀人,怎么让你明白我有足够分量?”这名宫女抬起头,看着来的快到极点的郑袖,笑了起来,“倒是你,急着来和我说话,生怕我死得太快?”
第二章 绽放
郑袖微微皱了皱眉头。︽頂點小說,
熟悉她的人都很清楚,这已经是她极大不悦的表现。
一道道强大的气息不断的在周围的皇城巷道理绽放,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围聚此间,其中更有一些在此之前从未在长陵展露过修为的七境修行者。
这是大秦皇朝的中心,即便这名老宫女的修为再高,都已绝对不可能离开。
只是她的笑容里蕴含着可怕的自信,一种完全放开生死的超然。
这样的神情让郑袖更加不喜。
她不去看这名宫女的面目和满是污迹的衣衫,微微仰头,声音微寒道:“元武十二年新年大宴,我有一名贴身宫女叫李晚珠。”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分外的清晰,传入了这片皇城巷道里许多人的耳中。
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一寒。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并不知道那名宫女的名字,但是此时却都知道郑袖说的是哪一名宫女。
在那年元武皇帝大宴群臣的宴会上,有一名宫女当众称赞皇子扶苏,称赞的内容却是说扶苏的天赋像极了那人。
这种言语,自然是暗指扶苏是郑袖和那个人的儿子。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那名宫女连遗体都被元武用强大的天地元气碾压至完全消失,但她却是自杀身亡。
在元武皇帝的大宴上以自己的一命说出那样的话语,再次提及昔日旧事,不只是令人心寒那么简单。
“那名宫女是我的弟子。”这名老宫女完全明白郑袖的意思,又是笑了笑,很直接的说道。
“出了那件事之后,神都监一直在查李晚珠,查出了她很多隐秘的事情,包括她原先的修行师门经历有假,包括还查出和她有牵连的数人,我便一直怀疑她的身后还有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存在。”郑袖冷漠的说道:“但我没有想到那人就在皇宫里,没有想到竟然是楚人,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名大宗师,竟然甘心漂洗肮脏的衣物许多年。”
“郑袖就是郑袖,只是从我出手的一些气机,就判断出了我和李晚珠的修行之法有共同处。”这名老宫女笑容变淡了一些,道:“看来你还是很在意元武的感受,否则你何必不动声色,但暗中却花那么大的力气追查一名宫女?”
郑袖面无表情,道:“身为妻室,自然需要在意夫君的感受。”
老宫女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放肆,就像是个男人,“身为妻室,你先前到底是谁的妻室,你需要在意谁的感受?”
郑袖的面容没有改变,但是如玉葱般的手指在这一刹那却是有些僵硬起来。
“你只是怕而已。”
老宫女嘲弄的看着她,“你在怕什么,难道扶苏真的是他儿子?”
当这名老宫女的这句话响起,这片皇城里的空气莫名的一滞,很多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这些修行者的感知里响起。
“你太喜欢玩弄人心,但是你不要忘记,每个人都有感情,元武也是人,你也是人。”
老宫女又笑了起来,看着她,接着说道:“玩火太多必**,你大概在后悔,要逼一个楚人出来送死,但却没有想到逼出了一个和李晚珠有关的人。我倒是要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当着这些人说出这些话的机会,而且我不妨告诉你,我虽然的确是楚人,但是李晚珠…你查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明白,她的确是秦人,是长陵人。而且她特意在大宴上说出那些话,并不是出于我的指使,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如今日,我自行走出来,并非是其余任何人的指使,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郑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她微微垂下头,正视着这名宫女,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名老宫女想了想,似乎需要想清楚到底怎么样来描述自己的身份,数息之后,她才说道:“我是楚人,同时也是巴山剑场的人,同时也曾是昔日的赵香妃,现在大楚王朝皇太后的师尊。”
这片皇城里的空气更是凝重数分。
这些身份…的确太过惊人。
郑袖的眉头微挑,道:“如此说来,赵香妃也算得上是你们巴山剑场的人。大楚王朝的皇太后,却是巴山剑场的人,不知那些楚人是何感想。”
“有些事情,承认和不承认有很大分别,有些事情,也是心知肚明。”老宫女又笑了起来,道:“就如你,你明明是王惊梦的女人,不知道已经和他**几度蓬门开了多少次,却是又偷了元武这个汉子,装出冰清玉洁的样子,难道天下人不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几个人敢当面点破。”
这些话已经极为恶毒,极为粗俗,但是这名老宫女却还嫌不够,接着说了一句,“若是你在背叛王惊梦之前,没有和王惊梦同床,你还生怕别人说扶苏是他的儿子?”
郑袖缓缓转身。
这便意味着她已经不需要和这名老宫女谈话,不想在看到这个人。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老宫女却是再次出声,淡淡的说道:“无耻到一定境界,便不关乎过程,只注重最终的结果。你不管别人如何看你,如何在背后议论你,你最终是坐上了皇后之位,掌管了胶东郡,掌管了长陵,最终王惊梦是死了,我也死在这里,但是今日里我站出来为楚而死,今后便会有更多的人站起来为楚而死。这才是我甘心死在这里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当这片皇城里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尽数绽放自己的杀意之时,这名老宫女已经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顷刻释放。
她并没有将之化为摧毁性的力量和杀意,只是将之尽可能的往上空释放,化为美丽的光影。
轰的一声震响。
她的身体也如那天在大宴上消失的宫女一样消失,震响来自于同时轰向她的数股杀意,而她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是已经化为了缤纷的虹光。
长陵中所有人都震撼的望向皇城方向。
一道色彩绚烂的光柱直冲到上方云层里,就像将天空都戳破了一个大洞,流散的光辉像无数彩色的蝴蝶从云层里冲出,往外飞洒而去。
在寻常人看来,这是异相,但在修行者的眼里,这便是一名大宗师一身修为的燃烧。
长陵城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些平日里的寻常人,默默注视着这样的异相,然后沉默的垂首致礼。
第三章 弃民
这名老宫女一生默默无名,然而随着先前郑袖的那道传遍整个长陵的命令,随着和那数万楚人的生死相关,不只是她的事迹,就连她的弟子,那名先前唯有神都监的高官才清楚名字的宫女李晚珠都再次被天下人提及。●⌒,
有些人的死赢得的是威名,一些存在于修行者世界里的记录,但有的人的死赢得的还不止于此。
当那名隐匿在大秦王朝皇宫之中的老宫女第一时间站出来换取那七万余众阳山郡楚人的性命的事情传递到楚境,楚境内的无数民众自发的为这名宫女进行了祭奠。
许多楚人的家中甚至为这名老宫女设立了牌位,当成神佛牌位一样供奉。
对于军队而言,这名老宫女的赴死是种很难言的力量。
大秦王朝的军队以悍勇著称,然而在楚境内随后爆发的很多场战斗里,几乎所有的楚军表现得比秦军还要悍勇无畏。
最为出名的是阴山邓堡一战。
邓堡驻扎有一千余楚军,而且其中有小半甚至只是平时操练不多的邓堡住户,却遭遇了两万余绕道突袭某条运粮道的秦军。
这自然是螳臂当车的战斗,然而这一千余楚军却硬生生的挡住了这支秦军的数次冲锋,即便最后全军覆灭,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逃离,每一次秦军冲锋时,所有还活着的楚军都以嘲讽的大笑回应,“你们的皇子扶苏到底是王惊梦的儿子还是元武的儿子?”
