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时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时候,即便是在许多人眼里已经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经脱离凡尘的存在,对于不可知的命运,依旧极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头顶上依旧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们也唯有等待。
随着积雪的消融,长陵由大寒进入立春。
周家墨园里,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黄,然而那一片布满枯败荷叶的池塘里却还有很多浮冰漂浮着。
一名身穿茄花色锦服的少女在周写意的引领下,走入了这方小院。
这少女名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会稽郡,因有修行天赋,数年前开始便在会稽郡九念剑宗修行,至长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说周家墨园,再者听说是周家老祖召见,这名少女可以说是紧张和忐忑到了极点,无数个不好的猜测不断在心头回旋,手心里一直不断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他满头的银发依旧梳理得光可鉴人,身上的大衣盖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进他所在的这间厅堂时,他的目光里依旧充满着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然而在周写意请安的声音响起,少女走进之时,这些情绪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变得极其和蔼慈祥。
“不需要紧张,我召你前来,只是因为写意残卷上有一门秘术,然而这门秘术只有女子才适合修行。”
看着极度紧张不安,连肌肤上都出现了许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极其温和的缓声说道:“而你应该是此时我们周家最适合修行这门秘术的人选,接下来你便在墨园里安心修行便是。”
听到这样的话语,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极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来吧,我周家风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时驾鹤西归,将来令周家承继下去的担子,必定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却依旧觉得不够,又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
少女更觉情深意重,泣不成声之时,却未曾料到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的心念却不在她的身上。
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可以自然随着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自然可以试出。
……
旧门阀周家已然没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虫,苟延残喘,妄获新春,新侯方家却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长陵东郊,方侯府的那处僻静院落里,长发垂散如荒草乱长,衣衫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方绣幕。依旧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温泉,散发着微温的热气。
碧潭的青草之间,有数尾红鲤在游动。
所有人,包括走入这处僻静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认为方绣幕是在观鱼而悟剑意。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方绣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红鲤始终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却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数条,即便泉水清澈。依旧有无数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鱼衰弱死去。
而除了这些游鱼之外,他还看到许多更细微之处,看到这碧潭里一些无比细小的虫豸。
虫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时间更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虫,一生循环只不过十余日的寿命。
这样的循环里,自然蕴含着真意,蕴含着元气生灭的道理。
长陵的修行者都并不清楚方绣幕的真正修为,只是凭借一些线索,判断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时也只有那些位置极高的,能够亲近君侧的权贵,才通过皇帝的一条旨意,推断出他的修为恐怕已经凌驾于夜策冷等人之上,跨过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实却是,他此时的修为依旧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在十年前,他其实就已经窥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说,从十年前开始,只要他愿意,他便随时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门前停留了十年。
这十年的等待和积累,一朝破境,将会令他和其余的七境修行者有什么样的不同?
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时,他接到了一道圣意。
元武皇帝“请求”他随行参加鹿山会盟。
这便代表着元武皇帝也清楚。
苏绣幕不知道为什么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这却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这一道旨意,说是请求,实则却是命令。
圣意要他破境。
要他这柄已经淬炼了许多年的剑开锋,为大秦王朝斩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许这道圣意里,还隐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圣意难违。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苏绣幕迟疑了数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隐含的深层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这立春之时,他轻叹了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无数春天的气息顷刻间从他的身体绽放。
一时间,院里无数花朵绽放。
就连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开到最浓艳的绚烂。
……
清晨,端着面碗和薛忘虚、张仪、沈奕在一起吃面的丁宁也在等待着。
只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死在养鸭人临时村落的樊卓,好像长陵市井间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样消失了。
没有监天司或是神都监的人出现在梧桐落的周围。
甚至好像整个长陵都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云水宫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么事情发生,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里的真元修为都在稳步的增长,立春已至,距离盛夏的岷山剑会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事情才能确定。
料峭春寒里,苏秦仔细的检查过自己的衣着,然后用最为洁净的白布缠绕自己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觉得厌憎。
然后他走出久居的会馆,走向停在街道边的马车。
马车是长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却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无数楼宇掩映在微绿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说不出精致娟秀。
此时苏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道边的一株海棠上。
这株海棠已然盛开,花如胭脂。
苏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这秀丽华美,和长陵相比俨然两个天地的楚都也已经等待了许久,今日里,他终于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权势的女人的接见。
马车载着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无数垂柳的枝条甚至温柔的飘荡在马车的车厢上。
许多警惕而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辆马车驶入一间行宫。
这间行宫的正殿里垂着一道华美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见那名传说中的女子。
“身为秦人却来楚地游说,你有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这半盏茶的时间无法说动我,便说明你和骊陵君都太失败,我会杀了你,他也不会有资格回到这里。”
女子的声音轻柔,然而同时却有无数锐意刺入苏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剧烈的痛楚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垂头道:“我不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我只需说一句话。”
珠帘后陷入沉寂,等着他说话。
苏秦说道:“只需您允他回到这里,您便是后。您知道,后有两层意思,您都可拥有。”
“放肆!”
一声呵斥声在珠帘后响起。
因为太过冷酷,太过剧烈,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想,就像是有无数人在暴怒的呵斥着苏秦放肆。
后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母后,一层是皇后。
两者皆可拥有,便是她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
然而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帘后的女子自然是极其清楚苏秦这一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所以她才会如此剧烈的出声呵斥。
只是苏秦的面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静的说道:“但这是骊陵君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您也应该明白,只要您让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时给予您这样两种身份,您在这里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您和他之间的关系,将会更加稳固。”
珠帘后的女子看着他,未出声。
苏秦看着地面,知道此时自己还未死去,今日便已不会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满足的轻声说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已经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听到的便已该死。”
珠帘后的女子终于出声。
一股带着甜香但又极为恐怖的杀意在殿中迸发开来。
珠帘尽碎。
殿中数蓬血花洒落遍地。
侍奉两侧的宫女瞬间死去。
万千大珠小珠在溅落在苏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跃不息,发出悦耳的声音。
苏秦却未死去。
他将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说道:“您终将是现在和将来,大楚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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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端的刺杀
过了立春,长陵所有修行宗门的放院日早已结束,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轻飘飘的掠过长陵某处修行地的高墙,却是偷溜出来。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身影顿时一僵,脸面上并没有一般宗门弟子外逃被察觉时的恐惧,泛起的却都是些恼羞成怒的神色。
就在此时,轻轻的有声音响起:“表弟,小姨说得果然不错,你平日里修行的确不太用功。”
听到这一句,这名少年顿时羞怒顿消,眼眉之间全是喜色。
他霍然转身,不可置信的对着出声的那人说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也是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即便一脸捉弄的笑意,依旧显得分外的宽厚温和,赫然是最受大秦王朝皇后和皇帝宠爱的皇子扶苏。
大秦皇后郑袖唯有一个堂妹郑非夜,嫁于了孟侯府,此刻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称扶苏为表哥,他自然便是孟侯府的世子孟七海。
看着惊喜万分的孟七海,扶苏显也高兴,抿嘴笑道:“母后准允我在外行走,历练一番,这外面我不熟,便第一个想到找你,听说你是鱼阳剑院一等一不安分的学生,经常翻墙跑出来,我就想来这片高墙看看,想象一下你跳墙时的风采,没想到你就直接这样跳到了我的面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孟七海一年之中和扶苏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两人自幼一起玩耍,且扶苏性情随和,很多时候都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小孩子玩耍起了争端也会让他,所以他和扶苏自然十分亲近,平日里也只是喊扶苏表哥。此时欣喜之下。他直接一步便跳到了扶苏的身前,握住了扶苏的双手,说道:“表哥,你来得正好,我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扶苏微微一怔,道:“什么意思?”
孟七海开心道:“表哥你是长陵所有年轻才俊中修行最快的,对付才俊榜上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你来了正好,快帮我教训个人出气去。”
扶苏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教训谁。到底怎么回事?”
“便是前些日风头最盛的那名白羊洞酒铺少年。”
孟七海撇了撇嘴,说道:“前些时日我和曾庭安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一时好心,便去找他,想着若是他表现好,我便将那个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未料到曾庭安挑战他,他却是推诿不接受,还让他的师兄张仪应战。虽然连他的师兄张仪都战胜了曾庭安。看起来那酒铺少年的确似乎比他的师兄张仪还要厉害一些,但那种作态,我却不喜欢。”
扶苏愣了愣,眉头微蹙。劝解道:“有什么对人不利的消息,先直接告诉他便是,还要先挑战他,看他表现。这不是君子之风。”
孟七海无奈的看着扶苏,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且不接受公平挑战。那人简直连廉耻之心都没有,更算不上君子,表哥你不答应帮我,居然还反过来说我一通。”
扶苏微微一笑,不应他这些话,却是轻声道:“我也要参加岷山剑会。”
孟七海一下子呆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扶苏开心笑着轻声道:“母后准了。”
孟七海这才回过神来,兴奋得浑身都轻颤起来:“这下可好了,那些人怎么是你的对手。”
扶苏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可未必,修为和胜负不是一回事。”
孟七海想了想,坏笑道:“那更是要去帮我教训一下那名酒铺少年了,和那些排在最前的数人相比,表哥你缺的也就是些对敌经验而已。”
“还在念念不忘这所谓的出气事。”扶苏温和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那名酒铺少年的事情我也留意过不少,你说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孟七海说道:“我听说厉家要对付他。”
扶苏的眉头皱了起来:“厉侯府?为什么?”
孟七海耸了耸肩膀,道:“厉侯府和礼司的司空连不是有恩怨么?司空连似乎送了份重礼给这酒铺少年,大约厉侯府觉得司空连是想支持他赢得岷山剑会,所以才要对付他。”
扶苏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怪不得母后一直最不喜欢厉侯府。很多时候厉侯府总是秋毫必争,爪牙太过狰狞了些。
“这酒铺少年无端卷入这样的恩怨,岂不是很无辜?”
扶苏想了想,问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人插手比试,厉侯府难道是想在岷山剑会之前便对付他?”
孟七海点了点头:“按我听说的消息,厉侯府是已经令厉西星赶回来了。”
“厉西星可是个狼崽子,小时候我们一群人便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可是记得清楚,他可是因为小事打断了端木净宗的两根肋骨,所以厉侯府才无奈把他送到月氏国去的。”孟七海冷笑了一声,道:“他在月氏国呆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风沙,想必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梧桐落又不是端木侯府,他要出手,不会是敲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扶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早在丁宁半日通玄,一月破境之时,他便对这名酒铺少年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听了皇后和师长的一些教训,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花心思在这些底层的修行者身上,但在才俊册公布之后,丁宁的表现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出宫,他对丁宁本来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正好听到这样的事情。
“这本不关那酒铺少年的事情,而且像他那样出色的修行者,本身便是我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他不由自主的用皇后说话时的语气,轻声说道。
孟七海听出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表哥你不帮我教训他,难道还想管这件事,帮他?”
扶苏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是厉西星的性情真的这么多年未改,而且去了月氏国那种乱地,更加变本加厉,你说和这酒铺少年相比,你更讨厌谁一些?”
孟七海怔了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两人相比,当然是厉西星。”
扶苏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七海有些郁闷的叫了起来,“表哥,说起道理,总是说不过你。”
扶苏笑了笑,却是马上又正色道:“若是有别人在场,你可记得不要喊我表哥,否则别人可能一下就察觉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孟七海顿时觉得这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他便也马上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
扶苏微笑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酒铺?”
孟七海也是急性子,马上点头,道:“也好,省得厉西星正好去了。”
……
……
梧桐落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晨间各家各户起床洗漱和早饭时,是梧桐落最热闹的时光,等过了这段时光,梧桐落便迅速变得清净起来。
街巷中行人稀少,寻常店铺里鲜有客人,生意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然而长孙浅雪却第一个感到了异常。
想到丁宁说的那些可能,她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
但是感知着那些人的修为,她却又缓缓的放松下来。
这些人应该至少不是针对九幽冥王剑而来,因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不可能留得住她和丁宁。
她唤了两声,当丁宁走入后院,她清冷的说了几句,告诉丁宁她感知到的事情。
有不少修行者出现在梧桐落附近,且并非是强到足以留住七境修行者的修行者?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他也根本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原因。
再次走出酒铺门,朝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去的同时,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如冬眠复苏般,悄无声息的缓缓活动起来。
他的感知瞬间便清晰了数倍。
他感知到了其中一些修行者的位置。
然后他很快发觉,许多修行者随着两名修行者移动,那两名朝着梧桐落而来的修行者,便是那些修行者形成的包围圈的中心。
蓦地,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檐间有一处异样的反光。
那是涂抹了大量润滑矿油的金属产生的冷厉反光。
这样的反光,基本只出现在一些连弩、弩机之上。
所以…这是一场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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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灵虚真传
马车车轮在石道上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丁宁的面容越来越冷凝。
在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他已经想清楚了许多环节。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梧桐落只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引来这么多修行者的刺杀?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发动这样规模刺杀的人,绝对会知道这条巷子里还有他和张仪等人的存在。
梧桐落这周遭都是属于城南和城东的交界偏远地带,最近的那座角楼也很难发现这里的动静,只是要刺杀马车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到了梧桐落之后再动手。
因为一个区域越多修行者存在,就越是有诸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策划此次刺杀的首领,必然已经将他和张仪等人都考虑在内。
最简单而言,便是这人想要一次性将马车里的人和他们一起铲除在梧桐落里面。
兵贵神速,成功失败,也往往只差半分辰光,丁宁在长陵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名气但羽翼根本未丰的底层修行者,然而他却拥有所有人难以想象的经验。
在此时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到底是谁的情形下,他异常坚决的直接发出了一声厉喝:“有刺客!”
