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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醉四月     谍殇之山河破碎txt下载     谍殇之山河破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舍我其谁(下)

    果然不出刘泽之所料,倪新十点刚过就来了。他让小沙弥拿来一床薄被给刘泽之盖上,说道:“这是郊区,人少风大,你睡着了容易着凉。”

    “什么人少?今天这里人山人海,热闹的快赶上城隍庙了。哎,你怎么了,满脸通红?夫人哪?”

    倪新愣了愣说道:“夫人和几个太太小姐们在前殿找人解签,我对这些没兴趣,就先过来了。你不躺着了?那我陪你喝茶,庙里的素茶果还不错。”

    倪新一向不是任性妄为的人,陪着李士群的太太叶吉卿来了,再不情愿,也会善始善终,殷勤招呼。即使不放心刘泽之,也无非是过来看看,再过去,哪有自顾自喝茶的道理?

    刘泽之也不追问,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十一点来钟,倪新去了一趟庙里的积香厨。回来后碰上了来用餐的叶吉卿等五个人。

    倪新陪笑招呼,一行人进了包间,叶吉卿说道:“我们几个靠窗户坐,让他们年轻人坐到一起,也好聊天。倪秘书,招呼莫小姐落座。”

    倪新的脸微微一红,笑道:“莫小姐请坐,请用茶。”

    刘泽之心下明白,打量了一下这位莫小姐,只见她个头不高,一张圆脸,笑起来很甜。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淡蓝色杭罗印大朵白色牡丹的七分袖旗袍。刘泽之促狭的笑着瞟了倪新一眼。倪新装作没有看见。

    普济寺下院素斋馆的手艺不错,尤其是一道发菜扒双菇,一尺二的盘子里,冬菇和香菇摆成了太极八卦,众人交口称赞,都说味道不错,创意也好。倪新斟酒布菜,殷勤招呼,对莫小姐更是极为周到。几位太太话里话外拿他们两个开着些不太明显的暧昧玩笑,倪新也装作听不懂。不知情的人谁能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特工?

    一顿素斋吃得宾主尽欢,临分手前,因为今天的聚会是叶吉卿出面张罗的,倪新尽待客之道,为那四位坐一辆车来的太太小姐们拉开车门,一位太太开玩笑说道:“倪秘书,你准备什么时候单请莫小姐?我们是否可以出席作陪啊?”

    倪新的脸又是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好就这么傻站着,想了想搬出了李士群当挡箭牌:“这个……要听我们李主任的。”

    那名太太偏偏不依不饶,笑道:“这话说的不对,工作上的事听你们李主任的。你自己的事,哪有也听长官话的道理?再说了,李太太可是乐观其成的,李主任不会违背‘太座’的命令吧?”

    倪新挠了挠头,答道:“请上车吧,莫小姐,招呼不周,以后……过几天,等我有时间了,再会。”

    回到李公馆,刘泽之拿倪新开了一会玩笑,自觉身体不支,只好又回了医院。

    五月十号,在医院里实在是呆不住了,找来医生交代了几句就说要出院。刘泽之所在的医院是距离76号三号安全房最近的一家教会医院。76号的人,行踪神秘,医生不敢多问,说实话,也懒得多问,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愿意伺候这些认贼作父的败类?例行公事的交代了几句,要求刘泽之最少每隔两天复查一次,很痛快的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76号大门口,倪新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向外走去,看到刘泽之,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刘泽之猛一下没认出来,看了看背影,才肯定就是几天前一起吃过饭的那位莫小姐。他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倪新是真的有心成家,还是敷衍叶吉卿的面子?随即他又暗暗自责,倪新的私生活,干卿底事?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了解76号有没有人注意到军统要转运到重庆的那条生产线。

    五月十二日,苏州河戴如送来的那条渔船上,周成斌和郭烜见了面。周成斌感慨道:“毛先生把你派过来,可见此次转运任务困难重重。这艘渔船目前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站,负责人叫翟岩民,他手下有一个上海站目前最精锐的行动小组。我准备以这个小组为主,完成转运任务。”

    “毛先生为此次行动起了一个代号:盗火计划。我觉得其难度真的不下于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而且我还有个任务,要面见乔治英格尔斯先生。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接到一个消息:前来上海寻找独子的英格尔斯先生和日本特务头子影佐祯昭有旧,是影佐的座上宾。影佐祯昭在英国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校学习的时候,英格尔斯先生是他的授业恩师。如果这么算起来,我和影佐祯昭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周成斌答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你们都是搞电讯的出身。英国又是仅次于美国的老牌军事科技强国。为了安全,你面见英格尔斯先生的计划还是取消了吧。”

    郭烜摇了摇头:“你不必为我担心。英格尔斯先生奉行‘光荣孤立’,固然很难说服他为我们提供帮助,但是他也不会为日本人作事。只要安排得当,不让日本人发现蛛丝马迹,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我的行程是绝对机密。对了,我把刘林带来了,有事情我会通过他和你联络。”

    听郭烜说把刘林带来了,周成斌有点不悦:郭烜你是怎么搞的?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也许会给刘泽之带来危险?转念一想,来都来了,算了吧,自己留心一点就是了。“也好。你的行踪上海站除了我,只有翟岩民知道。我们分头行动,你去见你的老师英格尔斯先生,我这两天还要去和生产线的主人鲁道夫先生见面。至于如何见面才能保证安全,必须好好合计一下。孟霄杰不是也和你一起来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郭烜又说道:“你说的不错。上海在日伪手里,我们处在地下,硬拼是下下之策。我想不管这条生产线如何运出去,只靠上海站的人手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让老孟去了韩长官八十九军的驻地,和戴如见面,等待我们的消息。”

    周成斌点头说道:“这样安排很好。你和老孟都是76号那里挂了名的,少一个人出现在上海,就少一份风险。毛先生电令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英格尔斯先生的独子查尔斯英格尔斯目前是圣玛丽教堂的牧师。他的父亲老英格尔斯先生就是委托的影佐祯昭寻找到儿子的下落,这才来了中国上海。”

    郭烜笑道:“还有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也会高兴地,毛先生把叶君远派来了。这个人你总听说过吧?”

    “毛先生在密电里已经告诉我了。叶君远,军统的人谁没听说过?和你齐名的两大怪才之一。我一直在等待他主动和我联系。估计这一两天就应该到了。”

    郭烜又道:“我带来了四个人,都是不错的行动人员,一起交给你。你看着安排。”

    圣玛丽教堂,悠扬的风琴声中,唱诗班的孩子们高唱赞美诗,查尔斯牧师布道后,教徒们做主日祈祷。一身笔挺高档西装,一副初到上海的欧美银行高级主管派头的郭烜扣准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到了教堂。

    教堂里,十字架高悬,怀抱着圣婴的圣母玛利亚悲悯的看着浮世中沉浮起落的芸芸众生……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郭烜不由得深感惭愧,自己有多少日子不曾亲近主的怀抱了?他找了一个角落,诚心诚意的随着信徒们一起向天父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仪式结束后,信徒们纷纷向外走去。郭烜还在忏悔自己的过失。到中国传播福音十余年、通晓中文查尔斯牧师走过来说道:“这位兄弟,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天父诉说?”