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在你的脸上吐上一口含血的唾沫。
这原本是秦人的精神。
但现在却反而变成了楚人的。
而更让秦军难受的是,他们只能愤怒,但无法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骂战,无法纠缠于这样的问题。
即便是很多秦军高阶将领都没有认为驱赶阳山郡楚人和逼出这样一名大宗师是郑袖的反击,而是认为郑袖又走了一步错棋。
“那名老宫女是谁?”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和丁宁以及一直追随着丁宁的老僧距离邓堡只隔了数道山丘。
在此之前,丁宁已经判断出了有这样一支军队恐怕会走这样的路线,但他们却依旧慢了不少,邓堡早已被夷为平地。
战争就是如此,有些事哪怕算得清楚,也依旧来不及,有些修行者虽然强大,但也不可能仅凭修为就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
丁宁的神情有些复杂,道:“她的确是赵香妃的师尊。从师门辈分而言,她也是我的师叔辈,只是有些讽刺的是,她原本是巴山剑场安置在皇宫里,负责守护元武安全的人。虽然是楚人,但她一直在巴山剑场学剑。”
长孙浅雪很清楚那段历史,当变法开始和巴山剑场护着元武和其他皇子争斗时,有许多人想要杀死元武。
“有传言她已经死了。”
丁宁看着长孙浅雪补充了一句,“虽然现在来看,当年的传言也只应该只是她造成的假象,只是可以让她隐匿得更深。”
“李晚珠呢?那名宫女。”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她以前只在意修行境界本身,不在意那间酒铺里和长陵中发生的很多事情,然而当明白丁宁的真正身份之后,她有了很大的改变。她记得很清楚,丁宁曾让她用了些手段,些微改变了扶苏的容貌。
其实能够做到那点的修行者极少,除了修行境界和所修功法之外,这名动手的修行者还必须极为熟悉昔日王惊梦的容貌,并深刻的铭记在心,这样才能通过极细微的雕琢,让扶苏拥有一些和王惊梦的神韵相似之处。
当时丁宁让她如此做时,她只觉得丁宁利用扶苏和他的友谊,只觉得恶毒。
然而当重提那名宫女,她便想到了那名宫女只是为了在朝堂上公然说一些影射的话语便甘愿付出生命。之后丁宁的恶毒,便应该和那名宫女的死不无关系。
“李晚珠是个孤儿,曾经有个病重的弟弟。我在最早来长陵的时候,她和她弟弟在沿街乞讨。当时有个市井人物想用她弟弟的治病费用做要挟,要让她做小妾,后来我便随手将那名市井人物杀了,然后将那人的钱财交给了她处理。”丁宁沉默了片刻,“后来我和她并无交集,甚至不知道她何时成了郑袖的侍女。”
那自然便是报恩。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她很少去用心思考,但只要用心,她也会很容易看清某些问题,“她在那场大宴上故意说出那样的话,不只是要让元武对郑袖多一分猜忌,其实也是在告诉天下人,其实郑袖和元武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这是她在皇宫里呆了许多年得出的结论,以命为引,不可能出错。”
“你我都很了解郑袖。”
丁宁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出现了异常凝重的神色,“既然她能从李晚珠隐约猜出我这名女师叔没有死,那她就不怕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元武越是在意,她却越是疯狂的做出这样的举动,便说明她已经开始反击。”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深深皱起眉头的长孙浅雪轻声接着道:“阳山郡的那七万余楚人,她不会就那么算了。大楚王朝也不可能坐视那些楚人不管……她想逼大楚王朝尽快在阳山郡决一胜负。”
“所以阳山郡一带的战役恐怕是决胜的关键?”长孙浅雪很轻易的就理解了丁宁的意思,道:“那我们要尽快去阳山郡。”
“我们不用去。九死蚕在阴山一带,反而会牵制更多的强大修行者在这边.”丁宁摇了摇头,“只是我们绝对不能被她掌握确切的行踪。所以接下来我们和乌氏方面的军情往来都要断绝.”
“到底是什么,才让你拥有这样的信心?”和长孙浅雪说完这些,丁宁遥看着已经变为废墟的邓堡时,脑海之中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太过了解郑袖,所以只是郑袖的这些举动,就让他感到了郑袖对于这场大战的强烈信心,一种就像是强大的捕食者吞噬猎物的**。
……
他的一些猜测极为准确。
此时在阳山郡,已经有无耻的事情发生。
押解着七万余楚人的秦军,在接到长陵传递而来的军令之后便迅速的撤离。
当日郑袖面对那些官员的请求,做出的承诺便是只要有足够分量的楚人替死,她便不再放逐这些阳山郡的楚人。
而现在,秦军直接迅速的撤离,将这七万余没有食物和药物的楚人直接丢在了荒芜的原野里。
因为先前已经有战火席卷,所以阳山郡的很多地带都早已渺无人烟,这支七万余人的楚流民已经在阳山郡被驱赶着行进了很多天,现在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再步行很多天返回自己的家园,要么朝着楚境内行进。
但以这支队伍的状况而言,凭借自己的力量,却是根本都做不到。
除非有带着足够粮草的楚军,前来接应。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四章 希望
押解这些阳山郡楚人的秦军中有大半是方侯府的部下,这些军队先前大多数是巫山沿线的驻军,对阳山郡一带的情形也十分熟悉。
无论从任何一方来看,乃至在大秦王朝兵马司的许多军情里,都显示在阳山郡统领全局的便是方启麟。
然而阳山郡和巫山一带超过六十万秦军的真正统帅,却是魏无咎。
魏无咎的部下都在阴山一带征战,即便是面对扶苏和一些兵马司的高阶官员的情报之中,他自身也是在阴山玉天关一带征战,但实际上那里的魏无咎只是他的一个替身。 &nb小说sp;在玉天关一带征战的“魏无咎”身穿着他的千山寒雪甲,身形看上去异常笔直高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然而在阳山郡之中的魏无咎,却只是身穿着军中寻常幕僚的薄棉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庸的老年谋士,双目昏暗,和那种已经得不到将领重用,只能在幕僚团之中帮忙处理一些军情文书工作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这名老人触及一些关键性的情报或是命令时,他昏暗的眼瞳里骤然流露的一些冷血的寒光,还是会令人不寒而栗。
令他隐瞒身份藏匿在阳山郡的前线,并非是郑袖对方启麟的统军不放心,而是因为从一开始,这场战争的重点便在阳山郡。大量的粮草调动和扶苏的亲至阴山前线,都只是一些迷惑对手的手段。
为了配合她一些在世人看来无耻的手段,阳山郡方面一定需要一名铁血无情,像她一样冷酷的统帅。
魏无咎在修为和谋略上面未必有司马错出色,但是他便是属于那种极端冷血的将领,他可以不带丝毫情绪的坚决执行军令。
只要能够确保胜利,不要说是牺牲一些楚人的性命,哪怕是牺牲数万秦人的性命,他也绝对不会犹豫。
押解那七万余楚人的秦军在迅速撤离,将那些楚人丢弃在荒芜的原野里之后,其实并未走远,而像是一只饿狼始终注意着虚弱疲惫的狼群。
四十余万秦军,却是已经悄然行进,如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嘴,准备一口吃掉来援的楚军。
……
当被秦军驱赶,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但当秦军陡然撤离,被抛弃在荒原里之后,这七万余楚人,却是在心中丧失了方向。
开始慌乱,接着是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到处都是痛哭的声音响起。
有些人准备离开。
此时这些准备离开的人里面多是壮年,有些人是修行者,他们都抱有不同的目的,有些人思念家人,准备返回阳山郡家中,有些人则觉得阳山郡再不可留,准备朝着楚境行进。
这些人里面包括一名身穿素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像是个私塾先生,带着的行李之中很多都是书籍,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一名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问道:“你想离开这些人?”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此时周围的人群已经十分混乱,能够第一时间察觉他心意的,肯定是在一直观察他。
他忍不住仔细的打量起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子,面容显得很憔悴,肤色有些发黄,她穿着的是很普通甚至很俗气的蓝布衣衫,但是依旧显得很好看。
这让他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起。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天在这支队伍里他似乎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即便这支队伍有七万余人,他不可能全部看过,但是观察行过途中周围所有人,却是修行者的本能,哪怕是不经意的扫过一个轮廓,都不可能泛起如此陌生之感。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年轻的女子显然在观察着他,而他却从未察觉这名女子何时到来,何时在人群中到来自己的身周。
虽然心中微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应道:“是的。”
这名女子带着一种很独特的神气,甚至有种就像家人问话一样,轻声接着问道:“你准备离开去哪里,回阳山郡?还是去楚地?”