在他这一声厉喝声响起的同时,清寂的空气里发出了一声急速的轰鸣,就像是有人在二楼直接倒了一桶水下来。
丁宁的眼瞳微缩。
只是这声音,他便知道这是“长风破甲弩”.
长风破甲弩是仿大楚王朝“楚风重弩”所制,虽然弩机上符文始终做不到大楚王朝的弩机那么精细,可以配备的弩箭在重量上和“楚风重弩”相比轻了两成,但在速度上却略有胜之,洞穿力足以破开踏入五境的修行者的防御力量。
这种破甲弩,是兵马司库藏重器。在外征战的军队,每百人才有配备一具,这样的制式重器每具都会登记在案…能够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的刺杀里,只能说明发动刺杀者并非寻常的权贵,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也绝非普通人!
极具压迫的声浪响起的瞬间,那一抹冷厉的金属反光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一处的屋面承受不住弩机震荡的力量,直接碎裂崩塌下去。
一具沉重的黑色弩机在屋面的阴影里随之滑落。
与此同时,一枝重达上百斤,有着四面金属尾翼。在空中剧烈旋转着的弩箭,如闪电般袭来,直接射中那辆刚刚转入巷口的马车!
“当!”
沉重的弩箭射中车厢,却是并没有出现车厢被一层纸一样轻易撕裂的景象。
整个车厢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金属爆鸣,表面的木材纷纷碎裂溅射,内里却是露出了银白色的层膜。
这一层银白色的金属膜看上去极薄,所以使得这辆马车看上去和普通马车的分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这一层薄薄的金属内夹层却是有着极其惊人的韧性,这一枝连重甲都可以击穿的弩箭竟然无法洞穿。只是顶在上面,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将整个车厢撞得倾飞出去。
轰的一声,这个车厢便直接撞在丁宁等人经常吃面的面铺墙上,直接撞塌了半面墙。继续往里滑行,带着无数砖石撞在烟熏火燎的灶台上。
“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仪此时刚从丁宁身后院门掠出,便看到此等从未见过的可怖画面。顿时全部骇然惊呼。
“一场刺杀,将我们恐怕也包括在内,你和沈奕师弟护住洞主。不要出来!”
丁宁知道张仪容易婆婆妈妈,所以在用最快的速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又厉喝了一句:“不要婆婆妈妈考虑我,我能应付!”
被丁宁当头厉喝一句,张仪下意识就转身往回掠,差点与掠出来的沈奕撞在一起。
也就在此时,余音未歇的清冷空气里,再次发出一声急剧的啸鸣。
张仪这段时间对丁宁越来越信服,然而此时听到这急剧的啸鸣,转头看时,他却是一咬牙,对着沈奕厉喝道:“你快去带洞主藏好!”
与此同时,他却是决然的又朝着丁宁掠回。
因为发出那一声急剧啸鸣的,是一道浅绿色的剑光!
这道浅绿色的剑光,前一刻还在远处的屋檐之上,后一瞬便已经到了这条巷子的上方,远处听来急剧的啸鸣,此刻落在耳中,已是如风雷般的咆哮,剑光后方的天地元气,拖成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在空气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缕白烟。
这毫无疑问是五境修为才能御使的飞剑。
而且从这一剑飞来的距离来看,这名修行者在飞剑之术上已经浸淫了多年,绝对不是刚入五境的修行者,而且其念力也绝对比一般人强大的多。
张仪此时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这柄飞剑的对手,他只是感觉出这柄飞剑的杀意朝着丁宁而来,他只是想着丁宁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飞剑,身为师兄,他一定要保护丁宁周全。
“不要乱出手!”
丁宁感觉得出他的心意,然而他的面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恼怒之色,面对着这柄飞剑,他只是略退了半步,用力的拉了拉张仪的衣袖,沉声喝道。
锃!
一声清鸣!
就在此时,被撞塌了半面墙的面铺里一道雪亮的剑光笔直的往上冲出,直接在面铺的屋面上击穿了一个细孔,无数粉尘如喷泉一样往上涌起的同时,雪亮的剑光已经追上了那道浅绿色的剑光,在空气里,一刹那便相交十数击,不见火星,只是爆开十几个诡异的光团。
车厢中人也是五境的修行者。
张仪身体微僵,然而不容他喘过一口气,轰的一声巨震,整条街巷的房屋都剧烈的抖动起来,面铺正对面爆开一团土浪,对面那间裁缝铺子的后院墙直接爆炸开来。
一条浑身散发着猩红色光芒的魁梧男子仿佛如魔将般,举着一柄比他身体还要庞大一些的青色巨斧,狂暴无比的飞掠起来,一斧朝着陷入面铺里的那个车厢斩去。
这一瞬间魁梧男子在无数溅飞的烟尘中飞出,身体在巷道中心时,双手往后抡斧抡到了极致,整个身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发青的斧面倒映着金色的旭日,看上去耀眼和威猛到了极点。
被丁宁扯着袖子的张仪呼吸都停顿了,浑身冰冷。
这车厢里的人飞剑在外,根本来不及回救。
这一斧下去,那车厢金属夹层虽韧,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砸都要被砸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死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冷喝声响起。
先前那名端坐车头,随着两匹马一齐被甩飞出去,连丁宁都未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气息的车夫,却是已然出现在了车厢的前方。
这名四十余岁面容,身穿旧袍的车夫之前看上去憔悴异样,有些瑟缩怕冷,然而此时浑身都流淌着异样的光彩,飘逸清灵异常,他脚下流散的天地元气,甚至形成了一朵洁白的祥云。
面对飞跃而来,气势已经威猛到难以形容的持斧魁梧修行者,他只是直直的轰出了一拳。
他一拳轰出,拳头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被压缩的空气往前迸射,直接形成了一柄狂风大剑,然而更为可怖的是狂风之后的无形力量。
这一拳,便是一剑。
“你是秋…”
半空中,手中巨斧已经劈下的魁梧修行者看到这样的一拳,骤然变色,骇然出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有任何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
笔直而无形的大剑撞在他手中的巨斧上,他手中的巨斧瞬间往后掀飞,斧柄上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直接顺着他的手臂冲击到他的体内,一刹那便震伤了他的心肺。
一蓬血雾从这名魁梧修行者的口中喷出,他手中的巨斧往后脱手飞出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倒飞而出,坠入方才冲出的烟尘里。
“真空破杀剑秋再兴。元武三年,灵虚剑门出山弟子。”
此时两柄飞剑还在屋檐上方纠缠,无数道剑光跳闪不息,看上去无比好看,然而却是蕴含着无数凶险,魁梧修行者的身体还未落地,马车来时的道口,却是已然传出了有些赞叹的声音。
一名文弱书生模样的黄袍青年,握着一柄纸扇,缓步而来。
“秋再兴…”
张仪吞了口口水,口中无比苦涩。他没有听说过秋再兴的名字,然而能用出山来形容的灵虚剑门弟子,自然是真正通过了灵虚剑门大试的正宗真传弟子,这种真传弟子和后来举荐、以及通过其它途径获得进入宗门学习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灵虚剑门每年出山的真传弟子,都只不过十余名。
即便没有方才那恐怖的一拳,张仪也知道拥有这种身份的修行者会是如何的强大。
然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竟似只是车厢里人的护卫,那车厢里的到底是何样尊贵的存在?
他有些无法想象。
也就在此时,听到对方喝出自己的来历,秋再兴面容平和,用一种带着同情的语气看着黄袍青年,道:“在这里出手,你们还想逃得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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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士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纯粹的陈述事实,除非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除非是一击便遁走的暗杀,否则任何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有所逗留,都绝对不可能走得出长陵。
长陵虽然没有城墙,却比几乎所有有城墙的城池更加可怕。
然而这名黄袍青年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焦虑,反而是带着平静和满足,看了一眼远处的角楼和天空,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着要逃出这里,我们只需要一段可以让我们完成使命的时间,想必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们之所以都是这样的修为,都是因为这样可以没有那么快的引起角楼上的观士注意。”
秋再兴的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死士。”
黄袍青年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笑意,缓声道:“以我们的命来换取这些年轻人的命,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他的微笑很真挚,然而实际上很残酷,很悲壮。
秋再兴的眉梢缓缓挑起,冷漠道:“任何的死士都是阴谋的牺牲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么故意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此时两道飞剑还在屋檐上纠缠,剑气撕碎了无数片屋瓦,黄袍青年此时好整以暇的说话,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黄袍青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拖时间,等的便是现在。”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扬开了手中的纸扇。
纸扇打开,并非是什么绘制着精美图案的扇面,而是飞出了十余张黄色的符纸。
与此同时,黄袍青年体内所有蓄积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注入这十余张符纸里。
因为喷涌得太过剧烈,所以黄袍青年的肌肤里,甚至随之渗透出了无数滴精血。在空气里就像桃花一般散开,而黄袍青年除了双眼里面散发着狂热的神采之外,他的身体却是像枯萎的花朵一般,瞬间失去了神气。
秋再兴骤然色变,厉喝道:“符师!”
张仪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陵几乎没有修行地擅长符道。
光是符纸的材质,符墨的调配,就像是炼丹一样,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符纸上的符文,又是一种极深奥的学问。唯有在距离大秦王朝最远。盛产银烛草和墨龙蟾等诸多适合炼制符纸符墨材料的大燕王朝,才自然形成了许多用符修行和战斗的宗门。
尤其是这种一次性施放十余道符纸的手段,似乎也只有大燕王朝的一些强大宗门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
在秋再兴的厉喝声中,十余张薄薄的符纸已然消失,变成无比湍急的天地元气。
他身下的地面上,骤然有无数条细小的风暴往上卷起,如无数透明的绳索,牢牢捆缚在他的身上。
恐怖的力量。不断的渗入他的身体。
秋再兴的脸面瞬间变得血红。
一声金铁震鸣声从他的身体里响起,他的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凛冽的剑意,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柄大剑。
然而他的面色又是一变。
这名黄袍青年此刻所绽放的力量无比凶猛,他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识念往身后扫去。
他身后的阴影里,如鬼魅般漂浮出一柄灰黑色的飞剑。
之所以说是漂浮出来,是因为这柄花色和蚊子腿相似的飞剑丝毫不带烟火气,不仅是连丝毫的元气和剑气都不飞散出来。甚至是连任何的风声和响动都没有。
哪怕现在出现在秋再兴的感知里,他都根本感觉不出这柄飞剑是从哪里飞来,这柄飞剑的主人在哪里。
任何飞剑都有念力和天地元气的牵引。都只是像被线控的木偶,然而这柄飞剑却偏偏就像脱线了还在自由行走的木偶。
黄袍青年的等待,只是在等待着这柄飞剑潜近他的身侧。
这些符纸所有的力量,只是为了令他无法动弹,无法避开这一柄飞剑。
他的力量远超这场间所有人,有他挡在车厢之前,即便檐上那种飞剑再多几道,都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车厢内里的人,然而这些死士却显然不是在他出手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这些死士显然对他的力量都已经做出了准确的估算,一开始便设计好了这样的一击!
而此时,按理至少还会有两柄飞剑可以解救他的危难,然而现在一柄都没有出现。
这只能说明那两名和自己一样暗中保护这辆马车的强大存在,也已经被人解决掉了。
秋再兴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冷寒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并非是因为他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而在于他无法想象车厢里的人今日如果在这里刺杀,那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没有飞剑,便不可能跟得上飞剑的速度。
檐上的飞剑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了秋再兴的危机,然而却被那道变得更加凶猛的飞剑死死压住,收不回来。
眼看灰黑色的飞剑朝着秋再兴的后背飘飞,秋再兴已然难以摆脱被一剑透胸的命运。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放开了张仪的衣袖,往前方左侧跨出了一步。
他抬起了左手。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剑光就此从他的指尖脱手冲出,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星,正中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啪的一声凄淡碎响,黑色剑光直接碎成了数十片碎片,那道无声无息飘飞的灰黑色飞剑却是也硬生生的被砸飞十余丈,甚至穿透了面铺后院的院墙,激飞出去。
秋再兴背上溅到了数十片黑色的碎片,寒气像无数冰针一样沁入他的身体,他脑后的头发上都瞬间结满了诡异的青色寒霜。
他的身体更寒,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是骤然浮现起了一丝希望的光焰。
铮的一声,他更加剧烈的鼓动真元,和捆缚在身上的无形绳索相争。
黄袍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出手的丁宁,惊怒异常。一口鲜血再度从口中喷出。
远处的街巷中,都有隐约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参与这一场刺杀的人心情都是震动不堪。
没有人想到,丁宁竟然能够阻挡住这样的必杀一剑。
一剑暂解秋再兴的必杀之局,丁宁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这明显是出自大齐王朝“蝇池”的飞剑术,即便是他此时感觉到了一些修行者的位置,然而却也根本无法感觉出这一名施剑的修行者到底潜伏何处。
若是无法杀死这名修行者,那这种毫无声息的飞剑,对于这街巷中的所有人,依旧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此时没有办法感知那名修行者的位置,便只有逼他更为诀厉的出手。
唯有贯注在飞剑上的力量更为剧烈。他才能够感知出那名修行者的所在。
“师兄,杀了那名符师!”
