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走向深渊
通过徐建雪的联络店,周成斌向刘泽之发出了约见的指令。刘泽之松了一口气,一个月啦,他一直担心着周成斌的安危。虽然76号的庆功会上没有提及生擒或者击毙周成斌,让他知道周成斌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这种没有消息、推测出来的安全更让他揪心:不知什么时候,随时可能有坏消息传来。
四月三日傍晚,第比利斯咖啡厅里,二人终于见了面。顾不上寒暄,周成斌直接问道:“有阮波的消息吗?还有李智勇的下落。”
“有,阮波现在被影佐祯昭暂时收入麾下,好像暂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职务。他叛变的确切原因我已经查清楚了:李士群找到了他的女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李智勇仍然下落不明。对外的说法是他配合了皇军的围剿行动,并且弃暗投明,在破获军统上海站的行动中立有大功,所以李士群兑现诺言:给了他一大笔钱,他隐姓埋名,过好日子去了。”
周成斌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他问道:“李智勇的事,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
“不好说,也许是被雪藏起来了,留待以后有机会用他来对付我们;也可能死了;也许真的如李士群对外宣称的那样。关于阮波,重庆有什么指令?”
周成斌答道:“戴老板亲自面命:除掉阮波。泽之,这件事我需要你的配合。”
“除掉他?”刘泽之有些不忍:“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是个父亲……”
周成斌打断了刘泽之的话:“我不敢苟同!被他出卖,因他而牺牲的战友也都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两国交战,与敌人合作就是叛国,叛国就是死罪!别说他是一个军人,老百姓胆敢勾结敌人,杀害同胞,也是罪无可赦!”
刘泽之默然。这一刹那,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当初奉命除掉自己的杀手,感受到了他凌厉杀气!周成斌喝了一口咖啡,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是戴老板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我需要你做的是搞清阮波的行踪,而后我自己动手。杨君负责看守的那个仓库我暂时用来做联络点,你这几天不要去那里了。还有什么需要对我说的吗?”
“我知道了,那个仓库是保密的,除了我和赵敬东,没有人知道。赵敬东回来之前我会设法通知你。仓库是特意用来放置李士群交给我们在市场上出售的一批欧美文物的。我很奇怪这些文物他是从哪里搞来的。你此次重返上海,一旦消息泄露,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我知道按照纪律,我不该问你的藏身之地,但是我还是想向你推荐一个地方。”
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合适安全,却又便于联络的藏身地点,是摆在周成斌面前最急迫的问题。他问道:“说来听听。”
刘泽之低声说道:“上海郊区的普济寺你应该知道吧?这个乱世别的行业不景气,宗教却很时髦,人们纷纷向虚无缥缈的宗教中寻求安慰。主持无尘禅师募化了一笔钱,重修了普济寺的下院。前几天我陪着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去还愿。打听到他那里正需要和尚。无尘以前和杜月笙是好友。你不妨伪造一份度牒和杜老板的推荐信,去那里藏身。”
刘泽之的这个建议初听匪夷所思,其实却很有道理。谁能想得到杀人不眨眼、军警宪特各机关的头号通缉犯会藏身佛门?何况入了佛门,换上袈裟,只要不是观察力超人的职业特工,或者是至爱亲朋,泛泛之交的普通人恐怕对面不相识。再说周成斌虽有杜月笙的介绍,却总不是庙里原有的元老,无尘最多也就会给他安置一个闲差,不需要他抛头露面,暴露的危险可说是微乎其微。而需要和他联系的下属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扮成香客就可随意出入。
周成斌略一考虑,说道:“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认真考虑。戴老板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泽之,你需要多长时间能搞清阮波的行踪。”
“三天吧。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还是这个时间,你把情报放到徐建雪的联络站,我会设法去取。泽之,你多保重。”
过去的一个月,是阮波三十多岁的生命里最短的一个月,行尸走肉的他不知道这一个月是怎么过去的;这一个月又是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月,他夜夜不能入眠,不知道饥寒。只有看到女儿的笑靥,才知道他还是活人。四月五日,李士群又找他“闲聊”。
一家高档中式茶馆里,李士群的秘书刘泽之已经在等候:“阮先生,李主任有点事情耽搁了,他让我转告你稍等,半个小时后他就赶过来。阮先生,喝杯茶吧,今年新下来的明前龙井。您的两名保镖我也给他们在隔壁要了个包间。”
阮波连着喝了几杯茶,刘泽之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笑不语,又要了四盘茶食,坐在一旁的中式红木太师椅上翻着报纸。
果然半个小时后,李士群如约赶来,刘泽之起身斟了一杯茶,又给阮波续满了茶,想转身离开房间。李士群说道:“陪我们一起坐坐吧。”
“是。”刘泽之应了一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坐在了下手。
李士群笑道:“阮先生,几日不见了。上次我听你说周成斌命令你在爱俪园制造爆炸,目标是针对影佐祯昭将军假的妻子儿子。你说那个提前安装在监视人员使用的汽车上的炸弹,是李智勇利用你查“毒贩”为名,趁乱安装的,对不对?”
阮波答道:“是的。李主任,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现在就想带着我的女儿离开,这也是您事先答应的。”
李士群微微一笑,说道:“阮先生,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戴笠会放过你吗?泽之,说说你的遭遇,泽之跟着我刚到上海的时候,什么事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军统是怎么对付他的?”
这种时候,刘泽之只能赶紧证明李士群的话。“主任说的不错,军统一再派人追杀,杀手还就是我原来的好友同窗乐奕。唉,要不是托庇于主任麾下,我早就见阎王爷了。”
李士群点头道:“是啊,阮先生,你总不希望令爱成为孤儿吧?我是想让你离开,可是军统的势力盘根错节,你逃得出他们的手心吗?所以我劝你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竭诚和大日本帝国合作,共建大东亚共荣圈,那么你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阮波不甘心:“可是李主任你亲口说到:李智勇拿着五十根金条,远走他国了。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李士群的脸微微一沉:“哼!李智勇?阮先生,我和你说实话吧,李智勇已经死了,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刚开始执意不肯合作,一再考验我的耐心。不得已我只好使用了电椅,他这才招供。可惜啊,招供后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所谓的名节也没了,性命也丢了。这是何苦?阮先生,电椅是种什么样的刑罚你可能并不清楚,可是杨爽之死你是亲眼目睹的,他就是死于电刑。”
李士群又对刘泽之使了个眼色,刘泽之故意问道:“哦,我这才知道杨爽是死于电刑。主任,上次周成斌因为电刑九死一生,您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后不再使用电刑了吗?”
李士群冷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不见棺材不落泪,对这些人,不能有一点怜悯之心!阮先生——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既然你和李智勇是负责爱俪园行动的,那么日军司令部里的行动是谁负责的?那个诡异的绿色玩具马是怎么到了影佐太郎手里的?还有那天侮辱影佐祯昭将军的白色条幅是谁挂上去的?”
阮波仔细思索着,刘泽之的心也提了起来。李士群好整以暇的品着茶。片刻之后,阮波说道:“李智勇来找我交代任务的时候,我问过他一句:日军司令部的行动不是由你指挥,难道周站长真的要亲自面见影佐祯昭吗?他回答我说:周站长不会露面,司令部里现在是真的有我们的人了。”
李士群点头说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阮波苦思冥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李主任,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您想我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回头无路,不可能再有隐瞒。不过我还知道其他两件事。一件事是去年中元节爱俪园皇军追荐平安醮法会,李智勇和谢承新他们使用的枪支、手雷,是由我出面找了一家纸扎铺子配合完成的。那家纸扎铺不是军统的,但是老板很激进,经常辱骂大日本皇军。应该算是一家军统的外围组织吧。”
李士群对这样一家军统的外围组织的兴趣不高,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他示意刘泽之记下地址。静等阮波继续说下去。阮波只好又说道:“也是去年,郭烜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来得很急,说是他要刺杀76号山木龙三组长,没想到误杀了山木龙三的太太和一名不知名宪兵。让我设法找个替罪羊,把这事遮掩过去。当时我就很奇怪:既然没有暴露,何必大费周章的遮掩此事?就算76号知道是你郭烜杀的,又能如何?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按照纪律,我无法追问。李主任,其他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李士群笑道:“阮先生言重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阮先生,还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你现在暂时是在日军司令部里,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是愿意在76号帮我的忙,还是就此正式在日军司令部影佐祯昭将军手下高就啊?”
事到如今,阮波只好答道:“我没有什么意见,请李主任安排吧。”既然走不了,在哪待着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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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喝完茶,李士群私下命令刘泽之:“通知田队长和山木组长、浅野一健,一个小时后在我办公室开会。”又邀请阮波一起用餐:“阮先生,我们一起用点便饭吧。”
通知完山木龙三和田成羙,三人来到一家本帮菜馆共进晚餐。用餐期间,满腹心事的阮波郁郁寡欢。李士群的话一向不是很多,和阮波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题可聊。刘泽之除了张罗斟酒布菜,也不好多说。三人没再谈什么正事。
回到76号,除了田成羙和山木龙三,倪新意外的也在办公室里。李士群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下午听泽之说他问医生,医生说你还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出院。”
倪新陪笑道:“医院里呆着太闷了,今天想回来看看,恰好遇到田队长,说您这就回来。我想见一见您,再回医院。快一个月了,总没有见到您。”
李士群很难得的开着玩笑:“你这是拐着弯说我不体恤下属,就去医院探视了你一次;还是说你久不见我,惦记着,所以特意留在这里等着见我一面?”
“当然是后一种情况。主任您日理万机,属下怎么敢抱怨您不去探视?”
李士群笑道:“你啊,和刘泽之相处的时间长了,一点好没学会,近墨者黑,学会了他的溜须拍马。不过这也不奇怪,他那个人,也没有什么优点可以供你学习。我看你气色还好,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一起参加会议。”
这么晚了,李士群召开工作会议,除了电讯处的温处长,其他几个部门的处长队长都来齐了,而且这个会议是临时起意召开的,自然和刚才阮波提供的情报有关。刘泽之不知道李士群从阮波的那番话里分析出了多少情报。但是他清楚的了解李士群的能力,此人绝不能小觑,他能分析出来的疑点,也逃不出李士群的眼光。
李士群首先命令道:“泽之,把刚才阮波提供的那个军统外围组织的地址,告诉浅野君。浅野君,你马上带人抓捕所有人员,查封店面。”
浅野一健答应着离开了办公室。李士群理路清晰的把方才阮波的一番话说了出来,问道:“从他的这番话里,你们能得到些什么?除了我命令浅野君查封的那家纸扎店之外。泽之,你刚才也在现场,就由你先说吧。”
刘泽之没想到李士群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小心的应对:“除了那家纸扎店,山木君的夫人和酒井君的死亡,也很可疑。就像阮波所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是郭烜所为,事后他已经安然脱身了,何必要命令阮波设法遮掩?对一个卧底来说,有行动,就有暴露的可能。郭烜的所作所为,属下实在想不通。”
李士群点头说道:“能看出这一点,长进不少。”
事关妻子的死因,山木龙三正想说话,李士群摆手制止了她:“山木君,稍安勿躁。倪新,你说说。”
倪新答道:“郭烜这么做,自然不会是心血来潮,闲得无聊。他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要掩护凶手,不让我们再追查下去。而这个凶手,能让郭烜命令阮波为他遮掩,身份一定不一般,地位很重要。”
“是啊,只有这么一种解释。泽之,我记得当时是由你和三浦秘书负责调查的,你们查出了什么?或者说你们查出了疑点,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好好想想。”
刘泽之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答道:“当时出了很多大事……周成斌从医院里跑了,许多人都被关了禁闭……后来三浦仁和秘书又死于非命,调查一直是断断续续的……再后来就是有人出面坦承他就是凶手,调查自然也就结束了……没发现有什么疑点啊……主任,如果凶手不是郭烜,也不是所谓的江洋大盗,那么问题就回到了起点: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山木太太一个弱女子,刚到上海,为什么会成为目标?郭烜对阮波说他原来的暗杀目标是山木君,一时错杀了人。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说法。不过……不管谁是凶手,能让郭烜出面善后掩护,一定不是凡人,怎么又会如此粗心,杀错了人?”
李士群想了想说道:“这是个问题,我现在也想不通。这样吧:重新调查这起凶杀案。医者不自医,山木君不要介入了。泽之你也难免有先入为主的地方。倪秘书,就由你来负责吧。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倪新赶紧答道:“没问题,请主任放心。”
李士群又问道:“从阮波的这番话里,你们还看出什么了?谁看出来了谁先讲,”
刘泽之看了看倪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别的收获。山木龙三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有说话。田成羙说道:“皇军淞沪驻军司令部里有一个卧底,这一点我们早就有所怀疑。最关键的是:这个卧底来的时间不长。应该不到半年,否则就谈不上李智勇说的所谓的:现在是真的有我们的人了这样的话。而此人在日军司令部和爱俪园同时发生爆炸时出手,当然是在这之前来的。在司令部中的地位还不会很低。”
李士群点头称赞:“田队长的眼光很敏锐。你们看这句话:李智勇来找我交代任务的时候,我问过他一句:日军司令部的行动不是由你指挥,难道周站长真的要亲自面见影佐祯昭吗?他回答我说:周站长不会露面,司令部里现在是真的有我们的人了。”
田成羙说道:“从这句话里分析得知:以前日军司令部里有军统卧底的说法很可能是谣言。而从那以后,军统的确在司令部里安排了一个卧底。李主任,此人能配合周成斌大闹司令部,身份不会太低,去的时间也大致可以确定。符合这样条件的人数量不会太多。我们可以按图索骥,一个一个的排查。”
李士群命令山木龙三:“山木君,上次为了防范对付周成斌,影佐祯昭就是点的你和倪秘书的将,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你先把这个情报汇报给影佐祯昭将军,而后开始排查。还有一件事,通报给大家知道:潜伏在重庆特工发来密电:我们的老对手,周成斌回来了。可惜啊,此次围剿功亏一篑,又让他跑了。”
倪新问道:“又回来了?此人可说是阴魂不散。还是担任军统上海站的站长?”
李士群叹道:“这就搞不清楚了。自从南极星暴露逃走,我们在军统其余的卧底都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你们凭直觉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周成斌,回上海的第一件事,会干什么?”
刘泽之脱口而出:“当然是重建上海站,或者说是重建忠义救**第三纵队。”
倪新接着说道:“你这话不能算错,但是重建上海站是一个大的任务,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主任的意思是他准备从何入手。属下觉得他第一件事就是要除掉阮波!别忘了周成斌是军统三大杀手之一,在担任上海站站长之前,军统有很大一部分锄奸暗杀任务是由他来完成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山木龙三补充道:“倪秘书此言不差。周成斌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即使他可以咽下这口气,军统的纪律也不能不制裁阮波。”
李士群笑道:“好,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按照刚才的分工,开始着手工作。泽之,你现在就去叫田中处长来我这里。通知到了你也不必回来了,去休息吧。”
通知了田中胜荣,走廊里刘泽之碰到了一脸沮丧的浅野一健,不问也知道他一定是扑了个空。可见杨爽主持军统上海站的转移,还是成功的。可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自己却死在了76号的刑讯室里……
回到宿舍,刘泽之暗道今天晚上李士群临时起意召开的工作会议没有通知田中胜荣参加,会议结束了,却又单独召见田中胜荣。看李士群的意思,已经猜测出周成斌准备对阮波动手,不可能不予做防范。难道是让田中胜荣负责保护阮波的人身安全?不对,真有此意,加派几名保镖也就是了,这就是李士群一句话的事,何必还劳田中胜荣亲自出马?一定是另有阴谋。而周成斌又下定决心必要杀阮波而后快。自己必须查清田中胜荣到底要干什么,才能避免周成斌掉入陷阱。
周成斌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四月七日前必须搞到准确情报。可是即使搞到了情报,李士群已经猜到了周成斌的行动目标,这种状况下,一意孤行的采取行动,周成斌岂不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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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处决(上)
四月七日傍晚,周成斌化妆后来到徐建雪的联络站。徐建雪却说道:“泽之说他有紧急情况,必须面见你。他半个小时后就来。您先喝杯咖啡。”
周成斌答应了一声,摘下礼帽,喝了一口咖啡,随口说道:“这咖啡不错,苏门答腊岛的正宗货,没想到打了几年的仗,上海还能找到。”
徐建雪笑道:“您真是内行,我还是喜欢中国的茶,对咖啡一窍不通,觉得都是苦的。这还是泽之拿来的,拿来的那天他喝了一杯,从此后放在那里一直没人喝。”徐建雪这才看见周成斌剃光了头,头顶上还烧了两排戒疤,奇道:“您这么这个打扮?难道看透尘世,想悬崖撒手,出家为僧了?”