这名中年男子没有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道:“回阳山郡。”
这名女子道:“有放不下的人?”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有一名相好的女子,离开时说等我回去。我便回去看看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楚地。”
“这是一支很庞大的队伍。”
这名女子的语气变得更加奇怪了些,道:“哪怕押送这七万余人的秦军数量再多一倍,沿途这么多天,也不可能严加看管每一个人。平时宿营、行进一些山林地带、一些混乱的时候,以你的修为,要找时机离开太过简单。事实上也有不少修行者在一开始就找机会离开了。但是先前你不离开,为什么现在却要离开?”
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才轻声的说道:“因为没有用了。”
女子看着他,“什么叫做没有用了。”
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看着许多绝望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轻声道:“先前有秦军的约束,我们这些人才被一直聚拢在一起,只知道往前走,没有多余的想法,哪怕有些人坚持不住死,也是死在往前的途中,剩余的人还是被迫前行,但现在秦军撤离,少了约束,这些人却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七万人会各自走散,四分五裂。七万人不是小数目,若是这七万人始终在一起,我大楚哪怕想救援恐怕都会好救一些。但这些人一走散,不只是救援的问题,关键在于…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哪怕是我做将领,我会忍不住为了七万人的生死去一拼,但这里流落几千人,哪里流落几千人,我怎么去拼?就算是在楚都那些正直的大臣看起来也是一样,这是一个量数的问题。七万人的生死是大事,但是一些零散的几千人的生死,却是无法赌上一些大军的胜败。”
女子听着他的这些话,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多少改变,反而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道:“简答的事情何必说得这么复杂,简单而言,这七万人要是走散了,给人的感觉就不再是七万人,就是这里一块几千人,那里一块一万人的难民,分散之后量数显得不大,你便怀疑我楚军根本不会再拼尽全力来救,而这样的结果便是这些已经接近极限的人无论往哪一个方面走都得不到接应,大多都是要死在途中。”
“长远来看,若是我朝军队不救,这些人因此而死,秦人便会在这些人的死上面做文章,即便是他们无耻的手段,最终也会牵扯到我朝一些道义和人性的层面。”中年男子说完这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说道,“但是这以后的事情和现在无关。我先前不离开他们,是我觉得有希望,可以尽可能的帮扶,我现在离开,是因为我难以承受,我不想慢慢看着这些人死去的惨状,这只是我心境上的问题。”
“别人离开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你一离开,这七万人散得更快。因为你是姬白杏,你在阳山郡耳城本来就是很有贤名的书坊先生,这里面很多人都认识你,最为关键的是,你在这支队伍行进的这些天里,你用你的真元救治了不少濒死的人,尤其有不少幼童。所以你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事实上,你的举动能够影响这里的绝大多数人。”
女子没有和他辩驳,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些倨傲的语气命令道:“你的见识不凡,你应该懂得,人自古至今都是群居,哪怕同样身陷困境之中,人多聚在一起,总会有些办法,哪怕只是熬着,也能熬得久一点。所以现在你要做的,便是让这七万余人不要散掉。”
中年男子心中充满无奈和感伤的情绪。
他无力说话,若是他能够做到,还需要这女子来告诉他这个道理么?
“有洁净的水源,便至少能够让人安定。距离这里只有一个时辰之遥,就有一片小湖,你可以告诉他们,要在日落前走到那里。有水可用,而且可以设法捕鱼。”女子不管他的想法,接着命令般说道。
这名叫姬杏白的男子呆了呆,马上又苦笑起来,道:“又能捕得到多少鱼,捕上来的鱼分配远远不足,反而引起混乱。”
“溺水将亡的人只要一根稻草都会设法捞住,在沙漠里行走即将干死的人给他一个水源的希望,都能让他多坚持一日的时间。这个时候要稳定这些人,只需要一个借口。”这名女子沉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接着告诉他们,只要到达那里,到夜间,就会有楚军先行送来一部分食物和药物。”
姬杏白的面容微白,声音轻颤起来,道:“若是希望破灭,将会更不可收拾,若是到了夜间他们发现并没有一些食物和药物送达,这些人将会彻底崩溃,到时候谁也不可能收拾这局面。”
“夜间会有一些食物和药物送达。”女子冷峻而斩钉截铁的说道:“一定会送达,这不是借口。”
姬杏白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语气何来这么强大,这么自信。
这名女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在他的肩上轻轻的拂了拂,似乎只是在帮他拂去一处污迹,然而他瞬间只感觉到这只手沉重无比,而且比起世上的任何精金都要坚韧,这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感受,同时也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的呼吸都瞬间停顿了,在数息之后,他才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极限,用只有可能他和这名女子才能听到的声音,颤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他真正心中想要说的是,您怎么可能能够在很多天前便偷偷混进了我们这些人里面?然而偷偷和混进这样的字眼,却是根本不能够形容于这名女子。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五章 金风
“一种计谋能否成功,不只在于计谋是否精妙,还在于这计谋是否有预见性,以及执行这计谋的人能够彻底到何种程度。≧頂點小說,”女子不再看姬杏白,而是看着楚境的天边,安详的说道:“数万军队押解数万被驱赶的民众,作为修行者要找时机离开容易,同样要找机会进入这些人里面也容易,最为关键的是,没有人会想到我来到这些人里面。”
姬杏白深深的吸气,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苍白的面上渐渐泛起病态的潮红。
的确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混进这些被驱逐的人群里。
现在的楚帝是骊陵君,然而谁都知道,大楚王朝最强有力的统治者却是曾被称为是赵妖妃的皇太后。
而现在这名传奇般的大楚王朝统治者便在他的眼前。
这绝对是险到极点的险招。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要杀死了她,这场战争的结果便已经注定。
大楚王朝没有了她的存在,那便很快的分崩离析,自乱而溃。
长陵的修行者们会关注大楚王朝军方任何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的动向,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了解她,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晓她的动向。
她在这里,本身便是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女子,昔日的赵香妃,现在的楚皇太后看着天边,和这支队伍里那些孤独无助的妇女一样,坐了下来。
连姿势和神态都很相像。
她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前,下巴垂在膝盖上。
其实有些时候的孤独和悲伤并非是她刻意装出来。
哪怕是在大楚王朝的皇宫里,她也很孤独,每日为了她所坐的位置,都会有许多鲜血淋漓的事情发生,有些恨她的人在死去,有些忠于她的人也在死去。
就在秦军撤离之时,她也得知了她远在长陵的那名师尊的死讯。
她也以为她的师尊早在元武登基前那数年的腥风血雨之中死去,而现在她知道这些年她的师尊一直隐匿在长陵的皇宫里,但才知道她的师尊这些年还活着,她的师尊现在却又已经死了。
所以她现在真的很悲伤。
她的师尊为了这些阳山郡的楚人而死,所以保全这七万余名楚人的性命,便相当于是她师尊的遗命。
冥冥之中有如天意。
“你要想在这里和我决战,我就在这里和你决战。”她看着天边的落日,在心中对着长陵皇宫里那名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谁而悲伤的女主人说道。
暮色将至。
光明会带给人温暖,黑暗会让人恐慌和迷失,若是不能平定这七万余名楚人的情绪,当夜色笼罩之时,绝望就会彻底蔓延。
所幸她这些天的观察没有问题,姬杏白所修功法的真元,也有着令人暂时摆脱饥饿和病痛带来的折磨的功用。
即便姬杏白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然而像他这样一名原本就在队伍里成为许多人心中支柱的修行者站出来,却比起外来的任何一名七境的鼓舞更有效果。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前,他成功的令这支队伍重新开始跋涉,到了她所说的那片小湖边。
水声四起。
借着燃起的火光,一些壮年开始在一些有捕鱼经验的人的教导下开始设法捕鱼。
这是一片浅湖,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水面都只到一个人齐胸口的深度,恐怕在旱季来临之时,都会干涸,变为草场。
筋疲力尽的姬杏白走到她下首的河岸上,沉默的坐了下来。
有事情可做可以分散一些人的注意力,带来希望,但在明天天亮之后,这七万余人还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便只在于今晚有没有楚军可以送来一些食物和药物。
然而即便有着她的承诺,楚军又如何能够做到?