于是丁宁一声厉喝,将末花残剑握在手中,朝着秋再兴疾掠。
“嗤”的一声裂响。
好像锦袍被人骤然撕裂,充满杀意的冰冷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飞剑急剧破空带出的痕迹。
一柄银色的轻薄飞剑从远处的楼宇间疯狂的朝着丁宁的头顶坠落。
看着又多一道飞剑,脸色已然无比苍白的张仪哪里还敢婆婆妈妈,再加上丁宁厉喝中带着丝毫不容他拒绝的凄厉意味,他也是往前一步飞掠出去的同时,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已然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湿意充盈整条街巷。
梧桐落上方的天空里,再次出现无数条晶莹的雨线,无数小剑般坠落。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轻薄飞剑已然接近疾掠的丁宁身体。
车厢里一声压抑的惊呼。
如箭矢般疯狂坠落的轻薄飞剑陡然一折,不可思议般的平飞丈许。落到丁宁的身后,再度加速。
丁宁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后挥洒出去。
一道白色的剑光如白羊角往上挑起。
噗的一声,白羊角的最宽厚部分,竟然刚巧抵住这柄飞剑。
飞剑硬生生切入。切断白羊角般的剑气,依旧强横的斩向丁宁的身体。
然而丁宁手中末花剑的挑角之势也未尽,残剑的剑尖竟无比精准的挑中飞剑。
一声厉喝之下。这柄被消磨了不少力量,还未来得及有更强力量贯入的飞剑,竟然硬生生的被挑得从丁宁的头顶飞过。
无数雨线便在此时落在黄袍青年的身上。
黄袍青年已然用尽所有真元,此时根本无力阻挡。
噗噗噗噗…
他身上的衣衫尽碎,浑身霎时布满无数细小的血洞,整个身体再也无法站立,如一堆烂肉般倾倒在地。
这样的画面同时出现,梧桐落这两名年轻人可以说令人意外和震惊的表现,让秋再兴都差点狂喜失声大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身侧,雨檐下的水沟里,又无声无息的飘出了一片异样的色泽,正是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丁宁刚刚才全力阻挡住另外一柄飞剑的一击,此时这柄飞剑又至…他怎么可能能够阻挡得住?
眼看刚刚救过自己一次的这名酒铺少年即将死去,秋再兴狂喜的大叫瞬间变成一声无比愤怒的狂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无比剧烈的震荡起来。
无数层力量不断的冲击着,就像一柄剑和剑鞘剧烈的摩擦。
他的口鼻之中,都滴出血来。
然而这以黄袍青年的生命为代价施放的无形元气绳索极其的强悍,即便如此,也只是隐然发出崩裂的声音,并未马上彻底崩散开来。
丁宁此时的眼眸却是冷静异常。
他右手的残剑还余势未消的往上在走,他的左手却是已然指向那道灰黑色飞剑。
嗤的一声。
接下来又是啪的一声凄淡碎响,从他指尖飞出的寂寒小剑再次斩中那道飞剑,再次将其震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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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迹鬼剑
被丁宁挑飞过头顶的银白色小剑发出了剧烈的嘶鸣,代表着主人的愤怒。
五境修行者的一剑,竟然被这样的一名少年所阻,而且这名少年在另外一柄飞剑的夹击下,竟然还没有死去!
对于这柄飞剑的主人而言,便是极大的耻辱。
然而修行者相争,生死也只差分毫时光。
便在银白色小剑在空中发出剧烈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一个凄美的弧线,再度朝着丁宁的身体如流星般坠落之时,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爆裂声。
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施放出的十数条无形绳索,终于在此时寸寸断裂。
一断断碎裂的无形绳索像真正沉重的铁索碎段一样,坠在秋再兴身周的地面,每一段落地,都是冲出一蓬蓬巨大的气浪。
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如浪花朵朵开。
一失去这些元气绳索的束缚,体内的力量终于获得解脱,秋再兴的目光如炬落在那柄飞向丁宁的银白色小剑上,他的双手,却是往后方的面铺深处拍去!
两道平直无双的剑气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完整的透明大剑,决厉至极的刺出。
面铺的后院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空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猛烈的炸开,无数的碎片往后喷飞而出。
紧接着,面铺后方的数道院墙,数间宅院也被这柄大剑刺穿。
一团团的尘浪依次绽放,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路,指向一名站立在一方小院井前的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脸上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咔嚓一声。
他的胸腹间骨骼尽碎,整个身体几乎被这一剑直接刺为两段。
他的身体往后摔倒,摔入后方的水井之中。
这名修行者所控制的银白色飞剑已然距离丁宁不到一丈,然而轻薄的银白色小剑在此时失去控制。飞旋着凄然从丁宁的头顶掠过,坠落在道边的水沟之中。
秋再兴没有管飞向丁宁的飞剑,却是直接一剑击杀了这名飞剑的主人,彻底解决了根源,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便在此时,正在檐上纠缠的两柄飞剑已然分出了胜负。
那柄从车厢里飞出的雪亮飞剑在力量上终究和那柄浅绿色飞剑有着很大的距离,终于后继无力,支持不住,被一剑绞飞,弹向远处的屋面。
浅绿色的飞剑欢欣飞舞。围绕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面铺急剧飞舞,等待着时机。
这道浅绿色飞剑,再加上那柄此刻又悄然消失的灰黑色飞剑,场间依旧有两柄足以致命的飞剑。
浅绿色飞剑缭绕车厢周遭飞舞,车厢内那人飞剑已失,秋再兴想必也不敢离开车厢周遭。
在秋再兴解决掉那柄浅绿色飞剑之前,他依旧要面对那柄得了大齐王朝“蝇池”剑术的飞剑。
感受到体内还有二十二片星辰寒煞元气凝结成的晶片,此时的丁宁只觉得幸运。
若不是从周家墨园中得到这样的对敌手段,今日里长孙浅雪必定被迫出手。到时他和长孙浅雪便必定要逃离长陵。
只是只能再发二十二道这样的寒煞小剑,能否支撑到秋再兴解决那柄飞剑,或者等到援手到来,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信心。
“蝇池”是大齐王朝最诡异的修行地之一。
那是一处古乱葬岗。又有一口阴泉,是阴气郁结之地,有无数名为“鬼蝇”的蝇虫在宗门之外飞舞,任何要想出山门的内门弟子。必须以剑杀蝇虫,做到一蝇不落身,这才被允许出山。
“无迹鬼剑”是“蝇池”最重要的绝学之一。需要耗费无数年的苦功才能修炼到如此境地,不论这名修行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场刺杀的局里,但他必定是真正的“蝇池”内门弟子。
出自这样修行之地的修行者,自然不只目前展现的手段。
从一开始,那名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困住秋再兴,这名“蝇池”修行者,便是这一场刺杀的真正核心所在。
一片落叶在丁宁的身侧地上往上翻开。
那道灰黑色小剑,不知何时竟然已无声无息的潜到了丁宁身侧的落叶之下。
“小心!”
秋再兴方才一剑也消耗了大量的真元,但战意却是燃到最烈,这一刹那他也感觉到了丁宁的身侧细微的动静,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啸。
然而这一声提醒出口时,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丁宁自己之前未感觉到异常,此时便已然晚了。
丁宁虽未更早的发觉这柄灰黑色小剑,然而在落叶翻开之时,他便也已感知到了这柄小剑的存在。
感知着那抹寒意,他的眉头微挑,悬在袖外的左手再次微动。
“嗤”的一声。
这在任何人耳中都只是一声声响,然而实则是因为间隔实在太短,超过了人耳的极限,他体内窍位中积存的星辰寒煞元气晶片再少两片。
两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丁宁的指尖冲出,几乎同一时间准确无比的冲击在那道刚从地上飘起的灰黑色飞剑上。
噗的一声闷响,刚刚才像潜伏在枯叶里的毒蛇一样抬起的小剑被打落在地,在石地上拖出数条斩痕。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感到惊喜,然而身体却又迅速陷入冰冷。
因为这一道灰黑色小剑瞬间狂暴的激射而起,再度朝着丁宁飞射!
随着更强的力量绽放,这柄灰黑色小剑上黑气缭绕,就像是有无数条小鬼要涌出来,借着此时契机,丁宁终于感知到了空气里那股微弱到极点的线路,感知到了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的真正所在。
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竟然是两条街巷之外,瑟缩坐于一座破屋下的一名乞丐!
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之下,丁宁可以肯定,即便是秋再兴发现了他的存在,在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穿过两条街巷到达对方的面前。
心中寒意更浓,但他的情绪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三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他的左手指尖冲出,一剑接着一剑准确斩杀在灰黑色小剑上。
灰黑色小剑连破他两道剑光,在破他第三道剑光时剑势终于缓慢下来。
丁宁右手末花长剑便在此时斩出,狠狠拍击在灰黑色小剑上。
这柄灰黑色小剑被再度震出,弹飞出去。
一声如雷暴喝在此时响起。
秋再兴双手再次齐出,只是和之前不同,他的双手却是在空中急剧的扫动。
十数条纵横交错的光芒亮起。
这些光芒,不像是剑光,而是刀光。
他的双臂如刀,牵引着天地元气在空中交错斩杀。
浅绿色飞剑未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在狂暴的刀光之中被逼迫至一个狭小空间,当的一声爆响,一道刀光终于捕捉到了剑迹,狠狠的斩杀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上。
远处的街巷里传出一声剧烈的闷哼声。
浅绿色小剑摇摆着艰难穿出刀网,这一击显然已经对这柄小剑的主人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然而这柄小剑的主人也知道此时的形势,所以依旧苦苦支撑,浅绿色小剑在退了十余丈之后,再度开始加速,在空中摆出无数条扭曲的剑影。
距离丁宁和张仪不远的小院内,薛忘虚坐在卧房的藤椅上,自战斗发生,他便只是皱着眉头安静隐匿在这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
此时沈奕带上了房门,一脸紧张的站在他身旁。
听着外面每一击发出的声响,感受着丁宁的表现,他的神容虽然越见紧张,但是眼睛却越来越发亮。
“身后五尺,斩!”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对着沈奕发出了一声厉喝。
沈奕的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双手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是薛忘虚这一声厉喝里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让他下意识的便转身出剑。
轰隆一声爆响。
一道雷光落向他身后五尺之处。
他身后五尺之处便是一扇窗户。
就在他挥剑带出的雷光落下之时,一点灰黑色的薄光正从窗户缝隙中透入。
刚刚才被丁宁阻挡住的那柄灰黑色小剑,此时竟然无声无息的潜了过来!
“滋”的一声。
灰黑色小剑一凝,被雷光所灼,剑身上骤然冒起许多股青烟,剑身也似乎痛苦般扭动起来。
但沈奕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即便是他也可以感觉出这一剑又在蓄势,又有力量要迸发出来。
薛忘虚一声厉喝之下,呼吸不顺就要咳嗽起来,但是他却强行忍住,脸孔憋得血红,再发一声厉喝:“写意残卷剑意,斩!”