周成斌笑笑不语。无意中一转头,靠墙一个五斗衣橱上摆着一个镀银相框,里面是刘泽之四寸便装照片。他想说点什么,没等想好措辞,刘泽之来了,手里还抱着一盆珠兰。徐建雪接过珠兰,走出房间,让他们两个单谈。
刘泽之说到:“四月五日李士群约见阮波‘闲聊’,我也在场。从阮波的话里,李士群分析出两个重要情报。我担心神针会有危险,山木龙三受命排查。而且以前我冲动杀死山木龙三老婆的事,是郭烜命令阮波设法掩饰善后的,现在也被翻了出来,倪新接手继续调查。”
周成斌心情沉重,如果神针孔文清和刘泽之同时暴露,对军统在上海的情报战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他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说道:“离开重庆的时候,毛先生答应五月一日正式启动神针。等和他联系上之后,我会设法掩护他。目前你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小心应对。”
刘泽之叹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安全,李士群已经猜到了你下一步的行动。我怀疑他和田中胜荣会给你设局,阮波的保卫措施也会加强,除了明面上的保镖,也许还有暗哨。而你又不能放弃除掉阮波的计划。目前这种情况,我和神针又很难出手相助。”
周成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重组上海站的工作刚刚启动,千头万绪,这个时候自己出了事,前功尽弃。可是除掉阮波是戴老板亲自下的命令,作为下属,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阮波存在一天就是个巨大的威胁。不难看出在李士群软硬兼施的手腕之下,阮波已经由不得已的变节渐渐演变成半主动的合作,距离主动作恶也就是一步之遥。
刘泽之又说道:“别急,戴老板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李士群常说:当你打不定主意的时候,不妨先缓一缓,干点别的,回过头来也许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周成斌不由得笑了:“常听你说起李士群的话。我虽是一个旁观着,也觉得很有道理。这个人,能力超群,一代枭雄,可惜啊,操守太差,走错了路。好吧,听你的,先搁置几天,看看76号的动向再说。查到李智勇的消息了吗?”
刘泽之叹道:“查到了。他……已经死了。李士群的说法是对他使用了电刑,他扛不住酷刑,招供后,多方抢救无效,导致死亡。我不知道李士群说的是真是假。有句话,我想问你,在重庆,你是不是被关进了息烽集中营?”
周成斌很奇怪:“是的。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泽之答道:“当然是毛先生在密电里告知的。也没多说,就提了一句:周成斌违背潜伏纪律,擅自行动,造成极为恶劣的后果,停职后关入息烽集中营。用人之际不能不格外从宽,许其戴罪立功。你要以此为戒。我想可能是杀鸡儆猴吧,不对,这个词不恰当,你比我重要,你才是猴,我应该是鸡。应该说是取瑟而歌。”
周成不由得一笑,问道:“泽之,我也问你一个题外话:你跟了毛先生一年多,现在又在李士群身边一年多,还都是秘书。抛开阵营和信仰,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面对周成斌,城府颇深的刘泽之一向是有话直说,无所顾忌。他马上答了一句:“都挺难伺候的。”
周成斌莞尔,刘泽之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某一个人,全是为了国家。现在毛先生是我的长官,而李士群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易地而处,假设与日本人狼狈为奸、出卖国家利益的是毛人凤,我也会和他誓死周旋到底。”
刘泽之的这番话,也正是周成斌内心深处的看法。没等他说话,刘泽之却又说出了一番他意想不到的话:“再多说一句,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那么我很可能不会干这一行,而是一个合格的外科大夫。如果因为种种机缘,我还是要做一名特工,我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的长官。”
周成斌一愣,心中一暖,随即笑道:“扯远了。还是说正经的吧。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建议,和普济寺的主持无尘联系了。他看了杜月笙的‘亲笔信’,一口答应我去普济寺,而且还给了我一个执事:下院素斋馆的菜头,就是素斋馆的主管。四月九号上任,我的法号是空度。目前除了你,我的助手陈劲松、联络员翟岩民也知道我的这个假身份。”
刘泽之低头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将计就计。”
“说来听听。”
“估计田中胜荣会设一个局,引你现身。我们何不让他们唱独角戏,等到他们以为你不敢露面,或者是你根本没有除掉阮波的计划,是他们估计错了。这个时候,我们再动手?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设了怎样的一个局,我们不妨以静制动,等他们出手,后发制人。”
周成斌犹豫不决:“你的意思是此次不管田中胜荣有何举动,我们都不出手,等他以为行动失败的时候,我们出其不意的动手。如果这样,就需要很正确的情报,而且我们之间要保持联系畅通,这个时候,倪新在重新调查山木龙三老婆之死的真相,你会不会有危险?”
刘泽之笑了笑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危险就是影子,死亡是宿命。你别担心,我自己会小心在意的。”
四月八日,《申报》新闻版头条,特别开设了一个专栏,表彰与大日本帝国合作的优秀亲善大使,六个人的名单里,阮波排在第三位。这些人有的得到了数目不菲的物资奖励,有的被授予一定的官职,而阮波得到的奖励除了一笔现金,还将于四月十二日前往日本东京警官大学,进行为期二年的深造。
由于阮波的身份尚未确定,76号和日军司令部都说要为他送行。李士群命令刘泽之:“泽之,这一次阮波帮了我们的大忙,他这一走就是二年,回来后肯定要受重用,也未必能到76号任职了。你订两桌酒席,人也别太多了,请个十来个人,为他饯行。对了,先去查查司令部影佐祯昭将军的践行酒安排在哪一天了,日子不要重了,免得说我们没有诚意,只是做个空头人情。”
“是。主任你亲自参加吗?”
“看情况吧,最近太忙,有时间我一定去,就怕临时抽不开身。”
刘泽之与日军司令部的总务处长商量后,把践行酒定在了十号晚上的锦江饭店。76号的处长组长们和阮波都素不相识,谈不上交情,刘泽之生怕无人捧场,办砸了差事,不厌其烦的打着李士群的旗号一一通知,最后确定了十六个人的名单,加上阮波和他自己,一共十八个人出席晚宴。
李士群临时有事未能出席,宴会上大家一圈酒敬下来,祝阮波一路顺风之外,就再无别的话可说。为了怕冷场,张罗践行晚宴的刘泽之只好插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调动气氛。总算是把一顿饭应付下来了。
第二天,四月十一号,日军司令部的十来名影佐祯昭的部下也设宴为阮波践行。影佐祯昭很给面子,到场后,喝了一杯酒,坐了一会,才以有事为名告辞离去。
四月十二日上午,田中胜荣求见李士群。他说道:“李主任,这两场晚宴我都做了周密的安排,只要周成斌露面,他就插翅难飞,可惜啊,完全没有动静。难道是我们猜错了周成斌下一步行动的目标?还说他没有得到阮波即将离开上海去日本的情报?”
“没有得到情报是不可能的。日军司令部里有军统的卧底,这是不会错的。我们76号……虽然说确定了李明华的身份,但是也……”李明华的事情发生在田中胜荣来76号之前,李士群不愿再说下去。
田中胜荣问道:“李主任,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对外故意泄露的情报是阮波将乘坐今天晚上的客轮前往东京。是继续把戏演下去,还是再想别的办法?”
李士群来回踱步,一时举棋不定。真的让阮波走吧,这个人的价值应该还没有被榨干,暂时还有用处。不让他走吧,如何自圆其说?记得当初那个犹太人威廉史密斯就是人已经上了船,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大功告成,周成斌却出人意料的在海上动手。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他说道:“找个地方,把阮波父女藏起来。再找个正好要去日本的替身,动静搞得大一点,联络几个人一起去码头,送这个替身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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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处决(下)
四月十二日晚上八点,是阮波父女乘坐的客轮出发的时间。田中胜荣出面邀请众人去码头送行,一些人是真的走不开,也有人委婉的拒绝了,一些人看在田中胜荣的面子上,答应一同前往。田成羙、刘泽之、山木龙三、张克清等人,以及日军司令部的几个人,一共十二三个人去码头为阮波父女送行。众人虽然和阮波没有交情,但是既然答应了,也都在七点半左右都陆陆续续来了。
田中胜荣看了看表,说道:“上海这个春天,就没有一连晴过三天,又要下雨了。大家到那边的咖啡厅坐坐吧。阮先生怎么还没有来?我去打个电话。”
被送行的阮波父女一直到了七点五十才匆匆赶来,穿着风衣、戴着礼帽的阮波急着上船,只和在船边上站着的田中胜荣打了个招呼,又远远的向众人挥了挥手,就上了船。许多人都极为不满,你阮波算是什么东西?刚刚投诚,论资排辈,且轮不到你猖狂!不过是看在影佐将军和李主任对你还算看重的面子上,田中处长又亲自邀请前来送行,这才给你个面子,你也太不识抬举了!来的这么晚,连句话都不说,就上船走了。
田中胜荣笑道:“阮先生让我替他和大家道个歉。他去领奖金的时候,手续出了点问题,一直耽搁到现在。大家的好意他也都知道了,再说影佐将军和李主任命令咱们来送行,咱们也照办了。看样子这雨要下起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刘泽之跟着众人发了几句牢骚,上了田成羙的车。田中胜荣的伎俩瞒不过他的眼睛,登上了客轮的那个一定是替身。田中胜荣高调邀请众人来码头送行,不过是希望周成斌得到消息,在客轮上动手。到了那个时候,田中胜荣事先安排的人瓮中捉鳖,周成斌插翅难飞!这就像几日前李士群让自己出面张罗送行的晚宴,目的都是一样的。阮波一定还在上海,关键的问题是上海如此之大,他到底藏在哪里?除了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确定知道他下落的只有田中胜荣。身边带着个女儿的阮波会在哪里?
四月十五日,烦躁不堪的田中胜荣只能又来向李士群汇报:“李主任,客轮离开上海三天了,船上提前布置的人每天都和我保持联系,至今那个替身安然无恙。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田中胜荣,李士群并不看好,一个成功的卧底,未必会是一个好的情报处长。何况此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条心,也在两可之间。没准田中胜荣坚决要求来76号,也有觉得在影佐祯昭手下出头不易,又不甘久居人下,仗着自己是个日本人,觊觎76号当家人位置的私心。他借机敲打:“田中君现在知道周成斌不好对付了吧?曾听小野将军介绍:田中君是最能沉得住气的,怎么离开了重庆,就变得如此浮躁?这可是特工之大忌。别忘了当初就是你一时心浮气躁,才上了郭烜欲擒故纵的当。如果抛开电讯技术不谈,郭烜此人比周成斌差的太远。难怪你应付周成斌更是力不从心。你应该吸取教训,有所长进,才不枉我牺牲天狼星,营救你回来的苦心。”
一番话说得田中胜荣又是惭愧,又是不满,却不能直接顶撞长官,只好忍气吞声的答道:“李主任教训的是,属下无能。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士群淡然一笑,说道:“急什么?阮波不是好好的在你手里吗?以我对戴笠的了解,他不会放过阮波的。我估计此次周成斌败的如此之惨,也一定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置,所以除掉阮波,就是周成斌洗刷耻辱的第一步。两次饯行晚宴,一次码头送别,周成斌都没有上当,但是我还是认为不是我们猜错了他下一步的行动,而是他耐着性子再和我们周旋。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耐心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等待周成斌犯错。
田中胜荣将信将疑,问道:“李主任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
李士群谆谆告诫:“高手过招,有的时候较量的不是力量,甚至也不是智慧,而是看谁能够少犯错误。周成斌此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和我有相同的地方。如果我们把这场情报战比作狩猎,田中君,你的手段是主动出击,追击猎物;而我们,擅长的则是伏杀!你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好阮波。一则他还有用,二则要想钓出周成斌,他是最好的鱼饵。这样吧,也别让他闲着,这段时间让他写出自加入军统后历年的行踪和工作情报,越详细越好。”
“您的意思是目前也不需要对阮波重兵保护,以免泄露他没有去日本,还在上海的消息。”
李士群答道:“是的,只需要做好保密工作即可。等他写完这份报告,一两个月后,再安排他‘由日本返回上海’,高调亮相,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把一些功劳归功到他头上,他的功劳越大,没有完成‘锄奸’任务的周成斌罪过越深。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有利,也许我们有机会借助戴老板之手除掉周成斌,也许来自重庆的压力会让他乱了方寸,铤而走险。”
随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刘泽之私下了解了76号所有的四处安全房,均没有发现异样。他知道留给自己和周成斌的时间不多了。四月二十三日,倪新来找他:“泽之,我受命接手调查去年发生的凶杀案,这都过去一年了,现场就不用提了,找了几个人询问,全说时间相隔太长,记不清楚当时的事情了。只能从你和三浦仁和以前做的笔录、报告里入手。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没法交差啊。只好和你聊聊,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或者是线索,当时没有想起来的。”
刘泽之想了想答道:“你这话问的奇怪,我要有线索,当时自己就追查下去了。我再想想……实在是没有……哎,对了,郭烜命令阮波掩盖此事,郭烜一定是知情的。如果搞清楚真相,没准还能捞上条大鱼。”
倪新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废话吗?郭烜在重庆,我怎么去找他?就算他来了上海,他能和我说实话吗?”
刘泽之笑道:“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我劝你多少找出点线索搪塞。你又不是不知道山木君平日斯斯文文的,就是这件事他放不下,当心他对你有成见,以后还要共事那。唉,你也是倒霉催的,好好的在医院养伤,非要回来,赶上这么件苦差事。要是阮波没去日本就好了,我总觉得他那里还有线索。得了,你自己慢慢发愁吧,我有事先走了。”
刘泽之悠悠闲闲的走了,倪新坐在那里一个人发了会呆。调查没有进展,他最大的担心倒不是以后和山木龙三相处的问题,而是他也觉得这件事很蹊跷,郭烜此人虽未谋面,可他们是对手,有的时候最了解你的,或者说你最了解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因为你一直在琢磨他。他和李士群、田成羙的看法是一样的,既然郭烜命令阮波出面善后遮掩,这个凶手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会不会就是76号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统卧底?虽然李明华是他亲自送上黄泉路的,但是李明华真的是那个卧底吗?
对阮波是否去了日本,倪新也是有所怀疑的。他来找李士群:“主任,您命令我接手调查去年发生的命案,毫无进展,我想……”
“有话就说吧,你想怎么样?”
倪新陪笑道:“属下想找阮波详细问问。”
李士群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看了倪新一眼,说道:“阮波?你想讯问他?去哪里讯问?”
倪新笑道:“当然是等他抵达东京,通过信函或者是电报讯问。如果……属下想当面讯问,效果最好。”
李士群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怀疑他没有去东京,而是还在上海。有这种怀疑的除了你,还有谁?”
