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拘谨和大胆
很幸运,但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的胜果。
张仪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
想到已经逝去的薛忘虚,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经通过这关的丁宁,想到丁宁的处境,他再度悲伤起来。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坚强。
因为他明白站在丁宁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师兄,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是丁宁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张仪继续开始前行。
他出剑的速度和步伐依旧很快,成片的荆棘丛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旷野里依旧有不少让他心悸的异动,但是他既然可以在这种地方大胆沉睡,他此时自然不会再去分心想各种可怕的可能。
“他这样做其实很聪明,是用最笨的办法来破除阵法的限制,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
看着醒来继续前行的张仪,已经回到净琉璃身侧的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就让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彻底改观。”净琉璃冷淡的转过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她知道澹台观剑也开始欣赏张仪,否则此时**长**风**文学 他绝对不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澹台观剑此时却没有应声。
他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落向张仪的前方。
……
张仪连续挥剑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的手顿在身前,手中静止不动的剑炉长剑上散发的热气却是在呼呼作响,吹得他的发丝不断的往后拂动。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身前的一些荆棘丛上,有一些异样的鲜红,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以肯定这是修行者的鲜血,而且刚刚染在这些荆棘丛的荆条上不久,甚至没有彻底凝固下来。
这个时候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心之间有些刺痛,放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这是一道危险的剑意。
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可以确认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动间,就将出剑的剑意。
而且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感知,这名修行者一定很强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一定距离他极近。
他吸了一口气,热气鼓荡的长剑平稳的收回,横于胸前,然后他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名修行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轻易的就找到了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顺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些踩踏的痕迹,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数丈之外的一侧荆棘丛里,颓然的跌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黑发散乱,脸色异常苍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为底,领口却是红色,此时这件袍服已经千疮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却都抹着黄黑色的污泥。
这名少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是依靠着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剑,才能勉强坐住。
当张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名少年勉强的抬头。
张仪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愕然:“徐怜花?”
徐怜花颓然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张仪到此时还会如此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明显的伤势。
“怎么了?”
张仪震惊的用剑拨开一条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却开始嗅到一种恶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开始反应过来徐怜花身上糊着的很多黄黑色的污迹并非是淤泥,而应该是某些动物的粪便。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徐怜花,是因为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六,且若非这次有才俊册,出现了烈萤泓和顾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长陵年轻人的心目中,徐怜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为踏入了四境,徐怜花对于许多剑经都有着独到的理解,张仪实在难以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之前在参加剑会的选生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秀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着张仪因为震惊而睁到极大的眼睛,徐怜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他微微的咬着牙,任凭自己的头颅无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出手对付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仪更加惊愕,“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因为我排名远在你前面…”徐怜花的声音此时有些犹豫,但想着都已经处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变得冷硬,咬牙冷声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为也远在你之前,这个时候对付我,至少可以断绝我通过此关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比试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强劲的对手。”
张仪怔了怔,旋即微愠道:“落井下石,这岂是君子所为?”
徐怜花艰难的抬头,看了张仪一眼,没有回话。
张仪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怜花的眼眸里除了烦闷之外,还有无数的不信任。
张仪的面容微僵,颔首为礼,然后转头再看向那座青殿,继续挥剑斩荆棘离开。
然而他却马上听到了身后一声异样的响动。
他转身,看到连那柄斜插在地的剑都制成不住徐怜花的身体,徐怜花往后摔倒在地。
虽然徐怜花并未像他所担心的一样因为过分虚弱而摔倒,还在坚持着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怜花碎裂的衣袍间有东西流淌出来。
徐怜花面色大变,双手拢向那东西流淌出来处。
张仪也脸色大变。
他看出那是鲜血混杂了不知名的动物粪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惊呼出声,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着徐怜花的动作,他又猜测出来某个可能,呼吸顿时顿住:“这四周旷野里的异动是一些异兽?血腥味会将它们引来?”
“张仪,你想要做什么!”徐怜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吼。
疾风拂面,张仪已至他身前。
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真元即将尽数汇聚右手,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嗤啦一声裂响,徐怜花的身体却骤然僵住。
张仪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来,以一种很快,但有些手忙脚乱的姿势开始包扎他那处很深的伤口。
“以往剑会都没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我们身上也都没有带止血治伤的药物。我会尽可能的绑得紧一些,但到了外面,却是要尽快松开上药,否则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边急切的包扎伤口,张仪一边有些歉然和紧张的轻声说道。
“你想帮我?”
徐怜花冷僵了数息的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光焰,艰难抬起头看着张仪,说道。
张仪此时忙着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余伤处,在张仪看来,光是他胸口这一道已经伤及肺部的伤口便已经极为糟糕,所以此时只是下意识的说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
这两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徐怜花可能会觉得虚伪,甚至因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觉得对方是有所图,从而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
然而此时,想着那名酒铺少年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的所为,想着他们相争的对象,想着在剑会开始时,这些人显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马之外的孤单身影,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尤其当看到张仪明明因为恶臭而不自觉的抽紧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检查他身体伤势的过程中,脸上和眼中却没有半分嫌恶的神色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君子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快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可能再次牵动自己的伤势,双手决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蛮横的推开张仪的双手。
张仪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不少异虫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数量都至少在数百,且每一头异虫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对张仪说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看有没有可能止血,会不会恢复一些体力,原本就没有多少希望.若是再引来一支这样的异虫族群,你不可能带着我对付得了。”
“异虫族群?”张仪吃了一惊。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被徐怜花粗暴的打断:“不要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可能来不及!岷山剑宗既然有这等布置,只要我认输退出,生命自然不会有问题,我也只是仗着这点而想强撑一下而已。你再不走,难道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退出?”
张仪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弯下腰来,将徐怜花直接背了起来。
徐怜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
“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这样的伤都不肯放弃…这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张仪一手托着他,一手持剑,微侧头轻声道:“谁都不想放弃就此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能帮我自然要帮一帮。”
徐怜花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张仪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诀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来:“张仪你也太妇人之仁了!”
“张仪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看着张仪负起徐怜花前行,崖上许多观战的师长都无法理解,就连之前明确出声支持谢长胜的出身关中的修行者陆青离都是变了脸色,愤怒的发出了声音。
即便是在他看来,张仪这都是太过妇人之仁的表现。
这个表现,甚至又扭转了他和许多人对张仪的看法。
自己便已经体力很成问题,再背负一人,体力消耗更为剧烈。
最为关键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极为清楚,有一支皇虫族群始终在这一带游走,便是因为之前嗅到了徐怜花身上的血迹味道。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利用徐怜花吸引掉这支皇虫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
第一百零二章 渴求
“快放我下来!”
徐怜花愤怒的看着张仪的侧脸,道:“这哪里是能帮就帮一帮的事情,我只是心怀侥幸,以我这样的伤势,即便能够通过这关,在下一环节的比试也不可能战胜很多人,最终进入前十。”
张仪一直最为温文有礼,他认为打断别人的说话都是很无礼的行为,所以一直等到徐怜花说完,他才出声辩解道:“这真的是互相帮忙的问题,我现在背负你同行,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下这片荆棘海中到底有什么异物,至于下一个环节,你也不是毫无希望,可能岷山剑宗会给我们一定的治疗伤势的时间…又或许能够通过此关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若是不足十个,只要能通过此关,就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徐怜花愣了愣,旋即大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张仪手中挥剑不停,微转头看着他道:“连你这样强的人都陷入如此境地,别人要通过此关岂不是更加困难,你不要忘记你在才俊册上都是稳列前十,如果我记得不错,才俊册上一共只有十六人的真元修为在四境之上,你就是其中之一。”
徐怜花寒声道:“你拿我做例子,但你也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真元修为比我差许多,但你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受{长}风{文}学 fw.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
张仪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只关乎运气。”
不等徐怜花出声,张仪又接着说道:“既然只关乎运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徐怜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再和张仪争辩,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张仪也沉默了下来,他仔细的倾听了片刻,停止了挥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怜花,道:“这和你也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正好在我这前行线路上,而这些异虫恐怕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在搜寻你,所以我就算抛下你走,也应该会遇到你说的这些异虫。”
徐怜花咬了咬牙,心想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光是从周围的空气里传来的冰冷气息判断,那支皇虫族群现在想必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想必只是这支皇虫族群在完成分散包围的过程而已。
他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废话,然而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张仪却还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还有一次让我选择的机会,我更会毫不犹豫的要设法帮你。因为你一直在赶我走…像你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并不多,我觉得你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张仪转头看着他,认真而轻声的说道:“其实你和我两个师弟是同一类人。”
“对不起,我将你和我两个师弟相比,并不是自抬身份,或是有意贬低你。”大约觉得自己的比方有些不妥,张仪又歉然的补充了一句。
“张仪,到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些,你实在是太过婆婆妈妈了。”徐怜花已经觉得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恼怒了起来,“你的脑袋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仪听到他的怒骂,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歉意,“你或许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说说有关这些异虫的更多细节。”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寒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一支异虫族群的数量至少数百,而且每一头的力量都相当于一名三境修行者,如果说细节,它们的身体力量比起三境修行者还要更强一些,最为关键的是,你现在也应该已经感觉出来,它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仪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脸色有些苍白起来,“那它们是如何战斗的?”
徐怜花寒声道:“这些异虫长得和普通的蝗虫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却比我们还大一些,相应身上的外壳也像铠甲一样极为坚硬厚重,应该是身体过分沉重的关系,它们并不会飞翔,然而它们的后肢弹跳力极为惊人,所以在短距离之内它们和飞刺也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体内积蓄怪异的冰寒元气,跳跃起来用后肢攻击,后肢凝成冰刺,完全就像是一名名手持一双冰剑的修行者不断的跳跃而来刺击。”
张仪有些失声:“这是什么异虫,怎么闻所未闻?”