    郭烜停止祷告,微微笑道:“查尔斯牧师,你不认识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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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话不投机

    查尔斯牧师仔细打量着来人,终于笑道:“原来是郭烜。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一晃十多年了。你还在香港?你的中国人自己的电讯公司办起来了吗?我们到里面聊,我给你尝尝我自己做的烟熏火腿。”

    郭烜心道查尔斯还是一门心思的供奉天父,不问世事。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的头。“小家伙,别乱跑了。查尔斯,教堂里的这四五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不是四五个,是六个。他们都是中国的孤儿,父母被撒旦附体的恶魔,那些可恶的日本人杀死了。我收养了他们,和他们一起供奉天父。”

    郭烜从小家境富裕,去英国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校留学后,得遇老牌英国贵族,勋爵乔治英格尔斯,后者很欣赏大英帝国殖民地香港来的这个学生,经常请他来家中小聚。清教徒查尔斯却和父亲截然相反,传播上帝的福音是他一生的追求。查尔斯和郭烜也很投缘,认为这个人不留恋世俗的富贵,一门心思钻研技术,不俗。一直想说服他捐出所有家产,去中国最偏远的地方一同传教。

    郭烜虽然也信奉天主教,却认为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尘世间的事情还需要俗人们自行来解决。三人都有不同的人生观,只能分道扬镳。为了进一步深造,郭烜又辗转去了苏俄,老英格尔斯留在英国任教,查尔斯和父亲大吵一架后,去了中国。

    二人走进教堂里的餐厅,查尔斯拿出烟熏火腿、面包、牛奶,说道:“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很高兴能见到你。你怎么来了上海?”

    郭烜坐下来,围上餐巾,一边在面包上抹着黄油,一边答道:“战争打乱了我创办中国人自己的电讯公司的打算。民国二十一年,我回国参加淞沪会战。快十年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你怎么来了上海?我记得分别的时候,你说你要去中国云贵的山区,传播上帝的福音。”

    “一言难尽。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父亲要来了,今天晚上就到。我想你也一定想见一见他,你们的专业是一样的,和我相比,你和他更有共同语言。”

    “我知道。乔治爵士就是通过他的另外一名学生影佐祯昭找到你的。”

    查尔斯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和影佐祯昭那个日本人也认识吗?”

    郭烜淡淡一笑:“不认识。不过我们彼此很了解,因为我们是对手,他一直在琢磨我,我也一直在研究他。可以说是神交已久。”

    正切着烟熏火腿的查尔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手?日本人的对手?郭烜,那你是什么人?”

    “很奇怪吗?中日正在激战,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影佐祯昭这个特务头子的对手。至于我是什么人——”郭烜停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刀叉,正色说道:“中国国民政府军统局上校特工,戴老板的特使,前任上海站副站长,虽然离开上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的名字仍然在影佐祯昭通缉名单的前三位。前有小野平一郎,后又影佐祯昭,要花五十根金条买我的头颅。现在这个机会就放在你面前,你大可以发一笔横财。”

    查尔斯很生气:“郭烜,你这么说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是上帝的羔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郭烜,我对你很失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让我们把一切都托付给天父吧,上帝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最后的审判会来临的,恶人如果不悔改,必会下地狱。我们不能代替上帝做出惩罚。”

    郭烜答道:“我不这么想。的确,宽不宽恕刽子手是上帝的事。但是我要做的是必须先送他们去见上帝!”

    “我说服不了你,我也说服不了我父亲。我想还是让我们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吧。先吃饭,一会等我父亲来了,你们再聊吧。”

    傍晚,乔治英格尔斯爵士果然来了。父子相见,在最初的激动和生疏之后,二人聊了很久,最终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看着年过六旬的老父亲须发斑白,查尔斯也动了感情,虽然还是不肯答应结婚成家,继承家业,但是总算答应十天后随父亲回英国探亲,再决定以后的生活。有了这么个差强人意的结果,乔治爵士很满意,不敢再做进一步的要求。查尔斯这才说道:“郭烜,你还记得吗?他就在这里,等着想见一见你。不过我有句话要说明白,郭烜现在是中国重庆政府军统局的人。见不见他,你自己决定吧。”

    乔治爵士很高兴:“好啊,我也有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请他过来一起喝杯茶。他是什么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就像中日之间的这场战争,和大英帝国也没有关系一样。我们是师生,见面叙旧而已。”

    查尔斯叫来了正在教几个孩子学书法的郭烜。郭烜笑道:“乔治爵士,见到你我很高兴。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乔治英格尔斯笑道:“中国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可是你不一样,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这么年没见,一点没变。有什么事,说吧,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们中国有句古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辈子我这个脾气恐怕是改不了了。我没有什么私事。我想求你的是如果可能,请你去一趟重庆,给军统电讯培训班的学员上几堂课。如果办不到,请爵士先生指点我,我有些问题一直搞不明白。就像以前在学校时那样。”

    乔治摇头道:“郭烜,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如果现在中国是和平年代,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们切磋一下专业知识,没什么。但是中日处在战争状态,大英帝国和中国、日本都是正常的邦交国家,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郭烜答道:“您说的话我都我明白。但是这场战争是日本人强加给中国的侵略战争。除了外交、利益、礼仪,我想最重要的是正义,这一点乔治爵士您也不能否认吧?”

    “我明白,我也很同情中国人。但是这是你们和日本之间的事,我爱莫能助。”

    郭烜劝道:“乔治爵士,恕我直言,大英帝国在欧洲奉行的绥靖政策,已经吃了纳粹德国的大亏。现在欧洲大部都在纳粹的铁蹄之下,英国和德国正式开战。如果不改弦更张,在亚洲对日本人继续执行绥靖政策,必将重蹈覆徹。且不说大英帝国的在华利益,香港、新加坡等殖民地也会拱手让给日本人。”

    “你危言耸听了,郭烜,日本人是不敢招惹日不落帝国的。虽然英日之间摩擦不断,但是日本人不至于狂妄到两线作战的地步。别忘了,我是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校的教官,比你看得远。说实话正因为欧洲形势危急,英国在亚洲更不能和日本翻脸。这不是示弱,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识时务。”

    师生长谈了两个多小时,话不投机,没有任何结果。郭烜只能放弃,他说道:“乔治爵士,您真的很固执。好吧,我不强人所难。那我先告辞了。有句话,必须要说在前头:您见了影佐祯昭,请千万不要说见过我。”

    乔治英格尔斯笑道:“我想他也不会问的。你多保重,等你以私人身份来英国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尝一尝我庄园里自酿的葡萄酒。”

    郭烜连夜来到普济寺,和周成斌说了面见乔治爵士一无所获的事。周成斌叹道:“这也不能怪你,我们总不能强人所难。我会向毛先生如实汇报。老郭,我今天看到了那条生产线,要全部转运出去,需要一条载重量二百吨以上的大船。盗火计划比我们预想的更困难。估计这一两天叶君远就来了,我们三个再商量吧。”

    第二天,五月十四日,影佐祯昭夫妇设下晚宴,为乔治爵士接风,并祝贺他们父子团聚。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应邀携眷作陪。小野平一郎五年前中年丧妻,他的女儿小野鹤子陪着他出席晚宴。顺便给不懂英文的李士群夫妇和影佐祯昭的太太客串翻译。影佐祯昭起身说道:“在英国求学的时候,多蒙乔治爵士传道授业解惑,影佐家境贫寒,在生活上也蒙恩师多方照应。影佐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影佐祯昭问道:“不知乔治爵士何时离开上海?需要影佐做点什么,尽管开口。这些年一直想找个机会回报师恩于万一。以前并不知道查尔斯牧师是您的公子,失于照应。现在知道了,你二位却又要离开上海了。”

    乔治爵士答道:“我是随时可以走,不过查尔斯这些年收集了很多中国的人文资料,别人看着一文不值,他自己倒是当成了无价之宝。还有几个孩子也想一同带到英国去。教会派来接替查尔斯位置的牧师也要到半个月后才能抵达上海。所以初步定在五月二十九日启程。我已经和维多利亚女王号远洋客轮的大副说好了,包了一个船舱。”

    “太好了。爵士在上海多盘桓几天,影佐也有机会聆听教诲。”影佐祯昭转头对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说道:“不怕二位见笑,影佐是乔治爵士最不成器的一个学生,加之这些年官场俗务缠身,原来学的那一点也都还给老师了。如今天赐良缘,又有机会向老师请教,幸何如哉。我再敬恩师一杯。”

    乔治爵士以为影佐祯昭和郭烜的想法一样,想向自己讨教最新的密码编程破译心得,正想托辞拒绝。没想到小野平一郎开口说道:“我也敬爵士一杯。乔治爵士,小野有个不情之请:在您指点影佐君的时候,能不能允许几个电讯方面的专业人员列席旁听,一同受教?”