倪新很坦率的答道:“稍微有点心机的都知道,最起码是有所怀疑,甚至包括刘泽之那样万事不上心的。您别忘了,强将手下无弱兵,,您调教出来的部下个个深藏不露。再说田中君的计策并不这么高明,他可能是一个很优秀的卧底却未必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处长。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明说罢了。
倪新对田中胜荣的评价和李士群不谋而合,李士群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大家都不说,你为什么又说出来了?”
倪新说道:“我是为了工作,不得不然。再说我是您兄弟,关系不同嘛。主任,您看我能不能和阮波……”
李士群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看文件,倪新不敢催促,默默的站在那里等候。过了一会,李士群递给他一张便笺,说道:“这是地址,你去找他吧。如果能从这个命案打开缺口,追查卧底,也是一件好事。这个卧底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
四月二十五号上午,陈劲松到普济寺上香礼佛后,中午来到下院斋菜馆喝茶歇脚。后院一片竹林里,见到了穿着一件灰布直裰的周成斌。“我按照您的命令一直在跟踪田中胜荣,可惜两次都跟丢了,此人的反跟踪意识很强。不过我昨天跟踪倪新却有收获。晚上他去过这艘停在旭日码头的货**力神号,两个小时后离开。今日凌晨我上船侦查:阮波带着女儿就藏身在这艘船上。”
带着女儿?周成斌犹豫了,即使他是一个冷血杀手,当着无辜稚子的面,杀死一个父亲,他不忍……可是军令如山,戴笠给他的最后期限是四月底,还剩下五天,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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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宿命
四月二十六日清晨六点,换了一身中山装、戴着一顶礼帽的周成斌带着翟岩民来到旭日码头,货**力神号在这里停泊了快半个月了。田中胜荣安排了四名从南京借调来的便衣警察轮值,这几个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警卫对象是谁。这个藏身地点除了他,只有李士群知道。
周成斌上了客轮,没等值班的警察开口询问,主动递过去证件和一张便笺,说道:“奉田中处长的命令前来公干,这是我的证件,还有田中处长的亲笔公函。”
证件本来就是真的,赵敬东入狱后,搬腾他的宿舍,刘泽之顺手留下的。便笺上的公章也是如假包换的76号的公章,只有田中胜荣的签名是刘泽之伪造的。这两名轮值的警察和田中胜荣并不相熟,也没有火眼金睛,当然看不出任何破绽。算是很负责任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递了回去。
周成斌镇定的嘱咐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又对翟岩民说道:“你也在这里警戒。”
船舱里,阮波又一次在凌晨醒来,再也无法入眠。他轻轻地替女儿盖好被子,坐在黑暗里发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临了。突然,一个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心中一寒,凛冽的杀气笼罩了他。那个男人声音很低却不容拒绝:“跟我出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阮波居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他贪婪地看了看熟睡中的女儿,放弃了抵抗。让他放弃抵抗的除了周成斌手中那支安装了消音器的点三八手枪外,还有无尽的追悔和纠结。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求生的本能让他逃避、恐惧。这一刻真的来了,除了对女儿的愧疚和不舍,恐惧没有了,死亡对他来说是另一种解脱。他顺从地来到外间。
“我是周成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阮波苦笑道:“你终于来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现在说出来太滑稽可笑,但是请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如果有可能,你的女儿我会想办法照顾,把对这个孩子的伤害减少到最低程度。”
阮波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周成斌递过来一粒红色胶囊:“高纯度氰化钾,十秒钟,没痛苦。”
十几分钟后,周成斌走出船舱,对守在门口的警察说道:“辛苦了。田中处长特意交代此人很重要,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等任务完成后,田中处长自会为你们几个向南京市警署请功。”
两名警察很高兴,觉得这个人比前两天来的那个也是76号的,要好的多,最起码知道别人的辛苦,不像那个人,除了必要的交代,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唉,要说这个差事,也算省心,就是看守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那个男人整日很少说话,基本不出船舱。就是太冷清了,如果真的捞个表彰,得点好处,就更好了。
二十六日刚一上班,得到了消息的田中胜荣一下跌坐在办公桌前,怎么回事,阮波被毒杀?他愣了一会,硬着头皮去找李士群汇报:“李主任,有个重要情报需要向你汇报……”
李士群摆手制止了他,沉着脸问道:“我已经得到消息了。田中君,阮波的行踪只有你和倪秘书知情,按照纪律,我要暂时扣押你们俩个人。来人——把田中处长和倪秘书关进禁闭室。”
行动队长田成羙受命调查,半天后,就基本上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李主任,今天清晨六点来钟,两个自称是76号的人拿着田中处长的亲笔公函去大力神号,说有事需要调查,由于倪秘书拿着田中君的公函刚去过没多久,并不知道阮波身份的警卫也没太在意,检查了这两个人的证件后就放行了。对了,那个证件居然是赵敬东的。公函上写着的名字也是赵敬东。来人在货轮上只停留了半个来小时,就离开了。八点多钟,阮波的女儿薇薇睡醒后发现父亲死在外面的房间里,孩子吓坏了,嚎啕大哭,这才惊动了警卫。这是那封公函,请您过目。那两名值班的警察属下已经暂时扣押了。”
李士群拿起公函看了看,用纸是76号特制的公函用纸,上面写着:兹派遣我处赵敬东组长前往面见尔等负责安全警卫的特殊人员,请配合办理为盼。署名是田中胜荣,
问道:“死因查清了吗?这封公函鉴定过了吗?赵敬东?他应该在北平吧?你核实一下他的行踪。”
“核实过了,赵敬东的确是在北平。至于他的证件是如何到了凶手手里,只能等他回来再查问。初步尸检的结果也出来了,确认死于中毒,致命的毒品是一种高纯度的氰化钾。现场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凶手也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这份公函也鉴定过了,上面的公章是真的,田中君的签名是伪造的。主任,属下命令那两个见过凶手的警察描述了凶手的相貌,并命令鉴证科画了两幅画像,您请看——”
田成羙打开文件夹,两幅画像并排呈现在李士群面前:其中的一幅画像上的人是一张生面孔;另外一张画像却是李士群再熟悉不过的对手——周成斌!
果然是他!一阵难言的疲惫袭来,噩梦又一次开始了……李士群揉了揉太阳穴,闭上双眼,半日没有开口。
田成羙等了一会,只好又问道:“李主任,按照程序,需要马上讯问田中处长和倪秘书。您看是您亲自出面,还是由属下代劳?”
李士群强打精神答道:“你先去给他们两个做个笔录,然后再来向我汇报。去吧,告诉刘泽之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是,属下告退,主任你休息一会吧。”
田成羙走出李士群的办公室,刘泽之赶紧起身迎着他低声说道:“听说出大事了?那个叫阮波的死了。上午主任把倪新和田中处长关了禁闭……”
田成羙想说一句:你这个四处打听消息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又怕话说的太直接,得罪了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奈的一笑说道:“李主任很疲倦,要休息一会,嘱咐我转告你不准任何人打扰……”
刘泽之点头应了一句:“我知道了。”还想说点什么,只听李士群在里间办公室叫了一句:“刘泽之,你进来。”
刘泽之赶紧答应了一句,边走边说:“主任叫我,我先去了,一会再找你聊。”
李士群问道:“我听倪新说他讯问阮波后,还要和你聊聊山木龙三妻子遇害的事,他和你都说些什么?”
刘泽之答道:“倪新没找我啊,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吧?我说那,阮波被杀,田中君当然是第一嫌疑人,他负责看守警卫嘛,和倪新有什么关系?原来倪新去找过阮波,讯问他负责接手重新调查的凶杀案。唉,这个倒霉鬼,这一下子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只有他和田中君知道阮波没有去日本的事,嫌疑面太小了。”
李士群又问道:“这么说你真的认为阮波滞留上海没有去日本的实情,76号的知情人范围只有田中胜荣和倪新这两个人?”
刘泽之犹豫了一下,陪笑道:“不敢欺瞒主任,其实属下之前就有所怀疑,但是和我不相干的事,我没敢打听,更没敢扩散。不过……属下想除了像我这样思维敏锐、观察力强的个别人之外,别人不可能知道吧?田中君的藏人地点、保密工作做的还是无懈可击的。我也只是怀疑人没走,但是绝对想不到阮波会藏在那个地方。”
李士群打量着刘泽之,没有说话。刘泽之有点摸不着头脑,赶紧又接了一句:“这都是主任的栽培,毕竟在您身边,耳提面命,长进的比别的人要快的多。”
想起倪新说过的一句话:稍微有点心机的都知道,最起码是有所怀疑,甚至包括刘泽之那样万事不上心的。看着刘泽之自信满满的样子,李士群真是哭笑不得:“刘泽之啊刘泽之,你的自我感觉之好,实在是让我惊讶。好了好了,我也懒得和你废话。赵敬东去年被关进提篮桥监狱后,他的宿舍是你带人腾空的吧?他的私人物品是怎么处理的?你去查查工作日志,特别是各种证件、配枪、文件,都是谁经手的,现在这些东西在哪里。给我一份报告。赵敬东原定何时从北平回来?”
“五月一号,用不用属下发个电报催他提前回来?”
“不急在一两天,让他按照原来的计划办吧。等他回来了,你带他来找我一趟。给影佐祯昭将军去个电话,就说我想见见他,看将军何时有空。”
刘泽之领命而去。李士群思索着:倪新所言果然不差,就连刘泽之也看出了破绽。这么说76号里的知情人虽然不会很多,但是绝不仅仅是田中胜荣、倪新等有数的几个。那个神秘的卧底,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几番交手,心思细腻、处事不惊,特别是心里素质之强大,不在周成斌之下。而田中胜荣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徒有其表罢了。这个田中胜荣会不会真有问题?落入重庆军统手里,是那么容易跑出来的?挟持郭烜,郭烜是那么容易被挟持的?怀疑一切的李士群心底深处原有的一丝疑惑被渐渐放大了。
很快,刘泽之进来报告道:“影佐将军说他也正想约见您,请您现在就过去。将军还说小野将军也在。”
“备车,你陪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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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审查
日军司令部,影佐祯昭的办公室,小野平一郎果然也在。李士群寒暄道:“小野将军也在,真是太好了。影佐将军将军,您也知道了,阮波被毒杀,根据现场警卫对凶手相貌的描诉,鉴证科画出了模拟画像凶手,就是周成斌!”
影佐祯昭似乎并没有李士群想象中的愤怒和震惊,答道:“我也得到消息了。听说李桑扣押了田中胜荣和倪新,开始审讯了吗?有何进展?李桑你是真的觉得二人有可疑,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知情人,按照程序,例行审讯?”
李士群有点为难,找不到合适的话对答。对倪新,他从未有过怀疑,的确只是因为知情,所以按照程序例行审讯;对田中胜荣,却非如此。可以田中胜荣是日本人,又是小野平一郎的高足。实话实说,也许会惹的小野平一郎不悦。
影佐祯昭看出了他的为难,一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样子开导着:“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二人都是你的部下,当然由你全权处置。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阮波之死。这个人,也算是物尽其用,有价值的情报也榨的差不多了。如果能通过他钓出周成斌,那可说是物超所值,办不到也没什么。我们和军统上海站的博弈,还将持续下去,最终鹿死谁手,也不在一两次的成败。何况此次围剿第三纵队,还有对上海站的破获、打击,大体上都是成功的。这一局戴笠没占到便宜。”
李士群这才放下了心,日本主子不责怪,那当然是最好。他笑道:“影佐将军对属下果然体恤有加,属下铭感于心。”
影佐祯昭笑道:“我们两个机关互不统属,李桑所说的‘属下’二字,影佐当不起。此次请李主任过来,是有件事需要协同配合。”
影佐祯昭客气,李士群却不敢当真,很恭敬的答道:“请将军言明,李某好遵命照办。”
小野平一郎说道:“我此次重返上海,建立了一个机关:特种经济工作处。大日本帝国和欧美进入战争状态指日可待。到时租界必将不复存在,大上海将完全掌握在帝国手中。自第二次中英战争开始算起,租界存在快一百年了。不仅藏龙卧虎、风云际会,而且也是财富集中之地。战争,特别是现代战争,比拼的除了军队、士气、谋略等等因素之外,其实也是金钱的比拼。这一点正是大日本帝国的劣势。”
对租界的废除,李士群早有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听小野平一郎的意思,是要“以战养战”。不管他需要76号做什么,能够涉足其中,不仅足以说明日本人对自己的信任和看重,更有机会上下其手,发一笔国难财。“将军高瞻远瞩,实非属下等人可及。不过李某虽然愚钝,也愿在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为大东亚共荣共存尽一份微薄之力。”
小野平一郎笑道:“中国人事还需要中国人来办。我领导的这个工作处人员由三部分组成:我直属的经济学家、银行家;安全警卫、物资转运由影佐君抽调人手协助。李桑,你抽调一批人手,大概需要五十人左右,成立一个部门,划归我指挥。主要任务是调查租界里到底有多少硬通货,都在谁手里。这是一项很庞大繁复的任务,一言以蔽之:就是盘点。不过我们盘点的对象不是一家店铺,一个公司,而是上海的租界。必须马上着手,所有参与的人员还需要经过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李士群想了一下答道:“请小野将军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将军。将在十天之内完成人员调配。一个月前影佐将军命令我暗地里调查在沪犹太人的资产,是否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影佐祯昭点头道:“李桑果然一点就透,大日本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从现在起,这两个计划正式合并,由小野将军全面负责。”
李士群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想要调查田中胜荣,必须提前和影佐祯昭打招呼,今天恰巧小野平一郎也在,机不可失。于是他说道:“有件事需要和二位将军请示:我对田中胜荣从重庆军统手里顺利脱逃,一直有所怀疑。此次他奉命安排阮波的安全警卫,又出了意外。按照程序,被捕人员,特别是卧底潜伏的特工被捕后回归,都需要全面审查。田中胜荣身份不同一般,所以前段日子我忽略了这个步骤。我想该做的工作不能省。想借着这个机会对他进行审查。审查完毕后,没有问题,也可以放手使用。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李士群的话在情在理,田中胜荣目前又是76号的人,虽然小野平一郎不相信田中胜荣会有问题,也无法反驳。何况也没有反对的必要,他相信李士群不会,也不敢故意针对田中胜荣,栽赃陷害。
影佐祯昭更是认为李士群此话有理,而且还认定审查没有按照惯例在田中胜荣刚返回上海,出任任何职务前进行,是工作失误。亡羊补牢,已是很不应该。二人相视,取得了默契,由影佐祯昭出面答道:“这是应该的,早就该办。请李桑做主就是,审查结束之前,暂停一切职务。以后工作必须按照程序进行,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李士群借机把这件事定了下来:“影佐将军责备的是,是我疏忽了。既然这样,和田中君一起回来的那几个人也必须一同接受审查。这件事……就由我和山木龙三组长负责吧。山木君这些日子本来就在调查上次周成斌和司令部里的卧底里应外合的事件。那个该死的卧底,居然干出炸汽车、挂条幅、送绿马等等骇人听闻的恶性。”
想起周成斌对自己的羞辱,特别是爱子影佐太郎从那以后,一直郁郁寡欢,影佐祯昭怒气油然而生,点头道:“李桑说的有道理,调查就从今天开始吧。我会马上把需要接受审查的人员调集齐,交给李桑。拜托了。”
山木龙三恰好在司令部里翻查档案,李士群命令刘泽之找到他,一同回到76号,对刘泽之说道:“叫倪新来见我。山木君,传我的话,让田队长派车去司令部里把影佐祯昭将军移交给我们的人接回来,直接关进禁闭室。记住:田中胜荣和孔文清一人一个单间,单独关押,其他三个人集中关到套间里。”
刘泽之吓了一跳,孔文清怎么会被关进76号的禁闭室?他看了看李士群的脸色,没敢多问。来到禁闭室,和警卫交代了几句。警卫打开了禁闭室套间的大铁门。
房间里,倪新有伤在身,尚未痊愈,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田中胜荣却一本正经的坐在桌子前,写着些什么。看到他进来,二人同时望向他。刘泽之公事公办的说道:“倪秘书,主任命我来通知你马上去见他。走吧。”
倪新应了一句,起身整装着履。田中胜荣看着刘泽之,没等他出言询问,刘泽之笑道:“田中君,主任没交代,你还得待在这里。对了,给您换间房子,换到旁边的单间去。”他掏出一盒只抽了两根的三五香烟,递了过去。
田中胜荣却摇了摇头,没有伸手来接:“刘秘书的观察力不够好啊,我从来不抽烟。”
刘泽之噢了一声,不再多说,带着倪新向外走去。
见到倪新,李士群示意他坐下,说道:“你身上有伤,别站着了。重新调查山木龙三妻子的凶杀案,有进展了吗?”