徐怜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仪忍不住接着问道:“那这些异虫和狼群一样,里面有首领么?”
徐怜花毫不留情的嘲讽冷笑道:“如果和你所想一样,有明显的首领,且对付掉首领就会陷入混乱的话,那我还会伤得如此重么?”
与此同时,崖上陆青离已经恼怒难言的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张仪。
行军打仗之时,又如何能够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在很多人看来,即便张仪之前曾表现过一赌的勇气和决断,但这种过于妇人之仁的性情,依旧会让他将来不堪大用。
从崖上往下看去,张仪和徐怜花已经彻底被先前那一支在周围游荡的皇虫族群彻底包围。
一头头幽蓝色身影散发着真正森冷的气息,慢慢的以张仪和徐怜花为中心逼近,就像一个幽蓝色的钢环在缓缓收缩。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一直凝立在黄真卫的身侧不远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但此刻她却微转过头,似乎发现异状般,看了黄真卫一眼。
……
张仪和徐怜花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周围深红色的荆棘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白意,然后这些白色越来越浓,悄然缠满荆棘枝头,结为重霜。
白色的霜花在深红色的荆棘上如潮水一般蔓延而至,两人身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为寒冷,甚至渐渐产生了寒雾。
咔嚓一声裂响。
白色的寒雾里突然透出了一颗鬼怪般的幽蓝色头颅,接着便是很多颗。
看着这些从雾气中透出的鬼怪般的头颅,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惧意,然而身上的伤口之中都似乎开始荡漾起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徐怜花的口中都莫名的干涩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张仪此时却反而彻底镇定了下来。
“你尽可能的抱紧我,不要从我的背上掉落下去。”
就像是在回应他此时的揣测一样,张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我不习惯一只手托着东西战斗,所以我不能分出一只手托着你。”
战斗瞬间开始。
嗤嗤嗤的一阵连响,四周的雾气彻底被激碎,张仪的眼瞳被数十头高高跃起的皇虫身影充斥。
“这些异虫的战斗方式很单调,都是这样跃起,冲刺。”
徐怜花已经来不及和张仪再争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这点,咬牙说了出来。
张仪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
“只能用七分力,否则便会毒发。”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而他开始动步,双脚发力,脚底涌出强烈的气流。
在身体开始急剧的加速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热气涌动的赵剑炉长剑上。
他的目光平静,且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徐怜花此时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和镇定,然而他自己当然知道来源于何处。
他在墨园所得的剑意,正是可以覆盖很大一片区域的杀伐之术,对数量很多的敌人,有着一些天然的优势。
当然仅凭此点并不够。
他和这片荆棘海中的所有选生一样,并不能放手去战斗,更何况即便是不考虑体内的毒素,全力去战斗,他体内的真元也未必能支持这样的消耗。
他渴望手中的剑能够帮他。
因为他确定自己的“小师弟”丁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他想要帮丁宁。
“帮帮我!”
他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喊了一声,然后出剑。
第一百零三章 死之雨
虔诚便往往代表着专心,无二念。
专心无二念的出剑,剑意便精纯。
一股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从张仪的剑尖上冲出,宁静却坚韧的气息直冲高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接着在下一刹那,张仪毫不犹豫的挥剑朝着他身体疾进的前方斩落。
无数锋锐之意从高空急剧的镇落。
感知着那精纯至极的剑意和此时的锋锐之意,张仪背上的徐怜花眼中瞬间闪现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他知道张仪曾经是白羊洞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张仪在剑术上竟然有如此造诣。
只是张仪给他的震惊并未就此停止。
当张仪近乎虔诚的专心挥剑,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剑炉长剑时,一股股澎湃的热气如巨浪一样往外拍出,赤红色剑身越来越亮,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刚刚从炉中取出。
从通红的剑身上涌出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嗤嗤嗤的数阵连响,最终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张仪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浓厚的震惊神色,他感知里那些剑气在高空划出的符线燃烧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就真的出现了无数条燃烧的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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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剑身上射出的和在高空中形成的无数道红到极点的火线,看着晶莹的水汽朝着火线聚集,张仪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忍不住震撼的轻声说道。
徐怜花没有亲眼见到过墨园的这种剑式,他的反应比张仪要慢一些。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晶莹雨线的最中心,却是一条同样红到晶莹的火线。
水与火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然而这两种元气却天然不能相容,所以这样的奇景只在他的眼瞳中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
在下一瞬间,火与水相接的边缘,开始剧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意的雨线坠落在他和张仪前方那些皇虫的身上,在坠落的同时,这些原本晶莹的雨线节节的爆炸,变成一团团往外迸发,带着惊人热力的白色蒸汽。
嘭嘭嘭……
晶莹的水线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蒸汽柱,坠落冲击在一头头皇虫坚硬的甲壳上,自身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散,然而却依旧发出了如重锤砸击般的沉闷响声。
崖上所有修行的的师长都不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耳廓中密集的响起的瞬间,许多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下来,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到极点,双瞳却是在剧烈的收缩。
张仪前方数十丈的区域里,所有的皇虫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白色的蒸汽彻底笼罩,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些白色蒸汽更加剧烈的翻腾起来。
不只是那些之前跃起的皇虫,所有被这些白色蒸汽覆盖的皇虫全部不顾一切的往外疯狂的跳跃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算外面都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
因为太过急迫,且发力太猛,所以这些皇虫的身姿都显得极为古怪,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坠落的雨线和白色蒸汽柱并没有能够洞穿这些皇虫身上坚硬的甲壳,这些皇虫的身上甚至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然而这些皇虫原本如幽蓝宝石一般的两个眼瞳已经变成秽浊的灰黑色,第一眼让人联想到腌制久了的松花蛋。
徐怜花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无数更为沉闷,就像一辆辆疾驰的马车相撞般的声音传入耳廓,让他的心脏和头皮都阵阵发麻。
至少有数十头凝立着的皇虫被从白色蒸汽中疯狂冲出的皇虫撞倒,而在撞到了同伴之后,这些从蒸汽之中冲出的皇虫也已经混乱而不明方向,再次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发疯般的往外乱跳乱撞。
徐怜花知道这些皇虫已经不只是变成了瞎子,而且那些沿着甲壳的缝隙侵入的白色蒸汽所蕴含的热量,已经给这些皇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现在这些皇虫和被丢进油锅之后再爬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区别。
张仪的身体在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团边缘硬生生的站定。
这些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依旧蕴含着惊人的热量,让他也不敢轻易接触。
前方路阻,后方那些皇虫却是未受影响。
嗤嗤的破空声中,张仪不需转头去看,也知道有十余头皇虫在朝着自己和徐怜花落下,而这些皇虫之后,还有密集的皇虫在涌来。
然而此时的张仪却是已经异常镇定,眼神里带着说出的欣喜意味。
他稳定的挥剑,往后斩出一剑。
高空里再次出现许多条红到极点的火线。
这些火线为符线,又组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死亡之雨再次坠落,化为恐怖的蒸汽白雾。
张仪迅速的往前弯腰,一头发疯的扭曲着身体从白色蒸汽团中冲出的皇虫从他和徐怜花的头顶掠过,带着一股蒸熟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徐怜花几乎被他像甩一个背包一样甩落在地,然而徐怜花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愤怒。
他看到了希望。
赵剑炉这柄剑本身的力量,再配合着张仪的剑势,让张仪从一名并不可怕的剑师一跃成为一名可怕的剑师。
不只是对付眼前的这些皇虫,徐怜花可以肯定,张仪凭借这柄剑和这道剑势,将会直接拥有越境而战,和许多真元修为远超他的修行者一战的实力。
……
变成瞎子的皇虫疯狂乱撞,将这支原本进退有序如同一支军队的皇虫族群弄得溃不成军。
张仪左手挥动,拍出一股掌风,拂散前方已经彻底变得稀薄的白雾,然后他再次加速,穿过这片区域。
温热的白气吹拂在身上,化为水意却十分的舒服。
“你是否能够确定,你先前对敌的是不是就是这一群,是否一直在这周围活动,想要把你找出来的就是这一群?”
就在此时,张仪却是转头认真的看着徐怜花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徐怜花不能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的问道:“你现在的真元依旧充沛,就算不能全部将这一支异虫族群全部杀死,你也至少可以将它们全部变成瞎子和半煮熟的螃蟹,这支异虫族群是否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有什么关系?”