七万余人所需的口粮不是少数,即便早就做了安排,相应数量的一支楚军,又如何能够躲得过秦军的耳目,能够安然的到达这里?
他心里不免有些怀疑,只是他不敢去质疑,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名女子以及和那名女子交谈,以免让她显得有些特别。
赵香妃和寻常的妇孺一样,选了块干草地坐着,她的目光看似停留在浅湖里那些捕鱼的人身上,实则却是落向湖面的对岸。
毫无征兆,姬杏白的呼吸却是突然艰难起来。
他感知到地面突然颤动起来,这颤动便来自于这片浅湖的对岸。
此时除了他这种修行者之外,湖岸边聚集的这些楚人根本还感觉不到这种远处地面传来的颤动。
但只是平时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肯定这是无数铁蹄以极快的频率敲打着地面传来的震动。
这是一支军队在奔行,而且是远超一支骑军平时的极限。
这种无数铁蹄敲击地面的速度和频率,让他感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气息。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他站了起来,喉间瞬时哽咽,眼中却被热泪满盈。
极速!
甚至只有不顾身下坐骑的安危,超过极限的去压榨坐骑的生命力,才有可能达到的速度。
在他站起来之后的十数息时间里,那些站在湖水里捕鱼的壮年首先也感觉到了异样,他们看到了水面的异样涟漪,接着听到了黑暗中四野涌起的杂音。
那是另外的军队在狂奔,铁蹄暴烈的敲打着地面,然而却依旧比不上先前那支军队的速度。
那支军队不惜一切,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疯狂的朝着这浅湖而来。
姬杏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于黑暗之中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湖岸上的郑香妃。
他看到郑香妃依旧坐着,似乎和那些寻常的妇孺融为一体,然而面上却尽是难言的肃穆。
嗤嗤嗤…
如暴雷般的蹄声骤然被无数剧烈的破空声掩盖。
空气中出现无数道流火,其中伴随着更多的细小黑影,那些是箭矢,是符器,也有可能是修行者的飞剑。
那支疯狂朝着浅湖冲来的如风般的军队之中响起了无数巨吼声,然而没有任何一人去管那些收割生命的箭矢或是飞剑,巨大的连成一片的呐喊声和怒吼声换来的只是再次的加速。
空气里刹那间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爆裂声。
湖岸的树丛和芦苇被一道道轰然而至的黑影砸开,枯枝的爆裂声和骨骼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让这湖对面所有的楚人全部张开了嘴无法呼吸,如同被石化一般看着这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的画面。
狂奔的马匹狂暴的从湖岸冲出,像陨石一般砸向前方,撞开树丛和芦苇,然后狠狠砸入前方的湖水。
无数金铁的光芒随之坠落,而更多的金铁光芒在他们冲下之时,已经刺入他们的身上。
湖对面的空气里流动着的全部都是金铁的风,流火和杀意,以及死亡。
一批批快到让人难以想象的骑军,不顾落向他们的一切,只是往前冲,往前冲,被杀死,冲入湖里。
这样的画面不只存在于一瞬,而是持续了很久。
很快的是,整个浅湖的湖水全部被鲜血染红,即便是在夜色里,也看得出深重的血色。
当所有的呐喊声和怒吼声终于消失,不再有狂暴的马匹带着身上的骑者撞入湖里,那些空气里流动的金铁也终于消失,唯有一些更为清晰的马蹄声暴躁不安般敲击着地面,在四周梭巡。
这个时候很多楚人才开始恢复呼吸,有许多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有些人看着飘满湖面的马匹和那些军士的遗体,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
姬杏白的双手也不停的颤抖着,他并非将领,但就算是将领,在这一生之中也未必见过数千骑军就以这样的方式赴死,死在他的面前。
他望向湖对岸,一些残存的火光里,映射出一些身穿玄甲的骑军撤离时的身影。
他的双手冰冷但是身体里却热的发慌,他的鲜血都似乎不见了,在体内燃烧了起来。
“让人打捞这些马匹和遗体。遗体需要尽快的处理掉,否则污染水源。”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知道这是郑香妃传入他耳朵的声音,也明白这冰冷并非是因为冷酷和无情,而是针对他们的敌人。
“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不够撑多久,需要尽快熏制这些战马的马肉。”
“设法放弃无用的悲伤,若是这四千人的生命,换来的七万多人的力量还不如这四千人,那大楚王朝才是真的必定亡了。”
湖岸上,她垂着首,一字一顿的,将这样的声音传入姬杏白的耳中。
第六章 夜眠
无论是从这支四千骑军的骑术,冲刺的速度以及那种无畏的气势来看,姬杏白都可以断定这支骑军是大楚王朝最为精锐的骑军之一。
这样的一支骑军按照正常的配备,不是像今天这样连轻薄的甲衣都没有穿的情形下,战斗力远超数万寻常民众,哪怕不能杀死七万余寻常民众,彻底冲溃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
然而若纯粹论战力,那一名自尽于遥远的长陵皇宫里的老宫女,她这样一名大宗师的生死便更胜于这七万余人。
有些东西,便不能这样简单的衡量。n》小说bsp;姬杏白看着被血染红的湖面,他看到了很多先前已经上岸的年轻人重新下水。
他还没有出声,这些年轻人已经自发的在打捞这支骑军的军士遗体。
越来越多的人下水,甚至包括许多先前还因为绝望而在痛哭着的人。
军士的遗体被首先从靠近对岸的水面被拖上了这边岸边,接着便是粮食和马匹,这是贯穿大半个湖面的艰难跋涉,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无人再觉得疲惫。
先前为了让这些人跟随着他来到这片湖边,姬杏白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但是这一夜里,他却不需要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站着看着这样的画面,看成了雕像一般。
很多妇孺在清洗这些军士的遗体,除了开始处理粮食、药物和那些马匹之外,很多人沉默的将这些军士所携带的一些武器,包括刺入他们身上的箭矢和其它锐器佩在了身上。
队伍里依旧有许多压抑的哭喊声,但是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却在人群中蔓延。
姬杏白知道,今夜过后,这样的力量不只在湖岸边的这些人心中蔓延,还会在楚境更多的地方蔓延。
……
“唐折风,黑夜里看山是黑乎乎的一团,看得见什么东西,也太过无聊了吧?”