倪新老老实实的答道:“没有,和阮波谈了谈,没找到新线索。现在他又死了,更是无从查起。”
李士群叹道:“这真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无头公案,还是暂时作为悬案挂起来吧。找你来是有件事交代:田中胜荣按照惯例接受审查。你暂时代理情报处长一职。就从今天开始吧。”
倪新一愣,李士群对他的信任,他是知道的。但是单独释放自己出了禁闭室,而田中胜荣不仅没有被放出来,还被停职了。自己又代理了他的职务,这样好吗?李士群没让他说话,继续命令道:“除了情报处的工作,还有一件事:给你一星期的时间,抽调五十名,不,是四十五名熟悉上海情况、文化程度比较高的特工,组织一个工作组,我有用。赵敬东五月一日前回上海,让他帮着你筹备,嗯——给他留出五六个名额,这几个人员,你就别管了,我来交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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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暴露(上)
四月二十七日,孔文清被关进了76号禁闭室,这个消息必须马上告知周成斌。刘泽之来到情报处处长办公室找倪新:“老倪,你说最近是怎么了?我去年中毒,你今年受伤。这就罢了,我刚出禁闭室,你又进去了。唉,昨天夫人说农历四月初八是佛诞日,要去普济寺上香吃素。让我提前去安排一下。我也想去上香求个签,四月初八那天估计善男信女还不得挤破了庙门?明天订完素斋,先去给菩萨添点香油钱,你也一起去吧?明天周末,反正也是闲着。”他知道倪新素来不信这些,请他也不会去。
果然,倪新摇头道:“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处?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不是村夫愚妇,又相信起这个来了。你闲着我没闲着,再说我也没钱,你自己去吧。”
刘泽之坏笑道:“村夫愚妇?村夫指的是我,那个愚妇,说得好像是夫人吧?”
倪新无可奈何的笑道:“得得,算我说错话了,我就这么信口一说,没针对任何人,您就别挑理了。对了,老赵特相信这个,过两天是五月一号,他就回来了,你和他一起去吧。”
“算了吧,他五月一号才回来。听夫人说普济寺的素斋馆生意好极了,我明天去,还怕订不上。再过几天,肯定没戏。”刘泽之很奇怪,倪新刚出禁闭室一天,有伤在身,又暂时代理情报处长,公务繁忙,此人又一贯沉稳内敛,不喜四处打听消息。怎么对赵敬东的行踪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那么夸张吗?不就是个素菜吗?豆腐白菜的,有什么好吃的?再说吃素,哪一天不可以?中国人那,就是喜欢凑热闹……算了我还是不说了,省的你这个臭小子又给我上眼药。”
刘泽之看了看表,快下班了,说道:“我提前下班了,今天主任去市警署开会,这点还没回来。估计开完会就直接回公馆了。正好瞒着主任去趟禁闭室。你可能还不知道,上次你抓的那个人,就是我们那个同学,孔文清,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关到咱们这里来了。我去看看他。”
倪新吃了一惊,孔文清被关起来了?而且是被关到了76号,这是怎么回事?要关押他,应该关进日军司令部才对啊。算了,事不关己。他劝道:“泽之,你提前下班,出去玩玩,都没什么。可是不该问的少问,不该管的少管,禁闭室更是不能去。你就听我一句,好不好?”
刘泽之想了想,很难得的点头答应了:“好,我听你的。那我先去买点菜,等你忙完了,到我宿舍吃饭。你的胃必须好好调养,我给你炖点花生猪脚汤。”明天去见周成斌,今天晚上请几个人一起吃饭,看看有没有机会打听点情况。
倪新谢了一句埋头继续工作,突然想了起来:“你别走!我差点忘了,刚才主任从市警署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要加班,你和我都不能走,在办公室等他回来。。”
刘泽之很失望:“是吗?那还走不了了。哎,主任说在办公室里开会,你陪我回去一起等吧,走吧,我替你收拾,拿着这些东西回去看,一样的。”
不等倪新答应,刘泽之自说自话的替他收拾办公桌上的文件,倪新只好站起身来,说道:“行,我陪你回去。我自己来,你别给我弄乱了。你看你,都弄到地上了,真添乱。”
刘泽之俯身捡起来,拍打了几下,理顺了交给倪新:“我又不是有意的,好心没好报。我那里有人送了二两今年的特级狮峰龙井,说是以前是贡品。一会我沏一杯,你尝尝。”
倪新忍不住又说道:“贡品?这一定又是那些无聊文人编纂出来的。皇帝用的东西就一定好?吃的用的,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回到李士群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室,倪新继续埋头工作,刘泽之在旁边忙着沏茶。刚才他借着替倪新整理文件的机会,看了几眼,倪新整理的是一份人员名单。上面的名字虽然没有看全,但是看到的几个都是76号的人。他又在干什么?
李士群回到76号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刘泽之去食堂端来了晚餐:“主任,我让食堂给您煮了一碗面,您随便用一点吧。”说着把一碗排骨汤面和两个清淡小菜摆到桌子上。鸡汤里整齐的手擀面上铺着几片香菇和碧绿的油菜,几块小排。给李士群准备的晚餐当然是食堂能拿出来的最好的。
李士群坐下来拿起筷子,突然问道:“这面看起来还不错,你去看看还有没有,给禁闭室的田中处长送一碗,别忘了还有孔文清。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
76号的牢饭和其他军警宪特机关一样,粗鄙不堪。禁闭室里的人吃的虽然要好一些,也就是一菜一饭的规格。刘泽之让食堂送来两碗面,李士群的为人刘泽之了解的很清楚,这么晚了让自己的秘书给两名被关禁闭的嫌疑人送夜宵,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他对警卫说道:“五个人关在这里,面却只有两碗。你给田中处长送餐的时候,注意一点,别让套间里的那三个人看见。”
没想到警卫答道:“套间里没有人,昨天关进来的那三个人今天上午让山木组长提出去了。”
刘泽之也没当一回事,山木龙三负责追查日军司令部里的卧底是谁,提人审讯,很平常。他让警卫送给田中胜荣。自己亲自端着一碗面来到孔文清的房间。
孔文清看了看他,还是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刘泽之笑道:“老孔,晚上没吃好吧?我给你送点夜宵。我记得你喜欢喝两口,不过这个地方不让送酒,等你出去了,我再请你。来,尝尝,这面还不错。”
孔文清不冷不热的答道:“我吃饱了。”他看了一眼刘泽之,在桌子上写下了一行字:毛先生命令我五月一日和周特派员联系,请告诉他我目前的情况,暂缓联络。随即抹去。
刘泽之叹道:“唉,老孔,咱们老同学一场,你总不肯谅解我。我当时在吃西餐,一看见你,就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你后来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我也曾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在76号就是跑腿打杂的。”刘泽之也写了几个字:我知道,我会设法通知他。
“说这些干什么?”孔文清也写了两行字:联络用的一本文心雕龙在我宿舍,能不能混进去毁掉它。
刘泽之陪笑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后来你回来了,我才知道你居然也跟了李主任,以后就是一个阵营的了。我真的挺开心,在76号我虽然也有几个朋友,但是咱们是老同学,交情不一样啊。你却总是这样爱搭不理的。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你投诚,参与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不是真心的。我说这些可全是为你好。”刘泽之微微点头示意明白,用手抹去了桌子上的痕迹。
孔文清也叹了口气,坐下来吃面。刘泽之很殷勤的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说道:“主任说他马上就过来。我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被关到这里来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李主任最体恤下属,你就实话实说,没过不去的坎。什么事?”
门口的卫兵进来报告道:“刘秘书,李主任命令你把孔文清带到审讯室。”
孔文清推开吃了一半的面,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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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暴露(下)
审讯室里,倪新和山木龙三也在坐。刘泽之本想着站在一旁待一会,然后乘人不备,以回宿舍为名悄悄离开,看能不能亲自赶去孔文清的宿舍。如果不能脱身,即使有危险,也要让刘无赶过去。刚才在禁闭室孔文清托付他办的事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没想到李士群颔首示意他也坐下参与问询。
李士群亲自开口问道:“孔文清,今天有些事情需要找你核实,我希望你实话实说。劫持郭烜,营救田中胜荣,这个想法是你自行决定的吗?”
“是的。我当时接到了我的助手老吴转来的倪秘书的密电,命令我参与营救田中君。我苦思冥想,设了这么一个局。”
倪新在一旁负责记录。李士群继续问道:“其他三个参与行动的段老四、张世伟医生、老邓他们三个是主动和你联系的,还是你找的他们?”刘泽之心往下沉,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这些小角色,李士群居然能叫上名字,而且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见李士群对此事很重视,提前做了预案。山木龙三提审过这几个人,是不是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孔文清答道:“倪秘书把我的联络方式给了段老四,是他们两个主动找的我,我们一起商量的营救方案。张世伟医生是我在重庆的时候自行发展的下线。这些我已经都提前向倪秘书汇报过的。”
李士群追问道:“也就是说被郭烜杀死的老吴是倪秘书奉我的命令配给你的助手和电讯联络员。张世伟是你自行发展的下线。段老四、老邓是小野将军布置在重庆的谍报网中的成员。你和他们三个见面的时候,已经决定要挟持郭烜了吗?”
和刘泽之不一样,生性质朴的孔文清从青浦培训班一毕业,就分到了行动部门,而天性机变敏锐的刘泽之直接去了毛人凤身边,一天到晚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毛人凤心机深沉、多谋善断、内敛阴骘。短短的一年多,刘泽之受益良多。所以和李士群打交道,勉强不落下风。在76号这一年多,更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大意。察言观色、伪装自己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相比而言孔文清却差得太远。尤其是当他已经进入李士群的视线里,而李士群又起了疑心的情况下,孔文清捉襟见肘、应对失据是必然的。孔文清想了想答道:“是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提起戴如负责安排的警卫措施很严密,直接营救的难度很大。实在不行,就劫持人质。最后我们决定这个人质必须要有分量才能胁迫军统就范,大家都同意选择郭烜。”
刘泽之的心一下凉了,完了!负责警戒的是戴如,而不是郭烜。郭烜有可能马上在医院露面,也有可能数日甚至永远不去医院。孔文清等人商量劫持人质的唯一人选只能是戴如。这场局如果是真的,只能设计成本来的目标是戴如,而郭烜恰好又因为什么事,碰上了,于是孔文清临时起意,认为郭烜的价值更大,换了目标。只有这样才合情合理。
李士群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们商议的时候,你已经知道郭烜会去医院吗?”
孔文清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刘泽之明白回天无力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犹豫,如果怕说错话,哪怕是东拉西扯几句不相干的,给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就是不能不马上回答。李士群一字未改的又问了一遍:“你们商议的时候,你已经知道郭烜会去医院吗?”
孔文清答道:“还不知道,就是决定了劫持的目标是他。回到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郭烜来找我,说是因为田中君不愿意招供,要去医院给他注射高纯度的毒品,等他上瘾后逼他就范。命令我陪他一起去。”
郭烜有可能命令当时身为内卫组组长的孔文清陪他去医院,当时绝不会告诉他去医院的目的。且不说郭烜性格内向、寡言持重,除了面对至爱亲朋,有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就是换成其他性格的长官,只要他是一个合格的特工,也不会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这些没用的。
刘泽之暗道该怎么办?怎么通知周成斌?孔文清刚才托付的事情,还办吗?可是自己根本脱不了身。如果不办,会不会再一次诱发连锁反应,导致重建中的上海站再一次崩盘?距离五月一号只有短短的几天了,孔文清和周成斌是相识的,联络中却要使用《文心雕龙》,想必是孔文清已经启动了重庆为他安排的助手和联络站。他们之间的联络会通过联络站进行。以孔文清的学识和身份,《文心雕龙》太过深奥了,只要搜查他的宿舍一定会引起怀疑。
等等,孔文清的宿舍还没有被搜查过吗?今天上午李士群带着山木龙三去警署开会,一开就是一整天。市警署和76号的确经常有合作,但是都是保密程度不高的治安案件、缉毒、追查走私、管理打击黑市这样的事情。按惯例这样的会议往往都会派倪新或者自己出面代表76号参加。如果此次市警署召开的会议真的重要到了必须李士群亲自参加的地步,绝不会事先没有任何消息,事后也不见安排。
李士群和山木龙三应该是在调查孔文清,所以山木龙三提走了另外三个人审讯,取得了收获!刘泽之出了一身冷汗,好悬,如果自己贸贸然去了日军司令部孔文清的宿舍,等于是送羊如虎口,而且是自己送货上门。
李士群又问道:“你们劫持郭烜,逃离重庆后,在青城山那个农家小院里,我记得你说过,警卫每班是两个人,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就在郭烜的房间里,对不对?郭烜半夜杀了老吴潜逃,当时老吴应该是在房间里,和他一同值班的,在院子里警戒的是谁?”
孔文清答道:“是我。张世伟医生一直在陪伴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田中君。我和老吴一班,段老四和老邓一班。”
“值班的安排是由你还是由田中君决定的?”
“是我。”
刘泽之暗暗叹道,“狡诈如狐凶残如虎”,李士群果然名不虚传。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实则暗含机锋。营救田中胜荣的这批人以孔文清为主,除了不省人事的田中胜荣,他的地位最高。甫离重庆,尚未脱离险境,两个人值班,自然应该是由孔文清负责比较重要的房间,看守郭烜。老吴在院子里负责外围警戒才合情合理。而孔文清和老吴却恰好相反,自然为的是郭烜便于行事,动手除掉老吴,在院子里的孔文清自会装作视而不见,甚至会提前安排好退路,掩护郭烜逃离。
李士群的脸上依然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他说道:“先到这里吧。来人,送孔组长回禁闭室休息。”
刘泽之原本以为李士群还要继续提审田中胜荣,没想到李士群说到:“今天就这样吧。泽之,你和孔文清是老同学,你觉得他今天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保留?”
刘泽之挠了挠头,笑道:“回主任的话,老孔说的是真是假,我一时还分辨不出来,不敢妄言。不过我倒一个别的感觉:属下觉得郭烜不像倪秘书和山木君……那个,就是其他和郭烜打过交道的人,吹得那么神乎其神。什么电讯怪才、行动高手、文武双全,全是以讹传讹,自己吓唬自己。”
“这话从何讲起?”
“郭烜我没打过交道,老孔我还是了解的,虽然是个行动人员,身手也就那么回事,和我差不多。在青浦培训班,主任您给我们上过课,是知道的,格斗搏击我稍差一点,射击成绩我比他好。老孔轻易就能劫持他。而郭烜事先没有起疑,现场又无法反击,事后追踪好像也没有见效。他要是高手,那老孔岂不是高手里的高手?那我不也是高……所以我说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郭烜,一个搞电讯的,技术应该还不错,身手还能怎么样?”