“借着这柄剑,我可以对付得了这批皇虫。”张仪点了点头,他依旧不停的往前掠出,同时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接连再遭遇一两支这样的皇虫族群,我的真元一耗尽,我们却还是无法通过这关。”
“既然岷山剑宗做出了这样的布置,我想这片荆棘海之中绝对有很多支这样的异虫族群,或许多到我们每个来参加剑会的选生都会至少遭遇到一两支。”
“但是这么多支异虫族群却并没有直接并成惊人数量的一股,这就说明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像草原上的一些狼群一样,还是有着自然的界限。”
“如果你能确定这支异虫族群就是一直追着你的这支,我便怀疑这些族群之间为了避免争端,会自然回避。或许这支族群捕获猎物行进的区域中,其余族群会自觉的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想彻底消灭这支异虫族群,我想留下一部分,让它们依旧有追踪我们的能力。这样让这样一支残掉的族群跟着,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威胁,也可以避免我们再接连不断的遭遇新的异虫族群。”
张仪有条不紊的一句接着一句解释,而徐怜花却越听越是沉默。
当张仪甚至以为他陷入昏迷,转头过来看他之时,他才艰难的抬头,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张仪一愣。
徐怜花却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只是剑术修为,你的推断和分析能力,也真的很厉害。”
张仪又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的想到“小师弟”丁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刚刚我以为我们已经绝对安全,已经注定可以通过这关,然而听完你方才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我们现在是真的安全。”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转头看着狂奔的皇虫群,道:“这支皇虫群中有些受伤的便是出自我手,所以的确就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
张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徐怜花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以你体现出来的能力,我可以肯定即便再有些变数,你也能够将我带出去。”
张仪再度愣了愣。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确很有信心。
虽然信心的来源大多来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就像是虔诚的祈祷真的得到了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真的是很有信心。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在此时,徐怜花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又响了起来:“我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柄剑配合着你的剑招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张仪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柄剑是丁宁让自己挑选的说给徐怜花听。
如果说了,他觉得又会很难解释。
然而徐怜花却似乎只是要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
“我知道了。”徐怜花的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所以你并不是很有把握,也只是想拼一拼,尽力想将我带出去。”
张仪有些明白徐怜花这两个问题的意思了,他有些慌张的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事先就已经极有把握,所以才故意这么做来博得你的感激和好感。”
徐怜花再次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谎比做什么事情都难,我难道看不出,还需要你急着解释?”
张仪顿时有些讪讪:“不误会就好。”
徐怜花白了他一眼,疲惫的垂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轻声道:“不言谢。”
在长陵,大恩才不言谢。
张仪明白徐怜花的意思,顿时有些惶恐,张开想要说话。
但是徐怜花却是一声虚弱的低语:“不要废话了,好好施你的剑。”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名过关者
崖上的许多修行地师长都是震惊难言,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赵剑炉的剑和墨园残卷上的剑式配合竟然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突变,尤其很多人发觉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境界远超现在的张仪,他们都无法接得住张仪这样的一剑。
张仪的表现,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黄真卫的眼中,他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有着很大的变数,而这次的岷山剑会丁宁关关夺魁,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未至最后的剑试就已遭淘汰,再加上现在的张仪,这次岷山剑会的变数已经远超以往。
“为什么张仪不杀光这些异虫?”
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清冷的传入他的耳廓,“这样始终被这些异虫追着,自然更耗力气。”
黄真卫转头过去看着她,温和的解释道:“应是张仪推测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各有界限,别的异虫族群嗅到这支异虫族群的气息,便不会再过来。按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推测是对的。”
“所以他是故意让一些残余的异虫跟着,这样他通过这关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潘若叶看了在荆棘海中身形显得很细小的张仪一眼,又直视着黄真卫的眼睛,说道:“在此之前,你都一直很欣赏张仪,而文学 在他和徐怜花被这些异虫围住时,你却并没有丝毫忧虑之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能够轻易的通过此关?”
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潘宫主慧如电,只是我在他选择带着徐怜花一起走之时,我便已有放松之意,和后事却是无关。”
潘若叶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黄真卫的意思。
“张仪有真正君子之风,落在人眼中,好坏各有不同,有许多人会认为他优柔寡断,行事不分轻重,然而潘宫主应该清楚,自然也会有一些人真正喜欢这种性情。”
黄真卫温和的缓缓说道:“此山不开他山开,并非是个个修行者都需要做冲锋陷阵的将领,有些人用人,也希望能用到张仪这样真正的君子,善而忠良,没有危险。所以我之轻松,只是因为我可以肯定,即便张仪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自然也会被人慧相中,今后自然也会有不错的际遇。”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轻声补充道:“岷山剑会的结果自然重要,然而长陵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剑会,若将选生比宝石,那在这场剑会里展现自己真正宝石光芒的过程,同样重要。”
……
澹台观剑的目光并没有像崖上这些修行者一样,始终停留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身上。
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最及时的出现在荆棘海的任何一处,所以他比崖上所有人更早的发现了某个意外。
此时距离丁宁第一个走出这片荆棘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然而因为这关太难,其余人谁都没有像丁宁一样可以逼得青曜吟现身,并指明最简短的出路方位,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出现第二名过关者。
所有在荆棘海中前行的选生距离出口都并不近,然而此时,在澹台观剑的眼睛里,第二名过关者已经出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绸袍,身材瘦小的少年。
此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这名少年更为接近出口,其中有数名更是只有近一半距离。
然而澹台观剑却肯定这名黑袍少年就是第二名过关者。
因为这名黑袍少年也和张仪一样,都几乎没有受多少伤。
他也是和谢长胜一样走的水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溪道前行,所以绕了些路,然而他却并没有遭遇到那些黑色异鼠的袭击。
此刻在澹台观剑的眼中,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这片荆棘海中的一切异兽异虫,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这关对于这名黑袍少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只需要安静的走路通过,唯一对他造成的困扰只是这片荆棘海中的法阵。
澹台观剑的眉头缓缓蹙起。
他有些难以理解。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从崖上消失,落在了荆棘海中一处。
他落足的前方有几间用荆棘随意交错搭建而成的简陋低矮居所,因为这些荆棘都还活着,所以这些居所非但显得分外粗犷,而且也似乎和整片深红色荆棘海彻底融为一体。
“青师弟。”
当落足的瞬间,澹台观剑便对着这片居所中的一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这片荆棘海的主人青曜吟。
许多年未曾见,这片禁地对于澹台观剑放开,师兄弟重见,自有许多感怀的地方。
然而回应澹台观剑这一声问候的却是一声暴烈的低吼。
澹台观剑眼瞳微缩。
他察觉到青曜吟的破旧青袍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小兽。
那头白色的小兽很像一头雪白的小狮子,但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小狮子有这头小兽可怕。
因为就在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发出之前,这头原本慵懒温顺,甚至就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趴着的小兽陡然站起,数十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元气从它的雪白毛发中急剧的流淌出来,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声就是为了喝止它的下一步动作,它也的确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滴溜溜一双青色的眼珠子不善的看了澹台观剑一眼,便重新趴了下来,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迅速的消失。
然而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喀喀喀的裂响连成了一片,简陋的低矮居所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由内向外斩了无数剑,一根根荆棘碎裂成段,飞洒出来,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冻为冰坨。
青曜吟的须发皆白,身上的青袍也布满了白霜。
扩散而出的寒气自然无法对澹台观剑造成威胁,澹台观剑身上自然流淌出的无数丝剑意将这些冰寒的天地元气全部排斥在外,然而在这一瞬间,便也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一个晶莹至极的薄冰光罩在澹台观剑的身外形成,然后在下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往外飞洒出去。
“这是什么?”
澹台观剑震惊的看着青曜吟身侧那头如雪白小狮般的小兽,问道。
看着屋内一应碎裂掉的物事,青曜吟的脸上尽是痛惜和不愉悦的表情,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为礼,道:“雪麒麟幼兽,或者说将来会变成雪麒麟的幼兽。”
澹台观剑的身体微微一震,呼吸微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青曜吟为什么要让这片荆棘海中生成那么多凝聚冰寒元气的皇虫族群,他震惊且敬佩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弟,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毁了师弟的居所。”
“难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的废话?”青曜吟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耐着性子问道:“师兄急着见我,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有名少年行走在你这片荆棘海,你蓄养的那些异虫,却是自然回避,我可以肯定并非是那名少年的修为高到自然令那些异虫感到恐惧。”澹台观剑看着他问道:“怎么会如此?”
青曜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都不想便随口道:“药人。”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药人?”
青曜吟看了他一眼,“体内蕴含可怕的药物,是为药人。”
澹台观剑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些困惑,不解道:“只是服用一些药物,便能应付你这些异虫,那这关对于一些善于用药者,是否太过简单?”
青曜吟摇了摇头,有些忍不住微嘲道:“若是如此,净琉璃就不会这样的布置。要蓄养成这些异兽,不只要用多少种暴烈的药物。若是一般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药物,这些异兽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
澹台观剑目光剧烈的一闪,但青曜吟却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很直接的接着说道:“药人自身为药,他只是药物的运送者,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带着丹药的死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在世人看来,岷山剑宗最会用药的自然是有着人厨外号的耿刃,然而他十分清楚,用毒杀人是耿刃厉害,然而对于药理方面的研究,整个大秦王朝,却恐怕再没有人比青曜吟更强。
所以青曜吟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死士?”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青曜吟问道。
青曜吟没有回答,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澹台观剑再度陷入沉默。
他并不认识这名黑袍少年。
这至少说明这名黑袍少年并不出名,并非是才俊册上最前列的人。
只是不管这名黑袍少年是隶属于何方的死士,能够通过前面数关考验进入这里,都足够说明这名黑袍少年拥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所以他很自然的觉得惋惜。
***
第一百零五章 谁家死士
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道有多少拥有很高修行天赋的优秀修行者早早的陨落,更何况剑会自有剑会的规矩,即便再怎么惋惜,且知道这名黑袍少年经过这关之后必定会带来一些意外,澹台观剑也无法插手。》 ]
“这是何人?”
随着这名黑袍少年涉水而行,越来越接近出口的青殿,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终于发现他就将是继丁宁之后的第二个过关者。
“那少年是谁?”
营帐里,容姓宫女双眉微挑的看着前来回报的黄袍中年男子,有些厌烦的问道。
黄袍中年男子恭谨道:“叶帧楠,拿的是檀心观的名额。”
“檀心观?”
