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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剑王朝txt下载     剑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惶急与安宁

    幽静的皇宫里,皇后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四⊙五⊙中⊙文…≦,

    她完美的身躯散发出无数道冷漠的洁净光线,透过圣洁光团氤氲的天井,投向无尽的星空里。

    她面上绝对的漠然,一种丝毫不带人间喜乐的漠然。

    长陵外的郊野,那几条从空中坠落的苍白流火亦是冷漠冷酷到了极点。

    长陵之中的许多修行者,尤其是经历过十几年前血腥之变的一些修行者,感受着这种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绝对冷漠气息,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山水仰着头看着这些流火,她身外所有在先前战斗力没有被摧毁的芦苇纷纷折断,倒伏在地。

    地面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小锤在不断镇落,不断爆开一层层粉屑。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手中幽绿的长剑距离梁联唯有数尺的距离,那些苍白的流火看上去似乎还很远,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些流火却会更快的接近白山水和梁联的身体。

    李云睿感到了敬畏。

    这是对力量和剑意本身的敬畏。

    这些苍白流火里蕴含着的最彻底的冷漠剑意,如同可以割裂人世间一切的情感,纯净完美到带着一种神性的光辉。

    任何剑意,极致便意味着强大。

    这一剑,超乎凡尘,近乎天意。

    所有人知道长陵这名女主人强大,从无败绩,但是待今夜看到这样的剑意,他才明白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还能做什么?

    如果说这是白山水的等待,那白山水等待的又是什么?

    李云睿闭上了双目,不再看那股冷漠到极致的剑意,他的飞剑却是带着一种等待最后审判的安宁气息,依旧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周梭巡。

    他在此时无意识的想到,若是真在此处和这名大逆死在一起,似乎也不差。

    白山水的身体在冷漠剑意的威压下开始剧烈的震颤,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然而相反她的眼眸里却是开始闪耀更加狂傲和狂热的光芒。

    她的剑不再落向梁联的头颅,而是往上挥去。

    一条浓绿的天河在她身体上方形成,迎向那数道充满神性光辉的苍白流火。

    这条浓绿的天河即便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气息,毕竟只是人间的气息,和天空镇落的完美剑意根本无法相比,在远处所有长陵修行者的感知里,此时已经身受重创的白山水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着住这样完美的一剑。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被一剑斩断锁骨和几乎挑断大动脉都未曾变色的陈监首却是陡然变色,前所未有的发出一声厉啸,已经颓然垂于身前的飞剑骤然亮若星辰,惶急的掠向白山水。

    没有人理解陈监首此时的惶急,也没有人来得及再做些什么。

    苍白流火已然坠地。

    无数人骇然欲绝。

    就在这数道苍白流火坠落地面的瞬间,地面下方好像有一个光亮的世界同时孕育而生,地面出现了无数条裂痕,裂痕里同样往外涌出苍白而冷漠的神辉。

    这样的画面也只在所有人眼瞳里停留了一瞬。

    接着地面炸裂开来,随着一个巨大的光团从地下拱起,无数块碎裂的地块往上飞起。

    所有人看到梁联的身体都随着地面的崩裂而随着这些碎裂的地块一起崩飞了出来。

    他的身上散发着耀眼的玄铁色光焰,但是和此时身下的苍白色光团相比,却是分外的黯淡无光,淡得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影迹。

    陈监首的飞剑已到光团边缘,然而被往外扩张的庞大气息所阻,去势明显慢了下来,和之前迅疾的战斗画面相比,此时的一切都像是迟缓了的慢动作。

    只是余威便使七境修行者的飞剑难渡,然而也就在此时,让许多人呼吸停顿的是,白山水依旧站立着。

    白山水的身体也在往上飞起,然而她却是稳稳站立在往上飞起的一块地块上。

    她的身影很稳。

    她身穿着白衣,在此时脚下苍白色光团的照耀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接着所有人看到了水光。

    苍白色的光团下方,出现了无数股晶莹的水流。

    李云睿的身体也如同一根钉子一样钉在脚下的地块上,那一半薄薄剑片依旧顽强的在他和白山水身侧飞舞。

    这一刹那,他和白山水对望了一眼。

    他明白了白山水在等待的是什么。

    此时长陵城中的震颤已经完全停止,所有的震颤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而宣泄的出口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魏云水宫御水天下第一,白山水和他说过,那震颤来源于长陵城下的阴河。

    阴河亦是水路,只是这些河流在地下深处,唯有彻底的奔腾起来,才能令白山水感知清楚这些阴河的走势,才能在投入其中之后,真元耗尽之前找到合适的出口。

    最为关键的是,她必须要有至为强大的力量帮她打通一条通道。

    要想生擒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一定会有比她更强的力量出现。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郑袖真正的力量。

    所以她先前才会不计身体的损伤,才会用那样的战斗方式和梁联战斗。

    完美的凹坑,逆天飞起的雨,袭向梁联的涌泉,包括最后这本命剑的一剑,都是在布最后这一个局。

    郑袖不想直接杀死她。

    所以她这最后的一剑虽然充满着狂热和桀骜的气息,却是至柔的一剑。

    水原本至柔。

    她这一剑,并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剑势保身。

    在那一刹那,陈监首感觉出了她的剑意,然而却依旧太迟。

    远处漆黑的芦苇丛里无数声厉叱响起,只是此时生路已现,还有谁能阻止白山水蛟龙归海?

    晶莹的水流自地下狂涌而出,冷漠的苍白色光团浸染了这人间的颜色,变得虚弱而无力,接着崩散成影,开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无数气浪嗤嗤冲出,最终如一口气彻底吐出,彻底排尽,万千水流彻底合在一处,变成一根难以想象的粗大水柱,冲向天空。

    李云睿的目光越过白山水的身影投向远处的火线,看着无数火把下失色的大秦军队,他对这名白衣女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消失。

    他的脸色剧变,对着白山水厉声喊道:“小心!”

    白山水脚下的巨大水柱里,隐隐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阴影。

    只在李云睿出声的这一刹那,哗啦一声异响,这道阴影如巨大的水草疯长起来,巨大水柱里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气浪,就要将整个水柱彻底分开!

    白山水的心骤然沉到极点,浑身变得无比冰冷。

    脚下传来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气息,那柄剑属于大秦十三侯之一的连波,而持剑的人则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这两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长陵最忌惮的对手,从这场伏击一开始,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的出现,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

    到底是皇宫深处那名完美女人在长陵开始震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这样的后招,还是熟悉长陵水脉的申玄自行以这样的方式刺杀她,此时白山水已经无从去猜测,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愤怒,冰冷的怒火从她的心中涌出,无穷无尽般涌向她的身体各处。

    她的力量已尽。

    “不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的一震,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剑光带着无畏的气息,穿过水浪,迎上那道疯长水草般的墨绿剑光。

    嘭的一声闷响。

    风浪大作。

    轻薄的剑片随着四散的水浪被劈飞出去。

    这一道飞剑无法阻挡申玄蓄势已久的一剑。

    李云睿也知道他的这一剑不可能阻挡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剧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柄剑一样投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剑横出,横在墨绿剑光之前。

    白山水无声。

    墨绿色剑光穿透李云睿的身体,他身后晶莹的水流变得无比鲜红,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脸面却反而在此时变得异常平静。

    “走!”

    他张开了嘴,白山水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但是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轰!

    水浪千堆,顷刻吞没这数人身影。

第九章 谁会不败

    真正无情的是时间。○

    阳光洒落整个长陵,将每一个破旧院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陵的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听说昨夜里的震动来自于对那名曾在长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从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静,此时,岷山剑会的消息也开始在整个长陵城中传播。

    无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在长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时刻响起。

    这一日“丁宁”这个名字在长陵城中响起的概率远远超过了“白山水”,这名去年还在梧桐落里的寻常少年奇迹般的成为岷山剑会首名,实在太过传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长陵街巷中人振奋。

    昔日僻静的梧桐落里人满为患,无数的车马连外面的主道都拥堵住了,许多人赶来看这条陋巷到底和其它的街巷有何不同,怎会养出一名这样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只有净琉璃和安抱石两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现在整个长陵,很快就是整个大秦王朝,整个天下都知道多了一个丁宁。

    街巷中喧闹不宁,紧锁着门的酒铺里却是依旧清冷。

    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经梧桐落会否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险。

    丁宁不回到这里,她无法安心。

    寂冷的皇宫深处,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么完美,没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亲笔写了封信笺,然后随意的交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平静道:“着人带给张仪。”

    ……

    “听说昨夜长陵郊野有两柄很厉害的飞剑露面,一剑可抵敌数十道凡品飞剑,不知道比你如何?”

    “临阵破四境,又能败五境的修行者,你说将来我能胜得了他么?”

    一名身穿寻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说话。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绝壁的边缘,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云雾之外,便是一片虚空,唯有一柄淡黄色的无柄小剑悬浮在他身前,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剑上的气息有着极妙的韵律,好像有着独特的生命。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这柄飞剑说话。

    看他说话的神态,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习惯了和自己这柄飞剑如此说话。

    飞剑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开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飞剑说话,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阳光遍落长陵,长陵里却依旧有很多见不到阳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鱼市里,有琴声如歌如泣,数株黑竹在阴凉的门槛边摇曳不息。

    “其实皇后的冷酷不只在于借刀杀人。”

    面容温和,语气也是极为温雅的红衫女子微垂着头,对着佝偻的黑衣老人轻声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个个从你身边剥离。”

    ……

    这一夜过去,长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却才刚刚醒来。

    谢长胜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着感受到了热度,接着明白这是阳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确定自己活着。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他就用尽了这些力气纵声笑了起来。

    岷山剑宗果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他还活着,这就是他的胜利。

    “如此重的伤还敢这样纵声大笑,也不怕崩了伤口。”

    一声充满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谢长胜连周围的景物都还没有看清,自然没有看清这出声的人,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回道:“崩了伤口又不会死。”

    出声之人顿时一滞,似乎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谢长胜得意的眨动着眼睛,缓缓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里。

    地面、墙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玉。

    于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牵动了下嘴角,道:“青玉为道,青玉为殿,还以为岷山剑宗真是有钱到了极点,原来也只是外面门面装饰到了极点,这里面却都只是色泽相近的青石了。”

    “富贾就是富贾,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铜钱气。”

    听着更为冷讽的声音,谢长胜勉强偏转过些头颅,却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门口廊间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后他马上想起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净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

    谢长胜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现在好像不怕了。”

    净琉璃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谢长胜笑了起来:“应该是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在我想来,我和岷山剑宗赌了一把,赌岷山剑宗不会让我死,现在我赌赢了,我都赢了整个岷山剑宗,当然就不会再怕你这个岷山剑宗的天才了。”

    净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转过身去,“很会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谢长胜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剑会结束了?”

    净琉璃的脚步微顿,“结束了。”

    谢长胜浑身微僵,“谁是首名。”

    净琉璃头也不回的毫无废话道:“丁宁。”

    谢长胜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再次用尽可以用出的力气放声狂笑起来。

    净琉璃没有回头,她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面对这样不知死活而愚蠢的关中子弟,她似乎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长陵城里还有人在醒来。

    梁联在醒来。

    事实上他并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无极剑身有着独特的养剑之术,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可以凭此道功法镇压和修补体内的伤势。

    此时这种疗伤的时间并不够,他还应该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须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留下许多难以愈合的隐伤,他也要提前醒来。

    在战旗的猎猎响声中,他在中军营帐里苏醒,睁开双目。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中军营帐里,甚至门口,连一名持剑守卫的军士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在距离谢长胜并不远的房间里,丁宁也在醒来。

    (字数略少,剑会过后用于思索接下来情节安排的时间比较多,没办法,要写得精致些就必须思考比打字的时间用的多,明天的字数会多点。)

第十章 苏醒

    真正无情的是时间。○

    阳光洒落整个长陵,将每一个破旧院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陵的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听说昨夜里的震动来自于对那名曾在长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从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静,此时,岷山剑会的消息也开始在整个长陵城中传播。

    无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在长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时刻响起。

    这一日“丁宁”这个名字在长陵城中响起的概率远远超过了“白山水”,这名去年还在梧桐落里的寻常少年奇迹般的成为岷山剑会首名,实在太过传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长陵街巷中人振奋。

    昔日僻静的梧桐落里人满为患,无数的车马连外面的主道都拥堵住了,许多人赶来看这条陋巷到底和其它的街巷有何不同,怎会养出一名这样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只有净琉璃和安抱石两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现在整个长陵,很快就是整个大秦王朝,整个天下都知道多了一个丁宁。

    街巷中喧闹不宁,紧锁着门的酒铺里却是依旧清冷。

    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经梧桐落会否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险。

    丁宁不回到这里,她无法安心。

    寂冷的皇宫深处,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么完美,没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亲笔写了封信笺,然后随意的交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平静道:“着人带给张仪。”

    ……

    “听说昨夜长陵郊野有两柄很厉害的飞剑露面,一剑可抵敌数十道凡品飞剑,不知道比你如何?”