沈奕几乎是下意识的,体内真元随着这一声厉喝涌出。
他手中的长剑符文里骤然涌起无数的黑光,似有一个巨型的墨团要吞噬整个房间,然而他的剑尖之前,却是骤然射出无数纯净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丝。
一道明亮至极的光束,冲击在这灰黑色小剑上。
整个房间,就如同容纳了一个纯净的太阳一样,亮了起来。
所有缝隙里,全部射出纯净而耀眼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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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足以改变史书的事情
丁宁霍然转身。
他再次确定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想法。
这名“蝇池”的修行者的目标是这条街巷中所有的年轻人,在一时难以杀死他的情况下,这名“蝇池”修行者并未有任何的执念,而是想要瞬间杀死在他眼睛里最容易杀死的沈奕。
只是这名“蝇池”修行者却忽略了薛忘虚的存在,他忽略了薛忘虚即便虚弱得比正常的老人还不如,但他毕竟是七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灰黑色小剑此时走的是悄无声息的暗杀剑意,剑上本身不带多少强大的力量,被沈奕这一剑一冲,顿时从窗户中倒飞出来。
灰黑色的剑身在无比耀眼的纯净光线里显得分外显眼。
这些耀眼而纯净的光线似乎天然对这柄灰黑色小剑上流淌的元气有克制作用,此时这柄灰黑色小剑的剑身上如黑油融化般,兹兹的连响,不停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从一开始,丁宁就感觉到这些死士不会放过这条街巷中的任何修行者,除了他们并不知道的长孙浅雪,所以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实力,连续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便是想要吸引这些修行者的注意,然而这名“蝇池”修行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都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计,依旧做出了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刺杀者,永远比被动防御者更加占据主动。
但此时这名“蝇池”修行者的再度失算,却是给他带来了彻底扭转战局的机会。
他霍然转身,左手指尖沁出黑色光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这柄在明亮的光线里分外显眼的灰黑色小剑出手,就连那柄灰黑色飞剑也有了一丝惧意,如有生命般再度打起精神,往上闪出。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嗤嗤嗤…”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连响。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色剑光,却是反手冲出,尽皆射向那柄缭绕出无数缕影的浅绿色小剑。
浅绿色小剑只是想将秋再兴纠缠至车厢之旁,剑影晃颤,即便是秋再兴也难以准确的把握住真实的剑身在哪一道剑影里,不敢随意出手。此时丁宁背对这道浅绿色小剑出手,自然不可能准确的击中。
然而这一次性接连出手的十余道黑色剑光,却是带着惊人的寂寒,洞穿了无数浅绿色残影,瞬间将那柄浅绿色的小剑真身逼了出来。
秋再兴的眼眸如同燃烧起来。
远处的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啸。感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浅绿色小剑的剑身震荡得近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为时已晚。
秋再兴的双拳再次击出。
两股恐怖的透明剑气再度合成一柄大剑,瞬间刺出十余丈的距离,重重斩击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之上。
浅绿色小剑如绝望悲鸣,瞬间失去力量一般,如一截残铁飞旋出去,坠落不知何处。
受骗的那道灰黑色小剑暴怒起来,剑身上的黑气疯狂的汹涌,竟然是在剑身外形成了数十颗黑色蝇虫般的物事。也以纯正的直线,朝着丁宁直落而至。
丁宁的面容变得无比凝重。
一道剑符在他身前顷刻完成。
一条大江迎向灰黑色小剑。
他这一剑的力量和这名“蝇池”修行者彻底展现出来的力量相去太远,大江直接被洞穿。
然而他也只是要争得瞬息时光,让这柄此刻已然流淌出绝望气息的灰黑色小剑剑速变得略缓一些。以保证他接下来的一道寂寒小剑能够击中。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指尖沁出些鲜血,晶片般凝聚的寂寒元气所化的黑色小剑准确无误的击中灰黑色小剑的剑尖。
黑色小剑瞬间崩裂成无数黑色碎片,散开为层层的寒煞之气。
阴郁至极的灰黑色小剑像激流中的顺风小舟,却骤然被迎面一个浪头打到。在空中微微一顿。
只是这一顿,丁宁体内剩余的四五道寂寒小剑便已全部飞射出来,一道接着一道击中这柄灰黑色飞剑。
飞剑的剑身都不甘愿的微微弯曲。被冲得往后退了数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力已用尽,再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灰黑色飞剑的任意一击。
接下来,便只能看秋再兴。
在灰黑色飞剑由毫无烟火气变得无比暴戾之时,秋再兴的眼中尽是紧张和担忧,然而在丁宁的第一道寂寒小剑击中灰黑色飞剑时,他的浑身便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大局已定。
越是轻松,他的真元就流淌得越是酣畅淋漓。
他心中的舒畅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一声张狂的大笑,一伸手,直接抓住了马车车厢的边缘,双脚下轰然爆炸,竟然是直接单手拖着这个马车车厢飞掠了起来,直落街心正中。
狂风四溢,已然崩塌了大半的面铺在他的身后轰然倒塌。
灰黑色飞剑在空中微微凝滞,一时没有再像任何人飘飞。
两条街巷之外,这柄灰黑色飞剑的主人,浑身衣衫褴褛如乞丐的男子,摇了摇头,飞掠起来,只是两个起落,便跨越两个街巷,出现在倒塌的面铺前方。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脸上全是发黑的油污,五官普通,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此刻双手却是流淌出一道道黑色焰火般的元气。
他凄苦的定定看着丁宁,低声感慨叹息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冷静?”
场间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说话,哗啦一声,一家铺子的院墙又被人撞破。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长须修行者从破洞中艰难的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空空的白玉剑鞘,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风度翩翩。
然而此刻他的肌肤里却不断沁出血珠,在他刚刚从院墙破洞走出时,身上衣衫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只是走了三步,他的青衫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血袍。
“你那是什么剑罡之术?”
这名修行者挤了挤眼睛,让血滴不要落进眼睛里,让自己可以看清丁宁的面目。
这名修行者是那浅绿色小剑的主人,他不顾损伤和秋再兴缠斗许久,再加上秋再兴最后一击破了他的飞剑,他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他之所以强撑着出现在这里,便是想要在死前看看丁宁。
“即便是久经训练,专斩飞剑的剑侍,也不可能像你这么精准…原本想着我们能够改写史书。没想到还是错算了你。”
这名修行者遗憾而带着一丝敬佩的看着丁宁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无法支持,颓然跌坐在地。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里。
每个人都能明白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此时的情绪。
即便是别人掌握了和丁宁一样的星辰凝煞之法,可以打出那样的黑色剑光,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面对着飞剑的压迫,谁能做到那样冷静?
只要略微一丝的慌乱和情绪波动,只要一击不中,整个战局便有可能改写。
然而丁宁却始终没有犯错。
这便是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最感慨和震惊的地方。
“长陵真是真龙蕴育之地。一代一代,惊艳绝伦之子层出不穷。只是想除去这样几个,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乞丐模样的“蝇池”修行者深深叹息。
“时间差不多了。”
他感觉到四周空气里隐约传来的气息,对着秋再兴躬身行了一礼。道:“这最后一剑,想看看秋先生灵虚剑门的身无双剑。”
秋再兴明白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意思,他的面容变得肃穆异常。
在下一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往外狂涌。然而无数的天地元气却是涌来,汇聚在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变成了古铜色。
他身体里的气血也都似乎燃烧起来,每一寸血肉中都爆发出可怖的力量。
只是一步。他便到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前。
他的右手为剑,直落对方胸口。
这名“蝇池”修行者感受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无比刚猛的剑意,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谢之意。
灰黑色小剑已然落在他的手中,随着小剑剑身往上划出,无数黑色的元气凝聚成颗粒,如喷泉又如无数蝇虫飞出,撞向秋再兴的身体。
在下一瞬间,他身前的这股黑泉便被秋再兴这一剑彻底摧毁。
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可怖的炸开,在街巷中洒下无数条血浪。
张仪面露不忍之色,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丁宁不喜这些血腥味,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很清楚,有尊严的战死,对于这名“蝇池”修行者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秋再兴收手,一股股强烈的疲惫感也开始席卷他的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付任何一名五境的修行者,他转头望去,看到那名跌坐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已经垂头死去,口鼻中滴出的血液明显因为自服了剧毒的作用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再感知到许多流动而来的气息,他知道此地已经绝对安全。
可是让他感到异常的是,按理而言,此时应该已有七境的修行者赶到。
长陵四四方方,街巷如豆腐块一般划分,外人虽然未必尽知,但他十分清楚,高高在上的那两相平日里自然会有调度,保证很多方块里都有一名七境修行者坐镇。
即便是当日白山水狂歌而战,事出仓促,夜策冷也是只差了一步便赶到。
然而今日这车厢中有如此重要,甚至足以改变史书走向的人在此,而且激战时间已久,为何在这一方…到这时还没有七境的修行者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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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龙入鱼市
只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需要他多虑。
秋再兴用极细微的声音问了车厢中人数句,便转过身朝着丁宁看去。
今日这场刺杀里,对方出动了一名强大的符师,三名御剑极为纯熟的剑师,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蝇池”的修行者,最终决定结果的只是白羊洞这三名少年,尤其是丁宁的表现。
若是没有丁宁不可思议的表现,他将会和他那些没有出现的同僚一样,被第一时间杀死,七境的修行者赶到之时,结果也早已注定。
“你今日的表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任何人身为你的师长,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秋再兴先肃穆的对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躬身对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了一礼。
他是元武三年便出了灵虚剑门的修行者,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对于丁宁而言都是前辈,所以他第一句话才会对丁宁做那样的评价,而接下来的话,则是对能够教导出这样弟子的白羊洞和薛忘虚表达最真挚的敬意。
“我欠你一命。”
再接下来,他却是又认真的轻声对丁宁说道。
这是他个人的谢意,完全站立在他个人的立场。
“你没有欠我。”
丁宁平静的看着秋再兴,看着数名已经掠入这街巷中的便服修行者。那些修行者肯定比起监天司的人和神都监的人要强大,而且一时都没有靠近秋再兴和这个车厢,只是从这些方面,他便隐约猜出了车厢中人的身份。“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他们也想将我们杀死。”丁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不是有您这样的强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秋再兴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和丁宁辩驳。只是说道:“或许我可以设法举荐你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听闻此言,张仪和沈奕都是浑身一震,然而丁宁却是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决定要参加岷山剑会。”
秋再兴微愕,但是却又笑了起来,赞许的点了点头:“修行首先要顺心境,你既然念头里岷山剑宗是第一选择,进入岷山剑宗修行,对你将来的修行也的确更加有利。”
顿了顿之后,他也摇了摇头。道:“是我多虑了,以你今日的表现,想必在他日的岷山剑宗也能胜出。”
丁宁沉吟了一下,看着周围那些流动的修行者的身影,轻声道:“您若是真想帮我,便不要让今日一战的许多细节流传出去。”
秋再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没有想到丁宁有很多更深层的想法,只是想着丁宁那种凝煞为剑的手段,的确是威势惊人,只是直来直去。和飞剑相比少了许多变化,若是面对那些真正的强手,这种手段被提前知晓,对阵时的确极为不利。
“我明白。”秋再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
秋再兴和丁宁在轻声交谈之时,车厢中的两名少年也正在轻声的交谈。
这两名少年便是扶苏和孟七海,一名是不出意外明年就要成为太子的大秦皇子,一名是孟侯府的世子。
这两人里面无论哪一个死去。整个王朝都要掀起惊天波澜,更不用说两个人都被刺杀在这里。
此时的扶苏面色有些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只是眼瞳里却都是赞叹和兴奋。
孟七海的额头微湿,全是冷汗,面容比扶苏还要略微苍白一些。
“七海…你现在觉得丁宁如何?”回味着方才一战中的许多画面,扶苏温和的微笑了起来,看着余悸未平的孟七海说道。
孟七海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想到会这么强。”
扶苏笑道:“那你还觉得不服气,还觉得他故作姿态很讨厌么?”
“今日他这样的表现,两个我都比不上,我自然已经服了。”孟七海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但马上又抬起了头,道:“不如我们这就出去致谢。”
扶苏温和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改日比较好。”
孟七海有些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现在出去,这么多人,终归有些麻烦。”扶苏看着他,轻声道:“而且我们和他毕竟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一开始交往时,就令他们感觉我们太过高高在上。”
孟七海听出了扶苏话语里更深层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隐瞒身份和他们结交?”
扶苏轻叹了一声,眉头少见的皱了起来,“今日里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令母后和父王的想法发生什么改变,但就算他们还是允许我参加岷山剑会,接下来哪怕我不想…我的行踪和身份恐怕都必须更加的隐藏着。”
……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坐在马车中等待着。
按理而言,她便是应该出现在梧桐落附近的那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距离她此时所在的马车不远,层层雨棚重重叠叠,连绵不绝,却赫然是鱼市。
鱼市已然开市,然而今日里却比起新年那数天还要安静、死寂。
许多店铺门依旧开着,只是不只是人,似乎就连鬼影都消失了许多,原本拥挤而狭小的土道都似乎变得空旷了一些。
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模样的人信步走在鱼市的巷道里。
以他为中心的远处,似乎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就像鬼物般不断响起,然而随着他的前进,这些声音却又迅速畏惧的消失。
并没有太过深入,只是走了百余步,他似乎已经看厌了几乎同样的景物,停了下来,微讽道:“我不知这些重重的雨棚到底是为了遮掩鬼气,还是为了遮掩七境的气息,但难道真的要我将这些都拆了,你们才肯出来么?”
“白先生您是江中真龙,此处只是小泥塘,不知哪里惹怒了白先生,白先生不在江中乘风破浪,却是要拆了这个仅堪容身的小泥塘。”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名佝偻的老人拄着黑竹杖,缓缓的从一条窄巷的阴影里走出。
“这不应该是你问我的话,而是应该我问你的话。”
白山水看着这名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他的识念里,周围已经有很多株黑竹在摇荡,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冷讽之意:“我前后十余次来过长陵,然而之前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鱼市,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各自有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们却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他微微的顿了顿,冷漠的看着佝偻老人:“樊卓虽当我宗主般奉着,然而他却是我的师兄,你们杀了我的师兄也就罢了,却还抢了我云水宫的东西,你们真当我已经死了么?”
佝偻老人的面容微僵,肃声道:“白先生你肯定有所误会。”
“抱歉。”白山水看着老人,说道。
佝偻老人一怔,不明他的意思。
像白山水这样的人物,一动便是如龙王一样牵云布雨,非同小可,岂可能因为他一句话而觉得不对。
“抱拳。”白山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淡淡的看着他,说道:“若是我有误会,不如你告诉我,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所有的修行地里面,除了鱼市的主人之外,长陵还有谁会大齐鬼竹门的秘术,还有哪一个知晓这样秘术的修行者,修为突破了七境的?”