    乔治英格尔斯一愣,这不是等于让自己开个短期的专业培训班吗?这比郭烜的要求还要过分得多。当即拒绝:“影佐你是知道的,我是大英帝国的军事教官,现役军人,并不是可以按照自己意愿做事的平民。大英帝国和日本、中国都是正常的邦交国。现在中日处在战争状态,英国在这场战争中保持中立。我怎么可能接受你的要求,帮日本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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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丧尽天良

    乔治爵士的话不留丝毫余地,影佐祯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小野平一郎避重就轻的笑道:“是小野唐突了。乔治爵士身为大英帝国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校的教官,怎么可能纡尊降贵,亲自指点影佐君的部下哪?影佐君,我看还是由你亲自向乔治爵士请教,或者是请爵士留下教材,让你手下那些资质平庸的部下们慢慢领会。这样可好?”

    没等影佐祯昭说话,乔治爵士再一次明言回绝:“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影佐,等战争结束了,欢迎你去我在苏格兰的农庄做客。那个时候,我们师生可以在一起切磋。”

    影佐祯昭暗道这个老先生真是又倔又不通事理,战争结束了,还切磋这些干什么?算了,师生一场何必闹得不欢而散?由他去吧。他正要说话,万没想到查尔斯英格尔斯说出了几句让在座的人大吃一惊的话:“影佐君,你不要误会,我父亲并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的,昨天他对郭烜也是这么说的。”乔治英格尔斯想阻止儿子,已经来不及了。

    郭烜?昨天?影佐祯昭和小野平一郎对视了一眼,影佐祯昭问道:“爵士,你昨天见到了郭烜?您和郭烜是什么关系?在哪里见到的他?”

    儿子怎么如此幼稚?中日交战,郭烜和影佐祯昭是敌人。但是乔治爵士也没太当回事,敷衍道:“他也是我的学生,比你晚三届,他来英国的时候,你正好毕业。不过是在路上巧遇,聊了几句。就匆匆分手了。”

    路上巧遇?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影佐祯昭虽仍是笑着,那笑意却只浮在脸上:“在哪里巧遇?都聊了些什么?郭烜是一个人吗?聊了多久?”

    影佐祯昭的追问让乔治颇感不悦,冷冷的答道:“上海我不熟,不知道遇到郭烜的那个地方是哪里。聊了些什么,你有必要知道吗?我是英国人,难道你要对我进行审讯吗?”

    影佐祯昭讪讪的说了一句:“爵士您误会了,影佐不敢。”

    小野平一郎却没有师生名分的顾忌,说道:“爵士,你刚才也说了:日中处在战争状态。郭烜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名列淞沪占领军通缉名单前列。爵士您也是个军人,应当知道军人的职责。如今在上海发现了这个通缉要犯的踪迹,小野等怎么可能不全力缉捕他归案?”

    乔治爵士冷笑道:“那你们去抓他啊,我又没有拦着。”

    影佐祯昭还要开口,乔治爵士摆手制止了他:“好了,你们想干什么,是你们的事。我们父子既不是日本人,更不是日本军人,没有听命的义务。”

    乔治爵士的话滴水不漏,英日两国又没有兵戎相见,影佐祯昭自是不能明着采取非常手段。他看了一眼李士群,李士群对身边的小野鹤子低声交代了几句。小野鹤子起身走到影佐祯昭身边,附耳低语。影佐祯昭点了点头。李士群笑着道了一句“失陪”,起身离席,来到外面,刘泽之赶紧起身相迎,李士群命令道:“给单位打电话,命令倪新和田成羙马上到办公室等我。”

    刘泽之打完电话,李士群带着他悄悄离开,回了76号。刘泽之很奇怪:李士群应邀出席晚宴,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而且没有带着太太叶吉卿。

    回到76号,田成羙和倪新迎来上来。李士群吩咐道:“田队长,组织人手,以市警署和宪兵团的名义查封圣玛丽教堂。把里面的中国人都关进提篮桥监狱。泽之,你和田队长一起去。倪新,跟我来。”

    影佐祯昭陪笑说道:“这些题外话不说了。今日是给恩师接风。你说得对,英日两国是正常的邦交国,影佐于公于私,都不能对爵士您不敬。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宾主各有各的心思,拘于礼节,这顿晚宴虽不至于不能终局,也是不欢而散。英格尔斯父子回绝了影佐祯昭派自己司机相送的好意,叫了两辆三轮,回到圣玛丽教堂。

    教堂门口,立着四名荷枪实弹的宪兵,两辆吉普车从英格尔斯父子面前疾驰而去,匆忙之间查尔斯牧师只看到了两名他收养的中国孤儿坐在上面。事出突然,父子两个目瞪口呆。

    见习牧师科斯先生从教堂里里面跑了出来,他惊恐的说道:“查尔斯先生,刚才来了一大批人,说是我们涉嫌勾结重庆间谍,从事反对大日本帝国的不法行为。谭牧师、两名工友、六个孩子,都被抓走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说我是英国人,所以不抓我。”

    查尔斯愣了半天,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市警署?还是宪兵团?76号特工总部?和谁勾结?从事了什么活动?我完全不明白。”

    和不谙世事,一门心思侍奉天父的儿子不同,乔治爵士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症结,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升起,几乎不能遏制,他忍了又忍,告诫自己不能在这些日本宪兵面前失了绅士风度。对儿子和科斯牧师说道:“科斯先生,请你在这里守着教堂。查尔斯,我们走,去找影佐祯昭!”

    父子二人去了淞沪日军司令部,门卫很客气的说影佐祯昭将军只有上班时间才在这里。不过听说这几天将军身体不好,无法力疾从公,要休养几天。碰了个软钉子的乔治爵士正在琢磨影佐祯昭的用意。查尔斯却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影佐祯昭将军?”

    乔治爵士阻拦不及,以为儿子会碰一个大钉子,门卫却很意外的把影佐祯昭住宅的地址告诉了查尔斯。乔治爵士因此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影佐祯昭这是要以教堂里三个中国成人、六个中国孩子做人质,逼迫自己和他合作。他默默的盘算着:交出郭烜绝对不行,这么做,突破了自己做人的底线,何况人海茫茫,自己又能去哪里找郭烜?那么就只能答应为影佐祯昭开办一个为期半个月的短期密码破译培训班了。好在教什么,教到什么程度,自己还能把握。唉!受人胁迫,实在是不甘心!影佐祯昭怎么会变得如此下作,实在是给日本抹黑。

    爱俪园日军高级军官公寓,门卫拦住了英格尔斯父子,盘问了他们的身份后,打了好几个电话联系,而后才说道:“将军的秘书说将军不在家,有什么事请到他办公室里谈吧。”

    一直担心被抓走的九个人会不会受到虐待,又被影佐祯昭的属下来回指使,乔治爵士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大门口驶出一辆黑色公务车,开出二三十米后又停了下来,小野平一郎走下了车:“这不是乔治爵士吗?我们又见面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影佐君的吗?他有点琐事,连夜去了南京。不知道我能否有为爵士您效劳的荣幸?”