    “临阵破四境,又能败五境的修行者,你说将来我能胜得了他么?”

    一名身穿寻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说话。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绝壁的边缘,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云雾之外,便是一片虚空,唯有一柄淡黄色的无柄小剑悬浮在他身前,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剑上的气息有着极妙的韵律,好像有着独特的生命。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这柄飞剑说话。

    看他说话的神态,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习惯了和自己这柄飞剑如此说话。

    飞剑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开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飞剑说话,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阳光遍落长陵,长陵里却依旧有很多见不到阳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鱼市里,有琴声如歌如泣,数株黑竹在阴凉的门槛边摇曳不息。

    “其实皇后的冷酷不只在于借刀杀人。”

    面容温和,语气也是极为温雅的红衫女子微垂着头,对着佝偻的黑衣老人轻声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个个从你身边剥离。”

    ……

    这一夜过去,长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却才刚刚醒来。

    谢长胜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着感受到了热度,接着明白这是阳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确定自己活着。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他就用尽了这些力气纵声笑了起来。

    岷山剑宗果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他还活着,这就是他的胜利。

    “如此重的伤还敢这样纵声大笑,也不怕崩了伤口。”

    一声充满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谢长胜连周围的景物都还没有看清,自然没有看清这出声的人,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回道:“崩了伤口又不会死。”

    出声之人顿时一滞,似乎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谢长胜得意的眨动着眼睛,缓缓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里。

    地面、墙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玉。

    于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牵动了下嘴角,道:“青玉为道,青玉为殿,还以为岷山剑宗真是有钱到了极点,原来也只是外面门面装饰到了极点,这里面却都只是色泽相近的青石了。”

    “富贾就是富贾,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铜钱气。”

    听着更为冷讽的声音,谢长胜勉强偏转过些头颅,却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门口廊间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后他马上想起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净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

    谢长胜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现在好像不怕了。”

    净琉璃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谢长胜笑了起来:“应该是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在我想来,我和岷山剑宗赌了一把,赌岷山剑宗不会让我死,现在我赌赢了,我都赢了整个岷山剑宗,当然就不会再怕你这个岷山剑宗的天才了。”

    净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转过身去,“很会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谢长胜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剑会结束了?”

    净琉璃的脚步微顿,“结束了。”

    谢长胜浑身微僵,“谁是首名。”

    净琉璃头也不回的毫无废话道:“丁宁。”

    谢长胜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再次用尽可以用出的力气放声狂笑起来。

    净琉璃没有回头,她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面对这样不知死活而愚蠢的关中子弟,她似乎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长陵城里还有人在醒来。

    梁联在醒来。

    事实上他并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无极剑身有着独特的养剑之术,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可以凭此道功法镇压和修补体内的伤势。

    此时这种疗伤的时间并不够,他还应该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须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留下许多难以愈合的隐伤,他也要提前醒来。

    在战旗的猎猎响声中,他在中军营帐里苏醒,睁开双目。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中军营帐里,甚至门口,连一名持剑守卫的军士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在距离谢长胜并不远的房间里,丁宁也在醒来。

    (字数略少,剑会过后用于思索接下来情节安排的时间比较多,没办法,要写得精致些就必须思考比打字的时间用的多,明天的字数会多点。)

第十一章 命硬

    “你比我预想的要早醒至少四个时辰。∈↗頂點小說,”

    当丁宁醒来,一个很寻常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说话的人面容也普通,走在外面街巷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普通。

    只是他有着显赫,甚至说足以令人惊悚的过往。

    他是岷山剑宗里最强的数人之一,“人厨”耿刃。

    丁宁缓缓的偏转过头颅,看着凝立于自己床边的耿刃,脸上竟是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只是认真说道:“多谢。”

    耿刃颔首回礼,道:“不用客气,你今后可喊我师叔。”

    丁宁点头,道:“师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着丁宁的床头左侧点了点,“若安常理,伤重看书最为伤神,然而你并非常人,所以这篇东西你可先看。”

    丁宁的床头左侧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寻常绢页,虽明显是手抄本,不是什么珍稀古籍,然而此时若是有长陵其余修行者看到这本薄薄册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骇欲绝。

    “修真七笈”,丁宁看到了这本绢册封上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流露出耿刃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他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着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长陵。”

    耿刃有些诧异的看着丁宁,他认为丁宁可能这是篇什么样的经诀,于是他温和的解释道:“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剑宗的修身入门功法,也相当于我岷山剑宗修炼真元的功法总决,我岷山剑宗最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于这篇总决的经络运行之法。”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经诀…我还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剑宗之内,也只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机会修习,从而接触真正可代表岷山剑宗精义的秘典。”

    耿刃更加诧异,只是他并未问丁宁为什么想要先回趟长陵,而是认真看着丁宁的双眼,道:“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不多。”

    “现在整个长陵都因为你夺得首名而震动,但是你的胜利却也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一个事实。”

    顿了顿之后,耿刃接着温和的说道:“对于别人而言,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便意味着繁花似锦的前程,只是他们忽略了你的五气太过旺盛,你必须抓紧时间。”

    丁宁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耿刃点了点头,极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参悟这样的经诀或许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剑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寻常的功法不太一样,或者说太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话。

    耿刃也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道:“我岷山剑宗虽然有些其余宗门不及的手段,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寻常修行地没有的东西,只是有些事情,人力终有极限,也并非万事万能。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唯一能够解决的便只有一门功法。”

    丁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门功法,这门功法对他的意义甚至超过传说中的孤山剑藏,所以即便已经猜出耿刃要说的便是这门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听到耿刃说出来,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得紊乱起来,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耿刃看着丁宁的双眸,用更加认真的语气缓声说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在于另辟一处气海,且那处气海的作用就像是体内五脏,甚至可以代替我们体内五脏的某些作用,然而不只是参悟困难,修行方式也是必须贯通许多窍位。而贯通每一个窍位都需要时间。”

    “我岷山剑宗过往参悟透和选择修行这门功法的人原本极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也并非是每个拥有足够资质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就可以选择修行这门功法,剑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足够的功劳。”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门功法既然这么重要,应该便在岷山剑宗藏经的剑塔最高的那一层里,所以说…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点头。

    丁宁沉吟道:“不能破例?”

    “这是岷山剑宗的规矩。”耿刃苦笑着说道:“在我岷山剑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规矩。”

    “人人守着规矩,岷山剑宗可比长陵强得多了。”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

    耿刃认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宁有这样的感慨,所以他没有评论什么,只是道:“你既已知道了这些,就应该抓紧一些。”

    丁宁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着耿刃说道:“如果可以,请师叔帮我准备马车,我在马车上就开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既然决意要回长陵,要准备的就不只是一辆马车。”

    ……

    ……

    梁联缓缓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来在苏醒过后不久已经调匀了,然而随着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冷漠,他的呼吸却是反而刻意的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血沫。

    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躬身推帘而入。

    梁联看着这名早应该在营帐外候着的副将,眼神却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挥了挥手,道:“让军师过来。”

    这名副将微垂着首,目光不断闪烁,应声退下。

    只是片刻时光,营帐再度掀开,外面战旗在风中的猎猎声响瞬间在帐内变得更为响亮,一袭黑衫的祁泼墨就此出现在梁联面前。

    梁联止住咳声,面色漠然的看着祁泼墨,道:“那两人如何?”

    祁泼墨恭谨的微躬身行礼,道:“无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脱。”

    梁联呼吸一顿,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噗的一声,口中再喷出一团血雾。

    祁泼墨抬首,张口正待说话,然而他瞬间感觉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寒处的冷意袭上心头,他的面容顿时巨变,双脚一顿,身体往后飞出,于此同时,右手衣袖间,一柄色彩斑驳,如染着白雪的腊梅枝条般的枯瘦小剑从中顺着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喷涌而出!

    整个大帐在这陡然迸发的强大力量下瞬间鼓胀起来,发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声!

    梁联依旧面色漠然,端坐不动。

    他的身前却是铮的一声,本命剑流光一闪,如乌龙出海,瞬间冲在祁泼墨袖中飞出的枯瘦飞剑上,直接将这柄小剑震开,刺入祁泼墨的身体。

    哗啦一声,整个营帐瞬间出现数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出去。

    一声凄厉惨鸣之中,祁泼墨的身体带着两条门帘破空而坠,坠在帐门前方。

    “噗!”

    梁联再喷一口血箭。

    这口鲜血鲜红,是真正带起了更严重的伤势。

    祁泼墨的整个肺腑都被这一剑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内脏都裸露在空气里,然而他却依旧未死,无光的眼神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断流淌出血肉碎屑,却依旧发出声音,“为什么?”

    “你我都太了解。”

    梁联冷漠的看着身前嫣红的血迹,垂下眼睑:“你我是很多战斗里唯一的幸存者,最擅长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只要杀了你…关外我们的地方,就依旧只有我一个人熟悉。”

    “她想让你取代我,现在我杀了你,到那种地方领军,便依旧只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够狠辣,做事太慢,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远不如我。所以这么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样生存下来,但我是将军,你却依旧只是军师。”

    听着这些冷漠的声音,祁泼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梁联没有去看他的尸身,也没有去看那些闻声赶来,震惊难言的军士,只是冷漠的想着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首自语:“从尸堆里爬起来,在长陵那几年踩着那样的血路站起来的…命都会硬一点,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死。”

    营帐外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他此时发出的声音。

第十二章 哭坟

    长陵城南,神都监。@頂@点@小@说,

    这处外表看起来像寻常道观的建筑始终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除了皇宫深处的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都对这处地方怀有深深的戒备和畏惧,然而此时这处建筑里的许多人,眼神里却都反而充满着深深的戒备和畏惧。

    只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夜策冷走下马车,孤独一人沿着灰色的石道走入阴冷的院落。

    一缕缕的天光贴着斑驳的墙面斜斜落下,洒在她的身上。

    最深处的院落里,一株将死的朽木旁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是最深沉的紫色,木质散发着润泽的光色,上面雕刻着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夜策冷停了下来,凝视着这辆马车,她笑了起来,微讽的朝着院内的书房道:“这便应该是骊陵君府的那辆檀香紫檀马车,想不到被你取了过来,堂堂的神都监司首也喜欢这样的俗物?”

    “俗物不俗物倒是没有去想,只是喜欢这木质本身的气味。”

    一声平淡的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出,显得有些空洞。

    “不在意这形制光鲜而在意气味,这木料难得,倒也说得过去。”夜策冷缓缓转身,没有再动步,只是隔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内里,看着在光线中漂浮的细细灰尘,冷淡道:“只是旁人不知道你的飞剑修为,我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想白山水死还有理由,你又是为什么?”

    门内沉默了片刻,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夜策冷道:“我真的不知道。”

    “鸟尽弓藏。”门内又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你是为了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夜策冷抬起了头,平静而冷的说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门内不再言语。

    夜策冷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动步的瞬间,门内显得有些空洞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有件事情我并未记录在呈报上。白山水走的线路有些问题,她似乎特意去过一些街巷。”

    夜策冷霍然转身。

    ……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马车上走出,双脚踏在岷山剑宗山门外的一片林地外的绵软草地上。

    岷山剑会已然结束,前来观瞻的各修行地师长以及一些朝堂官员却还未全部散去,看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黄袍,再感知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他们便都明白这名黄袍修行者来自何处,眼神里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名黄袍修行者行事却极为恭谨和低调,他和岷山剑宗负责接洽的一名青衫弟子低语了数声,便返回马车之上,安静的等着。

    想着宫里那名尊贵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师长以及朝堂官员不敢刻意停留,甚至有些原本还要停留一些时候的都提早离去,这片林地周遭很快变得越发清幽。

    岷山剑宗的青衫修行者去了又来,张仪沉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林间,走向黄袍修行者所在的马车。

    那名黄袍修行者已经直接通报了他的身份和来意,只是张仪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让那名尊贵到了极点的女子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所以越是接近这辆马车,他越是觉得惊心动魄,越是觉得不安。

    在看到张仪的身影时,黄袍修行者便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然后他远远的便对着引路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以及张仪微躬身行了一礼。

    “娘娘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看着退到一边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和走到面前的张仪,这名面容恭顺的黄袍修行者平和的说了一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张仪。

    张仪的面容瞬时变得苍白起来,在未接触这封信笺之时,他的双手便变得颤抖起来。

    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微垂下头,拆开了这份信笺,看着内里那些娟秀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字迹,他的双手变得更加颤抖。

    “我知道了。”

    在连续看过三遍,确认自己没有错漏任何一个字,也没有领悟错任何一个字的意思之后,他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我同意这样的提议。”

    黄袍修行者看着张仪苍白却开始变得坚毅的面容,看着他依旧不住颤抖的双手,伸出手来,似乎要收回这封信笺,然而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这封信笺的同时,这封信笺便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激碎,直接化为细微的飞尘在张仪的手中散开。

    这是一种强大的修行境界,然而这样的一名黄袍修行者对于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而言,也只是一名寻常的传信者。

    岷山剑宗的山门里,青玉山道一侧的山脚下有些院落。

    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像张仪这种即将入门学习的弟子都暂居此处。

    张仪回到了他暂住的院落,没有和独孤白等任何一人打招呼,便关门进房,展开了纸笔。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但是双手却已经恢复稳定。

    他安静的写了一封信,留在了桌面上,然后推门离开。

    ……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一只黑色的苍鹰穿过云层,倏然滑过一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一草一木,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成林。

    山外停留着一支御驾行伍。

    靠近山巅的一处山谷里有一座坟,坟前的墓碑是一顶小小的帝冠。

    齐帝一脸凄然的站在这个山谷里。

    整个山谷,整座山上,唯有他一人站立。

    在张仪安静的留信推门离开之时,他也在看着刚刚到达手中的一封密笺。

    他没有那么平静。

    在仔细的看完这封密笺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直接哭出了声,哭得很用力,很凄凉。

    “若师!你是无怨的去了,可自你去之后,我却寝食难安,梦中时常见秦军虎狼之师破城而入,无人可挡。”

    “若师啊!岷山剑会刚刚结束,你可知长陵又出了一名和净琉璃,安抱石一样的天才少年。”

    “若师啊!想想真是苦啊…巴山剑场鼎盛之时,秦地已经出了那么多让人想都想不明白的天才,到了如今,却还是层出不穷,难道他元武真是天命所归么?”