佝偻老人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长陵还有谁是这样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我们知道长陵突然之间也多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话,我们自己都会很震惊。”佝偻老人抬起头,看着白山水,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不知道你的师兄被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死在一名修鬼竹阴神秘术的七境修行者手中…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样无力的解释。若是你能说出长陵还有这样的修行者存在,我或许可以相信你们,只可惜,长陵没有别的地方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微嘲道:“长陵只有昔日的商家,是大齐王朝鬼竹门的逆徒。”
佝偻老人陡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白山水,你不要太过放肆,我敬你是个人杰,难道你真当我鱼市怕你不成!”
“你们是秦人,我是魏人,原本便是敌人,你们敬我,本身便是惧我的实力。至于我,我大魏之所以灭国,和你们商家也不无关系,若不是你们商家变法,令你们大秦国力昌盛,你们又怎么会有力量连灭三朝?所以我对你们商家可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好感。”
白山水冷冷一笑,又看着佝偻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太老…连我的一剑都不可能接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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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命所归
七境之上皆为大宗师,哪一个不是真正的人杰?
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开始微微摇晃,即便他明知道白山水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但他还是不想低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却是突然放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怒火平歇。
“清者自清,白先生既以无数魏人为重,即便有所疑惑,又何必急在一时?”
一个柔弱但分外平和的女子声音响起:“你逼我出来,是想我给你什么交待?”
白山水缓缓的转头,看着从佝偻老人身后不远处走出的抱着黑琴的红衫女子,鄙夷冷笑道:“还敢说清者自清,你敢说你们鱼市的人不想我身上的孤山剑藏,没有卖力的打探过我的行踪?”
红衫女子平和的凝视白山水,说道:“白先生有孤山剑藏在身,自然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且先前你也说过,我等是秦人,你是魏人,乃天生之敌,只是杀了便是杀了,未杀便是未杀,杀死令师兄这件事,和我们鱼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白山水眉梢挑起。
红衫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所要说的都已说完,白先生哪怕不信,想必心中也明白,真在这里性命相搏,即便此处靠近渭河,想必先生也极难全身而退。”
白山水眉梢继续上挑,狭长的眉毛如两柄小剑般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意。
“信和不信,行或不行,都要试过才知。”
他摇了摇头,看着红衫女子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到这鱼市,难道会白走一趟?”
若是别人自称“像我这样的人物”,只会让人觉得狂妄无知,但这句话从白山水的口中说出。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佝偻老人霍然警觉,但此时白山水右手已经弹了三弹。
三颗水滴朝着佝偻老人飘落,到了佝偻老人身前却是奇妙的化成三个透明的水泡,将佝偻老人的身体包裹其中。
红衫女子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伸手抚琴。
琴弦颤动,没有发出声音,却是有无数黑竹在周遭破土而出,顷刻间无数黑竹密集如林,遮天蔽日。却是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将此处所有的天地元气波动全部遮掩住。
白山水缓步而行般意境潇洒的往前行走,空间和时间在他面前似乎没有了界限,他只是一步便到了红衫女子的身前,伸掌朝着红衫女子的额头击去。
红衫女子抬手,啪的一声,双掌相击。
白山水已然退回原地,红衫女子身前无数条黑气流散,她身体略微一晃。往后退出一步。
与此同时,佝偻老人怒发冲冠,头发根根竖起,无穷无尽般的黑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令他身体站立的地方不像是地面,却像是一个无尽魔域的通道。
他伸出手中黑竹杖往前敲去。
然而令他有些惊愕的是,包裹住他的三个透明水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的黑竹杖一敲之下。三个透明水泡便骤然崩散。他这一击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落在了空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白山水负手而立,只是看着无数黑竹沉默不语。
红衫女子却是一步挡在了佝偻老人的身前。双手按住了琴弦,等着白山水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带着说不出的宁静之意的黑竹林间,却是传来一个金铁交鸣般的声音,“有人在江面上等你。”
白山水眉头皱起,身体不见任何动静,一股锋锐的剑意却是破体而出。
一条透明的水光在空中飞洒而过,直接便将黑竹林切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外出声的那人五十余岁,短发齐耳,生意人打扮,身上并没有任何强烈的气息,只是面容却是说不出的镇定自若,而且此刻面对白山水的凝视,也自然的露出一丝桀骜不驯之意。
“是谁在江面上等我?”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缓声道:“以你这样微弱的修为,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
五十余岁短发男子不以为意的看了白山水一眼:“我只是个传话人,若是白先生觉得有意思,杀便杀了。”
“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江面上会我。”
白山水也不多话,身影一动,便直接从五十余岁的短发男子身侧掠出。
顷刻之间,整个鱼市被白色水雾充斥,一股白色的雾浪如真正的巨龙一样,在鱼市的一侧涌出。
大河为江。
即便未曾明说,白山水也知道必然就是在这最近的渭河之上。
渭河浪大,冬日里也只有沿岸十余丈结冰,此时虽然积雪早已消融,连浮冰都已无踪迹,但水中依旧寒意刺骨,江面上连钓鱼的小舟都没有几艘。
白山水双脚踏入江面,便是真正的蛟龙,一条条波浪如自然涌起,托住他的身体。
也只在刹那间,他便看清江心中某块只露出数尺之高的礁石上,凝立着一道身影。
这身影虽然不高,比他似乎还略矮半个头,此时也只是凝立不动,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骄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间最不循规蹈矩,肆无忌惮,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云水宫的功法是遇水则强,一踏入这样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强之时,但这人却偏偏在白山水最强的地方与他见面,这人简直是要比白山水还要骄傲一些。
白山水之时站立不动,但波浪相推,依旧比世间任何快舟行进的速度都要快,不多时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数十丈。
只是略微感觉到空气里荡漾而至的如红炭般的滚烫气息,白山水便顿下身影,嘴唇微动道:“赵四先生?”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冷笑道:“我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如此骄傲,现在想来也只有赵剑炉的那几柄剑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轻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许多,神容恬静,但目光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锋锐,正是赵剑炉最强大的赵四。
听闻白山水的两句话,赵四淡淡的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的横行无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区别,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试出她是否刚刚经过剧烈战斗。”
“赵七陨落于长陵街巷之间,赵四和赵一联袂出现在长陵。”白山水微嘲的看着赵四,道:“你约我相见,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
赵四不加掩饰,平静的说道:“自然为了孤山剑藏。”
白山水微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剑藏。”
赵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孤山剑藏之外,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没有孤山剑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剑。”
白山水收敛了笑容,一时没有说话。
赵四接着说道:“我师尊昔日剑成,想要看尽天下剑,后来他中了奸计,临死之时,唯一的不甘和遗憾,便是没有和那人交手的机会,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遗愿。魏云水宫的白山黑水剑,我心仪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讥讽道:“看来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赵剑炉的人都是疯子。”
“终究道不同。”
赵四看着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缓声道:“这些年你的所为,始终是想以魏为首,复国无望你也想一剑撑起一方山林,为那些魏王朝遗老遮风挡雨,但我赵剑炉始终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赵剑炉只是一处纯粹的修行之地,我们从来都没有存过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们只是追求我们赵剑炉的剑道,心中有国而无王,现在既然国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剑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为大逆便有许多联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却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让白山水和赵四这样的存在许多年都没有交集,今日自然没有相见恨晚的情形出现。
更何况没有任何一名即将触摸到巅峰的强者,会将已经在手的宝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享。
没有人愿意将原本属于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尤其是面对赵四这种足以决定整个天下大势的存在。
“谁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着赵四,缓缓的说道:“谁都想要孤山剑藏,然而孤山剑藏却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归。”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缓慢的说道:“赵剑炉最强的一柄剑,我倒是也想见识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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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赵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挟一方天地的宗师,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气度,天下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未曾见过白山水和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并非白山水和赵四先生的对手。
并非是功法和所修剑经的问题。
从来没有最强的剑经,唯有更强的人。
大魏王朝和赵王朝无数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云水宫的白山水和赵剑炉的赵四先生成为天下公认的超凡存在,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人,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气魄。
白山水和赵四先生一朝相逢,又岂是普通的七境对决?
听着白山水缓慢的话语,赵四只是依旧负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云却是突然透红,变成了一条条的火烧云。
白山水面无表情的往前伸出手来。
在他身前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断流。
半江水断,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分开,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气牵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碧潭。
江底无数水草暴露在阳光下,无数鱼虾茫然而惊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半江水化为一个碧潭,江底如变成原野,赵四先生的眼眸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咏了一句白山水在长陵狂歌而战时的句子,然而看着那一个开始散发惊人剑意的碧潭,赞叹道:“看来这便是你用了十年时间炼养而出的本命剑了。”
白山水没有回答,碧潭里却是有一点浓绿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浓绿色的长剑自碧潭中抽出,落于他的手中。
在这柄剑从碧潭中抽离之后,在他身前旋转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样,瞬间化为凡水,散入周围失水的河床中。
鱼虾感觉周围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赖以生存的水流充满。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欢喜,反而是更加恐惧的逃离这片水域。
长剑的浓绿比任何宝石都要深沉鲜艳,但是内里却偏偏有黑白两色,隐约有白山黑水的气象。
白山水手持着这柄剑,漠然注视着赵四,道:“我的剑已在手,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剑。”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无尽高空,道:“那你便接我这一剑。”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上方无尽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无尽高空之上。是越来越稀薄的天地元气,在天地元气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许多其妙的光弧,许多紊乱的星辰元气、太阳真火,极寒极热充斥其间。
有一截发红的小剑,静静的漂浮在其中,接受着极寒极热的冲刷、淬炼,如一颗恒定的星辰般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变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赵四相连。
心念如此高远。连本命剑都如星辰时时飞于无尽高空,赵四先生所说的舍身求道自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
只在这刹那辰光,那截小剑如同苏醒,还未加速便冒出无数赤红色火焰。紧接着便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坠落。
赤红色火焰和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带起的火焰便更加汹涌。
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光,剑身之外的一层真火已经变得纯净而无色泽,在恐怖的速度冲击下。在周围天地元气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层琉璃状的物质,紧紧的贴在了剑身之上。
而这剑身之外的火光。却是变成了深红色,且越来越浓烈,当真正穿过江面上的火烧云,出现在白山水的视线中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拖出十余里长长焰尾的巨大深红色火团。
这样的火团,长陵许多高处都看得到。
大秦皇宫里的一处观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里这样的流星,骇然变色,“白昼星辰坠落,色泽深红,是为妖星!”
江面之上,狂风呼啸。
赵四先生的这一剑距离江面还有数十丈,白山水脚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层层炙干,变成带着恐怖热量的水蒸气蒸发。
白山水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见到这样的一剑,他才确信昔日赵剑炉那位宗师,在秦赵之战中一剑焚湖的传说是真的。
这是真正蕴含着天地洪炉,星辰真火的一剑,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这是连着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倾封闭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一股独特的天地元气急剧的释出,落于他脚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个人如同和这整条渭河连成了一体。
他朝着这妖星般的火团挥出一剑。
万顷碧波自江面涌起,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远处召来,却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来,真正如蛟龙在水中潜行,最终汇入他手中的浓绿长剑。
白山黑水由剑身中透出,如衍化一个独特的天地。
两种色泽的剑气在他身前有迅速转变,先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白色盘蛇,张开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坠落的火团,白色后方的黑色,却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龟。
白蛇黑龟的元气和天空星辰遥相呼应,阴阳变幻,是为攻守兼备的玄武之意。
白色盘蛇张口的瞬间,一团冰冷的碧绿剑气寒光滚滚,顿时将深红色的火团扑灭大半。
赵四的眼睛里也开始散发出狂热的光彩。
深红色火团中心的小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骤然切出无数条线路,瞬间洒出千重万道琉璃晶光倾泻下来,两一碰撞,顿时将冰冷的碧绿剑光全部消除。
咔嚓一声裂响。
白蛇将他这小剑擒于口中,却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从蛇头处寸寸爆开。
白山水一声轻吟。
一团团黑煞元气如云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刹那时光,所有水光、火光尽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雾环形在江面上散开。白山水持着浓绿长剑,已至赵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剑刺出。
他刺向赵四先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绚烂光影,然而这一剑刺出之时,整条河面的波涛都全部消隐,整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
这是他真正强大的一剑,不只是蕴含着他最强的精气神,还暗合着水流天道。
赵四先生轻咦了一声。
但他也只是这轻咦一声而已,那柄剑身上流淌着一层琉璃状火层的小剑在此时落在他身前,他极其简单的握住了这柄小剑,同样一剑朝着白山水刺出。
轰的一声巨响。
赵四先生手中的这柄小剑和白山水的浓绿长剑相交。绽放出无穷热流。
赵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当年的那个打铁铺子里面。
面对着整个一条大河的水流,这个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炉火似乎都将熄灭,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沧桑而不羁的男子,手握着烧红的铁锤一锤挥下,溅出无数的火星。
接下来一瞬间,他将烧红的铁锤和刚刚敲击的剑条全部放在檐下的水中。
嗤的一声。
红彤彤的铁锤和剑条变得黑冷,而此时。赵四身前也响起了真实的声响,他手中小剑的热意全部消失,变成黑冷的沉铁,继续前行。
白山水手中浓绿长剑蓦然一震。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飘飞而出。
他的双脚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随着他的身影飘起,江面上往后骤然卷起一道巨潮。
赵四先生身影不动,手中小剑恢复赤红。缓缓垂下。
他的衣衫震乱,无数青丝在脑后飘洒,令人震惊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为令人震惊的却是白山水,他身上无数裂帛声响起,白狐毛大衣裂开,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随着他的身影再退数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乱开来,体态曼妙,哪里还有平日的男子气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赵四先生神容不改,看着白山水说道:“原来这世间第一桀骜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时气息散乱,显露真容,此时脸上顿时笼满寒霜,道:“你还不是一样?”