“夜里跑出来看任何的东西都是远远的看不清楚,本身就很无聊啊,又不是只有看山才无聊。”
“说的也对,反正无聊,还不如陪兄弟透透风。”
距离阳山郡很远的阴山一带战场上,夜色里裹映着无数楚军的营帐,而这些营帐中的一座山丘上,静静的矗立着七条身影,其中六人都不说话,只有一个人很无聊,很怪异的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早已习惯他一到兴奋的时刻就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怪癖。
跟随着唐昧隐居了很多年,他们互相之间对彼此了如指掌。
就如今夜,即便是大楚各名名将身边的军师和谋士们都没有觉察出唐昧下达的一些军令之中包含着什么样的用意,然而此时站在唐昧身周的这些人却都可以不靠军令的深刻剖析,只靠唐昧一些细微的神色变化,便明白了唐昧接下来要做什么。
“会不会太冒险?”
一片冰冷,长发飘飘的赵剑炉修行者赵策没有去管唐折风的自说自话,转头看了一眼唐昧,问道。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外的气息突然灼热了一些,肌肤甚至泛起红意。
这代表着他的情绪也和平时不同,平静的面容下其实心情激荡。
“所有人都认为我统军的风格太过保守,不只是敌人如此认为,而且连我们自己人也是如此认为。”唐昧却是笑了笑,他很轻松,一旦那个至为重要的决定已经做出,那接下来心里的负担便已经卸下。
他笑着看着黑夜之中都能看到的远处山坡上秦军军营里的一些火光,接着说道:“然而对于行军打仗而言,反其道行之和让对方判断失误,自然才有可能带来胜机。”
“前面那么多的调兵遣将,那么多场战役,让我都觉得你要这样一直保守下去,原来你是故意这样打给司马错看的。”这次唐折风没有自己和自己说话,而是看着唐昧说道。
唐昧淡淡一笑,道:“最关键便是连巴山剑场的人都判断我要打慢,连他们都这样判断,那司马错和魏无咎便也一定是这样判断的,没有人会知道我会马上发动决战。而且我们实际上没有多大的选择,我们的军粮运送虽然侥幸还没有出问题,但是只有我和皇太后知道,有几个未启的粮仓,实际上在先帝时就已经是空了。”
“但就算我们这边能够大胜,决胜的关键还是要在阳山郡。你这计划里有个致命的漏洞。”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出声的人是唐昧身周这数人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平时在唐昧的隐居之地,他所做的事情也是毫无美感,只是每日垦地,松土。
然而他却是晋流风,是大楚军方最好的军师之一。
“即便我们这边大胜,哪怕一口吃掉三十万秦军主力,但关键还在于阳山郡那边能不能挡住秦军的反扑。”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泥土,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我们发动决战,他们会很快清醒过来,会发现你将大部分力量调集到了这里。而阳山郡方面的秦军,已经做好了全军突袭的准备。从阳山军入楚,沿途十数个城郡一丢,这仗就已经没办法再打了。”
“你说的很对,阴山这一带只要我发动大军之间的决战,那阳山郡的秦军将会全线猛攻。但是阳山郡一定会挡住秦军的反扑。”唐昧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他没有解释原因,这句话说得霸道而有些无礼,因为既然晋流风既然说是漏洞,实力上的差距便一定存在。
但是极为熟悉唐昧的这些人,却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
同样的夜里,楚皇宫的深处,骊陵君夜不能眠,身为修行者,他却每夜盗汗,因为情绪太过紧张,时常汗水湿了被褥。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过,所以他的眼眶凹陷得更深,甚至显得有些发黑,面容异样的苍白。
他知道赵香妃已经不在宫里。
因为真正的赵香妃已经很多天没有和他亲近过,他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然而他却没有对任何一人透露过这个讯息。
他严苛的守护着这个秘密。
所以他很清楚郑袖的那招隐棋并非是他自己,那么不是他,郑袖最强的后招又是什么?
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他每天都有种莫名的恐惧。
同样的这个夜里,有一名在夜间很少睡觉的男子,正行走在阴山战场之中的某一条山峦上,如鹰隼般孤高的俯瞰着秦楚两朝的连营。
第七章 天弃
日出而星隐,黑夜消失。
一名秦军岗哨在清晨醒来,钻出了营帐,他从营帐外不远处灶上热着的大锅中取了加了肉糜的菜汤,掰碎了几块干馍,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在爬上箭楼,接替前面的岗哨看着天启城时,他有些满足的目光里甚至出现了一丝同情。
天启城是阴山边境上大楚王朝的重要边城之一,然而当司马错亲率的二十万大军缓缓推进,连波座下数支精骑连番突袭,已经切断了天启城和其余大楚边城的联系。
现在天启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被团团围住的孤城,甚至许多秦军在开玩笑之时,已经将这座城称为“天弃城”。
楚军被压破得不断退却,这座边城似乎注定被遗弃。
被围困了许多日之后,这座边城之中的楚军死伤惨重,而且不只是粮草,应该连水源都接近断绝。
大秦王朝如今的军力完全不同于往昔,不仅表现在军中修行者的数量,即便是伙食都可以让寻常的秦军军士有着明显的感受。
想着甚至可以在清晨第一餐吃得这么富足,而那个满目疮痍的边城之中的楚人恐怕只能用树皮草根来果腹,这名秦军岗哨便不自觉的有些同情。
只是即便如此,这座被遗弃的边城里的楚军表现得依旧顽强到了极点。
在过往的数日里,三倍于这座边城的秦军已经发动了十余次猛攻,甚至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杀入了城中街巷之中,然而依靠着一些符器,这内里的楚军,或者说楚人,还是守住了这座城。
这名秦军岗哨因为想到此点,眼睛里的一丝同情消失,刚刚化为凝重,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面容骤然发僵,眼睛里充斥震骇的神色。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许多异样的反光和烟气。
一些金黄色的反光和冲天的烟柱是秦军的通讯手段,应该来自一些秦军的先锋军。
而更多的反光来自于甲衣和兵刃,以及符器凝聚天地元气时折射出来的光焰!
9style_txt;黑压压的骑军开始充斥他的视线。
至少有上万精骑如浪潮一般朝着这座边城行来。
借助着角楼上可以提升目力的一件符器,这名秦军岗哨看到了这上万楚军精骑之后,还有近乎一望无垠的战车。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许多战车的后方拖曳着极为罕见的大型符器,或矗立如小山,或如船舶和宫殿在地上而行。
像他这样的岗哨的职责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敌踪和示警,然而现在已经用不到他示警,因为他并非是属于最前沿的岗哨,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先前远处涌起的金黄色反光和狼烟,已经明确的告知这里所有的秦军,这并非是一支小规模的楚军,而是真正的大军!