    “若师啊!净琉璃和安抱石已经是各朝年轻人不及,再过十年,恐怕便无人可以抗手,可是出了两个这样的怪物还不够,现在却又出了一个。我们倒是好,你好不容易留下一个这样的徒儿,却硬生生的将自己和你一起埋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念此处,我都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若师啊!要不是念及齐国百姓,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齐帝哭得毫无帝王风范,涕泪横流。

    他身前的坟原本死寂而毫无变化,甚至连野草都未长出一根,甚至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感知到的异样气息,然而当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坟头上的泥土却开始微微的颤动。

    明明只是黑色的泥土在颤动,却分明散发出一股看穿了齐帝般的不喜气息。

    齐帝瞪大了眼睛,止住了悲声,却是时不时的抽泣。

    那股不喜的气息更是不喜被打扰安宁般孤僻,变得更加锋锐起来。

    坟顶的泥土如烧尽的香灰被风浮动,其中一点黑光缓缓的透了出来。

    一株幽黑而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草从中生长出来。

    这株黑草只有一片草叶,生长出来之时还对着齐帝,但是转瞬之间,却是草尖对准了大秦长陵的方向。

    齐帝的抽泣声也止住,纠结了片刻之后,躬身对着这坟拜了拜,转身的瞬间,脸面上依旧带着泪光,眼眸深处却是染上了一层喜意。

第十三章 首步

    “简直是胡闹!当我们岷山剑宗是城门楼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也是蠢货!别人要送信进来,你就直接让她送信进来么?”

    一声声愤怒的训斥声不断在山谷间响起。∷四∷五∷中∷文⊙,

    听着身前中年男子的训斥,垂首而立,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岷山剑宗修行者心中无比委屈,心想按照规矩,原本外面的人送信进来自己便应该带到,更何况那送信的人是谁?难道自己能够想拒绝便拒绝么?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进了岷山剑宗之后还会选择留信离开?

    “胡师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声清冷而带着独特威严的声音自山道间响起,净琉璃的身影自山道上显现。

    “郑袖着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留信出了山门。”

    中年男子犹自气愤不止,若是往年勉强通过剑会的弟子也就罢了,今年这剑会比往年激烈许多,最后选出的都是可造之才,尤其张仪的表现在他看来更是出众。

    对于所有宗门而言,张仪这样的人比起纯粹会用剑的人更为重要,更可成为宗门不变的基石。

    “郑袖令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便出了我岷山剑宗?”

    净琉璃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道:“信上说了什么?”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收敛了怒意,将手中的薄薄信纸递给了净琉璃,同时说道:“只是说他在剑会之中原本便是因为夏婉让他才能晋级,他得之有愧,恳请我们将他替换为夏婉。”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笺,扫过一遍,淡淡道:“明明是个君子,要找些推脱之词,却顺便提及夏婉,倒是反而有些显得虚伪。”

    中年修行者虽辈分比她高出不少,然而这种宗门事物决断却需净琉璃拿下主意,所以听到净琉璃如此说法,他顿时皱眉道:“那我们该如何做法?也不知道郑袖到底威逼了他什么,令他做如此抉择。”

    “像他和丁宁这样的人,威逼是威逼不了的。”

    净琉璃看了这名中年修行者一眼,平静的说道:“张仪应该是比丁宁更注重大局的人,所以这最多只是一个交易。能让张仪做出这样的牺牲,只有可能是郑袖对于丁宁和白羊洞的将来做出了某种承诺。”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等待着她答案的中年修行者,接着说道:“在外修行和在门内修行有什么区别,他认定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便不是岷山剑宗的学生,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对于我而言,这也正好让我们岷山剑宗可以多一名不错的学生。那夏婉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的确比其余那些所谓的长陵才俊要高出好多。”

    中年修行者微怔,他看着她还显得有些青色的面容,心中却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意。

    净琉璃这样的怪物,也的确比长陵的许多人高出好多。

    “很多人会变,但张仪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变的。”

    净琉璃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山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大局,都是舍弃自身而想要他的师弟们能够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师尊也应该很放心将一部合适的剑经放到他手中。”

    中年修行者没有在说话,只是颔首表示认同。

    ……

    薄薄的信纸落在了丁宁手中。

    丁宁认真的看完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缓缓的对着耿刃点了点头,便将信纸收起。

    看着他真正平和而非故意装出来的情绪,耿刃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担心你师兄?”

    “像我大师兄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婆婆妈妈,但是永远要比我这样的人更受欢迎。”丁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喜欢他的人永远比讨厌他的人要多,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耿刃想了想,道:“你不关心薛洞主葬在何处?”

    丁宁微嘲道:“既然她可以让我大师兄离开岷山剑宗,不管薛洞主葬在哪里,想必一定会很风光。”

    耿刃看了他片刻,也摇了摇头,轻叹道:“其实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过老成,有时候相应你的年龄,在长陵生存,还是天真些好。”

    丁宁道:“最后还不是一样?”

    耿刃不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目光落在丁宁枕边那本打开了一半的剑经,道:“你看得怎么样?”

    丁宁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现时已经准备好让我回长陵,在我到长陵时,应该便好了。”

    耿刃怔了怔,道:“领悟这件事,对你果然不是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帮我想好了…有什么样的大功可以让我尽快接触到你所说的修炼真元的功法?”

    耿刃看着丁宁,认真道:“只要你身体恢复得足够快,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丁宁不再说话。

    耿刃却是接着说道:“有个师伯会陪你回长陵。”

    只在他这句话响起的瞬间,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一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明明只是一名低眉顺目,沉默不语的男子,然而在看到这名男子的瞬间,丁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岩石。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现在他的面前,拥堵住了所有空间,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来源于感知。

    丁宁从没有见过这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但是他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至此,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岷山剑宗那些传奇般的人物里的最后一名,也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和耿刃、澹台观剑等人一样,这是一名甚至可以动摇长陵最为尊贵的权贵的决定的人物。

    他姓邵,名杀人。

    邵杀人是他的真名,而不是外号或者别的称呼。

    因为他的义父邵鑫便曾是赵地边境最厉害的剃头者。

    所谓的剃头者,便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便是妇孺都可以随意杀死的杀手。

    邵鑫收了一批孤儿,从小便训练他们杀人,而邵杀人便是其中的最强者。

    因为所有其余的孤儿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而邵鑫和他一些强大的手下,也是死在了邵杀人手里。

    杀光那批人时,邵杀人才十九岁。

    和岷山剑宗其余那些传奇般的人物不同,邵杀人无名。

    甚至连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并不知道岷山剑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邵师伯不喜欢说话,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情,你也会习惯,而且也不会觉得闷。”看着丁宁微滞的样子,耿刃温和的说道。

    丁宁笑了起来。

    他直觉很多人会倒霉。

    “那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他拿起了翻开着的剑经,拍了拍床沿,对着耿刃和邵杀人说道。

    耿刃点了点头,邵杀人没有说话,他直接上前背起了丁宁,然后走出这间房间。

    一辆马车在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道尽头等待着邵杀人和丁宁。

    应是顾忌丁宁的伤势,邵杀人走得极为缓慢,且身体的背部始终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天地元气,包裹着丁宁的身体。

    只是丁宁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邵杀人体内真元流动的线路。

    当邵杀人将他放入马车车厢,带上车门,并将车窗帘微微卷起一些,令阳光和空气透入车厢,马车开始走动之时,丁宁开始接着翻书。

    但是他的思绪,却已经完全不在这本“修真七笈”上。

    他体内极为旺盛的五气以一种全新的线路流动起来,随着五气在气海、玉宫、天窍之中变化,蕴生的真元在体内开始流淌,他体内一些干枯的经络如同遭受雨霖般变得略微滋润起来。

    岷山剑宗的功法果然是有用的。

    即便是从“修真七笈”这种岷山剑宗的基础真元修行之法和邵杀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推断出来的一些玄机,也足以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的好处。

    在长陵那些权贵的眼里,他成功的夺得了岷山剑会的首名,然而只有他和长孙浅雪才清楚…他在长陵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入岷山剑宗。

    进入岷山剑宗,是他复仇真正开始的第一步。

第十四章 燕,上都

    在梧桐落,每日清晨端着面碗的时候,丁宁所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进入岷山剑宗,通过王太虚进入白羊洞,也只是因为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白羊洞的学生也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四△¢五△¢中△¢文△↗,

    只是任何周密的计划都会遭遇想象不到的变化,在白羊洞里,他遇到了带给他末花残剑的李道机,遇到了薛忘虚这样的师长,遇到了张仪这样的师兄,沈奕这样的师弟。

    还有在鱼市里杀死宋神书之前得到的林煮酒的讯息。

    林煮酒在大浮水牢已经那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只是凭借着一丝执念而活着。

    每次听到长陵的水声,无论是天空坠落的雨珠,还是街巷中淘米洗衣的水流声,他都无法心安。

    所以他这一步走得快了点,走得急了点。

    “情”之一字,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只是经历过许多事之后,他便更加明白,“情”之一字原本比世间任何东西更为重要,而这也是他和元武、郑袖最大的区别所在。

    他可以出事,但是长孙浅雪不能出事。

    即便他清楚长孙浅雪平时只是不喜欢思考修炼之外的事情,她实际比很多人都聪明,然而只要他跨出了这第一步,原本根本无人关注的梧桐落就不会和往常一样平静,她也会更多的落入别人的视线之中。

    “邵师伯,到了长陵,先帮我找家旧书店。”

    感知着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全新变化,丁宁在车厢之中微微抬首,对着静坐车头上安心赶车的邵杀人轻声说道。

    邵杀人微微颔首,根本不问缘由,异常简单的道:“好。”

    丁宁顿觉心安。

    他放下了手中的经卷,闭上了眼睛。

    按照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他体内的五气再次平稳的流转起来。

    四境已至。

    四境融元,五境神念,按照他之前的修行速度,他最快也要数年时光才能从四境入五境,然而现在他有楚帝的人王玉璧,再加上白羊洞偶然所得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哪怕暂时无法得到续天神诀,只是凭借此时得到的岷山剑宗修行之法,他的修行速度也会加快数倍。

    此时刚刚入夏,到今年冬至,一切顺利便可以踏入五境。

    夕阳将落。

    丁宁所在的马车正行向长陵,在相反的方向,张仪却是沿着一些马车的车轮痕迹,漫无目的的走在道上。

    看着道路两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越来越黯淡的荒原,他感到了寂寥和悲伤。

    他并未注意,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他后方远处的山岭之上。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看到了张仪的身影,眼睛微亮,正待加快脚步,然而他的眉头又是微蹙,骤然停下脚步。

    “你在想什么?”

    一道冷峻的声音传入张仪的耳廓。

    微垂着头的张仪霍然惊醒,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侧的荒草丛畔,不知何时已经凝立着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黑衫男子的面容冷峻,从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自有一股现在的权贵无法比拟的气息。

    张仪并不认识这名黑衫男子,但是仅凭对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好像从空气里透出来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知道对方的修为远超自己。所以他神情微愕的行了一礼:“前辈…”

    “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了很多感慨。”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负手看着夕阳下的荒草地,自嘲般接着说道:“其实即便不是这副夕阳荒草凄凄的场景,就算在长陵的最繁华处,很多时候我的心中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长陵这么大,而且在变得越来越多,为何偏偏连一个我都容不下?”