    乔治爵士何尝看不出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在人屋檐下下,只能装糊涂,说道:“还真有件事要麻烦影佐君,既然他不在,和小野将军说也是一样……”

    没等乔治爵士说完,小野很客气的笑道:“怎么能让您站在这里说话那?影佐君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怠慢了他的恩师。请赏光到寒舍坐一坐吧。”

    小野平一郎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乔治爵士没有办法,只好上了车。在车上,乔治爵士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很委婉的拜托小野平一郎帮着打听,并且呵呵一笑,说道:“以后半个月的时间,自己闲呆着也是无聊,等影佐祯昭回了上海,想和他聊聊。师生之间分别的时间长了,除了专业也没有更多的话题,只好聊点枯燥的电讯知识打发时间,有闲着没事干的,愿意陪自己这个老头子聊天的,不妨也来凑个热闹。”

    小野平一郎微笑着倾听,不置可否。来到小野平一郎居住的一个独院内,小野鹤子和一名身穿灰色衬衣的中国男子迎了出来。小野平一郎肃客上座,说道:“请宽坐片刻,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客厅西侧,是一间用多宝阁象征性隔开的起居室。小野平一郎打电话的声音客厅里的几个人听的清清楚楚。第一个电话好像是打给秘书的。“我是小野平一郎,你查一下今天晚上对圣玛丽教堂的行动是哪个部门出面办理的?到底是为什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放下电话,小野平一郎出去了一会,换了一身和服便装。还没等他来客厅和乔治爵士说话,电话铃就响了。小野平一郎拿起电话:“哦,这么说是宪兵团和市警署的统一行动,什么?证据确凿?是那个姓谭的中国见习牧师吗?哦,他是军统的人……什么?那两个工友也是军统的?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袭警?伤势严重吗?死了?当场击毙?教堂那里怎么样了?被查封了?我知道了。”

    一听居然有人死了,查尔斯牧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乔治爵士拉了儿子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小野平一郎放下电话,走回客厅,满含歉意的说道:“乔治爵士,您可能已经听见了:谭牧师袭警,被击毙了.我很遗憾。您可能还不知道: 我去年因为办事不利,过于讲人情,被人利用,回日本接受处分。回来后也没有复职,这些人我指挥不动,只能等影佐君回来,由他出面,看看能不能先把人放出来。治乱世用重典,无须讳言,那些孩子们关在提篮桥监狱里,那里暗无天日,回受不少委屈。”

    小野平一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乔治爵士焉能听不明白?他站起身来,说道:“好吧,那就等影佐君回来,我去找他。”

    小野平一郎客气道:“圣玛丽教堂被查封了,你二位去哪里?不如就在舍下委屈一个晚上?”

    “不必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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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胁迫

    英格尔斯父子出了小野平一郎家门,后面有两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并不怕他们父子发现。乔治爵士心道:这是给我示威啊。

    二人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查尔斯说道:“父亲,我觉得谭牧师不像是军统的人,他和我一样,一心侍奉天父,对政治不感兴趣。我认识他也有好几年……”

    “我知道!”只剩下父子二人,乔治爵士的绅士风度终于不见了,他切齿骂道:“影佐祯昭这个小人!该死的日本人!居然敢冒犯大英帝国的尊严,敢冒犯我——日不落帝国贵族的尊严!岂有此理。是我连累了谭牧师,也连累了你,也许还会连累可怜的孩子们!”

    “那现在该怎么办?您初来上海不知道,日本人,就是些强盗!他们在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天父啊,彰显你的神迹吧,让这些魔鬼下地狱吧。连累到孩子们?不会吧?”

    乔治爵士骂道:“那些畜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是大英帝国的贵族,名誉和尊严胜过我的生命!他们居然敢……我该怎么办?”

    查尔斯牧师愣了一会说道:“我看好像你答应给他们上课,都晚了。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郭烜?我们又没有他的地址……”

    乔治爵士心里一紧,儿子这是怎么了?找郭烜?找到郭烜干什么?如果压力之下,就可以出卖良心,别说做一个牧师,连一个人都不配做!他冷冷的问道:“你想找郭烜?找他干什么?”

    查尔斯说道:“找他想想办法啊。影佐祯昭为了他,不惜和我们反目,这个人不简单。他一定有办法对付影佐祯昭。就算他没有办法,我们也应该提醒他赶紧离开上海。影佐祯昭是个卑鄙小人,我很担心郭烜的安全。”

    乔治爵士松了一口气,儿子不愧是英格尔斯家的后代,大英帝国的贵族。他答道:“这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五月十五日,一上班,倪新就来找李士群。自从倪新兼任情报处的处长,虽然有伤在身,尚未痊愈,刘泽之比以前敬业了很多,正在埋头整理文件。见了倪新,说道:“来找主任?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倪新笑笑:“还得过几天吧?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有事你就去找我。你忙着吧,我进去了。”

    十几分钟后,倪新走出李士群的办公室,匆匆离开了76 号。

    一夜未眠的乔治爵士五月十五日一大早打电话继续找影佐祯昭,秘书却说将军还在南京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那就不知道了。估计快了吧?

    无计可施的乔治爵士想了又想,只好带着儿子径直来到提篮桥监狱,他想着以自己的身份,提篮桥监狱的监狱长不可能不给几分面子。实在不行就花点钱,让被抓的人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等影佐祯昭回了上海,双方协商后,人也就出来了。大不了自己答应给他们授课。到底是自己的学生,影佐祯昭还能怎么样?郭烜的下落别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影佐祯昭。

    父子二人来到提篮桥监狱,办理了要求探视的手续,并且提出自己是英国人,如果方便,想见一见监狱长。没过一会,看守很客气的请英格尔斯父子进了接见室,说道:“请爵士稍后,王监狱长马上就来。请用茶。”看守礼貌周全,乔治爵士的怒气略微平息了几分。

    几分钟后,监狱长王洪英来了。“二位就是乔治爵士和查尔斯牧师吧?你们来得正好,我还正想派人去找你们。昨天晚上圣玛丽教堂被抓的九个人,里面有一个英文名字叫强尼的十四岁的男孩子,在监室里突发疾病,抢救不及,于今天凌晨死亡。这个孩子和谭牧师的尸体请二位领回。”

    查尔斯牧师急了,强尼是他收养的孤儿里面岁数最大的一个,父亲是南京郊区一个私塾先生,死于南京屠城。这个孩子为人忠厚,也很能干。二年多来,已经成了他的得力助手。问道:“什么病?这孩子以前身体很健康!”

    王洪英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查尔斯牧师还想理论,洞悉了一切的乔治爵士强压怒火,抢先说道:“我是影佐祯昭将军的老师,今后可能还会有合作。我希望这种悲剧从今天起不再发生。圣玛丽教堂被抓的几个人里面剩余的七个,能在提篮桥监狱里受到人道的待遇。否则我一定请影佐祯昭将军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乔治爵士这番话等于是承诺会和影佐祯昭合作,接受了秘密任务的王洪英如何听不出来?他笑道:“既然乔治爵士您如此交代,洪英一定不辱使命。请您放心。”

    接道周成斌派翟言民送来的约见消息,郭烜以为是叶君远到了,如约来到普济寺,二人见面,郭烜问道:“叶君远来了吗?”