赵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地多寡女,赵地的男子在赵灭之前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虽是没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体态,恢复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却依旧英气勃发,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赵四,道:“看来今后便只能称你赵四小姐。”
赵四反唇相讥道:“入门之前,我便叫赵妙,只是不知道白小姐叫什么,相比白山水也只是取白山黑水之意,不是你的真名。”
白山水的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羞恼,但她还是咬牙沉声说道:“我叫白露。”
赵四平静说道:“白露为霜,好名字。”
白山水冷笑道:“虽然你胜了我半招,但想要将我留住,却是绝无可能,难道你觉得能在言语上羞辱我?”
赵四摇了摇头,平和道:“我只是意外。”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向远处的长陵,缓缓说道:“都是长陵乃蕴育真龙之地,世上最强的修行者皆出长陵,难道这句话真有些道理…看来你在长陵这些时日得了些际遇,否则我想不我不只是能胜你半招。”
白山水的嘴角微颤,她知道赵四说的是事实。
江水随着她的心情涌动不堪,此时的江面上,却是又已多了一条白色的婀娜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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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指杀
长陵之中能够如履平地踏波而来的女子不只一个,然而其中唯有一名女子喜穿白色。
有谣言称她此举是为了祭那人,以长陵的灰黑色调相冲,来暗示其不满,所以一直被放逐海外。
然而她却又自暴雨中回归,一剑杀了赵斩。
她自然便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
只是数息,她便已经到了距离白山水和赵四不远的水面上。
“原是枭雄聚首,现在却是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策冷微嘲的看着白山水和赵四,说道:“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巨枭,居然全部是女人,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便都该去找块豆腐撞死。”
白山水看了一眼夜策冷,此时她衣容不整,然而却已彻底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平日的孤傲姿态。
“你也在此,杀我师兄,引我入鱼市这件事,看来是你挑起的?”她眼睛微眯,冷笑说道。
夜策冷很随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我本是敌人,我又何必给你交待,你又何必纠结这样的问题?”
赵四却是淡淡的说道:“同为局中人,又何必分彼此。若真皆是她设的局,此时在的便何止她一人,都是借剑杀人而已,只是可笑的是元武皇帝已过八境,长陵那么多七境修行者,那么多的王侯将相,敢到这里见我们,和我们生死搏杀的,却只有一名女子。”
白山水想了想,理了理衣衫,冷笑道:“还不是为了应付鹿山会盟,不敢有丝毫损伤。”
夜策冷却是看着赵四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赵四先生,你们两个都消耗甚大,任何一人此时应该都不是我敌手。不若我们联手,杀了白山水?你拿走孤山剑藏,我拿她领赏,这样也公平。”
“逗留时间已长。”赵四转头看了白山水一眼,道:“你怎么想?”
白山水冷笑道:“即便我们联手杀了她,我们也必有损伤,正巧中了别人算计。到时天下间最精彩的四名女子,一下子便死了三个,只剩下郑袖而已,那她到时可真是高兴得紧。”
任何人谈及自身。尤其是褒奖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古怪,然而她说起来,却总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四淡然一笑,道:“你说现在天下最精彩的是四名女子,这四名之数我可以赞同,然而你说其中有郑袖…她修为虽高,然而却是靠阴谋算计,靠男人权威才坐稳中宫。她算什么精彩。要说四位,公孙家的那位大小姐,商家的那位大小姐,在我眼中都比她强些。”
夜策冷蹙起了眉头。如纯真少女般嘟起了嘴,嘲笑道:“修行者的世界,女子不如男这是事实,现在天下能入七境的女子修行者随便数数都数得完。不如男子十一,你们两个在这里自吹自擂,觉得有趣?”
“明明和我们一样。却硬要留在长陵,做人手中的剑。”
赵四在三人中最矮,然而目光却是最为凌厉,只是一眼扫过,如看穿夜策冷一般,冷道:“以身犯险,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身为棋子,你难道能翻出落子者的掌心?更何况长陵在你之上,能落子者不止一人。”
白山水旁若无人的放肆笑了起来,“或许她也想当皇后?”
夜策冷却是并不生气,脸颊上再次泛出两个微小酒窝,“我倒是想,若真成了倒是要谢你吉言。”
白山水平日里狂剑傲啸山林,心中不顺便自一剑斩去,比绝大多数男子都要更加狂傲不羁,但是斗嘴这件事,却似乎并非夜策冷对手,听到夜策冷如此回答,她却反而生气起来,眼睛再度眯起。
赵四却是淡淡的看着夜策冷说道:“我看你是心不死,我倒是听说九死蚕出现,所以你才从海外归来?”
夜策冷蹙了蹙眉头,道:“你倒也不用言语试我,也不用摆出为我考虑的姿态,赵斩死在我手,想必平日相逢,你我必有一死。”
赵四神容依旧不改,淡漠道:“料想今日设此局的人也觉得我必会杀你,毕竟赵剑炉的人修的皆是亡命剑,只是这人却并未想到,我的道不在于此。”
“赵剑炉那么多人的亡命,那么多人的死去,只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道,老师的道,便是今日我要走的道。”
顿了顿之后,赵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剑,接着平淡说道:“今日这出戏,既然你都来了,必定要演完全套,就让我先领教你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也不再言语,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如有山轰然飞行,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在她的手中,然后化为一剑。
先前和白山水战,赵四始终是后动,即便是在白山水最强的时刻,都依旧胜了白山水一分,令白山水受了些损伤,然而此时,他却是先行。
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发,顷刻间涌入手中小剑,又全部汇聚在小剑的剑尖。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烘炉,小剑的剑尖却像生出一颗赤红的恒星。
夜策冷一剑刺出。
她手中的剑在刺出时却又骤然消失。
她这柄剑从无自有,此刻却是又从有自无。
一股极柔的力量,却是缠住了赵四手中的赤色小剑,令这如同携带着一颗真正星辰前行的小剑竟然硬生生的无法寸进。
赵四眉头微蹙。
“原来夜司首最强的并非是暴雨如注,而是细水长流,至柔克刚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然后她松开手。
在和白山水一战,大损元气之后又杀意消隐,此时既已然不可能破掉夜策冷这一剑,无法进,她便退。
她松手,赤色小剑便通体一震,往后退出,往上空飞起。
只是瞬息之间,这柄小剑便已飞向无尽高空,飞向其来处。
而她的身影,也如一柄真正的飞剑一样,往后破空飞去。
赵四一退,白山水只是将手中浓绿色长剑往身下一掷。
也只是这简单一掷,白山水便咳出一口血来。
半江碧水又顷刻消失,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鱼虾早已远遁而走,只有江底的水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微湿的泥沙之中。
浓绿色长剑消失无踪,一个旋转的巨大碧潭却是顷刻将夜策冷笼于其中。
夜策冷一声长啸,整个身体如沉重江石落于潭底,她体内无数股真元释出。
轰隆一声巨响,江面上开始暴雨如注。
只是这无数雨滴却不是从天空往下飘落,而是从江中深处朝着天空飞出。
自她身体周围生出的晶莹水滴切割在身周旋转的碧潭上,化为更多的水流,往上空飞洒。
只是刹那时光,无数晶莹水滴已然形成万千晶莹小剑,变成一个剑阵。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厉啸了一声。
一口嫣红的鲜血顺着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滴落,万千晶莹小剑一齐往外刺出,深深刺入碧潭之中。
碧潭如蛟龙被万千小剑钉住,再也无法呼风唤雨。
在接下来一瞬间,便化为无数水流,沿着江底冲开。
噗的一声。
就像被巨龙吐珠吐出一般,夜策冷被一股强烈的元气从江底冲出。
在她自空中开始下落时,江水四合,波涛汹涌,已不见白山水的踪影。
她身前白衫上滴滴鲜血如红梅绽放,而混杂了无数泥水的江水里,有一条隐约的血流扩散,真如一头蛟龙负伤而遁,留下痕迹。
夜策冷轻轻的咳嗽着,微黯的眼神看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
此时大秦皇宫深处,一座四方的铜殿里,只是身穿便服,须发也未整理,不修边幅然而却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帝王的元武皇帝缓缓抬起了头。
八境之上自有七境无法想象得到的神妙之处。
他的眼瞳里,如有无数星辰在流动。
赵四那一剑如妖星坠落,太过强横,此时归鞘般飞回无尽高空,却是被他抓住了轨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微微抬起,忍不住要出手。
然而在旁人根本无法感觉到,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却已然是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的双手垂下,只是手指微弹。
皇后的书房里,灵泉上方的天井突然射出无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数的光线交错着,无数的交汇点变得更加明亮,如无数细小星辰漂浮在灵泉里的数个莲蓬上方。
皇后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流淌出一丝冷意。
她的左手抬起,五指的指尖上也射出了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尽高空中,那柄赤红小剑正要归入既定轨迹,静悬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上方的寂冷空间里,却是涌出无数道彗尾般的星光,旋即化为苍白色而没有丝毫温度的火柱,扫落在这柄赤红小剑之上。
赵四此时已然落在某处山巅,她的眼神里骤然充满无尽震惊和愤怒之意,噗的一声,她的口中一口鲜血冲出,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跌坐在地。
无尽高空里那柄赤红小剑符纹深处的光华尽灭,通体焦黑,变成了一截真正的锈铁般,飞坠不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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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各自争命
本命剑乃性命兼修之物,尤其像赵四先生赵妙这种本命剑,剑胎便不是凡物,不知道花了多少年苦功才修至今日这种境地,今日一朝被毁,她的气海和念力都受重创,伤势是沉重到了极点,心中自然也惊怒到了极点。
“虽毁了我的本命剑,但今日你杀不了我,却始终被我窥到八境的一丝境界,今后想要杀我更难!”
然而这种愤怒,在她的眼中又马上化为了一种坚韧而锋锐之意。
似乎这种逆境,反而越加激起了她追求剑炉剑道之心。
“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时,一名惊怒的浓眉年轻人也出现在这座山巅,正是赵一。
“巴山剑场星火彗尾剑,出手的是郑袖。”
赵妙咳出一口诡异的粉红色血沫,冷笑起来:“只是借助了元武皇帝的一些力量…今日她让我受这一剑,将来我必定还她一剑!”
赵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对于同样出身剑炉的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赵妙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寒声道:“你去找白山水。”
赵一顿时怔住。
在他看来,白山水虽然接连大战,元气大伤,但他也未必是此时的白山水对手,更何况白山水一入渭河,便是真正的蛟龙入了入海口,他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白山水。而且赵妙身受重伤,此处极为凶险,最紧要的事情自然是要马上护送她离开。
“白山水也走不远,我不是让你去追杀她。”
赵妙看了他一眼,面容更为冰寒:“今日这是个大局,布了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我本命剑已毁,对于长陵那些人而言自然没有携带孤山剑藏秘密的白山水重要。就算我不能夺得孤山剑藏。也决计不能令其落入今日设局者手中。”
赵一看了她一眼,神容还是有些犹豫。
赵妙垂下了眼睑,脸上尽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意,“我虽重伤,长陵的这些人想要杀我,却是没有这么容易。”
赵一呆了呆,他感觉到赵妙此时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在他的记忆里,在赵剑炉所有人极其尊敬的老师身上。似乎也出现过。
“你小心。”
他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当赵一和白山水相继消失,夜策冷感到了疲惫,她在赵妙先生先前站立的那块礁石上直接坐了下来。
然后她感觉到了皇城方向微妙的气机变化,接着便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的剧烈波动。
她对元武皇帝和郑袖了解得比天下间几乎所有修行者都要多,在昔日秦灭三朝的征战中,她也不只一次见到过郑袖的星火彗尾剑如真正的慧尾从无尽高空扫落下来。
郑袖的这种剑星合一,命星折火的剑意。和赵妙星火淬炼,剑如星悬,化为流星的剑意有相像之处,虽然不像赵妙的剑意那样直接凌厉。郑袖的本命剑始终隐匿在星空不知何处,只是剑折星火,然而郑袖此时的修为要比赵妙略高一些,显然又是得了元武皇帝之助。那现在赵妙那柄本命剑的结局,她已经想象得出。
对于大秦王朝最大的大逆赵妙先生的本命剑被毁,就像是直接断了赵妙一臂。光是此点,今日设局的人手笔已经极大,然而会仅止于此么?
今日设这个局的,到底是元武皇帝、皇后,还是那两相,或者是另有其人?
身陷这大局中的三人,唯有她真正清楚杀死了樊卓的人到底是谁,也唯有她真正清楚,那日她虽然令韩三石消隐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但将白山水引向鱼市的那一股气息,却并非是她的手笔。
除了昔日的商家之外,朝堂里还有谁是大齐鬼竹门的强大修行者?