    张仪愣了愣,他更不明白这名黑衫男子的来意,只是下意识的又称呼了一声:“前辈…”

    “叶帧楠是我的人。”

    黑衫男子摆了摆手,带着一种极大的气势,随意道:“我不想郑袖顺意,所以和她赌一赌,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师弟拒绝了我的好意,只是从现在看来,他的选择的确是对的。他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张仪的呼吸顿住,心中冷意自生。

    岷山剑会结束之前和进行之中,很多人的表现和身份都是秘密,但是岷山剑会结束之后,很多人的身份随着岷山剑会的一些细节的传递开来,便自然浮出水面。

    有些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但在很多聪明人心中却都会隐隐指向某个答案。

    “我们便是长陵很多人口中的旧权贵。”看着张仪呼吸停滞的样子,黑衫男子嘴唇微翘,很直接的揭晓了答案。

    张仪自然很清楚这名男子口中的“旧权贵”三字意味着什么,他面容微僵道:“您为什么找我?”

    “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带着强烈的自信,孤冷的看着张仪,道:“你现在想去哪里?”

    张仪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黑衫男子微嘲道:“接受郑袖的安排,去萤垒那种没有多少户人家的边地教人修行?”

    张仪呆了呆。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去了…在你到之前,那处连四境修行者都没有的小修行地便已经消失。那处地方会被马贼席卷。”

    张仪心中生出无穷寒意,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觉得难以理解,觉得我不可能看到郑袖递给你的亲笔信?”黑衫男子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依旧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毫不避讳的说道:“要达成一个目的有很多路可以走,我无法看到郑袖给你的信笺,但是却可以从她往那种边城下达的一些命令,知道她要你做什么?或者说,当她的一些旨意在传递的过程里,那些实施的官员里面,就会有我的人。在你去之前,那处修行地,甚至那个小土城都已经消失,你自然不需要再理会她的命令,甚至为了防止你的过多担心,我还可以造成你死在途中的假象。”

    张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看着这名好像令黑夜提早来临的黑衫男子,颤声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先前便说过,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只是你和你师弟丁宁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很满足。左右不过是让郑袖不快意,我便不介意多做些什么,长陵既然容不下你,像你这样的人,天下自然有地方容得。我只是介绍一处去处予你。”

    张仪难以理解道:“什么去处?”

    黑衫男子道:“燕,上都,仙符宗。”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惊声道:“怎么可能!”

    黑衫男子眉头微皱,平静的看着他:“你觉着哪里不可能?”

    “仙符宗是大燕王朝第一宗门,我是秦人,即便有你引荐,仙符宗又怎么可能会收我?”张仪看着黑衫男子,震惊道:“更何况就算仙符宗收我,我身为秦人,又怎么会去大燕的宗门修行?”

    “为什么不会收你?岷山剑宗看得上的弟子,仙符宗会看不上?”

    黑衫男子嘲弄的冷笑起来:“我既然如此说,便确定仙符宗会收纳你,关键只在于你去与不去…至于你说身为秦人,便不去敌国宗门修行,不去又如何?去我大秦的边地,然后寻觅一处小村庄,碌碌无为的安静生活,娶妻生子度过余生,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回忆长陵的生活,或者听到长陵你那些师弟悲惨的际遇时,却是软弱无力,根本不能再给与任何帮助?”

    张仪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的额头和背心都开始出汗,手脚却是极为冰冷。

    黑衫男子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过去看着渐落的夕阳,缓缓道:“和郑袖不一样,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你去仙符宗修行之后,你也不必觉得和我有任何瓜葛。还有,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岷山剑宗,仙符宗未必不如岷山剑宗,郑袖不让你留在岷山剑宗,我却偏偏可以给你同等的一处修行地…至于将来,太过久远,修习了敌国的手段,便一定要和我大秦为敌,这却是笑话。”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以决定自己的路在哪里。”

    黑衫男子转头看了张仪一眼,然后开始踩踏着荒草离开,他的声音却是接着清晰的传入张仪的耳廓:“但是首先要成为真正的强者。”

第十五章 希望

    张仪看着黑衫男子的背影,心中激荡的情绪难以平复。

    长陵旧权贵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是很特殊的一群人,一方面不容于现今的长陵,但另一方面,很多产业,甚至和一些敌国的通商,一些东西的命脉却是又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又让长陵的女主人无法轻易的将他们从长陵割裂出去。

    这是典型的恨难取舍,但归根结底,却是他们足够强大。

    然而现在,他该如何取舍?

    夕阳落下地平线,空气里开始多了凉意。

    因为心情太过激荡,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名青衫岷山剑宗修行者刻意带起的一道风流。

    这让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极为不悦,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此时的表现和剑会时相差太远,身为一名剑师,自然无时无刻需要心怀警戒,尤其在长陵之外,要杀你的人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走不出长陵,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大吃一惊,转过身来。

    看着对方身上特殊的青玉色袍服,感觉着对方身上独有的那股刺天戮地的气息,他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然而脑海之中却更是混沌,只是忍不住想,今天到底怎么了。

    ¥“隔数之法,逢五逢七。”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在岷山剑宗见惯了各种顶尖才俊,此刻见到张仪的茫然,心中更觉不悦,冷声说了这一句,直接从袖中取出了森冷的铁匣,递向张仪。

    张仪下意识的接过看似普通的铁匣,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隔数之法,逢五逢七又是什么?”

    “自己想,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原本想说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便根本不配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学生了,然而话到此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妥,微微顿了顿之后,改口道:“便将这匣中之物直接毁去便是。”

    看着对方不悦的神色,此时张仪想到了平日里丁宁说自己婆婆妈妈的样子,他有些醒觉,目光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身上移开,落在手中的铁匣上。

    然后他直接打开了这个铁匣。

    铁匣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简单的叠着,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很多墨线。

    只是一些零散片断的魔线,他就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怖剑意。

    他的双目瞬间刺痛流泪。

    就在下一瞬间,这些剑意逼迫在他的身上,让他体内的气血都运转不畅,甚至让他有种瞬间受伤吐血的感觉。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然后他骇然的抬头。

    “这是…”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青衫修行者,想着净琉璃甚至是澹台观剑身上的那种气息,都觉得不可能有这样的锋芒,然后他瞬间醒悟,“这是百里宗主亲自…”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觉得已经不必回答。

    他转身开始离开。

    “在你自己看来,在长陵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三名长陵最顶尖的人物,却是亲自来见你,或者亲笔书信给你。所以你便不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岷山剑宗的弟子,和昔日巴山剑场真正那些人门的弟子一样,不可能是小人物。”

    听着对方身影消失之前从风中传来的这两句话,张仪整个身体再次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借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他艰难的展开铁匣中的羊皮纸,他的双目更加刺痛,泪水倏倏而落,只是看清了最前的几句话,他的呼吸便时而停顿,时而急促起来。

    这是一部剑经。

    膈数之法,逢五逢七,只是一种阅读的方法。

    只看逢五和逢七倍数的那些字,才能看到这部剑经真正的文字,领悟真正的意思。

    能够令百里素雪亲自书写,而且采用这种方法来掩饰真意,往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部剑经对于岷山剑宗也非常重要,而且在岷山剑宗里,也只有百里素雪才知晓。

    这便意味着真正的宗主亲传。

    想清楚了这些,张仪终于真正明白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最后的那两句话的意思。

    岷山剑宗宗主百里素雪亲传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天空里最后一丝余晖落下。

    他四周的荒野落入黑暗之中。

    “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想起了丁宁的声音。

    想着过往的很多事,想着薛忘虚的死去,想着剑会的一些画面,想着剑会之后皇宫深处那名女主人亲手所书的信笺,想着换来的风光,他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是对的。

    他将羊皮纸从铁匣中取出,贴身放好,又收好铁匣,然后他抬头,看着大燕方向的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辰,开始动步。

    ……

    河岗上如雷的马蹄声剧烈的响起,惊飞了无数夜宿的归鸟。

    一溜的火把将整个河岸照得透亮,一名黑甲将领从奔马上飞跃下来,毫无分量般落地,但在落地的瞬间,他顺手一扯,便将身后的奔马带停。

    “就是在这里?”

    这名黑甲将领看了一眼周遭的景物,寒声问身后一名军士身前坐着的两名七八岁的孩童。

    这两名孩童一男一女,似是兄妹,看身上的衣饰,便应是周遭渔户的儿女。

    听着这名黑甲将领质问的声音,再看到对方黑色甲衣上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虎狼图纹,这两名孩童心中惊惧,张口没有回答,却是哇的一声直接哭了起来。

    这名黑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更加烦躁,但在蹲下身来往下方看去之时,他的面色却是剧变,眼瞳深处也不自觉的流淌出浓烈的冷意和杀意。

    这几株枯柳下方盘根错节的根须上,他看到了一两缕已经泡烂了的白色缎条。

    几乎是潜意识里,他便认定这便是白山水之前的藏身之处。

    渭河一带,不知道有多少船舶和大秦修行者在搜寻白山水的踪迹,然而谁会想到,白山水之前就只是像一具真正的浮尸一样,沉浮在这几株老柳下方的根须之间?

    这是江面上过往船舶都有可能看到的地方,然而最后却偏偏只有这两名孩童凑巧看到。

    任由天命,这才是最好的逃离方式么?

    只是圣上鹿山会盟一剑平山,若说天命,也应该是归于长陵,这名逆贼又怎么偏生能够再次逃脱!

    这名黑甲将领想着这些年死在白山水手中的那些秦人,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来越烈,然而看着那几条飘荡的白色丝缕,他却很清楚已经错过了可能抓捕到白山水的时机,接下来再对付这名大逆,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为愤怒而无法发泄,他身上强大的气息不断的往前拂动,使得前方的河水剧烈的湍动起来,一涟漪不断的泛开。

    大浮水牢的最深处,身如浮萍陷于水中的林煮酒安静的感受着从旁边水牢传来的涟漪。

    这对于别人而言全无意义,但却是他枯燥而一成不变得幽禁生活的唯一变化。

    “年轻人,你很了不起。自这个水牢建立以来,你应该是第二个可以让申玄无可奈何的人。”

    他垂头看着晃动的涟漪,真诚的赞叹。

    声音顺着水流,清晰而悠远的传出,只是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林煮酒看着依旧震荡不息的水面,知道那名年轻人并未昏迷,所以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但是我知道你和之前那些送进来试图博取我信任的人不同。因为申玄用在你身上的一些手段,我也经受过…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撑得过去。所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信任你。”

    过了许久。

    旁边的水牢里传来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林煮酒道:“巴山剑场,林煮酒。”

    那头的水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可能。”

    林煮酒笑了起来,道:“谁都觉得我已经死了,但我偏偏还活着。”

    那头的水牢又陷入了沉默。

    林煮酒微笑着接着说道:“你应该在怀疑就算我是林煮酒,为什么我会这么直接的和一个从不认识的人这样直接说出来。”

    那头没有否认,“是。”

    林煮酒平静道:“因为没有人觉得我们来了这里之后还有可能出去。就如申玄把你带来这里,就是要让你知道,就算是我,十几年的时光,也是出不去。”

    “他想让你绝望。绝望便是他能够打开我和你这样的人的口的最好办法。”

    林煮酒抬起了头,看着那侧的水牢,淡淡的说道:“可是我认为他依旧会失败。而且我会给你希望,只要你撑得足够久,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

    那头的水牢没有新的回应,只有传来若有若无的闷哼声。

    水面却是更加剧烈的震荡起来。

    林煮酒知道新一轮的折磨已经开始。

    有许多令他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酷刑,正落在那名年轻人身上。

    他给了那名年轻人承诺与希望,可是真的会有希望么?

    林煮酒低下了头,看着动荡的阴寒水面,恢复了沉默。

    ...