一番话说的李士群也是一笑:“你说的没错,这个郭烜,就是浪得虚名。”
随即,李士群敛起笑容,命令道:“倪秘书,通知下去:从现在起,76号只许进,不许出。切断对外电讯、电话联络,只保留一个电台由温处长亲自值守。特别是你暂时代理处长的情报处,马上进入紧急状态,所有人连夜到岗,不得外出。山木君,启用三号安全房,一级警备。把孔文清和田中胜荣押到那里去。泽之,备车,陪我去安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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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四月二十七日,李士群留宿在76号的三号安全房内。刘泽之和山木龙三等带着几名警卫在此陪同。这处安全房是76号四处安全房里最大的一处,就是以前刘泽之带着徐建雪监视过的那栋独栋石库门院落,三上三下。厢房、灶披间、晒台、前后天井一应俱全。一楼正房是三间相通的房间,中间一间用来办公,东侧一间布置成卧室,供李士群临时休息。西侧是山木龙三和刘泽之的卧室兼办公室。
二十八日上午,孔文清、田中胜荣被押了过来,分别关押在二楼,二楼另外一间房子里是四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一间厢房是审讯室,还有一间住着另外四名警卫。
布置安全房的时候,刘泽之在灶披间里搞了一套很齐全的厨卫设备。刘泽之叫来一名警卫:“小姚,李主任恐怕要在这里待几天,别的事你就别管了,就在这里负责烧水做饭。忙不过来找我。”他必须赶紧想办法,找个理由摆脱李士群和山木龙三,那怕十分钟也好,他需要和周成斌联系。除了孔文清的事,赵敬东就要回来了,周成斌临时用来做联络点的那个杨君负责的仓库,必须马上停用。
那名叫小姚的警卫很为难,陪笑道:“刘秘书,烧水没问题,可是我不会做饭,连米饭都不会蒸。”
刘泽之不轻不重的给了他头上一巴掌:“除了吃,你还会什么?笨死你!算了,你去对面那两家酒楼要个菜谱,还是点菜吧。嗯——只有主任房间里有部电话……你就来回跑腿吧。记住,别只顾着跑腿,就忘了烧水。如果主任那里缺了开水,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不准让饭店的伙计来这个地方。记住了吗?”
没过一会,田成羙来了:“刘秘书,李主任在吗?”
“在,在里间午睡。”
田成羙笑道:“那我去你房间等会。警卫都是你负责吧?你找几个人,让他们替我卸车。”
刘泽之答道:“好,车子在外边?我给你说啊,按照安全房的规矩,你来了就不能走了,你车上的人当然更是如此。这样也好,晚上没什么事,咱们三个加上主任,可以凑一桌小麻将。”
田成羙忍俊不住的笑了:“你想什么哪?主任不回家,带着我们三个来安全房打麻将?亏你想得出来。对了,有吃的没有?还有,我也住在你们这里吧。”
“吃的有,你等会,我让小姚到对面酒楼给你买两菜。住可不行,这间房只有两张床,睡不下三个人。”
山木龙三说道:“没问题,刘秘书,我们三个要轮流值班,两张床正合适。”
不大一会,小姚端来了两样菜:炸响铃、八宝鸭。还有一盆蜂蜜桂花糯米饭。田成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吃了几口就说饱了,放下筷子。
刘泽之看了一眼,叫来小姚板着脸训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心眼都没有。田队长是四川人,你要的这两个菜价钱贵不说,全是上海菜。再说你不知道田队长有消渴症,不能吃甜的?故意捣乱,是不是?”
小姚被训得涨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田成羙劝道:“算了算了,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懂什么?故意捣乱是没有的事,他也不敢。就是凡事不上心。泽之,你干嘛去?”
“我再去给你要两个菜。”
田成羙客气道:“算了算了,怎么还能麻烦你跑一趟?我也吃饱了,等晚上一起吃吧。”
“这才刚一点,晚饭还早着那,再说午饭主任也没有吃好,午睡醒了最好也再用点点心。我去去就来。”
半个小时后,刘泽之用一个竹制的食盒端来了两盘菜:水煮牛肉、宫保鸡丁。两样点心:酒酿汤圆、清蒸叶儿耙。还有半盆米饭。“田队长,对面那家饭馆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菜,你将就着吃一点。晚上大家吃的我也提前订好了。六点钟我派两个人去取。你慢用,我去请主任起床,失陪了。”
刘泽之刚走到东屋门口,李士群已经洗漱完毕,走出了房间,命令道:“你去把田中胜荣叫过来。”
“是。主任,给你准备了两样点心,您先用一点吧。”
田中胜荣先是因为阮波之死被关了禁闭,他起初倒也没太在意,以为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一同接受审查的倪新很快就被放了出去,而自己这个日本人,却继续被关押。这让他极为不悦。后来的几天李士群一直也没有见他,今天上午,突然被山木龙三带到了这里继续关押。他实在搞不清李士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真的对自己这个大和民族的精英、天皇陛下的武士有所怀疑?
刘泽之进来说道:“李主任让我叫你过去。”
刘泽之没有用押送、命令等词,可是也没说‘请’字,而且连个称呼也没有。田中胜荣更为不悦,76号的几名处长队长、李士群的两位秘书,他最看不上的就是口无遮拦、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刘泽之。这个时候,他无暇争执,跟着刘泽之来到楼下。
客厅里,李士群坐在一张圆桌边吃点心。和毛人凤不同的是除了工作时间,李士群对身边的亲信下属、级别高的左右手们,倒也不太讲究礼仪规矩,平常这种状况,总要让一句:一起用点?或者放下碗,开始工作。今天却有点异常,他没有说话,自顾用餐,田中胜荣只好在一旁侍立。
过了一会,刘泽之奉上一杯新茶,李士群放下筷子,示意他收拾碗筷。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山木君——”
山木龙三应声而入。李士群命令道:“你来记录。田中胜荣,有几个问题我想向你核实,希望你能配合。听明白了吗?”
李士群直呼其名,田中胜荣感觉很别扭,难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谅你李士群也不敢栽赃陷害。再说自己也没得罪李士群啊,难道是有什么误会?他只好答道:“听明白了,请李主任问吧。”
“你逃出重庆后,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离开青城山之后的第三天,在昆明的一家诊所里。之前一直断断续续的昏迷。从那以后,基本上都处在清醒状态中了。”
李士群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一行人离开重庆,到抵达上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么说绝大部分时间你的意识都是清醒的。”
“对。”
“你和郭烜相熟吗?他这个人你怎么看?”
田中胜荣更加困惑,难道是郭烜又来了上海,采取了什么行动,对大日本帝国造成了损失,所以李士群要对付他?那完全就可以和自己实话实说啊,有必要摆出这样一副审讯要犯的架势吗?
李士群也不催促,静等田中胜荣开口。田中胜荣想了想答道:“我在重庆军统局本部三年多,没有和郭烜打过太多的交道,不过我一直在关注这个人。他是支那人中难得的优秀人才,敬业、聪明、耿直、清廉,不仅电讯技术超常,难得的是身手也很不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李士群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听你说过,那还是郭烜在上海担任上海站代理站长的时候,毛人凤命令他执行‘芒刺计划’,这个计划就是破坏我们在重庆潜伏的谍报网。郭烜一再失手,曾被关进了息烽集中营,要从严惩处。此事当真?”
想起往事,田中胜荣不由得有些骄傲:“当然是真的。郭烜很少这么狼狈,栽了大跟头。可惜我后来一时冲动给了他可乘之机,落入他的彀中。唉,可惜啊。”田中胜荣很奇怪,为什么李士群问的不是刚刚发生的阮波之死,而是以前这些问题?
“这么说郭烜好不容易抓住了你,应该出了一口闷气,挣回了面子。没想到严密看守之下,却又让你跑了,而且还是他手下的内卫组长作了的内应,劫持了他。这个跟头栽的可不算小啊。后来倒也没听说郭烜因此被戴笠、毛人凤追究责任。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田中胜荣也是一愣,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答道:“我想是因为郭烜主持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的工作,用人之际,戴笠不得不格外宽容吧。”
李士群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一种可能。你们逃离重庆后,军统一路上的的追捕,你觉得成功吗?”
很平常的一句话,田中胜荣却很难回答。说追捕是不成功的吧,他们一行人也曾两次遇险;如果说是成功的,他们五个人毫发无伤的回了上海。他只好答道:“军统的确下令在国统区拦截,在我方占领区追杀,但是……由于我和孔文清就是军统的人,熟悉他们的行动步骤,再加上运气好,所以有惊无险。”
李士群紧接着问了一句:“对孔文清这个人,你怎么看?我知道你们两个都说过:以前素不相识。但是一个月出逃的过程中,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再说你们抵达上海也已经四个多月了。”
田中胜荣答道:“是的,以前素不相识。一路上……此人还好吧?观察力、身手都还不错。”田中胜荣在长期的潜伏生涯中,养成了一种习惯:和所有的人都是既不交恶,也不交心。这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你在重庆潜伏多年,回到上海,可是说是人生地不熟,私人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中,孔文清应该算是其中之一。这四个多月以来,你们之间关系如何?”
田中胜荣越来越奇怪,李士群还是没有一句话涉及阮波之死。他答道:“这几个月,有过两三次来往。除了工作,业余时间我喜欢一个人独处。所以来往不多。李主任,有关阮波之死,我想突破口还应该选在究竟有哪些知情人这个环节上……”
“好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李士群打断了他的话:“来人,带他下去。”
刘泽之应声而入,示意田中胜荣跟他下去。田中胜荣大为不满:李士群,我是你的部下,可我也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想了想又没有办法,只好悻悻然跟着刘泽之回了关押自己的那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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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坚持
看到田中胜荣被押走,田成羙进来汇报道:“李主任,我已经奉您的命令把所需的东西运来了。调查孔文清家眷情况的两名属下也有了确切的消息:孔文清的母亲和弟弟返乡后,一直很低调。那一带本来就处在几方势力争取的‘拉锯地区’,上个月被重庆政府的八十九军占领了。经过调查,孔文清一家没有受到敌视、整治,也没有得到额外的照顾。”
李士群说道:“我知道了。你和刘泽之带人布置一下。先等一等倪秘书的消息,晚餐后开始吧。”
厢房里,刘泽之对着田成羙运来的的东西发呆,一见他进来,马上问道:“田队长,我还以为你运来的是什么好东西,你把76号的刑讯室搬过来了?何必大费周章?要审什么人,押回去审不是一样吗?”
“什么都搬过来了?不就挑了几样常用吗?这可是李主任的命令。主任说了让你帮着我赶紧组装好,说不准马上就要用。”
刘泽之的心沉甸甸的,这当然是为孔文清准备的。中午他以订餐为名和徐建雪取得了联系。如果没出意外,这个时候周成斌应该已经得到了他传递出去的两条消息:孔文清暴露在即;赵敬东即将由北平返回上海。
孔文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最后徐建雪说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工作忒累,想来我这里歇歇脚,我随时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他考虑是否需要撤退。徐建雪提出这个建议在他预料之中。此时撤退回重庆,无论是军法家法,还是于情于理,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自从李士群审讯,孔文清露出种种破绽那一刻开始,撤退,这个词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李立、李智勇、阮波、段文涛的叛变,教训太深刻了。一旦知道你身份的人落入对手手中,不管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第一时间撤离。这是一个潜伏的卧底最基本的常识。他如何能不知道?
一年前周成斌被捕,他已经违背过一次潜伏纪律,不仅没有撤离,甚至连保持静默都没有做到。反而和郭烜一起冒险抗命营救。那是因为他估算周成斌能抗住酷刑的的概率在七成以上。那一次也是冒险,用他自己的生命在冒险,他和郭烜,侥幸成功了。这一次,上苍是否会继续眷顾,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上海站第三次重建刚刚开始,这一次周成斌失去了第三纵队这个后援和基地,处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如果他此时撤离,周成斌等于完全陷入了孤军奋战的不利局面。刘泽之横下一颗心:对于一个卧底,撤退后的价值等于零。杨爽、谢承新、侯鑫等人为国捐躯,他怎敢后人?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不就是一条命吗?这条命,没有周成斌在越南时因信任而高抬贵手;没有在犯下冲动杀人后的错误后,郭烜命令阮波善后掩护;没有在危机重重自顾不暇之时,周成斌派遣戴如杀了何永信灭口,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这条命,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看着几名警卫安装刑具,刘泽之看四周无人,对田成羙说道:“这些刑具是不是为了审讯孔文清准备的?”
田成羙笑道:“又来了,你管这么多干嘛?主任让咱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刘泽之长叹一声:“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那以后,不怎么搭理我……可是……算了,不说了。”
徐建雪和纪群来到普济寺,徐建雪笑道:“这么多的石阶,走累了。这里还有家素斋馆,纪姐,我们先喝杯茶再去找无尘大师商量做法事的事情吧。”
纪群答道:“小姐,您在这里歇着,我先去买点香烛,来了这里总要给菩萨上香才是。我一会回来找您。”
周成斌亲自奉茶,徐建雪起身双手接过:“罪过罪过,有劳大师。”看四周无人,这才低声把刘泽之让他转告的情报说了出来。
周成斌微微吃了一惊,问道:“孔文清暴露?这是怎么回事?刘泽之应该马上撤离!他为什么只派你转送情报,自己却还逗留在76号?
徐建雪说道:“我已经在电话里提醒过他,但是泽之拒绝了。我想他有他的考虑吧?他曾经说过:他接受的命令就是卧底76号,死也要死在那里。”
周成斌叹道自己的这个兄弟,外表看起来温和儒雅,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固执地让人头疼。他问道:“你是以什么借口来的?还能回去吗?”
“真正的徐建雪的前夫仓田中尉二十七个月丧期下个月就满了。我是以来普济寺预定法事为名来找你的。能不能回去我也不清楚,听你的安排吧。”
如果刘泽之被捕,徐建雪必须撤离,就连自己和在意诚商贸公司卧底的杨君也必须撤离。刘无现在也无法主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该怎么办?目前根本没有办法再次联系刘泽之,说服他改变观点。可是撤离……就意味着刚刚重建的上海站再一次瘫痪。
他习惯性的闭目思索,终于下了决心:“建雪,从这里向东三公里,有一个尼姑庵,你带着纪群去那里借住两天。对外就说普济寺最近的法事都排满了,推荐你去那里。庵里的老尼姑静无很贪财,你多给她几个钱,告诉她你们两个借住几天斋戒吃素,为亡夫祈福,她一定会答应。如果泽之没有危险,四天后我会让他亲自去接你。如果四天之后我和他都没有露面,你和纪群马上离开上海,返回重庆。其他的事我来办。”
徐建雪点头答应:“我知道了,那你怎么办?”
周成斌温和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别忘了郭烜还在重庆等着你团聚。”
听周成斌提到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丈夫,徐建雪感动之余,一阵心酸。郭烜,你的心里,除了家国天下,兄弟情义?有我的位置吗?你回去那么久了,有没有想过让我设法回到你的身边?
二十八日晚上六点,76号安全房内,刘泽之等人陪李士群用餐。警卫进来报告:“李主任,倪秘书来了。说是奉了您的命令。”
“让他进来。”
倪新拿着一卷画轴走了进来:“主任,我奉您的命令,得到了影佐祯昭将军的许可,让影佐太郎看了这幅画像。这孩子刚开始很不愿意配合,我哄了半天,想方设法才套出了他的话。可是孩子太小,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了,太郎只说和我比起来,画上的叔叔更像是送给他玩具绿马的叔叔。本来还想再套套孩子的话。影佐将军的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属下没有办法……”
李士群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已经足够了。你辛苦了。”
倪新请示道:“主任,76号目前还处在紧急状态,所有的人都在岗待命。温处长一个人……属下怕他顾不过来。特别是情报处,田中处长被关禁闭好几天了,属下也没有来得及办完交接。您看属下是不是先回去?”
“不行!安全房的规矩你都忘了?”