    周成斌说道:“叶君远还没有到。八十六号送出情报:昨天影佐祯昭设下晚宴,招待乔治爵士父子。席间委婉提出希望乔治爵士为日本人开办一个短期的密码破译培训班。被乔治爵士当面拒绝。后来查尔斯牧师为了缓和气氛,无意中说出乔治爵士和你见过面,你也有相似的要求,也被拒绝。没想到影佐祯昭当场逼迫乔治爵士把你交出来。晚宴不欢而散。为了胁迫乔治爵士合作,李士群连夜查封了圣玛丽教堂,抓走了教堂的人。现在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他就不清楚了。”

    郭烜扼腕叹息:“唉,是我连累了他们。查尔斯也太天真了。怎么能把我和他父亲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影佐祯昭等人。我和你,都是他们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可怎么办?乔治爵士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一个倔老头,骄傲、敏感,视荣誉胜过生命。而影佐祯昭也不会轻易罢手。这下子圣玛丽教堂的人要遭殃了。”郭炫想了想又说道:“你能不能派个人找到乔治爵士,看他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周成斌答道:“怎么帮助?总不能把你交给影佐祯昭吧。之前说的短期培训班,乔治爵士执意不肯,影佐祯昭也不会贸然翻脸。现在的情况是即使乔治爵士答应给他们上课,影佐祯昭也欲壑难填。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我想……影佐祯昭还不至于敢扣留英格尔斯父子,但是其他的人……吉凶难料啊。”

    郭炫想了半天,也毫无办法,只好说道:“还是派个人问问吧,毕竟事情是从我身上来的。帮的上忙帮不上忙,是一回事,既然知道了,问都不问,装糊涂,就说不过去了。”

    周成斌也只好点头答应:“好吧。八十六号说他已经在打听圣玛丽教堂被查封后英格尔斯父子的下落,等有了消息,我派陈劲松去。”

    郭烜说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今天八十六号就送出了消息。他现在在76号职务有变更吗?”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八十六号现在是李士群的秘书。这个职务可以接触到一些核心机密,对我们当然大有好处,不过对他个人来说,需要加倍谨慎。神针牺牲,阮波叛变,我们就剩下这么一个钉子了。”

    乔治爵士带着儿子来到小野平一郎,小野鹤子和昨天乔治爵士见过的那名中国男子坐在院中石桌边相对品茶,似有所待。见到乔治爵士,小野鹤子起身鞠了一躬,笑道:“爵士,您来的正好,我正想着怎么才能找到您。这位是76号李士群李主任的秘书,倪秘书,请您给影佐祯昭将军去个电话,就说乔治爵士在我家中。”

    那名被称作“倪秘书”的男子起身笑着和乔治父子打了个招呼,进了屋中。小野鹤子斟茶敬客:“乔治爵士、查尔斯牧师,请用茶。我父亲离家前说是中午回家中用餐,也应该回来了。”

    倪新回到院中,笑道:“乔治爵士,影佐将军半个小时前从南京回来了,听说您在这里,马上答应赶过来,请您稍候。”

    果然,没过半个小时,影佐祯昭和小野平一郎前后脚来了。影佐祯昭一脸的歉意:“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太不像话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严办。倪秘书,你去给市警署打个电话,就说是我的命令:请他们赶紧查清圣玛丽教堂到底有没有和军统勾结的事情。如果没有,马上放人。如果有,也必须上报我由我处置。在此之前,教堂被暂时扣押协助调查的人,除了限制行动自由,其他待遇一律从宽。再出现有人生病、受伤,或是其他问题,我一定追究责任。”

    乔治爵士心知肚明,不愿意再和影佐祯昭虚以委蛇,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郭烜我是真的找不到。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办,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半个月后,不对,应该是十四天后,请你放我们父子和圣玛丽教堂的人回英国,我就感激不尽了。”

    影佐祯昭陪笑道:“乔治爵士言重了。倪秘书是76号特工总部李士群李主任的秘书,76 号并不归我管辖,和军统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为了缉捕郭烜归案,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需要您协助,请爵士您看在我的薄面上尽可能的提供协助,影佐感激不尽。”

    乔治爵士答道:“说来听听。”

    影佐祯昭示意倪新开口。倪新介绍了76号的计划。乔治爵士冷冷说道:“我可以按照你们所说的办。但是郭烜会不会上当,不是我能左右的。所有有几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一不管你们能不能抓到郭烜,请在本月二十九放我们走;二如果郭烜被你们抓住了,请留下他一条性命;三既然我已经帮了你们这个忙,短期培训班的事请就此作罢。”

    影佐祯昭郑重答应:“请您放心,我以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荣誉作保:这三个条件一定照办。无论能否抓住郭烜,二十九号我亲自去码头送行。至于短期培训班的事,影佐绝不敢强人所难。如果抓住了郭烜,他如肯投诚,我求之不得,一定重用;他不肯合作,也只会把他关起来,绝不伤害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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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偷天换日

    五月十五日下午,乔治爵士父子回到了圣玛丽教堂,被抓走的七个人也被送了回来。倪新和山木龙三带队秘密进了教堂。

    五月十六日,《申报》上刊出了一则启事:爱德华兹.郭,我父子启程在即,不料为权势不容,同伴遭受不公平之待遇。气愤难平。思之令人难耐。君之要求,经过再三考量,亦无不可。请于本月二十日前与科斯牧师联系为盼。为保证我父子和君之安全,密之!密之!知名不具。

    当天晚上,叶君远终于到了上海。在距离普济寺二公里的一个农家菜园里,周成斌、郭烜和叶君远见了面。穿着一身对襟粗蓝布裤挂的叶君远比周成斌二人大着几岁,看起来四十岁出头,个子不高,十指修长,身材瘦弱,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周成斌和他曾有过几面之缘,郭烜虽然闻名已久,又主动向毛人凤申请请求叶君远来上海协助,和他却是初次见面。三人顾不上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周成斌说道:“这就鲁道夫先生出售给我们生产线。我拍摄了几张照片。我刚搞清楚:鲁道夫先生是个犹太人,他觉得日本和德国是盟国,上海对犹太人的限制越来越多。想移民却又舍不得贱卖这条生产线。他的一个弟弟在美国,和我们领事馆的人联系上了,一拍即合。目前市警署对上海所有的西药生产线都采取了极为严密的监控措施。对其产品也采用了包销、定点销售等办法加以控制。”

    叶君远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问道:“留给我们的时间有多久?”

    “鲁道夫先生目前是以原材料在海上尚未运到上海为名,暂停了生产。算起来最晚要在六月五号把这条生产线转运出上海。否则到了那个时候,远洋客轮到了,根本没有鲁道夫先生对外宣称的所谓原材料,戏法就变不下去了。而且鲁道夫先生在那一天也会离开上海前往美国。这个犹太佬,很精明,他要求扣除订金的剩余款项,我已经支付给他了。能不能成功转运,他都不会受到损失。”

    郭烜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人财两空。如果这样……”他突然一笑:“成斌,我估计你还得继续进息烽集中营坐牢。”

    周成斌看了郭烜一眼,答道:“也许吧,但是我会有你做狱友。好了,别开玩笑了。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虽然鲁道夫的企业暂时停产,但是按照日本人颁发的《战时西药管理暂行办法》,工厂有八名警察看守。这些警察每天都会去车间巡视。”

    叶君远答道:“也就是说我们的困难有两个:一是怎么把这条生产线从警察眼皮子底下运出工厂,而且不能让这些警察发现设备不见了。否则日本人全城搜捕,我们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无法把如此庞大体积的货物安全转运出上海。第二个才是运出工厂后,如何运回重庆。而且我们只有二十天的时间。这两步都很困难。周站长,有没有更多的照片?”