第十六章 刺客

    从岷山剑会开始,白羊洞丁宁夺得首名,梁联挥军夜捕白山水,长陵震动,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这段时间里已经发生了许多惊人的大事,然而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四⊙五⊙中⊙文∷,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就有两名身穿着寻常秦人服饰的修行者在一座小丘陵上扎了两个营帐住了下来。

    两人明明是一起到来,但是平时却不互相交谈,就连营帐都是各分一处,隔了数十丈的距离。

    这个小丘陵正位于岷山剑宗和长陵的中段。

    这一日清晨,这两名同时到来,但是却不互相交谈的修行者同时看到了远处山间燃起的一缕炊烟,然后两人便同时开始准备。

    其中身材略微瘦小的短发男子仔细的挽好了袖口,然后开始调息,通过不断的呼吸吐纳,他的面容越来越肃穆冷静,整个身体给人一种吐故纳新之感,渐渐透出一层玉质的荧光。

    另外一名中年修行者用木环扎着长发,身着素色布袍,面容清癯,看上去很像长陵某个书院的教书先生。

    他的准备却不像教书先生。

    他只是用一块白色的绸缎,不断的擦拭着一柄金色的小剑。

    静心吐纳的短发男子首先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肃冷的朝着岷山剑宗方向的一条道上看去。

    在他抬起头数十息后,那条道上,视线的尽头,才开始缓缓出现一辆马车的影子。

    只是目光闪动之间,他的衣袖微荡,两道微弱的银光飞出,却并不是飞剑,而是两条奇异的常人食指般大小的银色飞虫。

    这两条飞虫贴着地面,在草丛和落叶间穿行,身上光芒隐没不见,朝着那辆马车前行的道上无声的飞了过去。

    教书先生般的中年修行者平静的观天,他目光清澈的看着初升的朝阳,丝毫不畏惧刺眼的光芒,他双瞳之间灿然,那些落入他双瞳之中的光线好像都被收纳在了他的瞳孔深处,他的瞳孔深处开始密布许多金线。

    两条奇异的银色飞虫薄薄的双翼上的纹理如天然形成的符文,内里凝聚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结晶,乃是那名短发男子平日里修行不断注入的天地元气凝结之物。

    此时在他的心神牵引之下,这两条银色长虫的双翼收敛并拢,然后钻入数片落叶之下的泥土之中,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随着马车的越来越为接近,这两名修行者的眉头都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马车内里的那名修行者的气息对于他们而言极为微弱,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端座在马车车头的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极为可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令他们的气海不自觉的震荡到微微发麻。

    只是这是二对一的局面,在停留在此处的数日时光里,虽然互相之间并未有什么交谈,然而这两名修行者却都对对方的境界和一些独特的手段有了很清晰的认知,所以此刻这两名修行者依旧拥有很强烈的信心。

    尤其他们可以肯定,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并不是澹台观剑。

    只要不是澹台观剑,在他们看来,即便是耿刃等人到来,他们依旧有着将之刺杀的极大可能。

    马车距离那银色两虫的潜伏之处尚远,然而没有任何征兆,这两名修行者都是面色剧变,同时感觉一股最寒冷的死亡威胁笼罩自己的身躯。

    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一声凄厉的叱喝,手中金色小剑上瞬间燃起许多金色火线,他的身体周围也同时燃起许多金色火线,就要组成一个独特的牢笼,笼罩自己和身旁那名修行者的身体。

    然而依旧太慢,当这些金色火线燃起的同时,一条带着恐怖杀意的灰色剑光已经落在了那名短发修行者的颈间。

    此时那名短发修行者也才刚刚彻底展露强大的境界,天空中海量的天地元气如山般镇落,汇入他的身体,于此同时,他体内经络间积蓄的惊人真元和天地元气也刚刚开始迸发开来。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修为显然早已至搬山境的短发修行者在根本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多余举动的瞬间,头颅便直接被一剑斩断,在强大的元气喷涌下,不仅他的头颅高高的飞射出去,就连他体内的所有气血也都一瞬间喷射向上方的高空,变成无数微尘般的血珠散开,令上方的雨雾染上一层红意。

    这山丘间没有任何的血腥气息,无头的尸身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像一截朽木般往前栽倒,画面看上去十分恐怖,甚至让人感到恶心。

    金色的火线终于成笼,将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笼罩其中,然而即便是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教书先生的面色还是惨白到了极点。

    “南越的修行者?”

    一个魔鬼般的平直声音在一侧的林间响起,随之一名只穿贴身衣物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你是夜郎的修行者?”

    连续两个不确定般的自语,却是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心间,令他身外的金色火线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眼睛的余光里,那辆马车还在继续前行,马车车头上的那股恐怖气息却已经消失,原本凝坐的青色身影,此刻已经消失,唯有一件空荡的青玉色袍服垂落在车头座位上。

    “你到底是谁?”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艰难的出声。

    他已经明白对方是如何悄然的接近自己身边,然而他依旧无法理解,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和澹台观剑那数人之外,怎么还可能有如此可怕的修行者,这人怎么可能仅凭一团天地元气就撑起那件衣物,瞒过自己和来自南越的这名宗师的感知。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的?”

    邵杀人看着这名中年修行者惨白的面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这名中年修行者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

    邵杀人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他原本就对逼问这种事情不擅长,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这一生所擅长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他出剑。

    没有任何花巧的一剑直刺。

    他手中淡灰色水晶般的长剑剑尖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直接撞击在金色的火幕上。

    中年修行者骇然的发出一声厉啸,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薄而出,金色小剑亮得就似要融化一般,在灰色剑尖刺穿金色火幕的瞬间,重重斩击在灰色长剑上,金色火焰像金液一般顺着灰色剑身席卷而上,就要覆向邵杀人的持剑五指。

    邵杀人眉头微皱,持剑之势不改,张口一喷。

    一道轻薄如竹叶的青色小剑从他的口中喷出,在碎裂的金色火线间穿刺过去,刺向中年修行者的眉心。

    中年修行者骇然,左手五指连弹,数道实质般的剑气连连击在这道青色小剑上,将这道青色小剑击飞了出去。

    邵杀人的左手微微一震,一道透明的细小至极的剑光从他的食指指甲间射出。

    中年修行者强拧身体,想要避开这一道细小剑光,然而噗的一声,他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不可置信的往身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腹部已经涌出一团血光。

    邵杀人平静后退。

    金色火光将他的手指肌肤灼焦了一层,却无法再进。

    气海被洞穿的中年修行者颓然的跪坐在地。

    看着邵杀人的脚尖,才醒觉那一道锋刃是从邵杀人脚底弹出的这名中年修行者脑海里全部是不可置信和觉得荒谬的感觉。

    已经这样强大的修行者,怎么还会用这么多的小手段,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小手段!

    邵杀人却是毫无兴趣理会这名中年修行者的想法。

    对于他而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杀人只意味着生存。

    他的左手毫无迟钝的挥出,一抹锋利的气息沿着他的掌边飞出,切过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中年修行者的头颅也从脖颈间掉落下来,沿着微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

    邵杀人放心的转身。

    马车已经行到山丘下方。

    感知着这惊心却不动魄的战斗,马车车厢里的丁宁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

    无论是谁布置了这样的两名刺客,他此刻一定会极其的懊恼和心痛。

第十七章 问题

    当两名来自大秦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动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便被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邵杀人直接杀死之时,容姓宫女穿过连绵的军营,走入了梁联所在的中军大营,在梁联的对面坐了下来。△¢四△¢五△¢中△¢文

    梁联正在喝药。

    药碗里的药汁浓稠如墨,看上去便是极苦,寻常人恨不得一饮而尽,然后用一勺白糖封口,然而他却是面无表情,喝茶般的慢慢饮着。

    容姓宫女淡漠的看着他,说道:“娘娘对你很失望。”

    “我也很失望。”

    梁联停了下来,看着碗中的药汁,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之前认为是我自己贪心,不甚满足,一心想着封侯,然后不能在长陵站稳脚跟,也至少可以觅得一处封地,但是到了昨日,我想清楚了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奢望。圣上和她一心想要不让人记起巴山剑场和那些人,要让那些人的名字随着圣上登基前的那数年一起消失,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的人封侯?”

    “我之存在,便是提醒很多人那些往事。”顿了顿之后,梁联微讽的笑了起来,笑容阴冷,像是战场上箭矢掠过长空时箭簇上闪过的寒光。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看着梁联,道:“娘娘虽然对你很失望,但还是很认同你的能力,梁大将军只要尽忠职守,将来的史书上,有关梁大将军不光彩的事情也同样会被抹去,只会记住你的功绩。”

    “巴山剑场那些人之所以消失,便是看得太远而看不到眼前。现在谁会不顾眼前而看到那么远?”梁联冷冷的看着容姓宫女,“我只想知道你带来了她的什么旨意。”

    容姓宫女看着他,安静的说道:“娘娘会让你去领军去南越,若是可能,她希望你能和其他的关外侯一样,在南越封侯。”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药汁如刀入喉,他的声音顿时森寒至极:“南越封侯?娘娘也真是看得起我,且不说南越修行者手段都是诡异至极,气候便是无法适应,冬日酷寒,夏日酷热,瘴气蛇虫,哪一样不要人命,我军擅长的速骑奔射和符车推进战法几乎无用…”

    “娘娘让你去,并不是要听你的建议,只是要让你服从。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是让你可以准备,是代表她对您的尊重。”容姓宫女声音平淡,但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梁联的话,“至于她让你去南越,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何时见到她会让对于大秦的有用之才送死?”

    说完这句,她便站立了起来,不看梁联的脸色,对着梁联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

    梁联转头,从营帐的窗口往外看出,看着长陵的一些屋檐,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往上爬,不想做被人用绳牵着脖子的狗,然而很多年过去,此刻回想起来,却反而是跟着那些人,身份低微时反而不像是狗。

    ……

    盛夏的车厢里很是闷热,经历了灭韩、赵、魏三朝的战斗,又经过元武登基前那数年的腥风血雨,现在不只是整个长陵和大秦王朝,就连整个天下,像昔日巴山剑场那些一人便可敌数名甚至十数名七境的强者已经凤毛麟角,极为稀少。逆天的强者日少,而现在为自己驾车的又是这种级别的强者,所以丁宁很放心的卷开了车帘,任凭风流从两侧的窗口流入。

    车窗洞开,空气流动,同样道路上的人便也可以看到车厢中乘坐的人。

    在刚刚驶入长陵的街巷,一名身穿丝质短衫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远远行礼,恭谨道:“太虚先生托我带信。”

    马车微顿,邵杀人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所以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杀机。

    “我的人。”

    丁宁冲着他的后背轻声的说了一句。

    邵杀人默不作声,微微颔首,驾着马车行到那名替王太虚送信的中年男子身侧。

    中年男子将手中紧捏着的信笺从车窗递入,然后退开两步,恭立等候。

    丁宁拆开信笺,目光落在打开的信纸上,身体骤然一僵。

    过了片刻时间,他抬头对着窗外的中年男子道:“我直接去墨园,让王太虚送我小姨去墨园。”

    中年男子恭敬行礼,然后退去。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由心恭谨的姿态,再想着那名叫王太虚的江湖人物和丁宁这半年来所做成的事情,邵杀人也忍不住微微的摇了摇头,这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他在剑会里的那些对手却偏偏将他看成普通人。

    心中如此想,他却也没有说什么,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行向墨园。

    纷争已经见得太多,杀人也已经杀得太多,邵杀人只是受百里素雪所托保护丁宁周全,杀死一切想出手杀死丁宁的人,他并没有兴趣去介入长陵任何势力的阴谋,当马车在墨园门前停下之时,他才开口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不用管我。”

    这是丁宁最喜欢听到的话语,他有些艰难的从车厢里走出,对着这名一生都在杀人,除了杀人之外似乎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的修行者施礼致谢。

    墨园的高墙早已打通,建成许多沿街的铺面,看到马车里走出的是丁宁,许多在铺面里忙着手中活计的街坊邻居顿时发了一声喊,兴奋大叫着围了上来。

    丁宁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是要完成对薛忘虚的承诺,为白羊洞赢得风光,然而大秦以武以剑立国,对这些从梧桐落搬迁而来的街坊邻居而言,这自然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们表达对丁宁的喜爱和敬仰的方式也是极为朴素和直接,那名和丁宁最为相熟的面铺老板喊得最为响亮,“丁宁你这个老成胚,下次到我店里吃面我全不收钱。”

    听着这些人的叫喊,丁宁知道这些人的快乐源于何处,于是他也喝了一声,“那是,没有各位街坊邻居的照拂,没有每天那一碗面,哪里能得第一!”

    这句话一起,就像是喜庆的场面里又点了一根爆竹,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叫好声。

    丁宁微笑拱手谢礼了一圈,又耐心的和这些街坊邻居交谈了一阵,这才在这些街坊邻居的半抱半扶下进了内园。

    王太虚安排的数名婢女已经在里面候着,将丁宁送入墨园内里先前周家老祖所居的小院。

    小院里,一名看上去始终有些虚的中年男子已经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以前都是你虚,现在却换了我虚。”

    丁宁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王太虚,他看着丁宁苍白的面容,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接着,他收敛了笑容,很直接的轻声问丁宁。

    他现在已经是长陵最有权势的江湖人物,但始终这种权势来自于丁宁和军方那些权贵的交易和恩赐。在丁宁没有夺得岷山剑会首名之前,他和军方那些权贵的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然而现在,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但担心很多跟着他在长陵混生活的人的安危。

    “不会比以前差,只会更好。”

    丁宁在他身前的一张竹躺椅上躺了下来,然后看着这名满心忧虑的长陵江湖枭雄,认真道:“郑袖亲笔给我师兄写了一封信,让他离开我的身边。她是最懂得权衡和交易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一定会抛出很多对我而言是补偿的条件。”

    “以前我和你都是无根的浮萍,但是现在不同,我们的靠山是岷山剑宗。”

    丁宁顿了顿之后,看着王太虚接着说道:“岷山剑宗我夺得首名这件事她既然已经阻止不成,接下来她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买。利用一个有用的人,永远比毁灭一个人对她而言有用。”

    王太虚的眉头微蹙,他仔细的思索着这些话语,道:“那只需要等着?”