倪新不敢坚持,应了一声:“是。”
李士群起身说道:“今天晚上就可以了结这里的事。你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开始工作吧。”
众人赶紧放下碗筷,一同起身答道:“吃完了。请主任吩咐。”
李士群留下田成羙在身边,命令警卫押来了孔文清。刘泽之和倪新对望了一眼,悄悄回了西屋。山木龙三却转身离开了安全房。
李士群问道:“孔文清,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在西餐厅外‘巧遇’刘泽之、倪新等人,是不是76号里的军统卧底提前告诉了你他们的行踪,周成斌设计的苦肉计?”
孔文清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随即答道:“李主任的话,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好,那我们继续说下去。倪秘书密电你传达我的命令,命令你参与营救田中胜荣。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郭烜请示戴笠或者毛人凤后设的局,让你将计就计,有机会以营救功臣的身份,回上海卧底在皇军占领军司令部里?”
这时,孔文清已经勉强平静下来,答道:“李主任您怎么会这么想?!什么局?我听不明白!”
“那我就再说的清楚一点:毛人凤故意放了田中胜荣,就为的是你可以凭借营救他的功劳来上海皇军司令部里卧底,对不对?”
“这怎么可能?我就算能进司令部,也是个小脚色。而田中君却是一条大鱼,放了他,就为了我可以潜伏。这是个赔本买卖,重庆军统局本部的人又不傻,不会连这个轻重都掂量不出来。”
李士群冷笑道:“那是因为田中胜荣酷刑之下,已经变节,投降了军统,对不对?”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暴露了的卧底,其价值马上归零。田中胜荣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但是李士群已经对田中胜荣起了疑心,自动排除了这种可能。
在场的田成羙吃了一惊。事先他想到了孔文清也许会有问题,但是没有联想到田中胜荣身上。
西侧房间里,隐约听到的倪新也愣住了:有这种可能吗?他回头想看看刘泽之的反应
,只见刘泽之斜倚在床头,一边吃着兰花豆,一边翻着报纸。显然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
闻听此言,孔文清大吃一惊,赶紧分辨:“李主任,您的联想力也太丰……怎么可能?田中君是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武士。您位高权重,怎么误解冤枉我,都可以,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你这么揣测田中君,似有不妥吧?李主任,我不是76号的人,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也请您把我交给影佐将军处置,才合规矩。”
孔文清这话,极为不敬。李士群并不动怒,冷笑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今天你不说实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师生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给你提个醒:一影佐太郎已经认出你就是周成斌大闹司令部时,趁乱交给他那个玩具绿马的人。二你一到上海就匆忙送走了你的家人。而他们并没有因为汉奸家属的身份,在重庆政府的八十九军驻地受到苛责。你是军统的叛将,这合理吗?三以你的身手,如果郭烜不配合,你能劫持他吗?如果军统真的追杀,你和重伤在身的田中胜荣毫发无伤逃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四阮波的藏身地点只有田中胜荣和倪新知道,周成斌是从何得知的?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
孔文清答道:“李主任知识渊博,总听说过邻人偷斧的故事吧?您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无论文清做了什么,在您眼里都是可疑的。文清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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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间(上)
没等李士群说话,田成羙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就是这么和李主任回话的?别的先不说,先办你一个顶撞长官之罪!”
孔文清语气很平和,却针锋相对地答道:“田队长,我并不是76号的人。李主任,刚才你说的除了影佐太郎的指证,其他的全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至于阮波之死,是不是田中君做的,那是你们76号内部的事,和我无关。我要求和影佐太郎对质。否则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不服。”
影佐太郎是个五岁的孩子,他的证词没有说服力,而且影佐祯昭也不可能同意爱子出面对质。
李士群之所以从孔文清开刀,是因为田中胜荣虽然是他的部下,但是他是日本人,又是小野平一郎的亲信,没有切实的证词,李士群不敢刑讯。他的想法是先拿下孔文清,孔文清指证田中胜荣酷刑之下,背叛了大日本帝国。再回过头来收拾田中胜荣。那个时候,有孔文清的口供在手,田中胜荣再敢嘴硬,扛着不招,用刑审讯,就顺理成章了。
山木龙三搬着一个纸箱回来了,在李士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士群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然后冷笑道:“说得好,那我就给你个证据。”从盒子里拿出一本书出来扔到孔文清面。孔文清看了一眼,说道:“《文心雕龙》,好像是我放在宿舍的那一本。你们搜查我的宿舍了?”
李士群问道:“《文心雕龙》,南北朝刘勰的书,商务印书馆出版,你看的懂吗?”
“正因为看不懂,才买来看的。”
李士群微微一笑:“山木君,你看到了吧?我的学生心理素质都不错。再让他看看其他的证据。”
山木龙三一挥手,一名卫兵搬来了一台收音机。李士群说道:“这是一台最新式的带短波的收音机,市场价格是你三个月的薪水。而你来上海也不过四个月。你购置这台收音机,目的是什么?是不是用来收听重庆给你的指令的?”
孔文清答道:“我觉得做一个特工,很有必要了解世界各地的局势。所以购置了这台收音机。至于费用,倪新倪秘书给过我一笔钱,说是他提前领出的76号为我的母亲弟弟提供的今年第一季度的生活费。我推辞不过,就收下了。”
胸有成竹的李士群哈哈一笑,对山木龙三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两名卫兵半拖半拉的拖了上来,扔在地下。那名男子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李士群皱眉教训道:“山木君,你是怎么回事?张先生既然已经答应合作,就是我们的朋友。这样的待客之道,太不像话了!”
山木龙三赶紧答道:“李主任息怒,是属下的错。”亲自扶起地上的人,帮着他坐在沙发上。回身又端来了一杯白开水。
孔文清定睛一看,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张世伟是军统的人,当初郭烜征得毛人凤的同意,配给孔文清当助手,以备不时之需。并且让孔文清主动向倪新做了汇报,说是这个人为了行医执照的事被重庆市政府搞得境况很惨,辗转托人找到孔文清。孔文清顺势发展了他作为自己的下线。
当时倪新曾向李士群做过汇报。李士群觉得孔文清在重庆孤身一人,力量有限,如果能够建立一支小团队,为自己提供情报,何乐而不为?不仅立即同意了孔文清的要求,还利用一个香港的账号给孔文清汇去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活动经费,命令他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继续发展下线。
孔文清接到李士群的命令,营救田中胜荣,利用这个机会返回上海,打入日军司令部或者是76号卧底。这个计划启动时,郭烜命令孔文清以途中田中胜荣需要医生的名义带上了张世伟。
回到上海,张世伟的身份明着是淞沪日本占领军军医院的外科大夫,实则是孔文清的助手。因为重庆一直没有唤醒启用孔文清,张世伟自然也一直保持静默。
李士群问道:“张先生,把你在刑讯室里对山木君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
张世伟看了一眼孔文清,惭愧的移开了目光,低头半日不语。山木龙三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吓得张世伟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
西侧屋里,刘泽之一脸惊讶,侧耳听了一会,对倪新说道:“老倪,你听到吗?好像主任怀疑孔文清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而且田中胜荣也有嫌疑。你听啊。”倪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刘泽之又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像个榆木脑袋。”
外间屋里的情况,倪新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士群不让他参与审讯:田中胜荣是日本人,不管嫌疑是否能落实,李士群是不敢自行处置的。必须要上报影佐祯昭和小野平一郎,由后者处分。而小野平一郎对自己的另眼相看,李士群心知肚明。李士群是希望自己能置身事外,保留在影佐祯昭和小野平一郎面前说项的余地。唉,说起来,李士群和现在的影佐祯昭,以前的小野平一郎互不统属,其实却处处仰人鼻息。但愿中国能在日本的引领之下,尽快结束战争,走向统一,迎来国家昌盛、人民富裕的那一天。
张世伟无力的抬起头,嗫喏道:“我和孔文清都是……受军统指派,利用营救田中胜荣的机会,卧底……你们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求你们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孔文清知道大势已去。他不甘心,局本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纵虎归山,放了血债累累的南极星田中胜荣,安排自己卧底日军司令部,没想到还没等到被唤醒,正式走向战场,就……难道真的就只能壮志未酬身先死,抱憾九泉了吗?
自己是知道刘泽之的身份的,而刘泽之却没有撤离,这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他下定了决心:不能辜负了刘泽之的信任,也不能放过田中胜荣!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和李士群再赌一局!
孔文清冷冷的看了一眼张世伟,说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软骨头!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必腼颜事仇?向这些认贼作父的人渣乞怜?”
张世伟痛苦的叫道:“我真的受不了了,他们打断了我的腿,让我上电椅……”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牙关打颤,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李士群微微一笑,吩咐山木龙三:“山木君,把张先生带下去,好好医治。给他使用吗啡等最好的镇定止痛针。既然是朋友,我们就不会亏待他。”
山木龙三领命,带着一名警卫一左一右扶着张世伟走了出去。李士群继续笑道:“孔文清,你也是干这一行的,见多识广,有多少人能扛过这一关?你心知肚明。别看你现在嘴硬,也许动了真格的,你还不如张世伟。李立、段文涛、李智勇、阮波……刚开始那个不是铁嘴钢牙。看在师生一场的情分上,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告诉你:即使你抗过了酷刑,我们有一种最先进的‘致幻剂’,用到你身上,还是可以予取予求。”
孔文清低头默然,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李士群看出了他的犹豫,示意田成羙开口。田成羙踱到孔文清面前,哼了一声,威胁道:“李主任最讲旧情,所以才一再好言相劝,如果你不识好歹,可别怪我下手没分寸。你可别考验我的耐心!”
西侧屋里刘泽之突然问了一句:“老倪,什么是‘致幻剂’,你知道吗?”
正在想着心事的倪新顺口答了一句:“就是一种用在有伤在身不便审讯的犯人身上的药品,比如李智……我也不清楚。”
孔文清静静的看着田成羙,田成羙觉得有希望了,走到了孔文清面前,继续劝道:“孔文清,我们李主任很赏识你,几次私下说起来,都说你是他最得意的……”
孔文清突然出手,从田成羙的腰间拔出了手枪,一手推开保险,另一只手一把扣住田成羙的脖子,喝道:“谁都不许动!”不是不知道外面还有警卫,他根本没打算脱身,他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时间,他要借李士群之手杀了田中胜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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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间(下)
祸起仓促,李士群只喊了一声:“来人——”随即顾忌田成羙的生死,不敢再说话。
此时正房里原有的两名警卫中的一名跟着山木龙三送张世伟离开,田成羙被挟持,仅剩的一名警卫上前挡在李士群面前,用枪指着孔文清,不知所措。
倪新和刘泽之从西屋冲了出来,倪新站在那里没敢动,刘泽之劝道:“老孔,有话好好说——”
孔文清冲着刘泽之就是一枪,倪新推了刘泽之一把,刘泽之中枪,倒在地上。孔文清喝道:“刘泽之,你这个汉奸!青浦培训班的败类,去死吧!谁敢再动,我就打死这个姓田的!”他又朝那名警卫喊了一句:“扔下枪!”
李士群赶紧命令警卫照办。他挤出一丝笑意,劝道:“文清,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都好商量。”
“好,我给你五分钟,你让他们马上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汽车。还有,把田中胜荣带到这里来。”孔文清看了一眼倪新,对李士群说道:“你不准动!让他去办!”
李士群连忙点头:“没问题,你别冲动。倪新,先别管刘泽之,还不快去按孔先生说的办?”
倪新只好点头应了一句:“是,我这就去办,一定在五分钟之内办妥。”
倪新走出正房,外面已经被闻讯而来的七八名警卫包围。山木龙三也跑了过来。倪新命令道:“你们两个去把田中胜荣带进去。你去准备汽车。你跟我来。”
山木龙三说道:“倪秘书,现在怎么办?”
倪新从一名警卫手中接过一支三八大盖,说道:“你在这里指挥,一定要拖住孔文清,尽量保证人质的安全。”说罢,一纵身上了楼顶晒台。四周一看,跳进后面的天井。
不到三分钟,警卫押着田中胜荣来到正房。孔文清对卫兵喝道:“你们两个出去!”
李士群示意警卫照办。孔文清对田中胜荣说道:“田中君,李士群要网罗罪名,杀了你我,准备一下,一会我们一起走。”
房间里李士群站在一边,刘泽之倒在地上,田成羙被孔文清劫持,只有一名警卫空手挡在李士群面前。田中胜荣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孔文清答道:“先别问了,这是李士群的地盘,没有我们说理的余地,我们先杀出去再说!李士群,你这个党同伐异的小人,嫉贤妒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那配做76号的机关长?”
李士群说道:“孔文清,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田中君,有话好好说,别听他挑拨。难道你真的要和他同流合污,背叛大日本帝国?别忘了你可是日本……”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一枪打爆他的头!车子准备好了吗?!”
田中胜荣正想问:“是去司令部吗?”又觉得不妥,还是先问问李士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李士群想屈打成招,利用孔文清栽赃陷害自己?
没等他开口,李士群眼前一晃,似有一个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他赶紧说道:“别冲动,再给我几分钟,汽车去加油了。来人,你们去催催,赶紧把车开过来!”
孔文清骂道:“我量你也不敢耍花招!田中君,准备一下,让姓田的陪着我们,一起去……”
一发子弹挟着风声穿过窗户,命中孔文清的太阳穴!田成羙只觉得勒着他脖子的手臂猛地一松,他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山木龙三带着数名警卫冲了进来。
李士群松了一口气,命令道:“山木君,给田中胜荣带上手铐,关起来!来人,送刘秘书去医院。”
田中胜荣怒道:“李主任,我不明白到底了发生什么?难道你真的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所以才……”
“住口!”李士群勃然大怒,少见的失态,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有什么话你到影佐祯昭将军面前去说吧!临死前我一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说为什么要背叛大日本帝国!押下去!”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李士群独自待在东侧屋里,一直没有出来。倪新端着一杯新砌的茶,轻轻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李士群坐在窗前,在黑暗中闭目养神。倪新低声叫道:“主任,您用茶。”
李士群睁开眼,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几点了?”
“过了十二点了。您看我们是在这里住一宿,还是回去?”
李士群想了想,说道:“回去吧。让山木龙三把田中胜荣押回76号,关进牢房里。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去见他。你整理一下事情的经过,明天上午,你和山木龙三一起去找影佐将军汇报。对了,刘泽之的伤怎么样?”
倪新答道:“田队长说刚才……他也想去医院检查一下,顺便看看泽之的伤势。泽之在去医院的途中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让他去吧。全都撤吧。”
黑暗中渐渐传来光亮,刘泽之定睛一看,原来还是在重庆那间小房子里,他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事是一场梦啊,太好了,吓死我了。乐奕、老孔,你们倒是也搭把手,真的就坐在那里等着吃现成的?什么?老孔,不就是一顿饭吗?什么最后一次?想吃就来呗,管饱不管好,自带酒水,老规矩了……老孔,你去哪……乐奕,你别走啊……别留下我一个人……你们去哪了?带上我,回来……
刘泽之猛地惊醒!四周全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原来这不是一场梦!乐奕、孔文清,已经不在了……
护士赶紧过来说道:“刘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起来的这么猛,输液的管子都弄歪了,我看看,针头果然跑偏了。我再给你扎一针。”
田成羙走了进来:“泽之,你醒了?放心吧,亏得倪新推了你一把,孔文清只击中了你的右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你好好养着,单位还有事,我回去了。对了,我已经给你弟弟刘无打电话了,他一会就来。”
刘泽之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了一句:“几点了?”
“上午九点。你管这些干什么,好好养伤。”
四月二十九号上午,76号,山木龙三向李士群报告:“属下已经给影佐将军打来电话,将军问了问大致情况,说不用把人押过去了,他和小野将军马上过来,请您在此等候。”
李士群点头道:“这样也好,昨天审讯室的录音整理好了吗?你去通知倪秘书和田队长,一会一起参与对二位将军的汇报。”
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祯昭很快来到76号会议室。小野平一郎首先问道:“李桑,上次商议好的参与特种经济工作室的人选,有眉目了吗?”