容姓宫女看着在她的示意下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属于巴山边地的修行道观,虽然拥有参加岷山剑宗的资格,但早已没落,这些年都未曾有人来长陵,她不相信这样的修行地会突然冒出一名天才而不被外界提前注意到。
现在唯一值得她在意的,就是这名叫叶帧楠黑袍少年到底是谁的人。
黑袍少年的身影距离出口青殿越来越近,崖上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心情也极为复杂。
檀心观甚至都没有陪同的师长来到长陵。
若是知道这名少年的实力,对这名少年有些期望,必定会有人随同。
尤其此时这叶帧楠连过数关,通过这关的速度又远在长陵其余成名才俊之上,这对于那些小修行地已经属于莫大的荣耀。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离奇的味道。
所有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都并不太精通药理,无法得知为什么这名黑袍少年能够安然无恙的第二个通过此关,然而他们知道这名黑袍少年必定和烈萤泓一样,背负着某种使命。
在他们的视线里,黑袍少年叶帧楠就像一片未知的阴影,飘向青殿出口。
守在这殿口的依旧是那名不像是剑师,反而像私塾先生一般的青袍文雅男子。
在叶帧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一直在认真看着手中的竹简,神容平静安详,且带着一丝莫名的喜悦。然而在看到叶帧楠的瞬间,这名青袍文雅男子却是面色大变,他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尽可能快的让开一边,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台阶,道:“那便是出口。”
叶帧楠躬身致谢,也不多言,从他身侧行过,踏上微风徐徐而来的台阶。
山谷中已是清晨。
丁宁刚刚才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他实在已经倦极,就想寻找一处可以躺下的位置休憩片刻,然而他却很快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异样的气息,接着隐匿在他体内深处的无数小蚕自然的开始暴.动!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在他的身体血肉深处开始疯狂颤动,涌动而出,令丁宁的身体都不可遏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这些开始暴’动,想要冲出他身体之外的小蚕随着他的呼吸而被硬生生镇压下去,迅速在他体内销声匿迹。
他面容依旧平静的斜靠在屋棚里的一根柱子上,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向青殿石阶出口处,而是落在了身畔地下。
那里躺着一条丑陋的,很不好看的深红色长虫,便是青曜吟当做礼物赠给他的玄霜头虫。
这条玄霜头虫在荆棘海中连受他重击,又遭受了巨大惊吓,且从未看过深沉的夜色,到了此处竟然昏死了过去,然而此时,当丁宁体内的无数无形的小蚕暴’动的瞬间,这条玄霜头虫却是惊醒了过来。
它的身体在地下索索发抖,接着就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逃离丁宁的身边。
丁宁的目光便在此时落在它的身上。
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丁宁只是目光微动,缓释出体内深处的一些无形小蚕。
当那些无形小蚕在丁宁的身体里再度活动,玄霜虫的身体发抖得更加厉害,连逃亡的意志都被彻底的瓦解,身体迅速的蜷缩成一团。
丁宁收敛了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不再去管蜷缩在他脚边的这条深红色的丑陋长虫。
并非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条丑虫。
这条丑虫至少也有近乎三境修行者的实力,能够让它听话,至少也相当于多了一名不错的近侍,更何况方才从它的表现来看,它的一些感知能力甚至远超强大的修行者。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都是最顶峰的人物之一,而岷山剑宗在整个世间又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他送出的礼物自然还存在着无限的可能,不会如此简单,而且丁宁也绝非普通的修行者,他隐约觉得这条丑虫落在他的手中恐怕会比青曜吟想象的还要用处更大。
此时他这样不在意的姿态,只是因为他清楚异兽驯化的过程。
驯化异兽,最难的便是让异兽由心恐惧。
这是最难的一步,但他现在已经轻易的做到,这条玄霜虫和世间任何自然生成的异兽不同,但却有着不弱的灵智,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不需要刻意的去做什么,只需要将这条丑虫带在身边,只要时间一长,它应该会慢慢领悟他的意图。
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亦是一场豪赌。
现在这条丑虫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接下来在这场盛会里,又会有什么更多意外的收获?
亦或是失败,死去?
一条黑色的影迹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叶帧楠行走在晨光里,和他不断接近。
……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这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袍少年。
他看到黑袍少年的身上在滴水,所以少年的身体后方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水痕。
水痕里荡漾着一些不是细致的人看不到的淡淡黑色油线。
这些黑线是从叶帧楠的衣袍间渗出,很像是他身上的黑袍浸水久了之后自然褪色。
只是丁宁却看得十分清楚,这些黑色是从他的身体肌肤中沁出。
叶帧楠的每一个肌肤毛孔里,都在沁出丝丝的黑色油水。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连眼波都没有明显的波动,然而他的思绪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掠动着。
他缓慢的抽动着鼻翼,仔细的嗅着水痕中的气味,然后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复杂的气味。
那些飘荡在水痕里的黑线初始的气味有些像淡淡的蔷薇花香味,然而很快却是又散发出一股甜甜的冰凉奶香,紧接着却是又迅速的化为暴烈的辛辣味。
他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他判断不出这是何种药力,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见过这种药物。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种药物的药力,以这名黑袍少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澹台观剑一时都无法理解叶帧楠为何安然无恙的轻易通过荆棘海,但是他却和青曜吟一样,瞬间就判断出,这名黑袍少年是个药人。
“你是个死士。”
对于自己不明的东西,自然会心生警惕,所以丁宁看着已经走到檐下的叶帧楠毫不犹豫的出声,平静而冷的直接道:“你是谁家的死士?”
叶帧楠抬起头。
他的面容很普通,但是脸孔不大,所以也显得很清秀。
此刻他的神情很很宁静,只是明显带着一丝意外。
“谢谢你。”
他没有先行回答丁宁的问话,而是认真的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眉头微挑,道:“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通过身后那片荆棘海的选生,我是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你,或者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出来,如果真的等不到你出来,那我的死就会变得没有价值。”叶帧楠看着丁宁,诚恳的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在这里…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太多。”
丁宁凝视着他的双目,沉吟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这是岷山剑宗,就算我是来杀你的,在这里动手也会死得比你快得很多。”叶帧楠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当然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谢谢。”
丁宁颔首回礼,然后轻声道:“那么又回到了方才的老问题,你到底是谁家的死士?”
第一百零六章 还药
叶帧楠看着丁宁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丁宁眉头微蹙,反而致歉道:“对不起,可能太过疲惫,连思索事情都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叶帧楠自嘲般的笑笑,看着丁宁说道:“在长陵,谁不害怕皇后的打击报复。”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话语,丁宁的脑海原本的确有些混沌,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过来。
“你姓叶。”
丁宁看着叶帧楠的眉眼,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和叶踪是什么关系?”
叶帧楠怔了怔,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丁宁,缓声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他是我小叔。”
“你是…”丁宁看着他,呼吸微顿。
叶帧楠却已经恢复了平和,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不少长陵旧闻,知道一些我叶家的事情。”
丁宁抬起了头,用力的按压了几下眼眉之间,让自己变得更为清醒一些。
“你带来的是什么药?”他有些严肃的看着叶帧楠,认真问道。
叶帧楠也有些严肃起来,道:“黑龙木。”
丁宁的眉头猛然一跳,“来自海外?”
叶帧∮√长∮√风∮√文∮√学,ww□w.cf⊥wx.ne↓t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下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名字的药物,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药物似乎出自海外诸岛中的琼光岛,而琼光岛应该是那名在鹿山会盟中死在大秦皇帝大局里的海外修行者郭东将的修行地之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药力到底是何种性质,然而这种药物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便已表明了海外岛屿里一些人对云秦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时间差不多了。”
叶帧楠看着沉默的丁宁,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淋了很久很久的人,身体深处都开始冷透。
他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来,随着真元的催动,一缕缕的黑色药气在他的掌心沁出。
从他掌心沁出的除了真元之外,还有一滴滴细小的鲜红精血。
黑色药气在他的手心凝聚得越来越多,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这团黑色的火焰里,却是悬浮着许多滴鲜血。
这一滴滴鲜血就像是一颗颗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丹药,迅速的变为黑色,缩小成更细微的晶粒,然后又慢慢团聚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叶帧楠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
“我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谁家的死士,我不想欠你们的情。”
叶帧楠愣了愣,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只是看着丁宁道:“没有谁会让你还人情。”
“这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气之争,但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会卷入更多的事情里。”
叶帧楠看着丁宁的眼神怪异起来,“你竟然还想着很远的事情。”
丁宁神情不变,道:“为什么不想?”
叶帧楠皱眉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首名,没想到你还想着取了首名之后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当然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夺了首名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叶帧楠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霜,觉得丁宁说的话有些可笑,但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却是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你不妨先知道这黑龙木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力再说。”
丁宁没有说话,默认可以听听黑龙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惊人力量。
叶帧楠有礼的颔首,说道:“黑龙木是海外黑血蛟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异木,虽是植株,然而其药力却如同完美的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不仅可以和修行者的真元结合,迅速的化为大量的天地元气,令修行者出手自然威力大增,最为关键的是,其药力血肉滋生能力惊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剑创,也能够很快的复原。”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在海外的传说中,黑血蛟本来就被称为不死蛟,说是斩下头颅都能复生,虽然有些夸大,然而惊人的复原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宁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接受你带来的这种药力,即便我在接下来的比试里被人斩上一剑,也未必会死,甚至有可能很快复原如初?”