    “等着她的安排,还有岷山剑宗的安排,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和你现在都属于岷山剑宗的人。”丁宁平静的说道:“但你必须先帮我查出来,我师兄去了哪里。”

    王太虚点了点头。

    “你的信里是说,白山水虽然逃脱,但是她的一名同伴,却是有可能入了大浮水牢?”丁宁问道。

    王太虚不能理解丁宁为什么会刻意提及这件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

    “监天司的人,这些天时而有去梧桐落,为什么?”

    丁宁接着问道。

    王太虚没有回答。

    他听得出这是丁宁的自语,而且这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丁宁的问题。r1058

    ...

第十八章 雨下客至

    王太虚离开了这个小院。⊙四⊙五⊙中⊙文◎,

    丁宁躺在卧房内柔软的榻上,体内那种衰老的感觉和伤势愈合时消耗的元气带来的疲惫感带来的应该是昏昏欲睡,然而在这静谧无声的房间里,他却是没有丝毫困倦之意,情绪变得越来越焦躁。

    这的确是他的问题。

    他很清楚这种情绪源自于他的复仇已经真正的开始,如一支箭矢射出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这种情绪还来自于现在是他在等长孙浅雪。

    在长陵巷陌中安静的修行,等待复仇时机到来的这么多年里,长孙浅雪习惯了只顾修行,习惯让他思考其余的事情,而他也早已习惯了长孙浅雪在梧桐落的酒铺里等他。她的冷也似乎是这些年他能够冷静和安静等候的来源。

    有了习惯,便有弱点。

    心情焦躁,不复平静,便更加容易想起更多的事情,想着那些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想着刚刚死去不久的薛忘虚,在这清冷的房间里,丁宁越来越觉得孤独,然而胸腹间的悲伤和怒意,却是如野火不断的汹涌燃烧起来。

    清冷而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传入他的耳廓。

    “外面那个岷山剑宗的人是谁?”

    看着推门而入的长孙浅雪,听着她问出的这句话,丁宁的目光停留在她如画的面容上,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有些不悦,眉间微蹙。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邵杀人,我记得和你提过,岷山剑宗老宗主捡回山的弟子,最会杀人,若是真正生死相搏,岷山剑宗的所有人里面,除了百里素雪,恐怕连澹台观剑都会死在他手里。”

    长孙浅雪蹙着眉尖,回忆了片刻,声音微冷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和我提起过邵杀人?”

    丁宁顿时遍体冰寒。

    他发觉自己今日的状态的确有很大问题,无意之中竟然说了一句很严重的错话。

    只是今日里长孙浅雪也有些烦躁,她并没有展开过多的联想,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神色更加冰冷数分,道:“白山水那夜来梧桐落找过我。”

    丁宁的身体更加寒冷,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长孙浅雪,道:“王太虚告诉我,监天司的人这些时日经常在梧桐落周遭出现,我之前不明白原因,现在想来,想必是白山水那夜行经梧桐落…而梧桐落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白山水注意的对象,所以监天司一定会追究白山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长孙浅雪的面上慢慢笼起一层寒霜,“夜策冷一定会联想到樊卓的死,所以…她应该很快就会察觉我的真正身份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你必须离开长陵。”

    长孙浅雪略一沉默,道:“我不会离开长陵。”

    丁宁的面容顿时变得血红,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伴随出口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离开长陵,然后不断的逃亡么?”长孙浅雪的面容恢复了平静,清冷的说道:“我想赌一赌。”

    丁宁终于喘匀了些,愤怒的说道:“你怎么赌?”

    “谁都想看看夜策冷真正的态度。”长孙浅雪冷冷道:“谁都想知道夜策冷到底是元武皇帝的人,还是始终心向教她剑法的那个人。”

    “然后呢?万一她是元武皇帝的人,你就等着和白山水一样被大军围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山水一样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那样的用剑高手替她去死!”丁宁无比愤怒,几乎咆哮了起来。

    “这是我的事情,若是你觉得毫无希望,你自己离开长陵便是。”

    长孙浅雪冷淡的看了丁宁一眼,微讽道:“你不是也一直都想弄清楚夜策冷到底心向谁么?”

    丁宁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这是你的东西。”

    长孙浅雪随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铜绿色的密匣,递给了丁宁。

    丁宁看着这个装了人王玉璧的铜匣沉默不语。

    “你这么急着赶回长陵,见了我又不想说话?”长孙浅雪看着极少如此低落的丁宁,一贯清冷道:“如果你不想就此离开长陵,想留下来陪我赌一赌,那就至少要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监天司已经有所察觉,若是你不愿意离开长陵,那便只有在这里等待结果…还有,帮我疗伤。”

    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不再多说,示意丁宁让开一边,然后她放拢了丝帐,在丁宁的身旁趟了下去。

    她和很多高冷的女修行者一样,其实都有严重的洁癖,今日里丁宁的身上不算干净,各种膏药甚至隐隐透过纱布,沾染在床榻上,然而她这次却没有任何微辞,只是在躺下去之时,紧抿如线的双唇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她和平时一样和衣侧身而卧,丁宁看不到她的面容,他此时全心思索的也只有自身伤势和修为的问题。

    他让长孙浅雪等待,但是他自己必须能够出去做一些准备。

    无数细微的声音在他的体内响起。

    他手心里纯白色玉璧内里的那块枯黄色光斑不断的跳跃起来。

    一股股燥热的元气在他的经络中疯狂的奔走起来,灼热的意味使得他内里的经络都似乎要燃烧起来,然而就在每次他的经络似乎要燃烧起来的瞬间,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冰寒气息却总是将之镇压下去,然后两者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这些元气按照岷山剑宗的修行线路在他的体内流转着,他体内的破损处就像干涸的土地遭受着雨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速度修补起来。

    他复仇的第一步始终是自进入岷山剑宗开始,便是因为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功法和他所修的九死蚕有着惊人的互补功效,此刻再加上人王玉璧,加上长孙浅雪的双修辅助,他的疗伤和修行速度已经达到令他都从未有过,都根本无从想象的速度。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侧的末花残剑在他的气息浸染下,如感知到故人般自动的亮了起来,剑身上不断的绽开零星而美丽的洁白细花。

    ……

    一声惊雷在高空之中响起,沉闷的隆隆落下。

    夏日的晴朗顷刻被浓厚的雨云驱逐,一场暴雨在许多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时便倾盆而下。

    雨檐下落水如幕,夜策冷赤着双足,如纯真少女般抱着膝头坐在一张矮的靠背竹椅上,她遥遥的看着黑幕沉沉的天空,看着内里的电闪雷鸣,看着墨园所在的方向。

    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冷意只不过缠绕身周数尺空间,连墨园大门外一角马车里的邵杀人都不能感知,然而她却似乎感到了墨园深处传来的冷意,她的面上明明有了一丝异样的红晕,身体却反而打冷颤般不断轻颤起来。

    没有谁能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些年里,就连和她走得最为接近的陈监首,甚至是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那名老仆都不能明白她心中到底真正的在想什么。

    她只是在长陵无限风光,又无比艰难的活着。

    去年那场暴雨里,她受命从海外回来,从不进长陵的赵剑炉中人却真的进了长陵,让她感到了似乎白墙黑瓦一成不变的长陵已经开始有了一种难言的改变。

    现在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去年的暴雨里,改变开始,今年的暴雨里,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改变?

    她前方院落的沉重院门被人从外面缓缓的推开。

    夜策冷霍然抬头。

    前方的雨幕里出现了一条晶亮的光芒,垂着坠落的雨滴突然一滞,似乎要全部横着飞出,飞向推门而入的这人。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她的蹙眉,这些雨滴又重新摆脱了束缚般坠落地下。

    有人推门而入,顺手掩上门。

    这是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高挑女子。

    她身上的青色衣服显得过分宽大,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但最为令她显得狼狈的是她凌乱纠结的发丝。

    她的皮肤白皙而光润,但是看不到什么血色。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淋了很久雨的普通旅人,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

    然而夜策冷很清楚她是谁,很清楚她能够在推门的时候才引起自己的注意,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神,还在于对方可以和这场雨融为一体。

    夜策冷站了起来,面容皱寒,冷笑起来:“这场雨骤然而下,说停也就停,白山水,你是真不要命还是脑子里面水进多了,敢来我这里找我?”

第十九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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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的高挑女子自然便是白山水。

    看着夜策冷眉眼间的冷漠杀意,她却只是径直穿过庭院,朝着夜策冷所在的雨檐下走来,道:“说什么敢和不敢,我现在连你的一剑都接不下,雨停雨下又有什么关系?”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山水,还未开口,白山水却已接着倦道:“给我碗面,最好再给些补气血的药。”

    夜策冷眉头微蹙,道:“你以为我会帮你?”

    白山水已经穿过雨帘,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脚步未停,走到她身侧的雨檐下,安静的说道:“你会帮我。”

    夜策冷冷笑了起来:“我堂堂大秦司首,会帮你这个大逆?”

    白山水的面容极为苍白,然而听到了她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出现了一丝红晕,“你不仅是他的徒弟,而且你和长孙浅雪一样,也钟情于他。”

    夜策冷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寒声道:“白山水,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要杀早就杀了。”白山水脸上异样的红晕扩散得更大,戏谑的看着夜策冷笑道:“看来在你的心目中,他还是比元武要重要。”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发作,然而却骤然安静下来,沉默了片刻,冷道:“元武怎么可能比得上他,怎么可能比他还要重要。”

    “看来我还是猜对了,或者说我还是赌赢了。”白山水径直朝着夜策冷身后的房间走去,疲惫的面上再次流淌出桀骜而自傲的意味。

    看着白山水走进房门,开始脱衣换上自己的干净衣衫,夜策冷没有说话,然后走向厨房开始烧水下面。

    对于白山水的身材,夜策冷的衣衫显得有些紧,白山水略微用力的挣了数下,觉得很不舒适,索性除了所有衣物,取了一件监天司的黑色官袍当做衣衫披在身上。

    “幸亏我是女子。”

    夜策冷煮完了面,端着放到屋内的桌上,看着白山水走动间露出黑袍的洁白长腿,冷冷的说道。

    “可惜我之前也并未将我当成是女子。”白山水笑了笑,端着面碗开始吃面,只是吃了一口,便真诚赞美道:“夜司首用剑好,煮面也煮得好。”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白山水只是数口便毫无淑女风范的将面吃光,将面汤喝光,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看着外面的暴雨如注,感慨道:“我大概是第一个吃过夜司首亲手煮的面的人?”

    夜策冷在她身旁的酸枝椅上坐下,也看着窗外的暴雨如注,道:“第二个。”

    白山水微怔,她旋即明白夜策冷所说的第一个是谁,不仅有些悠然出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前在长陵街巷长歌而战,显得狂傲,但这么多年也只狂傲了那么一次,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忍得住。”夜策冷没有看她,只是接着缓缓说道:“以你的性情,既然逃出了一条生路,就算想再进城,也不至于赌得这么狠,直接将命放到我手里。”

    “为什么?”不等白山水回答,夜策冷缓缓转过头,看着她,接着道:“因为落入申玄手里的那名男子?”

    白山水点了点头,也不否认,道:“情这一字最为难名,至少我欠他的情。”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你云水宫的人?”

    白山水摇了摇头。

    夜策冷点头,“那更为难得。”

    白山水笑了起来,看着她,道:“说说你和他的事情?”

    夜策冷微垂着头,沉默了片刻,道:“我初见他时,还未开始修行,只是个无知的孩童。”

    “嗯?”

    白山水理了理头发,开始安静的听着她的故事。

    “第一次见他,是他在渭河畔和东方素比剑,一剑便败了当年长陵最出名的年轻剑师东方素,我觉得他好生威风,好生潇洒。我便开始想要修行,想要接近他。”

    “我父亲是寻常商户,我母亲又是小房。听得我想要学剑,我父亲反而将我打了个半死。”

    “我便离家出走,直接去找他。”

    “我到了他所在的军营,看着骨瘦如柴的我,守营的那些军士都笑我,然而他却见了我,没有笑我,反而真的教我学剑。”

    雨声淅沥,听着夜策冷安静的述说,白山水也开始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当年那人的风姿,她也不由得想到或者换了自己在长陵,自己也会无可救药的仰慕那人。

    只是听到此处,夜策冷却长久不再出生,她便忍不住喝了口凉茶,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元武和郑袖联手骤然在长陵发动兵变,巴山剑场除了少数几名高手之外,全部陷于长陵,他最终也在长陵战死。我那时虽得他传剑,只是入了六境,能有什么用?”