李士群这两天还真没顾上过问这件事,他看了一眼倪新,倪新起身答道:“按照李主任的吩咐,已经圈定了一个大概五十人的名单,几位长官审阅批准后,就可接受培训。请过目。”
李士群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不愿意让小野平一郎对自己有任何不满。小野平一郎接过名单,并没有马上翻看,顺手放到一边。影佐祯昭说道:“听了山木君在电话里介绍的情况,说实话,我很震惊。田中胜荣出身大日本华族,十年前来到支那,满洲易帜后,随同入关,辗转进入军统潜伏。这些年屡立战功,且不说在枣宜会战中立下的奇勋,不久之前,也是他带人生擒的阮波。”
李士群答道:“将军此言不差,虽然我早有怀疑,但是也一直不敢相信,直到昨天晚上孔文清狗急跳墙,劫持田队长,和田中胜荣一同妄想脱逃,才不得不相信。这里是昨天审讯全过程的录音,请二位将军明鉴。”
山木龙三起身打开了录音,影佐祯昭和小野平一郎听罢,李士群说道:“将军,我并不否认田中胜荣以前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他的功绩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但是将军请想:军统的李立是周成斌的助手,第三纵队的副队长,也不是凭空做到那个位置的。我们在他手下也曾吃过大亏。最后还不是逃不过山木君的威胁,出卖了他自己敬重的长官周成斌?阮波不也是如此吗?中元节爱俪园爆炸,搅了为皇军祈福追荐的平安醮;袭击影佐将军安排的假目标,配合周成斌大闹皇军司令部;和郭烜里应外合,掩护76号的军统卧底,那个时候,他就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
影佐祯昭也觉得李士群的话有几分道理,答道:“唉,的确如此,人人都是血肉之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到了生死关头,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威武不能屈。小野将军,您的意思哪?”
小野平一郎不置可否,追问了一句:“那么田中胜荣主动要求去启贤书店蹲守,因此抓获了阮波,这又如何解释?”
田成羙看了一眼李士群,得到默许,出面答道:“二位将军,在田中胜荣提出他亲自去启贤书店蹲守之前,属下已经留有两名特工在那里执行任务。据这二人报告:田中胜荣当时命令不要在书店内蹲守,而是分头在路口拦截。焉知他不是有心要放走阮波?后来阮波出现后,两名我留在那里的下属听到枪声赶了过去,阮波这才成擒。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田中胜荣有意放走阮波,但是二人素不相识,起了误会?否则有备而来、持枪在手的田中胜荣何以抓不到仓皇出逃的、赤手空拳的阮波?反而是田中胜荣受了伤,阮波毫发无伤?”
田成羙的话是诛心之论,但是阮波已死,死无对证。
李士群又说道:“据阮波供称:杨爽通知他转移的时候,才告诉了他第三纵队联络站的地址。也就是说田中胜荣不可能知道通过阮波,我们可以追查到第三纵队的驻地,从而展开围剿。我想这也是阮波被捕后,田中胜荣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的原因吧。好险那,如果不是因为田中胜荣受伤,我也许会派遣他跟踪阮波。如果这样,影佐将军围剿第三纵队,必将无功而返。”
小野平一郎对倪新说道:“昨天现场是你开枪击毙的孔文清?为什么不留活口?别站起来了,坐着说吧。”
倪新答道:“是。为了保密,李主任命令审讯工作在安全房里进行。这两个人都是被关了禁闭接受审查的自己人,并没有定性为犯人,所以都没有带诫具。安全房的警戒措施和76号不能相提并论。当时田中胜荣已经出了禁闭室,如果让这两个人开车挟持田队长,逃出安全房,进入闹市区,也许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放虎归山。所以属下情急之下,出手击毙了孔文清。属下处置不当,请二位将军责罚。”
田成羙出面替倪新说话:“二位将军,当时孔文清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一枪击伤了刘泽之。如果不是倪新推了刘泽之一把,刘泽之就死在他枪下了。万般无奈倪新这才出此下策,从后面的天井里,狙击了孔文清。”
小野平一郎略一思忖,答道:“这么做,也不算错。影佐君,我们也听听田中胜荣的说法吧?”
“那是当然,总要给他一个替自己申辩的机会。李桑,把田中胜荣带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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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口莫辩
自从昨天午夜被押回76号,直接关进牢房,连禁闭室都没能回去,田中胜荣先是气愤难耐,随即又冷静下来。仔细考虑着自己的处境。
看来李士群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难道仅仅是因为阮波之死吗?不应该啊,工作失误人人难免。那么是李士群误会自己有取而代之之心,从而公报私仇吗?说实话,自己还真的没这个心思。初来大上海,人地两疏,自己坐到李士群那个位置上,对大日本帝国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支那地大人多,虽然是一盘散沙,但是‘以华制华’才是正办,许多事还要中国人自己来办。只不过对李士群的很多做法,颇有腹诽,也曾毫不客气的当面指出来过。本来就是。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大日本武士,难道还需要对李士群低声下气?看来因为惹恼了城府颇深的李士群也是极有可能的。他平日隐忍不发,现在有了机会,想要除掉自己而后快。哼!别做梦了,别忘了,大上海是我们日本人的天下。
孔文清又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以前自己素不相识。自从在重庆军医院被他带人营救出来之后,一路同行,先是一直处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中,伤势好转后,倒也没发现此人有何可疑之处。发现他和自己一同被李士群关了禁闭后,还吓了一跳:孔文清是日军司令部的人,李士群管不到他啊。昨天他劫持田成羙,和自己说的那番话,似乎处处有把自己拉做同伙之嫌,难道他真的是重庆军统的卧底?暴露后拼死一搏,拉人下水,借李士群之手除掉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想来李士群并不敢自行处置,必定要上报影佐祯昭,对了,小野平一郎将军也在上海,自己是什么人,小野将军是了解的,一定会出面主持公道。可是俗话说贼咬一口入木三分,要如何才能洗清孔文清泼向自己的脏水哪?说起来孔文清也算是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在四面楚歌之时,尚能咬死自己是同谋,心机智谋也不能小觑。支那人也不是个个草包。
田中胜荣又想到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释清楚阮波之死。阮波的藏身之地是自己一手安排的,除了李士群和倪新,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经过现场执勤的两名警察确认:动手杀死阮波的是周成斌无疑。这就排除了李士群为了栽赃陷害,故意杀死阮波嫁祸的可能。那么周成斌是如何得知阮波的藏身之地的哪?
自从把阮波父女安置在那里,自己只去过两趟,路上一再留心,就怕有人跟踪。田中胜荣自信没有人在他如此警觉在意的情况下,可以跟踪他。那么是倪新被人跟踪了吗?倪新去见阮波是个突发事件,谁事先知情?如果真的有这个知情人,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李士群一直在苦苦寻找的76号里的军统卧底?还是倪新本人就有问题?
没等田中胜荣理出头绪,田成羙命令警卫打开牢房的铁门,面无表情的说道:“把犯人押出来,给他戴上手铐。安全房里的一幕决不能重演。”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田中胜荣想争辩,又自知处境不佳,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好哼了一句,忍气吞声的伸出了双手。
带着手铐的田中胜荣被带到了会议室,小野平一郎没有说话,李士群皱了皱眉头,说道:“打开手铐。田中胜荣,今天当着二位将军的面,我给你一个机会替自己申辩。二位将军日理万机,拨冗听你的申辩,多余的话不必多讲。主要讲讲阮波的藏身地是如何泄露的,还有你是如何从重庆军统手里脱身的、孔文清和你是什么关系。开始吧。”
田中胜荣心机虽深,却一向不太善于言谈。众目睽睽之下,又涉及自己的名节,甚至生命,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理了理思路,这才说道:“阮波的藏身之地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安排的,安排好之后我也只去过两次,而且我很小心,确信不会有人跟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倪新去找阮波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倪新去那里是临时决定的,知情人的范围很小,属下觉得这个很小的范围里,就有一个人应该是李主任苦苦查找的76号里的军统卧底。”
小野平一郎问倪新:“你去找阮波,事先有谁知情。”
倪新答道:“除了我,只有李主任一个人知情。”
“不可能!”田中胜荣脱口而出:“倪新,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当时我奉命调查山木君夫人无辜被杀一事,没有任何头绪,只好想再去找阮波问问,当时郭烜是如何命令他善后的,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刚有这么一个想法,就马上去找李主任请示,主任批准后,我当天就去了。既然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当然不会有人跟踪我。”
小野平一郎困惑了,倪新,他是信得过的,不可能对他撒谎,那么田中胜荣……
李士群说道:“我可以作证倪新说的是实话。特意从南京市警署借来的警卫并不知道阮波的真实身份。事后为了谨慎,我命令田队长做了调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影佐祯昭只好说道:“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吧。田中胜荣,说说你是如何从军统脱身的吧。”
田中胜荣本来还想和倪新争辩几句,听到影佐祯照这么说,不敢违拗,只好说道:“我以前已经说过了:被郭烜诱捕后,毛人凤亲自主持审讯,对我使用了酷刑。我宁死不肯屈服,昏迷了数次后被送入了军医院抢救。后来被孔文清带人营救。现在看起来,孔文清真的是军统的人,这就是一招反间计。”
李士群微微笑道:“是啊,孔文清被击毙,这个时候你当然要和他划清界限;如果他成功地再一次把你营救出去,又另当别论了。”
李士群的话皮里阳秋,田中胜荣不由得反击道:“李主任这话什么意思?孔文清分明就是狗急跳墙,使用的反间计,这是三岁孩子都能看明白的……”
影佐祯昭训斥道:“住口!不准对李主任不敬。”影佐祯昭对李士群还是比较满意的,不管怎么说,替他挖出了孔文清这颗定时炸弹。而且当着李士群好几名下属的面,田中胜荣这么做,不管说的有没有道理,礼节规矩上也说不过去,不像话!
李士群笑道:“没关系。田中胜荣,你去年十二月三日被捕,酷刑后身受重伤,入院治疗,八日被‘救出’。对不对?既然你的伤势已经到了不得不暂停审讯,入院治疗的地步,数日后被救出,一路上跋山涉水,一个月后就痊愈了,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郭烜和毛人凤不和,这是你以前提供的情报吧?你成功潜逃,主谋还是郭烜手下的内卫组组长,时候郭烜居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真是咄咄怪事!”
田中胜荣反驳道:“我以前认为是用人之际,戴笠不得不格外从宽。现在想起来是因为毛人凤和郭烜设局,让孔文清利用营救我的机会,卧底在司令部里,毛人凤当然不会追究了。”
“原来你这么明白,为什么以前不说?反而告诉影佐将军和我:孔文清的营救,一路上的逃亡,都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到了孔文清被击毙后,才说出来?”
“我……”田中胜荣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口不择言:“我是天皇陛下的武士,不是下等的支那人,可以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认贼作父、腼颜事仇,我怎么会投降军统?”
这番话无意中暗含嘲讽,在座的李士群、倪新、田成羙等人心中都是一刺,极为不悦,却又不能对号入座、自取其辱。
李士群冷笑道:“田中胜荣,我并不怀疑你以前的忠诚,就像我也不怀疑酷刑之下,你已经背叛了大日本帝国!”
田中胜荣大怒,喊道:“我没做过!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你不能冤枉我!请二位将军为我做主。”
李士群冷冷一笑:“既然田中胜荣认为李某人不配处置他,那我现在就将他移交给二位将军。”
影佐祯昭强颜一笑:“呵呵,李主任言重了。何必和底下人赌气?这样吧,我先把人带回去,继续调查,等有了确实的结果,再交由李主任,请您拿出处置的意见。小野将军,您看这样可好?”
小野平一郎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在您二位职责范畴里。我今天来是拿李桑给我圈定的名单的,那件事才是我和李桑合作范围里的事。不过恰好赶上了,列席旁听罢了。那就这样吧,影佐君把人带回去继续审讯。我和李桑要好好谈谈下一步合作的事。”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祯昭既袒护了田中胜荣,又给足了李士群面子。
李士群并没有指望能当场给田中胜荣定罪,毕竟田中胜荣是日本人,而大上海又是日本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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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云再起
影佐祯昭命人押解着田中胜荣离开了76号。小野平一郎拿起那份名单,说道:“李主任已经过目了吗?”
李士群不知道这份名单倪新是否和赵敬东商量过,想了一下问倪新:“这是你拟定的初稿,还是修改后的定稿?”
倪新答道:“是修改后的定稿,修改前征求过主任您吩咐的那几个人的意见。”
李士群明白了,今天上午七点刚刚赶回上海的赵敬东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把将来自己要用的私人加进名单里了。他笑道:“初稿我过目了。这是按照我的意思修改后的人员名单。将军您对76号的人不熟,只看名单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合适,用不用集合起来,请将军训话?”
小野平一郎摆摆手:“没这个必要,李桑觉得合适就好。我也要告辞了,走之前有件事需要征得李桑的许可:影佐祯昭将军审讯田中胜荣,由于不了解情况,免不得要从头开始,太浪费时间。能不能请倪秘书和山木君和我一同回司令部参与审讯?以求早日结案。”
“当然可以,这是将军对他们的信任。”李士群马上命令道:“将军的吩咐听到了吗?你们这就随将军去吧。”
五月一日,刘无来到普济寺下院,找到周成斌,先定了一桌四月初八中午的上等素斋。然后和周成斌商议菜谱。周成斌问道:“你怎么来了?泽之哪?他没事吧?”
刘无低声说道:“我哥哥在医院,他让我来以替李士群的太太定素斋的名义,来向你汇报:孔文清牺牲了。临死前他设计拉田中胜荣下水,田中胜荣被李士群认定投降了军统,现在被关进了日军司令部。孔文清给了我哥哥一枪,不过你别担心,他下手有分寸,没有生命危险。”
周成斌心中一凉,孔文清牺牲,上海站再遭重创!他仔细问了当时发生的一切,刘无尽自己知道的做了汇报,然后说道:“我四哥还说李智勇的事,他有点眉目了,好像是76号对他使用了一种叫‘致幻剂’的东西,这个药品可以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一切,而且使用后会很快导致犯人死亡。”
周成斌感到了一阵欣慰,自己没有看错李智勇这个兄弟。他问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医院里,赵敬东笨手笨脚的削着一个苹果,刘泽之看了他一眼,说道:“让护士来吧,等你削好了,就剩下苹果核了。”
赵敬东哈哈一笑:“你看你,脾气这么大,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吗?你说说,倪新中枪,还没好利落,你又中枪进了医院。唉。”
“你唉声叹气的干什么?被人打了一枪,躺在床上快要死了的又不是你。你老人家现在过得那个滋润。哎,我说你这趟北平之行,怎么样?”
赵敬东很兴奋:“收获不错。手里的货基本上都有了买家。还有人订货。泽之,你知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批货?”
“我哪知道。这批货都是欧美的古董,在中国市场上不多见,自然价格不会太低。本来吗,中国是文明古国,是出古董的地方。要我说啊,你先踏踏实实把这批货出手,把款收齐了,再说下一笔也不迟。”
赵敬东很痛快的答应道:“我听你的。你还不知道吧,主任让我找了五个人,交给倪新,说是和其他四十多个人一起借调给小野平一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刘泽之答道:“你知道那么早干什么?等到主任觉得有必要了,自然会让你我知道。行了,我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不和你聊了。你让护士给我一片安眠药,我吃了睡一会。”
这一天的傍晚,对田中胜荣的审讯已经进行了三天,依然没有任何进展,田中胜荣坚决不承认自己曾屈服于军统的酷刑之下,背叛了大日本帝国。无奈,影佐祯昭下令用刑。几个小时后,小野平一郎闻讯而来,看到刑讯室里浑身是血的田中胜荣,愣了一会,径直来找影佐祯昭。“影佐君,你怎么可以这样?田中君的嫌疑并没有落实!”