能够在那里布置这样的手段,便应该是知道了她隐瞒樊卓和九幽冥王剑的事情,那接下来对她又会采取何等的手段?
“女人往往偏执。”
想到赵妙说的那些话语,想到自己还是要选择留在长陵,夜策冷自嘲的笑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
江心一股水流之中,白山水静静站立,如水中仙子顺流而走,不知是用何种秘术,在这样一股水流之中,她的呼吸都似乎不受障碍。
她身上的所有血迹已经洗涤一空,气息纯净得如最干净的水流一般,只是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她对巴山剑场的强大秘术没有什么了解,但在赵妙的本命剑被毁之时,她也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剧烈的元气冲撞,她也明白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长陵皇宫中的那数人。
此时她也越发清晰的意识到,设今日这局的,已经不可能是某个王侯那么简单。
云水宫的秘术,可以让她在水中停留数十日,而且可以令她的气息完全和普通的水流相融,即便是八境的元武皇帝此时赶到江面之上,她也有信心不被发觉。
然而此时赵四先生赵妙的本命剑被毁,却是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感到在这个大局里,只是个开端。
当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琉璃丹瓶,倒出了其中唯一的一颗血红色的丹药,纳入口中。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包裹着她的水流也似乎没有异样,但是她在其中的身影,却是快了一倍不止,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流影。
只是一盏茶不到的时分,她所在的水域更深,前方幽黑的水域里,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影,朝着她迅速靠近。
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鲤,眼瞳里闪耀着灵性的光辉,是白山水许多年前在水中修剑时便结识的朋友,平日里见到这条白鲤,她自然欣喜异常,然而此刻看到这条白鲤的瞬间,她却是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不!”
她在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厉鸣,身前一连串的气浪和音波汹涌的炸开。
只在这一瞬间,那条巨大的白影在水中骤然一僵。
一圈红光沿着它的头部扩散开来,染红了白山水眼前的世界,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哈哈哈,白山水,你当日在长陵放肆狂歌,却未料到你在吾朝吾皇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一阵狂傲的笑声令这片深水不断炸开,一条身穿寻常灰色布衣的身影,一手便握住白鲤的一根长须,将这头白鲤的头颅扯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剑意从他的右手中迸发而至,墨绿色的剑光如巨大的水草,顷刻涌到白山水的身前。
上方原本平静的江面上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条方圆十余丈的巨大水柱,白山水硬生生被这一剑从水底震出了水面。
“连波!”
白山水愤怒到了极点,一声厉啸,浓绿色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那条灰色身影也已踏浪浮上水面,这是一名倒提着墨绿色大剑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身穿长陵最寻常的灰色布衣,面容寻常,但额头上却是有一条平直的剑痕和一个囚徒的烙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这名男子随手将白鲤的头颅抛开,看着白山水,无比感慨道:“时隔十九年,我们可是终于再见了。”
白山水怒极反笑,狂笑起来:“身为魏人,成了大秦王侯,享尽了荣华富贵,居然还想得起昔日旧怨,还记得起昔日的师门之仇?”
这名额上有平直剑痕和囚徒烙印的强大修行者,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中的连侯。
在长陵他虽然也有封地,也有侯府,但平时却是镇守凶羌一带,在那一带的数个属国中拥有极大的威势,有半个羌王之称,现在却不知何时被悄然调度到了长陵,出现在白山水面前。而且听白山水这些话语,连侯竟然还是魏人!
连波摸了摸额上的伤痕,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有些惨淡:“若非昔日你们云水宫一家独大,权势滔天,和你们意见不合的宗门便被你们铲除,大魏后来何至于那么一蹶不振,即便最终逃不过被灭的命运,也不可能被灭的那么快,若真计较起来,倒不是到谁才是大魏灭亡的真正罪魁祸首。现在大魏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你却还一心报国,你不想想,就是有了你这样的存在,秦人才始终对魏人态度不佳,你想让魏人过好日子,却不知那些人过得不好,或许便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而起。”
白山水充满鄙夷的冷笑道:“当狗多年,便真是狗的想法。”
连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道:“魏王的骨头现在都恐怕烂掉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当年我师门被灭,我的那些师长,师兄弟,可是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
白山水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手中的剑和水中泛开的白鲤鲜血,说道:“昔日你的亲人是已经全部死光了,但现在你侯府里的亲人,可是比以前还要多得多。”
连波明白白山水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所以今天我即便死去,也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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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过如此
白山水冷冷一笑。
就如梁联虽然也是七境,但她根本未将梁联放在眼里一样,平日里连波这种七境修行者远非她的对手,然而对方此时却的确拥有杀死她的能力。
更何况连波是十三侯之一,就连梁联都有那么多强大的部下,今日里连波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出现了三条小舟。
三条小舟上都是各立一人,一人光头,耳上戴着大银环,奇装异服打扮,一人风流倜傥,书生打扮,而另外一人则是浑身铁甲,背负双剑,将小止得几乎进水。
这三人自然便是连波手下的三大高手,章狂刀、柳宗棠、利道周。
“倒是舍得下本钱。”
白山水嘲讽的看着连波说了这一句,在下一瞬间,她的面容就变得毫无表情,一股激浪从她的脚下涌起,她直接朝着章狂刀冲杀而去。
章狂刀本是羌人,原为边境上的马贼,早些年败在连波的手下,得了连波的调教,修为突飞猛进,然而连波既然和白山水是旧仇,白山水对他的这些部将自然十分了解,她知道章狂刀是这三人之中最弱的,所以第一时间便想从章狂刀处破口冲杀出去。
连波在此时的大秦身份极为尊贵,悄然的回到长陵便已经不知道花费多少的力气,追踪白鲤都在水中呆了十余日,再加上白山水先前放出话来,若是逃脱便要屠了他的连侯府,但是此刻白山水朝着章狂刀处冲出,他却只是鄙夷的一笑,站立原地根本未动。
“哈哈哈哈!来得好!”
白山水何等的威名,但看到白山水此时冲来,章狂刀却反而狂笑了起来。
他的嘴巴本身极大。此时张口大笑,一张嘴简直占了半张脸面。
白山水呼吸骤顿,心中再度涌起危险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章狂刀双手真元狂涌,铿的一声震响,掀开了手中一个铜盒。
这个铜盒的底部是一块银白色的晶石制成,雕刻的符文如一座古朴殿宇,而这块奇异的银白色晶石上,却是如星空里的星辰一样,漂浮着数十柄极细的银白生铁色小剑。
这数十根银色小剑比起平时凡夫俗子剔牙的小竹签大不了多少。然而此时章狂刀体内的真元如决堤之水般涌入铜盒底部,这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却都散发出一种沉重如山的磅礴气息。
准确的说,这数十柄银白色小剑,每一柄都散发出一座锡山般的气息。
白山水的脸色大变。
她感觉到这股气息直冲她的身体,连口鼻之中都感觉到了那股生涩的味道,胸腹之中都好像被无数块锡块充斥。
“锡山剑盘!”
“骊陵君!”
她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心中瞬间升起更凛冽的寒意。
连大楚王朝最强的符兵…骊陵君用以护身保命的东西,现在都出现在了连波三名部将的手中。
这个局,竟然连骊陵君都涵盖了在内。
要让骊陵君都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交换的回报又是什么?
时间太过仓促,她已经来不及再去思索更多的可能,她手中的浓绿色长剑一瞬间便震荡了无数次,每一次都震荡出恐怖的天地元气。
原本平直往前的剑意。一层层往上涌起。
白山水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道镜面般的水幕。
也就在此时,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从章狂刀手中的铜盒中飞出。
每一柄小剑从铜盒中飞出时,就已经被铜盒中的符文规划好了既定的轨迹。
章狂刀几乎全部真元激发的剑盘中一开始的磅礴力量。只是保证这些小剑不会被外来的力量摧毁,而此时,这些小剑本身的材质。飞出的轨迹,便自然组成了一个大阵,带出了更为恐怖的力量。
轰轰轰…
无数的爆鸣声在白山水的身前响起。
这一瞬间就如无数座真正的锡山轰在她的剑势之中。
白山水已经采取守势,此时这些锡剑组成的剑阵轰来,她第一时间的直觉是能够挡住,甚至自然生出任何外物不过如此的念头,然而在下一瞬间,真正的感知却让她深刻明白自己不同往日。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
原本胸腹之间就像是塞进了许多锡块,而此时,这些锡块似乎生出了许多棱角,散发出许多粉末。
她的身体里生出一阵剧烈的嫌恶感觉。
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竟是控制不住,从口中狂喷而出。
连波的眼中升起嘲讽之意。
能够布置出这样的大局的人,又岂是白山水能够与之相比?
原本是这江上最弱之人,但锡山剑盘在手,这一击的力量,却甚至比他都要强上数分,白山水如何能接得住。
蓬!蓬!蓬!
一口鲜血冲出,白山水像脚踏实地一般,连退三步,身下炸开三朵巨大白莲般的水花。
她刚刚结起的头发再度散乱,呼吸也已有些散乱。
然而也就在此时,连波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回首。
江岸上,出现了一道散发着熊熊热气的身影,燎原般的气势,使得江边的芦苇荡都瞬间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我乃赵剑炉赵一,若相信我,便上岸来,我保你不死!”
一声沉稳而又带着狂热渴战之意的喝声,自火原中响起。
白山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声狂笑,手中浓绿长剑的绿色全部褪去,她的身外却是包裹了一层碧流,整个人都位于一柄碧绿大剑的中心。
“小心!”
连波骇然变色,手中墨绿色大剑脱手飞出,如一条墨绿蛟龙朝着那柄碧绿大剑冲去。
“啊!”
文士打扮的柳宗棠一声惊呼,手中沁出一柄绯红色小剑,如海棠盛开般涌出一大团剑影。
然而“咔嚓”一声裂响,他的身体连带着脚下的小舟却是被这碧绿大剑直接从中斩成两半。
轰!
连波一剑冲在白山水的身外,白山水却是丝毫不顾,碧绿大剑轰然砸落水中,她连吐数口鲜血,乘着这股冲力,却是已然距离岸边唯有数丈。
“你走!此处交给我。”
浓眉大眼的赵一一步便到了她的身前,挡住江面上拂来的残余剑意。
白山水唇齿中竟是鲜血,然而此时她却转头对着连波狂傲一笑:“我当着你的面斩了你一名心腹,你现在又能奈我何?”
“你也是找死!”
连波十九年的等待,眼看大仇得报,此时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顿时愤怒到情绪难以控制。
轰的一声。
墨绿色大剑如蛟龙汲水一般,从江面上汲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水球,这个水球奇异的跟随着墨绿色大剑飞行,无比暴烈的朝着赵一砸下。
“赵四?我说了我是赵一。”
听到连波的怒吼,再看到这样的一剑,赵一却是反而狂热的笑了起来。
在过往的年月里,他跟随着赵四游历天下,赵四对他有意打磨,他是看得多,战斗的机会少,此时见到连波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他的心境却也是酣畅淋漓至极!
他的背上背着一柄破旧大伞,狂笑声中,他反手一抽,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柄黑色大剑。
根本没有任何花巧,他只是挥着这柄大剑,硬碰硬的,像挥舞着一柄打铁的巨锤一般砸向迎面而来的墨绿色大剑。
咚的一声巨响。
就如当日在长陵郊野砸碎那名燕地修行者的真火蛟龙一般,连波剑外的元气被一击敲碎。
剑上凝结的那团巨大水球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用处,直接被震碎,往后溅开成无数水流。
然而连波身为大秦十三侯之一,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剑,自然不可能如此好应付。
他距离岸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的手在此时伸出,那些飞回的水流却是缠绕在他的臂上。
这些水流,就像是他延长的手臂。
他就像是握住了被砸中的墨绿色大剑。
然后他疯狂的暴喝,墨绿色大剑如山般往前挤压过去。
赵一的眼瞳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的双脚和地面之间也燃起了岩浆般的火焰。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要往后飞出。
但他还有一柄剑。
他有两柄剑,他对敌从来都是一剑砸出,一剑飞出。
他的衣袖中爆开一团火浪,那柄红得发黑的小剑恐怖的加速,斩在墨绿色大剑后的水流上。
嗤的一声。
水流中断,墨绿色大剑往后震飞。
赵一也狂笑了起来:“大秦十三侯,亦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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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折羽
连波这一剑被破,体内气息狂震,一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眼见赵一还能狂笑出声,他的身体里自有一丝凉沁沁的意味涌起。
平时和白山水有差距便也算了,白山水的真元修为恐已越过七境中品,但同为七境下品,修行的时间不会比赵一短,在凶羌一带也是经历了多少年的厮杀,现在却是连赵一都有所不及,难道和这些大逆相比,真是差了那一分气吞山河的气魄?
今日这个大局中的小局里,手持锡山剑盘的章狂刀修为最差,然而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在赵一的狂笑声中,他面沉如水,将体内所有剩余的真元尽数汇入手中这件符兵之中。
轰的一声。
真元耗尽的他也无法控制锡山剑盘的反震之力,立足不稳之间,身下小舟都翻覆了过来,他的身体都落入了水中,与此同时,那数十柄小剑却是再度飞出。
这数十柄小剑引领着磅礴的天地元气在空中飞行,没有刺向赵一,而是刺向赵一身后毫无停歇而走的白山水。
数十柄小剑组成的剑阵如牢狱般落下,要将白山水困锁其中。
感知着这些小剑的行走,白山水却是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眼眸冷到了极点,皆是疯狂之意。
“秦用楚剑,也不羞耻?”