    白山水想着长陵那年的腥风血雨,以及接下来三年的血洗,也是沉默了许久,道,“他太信任元武和郑袖。”

    “元武能征得天下,却无法征得了人心。所以如何及得上他?至于我和他的事情如此平淡无奇,哪里有你想象的什么私情,当时仰慕他的女子众多,他又是那么专情,又如何会和别人动情?”夜策冷拢了拢头发,看着远处的黑瓦,道:“只是看错了人,怪不了别人。”

    白山水又沉默了许久,道:“真实的故事往往平淡却残酷。”

    夜策冷转头看着她,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白山水说道:“只有你这里才不会被监天司和神都监搜查,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我知道你那夜去过梧桐落,所以你尽可以坦白一些。”夜策冷看了她一眼,神情宁静,眼眸中的神光却是异常的凛冽。

    白山水微滞,眉头蹙了起来。

    “那是公孙大小姐。”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夜策冷接着说道:“和丁宁在一起的,不是什么长孙浅雪,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夜策冷的身体骤然僵住,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

    “你不该这么做的。”

    赵香妃异常缓慢而带着一丝冷意说道。

    她的身前,是面容异常苍白,且双手和夜策冷一样颤抖不止的骊陵君。

    她和骊陵君站立在楚王宫最华丽的一间房间里,身周的地上散落着许多修行者碎裂的尸块,垂落的帷幔上糊满了破碎的血肉。

    数十名内侍正沉默的清扫着。

    她看着斜插在骊陵君身侧地上的那柄弯曲的橙色长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长陵那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和你到底有什么过节…我只知道他和你相差太远,我只知道若不是你执意动用那么大力量去刺杀他,这些人对你的怨愤或许也不至到如此程度,或许这场刺杀也不会发生,晋将军也不会死在这里。”

    骊陵君的嘴唇也颤抖起来,缓缓张开。

    “不要对我用直觉和宿命这种借口。这只和情绪和心情有关。”

    赵香妃不等他出口,已经接着说道:“我只希望你明白,原本就有很多人不认可你我…你所做的决定,必须为大楚,而不是为了私人的情感。否则不只是你,连我也有可能被杀死。”

    “我知道了。”骊陵君垂头了片刻,说道。

    他其实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丁宁,这就像是某个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执念,就像心头的一条毒蛇,虽然始终盘踞在角落,但总是让他感觉到不安,总是感觉到莫名的威胁。

    赵香妃不再多说什么。

    血腥的场景很快被清理完毕,洁净如初,焚香香薰,连气味都很快变得芬芳无比。

    赵香妃走向骊陵君,身上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她无暇如璧的完美身躯。

    她的手落向骊陵君冰冷的胸膛,很快让他的胸膛变得火烫起来。

    她的动作很妖邪,但是眼眸深处却很清澈。

    无论是她和骊陵君,身体上其实并没有这种欲求,然而这就像是一种可以让她和骊陵君牢牢联系在一起,始终踏在同一阵线的神圣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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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接连而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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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我赌输了,夜策冷的确是元武的人,我们能和白山水一样逃出长陵么?”

    “不能,因为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晓,我又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郑袖一定会产生联想…我们加起来对于她比起整个孤山剑藏都要重要。”

    “你和邵杀人在来时遭遇了两名南越修行者的刺杀?”

    “不是两名南越修行者,而是一名南越修行者,还有一名是夜郎国的修行者,有这样的消息被王太虚打听到,这只能说明去查看的官员眼力还不够。”

    “是郑袖?”

    “她不会这么低级。只是借剑杀人而已,借剑杀人也是她最擅长的手段,只是这次不是借别人的剑来刺杀我,而是借岷山剑宗的剑杀死那两名修行者。

    “是什么人想杀你?”

    “能动用到南越和夜郎的宗师,除了来过我们梧桐落的那个楚人恐怕就没有别人了。”

    “骊陵君?”

    “……”

    墨园里,丁宁和长孙浅雪每日都会进行一些片断的对话。

    对话的时间和在梧桐落时一样,往往很短,却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然而两人的情绪却越来越为变得平静。

    一场暴雨之后,长陵也是出奇的安宁,碧空如洗,凉意沁在屋间,难得的夏日凉爽天气。

    早晨,丁宁吃过了酸菜肥肠面,从先前墨园佣人放置杂物的侧房里翻出了一柄小铜铲,提着走到了园里,开始慢慢翻土,移动一些花草的位置。

    “因势利导的阵法布置之术你也会?”

    长孙浅雪将数件洗好的衣服晾到绳上,像她这样绝美的女子做这种最平常的事情时,总会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样的画面不应该这样发生。

    丁宁略一停顿之后,看了看她,道:“修行者在进步和变化,也不能看不起别的手段。”

    “恐怕是因为当年杀死他的,不只是剑,还有很多这些他当年看不起的手段。”长孙浅雪垂下眼睑,冷淡的说道。

    丁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怪不得当年岷山剑宗的修行之法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想要得到,别人受了这样的伤,三月都未必能下地,你只是数天便疗养到如此程度。”长孙浅雪看了一眼丁宁,道:“看你便知道他所修的功法和岷山剑宗的功法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若不是当年他太过骄傲,不想用小手段获取功法,而百里素雪又太过小气,连岷山剑宗山门都不对他开…若是他当年便得到岷山剑宗的功法,结果或许又会有些不同。”

    丁宁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铜铲,道:“没有那么多或许。”

    长孙浅雪转身,朝着居住的小院走去,“百里素雪当年真是因为被他品评剑招,说有些剑式用得不好便从此不愿和他有任何交集?”

    丁宁微微停顿,道:“不知道。”

    长孙浅雪没有再出声,对话和之前两人习惯的一样结束。

    丁宁低头,继续挖土,挖出一些沟壑,搬移一些石木。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不断吐出游丝般的真元,组成独特的循环,而体内的五气,却是在按照着岷山剑宗的真元运行之法流动。

    任何修行者若是能够感知到他此刻体内的细微之处,哪怕抛开九死蚕的功法本身,也会陷入绝对的震惊之中。

    因为这是两种方式的同时修行。

    只是数日的时间,他就将两种功法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近乎开创了一种新的功法。

    他体内的真元强度,在以所有修行者难以理解的速度不断增强。

    这恐怕是当年的幽帝都不曾达到过的修行速度。

    丁宁可以肯定,只要能够在长陵继续平静的修行,他注定会成为所有记载中最年轻的七境修行者。

    然而随着长孙浅雪进入夜策冷的视线,再快的修行速度也已经比不上夜策冷的态度。

    没有军队很快的出现在墨园周围,并不意味着她的意思已经明了,或许意味着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网。

    ……

    ……

    夏日炎热的风吹散了巷陌间的湿气和凉意。

    随着时日的推移,历经鹿山会盟和岷山剑会两大盛会的长陵似乎变得更为平静。

    在丁宁开始在院内挖土搬移石木后数日,一辆车厢是镂空雕的马车缓缓的驶到了墨园的正门处,这辆马车的后方,还跟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一只精美的宫靴从前方的马车里踏出。

    面容平和的容姓宫女落足在这墨园前的微烫石地上,在周围的蝉声里,她对着已经在墨园外停留了许久的那架岷山剑宗的马车缓缓行了一礼,道:“我奉命来见丁宁。”

    马车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但是这名容姓宫女知道这并不是代表那名恐怕比澹台观剑还要会杀人的修行者不在那里,只代表着他不拒绝。

    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进园。

    她身后的那辆马车里走出两名侍女,各自捧着数方锦盒有些紧张的跟了上去。

    王太虚在墨园内早已安排了一应人手,在容姓宫女未真正进内园时,得到门房回报的丁宁已经洗干净了手,在内园的门口等着容姓宫女。

    远远的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容姓宫女,丁宁的面容只是一味的平静,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姓宫女远远的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丁宁,也是走到他身前不远处,才欠身行了一礼,道:“娘娘已经颁下圣谕,因为你们一众白羊洞学生表现太过优异,所以青藤剑院即日起改名白羊洞。一应事务归你师叔李道机全权处置。”

    “薛洞主为我大秦教出了这么多栋梁之才,归葬于厚陵,行国士之礼。”

    “娘娘念及你的伤势,特意令我送来些疗伤和补身的东西。”

    丁宁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

    看着她不再说话,才平静的问道:“说完了?”

    容姓宫女眉头微蹙,微微犹豫,道:“你是聪明人,所以不用多说。”

    丁宁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两名侍女手中的那些锦盒上,“那就是送我的东西?”

    容姓宫女看着他说道:“是。”

    丁宁看都没有看她,动步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从那两名侍女手中接过锦盒,然后继续望着前方走去,走向墨园的大门。

    容姓宫女的眉头深深的蹙起,两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都有些失色的看着丁宁,不知道丁宁是要做什么。

    丁宁平静的走出墨园的大门。

    大门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本身非常清澈,但是因为现今墨园周围住了很多梧桐落周遭搬迁过来的街坊,所以水流变得有些污浊。

    看着漂浮着菜叶和泡沫的污浊水流,丁宁打开了所有的锦盒,看都没有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便翻倒,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入了污浊的水流里。

    两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在他后方响起。

    两名侍女彻底花容失色,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容姓宫女已经随着丁宁走出了门,距离丁宁只不过数丈,她的眉头只是微皱,声音微冷道:“这相当于一个都城数年的赋税。”

    丁宁平静的转身,看着她,道:“那又怎么样?”

    容姓宫女缓声道:“就算是弥补,难道你觉得还不够?”

    丁宁看着她尽量温和的面目,以及挂着些歉意的目光,笑了起来,“人都死了,还能补偿么?”

    “如果说补偿。”

    他不看容姓宫女,走回墨园的大门,“除非你能让老头活过来,看到我夺得首名。”

    “我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情,然而他却看不到。补偿还有什么意义?”

    “李道机师叔也不会回来的,即便让他负责治丧。他听说了我今日做的事情之后,便会尊重我的态度。”

    丁宁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住,又微微转过身来,看着容姓宫女,认真的说道:“而且…你应该记住我在岷山剑宗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说完这一句,丁宁便径直穿过大门,走向内院,再也不看她一眼。

    容姓宫女也没有回望丁宁。

    她依旧没有多少愤怒,只是觉得丁宁很愚蠢。

    只是她却不由得开始回忆丁宁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她想起了丁宁所说的这句话,然后身体里开始流淌出一些很多年未曾感觉到的冷意。r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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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遗忘的事情

    “天象菩提,烛龙丹,火龟胆…这些东西的气味,连我都很多年都未闻到,你一股脑的全部倒掉,也不觉得浪费?”

    看着走回园内,重新拿起小铜铲的丁宁,长孙浅雪冷笑着说道:“那些东西,至少可以让你的修为提升快上许多。”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不差那一点时间。”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至少目前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否则她不会派人送这些东西给你。你这样做,不怕彻底激怒她?”

    丁宁道:“其实她并不太喜欢顺从。”

    长孙浅雪莫名的恼怒起来,面上全是寒霜,“难道她是受虐狂?”

    丁宁想要再回答她,然而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铜铲新翻开的一块泥土上,那块泥土上有着两条鲜红色的细小蚯蚓,他微微一怔,道:“我忘记了件事情。”

    《无》《错》

    长孙浅雪皱起了眉头,却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事情?”

    丁宁放下铜铲往外走去,道:“我忘记了件东西在马车上。”

    那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在墨园的门外已经停了很久,车厢上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然而除了这片街巷中那些和修行者世界隔绝的普通人之外,长陵此刻很多修行者都知道那辆马车代表岷山剑宗。

    “你最近的心境有点乱。”

    当丁宁走出墨园,走近这辆马车,一个声音从马车一侧的树荫下传入丁宁的耳廓。

    “邵师叔。”

    丁宁躬身,对着未在车厢里,而是在旁边树下竹席上坐着的邵杀人认真行了一礼。

    “在岷山剑会,几乎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都看过你的表现。”邵杀人微抬头看着丁宁,道:“你的心思慎密和冷静,连我们都自觉不如,但是你到现在才记起回到马车来取东西…实在相差甚远。岷山剑会首名只是虚名,若是被虚名困扰,那今后你的名字就真正的成了虚名。”

    邵杀人平时少话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现在听着他的这些话语,丁宁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丁宁也知道让自己心乱的事情和邵杀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所以他再次躬身对着邵杀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邵师叔提醒。”

    然后他掀开了车厢帘子,走入了车厢。

    车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敞开木箱。

    木箱里便蜷缩着青曜吟赠送给他的那条玄霜虫。

    这条玄霜虫早已因为过分恐惧邵杀人身上的气息而紧紧蜷缩成了球形,先前只是因为丁宁还在车厢里还略微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有些安全感。

    当丁宁离开车厢却又将它遗忘在此处,未将它带离,它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这长陵炎热的气息又是它从未遭遇过,它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此刻当丁宁再次掀开车门帘,感受到丁宁身上的气息时。它卷缩在一起,又僵硬如铁的身体顿时有了动静,不停的颤抖起来,它若是有泪腺,一定会嚎啕大哭,眼泪一定坠落如雨。

    看着这条玄霜虫颤抖的样子,丁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抱起木箱时真挚的说了声:“抱歉。”

    听到丁宁的声音,这条玄霜虫更是激动,差点直接就跳起来钻到丁宁的怀里。

    长孙浅雪依旧在内园里等着丁宁,看着丁宁走到身前,她看着箱子里玄霜虫难看的样子,又再次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青曜吟养出来的东西,他送给我了。”

    丁宁只是抬头看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木箱中的玄霜虫就停止了颤动。

    它身外的空气依旧炎热,但是它却分明感受到了长孙浅雪体内那种惊人的玄霜气息,只是这种感受,就让它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布满玄霜的世界,让它觉得舒服起来。

    自从它在懵懂之中醒来,拥有一丝灵智,敏锐的感觉到天地间的玄霜气息,在第一丝天地元气自然的涌入它的身体时,它的脑海里就出现过那样布满玄霜的世界,它恍悟觉得,那应该是它这种东西修行尽头的世界。

    然而这样的世界现在却清晰的出现在它的面前,它在震惊到忘记恐惧的同时,不由得想到,难道她是它们的同类,是它们的王?