    “目前我手里没有,但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派人拍摄。老郭,你看看《申报》上今天刊登的这则启事。这明显是一个陷阱,八十六号派人告诉我们:乔治爵士父子被送回来圣玛丽教堂,但是76号在那里设下重兵埋伏。”

    郭烜拿着《申报》,叶君远摆弄着照片,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周成斌等了一会,见二人谁也不说话,看了看手表,提醒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叶君远和郭烜几乎同时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叶君远笑笑:“你先说吧。”

    郭烜点了点头,说道:“将计就计,利用乔治爵士,运出这条生产线。影佐祯昭不是给我挖了一个陷阱吗?那我就成全他,自投罗网。他总不能不放乔治爵士父子等人离开上海吧?英日并不是处在战争状态下的敌对国家。那个时候,我们利用乔治爵士包下的船舱,运走这条生产线,客轮抵达公海后,拦截客轮,转运回重庆。”

    周成斌和叶君远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叶君远和郭烜不熟,不好直言反驳。周成斌却没有顾忌,直接否决:“用你的性命换取这条生产线,这不可能!别说我不会同意,就是我答应了,回重庆怎么向戴老板交代?你是不是想害死你自己?然后用你的死,再害死我?如果这样,正中影佐祯昭和李士群的下怀。你的这个想法以后提都不要提了。老叶,说说你的计划。”

    叶君远答道:“你能派人去拍摄照片,那么我们的人一定有人可以接近这条生产线。我想再造一条生产线,化整为零,每天换出一部分。十几二十天后,把化整为零偷运出去的生产线运回重庆。到了重庆,再组装起来。”

    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叶君远的意思,周成斌的直觉却让他感觉这个计划可行。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伪造一条生产线,每天用一部分西贝货偷换一部分真的生产线。直到全部以假换真。然后运出上海。等到鲁道夫先生说的运载有原材料的货轮到了,日本人逼着鲁道夫先生重新投产,这才发现这条生产线已经被偷梁换柱了。对不对?”

    叶君远答道:“是的。所以我需要更详细的图片,各个不同方位拍摄的。而且我还需要几个助手,一个安全的五十平米以上的车间,必须的生产工具。至于如何偷龙转凤,也需要周站长策划。问个问题:我们在日伪内部有没有卧底?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有,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有关这个卧底的任何情况。请你谅解。老叶,你要求的这些都不难做到。可是还是那个问题:这些东西到了我们手里,如何运出上海?等到日本人发现整条生产线变成了西贝货,一定会全城搜捕。这不是藏起一个人,或者是不起眼的小东西,这是一条生产线啊。”

    郭烜再一次开口:“据我所知:乔治爵士包下了客轮的一个船舱,要把查尔斯牧师在中国十多年来搜集的人文历史资料运走。我们可以利用这个船舱,达到我们的目的。乔治爵士协助影佐祯昭和李士群诱捕了我,他们一定会放下对爵士父子的戒心。我们成功的机会很大。”

    周成斌看了看自说自话的郭烜,不愿意和他争论。脾气很好的叶君远问道:“那你准备如何脱身?如果用你的性命换这条生产线,岂不是陷周站长于不义?知道了真相,戴老板能放过我们吗?”

    郭烜问道:“如果我落入影佐祯昭和李士群手中,并且答应和他们合作,他们会杀了我吗?”

    周成斌:“他们当然不会。别的人不用说了,即使是最痛恨你的小野平一郎,这个人也不是义气用事的平庸之辈。他痛恨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敌人。只要你答应和他们沆瀣一气,摇身一变就是他们的贵宾。别忘了你不是一般的行动人员。军统的电讯系统将会因为你的叛变而崩溃,最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而且对军统的士气,对军统与美国人的合作,也必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影佐祯昭等人不会杀了你——但是我会!”

    郭烜还想说点什么,周成斌严肃的正告他:“你这个荒唐已极的想法以后不准再提了。这是命令。老叶,你需要的照片我会在明天这个时间派人交给你。那个人会领你去车间,我先给你安排三名助手,你看够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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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虚惊

    五月十六日上午,奉周成斌的命令,杨君带着叶君远来到意诚商贸公司的秘密库房。五月十二日76号借调给小野平一郎的五十个人去了“特种经济工作处”,赵敬东把手头的工作暂时移交给小兄弟张小丹,带着奉李士群密令安插在里面的五个人,一同接受为期四周的封闭式培训。周成斌就把叶君远需要的车间设在了这里。让杨君带着刘林和翟言民,三个人给叶君远打下手。得知这里居然是76号特务头子李士群控制的商贸公司的仓库,叶君远吃了一惊:这里安全吗?周成斌的胆子也太大了。随即转念一想,周成斌一想胆大心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杨君带着叶君远四处看了看,问道:“您看还需要什么?”

    叶君远花了两个小时,边想边写,拉了一张很长的单子,说道:“除了你这里现有的,这是我需要的工具和原材料,你们三个人分头购置。一定要多跑几个地方,分批购买。”

    杨君接过来一看,锯子、刨子等各种工具、石膏、胶泥、各种颜色染料、、玻璃、铁器、木头、塑胶、各种纸张……琳琅满目。叶君远在每一项物品后面都标注了规格、具体要求等。他答道:“我知道了,一定在明天上午之前购置齐备。刘林,周站长特意交代你最好少露面。我和民子去买这些东西就行了。你在这里帮着叶先生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吧。”

    杨君和翟言民去采购物品,叶君远交代刘林:“你检查一下所有的工具,看有没有不能正常使用的。等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动手工作。”

    下午五点半,李士群叫来刘泽之:“泽之,备车,陪我去一趟南京。路上顺便去赵敬东的仓库,拿出两套十八世纪的银餐具,再找几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刘泽之心里一沉,怎么办?周成斌利用仓库做车间,让叶君远等人伪造生产线。现在闯过去,叶君远等人不知就里,没准就会发生火并。他笑道:“是。从这里去仓库并不是很顺路。既然还要去取东西,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主任,请您先用晚餐,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再说您叮嘱过仓库的地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然,您的司机和侍卫都是自己人,不过……”

    李士群无可无不可,答道:“也好,那你快去快回。”

    刘泽之独自一人开车来到仓库,他不敢贸然进去,在大门外嗯响了车喇叭。正在仓库里忙碌的叶君远等人吓了一跳。杨君停下手里的活,几步走到窗边,向外一看,脱口而出:“是76号的刘泽之的车,他怎么来了?”

    只听“哎呦”一声,正在锯一块木板刘林一失手,左手被锯子划了一道一寸多长的深口,血哗的一下流了下来。叶君远没说话,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

    杨君冷静了一下,说道:“大家不要慌,我出去应付。”

    刘泽之打开车门,走下车,皱着眉头对迎上前来的杨君说道:“里面有人?怎么灯火通明的?赵经理没有告诉过你这里不准让外人来吗?”

    杨君答道:“说过的。不过上海的雨季来了,我看着房顶有几处好像要漏雨,所以找了两个人过来修修。您来这里有事?”

    刘泽之看了看房顶,说道:“你白天干什么去啦?天就要黑了,修什么房顶?别再出了什么事。得了,我也懒得操心。这里是我写的一个单据,你把这上面列出来的东西给我提出来,装上车。等老赵回来,你把单据给他就行了。”

    杨君赶紧点头答应:“好,交给我吧,刘秘书稍等。”

    仓库里叶君远等人持枪在手,分别隐蔽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杨君手脚麻利的找出刘泽之单据上列出的东西,抱了出去。刘泽之已经提前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杨君放好东西,问道:“刘秘书,您还有什么吩咐?”

    “天黑了,有什么活今天都别干了。我走了。”

    看着汽车离去,窗口的叶君远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手枪。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问杨君:“这个人是谁?他经常来这里吗?”

    杨君答道:“他是李士群的秘书,叫刘泽之,不常来。这里除了我,只有赵继东和这个刘泽之知道。”

    李士群的秘书?这么说也是76号的职业特工了?刚才杨君和刘泽之的对话叶君远听了个大概,事出突然,杨君的应对并不算高明。叶君远忧心忡忡,周成斌把自己伪造生产线的车间设在这里,真的安全吗?他又问道:“刘泽之有时候会不找招呼来这里的事情,周站长知道吗?”