天启城边城的角楼高度自然远超秦军临时搭建的箭楼,上方的楚军比这些秦军看得更为清楚。
此刻看着这些如同铺满天地蔓延而来的己方大军,尤其看到七尊高达六丈的金属塑像时,这些楚军都忍不住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这些高大的金属塑像是天女之相,青铜色胎体,身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宝蓝色线条。
每一尊这样的金属塑像下方都围绕着九辆战车,每辆战车之上都有数名修行者,而这些修行者之中,又各有一人手持着一件短棍状的青铜色符器。
这便是天下皆知的楚军最强的符器“飞天”,每一尊这样的符器都需要九名六境的修行者激发,每一击都是大大超过寻常七境之威。
这样的符器,一共只有十六尊,都只存在于大楚王朝的主军。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战略性的反攻,而是带着疯狂气息的大军决战!
从高空中往下看,天启城已经是秦军阵线之中的一颗钉子。
秦军大多是玄衣玄甲,一片黑色的汪洋,而另外一方的楚军,大多青甲,如一江春水蔓延而至。
距离天启城很远的荒原里,那些耀射出众多光柱和燃起许多狼烟的地方,秦军的先锋军已经和楚军的先锋部队展开了厮杀。
无数箭矢和符器的流焰、血肉残肢和金属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显然准备不足的秦军在楚军的疯狂进攻之中节节败退。
在秦军中军营帐的沙盘之中,天启城也只是一面略大的旗帜。
往日显得有些空旷的大营之中此时几乎站满了秦军的高阶将领和谋士,等待着面沉如水的司马错的命令。
司马错的目光扫过很多处地方,顺手拔起了许多面旗帜,最终目光停顿在天启城上。
“天黑之前,我要我们这中军营帐搬至这城中。”
然后已经沉默许久的他下达了命令。
一名秦军将领的呼吸骤顿,他跟随了司马错很多年,所以很清楚司马错这个命令意味着让面对着近三十万楚军中军的那些军队殊死抵抗,而他们后军则全线压进,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
“为什么?”
虽然不可能违抗司马错的军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军军粮不足,这样疯子一样突进,后继粮草和符器补给更不可能跟得上。”
司马错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们根本未曾料到唐昧敢这么做,只要楚军势如破竹,一路上连战连捷,我们的粮草和符器便会成为他们的供给。从目前的形式而言,我们已经是满盘皆输之势,唯有能够遏制楚军的进势,别处的军队才来得及调度,否则便会被他的优势军力击破中军。天启城是这方圆百里之中最能用以防守之地。你们应该明白这天启城是凭借何物抵挡我们大军的。只要我们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我们便能够在天启城布防,遏制住楚军进击。那些沿途的军队自然会被楚军歼灭,但和唯一的胜机相比,这种牺牲便是值得的。”
司马错只有在单独对扶苏教导时,话语才会比较多,平日里在布置战局和面对部下的时候话语极少,他此时的反常,也让这营帐里所有的秦军将领明白,即便是司马错…也已经极为紧张。
“我去。”
一名长发披肩,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从这营帐的一角出声。
他身穿着的也是玄色的衣袍,但是领子极高,阴影遮住了他的面目。
在他出声之时,这营帐中许多阴暗的角落骤然有团团阴冷的气息涌起,无端生出许多黑色的花朵,让这营帐里一些并不认识他的七境修行者也是瞳孔不自觉的一缩。
司马错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有劳先生。”
...
第八章 以何胜
“这人是谁?”
待得这名修行者离营,一名兵马司的官员忍不住在司马错身后低声问道。
从唐昧的表现来看,先前所有人都大大的低估了唐昧的能力,既然司马错将决战的地点定在天启城,那唐昧恐怕也会将这个可能计算在内,也会有强大的修行者赶到天启城支援。
决定这座城池在天黑之前归属的,便是这些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很显然这名鬼气深沉的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修的是阴气鬼物之道,修这种功法的修行者成就七境要比一般的修行者——小说困难,但一旦修成,却是因为手段诡异而更难对付。
鹿山会盟之上,那名对元武造成了最大威胁的山阴宗晏婴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阴气鬼物之道终究属于外道,将决定胜负的关键放在兵马司不熟悉的人身上,自然没有放在那些知根知底的宗师身上令人放心。
“巴山剑场的弃徒不多,他是其中杀人最多的那一个。”
司马错看了一眼这名兵马司的官员,道:“他不是因为我的面子才到这里的。”
“鬼…”周围的许多官员面色骤变,那名兵马司官员脸色苍白无比,只是说出了一个字,竟是因为想到这人是谁而心神震撼至一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
“这些楚人,到底要干什么?”
魏无咎走出了营帐,一脸阴沉的看着远处楚境的尘嚣。
阴山和阳山郡相隔着很远的距离,这意味着两个战场之前并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互通讯息。当阴山一带的楚军大部乘着夜色强横的疯狂行进,展开决战之时,阳山郡一带还并未收到相应的军情汇报。
然而若是有人能够实时的纵观全局,将会发现若是此时阳山郡边境上的那些楚军若是没有什么改变,那阳山郡一带的秦军和楚军的决战爆发会比阴山一带还要早一些。
阳山郡之中的秦军中军大部其实已经距离那七万余被放逐的楚人不远,那夜杀死楚军那支精骑的,便是秦军主力左翼的一支先锋军。
在那之后,大楚王朝边境上的楚军主力也始终在慢慢的朝着那些楚人所在的小湖推进,看似随时有后撤将秦军引入楚境纵深的打算,然而在这一两日之前,楚军却是正式跨过了边境,进入了阳山郡,以往日数倍的速度推进。
今日清晨日出之时,魏无咎已经发布了全军全速推进迎敌的命令。
若是楚军并不后撤,那最迟到正午时分,阳山郡的决战就会彻底爆发。
秦军一方早已严阵以待等了许多天,即便往前推进迎敌也是如一张张开的巨口,兵力上的优势自然形成一口将对方吞下之势。
所以魏无咎即便战阵经验再多,也难以明白楚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大楚王朝的王庭或者军部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不只是魏无咎不能理解,就连姬杏白都不能理解,只是和魏无咎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谁。
“没有为什么。”
赵香妃看着那些显得越来越壮阔的尘嚣,以唯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应道:“这本身便是约定之中的事情。”
“约定之中的事情,以何胜?”