叶帧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被刺上一剑两剑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药力能够维持数年之久。”
刺上一剑两剑的意思,自然不包含被一剑绞碎心脉或是击碎五脏等瞬间致命的重创,更不用提一剑斩下头颅,只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贯穿伤势,能够很快的复原,甚至不影响下一场比试的话,这种药力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
海外多出惊世灵药,这也是这些年大秦王朝的铁甲战船一直在海外孜孜不倦的通贸和搜寻的原因。
但即便是在海外入世的所有灵药中,黑龙木也已经是其中最惊人的灵药之一。
叶帧楠认为根本不需要和丁宁争辩,只需要谈论药力,便是认为没有任何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者可以抵挡这种灵药的诱惑。
他等待着丁宁的神容变得激动,然后答应。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我不需要黑龙木。”
丁宁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拒绝:“我不想被人在身上刺上一剑,而且既然我如此顺利的通过了方才那关,接下来就算没有黑龙木,我也会夺得首名。”
叶帧楠呆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的眼睛瞪大,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丁宁,道:“你觉得你一定可以夺得首名?你真元修为连四境都未至,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剑试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谁会认为我会夺得首名,哪怕是任何一关比试的首名?然而我在之前每一关都是首名。”
丁宁看着叶帧楠,缓缓说道:“既然我是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一条命。”
叶帧楠彻底的僵住,连体内药力的析出都停滞下来。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改变主意。”丁宁看着叶帧楠,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也应该明白,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注定会死。”
丁宁看着他手中翻滚的黑色药气,他微微眯着眼睛,感知着体内那些无形小蚕的躁动,摇了摇头,“不一定。”
叶帧楠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怒意,寒声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黑龙木的药力,我不用真元和体内的气血将黑龙木的药力催化,黑龙木的药力就是剧毒,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很快就会死去,但我用真元和气血蕴育,我的真元和气血依旧不足,最终还是会五内俱损和中毒而亡。”
“你炼制的药可以你自己服用掉。”丁宁却是依旧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怒极反笑起来:“一个饿极的人可以吃自己的血肉而活么?”
他觉得丁宁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黑龙木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黑血蛟我却有所了解。既然你说黑龙木的药力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特性,黑血蛟的真元自然能够滋养生机。”
丁宁看着他愤怒的面目,接着说道:“蜜蜂也食用自己酿就的蜂蜜,从没有人说过用自己的真元、气血药力炼制的丹药不能自己服用。”
“最关键而言,这里是岷山剑宗。”
丁宁仰头看着上方高入云端的山峰,轻声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一名选生轻易死去,只要他们有能力救,他们一定会救你,这是剑会的规矩,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你有很大可能会活下去。”
听着丁宁如此平静的声音,叶帧楠依旧觉得荒谬,然而他却是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丁宁的话,甚至觉得丁宁所说的可能或许真的有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让我开始休息。”
丁宁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我会让你看到我获得首名。”
叶帧楠沉默不语。
“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宁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只有相信我,除非你真的想死的毫无价值。”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厌
叶帧楠看着闭上双目的丁宁,他依旧觉得丁宁有些难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是过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说要夺得首名,便真的一路夺得首名到现在。我真不明白,都已经是必定会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条命。”
闭着眼睛的丁宁疲惫的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呼吸迅速变得均匀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后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叶帧楠看着熟睡的丁宁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拥有很大的把握,也决计不会推辞送到口的甜美果实,不会拒绝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富商,也决计不会嫌自己家中钱财太多,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更何况在叶帧楠眼里,丁宁应该很需要这一份保障。
他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却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生死的问题。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时这简陋屋棚四周清寂无人,但这是在剑会里,若是他想要强迫丁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有岷山剑宗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若是真正凝练出有用的血药之时,他便已经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长≈≮风≈≮文≈≮学,ww←w.cf△wx.n⊙et为真正的死士,叶帧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赌的勇气。
他想要赌一赌,硬生生的凝练出黑龙木血药,然后让这颗血药掉落在丁宁身前,赌他死之后,丁宁会不会捡起这颗血药。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身侧的地上。
看着他的正是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
叶帧楠的眼瞳深处再次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荆棘海中没有经受过这种玄霜虫的攻击,然而丁宁在参加剑会伊始并没有带着这样的长虫,那这条深红色长虫自然是丁宁在之前的荆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时间,这条玄霜虫当然没有驯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觉得出这条玄霜虫对于丁宁的畏惧…一种深沉的,畏惧到此时丁宁陷入熟睡之后,都不敢就此逃离丁宁身侧的畏惧。
叶帧楠看着这条玄霜虫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改了主意。
他体内的真元再次毫无停歇的推动着体内的药气和气血朝着他的掌心渗出,他手上翻滚的黑色药气变得越来越为浓稠,变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团黑油在涌动。
黑油内里的鲜红色血滴,就像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闪现一瞬,然后迅速化为细微的黑色晶体。
黑油般涌动的药气最中央的部位,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药晶缓缓的矗立起来。
叶帧楠的面容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无数次的看过描述,然而当亲身经历,他却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艰难。
他无法站稳,很快跌坐在地,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身体开始发烧,身上却开始大量出汗。他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不再有黑气流淌出来,每一滴汗水都晶莹异常,以至于他的身上就犹如清泉流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朝着某处深渊坠落的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喝,体内剩余的真元从掌心中轰然冲出。
蓬的一声震响,真元冲散了还未彻底收敛的黑色药气,无数条黑线从叶帧楠指缝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开。
叶帧楠的身体无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他刚刚握紧的手掌张开,将手心中凝出的一条不规则的黑色细长药晶拍入口中。
当药晶在他喉舌之中咔嚓一声轻响,昏死在地的叶帧楠身体不断抽搐起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迅速沁出一层层诡异的黑色血泥,越积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龙鳞。
一道惊人的剑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消失,当微风拂动丁宁的发丝,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在叶帧楠的身旁出现。
似乎只是光影交错,当澹台观剑在叶帧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经出现在澹台观剑身侧不远处。
“怎么样?”
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不断抽搐,连眼窝都被浓稠的黑色血泥覆盖的叶帧楠,问道。
耿刃微微蹙眉,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
澹台观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就算要救,岷山剑宗也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救。”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认真道:“并非只是因为我们岷山剑宗的规矩。”
耿刃微微颔首,看着澹台观剑道:“我一个人不成。”
澹台观剑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气从他的袖间涌出,卷起叶帧楠的身体。
就将动步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耿刃郑重道:“青师弟养了头幼兽,等下到时,小心不要惊扰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竟然需要澹台观剑都这么郑重的交待。
“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
在动步之时,耿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轻声感叹道:“我见过无数修行者,却从未见过这样等人。”
说完这句,他和澹台观剑、叶帧楠的身影便在这数间屋棚前消失。
丁宁的呼吸依旧很匀净,即便是在耿刃看来,他都是处于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观剑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来,真正的开始沉睡。
……
当丁宁开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苏在岷山剑宗的一座殿前垂首等待。
岷山剑宗一切建筑都以青玉为色,然而这座殿宇却是金黄。
因为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宫。
即便高傲凌世如岷山剑宗,也必须臣服于世间最强的帝王,表达真正的敬意。
殿门微启,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着扶苏,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缎服,无法让人将他和大秦王朝两相之一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殿宇的空气里亮起很多细细的神辉,就如许多星辰在闪亮,随着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降临,殿门完全启开,同样只是身穿寻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过这名老人,出现在扶苏面前。
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不需要多礼,元武皇帝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想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
听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点名自己的来意,扶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原本已经考虑许久的措辞竟是难以出口,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微微迟滞了片刻之后,觉得多说其余也是无用,艰涩开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决计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扶苏身体一僵,呼吸都彻底停顿下来。
元武皇帝抬起头,看着远处崖间的流云,缓声道:“当年寡人与那人相逢,成为好友时,寡人也未成为太子,相逢微时,友情便浓,所以只要那人不过分肆意妄为,寡人便总会允许他胡闹,即便是寡人即将登基,实则已掌大权的那些年里,也是一样。”
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扶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心中震惊不安,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身前。
“你也明白这些话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对你说。”
元武皇帝看着扶苏,道:“只是你现在已成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应该牢牢记住。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经胡闹倔强,若是你和他成为朋友,略加纵容,将来便或许掀起更大的风波。寡人可以容许一些修行者胡闹,然而却不可能准许你再蹈覆辙。而且你应该用心记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见始终一致。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这里来求情,觉得或许我会格外开恩,这种想法本身便是错误的。”
看着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的扶苏,元武皇帝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开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记寡人今日和你所说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扶苏感动至极,跪伏下来。
“你将他视为朋友,但此事终究要看他是否视你为友,又肯为你付出多少。”元武皇帝淡淡说道:“告诉他放弃夺首名,哪怕最终获得剑试第二,寡人也会许他一个位置。”
扶苏感动无言。
“去吧。”
元武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扶苏再次叩拜谢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当扶苏转身离开时,他的眉头突然微皱。
扶苏的眉眼干净善良至极,然而他目光掠过之时,心中陡然有些生厌,只是他都不明白这情绪生于何处。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课
扶苏丝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着他的眉眼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憎之意,他满心欢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宁的面前。顶
“你就准备这样直接去求见丁宁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扶苏愕然转身,身穿素色缎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严相。”
扶苏对着这名老人恭谨行了一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这名看似寻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两相之一的严相。
在鹿山会盟前夕,阳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袭收复,在那场大战里,大楚名将范东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剑下,然而谁都清楚,负责统帅调度大军的还是严相。
能够让那样一支大军悄然进入阳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觉,只此一点,便足以说明这名老人的可怕。
“净琉璃不会让你见那白羊洞少年。”
严相作揖回礼,和声道:“其实就算换做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见那白羊洞少年。”
扶苏愣了愣,道:“为什么?”