    杨君答道:“我向他汇报过。”

    叶君远又问道:“这个刘泽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不太了解,我只见过他不多的几面,话说的更少。只知道这个人是李士群的亲信。意城商贸公司明着的经理是赵敬东,实则很多事情赵敬东也要听这个人的。”

    这是当然的,身边的秘书,怎么可能不是亲信。能被李士群选中当自己的秘书,想来也不是善于之辈。刘泽之发现了什么吗?他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虽然疑虑重重,叶君远却只能相信周成斌的判断,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失误。既然周成斌把车间设在这里,就是有把握确定这里是安全的。他说道:“大家继续工作吧。刘林,你的手受伤了,先别干了,到门口看着点。再有什么突发情况,提前报个信。”

    第二天傍晚,被周成斌安排做了环卫工人的翟岩民蹬着一辆三轮垃圾车,运走了叶君远伪造的生产线的一部分配件。当天晚上,陈劲松带着两名上海站的行动人员由污水管道潜入犹太人鲁道夫先生的车间,用这些西贝货换走了生产线的同一部位。

    此后的几天,同样的行动每天都在持续。刘泽之一直没有再露面。叶君远也不敢大意,还是每天安排人在仓库门口把风。

    三天后的五月十九日,郭烜来到普济寺找到周成斌:“成斌,你看看这些《申报》,乔治爵士的这则寻人启事一连刊登了四天了。你听我说:我听你的,放弃冒险。但是,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影佐祯昭得不到他想要的,乔治爵士一行人也许会无法离开中国。”

    周成斌对乔治爵士这样的欧美上层人物素乏好感:“那是他们的事。中国蒙难,我们自顾不暇。欧美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不也是坐山观虎斗,任由中国人孤军奋战吗?那些国联的外交官们口头上谴责又谴责,实则做过什么?”

    “你也不能这么说,自从德国以闪电战占领了大半个欧洲,他们不也奋起反抗……”

    “那是因为战火烧到了他们脚下,英法是自食其果!到了现在,美国不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对我们的支援,即使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也太有限了!我看总有一天,这些美国佬也会自食其果,等日本人对他们下了手,他们就知道什么叫一损俱损,什么叫同舟共济,什么叫……算了,英格尔斯父子只能自求多福。郭烜,我不管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现在你是上海站的副站长,我以你直属长官的身份再一次告诫你: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自行其是!别忘了你是一个现役军人,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

    郭烜难得的又有耐心又好说话:“我知道了。可是你能不能先听听我的计划?我保证不经过你的许可,什么事都不会做。”

    周成斌知道郭烜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不会食言,他松了一口气,答道:“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

    听完郭烜的计划,周成斌闭目思索,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回绝了:“不行,我不同意。虽然你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还是有风险,乔治爵士不是我们的盟友,更不是我们的战友,我们没有义务因为他而冒险。这个计划必须无限期搁置。”

    十九日下午,倪新从圣玛丽教堂回到76号想李士群汇报工作。“主任,这都过去四天了,郭烜没有露面,教堂附近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属下觉得郭烜应该是看穿了我们的预谋,不会上当。乔治爵士父子,以及他手里的密码破译技术,对军统上海站来说并没有这么大的价值,值得郭烜不顾一切的冒险。”

    李士群点头答道:“你的话有道理,我事先也想到,所以有第二布的预案。倪新,你还记得当初周成斌为什么会大闹日军司令部吗?”

    “记得。起因是福田英夫教授被暗杀后,影佐祯昭将军盛怒之下决定一天杀一个嫌疑人,激怒了周成斌。”

    “不错。郭烜可以拒绝乔治爵士掌握的最新密码破译技术的诱惑,那么他能否抗拒良心的谴责,眼睁睁看着英格尔斯走向刑场哪?”

    倪新一愣,说道:“可是乔治爵士是英国勋爵,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校的教官。英日两国毕竟没有兵戎相见,他这样的身份,我们投鼠忌器。”

    李士群笑了笑说道:“倪新,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说的是英格尔斯,也就是查尔斯牧师,不是他的父亲。查尔斯在中国传教十余年,给他按一个罪名,太简单了。倪新,当初周成斌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那些嫌疑人冲冠一怒,现在我要试一试郭烜的底线:他会不会为了查尔斯牧师乱了方寸。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倪新心里很不舒服,想了想决定犯颜直谏:“主任,恕属下直言:如果我们策划得当,郭烜上当的机会不低于五成。但是……属下对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这场战争中,属下认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试问非正义的树木怎么能结出正义的果实?如果我们一再采用这种……并非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即使可以抓住郭烜,又有什么意义?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我们未战先败。因为我们利用了郭烜和周成斌等人的恻隐之心……”

    “住口!”李士群怒道:“你的书呆子脾气又来了!我真后悔当年让你读书读得太多了!食古不化,不懂变通,如此冥顽不灵怎么能做一个合格的特工?下回要是再让我听见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就送你进提篮桥监狱,好好反省个三年两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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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道多助

    被软禁在圣玛丽教堂里的乔治爵士父子度日如年。乔治爵士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他希望郭烜能够看穿那则《寻人启事》是影佐祯昭和76号设下的陷阱,又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万一郭烜因为想得到自己掌握的最新密码破译技术,铤而走险,被日本人诱捕,他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早知如此,在和郭烜见面的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倾囊相授就好了。

    五月十九日晚上,乔治爵士凭窗远眺,望着天边的夕阳,暗道又一天过去了,距离影佐祯昭答应放他们父子和教堂里的其他人离开上海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查尔斯走进房间说道:“父亲,晚餐准备好了,到餐厅用餐吧。”

    日不落帝国的绅士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风度,乔治爵士整理好仪容,走进餐厅,倪新和山木龙三已经提前在餐桌边落座。这几天,这两个人经常不请自来的一同用餐。乔治爵士也无奈的接受了这二人“失礼”的举止。四人一桌用着简单的西式晚餐,谁也没有说话,餐厅里只闻刀叉偶尔的敲击声。

    四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晚餐很快结束,查尔斯端来了咖啡。突然,两名便衣走了进来,附耳对倪新说了几句,倪新脸色一变,问道:“此事当真?不会有什么误会吧?那么,请田队长进来吧。”

    乔治爵士冷冷的看着倪新,暗道:又在耍什么花样?倪新一笑,说道:“有个突发事件,76号破获了一个军统的外围组织,其中有两个教徒,他们招供说查尔斯牧师曾经协助军统转移过一名特工。李士群主任派田队长过来问一问,是否确有此事。”

    乔治爵士看了看儿子,查尔斯牧师一脸的不明所以。田成羙走进餐厅,向乔治爵士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头对查尔斯牧师说道:“一年前,也就是民国二十九年七月,有一个叫钱夙伟的人是在你的教堂里受洗的吧?后来这个人要逃离上海去重庆,也是你给他写的信,证明他是你教堂里的义工,请南京另外一名牧师协助他去的苏北,对不对?”

    查尔斯牧师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在中国传播上帝的福音是教会给我的任务,也是我毕生的追求。为慕道友们施洗,是我的职责。在力所能力的范围里为教会里的兄弟姊妹提供帮助,这有什么不对吗?”

    田成羙冷冷一笑:“如果你所谓的兄弟姊妹是遵纪守法的平民百姓,当然没有关系。可是这钱夙伟是什么人?他是军统的特工,是个血债累累的职业杀手!”