赵一却是又一声狂热大笑,笑声响起之时,他那柄红得发黑的小剑已在空中折弯,对着这些小剑一划而过。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头顶上方凭空生出无数黑红色的真火,完全像一个巨大的洪炉立在空中,捞住这些小剑便炼。
噗噗噗噗…数十声密集连响,这数十柄小剑汇聚的磅礴元气全部被燃空,被火浪拍击四散。
就在此时,利道周出手。
身穿铁甲的利道周是连波手下真正的统军大将。这些年统率边军,背上双剑不知道染了多少强者的鲜血,然而此时这名秦军著名将领却是并未出剑,而是双掌往前拍出。
两道飓风在他的身前形成,推送在连波的身上。
连波一声厉啸,往上飞起,在下一瞬间,他变成了天空里的一个黑点。
此时的天空里,还有另外一个黑点,那便是他那柄墨绿色的大剑。
这柄剑被震飞之后。没有坠落,而是像高空飞出。
此时的连波,伸手接住了这柄剑。
空气里响起令人耳膜刺痛的啸鸣声。
两个黑点在赵一的眼睛里急剧的扩大。
赵一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凝重。
他感觉到有如山的天地元气汇入到了这两个黑点之中。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黑色大剑,再次抡动巨锤一般往上砸去。
下一刻,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道环形的气浪,往外爆开。
他身外所有的火焰全部消失,一些在燃烧的芦苇荡中矗立的漆黑的杨树瞬间被激成无数的木屑,往外飘舞。
无数的泥土被恐怖的冲击波震起,抛向四周。
这岸边多了一个巨坑。
烟尘四溢里。坑底两条人影渐渐显现。
赵一双手依旧握着黑色大剑,黑色大剑有些弯曲变形。
赵剑炉未灭之前,赵剑炉的修行者大多一生都在打铁,赵剑炉的剑胎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赵一是赵剑炉首徒,他的剑胎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然而此时他这柄剑都出现了弯曲,尤其可见方才一击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连波还是右手持剑,然而整条手臂却是奇异的扭曲着。垂落着,他的唇齿间都有血渗出,脸色分外的苍白。
很显然在这一击中。他的右臂骨骼已经多处断裂。
“世上都知赵四强,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强。”
连波左手接剑,看着白山水身影消失的地方,口中鲜血不再流淌,但是说话之间,逆在胸腹之间的元气却是嗤嗤回响。他充满恨意的看着赵一,厉笑了起来:“只是用你的命换白山水的命,你们赵剑炉觉得值得么?”
赵一在此时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侧转过身体。
远处的江岸上,有一条身影正在行来。
那条身影极瘦高,高得就像是长陵的一座角楼。
“我道是谁,想来也只有那吃里扒外的申玄,也只有像他终日像水老鼠一样隐匿在下水道里啃噬尸体的七境,才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来到这里。”
赵一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也明白了连波此时只是要缠住他,在这样两人的联手之下,他绝对没有半分的胜算,然而他的眼眉之中却是流淌出赵妙本命剑被毁时一样越挫越强的意味。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远处那条极其瘦高,高得就像角楼的身影释出了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阴霾的气息骤散,天光洒落,将他的身上镀上无数重的金边,如魔如圣。
与此同时,天空里好像多了一座无形的桥,又像是空间破开了一个缺口,同样是搬山,寻常修行者将极远处天地适合己身的天地元气大量如山般搬来,而他此时却是反了过来,将自己体内元气形成的无数剑气,通过这个无形的桥,递了过来。
赵一头顶上方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赵一的整个身体发白,就像要融化。
赵一先前便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但此时,他却未管这天空落下的无数丝光剑,而是无比认真的朝着连波出剑。
这些年追随赵妙游历天下,他已悟出了退的道理,然而赵剑炉的人,即便是退,也是以进为退。
微弯的大剑再次如铁锤般砸下。
匠人打铁,落锤时便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出去,那一锤的力量,就是匠人生命的升华,很多人都无法想象一名匠人何以能够砸出远超出自身力量的一锤,便在于此。
一声闷响。
深坑继续凹陷。
连波的左手手臂,甚至身体里都响起了无数声骨裂的声音。
连波一声厉喝,这些年的恨意和执念让他无比强横的站立着,他的双脚下地面裂开,涌出两股河水,承托住他的身体,承托住他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得发红的小剑也已袭来。
这黑红小剑就像是打铁铺子里辅助的年迈老师傅接下来敲的一小锤,只是为了规整被击打的红铁的形状,但这一锤反而是最能决定红铁形状的一锤。
连波手中的墨绿色剑斩在了这柄小剑之上,然而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却是瞬间震荡不停。
这股震荡传到了他的身上,震碎了他身上的元气。
连波颓然坐倒在地,强大的力量推得他往后急剧的滑出,坑底的弧度使得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滑后,和这个坑脱离时,往上方抛飞出去。
赵一身影不停,往前冲出。
他没有去看连波的身影,因为此时他已然闭上了眼睛。
天空落下的光亮再亮数分。
无数光丝般的剑气刺入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整个气海内的真元都化为真火,猛烈燃烧起来。
这些剑气在他的体内被燃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无数气血被蒸发出来,身体瞬间干枯。
远处那极为瘦高的身影隐怒的一声冷喝。
刺入赵一双目之中的光丝更亮,天空中的光线却是骤然消隐。
赵一双目之中的水分尽数挥发,无数血脉干涸至断裂,就如变成一颗颗泥沙。
赵一的眼前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是他干枯的面容却是越加的坚韧。
他手中的黑色大剑往后反手抡出,
黑色大剑在风中呼啸,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落向远处那瘦高的身影。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剑反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荒原里。
申玄伸手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金属震响,他的五指变成古铜色,微微的抓住了黑色大剑的剑尖。
利道周落于连波的身后,双手托住坠落的连波。
这一战之下白山水重伤,赵一双目被刺瞎,失了一剑…然而这样的杀局都未能彻底将这些大逆留下,此时这名大秦名将的心中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整个身体都反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申玄并未与连波以及他剩余的两名部将有任何交流,只是倒提着赵一的这柄大剑转身回望,望向长陵皇城方向。
长陵的街巷纵横交错,此时落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场大战,这些大逆即便逃得出去,但也纷纷折羽,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大逆只能想办法争得一丝活命的空间。
而元武皇帝达到了所想,鹿山会盟之前彻底的安定。
熙来攘往,七境之上的强者亦如棋子,剑术能否强得过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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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发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发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的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导火索,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首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郑袖。
“我记得那孩子的气息。”
她的眼睛里流淌出一丝少有的寒意,缓声道。
这句话很是突兀,但是丁宁却是完全听懂了,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应该是扶苏。”
“是什么人想要杀他?”她也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人借着这个局想要杀死扶苏,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的权贵,只是两相?其余皇子身后的权贵,甚至郑袖,都有可能。”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这种庙堂里面的争斗,就像富家的妻妾明争暗斗一样,最为复杂。”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郑袖也有可能?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我不全力出手,她也会有准备?”丁宁冷漠道:“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局,故意让人觉得是另外的某个人图谋的.”
这种宫闱之争太过复杂,长孙浅雪终于没有兴趣再去深思。
她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然而却也始终像那缺了一个角的明月一样不得圆满,她始终无法静心内观。
她再次睁开了双目,看着丁宁,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么?”
丁宁看着她的双目,认真而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面上的寒霜比平日里更浓。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却是在心中说了一句,“但或许可以让皇帝觉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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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借势
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铺老板目光呆滞的看着许多奔忙的泥水匠师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经有官府的人登记了损失,并直接支付了一些银两作为赔偿,但今日一早却是又有一批人直接开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毁坏的房屋,且光看着他们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会比原来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砖石占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马车便难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褛长衫的男子下了马车,缓步绕过杂物,朝着酒铺和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走来。
张仪正巧在门口倒洗脸水,一看到这名男子,张仪顿时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礼道:“王太虚先生。”
再感受到这名走来男子身上的气息,张仪顿时又一呆,佩服贺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这行来的男子正是王太虚,看来他还和以往一样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面色却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层淡淡的莹光闪动。
在张仪的感知里,王太虚的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个天地,虚如空谷,却又蕴含着随时可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
这种截然的不同,就让他明白王太虚已是从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经融合了本命物,开始修本命剑。
王太虚身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壮年便到了第六境,这种修行速度,让张仪心悦诚服。
听到张仪的贺喜,王太虚微笑还礼。
丁宁此时从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说道:“你终于不太虚了。”
王太虚却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鲸琼膏给我,或许到现在还是很虚。”
张仪一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丁宁竟然是将礼司副司首送来的那一盒珍贵万分的鲸琼膏分了些给王太虚。
“有没有查到那些死士的来路?”
丁宁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接岔开了话题,平静的问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来刺杀扶苏,背后的设局者自然不会让人有可能查得出他们和真正主谋之间的关联,但长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却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们可以寻找出这些人在长陵市井之间留下的一些足迹。
“不是外来人,都是在长陵已经停留了两年之上。”王太虚看着他说道:“只是这两年里连修行者的身份都没有显露出来,其中有两人甚至在长陵已经成家立业,连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丁宁说道:“这隐藏得可是够深。”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单独说话?”
丁宁的眉头蹙了起来。这里都并非外人,王太虚这么说,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
“好!”
他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向酒铺。
王太虚走入酒铺之后,将酒铺的门都带了起来,然后用唯有他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情,我想听取你的意见。”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谨慎成这副模样?有话你便一次性说完,否则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极大极大的事情。”
王太虚轻声道:“应该是赵四。”
丁宁面容微僵,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谨慎道:“你发现了她的踪迹?”
王太虚用一种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鱼市外那一战之后,她没有往长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长陵,在春风楼包了一间房。春风楼正好是我们的产业,楼里的女老板没有别的强处,却是以前宫里调教宫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阉人的气息神态,举止动作的不同,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人明明是女儿身,却长包了一间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连我都只能确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无法感觉得出她的修为,只是我刚至本命境,隐约能感觉到她本命气息不稳。再加上坊间的传闻,想着最有可能的便是赵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长陵许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战之后,白山水和赵四、赵一都是身负重伤而逃,其中赵一失了一剑,赵四本命剑被毁,接下来必定还会遭受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截杀,到此时生死不知。
然而谁会想到,在遭受那样的重创之后,赵四竟然会反过来潜伏到长陵?
“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赵剑炉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宁缓缓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气,看着王太虚道:“赵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换取一些利益。赵剑炉还有人,她在你地盘上出了事,今后两层楼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只当未曾发现她的身份。”王太虚看着丁宁,凝重的轻声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是机缘。”
王太虚皱起了眉头,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出现,即便是我们,都恐怕会觉得赵剑炉的人和鱼市之间有些联系。布下了那个局的人,或许便更加确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赵四和鱼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们自然也会觉得赵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掩饰,恐怕赵四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到时你自认和她没有问题,那些大人物则未必会这么想。”
顿了顿之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的眼睛,接着道:“至于赵四,她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长陵市井之间最有办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风楼,未必只是抱着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虚仔细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苦笑道:“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是烫手的热山芋。”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但热山芋可以吃,你把荆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为交换条件。”
王太虚微微一怔:“荆魔宗?”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逆不可长谋,尤其是赵剑炉这些时刻将命悬在剑尖上的人物,你绝不能和他们有长时间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适他们剑道的弟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要是赵剑炉的弟子,在大秦的眼里自然便是大敌,他们自然乐意给大秦王多创一个大敌。要在长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几柄强剑。所以你保赵四不死,让她帮你养一柄剑。”
王太虚沉吟道:“你确定荆魔宗适合?”
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和他一起战斗过,我确定他适合,至于资质…赵剑炉的那些弟子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资质不佳的顽铁。赵剑炉的那名大宗师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这样的原因。那名大宗师将衣钵传给赵四,连赵一都交给赵四教导,赵四自然有打造顽铁的本领。”
王太虚下了决定,便轻松下来,开始佩服赵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气魄。”
丁宁平静道:“你被她看中,便说明你的气魄也不错。”
王太虚苦笑起来,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我的一半气魄,却是你给的。”
丁宁面容依旧绝对的平静,但是呼吸却是略微的灼热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赵剑炉的剑,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了联系。
只要有联系,便有可能借势。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着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见的狐皮鹿皮,却是那种产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这种皮毛虽然蓬松,但是却并不柔软,看上去有种分外苍劲的感觉。
在此时的长陵天气里,穿这么厚的衣衫的已经极少。
对于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别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带,然而事实上很多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的人,却更为怕冷。
他们的怕冷就像是一种习惯,是心理上的那种冷,因为平时活动的空间里,极有可能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所以时时的死亡威胁逼迫他们更加小心,逼迫他们养成了始终尽可能饱暖的习惯。
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阴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狼。
“厉西星,你是想去对付梧桐落酒铺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车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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