“因为岷山剑会是岷山剑宗门内事,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改变剑会的进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严相看着扶苏,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顾及规矩和颜面,不能放至明处。”
扶苏有些反应过来,恳切道:“还请严相帮忙。”
严相微笑点头答应,看着扶苏大喜过望的神容,心中却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过后这名新晋的太子才会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权衡和权势。
丁宁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并非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是因为这是在岷山剑宗的剑会里,比在长陵其余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还未有第三名过关者出现,山谷里一片静谧,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丁宁身前的光线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
也只是在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丁宁身前的瞬间,净琉璃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屋棚外的空处。
净琉璃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没有出声,然而却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师叔,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来单独问他几句话。”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觉到了净琉璃的杀意,只是他神色自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淡然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说什么,身影一动,便又已消失在崖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风却是自他和丁宁之间生成,吹拂在丁宁的额头。
微风中自然带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润湿了丁宁额头。
丁宁醒了过来。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这名陌生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间便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看着丁宁瞬间就由浑浊和茫然而变得绝对清澈和警惕的眼神,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说了一声了不起,然后却是又微微一笑,轻声歉然道:“抱歉打搅了你的休息,我并非是来催促你进行接下来的剑试…我只是一名说客。”
丁宁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首先默默感知着体内的动静,确信在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到来前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才开始认真的凝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结净细腻的脸庞,他确定这名中年男子对于自己而言也绝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依旧靠坐着,出声问道。
“何山间。”中年男子微笑着,异常简单的回答。
丁宁看着他,道:“你想要说什么?”
何山间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来。”
丁宁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何山间接着说道:“太子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圣上念你身为太子之友,金口应允,若你不夺首名,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
丁宁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何山间顿时怔住。
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这是圣上的亲口许诺,这样的许诺,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这名少年,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看着丁宁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带来的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丁宁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
何山间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问道:“你不准备说些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的更深,然而他却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便转身走出这间屋棚。
……
崖间光线明灭不定。
何山间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间道上浮动,行向远处明黄色的行宫。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触及那抹明黄的色彩,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更为热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必定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壮丽天地在等待着自己。
扶苏就在行宫外不远处的台阶上焦急的等待着,他远远的看到了何山间的身影,眼神也迅速变得热切起来。
他想要马上问问何山间,丁宁说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何山间的身影突然顿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间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间明灭不定的光线,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间身前的山道,变得越来越为明亮。
扶苏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自觉的异常不安。
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这人显然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洁癖,喜穿异常洁净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自然区分开来。
这人便是岷山剑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苏震惊难言,双目都因为太过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为何,他之前面对其余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往往是剑意刺目疼痛难言而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的身影却反而显得越来越清晰。
崖间其余的景物都并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传说中的这名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着黑色长发,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甚至比长陵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长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上去极为年轻,只得二十如许。
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着僵立在道间的何山间。
何山间眼中的热切早已消失,全部变为惊恐之意。
“岷山剑宗难道不好么?”
百里素雪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悦耳,很好听。
然而何山间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数冰棱在叮叮撞击作响,并散发出凛冽寒意,令他的身体都不住的发抖起来。
“难道不比争权夺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
百里素雪冷漠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控制身体的发抖,但他还是深深躬身行礼,道:“奉命而行,请宗主念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郑袖或者别人效力,看在同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剑宗这么多年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何山间浑身冷汗如瀑滚落,他知道无法幸免,但心中却是极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
“只是要做说客,你完全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接近那名选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但你错在不该用我的名义,说是我让你去问那名选生一些话。”
何山间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极大的恐惧充斥,他张口就将发出一声厉啸,想要试试是否能够逃往那座明黄色行宫。
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间已经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体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坠地的瞬间,白光从他的脑后透出,凛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全身。
他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
百里素雪看着没有一滴鲜血流洒出来到的何山间的尸体,依旧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此时的扶苏正无比震骇的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谁都知道我很小气…岷山剑宗自有规矩,无论谁想玩弄权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课,你应该会记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意,心中对着这名大秦太子说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间。
震骇难言的扶苏身后,严相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也是他给扶苏上的第一课。
第一百零九章 师兄
在严相这样真正的权贵眼里,动剑杀人永远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玩弄平衡,将多方势力控制于股掌之间才是真正的学问。@↙,w↓ww..co¤m而作为一名太子,将来大秦王位的继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达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会牵动什么样的代价。
容姓宫女自然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要懂这些道理,所以在听到回报,听到一名强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极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斩杀在道间,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缕残酷的阴冷笑意。
连何山间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名原本身体五气过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又算什么,在长陵,任何修行者都是圣上和皇后的私人财产,旁人若是想动用皇宫里的一块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宫里的主人,却或许只是将那块玉石铺在地上装饰。
她所遗憾的是丁宁没有亲眼见到百里素雪杀死何山间的场面,这样的话,她觉得丁宁或许会明白他的挣扎对于长陵真正的权贵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岷山剑宗并没有想隐瞒许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杀死何山间的事情,当容姓宫女收到回报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崖上。
几乎所有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何山间即便这些年里一直是替朝堂办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剑宗内的事情至长陵皇宫,但毕竟不是通敌国,毕竟只是替朝堂办事,更何况此刻元武皇帝还在岷山剑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么样的胆子,竟然当着元武皇帝的面,就将何山间杀了。
净琉璃转头望向何山间伏尸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线迅速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过了一扇诡异的光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旁人无法得见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然而她却多见,所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谨的行了一礼,道:“师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启时的路和最后的路却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这少年说话,小鬼这么多,就让他们说个够,让小鬼多现一些出来。”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净琉璃,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线里。
净琉璃微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话语里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师长的情绪很快变得越为复杂。
他们被告知,在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的剑试里,他们可以进入山谷近观。
可以进入山谷近观…便意味着要想传递些讯息给选生会方便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宗可能不会阻挡一些人给选生传递讯息,因为这样就会更加显得何山间的死没有意义,显得何山间的死完全就像是一个玩笑。
和圣上开玩笑,难道岷山剑宗就真的不怕成为第二个巴山剑场么?
就在这时,很多人开始同情白羊洞,甚至开始同情青藤剑院。
因为就在此时,荆棘海中出现了第三名、第四名过关者。
张仪和徐怜花的身影从崖间的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
当张仪遭遇徐怜花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为他没有受什么伤,而且他的猜测没有错误,一路上没有新的皇虫族群对他和徐怜花形成威胁,所以他和徐怜花反而成了继叶帧楠之后的第三、第四名过关者。
叶帧楠虽然领先于张仪,然而已经退出剑会。
徐怜花本身是张仪背出,所以张仪就相当于第二名通过荆棘海,获得最后剑会资格的选生。
代表着皇宫里女主人意思的容宫女不想见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这场剑会之中出类拔萃,然而白羊洞的这两名少年却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开始担心皇宫里的女主人更是会因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迁怒于白羊洞,迁怒于青藤剑院。
……
“是我们出来太晚了?”
张仪看着眼前寂静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怜花眉头一挑,忍不住想骂张仪愚蠢,以他的实力尚且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别人怎么可能比他们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张仪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聪慧得多,他还是忍住了,道:“放我下来。”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张仪惊疑的看着空旷的山谷和似乎空无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犹豫的转头,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来?”
徐怜花忍不住发怒道:“多这几步,少这几步还有什么关系么?”
张仪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又太过婆婆妈妈,讪讪的放下徐怜花,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惊喜的大叫。
徐怜花撞在了猛然停顿下来的张仪背上,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怒声道:“做什么?”
“你轻声些。”
张仪说不出欣喜的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自己这么大声,却叫我不要大声?”徐怜花觉得张仪简直脑子出了问题,然而当看清屋棚内的情景,他却马上明白过来张仪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又是首名?”
看着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张桌后的丁宁,看着丁宁身上没有多少明显伤痕的样子,确定屋棚的附近没有其余人的存在,徐怜花沉默下来,心生敬意。
一次两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过多的巧合,却成必然。
“我小…师弟真非常人。”
张仪进了屋棚,到了丁宁身前,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徐怜花却更是沉默。
因为他看到这几间屋棚里的桌子上都只有放着最简单的用于止血纱布,而并没有任何特效的治疗药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抓了些纱布,走到了屋棚后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开始揭开已经和自己伤口彻底黏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黏连的衣物和血痂从他的身上剥落,他的眉头开始不断的跳动,伤口又开始流血。
张仪走到徐怜花的身后,看到徐怜花在剥离身上的这些衣物和血痂之后,却任凭伤口流血,并不马上用止血纱布包扎,他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会包扎?”
徐怜花无奈的看着将自己当成无知孩童的张仪,郁闷道:“当然不是。”
张仪愣了愣,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其它的治疗药物,岷山剑宗就是想让我们带着伤进行接下来的剑试。”徐怜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烈日,缓声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有时候自己的鲜血和阳光对于新鲜的伤口也是一种药物。”
“晒晒太阳有用?”张仪怀疑的看着徐怜花身上流血的伤口。
“借着风和阳光让伤口尽可能自然凝结,然后再用止血纱布,绝对比现在用纱布强行止血有用。”徐怜花垂下头来,冷冷的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借着说道:“我希望有用。”
张仪知道徐怜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认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怜花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提起自己的剑,割去伤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时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张仪看着徐怜花并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晒晒太阳总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师弟也搬来这里?”
徐怜花吃痛,沉声道:“那是你师弟,要不要搬过来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着丁宁之前的表现,张仪知道丁宁就算醒来也能很快的内观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内,用最轻柔的姿势将丁宁抱出,折了些干草铺好,然后将丁宁放上。
同样是睡,他希望丁宁能够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温暖一些。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张仪所做的一切,徐怜花依旧觉得张仪太过细致,太过婆妈,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温暖的师兄。
张仪也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整个山谷再次变得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崖间又有光影闪动。
又一名过关者出现了。
第一百十章 嘲讽
从崖间阴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银色袍服的少年。↑↓,w★ww..c▲om
他的身上也和丁宁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连身上的银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没有刮出什么裂口。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起来却甚至比徐怜花还要疲惫和虚弱。
当抬头看到刺目的阳光的瞬间,这名少年的身体晃了数晃,似乎连再抬脚都不愿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间石道上又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这名银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的样子,硬生生的直起身体,转身往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崖间。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飘起几缕血样的诡异色彩。
银袍少年眉间顿成川形,他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问题。
再过数息时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惜春?”