姬杏白更无法理解。
赵香妃没有回答,就如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一样。
她静默的看着她所面对的楚境天空。
乱云渐积,沉重如城,接着又被无数道天地元气搅碎成流火。
天地开始震动。
无论理解不理解,数十万楚军和数十万秦军,就在她和这七万楚人的视线之中撞击在了一起。
大楚王朝的军队成箭形狠狠刺入秦军阵中,而秦军则以雁形之势想要将这楚军彻底包掉。
无数马蹄践踏地面,烟尘开始如龙狂舞,无数的剑兵相遇,尘嚣之中瞬间充满鲜血和残肢,原野之中因为太过紊乱的天地元气形成了无数旋流,不只是将活生生的马匹和军士都卷飞起来,就连沉重的战车和符器、以及飞舞在空中的箭矢甚至飞剑都不能幸免,被卷到高空之后抛洒下来。
这是难以想象的大战,寻常的修行者在这样的紊乱的元气湍动之下甚至已经无法引聚天地元气,只能依靠自己的真元和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战斗,力量相应于寻常的军士已经大为削减。
交缠在一起的大军,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巨大磨盘,真正的修罗场。
两支大军最初碰撞的地点距离这七万余楚人所在的小湖原本有近三十里,即便如此,一阵阵的飓风依旧带来大量的金属残片和血肉碎块洒落下来,甚至有完整的轻薄飞剑坠落在湖水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战场却是距离这片小湖越来越近,小湖面对战场的那一片,清澈的湖水之中开始缓缓渗出许多道血线。
而战场之中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湿透,粘稠不堪,一道道强大的力量坠落在地面上时,溅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血浪。
悬于正空的烈日被血云缠绕,渐渐被染红一般,变成一轮始终湮于云中的血日。
双方的骑军几乎消失殆尽,就连战车都丧失了原本的用途,极难在泥泞的血泊之中组成任何完美的阵势。
无数犬牙交错的战团里,已经不存在精巧的布置,只存在于本能般的厮杀。
即便光线暗淡下来,紊乱的天地元气依旧在战场上席卷,但是尘嚣的大部分消散,却是让人可以更清晰的看到这样庞大战争的画面。
姬杏白的身体从一开始随着地面的颤抖,到现在他的神魂似乎已经和身体脱离,以至于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并非军中将领出身,然而这样的旁观依旧让他隐约看出这场战争的走向。
双方大军交战之初,楚军依旧能够往前,将秦军压得节节后退,这便说明楚军在战争开始之时占据了上风,然而他看到楚军之中许多高塔般标志性的巨型符器已经倒下,而秦军侧翼的军队却是依旧能够往前。
楚军的优势正在消失,而且似乎开始无力阻止秦军对其的包围。
若是没有奇迹,那这场大战的胜负便不是一方多损失数万的军力,而必定是楚军被全歼结束!
奇迹在哪里?
他倒是看到秦军似乎还有些后备军并未真正投入战场,其中有一些隐于后方的轻骑军明显用于最后的追击和收割。
姬杏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赵香妃,希望能够从她的眼中得到答案。
在转头的瞬间,他看到她的眼眸似乎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感觉来自于她眼睛里分外明亮的光焰。
她一直在看着,然而此时,她开始行走。
第九章 奇军
初时无人注意,因为她行走的并不算快,穿着也极为普通,然而当她走出这湖边人群的边缘,越过那些最外围的壮年男子甚至是修行者,脱离人群时,却很自然的首先吸引了湖岸边这些楚人的视线。⊙,
这些楚人的目光暂时从远处神魔交战一般的战场上收回,落到她的身上。
“姑娘,回来!”
有很多原本已经惧怕到极点的妇人反而第一个喊了起来,然而这却并未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她脱离了这湖边的人群,脚步稳定的慢慢向前行走,身影越来越显得孤单,在血样的阳光下背影拉得越来越长,但是却荡漾起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
许多人开始渐渐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呼吸和身体都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姬杏白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修行者,看着她的行走,他首先想到的却是他的家人。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跟随着她前行,走向那边的战场,那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
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双脚却是也开始不自觉地移动。
他成为了第二个脱离湖边人群的边缘的人。
在此之前,赵香妃在这些楚人里面显得默默无闻,但他不同,在很多时候,他都被看成拯救了这些楚人的存在。
当他走出人群,脚步越来越快的走向前方的女子,义无反顾的走向战场的方向,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往战场走去。
这些人的身上似乎带了无形的绳索,牵着更多的人走出人群,离开这相对安全的湖岸。
“死就死吧。”
不知是何人,在走出人群之前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样的声音却如一颗石子,彻底的打破了沉寂。
“死就死吧!”
更多的这样的声音响起,最终变成了呐喊!
“拼了!”
“报仇!”
“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亲人报仇!”
愤怒的呐喊声如火山爆发般喷涌,不只是所有的壮年、修行者,就算是人群之中那些手无寸铁的,还在哭泣的妇孺,都开始跟随着前方的人行走,然后奔跑。
七万余名楚人穿着各色的衣衫,憔悴到了极点,然而在这个时候,随着他们的奔跑,这片浅湖里的湖水,也开始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震动,水珠脱离了水面,跳跃起来。
“报仇?”
“报什么仇?”
一支占据着一处丘陵的秦军后备骑军始终冷冷的注视着这些楚人,当这些楚人开始脱离湖边,开始奔跑,这支骑军为首的一名将领鄙夷的冷笑了起来。
这样的大战爆发,这里的七万余楚人自然也在秦军的考虑之中,尤其这支后备骑军参加过那日对那支送粮的楚军的围剿,他从不怀疑看到那支奋不顾身的楚军的这些楚人会从骨子里激起他们的血气,从而投入战斗。然而这样的血气有用么?
这七万余名楚人之中,青壮年不过五六分之一,其中又大部分没有训练过杀敌,即便有着少数修行者的存在,这些人的战力在他看来远不如那送死的数千精锐楚骑。
七万余人如潮水般前行的气势足够,然而这些人的勇气能够支持多久?
当勇气消散之后,再多的人也只是草原上奔逃的绵羊。
“杀了她。”
这名将领阴沉森冷的目光落在最前首的那名女子身上。
第一个走出的人,自然要第一个承受死亡的代价。
随着他冷酷声音的响起,左手的下挥,他身后的数十件幽绿色的符器齐齐发出了诡异的嘶鸣。如许多毒蛇在符文之中游走,从符器内里深处涌出的天地元气变化为幽绿色的火焰,然后附着在符器激发的弩箭之上,激射向上方的高空,然后坠落。
一场幽绿的火雨从空中坠落,笼罩了那名行走在最前的女子的身影。
泥泞的泥土被灼烧得骤然干裂,接着被恐怖的热力烧红,化为岩浆,热气和从地上冒出的火焰形成了真正的地狱,一个个粘稠的气泡在岩浆之中冒出,迸发出炸响。
如潮水一般前行的楚人骤然停顿,看着前方骤然生成的火海,许多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那名发令的秦军将领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自然的浮起一丝自得的微笑。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面容骤然僵住。
熔融的地面上,缭绕的火光里,有一道身影依旧稳定的缓缓前行。
当热气迅速的蒸腾而上,几乎所有的楚人也都马上看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那名女子就从岩浆和烈火之中走过,连衣衫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许多楚人张大了嘴,却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正对着的那处山丘上的骑军,为首的秦军将领和所有军士,瞳孔极具的收缩着,身体深处不自觉地涌出凛冽的寒意。
也就在这时,她却是在稳步前行之外,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慢而有耐心的解开了一个随身的包裹,包裹里有一件衣衫,然后她将这件衣衫穿了起来。
这件衣衫拥有丰富的色彩,在被血雾遮掩的黯淡天地下,依旧闪耀着夺目而绚丽的光彩,让所有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有些微微的眩晕。
最为关键的是,这件衣衫上的纹饰是一条飞舞的真凤,这是一件真正的凤衣。
细腰一束,凤衣夺目。
在这一刹那,似乎天地间最摄人心魄的美丽,全部随着这件衣服的色彩一起汇聚到了这名女子的身上。
这是大楚王朝的后衣。
只有大楚王朝那名传说中的妖妃,现在的皇太后,才能拥有和穿戴这样的衣衫,才能拥有这样令天地色变的气势,才能拥有这样的美丽和威仪。
“她是皇太后!”
“圣皇太后,她……”
在下一刹那,这七万余名楚人彻底的疯了。
在历史上的各代,那些传说中的圣皇,御驾亲征的事迹层出不穷,然而却从未出现过任何一名圣皇如此以身犯险,不在大军护卫之中,而是这样无畏的独身一人走在最前,走向前方的大军。
这七万余楚人彻底的疯了,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开始了更疯狂的奔跑。
远处处在血肉磨盘之中的许多楚军也开始注意到这处的异常,也开始听到那些疯狂而热血燃烧的叫喊声,接着开始看到那一抹夺目的色彩,然后这些楚军也开始疯了,战场中如同山崩一般,一处处山崩地裂的疯狂叫喊朝着战阵深处传递,不断炸响。
“杀!”