    它自然不会说话,然而长孙浅雪却并非普通的修行者,她已经从它身上的一些气息变化感觉到了它的感受。

    “有些意思。”

    她看着这条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着一片传说中天地的丑陋长虫,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说了这一句。

    她性情一向高冷,平时更是懒得和人接触,更难得夸赞别人,此时虽然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有些意思,却已经是难得的夸奖。

    至于美丑,她却没有什么概念。

    对于她而言,有些人长得很美,却是很丑,有些人长得很丑,但在她的眼睛里却不难看。

    玄霜虫也敏锐的感知到了她的感受,激动得浑身再次震颤起来,微微扬起的头颅在此时深深的埋伏下去,表达它的尊敬和臣服。

    长孙浅雪看着它,没有说什么。

    一缕极为轻淡,却是没有任何寒意流淌的凝聚至极的玄霜元气,却是由她的指尖沁出,落向玄霜虫的口中。

    玄霜虫虔诚而贪婪的张开了口,将这缕玄霜元气全部吸入。

    就好像一个平静的池塘里落入了一条比池塘还要大的瀑布,整个池塘沸腾了起来。

    它的整个身体乱颤起来,身体深红色的肌肤都发出了近乎裂帛般的响声。

    平时根本看不见的毛细孔都舒张了开来,却不见有任何气流的冲出。

    它的额头上顷刻结出一块白色的霜斑,就像胎记。

    感受着这条玄霜虫的变化,感知着它体内的元气相融和壮大,丁宁有些感慨的看着长孙浅雪,道:“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它最终会变成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这条深红色长虫,问道。

    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修行过程,就连她七境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承受住她体内那柄剑的元气,然而这条长虫的身体却可以天生完美的容纳吸收。

    “不知道。”丁宁摇了摇头,道:“但我可以肯定,它肯定比南越修行者的那些蛊虫要厉害得多。”

    长孙浅雪直接从丁宁的手中取过装着玄霜虫的箱子,朝着最深处的小院中走去,头也不回的清曼说道:“但那同样需要时间。”

    丁宁没有说什么,走到斜插在地的铜铲前,继续挖土。

    他的心境已经平静不少。

    他对于郑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若是郑袖开始怀疑长孙浅雪和他的真正身份,那么今日里容姓宫女就不会带着那些珍稀的赏赐而来。

    “你真的不是元武的人么?那那夜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出现?”

    他垂下头,想着那名喜穿白裙的女司首,自嘲的笑了笑。

    他和长孙浅雪在这墨园,此刻就像是在等待着审判,然而在这长陵,谁又不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

    容姓宫女离开后不久,丁宁出门至马车中带回了被他遗忘许久的玄霜虫,又过了不久,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又微微的抬起了头。

    街巷的那一头,出现了一名少年。

    邵杀人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就又垂下了头,不予理睬。

    少年身穿黑衫,面色和肌肤都很蜡黄,看上去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但又好像没有任何一种病会让一个人的肌肤如此。

    他到达了墨园,却并没有入园,而是开始沉默的做事情,洒水扫地,洗去墨园外的一些污垢。

    这样令人费解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园里园外的注意,在这名少年清扫了半个墨园之外的街道时,丁宁径直穿过面铺,从面铺的门穿了出来,看到了那名少年。

    “叶帧楠?”

    丁宁怔住。

    黑衫少年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躬身对他行礼。

    丁宁还礼,眉头微蹙的看着这名在岷山剑会上曾要向自己送药,然而又被自己拒绝的死士,道:“你这是?”

    叶帧楠看着他,道:“我欠别人的已经还完,现在欠你的。”

    丁宁摇了摇头,“你不欠我的。”

    叶帧楠道:“我欠你一条命。”

    丁宁无奈的看着他,道:“我不需要你还。”

    叶帧楠不再说什么,继续开始打扫。

    丁宁苦笑道:“我不喜欢太干净。”

    叶帧楠放下手中的东西,接着开始给沿街的每家铺面挑水。

    “我没地方吃饭。”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请我吃一日三餐就好。”

    在丁宁还想开口之前,他对着丁宁恭谨而认真的说道。

    第二十一章遗忘的事情:

    ...

第二十二章 求之不得

    丁宁看着这名固执的少年,又想起了很多故人,他沉默了片刻,道:“像你这样的人,哪里都有饭吃,何必到我这里。”

    “谁都不会拒绝一名死士成为门客,但是你却不断拒绝。”

    叶帧楠低头看着丁宁脚下的地面,道:“在岷山剑会时也一样,你尊重我的生命,所以我也尊重你的生命。谁想要杀你,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丁宁张了张口,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叶帧楠已经接着说道:“你不需要再拒绝我,因为无论你怎么拒绝,我都不会走,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且我佩服你。”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说道:“我佩服你和张仪他们,和你们相比,我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和没有意义,我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丁宁摇了摇头,道:“其实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叶帧楠道:“但至少快意。”

    丁宁看着他蜡黄的脸色和以前相比显得明亮的眼睛,无法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叶帧楠的决定,就像自己无法改变末花剑之前的主人的决定。

    因为人生最难得的便是快意。

    看着不再言语的丁宁,叶帧楠微躬身行礼,再次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

    “其实我很羡慕你。”

    夜策冷的宅院里,夜策冷一边看着身前的药罐,一边淡淡的说道:“至少你行事都很快意。”

    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上的白山水微微的一笑,同样看着微温的药罐,没有先回应这句话,只是道:“没想到夜司首还是个药师。”

    夜策冷自嘲般道:“久病成医。”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其实反倒是我应该羡慕你…天下修行者只看到我这样的大逆傲笑山林,快意恩仇,却没有想到,你们只是有诸多牵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样,而我只是剑刚修成,所牵挂的东西已经全部没有了。山河破,宗门灭,别说是那些亲人好友,就算只是有过一些交集,还算是投缘的故人都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每逢夕阳,真是形影相吊,心境不免凄凉。”

    药汤已经微沸,然而要等数碗水煮成一碗,还需不少辰光。

    夜策冷听着白山水的话语,细想这十余年间事,恍然只觉得大梦一场。

    那些鲜衣怒马,持剑傲笑的人们仿佛还在眼前,为何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呢?

    白山水原本也已经不想说话,然而就在此时,她骤然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道:“奇怪。”

    接着微风拂动,她已经从软榻上起身,朝着门外行去。

    夜策冷看了一眼药罐,然后跟上了她,有些凝重道:“什么?”

    白山水没有马上回答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侧。

    墙侧是一条明沟。

    雨檐上落下的雨水最终都会汇聚到这样的水沟里,然后这样的水沟穿墙而出,最终汇聚到长陵街巷的道路两侧中更大的水渠之中。

    平日里淘米洗衣,洗车饮马,都是用的这些沟渠之中的明水。

    因为前些时日的暴雨,此时这些水沟里的水都很满,几乎与地面和道路齐平,而且和平时相比显得污浊。

    “有药气。”

    白山水开口说了三个字。

    夜策冷没有误解,因为在白山水开口之时,随着一股轻柔的气息从白山水的身上析出,流经夜策冷院落的这段水沟上开始蒸腾出淡淡的水雾。

    水雾就像一条条最轻软的丝线结成的丝巾一样,缓缓朝着白山水的身前飘动。

    不断有晶莹的细小水珠沉积下来,不断落在白山水的掌心,如草叶上的露水转了一转,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策冷也开始嗅到了那些晶莹水珠里的药气。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药气的味道十分杂乱,竟是汇聚了很多种连她都不可得的灵药。

    “这些药物只可能来自宫里。”

    她转过头,看着白山水说道。

    白山水点了点头。

    许多对于世间的修行者十分珍稀的灵药竟然落入长陵街巷的污水之中,这种事情难以理解,恐怕也只有在长陵才有可能出现。只是就如长陵有夜策冷这样一名女子存在一样,这莫名化于污浊水流之中的灵药,对于她而言却也是天赐的机缘。

    水雾始终轻盈飘动不断,在阳光下更是变得透明不可见,白山水掌心之中的晶莹水珠却是不断出现。

    夜策冷看着这样的画面,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果然天下第一。”

    白山水的面上出现了奇异的辉光,她转头望向夜策冷,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虽然天下第一,但是杀意却不如夜司首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看着她的眼睛,道:“或许可以互相学习?”

    白山水笑了起来:“这本是存在于之前的想象之中,但总觉得不可得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一个呼吸之间,白山水收敛了笑意,认真的颔首为礼,道:“求之不得,而且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参悟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孤山剑藏。“

    ……

    叶帧楠洒扫好了墨园周遭的街道之后,又自行帮着周围的街坊做着杂事,修补房屋,担水劈材…梧桐落的人原本便纯朴,又见着叶帧楠如此能干,又听说叶帧楠无家可归,不需丁宁安排,这些街坊邻居就已经给叶帧楠安排了一间住房,三餐更是无忧。

    在他端起梧桐落里街坊最习惯用的粗陶大碗,开始吃着晚饭的时候,他看到了有一条看上去很孤单,并不骄傲,但显得有些桀骜难驯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他放下了碗,看着越来越近的这条身影,看着对方在这种夏日里身穿着的明显嫌厚的衣衫,微仰着头,轻声道:“我认识你,你是厉西星。”

    在夕阳下缓步走来,走到他身前的少年正是厉西星。

    “我是厉西星。”

    他走到叶帧楠的身侧,在叶帧楠身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擅长和人交谈的他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叶帧楠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你来找丁宁?”

    “我本来是想告诉他,我要走了。”厉西星看了一眼身侧的墨园深处,说道。

    “你来告别?”叶帧楠大感震惊,“你是岷山剑会的前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为何还要走?”

    厉西星没有马上回话。

    叶帧楠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不解道:“现在你已经算是岷山剑宗的弟子,即便家中对你在岷山剑会中所做的事情不满意,按理也不可能再迁怒于你。以岷山剑宗的做事方式,也一定会护着你。”

    “我自然不怕。”

    厉西星摇了摇头,道:“只是无论我怎么违逆我父亲的命令,我父亲依旧是我父亲…我不怕别人对我怎么样,但我必须顾及别人对我父亲怎么样。”

    叶帧楠呆了呆,他开始理解厉西星的意思。

    “你想自己为此负责,那你要去哪里?”呆了呆之后,他忍不住看着厉西星问道。

    “我还是回我的关外。既然他们都不喜欢我留在长陵,喜欢把我放逐在关外,那我回关外便是。”

    厉西星站了起来,对着叶帧楠说道:“原本想亲自和他告别的,但是走到这里,想着这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到时候告知他也是一样。”

    “等等…”

    看着不再多说什么便朝着来时的路走去的厉西星的背影,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把他当成朋友,他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

    厉西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身影在夕阳下渐渐拉长,最后消失在叶帧楠的视线里。

    一名面容普通,衣着也是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在墨园的门口处目送着厉西星的离开。

    就连叶帧楠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到来,甚至直到此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名看上去平凡到了极点,甚至会被人遗忘在视线中的中年男子对着依旧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颔首为礼,然后穿过大门,走向墨园的内院。

    丁宁从最深处的小院里走出,遥遥对着这名看似平凡至极的男子行了一礼,“耿刃师叔。”

    第二十二章求之不得: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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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王朝介绍:
自连灭韩、赵、魏三大王朝,大秦王朝已经迎来前所未有之盛世,强大的修行者层出不穷,人人都以身为秦人而荣,但丁宁,一个出身毫无疑问的秦国都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每天所想的,却是颠覆大秦王朝,杀死修行已至前所未有的第八境的秦皇帝。
剑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