银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缩,有些意外的出声。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过分虚弱,这名银袍少年说话的声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响亮,在这幽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出,正在安静处理自己伤口的张仪和徐怜花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春?”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对于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而言都并不陌生,徐怜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影山剑窟一名真元修为只是三境上品的学生会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三,甚至压过了先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要排第一的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是易心。”
张仪看了徐怜花一眼,有些惊讶,旋即他又觉得徐怜花可能误解,马上补充道:“说话的这人是心间宗的易心。”
“易心?”
就在此时,屋棚的另一端,崖间的出口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么?”徐怜花奇怪的看着张仪,轻声问道。
顾惜春对于整个长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怜花和他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虽然出名,然而心间宗却是注重静修的宗门,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烟火气,根本就不放出院门,所以徐怜花虽然认识易心,然而之间却也没有多少交往。
张仪有些羞涩道:“我和他并不熟识,只是才俊册刚出时,我师弟丁宁被逼和周写意一战时,易心出声说了不少公道话,所以我便记住了他。”
徐怜花微微一怔,“只是说过几句话,你就记住了他的声音,你倒是好记性。”
张仪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虽然知道你只是谦虚,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谦虚,否则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为你矫情虚伪。”
张仪愣住。
两人和顾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张仪因为丁宁的关系和顾惜春还有些间隙,所以都不想主动出声招呼,此时也都是低声交谈。
“久闻心间宗的念剑极为独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旧可以御使飞剑一般令剑气有如活物,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想必传言不虚,否则易兄也不会以首名通过此关。”便在此时,崖间出口处的声音便又响起,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徐怜花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微嘲道:“张仪你看到屋棚内无人,便以为我们是最后出来,这顾惜春却是自负,看到屋棚内无人,却以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没有人过关。”
张仪点了点头,轻声道:“顾惜春的确是有些自负的。”
此时在易心面前出声之人自然正是顾惜春。
和剑会开始时相比,顾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没有什么改变,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平稳,只是他眼角几缕血丝却更浓。
看着甚至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的顾惜春,易心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
“我心间宗的念剑虽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却是你影山剑窟的剑经更为精妙。”沉默了会之后,易心缓声说道。
顾惜春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却是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首名。”
易心当然清楚顾惜春说的人便是之前连夺首名的丁宁,只是他本身无针对丁宁之意,此时又是疲惫到了极点,所以一时不愿接话。
就在此时,顾惜春的笑意迅速收敛。
因为他身后的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他有些担心丁宁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即便丁宁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开始剧烈的收缩,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迅速在他的脸上泛开。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参加剑会的选生里,女子的数量本身要远远少于男子,而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顾惜春感到震惊。
若是隔着数间屋棚的张仪此时能够看到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走出的这名少女,竟然是谢柔。
虽然谢柔在长陵和关中非常出名,然而却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参与掌管着关中谢家的许多生意,并非因为她的修为。
顾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够通过那片荆棘海,更不用说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出现。
谢柔走得并不快,显得极其吃力。
然而顾惜春的面容却更为僵硬,因为他看到谢柔竟然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变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剑一样的长剑被谢柔当拐杖一般拄着,而谢柔的身上,并未见到其余任何的配剑。
“我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
就在此时,谢柔却也已经走出了崖间的阴影,走到了阳光下,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种有些悲伤,有些愤怒的目光看着顾惜春,接着说道:“但就算他没有通过这关,你还是不如他。”
顾惜春的眉头缓缓的挑起,面色渐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谢长胜。
谢长胜之前也最喜欢说话嘲讽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着现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是他冷漠的摇了摇头,对着谢柔说道。
想到丁宁无法通过荆棘海,无法在剑会中胜出的后果,谢柔的心中更加悲恸,她咬牙就要再说话,然而顾惜春却是抢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体现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说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无话可说。”
顾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讽的意味:“你要是说我前面几关落后于他,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剑会只论最后的结果。一颗流星再怎么明亮,也只是流星。”
谢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视线中不见丁宁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乱,此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顾惜春的嘲讽。
顾惜春和谢柔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远处的屋棚后。
看着想要出声,但又显得有些犹豫的张仪,徐怜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来:“张仪,你的耳朵聋了么?到现在你还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谢柔忍不住和他决斗,你才出声说丁宁早就在这里了么?”
听到徐怜花此语,之前还在考虑有礼无礼的张仪顿时霍然醒觉。
他呼吸一顿,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屋棚里突然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墙角。
顾惜春、易心、谢柔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都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望向屋棚之内。
张仪和徐怜花也同时一呆,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难道这屋棚之内还有别人?
一条深红色的影迹出现在顾惜春等人的眼中。
谢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惊。
顾惜春微僵的面容却是一缓,“原来是…”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异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在屋棚后方响起。
“张仪?”
谢柔又呆了一息的时间,接着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叫出声。
易心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顾惜春的心骤然落到谷底,接着就如坠入地狱。
“不用紧张,这条虫是我的。”
一声熟悉的,让他身体僵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第一百十一章 连横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山谷里骤然重归寂静。↑小
谢柔望向声音响起的屋棚后方,激动难言。
易心觉得极为尴尬,以为自己是这关首名,未料想屋棚后已经聚了不少人。
张仪很是羞愧,觉得自己动静太大,以至于惊扰到了丁宁的休憩。
徐怜花极度惊愕,他无法理解丁宁怎么可能从里面带出这样一条长虫,而且这样的长虫在侧,丁宁竟能安眠,难道这条长虫竟已真的被丁宁驯服?
只是如此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他们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都没有在此时奚落顾惜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顾惜春,然而就在丁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条窜出屋棚的玄霜虫也马上停顿下来,然后缓缓绕过一个圈子,朝着屋棚后爬去。
它的样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宁身侧去,又想在丁宁身旁寻找保护,所以爬行的样子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顾惜春却觉得这条长虫好像爬在了他的脸上。
顾惜春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发一言,独自行向一座屋棚。
“师弟…”
张仪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转身看着坐在了地上的丁宁,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来了你和谢柔么?”丁宁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
张仪怔了怔,顿时又有些担忧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和顾惜春有什么仇?”徐怜花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仪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仇。”
徐怜花顿时皱眉,不信的看着张仪:“没有仇会这样?”
张仪的神容变得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说丁宁师弟如何不成的时候,都会马上被事实证明自己说错了。”
“之前很多次?”
徐怜花想了想方才顾惜春自认第二个过关时和易心所说的话语,以及后来对谢柔所说的话,又看看眼下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很惨。”
“不过这不是没有什么仇…在自认风光的时候被当众打脸,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怜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和爬向丁宁身侧的玄霜虫身上,接着问道:“你怎么能够从里面带出这样的一条虫出来的。”
“师弟,这是徐怜花,我们是朋友。”张仪知道丁宁并不像自己那么好脾气,他生怕丁宁对徐怜花无礼,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宁的神情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怜花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这里是岷山剑宗。”
徐怜花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岷山剑宗,而岷山剑宗又是最为“小气”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剑宗允许,没有人能够带走岷山剑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过关者。丁宁你真的很厉害…岷山剑会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剑会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剑宗的赏赐。”
就在此时,易心的声音响起,他和谢柔也已经绕过了屋棚,来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这片空地。
丁宁注视易心颔首为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洞主知道,会很高兴。”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选生连夺首名,做到之前所有选生没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师长自然会非常高兴。
只是可惜,薛忘虚已然无法看见。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很佩服你们。”易心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坐了下来。
“其实…”
张仪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都应该站在丁宁师弟一边,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碍自己进入岷山剑会修行的机会…有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尽力帮丁宁师弟夺得首名。”
“你这次倒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居然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徐怜花转头看着张仪,微嘲道:“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顿饭的事情,这么简单?”
张仪微垂下头,不敢看徐怜花的眼睛,但还是说道:“其实你们都应该听到过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我们白羊洞和我师弟而言并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争一争,那今后她想要哪个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如果有人出来争一争的时候都没有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想有些人今后便更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不是帮我师弟和帮白羊洞。”
张仪低垂着头,难过的说道:“白羊洞已经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这是帮长陵所有的修行地。若换了我是别处修行地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
易心和徐怜花的心中都同时一震。
张仪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即便张仪的身上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谁都可以看得真切。
谁都看得出张仪很真。
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怎么?”
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
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
(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
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
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w√ww..co■m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
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陆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
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
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
……
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发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速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发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
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的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
“你的虫很有意思。2,ww※w..co+m”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
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发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的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
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的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
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
将一碗热水递到独孤白面前时,张仪充满真正谢意的微躬身施礼。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够帮到自己“小师弟”的行为,都值得他去感谢。
然而出口时看到清澈的,连一根茶叶都没有的白水,他却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准,又有些羞涩道:“请喝水。”
独孤白笑笑,接过张仪递来的碗正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却是微僵。
因为一直垂头看着剑经的丁宁已经抬起头来。
丁宁抬头,却是看向远处,看向崖间的阴影。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的目光带动,看向那处。
张仪转身,然后他看清了从崖间走出的那人,眼中顷刻充满惊喜,忍不住就叫出了声:“南宫采菽!”