影佐祯昭笑道:“可是他也无法自证清白啊。将军,这是76号办的案子,对上对下总要有个交代。总不能让支那人笑话我们徇私枉法吧?将军,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从重庆回来后,田中胜荣不愿意留在司令部,却坚决要求去76号任职?”
小野平一郎答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他答复我说这些年和中国人打交道,有经验了,去76号更容易发挥作用。怎么,你觉得他另有企图?”
“是的。李明华暴露被杀,76号里面没有了军统的人,所以田中胜荣和孔文清才决定分头卧底。这个解释您觉不觉得更合理一些?”
小野平一郎半信半疑:“你的怀疑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这些都是推测之词。”
影佐祯昭说道:“那您说该怎么办?我遵命就是。”
小野平一郎长叹了一声,答道:“并不是我袒护他,我也没说田中胜荣就一定是清白的。影佐君,我替他求个情,即使他真的扛不住酷刑,屈服于军统,人人都是血肉之躯……再说他回来这几个月,并没有造成什么具体的损失。至于阮波之死……阮波的价值也被榨的差不多了。就留下他一条命吧,送他回日本,上军事法庭,关个几年,也算是有个交代,可好?毕竟他曾为大日本帝国屡立战功。”
影佐祯昭答道:“既然小野将军做了决定,我还能有什么异议?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倪新和山木龙三带回了日军司令部的公函,李士群看了看,哼了一声,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叫倪新交给机要室归档。随即命令道:“山木君,你去忙吧。倪新,情报处的处长你先兼着吧。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安排。”
倪新答道:“主任,现在刘泽之在医院养病,属下如果去了情报处,您身边不就没有人了吗?”
李士群冷笑道:“刘泽之?他就是不住院,我能指望得上吗?”
倪新陪笑替刘泽之说话:“主任,其实泽之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您每次交办的事,他也能守职不坠的完成,没出过什么大的漏子。就是有的时候有点不拘小节。”
李士群想想也觉得倪新的话说得不错,问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肩,虽不致命可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前几天他还说要拉上我一起陪夫人去普济寺吃素上香,说是这些日子太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去,他又中枪了。”
李士群叹了口气,说道:“倪新,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想瞒你,当初三浦仁和死后,匆忙之间让刘泽之担任我的秘书,就是不想让日本人再给我安排一个。这一次恐怕……影佐祯昭将军已经和我打招呼了,说是要给我安排一个日籍秘书。所以这个情报处长你就干着吧。”
倪新答道:“是,我明白了。反正我们也没打算和日本人离心离德,影佐祯昭将军愿意安排,就让他安排吧,他安排的人,有的时候用起来还方便一点。嗯——如果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主任吩咐我去办。”
李士群点了点头,说道:“也只好这样了。小野平一郎负责的那个‘特种经济工作处’,你要多上点心。过几天人员培训就开始了,你来带队吧。对了,你看我这个记性,提起四月初八浴佛节去普济寺吃斋烧香,你可一定要去。你先不用问为什么,到时候你就清楚了。”
民国三十年五月五日,重庆军统局本部,毛人凤接到周成斌发来的密电:孔文清暴露牺牲,张世伟叛变。田中胜荣被押送回日本,准备接受 审判。据八十六号报告,日本人组建了一个特种经济工作处,由小野平一郎负责,正在暗地里全面盘查上海租界里的黄金白银等贵金属、美元等储备。
仔细阅读完这封密电,毛人凤深深的叹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孔文清安插进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卧底,没等他发挥应有的作用,就这么折戟沉沙,实在是不甘心。即使孔文清用性命做筹码,拉田中胜荣下水,也是得不偿失。
又是李士群,这个人,在与他数年来的交锋中,军统几乎占不到任何便宜。在大部分时间里,周成斌只有被动应付局面的份。可是如果走马换将,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周成斌尚能苦苦支撑危局,换个人,恐怕连这个也做不到。
中日之战进入了胶着状态,国土面积狭小、资源贫乏的日本觊觎东南亚的橡胶、石油、殖民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与欧美彻底翻脸,兵戎相见,不可避免。上海、天津的租界、香港成为摆在日本砧板上的肉,迟早逃不过一劫。占据着大上海的日本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中国国民政府在上海处在地下状态,是劣势的一方,马上着手已是迟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让毛人凤忧心忡忡的还有一个更急迫的问题:昨日军统接受了一个很棘手的任务:战争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国统区的药品供给体系全面崩溃,特别是盘尼西林等消炎用的西药更是有价无市,一两黄金一支也难觅踪迹。民用的就不必说了,军用的也早就无法保障了,严重影响了官兵们的士气。前些日子自己得了肺炎,急需两支消炎药,居然也费了一番周折才弄到手,让人哭笑不得。这也就是为什么谨慎如周成斌,也会被一批子虚乌有的西药所诱惑,明知和黄金龙保持联系是违反潜伏纪律的,也忍不住要铤而走险的原因。
无奈外交部只能花费了一笔宝贵的外汇,以私人名义在美国购置了原材料。并且游说了一个急于转移在上海资产的犹太商人,这个犹太人同意出让一条原本设在上海的二手盘尼西林生产设备。但是条件非常苛刻:全额款项必须先行支付,转运问题自行解决。按照双方私下达成的协议:这条生产线必须在六月十日前运出。
看来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派遣人手,加强上海站的力量。选兵必先选将,谁才是上海站副站长的合适人选哪?熟悉上海情况,曾担任上海站代理站长,和周成斌私交颇密的郭烜无疑是可以胜任的。可是 他离得开吗?想起前两天收到外交部转来的一个消息,最终他决定派郭烜前往上海。
毛人凤命令秘书:“叫郭烜马上来。还有,把孟霄杰也找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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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舍我其谁(上)
局本部大门口,郭烜碰上了孟霄杰:“老孟,你怎么也来了?你最近还好吗?“
“毛先生叫我来的。上个月刚回来,又休息了一个星期,现在在军医院当医生。和以前潜伏的时候不一样,没危险了,终于有时间研究自己的专业了。过两天准备带几个实习生。你哪?怎么总也见不到你?”
郭烜答道:“对了,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听说你要升官了?是当军医院的院长还是副院长,你瞧我这记性。我也是被毛先生叫来的。最近忙得一塌糊涂,听说你回来了,想找你聊聊天,都没时间。那我们一起去吧。”
孟霄杰好脾气的开着玩笑:“你哪能记住我的事?如果我是一部电台,你肯定就记住了。等你找我聊天?那我可有的等了。”
郭烜也笑了:“是啊,那不是我的专业吗。我这个人,不是病得起不了床,是不会想起医生的。等我求到你门上,就是病的快要死了。”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进了办公楼。
毛人凤首先见了郭烜:“郭烜,英国的乔治英格尔斯先生是你的老师吧?我收到消息,他本月底抵达上海。你能不能请他来一趟重庆?”
“是吗?这个老头子在密码破译上有一手,我不如他。请他来重庆?恐怕办不到。他一直是大英帝国‘光荣孤立’原则的忠实信徒,我曾给他写信请教一些问题。没想到这个倔老头子说我现在是军人,而中日两国都是英国的邦交国,所以他无法给我提供任何帮助。如果战争结束了,他欢迎我去他的农场做客。再说即使我有心游说,他远在上海,我也见不到他啊。听说他的独子是上海一家教堂的牧师,不到二十岁就来中国传教。父子俩反目十多年了,不来往不说话。他此次去上海,应该是找他的儿子吧?”
毛人凤答道:“我已经派周成斌在了解情况。外交部驻英国使馆的进一步回复这一两天也应该到了。郭烜,上海站接到了一个临时性的任务:在六月十日前转运出一条生产线。唉,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此次上海站的重组很不顺利。神针被捕牺牲,他的助手张世伟投敌。八十六号中枪住院。我想派你去协助周成斌。顺便见一见英格尔斯先生。”
郭烜听到神针牺牲,脸色一黯,又一个战友离自己而去了。他默默的盘算着:自己主持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刚刚见了一点成效,目前还有四个培训班在同时上课。戴老板还答应了两个战区司令长官的要求,准备派遣自己带领专业小组,上门指点培训电讯人员。这一切毛人凤都是知道的。却不顾一切还要派遣自己前往上海,不用说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手头的工作该如何安排,才能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哪?
看到郭烜没有回答,毛人凤误会了,如果郭烜不愿意去,搬出美国人做挡箭牌,他还真的不好强人所难。继续劝说道:“我知道此次行动很危险,而你手头的工作也很繁忙,我这么安排也是不得已。这条生产线必须在一个月内转运出来。这是戴老板在校长面前立了军令状的。我们不替老板分忧,谁来分忧?其他的人去了上海,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很快上手。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答应你:完成任务后,重新为八十六号配备助手,让尊夫人撤回重庆,你们也好夫妻团聚。”
郭烜讲话还是直来直去:“毛先生你误会了,我是个军人,国家多难,哪有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你用把拙荆调回来,作为我服从命令的交换,那也太小看我了。何况你是我的长官,服从你的命令,是我的职责。什么时候走?”
这番话分明是好话,毛人凤的心里却很不舒服,听起来似乎说自己对指挥这个部下力不从心,不得已玩手段,又被这个不领情的部下当面揭穿了。这个时候也不愿计较,只好装糊涂,笑道:“当然是越快越好,具体出发时间由你自己定。你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这是个临时性的安排,你和孟霄杰一起去,他是医生,此次转运的就是一条盘尼西林的生产线。我请示了戴老板,他同意恢复周成斌上海站站长的职务。你就作为戴老板的特使,辛苦一趟吧。任务完成后,你和孟霄杰再一起撤回来。”
郭烜合计了一下,答道:“今天是五月五号,八号出发。”
虽然毛人凤有言在先,让郭烜自行决定出发的时间,可是郭烜也应该礼貌上说一句:属下准备八号出发,是否可行,请毛先生示下云云。唉,毛人凤暗暗叹了口气:这个郭烜,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看不起自己?如果说真的不懂这些,在戴笠面前,他可是礼貌周全的很。
毛人凤不露声色,很诚恳地说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除了预先谈定的购置这条生产线的资金,你再去总务处领取二十根金条的活动经费,带给周成斌,我已经交代过了。还给你配备了四名行动人员,一是途中保护你的安全;二也是充实上海站的力量。还需要什么?”
“我想找毛先生借一个人:叶君远。”
叶君远是军统和郭烜齐名的另外一名奇才,擅长伪造各色各样的笔迹、证件、印章、文件、照片……可以乱真。毛人凤毫不犹豫的答道:“没问题,他现在在北平,我命令他直接从北平赶去上海。”
离开毛人凤的办公室,找到孟霄杰,交代了几句,约好八日清晨会和的时间,回到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郭烜连夜安排工作。忙碌到第二天上班,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刘林悄悄的来看了几次,都没敢打扰。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一趟。郭烜笑道:“你干嘛哪?来来去去的,是不是有事找我?说吧。”
刘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答道:“听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想跟你一起去。”刘林打得如意算盘是郭烜平日太忙,想多学点东西,总不好意思常常要求开小灶。如果能跟着郭烜一起出去,岂不是有的是机会慢慢请教?
郭烜知道刘林误会他要出差去给哪个战区做现场培训,这个计划许多员工都知道,而他突然被派遣去上海却是机密。他想了想,刘林是上海人,比别人有优势,这孩子的电讯技术也可以独当一面了。再说如果出现紧急情况,需要和刘泽之联系,让别的下属出面有泄密之嫌,而刘泽之也未必会信任来人。刘林就不一样了。当然,刘林去上海,会有危险。但是其他的人不也在九死一生的为国效力吗?刘林凭什么可以特殊?想到这里,郭烜点头答应:“我是要离开一个月,可是并不是去做现场指导,而是去完成一项很机密、也很危险的任务。如果这样你还是想和我一起去,我就带上你。”
“愿意愿意。”刘林很兴奋,这不仅仅是因为有机会和郭烜单独相处,自从去年九月他跟着郭烜来了重庆,一晃半年多了,早就希望有机会重返前线。刘林越想越兴奋,自己真是跟对人了,郭烜,多好的长官,不仅手把手的栽培,还这么信任自己,丝毫不因为两个汉奸哥哥的存在而心存疑虑。唉,如果郭烜是自己的亲哥哥,该有多好。
“好,那你准备一下,八号出发。记住:我们的行程是绝对机密。”
五月六日,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清晨,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去普济寺吃斋烧香。病病歪歪的刘泽之也要同行,在门口看到匆匆忙忙赶来的倪新,二人相互吓了一跳,几乎同时说道:“你也去?”
倪新说道:“你最少应该在医院躺一个月,这才不到十天,捣什么乱?吃斋上香又不是什么正事,至于你强撑着一定要同行吗?”
刘泽之很不服气:“听说你还兼着情报处处长的职务,大忙人,起什么哄?我前些日子就说要去,你偏不让我去。你看看,差点把命丢了。都怨你!今天如果我还不去,指不定还要到什么大霉。”
倪新很不以为然:“你讲理不讲理?受伤也要算在我头上?你以为我愿意去啊?主任不知道为什么,特意嘱咐我陪着夫人去——夫人,您好。”
叶吉卿走出公馆的大门,笑道:“吵什么哪?走吧,去晚了显得不虔诚。倪新。泽之的伤还没有好利落,你开车吧。”
这可怎么办?本来趁着这个机会和周成斌见面,没想到倪新也去。叶吉卿不认识周成斌,倪新和周成斌却是老对手了。
车子停在了普济寺山门前,倪新下车替叶吉卿打开车门,刘泽之也下了车。倪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看你,一头的冷汗,脸色苍白。我看你不是来祈福,是玩命来了。夫人,让泽之先去素斋馆等我们吧。”
叶吉卿答道:“倪秘书说的对,泽之,你先去喝茶休息吧。十一点我们两个,还有几个朋友一同过去。”
刘泽之强撑着说道:“来都来了,我还是去吧,要是不去不虔诚……”
“行了行了,我一会替你上柱香。你说你这个样子,我们是陪同夫人来的,总不能让夫人反过来照顾你吧?你这不是添事吗?”
普济寺下院素斋馆里,刘泽之躺在包间里的一张罗汉榻上,周成斌端着一壶茶推门进来,看刘泽之准备起身,他连忙说道:“老老实实躺着。我这么急找你,是因为重庆交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任务:在六月十日前从上海转移出去一条生产线。”
刘泽之答道:“你先听我说,倪新突然来了,中午十一点他也要过来用餐,你必须要提前找个借口避开他。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一条生产线?有多少东西?”
“目前我还没有看到实物。估计不会太容易,因为局本部派遣郭烜来了上海,协助我完成任务。如果不是困难重重,时间又紧,毛先生不会出此下策。”
刘泽之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尽可能多的了解情况,如果76号等日伪的军警特务机关没有注意到这条生产线,我们的困难就会小得多。等我和郭烜联系上了,有新的消息再通知你。你的身体没问题吧?我看你伤的不轻。”
刘泽之苦笑道:“我没事。老孔当然不会下杀手,是倪新推了我一把,这一把很可能帮了倒忙,反而受伤不轻。”
周成斌哦了一声,顺口问道:“倪新推了你一把?看来你和他关系不错啊。”
在周成斌面前,刘泽之不想隐瞒任何想法,他答道:“是的,我和76号的很多人关系都不错,也不完全是虚情假意,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不是身处不同的阵营,我会有很多朋友。不过你放心: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没有忘记他们是我最危险的敌人。”
“我当然知道,你勿需解释。”自己的这个兄弟真是不容易,长期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需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刘泽之也觉的自己的解释有点多余,兄弟之间不需要这些。他看了看表,说道:“你赶紧离开这里避一避,万一倪新提前来了,撞见了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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