瞳孔收缩到极致,便是一片血红。山丘上的秦军将领在一瞬间的呼吸停顿之后,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甚至不等后方的军队动作,一骑当先疯狂的冲杀了下去,他身下枣红色的战马在他身上疯狂往外翻涌的天地元气包裹之中,如飞腾了起来,如赤霞在燃烧。
全军突袭。
他身后静止的骑军也疯了,疯狂的朝着那一抹艳丽的色彩冲去。
无论是这名秦军将领还是他身后的骑军都很清楚这名传说中的赵妖妃是何等的修为,在楚都许多妄图推翻她统治的权贵都被她的双手镇压,然而他们同样很清楚,哪怕他们这支骑军无法杀死这名女子,只要后面的军队能够杀死这名女子,那这场大战就会终结。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冲在最前的将领带着身下的战马高高的飞跃了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燃烧了起来,甚至抽引出了身下战马的鲜血,汇聚在他手中长剑的符文里。
他手中血红色的长剑变成了一条长达数丈的血云,狠狠的冲向赵香妃的胸口。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眼前消失了赵香妃的踪迹,接着他看到了她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出现。
“没有用的,就算这是一支奇军,哪怕你能杀入侧翼,都不够改变这一战的结果。”
当他的额头碎裂开来之前,他狠戾的吐出了一口口水,对着这名女子说道。
第十第章 楚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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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数丈的血云和无头的将军尸身坠落在赵香妃的身后。
赵香妃的拳头上不染丝毫的血迹,如最洁净的白玉。
她只是依旧很稳定的继续往前走去,走向前方蜂拥而至的狂暴骑军。
三道飞剑伴随着凄厉的啸鸣声飞来,分袭她前额、胸口和后背三处,随着这三道飞剑而来的,还有四名冲在最前方的修行者,他们从马身上跃来,浑身缠绕的天地元气就像是烈焰在燃烧,朝着赵香妃掠来的速度已经接近那三道飞剑。
这三道飞剑和这四名修行者组成了一[__]小说个强大的阵势,将赵香妃的任何一条进路和退路全部封死。
面对着三道飞剑和四名修行者的围攻,赵香妃平稳的步伐看似依旧没有改变,然而自她脚下喷涌出的力量却有了很大的改变,让她的身体开始疯狂的加速。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直直的朝着前方撞了过去。
她的身体撞上了飞剑,然后撞上前方的四名修行者。
轰的一声爆响。
剑折,骨摧肉散。
三道飞剑全部断成两截,四名修行者的身体全部变成破碎的血肉往外飞散。
赵香妃的身体穿过飞散的血雾,又以先前的频率开始行走。
她的面色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似乎这一切都和她并无关系。
她的肤色在艳丽的凤衣的色泽映衬下显得特别的白皙柔嫩,吹弹可破般的晶莹如冻,谁也无法将她的身体和世间最坚硬的精金联系在一起。
“竟然真的是她。”
然而这一瞬间的画面,却让战场上许多还持着怀疑态度的修行者再无怀疑。
因为天下所有略有见识的修行者都知道,赵香妃修的是“天重金身”,这门功法曾经被认为是一门很蠢很无用,只能挨打的功法,然而却被她修行到了极致。
她的身体便是最可怕的武器。
她修的便是她的肉身。
看着三道飞剑击刺到她的身上却反而折断,看着那四名修行者被她直接简单粗暴的撞成飞散的血肉,她身后那些楚人如梦初醒。
“圣皇太后!”
这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呼喊声如山崩倒。
所有方才因为太过震惊而驻足下来的楚人呐喊着,重新开始疯狂的狂奔,他们的身体和意识甚至处于了一种狂热而忘却疲惫和痛苦的状态之中,他们的双足践踏在刚刚才凝结的岩浆地面上,任凭鞋底烧焦,脚底冒出青烟却似乎毫无所觉。
已经陷入苦战的楚军之中也爆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
这一刹那那数十万楚军和这七万余“楚流民”似乎完全融为了一体。
赵香妃碾过前方狂涌而来的骑军。
她的双拳随意的击出,随着她的行走,她就如一柄巨大的锄刀犁过这支秦骑军,轻易的将这支军队从中切开,犁出一条往两侧翻涌的血浪。
噗噗噗噗…
更多的血肉被刺穿的声音连绵不断的响起。
跟随在她身后的楚人随之涌过,有许多楚人也同时倒下,然而这支精锐的秦骑军,却就此消失,被淹没在往前涌去的人潮之中。
赵香妃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到此刻才有变化,才开始出现了一丝骄傲的神色。
然后她抬起头,出声,大喝:“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她所修的功法和天下所有其余修行者都不同,她的身体便是她的本命物,身体无比强大,她此时全力大喝,声音也是无比的庞大,如一团团滚雷在天地间滚动,甚至给人的感觉压过了此时战场上一切的声音。
除了声音宏大之外,大的还有气魄。
她此时的气魄,真是俾睨天下,连面前那无数的秦军,都没有放在眼中。
“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在秦军最后方,距离她此刻并不算太远的一处山坡上,徐徐的出现了一列人马。行在最前的是一匹老而精瘦的老马,而老马之上,便是此时被她称为魏老鬼的魏无咎。
冷笑着骂了一声之后,魏无咎低垂下头,如自语般微嘲的说道,“这是大军交战啊,难道你以为这是江湖人的恩怨,是过家家吗?”
……
喝声如雷声滚滚,传向无尽远处。
无人回应。
赵香妃的嘴角也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讽笑容,然后她再喝一声:“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如此她连喝了三声,远处群山都在回荡,她的声音互相交织在一起,似乎就连远处的群山之中,都有无数人在伸着手指,朝着这方战场大喊。
大喝声中,她的脚步没有停顿,她的身影反而和后方追随着她疯狂前行的七万余楚人距离更远了一些,就连姬杏白的身影都远远的掉到了后方。
无人单独应战。
她正对着的秦军侧翼大军却是出现了莫名的震动。
一支大军脱离了侧翼,如一只巨大的触手,迎向天地间这名孤单的女子。
姬杏白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他身前地面上的许多细碎物事开始随着地面的震动而跳动起来,甚至泥土里的细小血珠都被往上震飞起来。
除了重量敲击地面之外,引起这样震动的,还来自于元气的激荡。
那是一大批的符文战车。
蕴藏在战车内部的元气力量已经被彻底激发,沿着符文肆意的往外喷吐,围绕着战车形成了一条条龙虎虚影。
这些战车就像是包裹在龙虎之中,不像是在地面奔走,而是一辆辆飞了过来。
秦军的战车原本就优于各朝,本身便是专门用以对抗和围剿强大修行者的器物,此时大战已经激烈到了如此程度,然而在这侧翼之中,竟然还能保存着如此完好的一支战车大军,简直令人心寒。
但最让此时的姬杏白浑身发寒的,是这些战车的车后还连着钢索,钢索后方牵引着的,是数尊庞大的天女塑像。
那分明就是楚器,是楚军最为强大的符器。
那天女的外观和制式似乎和楚军最强的符器“飞天”略有差别,但也有八分相似,最为关键的是,此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肯定,这些天女身上荡漾着的天地元气波动和“飞天”的元气波动几乎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