此时走出的少女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秀发也十分凌乱,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艰难,然而在听到张仪这一声惊喜叫声时,她却是也惊喜的呼了一声,身体里似乎陡然充满了力气,一个箭步,竟然掠起。
独孤白知道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剑院的南宫采菽,他理解张仪等人的欣喜,心中却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廓。
“我知道了症结。”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丁宁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独孤白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觉的出声:“你知道了症结?”
丁宁伸手递还惨绿色泽的兽皮,点了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独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左手接过兽皮放入怀中,然后右手拔剑。
一抹好看的淡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独孤白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是淡淡的黄色,剑身是淡绿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许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剑身。
整柄剑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这把剑就是尉獠子当年的佩剑,尉獠子当年就是用这一柄剑对敌。”独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丁宁说道:“我在剑谷里并没有选别的剑。”
南宫采菽还没有穿过屋棚来到他们的身前,徐怜花等人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独孤白话语里的意思,丁宁却是已经看着独孤白平静的说道:“所以当年你父亲和天凉军的将领们,也应该没有见过尉獠子用过孔雀绿这一招剑式。”
独孤白身体大震,他极其郑重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道:“是的。”
徐怜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丁宁当然不可能看到过当年战场上的战斗,他此刻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只有一点可能,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剑式的关键所在。
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独孤白看着丁宁,道:“是剑的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道:“是很多剑的问题。”
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谁
“很多剑的问题?”
独孤白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頂◆点◆小◆说,w≧ww..c√om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独孤白看着丁宁,忍不住重复道:“真的是很多剑的问题?”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然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了些意味。
“难道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的剑式?”夏婉下意识的出声。
丁宁再次点了点头:“有很多剑式并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
“但这剑式十分特殊,也不是双剑就能施展…”独孤白也抬起了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是需要很多剑?”
徐怜花听懂了,然而却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剑怎么施展?”
丁宁平静的看着所有人,轻声道:“需要很多剑才能施展的剑式,首先这个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将很多剑握在手里,在斩出这一剑的时候,可能任由这柄剑飞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另外一柄剑斩出。”
所有人细想着那样的画面,一时都是震惊无语。
独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意,颤声道:“孔雀绿…孔雀开屏才会满绿,所以这一剑式,其实和投掷很多剑没有太大的区别?”
丁宁说道:“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独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的,而且这么快…”
“知见障很多时候来自固有道理的思维,几乎所有的剑经追求的自然是对剑的绝对掌控,剑如人臂,不可脱手,但毕竟有些剑式另辟蹊径,在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便可以试着彻底换个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结果,再想着怎么往这个结果去凑,去想可能达到这个结果的途径。”丁宁平静说道。
独孤白的眼眸深处一瞬间茫然,接着明亮起来,接着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脑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许多柄剑同时升腾了起来,很多柄剑沿着截然不同的线路瞬间飞出,就如孔雀开屏一般异常美丽。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充斥。
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绿”这一式。
极度的震撼从他的眼眸深处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为敬佩。
“谢谢指点。”
他起身,认真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一开始他说的是探讨,现在说的是指点。
同辈之间说探讨,师长教导晚辈才说指点。
独孤白此刻用面对师长般的态度面对丁宁,然而周围所有人却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理应是这场剑会的首名。”
独孤白又接着说了这一句。
“这一剑就此…通了么?”张仪看着独孤白说道。
他是周围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感到太多震惊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悟出这一剑的奥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他只是有些怀疑独孤白没有经过真正的演练,光是凭想象来最后判定会不会有问题。
“通了。”
独孤白认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几块木板下来,在丁宁的下首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长剑开始劈开木板,开始削制木剑。
远处很多人听不到独孤白和丁宁的对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独孤白劈柴一样是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却看到了独孤白对着丁宁行礼和坐于下首的姿态,这些原本就因为易心、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宁身旁而震惊的人,心中变得更为震惊。
南宫采菽穿过屋棚走到丁宁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侧半边衣袍全部被鲜血染红,然而在张仪迎上去想要开口问她伤势之前,她已经对着张仪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看着她在身侧坐下,丁宁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南宫采菽的悍勇和丁宁的平静,令远处许多人心情难以平静。
……
“你在看谁?”
徐怜花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他发觉丁宁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初时他以为丁宁是在担心还未出来的沈奕和谢长胜等人,然而他慢慢觉察出来,丁宁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落在崖间出口处,而是落在那些已经出来,正在休憩或者处理自己身上伤势的人身上。
听到徐怜花的问询声,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怜花愕然:“不知道?”
“能够对我真正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太多。”丁宁明白他的不解,依旧看着远处那些选生,解释道:“现在那些人里面,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人有叶浩然和顾惜春…但肯定不只那两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隐藏着真正的实力,而且这人甚至有可能比叶浩然和顾惜春还强?”徐怜花瞬间便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来?”
丁宁点了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绝对不是她最终的力量。
而且这个人肯定会比烈萤泓更强。
若只是所掌握的剑经比烈萤泓更加精妙,对于丁宁而言还不算什么,但若是真元修为还远超烈萤泓,不能提前找出这人,不能察觉出这人真正的力量,在剑试中他便会没有绝对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发觉这人是谁。
……
那人是谁?
徐怜花看着远处那些选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围坐在丁宁周围的人之外,其余通关的选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选生他几乎全部都认得,其中一大半的伤势虽然没有他严重,但是放在平时也已经算是重伤。
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势的,唯有四名。
除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样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夏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徐怜花没有转头看夏婉,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是来自沉山剑院的选生。
之所以说不太可能,不只是因为沉山剑院的院长茅若伤是极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剑场遭遇的人之一,对于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一事也曾表示过不满,而且宋玉明的父亲便是广阳郡的广阳大将军宋千颂。
像宋千颂这种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长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难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苏莘?
一名来自天雪道观的女修行者?
天雪道观是纯粹不参与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极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为到何种层次,一生也是停留观中,脱离世俗。
难道这名女修是和刚刚被百里素雪杀死的何山间一样,耐不住了寂寞?
徐怜花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在此时,夏婉一声惊喜的呼声却是响起。
徐怜花转头,他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喜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崖间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陈离愁走了出来。
陈离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关系极佳的好友。
离愁怜花,徐怜花很多时候甚至幻想过,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这名好友的名字或许很有可能会连在一起,成为某种传说。
就如张仪一直在担心着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样,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担心着陈离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徐怜花眼中的惊喜迅速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陈离愁顿了顿。
只是这顿了一顿,和陈离愁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他就感觉到了陈离愁内心深处的意思。
夏婉也感觉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陈离愁又开始动步。
他沉默的穿过了屋棚,从张仪和独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过,走到了徐怜花和夏婉的前方,却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看着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着。
这时候任何的话语,便是尴尬和不愉。
“有时候低头才能承冠。”
陈离愁却是开口,然而他没有对徐怜花和夏婉说话,而是看着丁宁,认真的低声说道。
丁宁一直都平静的看着陈离愁的到来,听着这句话,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微抬起头,也认真的说道:“我只知道低头就会看不到头顶上落下的剑,越是低头,就越是被一剑斩断头颅。”
第一百十五章 最后的出关者
陈离愁微微躬身,表示对丁宁的尊敬,然后转身望向徐怜花和夏婉。£頂£点£小£说,w◆ww..c●om
“我不想你们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很不智的行为。”
徐怜花看着这位好友被阳光染得金黄的面目,嘴角渐渐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然后他低下了头。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低头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人的一生总会做些不智的事情…因为很多东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怜花低着头,缓慢的说道。
山谷中的微风吹在陈离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风很暖,然而陈离愁却感觉到有些冷。
他和徐怜花结识很久,所以此时他完全听出了徐怜花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宁,而是换了陈离愁是白羊洞弟子,因为友情,徐怜花也会坐在他陈离愁身边。
然而现在,他不愿意坐在徐怜花身边,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陈离愁的口中微苦,他无法再出言劝说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离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难过,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误。
在他看来,友情也是可以选择的。
明明可以选择光明的前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条越见狭窄的死路?
他沉默着转身,准备穿过屋棚走向另外一边。
“要喝热水么?”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拘谨但显得很有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头跳了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仪端着一碗热水,很诚恳的看着他。
陈离愁看着张仪的眼睛。
张仪的眼神很真诚。
“我不能理解。”
陈离愁没有去接张仪手中的碗,转过身继续离开,有些自嘲般笑笑,轻声道:“谁会为了一碗热水就有可能陪着一起死?”
听到他的话语,徐怜花依旧沉默不语。
他认为陈离愁的话是对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关人的感情,和对错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他?”
在陈离愁转身离开时,夏婉已经转头过来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陈离愁走远,她轻声说道。
“不会。”
一直在认真削着木剑,方才都没有看陈离愁一眼的独孤白很确定的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后棋子,陈离愁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些话。”
夏婉喝了一口热水。
原本一个人饿得久了,哪怕是喝这种纯净的水都会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时,她的口舌之间却不由得泛开一阵苦意。
虽然身边有徐怜花、独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对面有叶浩然、顾惜春…再加上现在的陈离愁,才俊册排名前五的选生里面,已经有三名必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陈离愁的实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陈离愁要比她强出不少,若是在平时,徐怜花和陈离愁之间或许胜负难断,然而现在徐怜花伤势极为沉重,又如何能战?
还有烈萤泓,还有那颗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萤泓怎么还没有出来?”
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上伤口的南宫采菽寒声说道。
所有人还不知道烈萤泓已经因为沈奕和谢长胜而不可能出来,在所有人看来,烈萤泓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此时屋棚的另外一侧已经停留了十六七名选生,无论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从才俊册上的排名来看,他们这边都是绝对的劣势。
……
陈离愁脚步声远。
场间重新安静下来,沉寂得让人有些不安。
“其实没那么复杂。”
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的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
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陆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发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怎么会这样?”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