    查尔斯牧师答道:“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而且我认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钱夙伟是中国古画的修复专家,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怎么会是什么职业杀手?一年前市警署也来查问过这件事,我当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钱夙伟先生因为不愿意为山胁正隆将军修复在战争中掠夺来的中国古画,受到军警的迫害,不得已想逃离日占区。我认为他是个和战争无关的平民,有权利选择他自己的居住地。我为他提供证明,证明他是天主教徒,并不违法,也不违反我的信仰。”

    乔治爵士心里很清楚这是欲加之罪,看样子郭烜不上当,影佐祯昭这个小人又出毒计。什么职业杀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也许儿子这一次很难逃过一劫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日本人的目标是郭烜,无非是想用儿子胁迫自己进一步合作,儿子可能会受一些苦,但是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田成羙笑道:“钱夙伟是什么人,你说了不算。查尔斯牧师,请跟我们去一趟76号吧。乔治爵士,对不起,职责所在,请您谅解。我保证只要查尔斯牧师说清楚了,很快就能回来。”

    查尔斯牧师犹豫着,乔治爵士说道:“去吧,查尔斯,我相信你。到了那里说实话就行了。”

    把查尔斯牧师押回76 号关押起来,田成羙等了一个晚上,乔治爵士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去找影佐祯昭为儿子说项,也没有来76号探视。只好假戏真做,把查尔斯带到了刑讯室。查尔斯牧师把在教堂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田成羙摇了摇头,叹道:“查尔斯牧师,你一直在考验我的智商和耐心。你以为我的智商低到连你这样明显敷衍的假话都分辨不出吗?我也没有耐心和你废话。来人,替我开导开导这个自以为很聪明的上帝的羔羊。”

    两名打手冲上来熟练地把查尔斯绑在了刑架上,田成羙点着了一根烟,深吸了两口,说道:“开始吧。”

    一名打手从水桶里拎起一根四尺多长的钢鞭,刷的一下抽在查尔斯牧师身上,查尔斯牧师的衬衣顿时破了一道口子,身上出现了一道又长又肿的鞭痕。他忍不住叫出声来。打手毫不容情,连续抽打了二三十鞭。查尔斯牧师浑身布满了鞭痕,血水侵透了他身上那件已经褴褛不堪的衬衣。

    听了田成羙的汇报,李士群叹道:“这个老乔治,也是个铁石心肠。这样吧,你就说影佐将军得知了情况,严厉的训斥了你,命令你先把查尔斯牧师放回教堂。等证据进一步落实后再做处置。”

    浑身是伤的查尔斯被送回了教堂,乔治爵士默默的为儿子清洗着伤口,一言不发。职责在身的倪新强笑着开口:“爵士,您不必动怒,影佐将军已经严厉训斥了田队长的擅作主张。并且命令: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得再来骚扰。”

    乔治爵士哼了一声,他心知影佐祯昭话里有话:如果不进一步配合,那么所谓的“证据”

    就会变得确凿起来。这个时候,他只能绝地反击了。乔治爵士安顿好儿子,不再理睬倪新和山木龙三等人,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坐在窗口发呆。

    夜幕降临,毫无收获的倪新和山木龙三如坐针毡,倪新硬着头皮反客为主,来请乔治爵士用晚餐。乔治爵士开口说道:“倪先生,请你给影佐祯昭将军打个电话,看他何时方便,我想见见他。”

    倪新松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东方西方什么国家,概莫能外。这个倔老头子终于想通了。

    接到汇报的影佐祯昭很快赶到圣玛丽教堂,他陪笑说道:“对不起啊,冗务缠身。一时没有交代清楚,这些人,就给你捅出篓子来了。查尔斯牧师没事吧?爵士,您这是怎么了?”

    乔治爵士冷冷的打量着影佐祯昭,半日才开口说道:“影佐,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配合,不管郭烜会不会上当,你都会放我们父子离开上海,对不对?”

    “是的。可是76号并不归影佐管辖……爵士息怒。我保证您和其他人都可以如期离开,可是查尔斯牵扯到了一桩大案里,恐怕……我尽力试一试吧。来人,倪秘书,看看李士群主任有没有时间,请他来这里见我。”

    “不必了。影佐,中国人有句古话: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答应再帮你一个忙,如果郭烜还是不上当,那我就实在是爱莫能助了。那个时候,你就是把查尔斯杀了,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乔治爵士拿出一张白纸,上面是他刚写的一首莎士比亚的诗,他说道:“这首诗做了一些改动。以前在英国的时候,我和郭烜曾研究过用莎士比亚的诗作为密码传递情报。我想只要他看到,一定能明白是我在找他。”

    影佐祯昭如获至宝,仔细看了几遍,不得要领,想了想又问道:“影佐愚昧,没看出这其中的玄机。请您指教一二。”

    乔治爵士冷笑嘲讽:“你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了信誉。你当然看不明白,和郭烜相比,你这个学生差的太远。你也不需要明白,相信我,你就照办;不相信我,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影佐祯昭干笑了几声,自我解嘲道:“影佐早就承认过:我是您最不成器的学生。那好吧,我马上命令他们把这首诗刊登在《申报》的显著位置上。”影佐祯昭并不怕老乔治会做什么手脚,得意门生再好,总亲不过独生爱子吧?影佐祯昭亲自为乔治爵士斟茶奉上,笑道:“我看还是把查尔斯送到医院治疗一下,您看可好?”

    乔治爵士心知这是要把儿子扣为人质,他长叹了一声,答道:“好吧。”拿过一张白纸,写了两行字,说道:“这是我和郭烜约定的见面时间。”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郭烜又一次来到普济寺面见周成斌。周成斌说道:“你不来我也正想去找你。八十六号传出情报:为了胁迫乔治爵士进一步合作,查尔斯牧师被76号刑讯。他还提供了一个信息:为了控制上海物资外流,日本人加强了对内河船运的检查。看来我们要转运的那条生产线只能通过海运了。”

    “我来见你也是为了这件事。你看看这份《申报》。这首莎士比亚的诗是乔治爵士写给我的密电。他答应不再顾及自身的安危,把他所知道的秘密倾囊所授。并为他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向我们道歉,说日本人就是强盗,对付这样不讲信誉、没有底线的强盗,是全体有良知的人类的职责。他还说如果我相信他的诚意,请派人和他联系。这是他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他还说这个地点他也告诉了影佐祯昭,建议我们见机行事。嘿嘿,我这个老师还是很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自然会知道该如何办,才能既和他取得联系,又能保证自身安全。”

    周成斌叹道:“他终于明白了,可惜太晚了。和强盗做交易,怎么能不吃亏?老郭,乔治爵士在英美军界很有影响力,如果他真的能看清楚日本法西斯的面目,回到英国后,在世界上替中国人说几句公道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那么我们也应该向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再说如果我们能得到乔治爵士最新的密码破译技术,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那你准备怎么办?”

    周成斌拍了拍郭烜的肩膀,郑重说道:“我同意执行你的计划。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注意安全,郭烜,你这条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国家的。我们不惧牺牲,但是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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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生联手

    五月二十三日凌晨五点,一名为圣玛丽教堂送牛奶的送奶工在教堂门口放下每天的四瓶牛奶后,并没有离去。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轻轻的敲响了教堂的门。一名工友打开门,那人摊开手掌,出示了一个上面东西。那名工友点点头,说道:“快请进来吧。爵士正在等您。”

    教堂餐厅里,来人见到了乔治爵士,来人的英语虽不算太纯熟却足以应付日常对话。那人说道:“我是陈劲松,军统上海站郭烜的助手。这里有他给你的信物。请乔治爵士验看。”

    一张白板纸上,是一个手绘的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院的校徽。纸张的另外一面也是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这首诗里郭烜用密码向他言明将尽全力提供协助,保护他们父子离开上海。并请求帮助:有一批物质必须在月底转移出上海,有没有可以避开日本人耳目的渠道?乔治爵士看罢,确认是郭烜的笔迹无疑。划着了一根火柴,烧毁了白板纸。隔壁房间里监视的山木龙三一愣,想冲出来制止,已经晚了。在一旁负责监听的倪新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乔治爵士问道:“郭烜他自己为什么没有来?”

    陈劲松笑道:“爵士您是知道的上海在日本人的手里,郭站长是他们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为了安全,郭站长派我来和您见面,有什么话和我说是一样的。”

    乔治爵士佯装楞了一下,冷笑道:“难道郭烜不相信我这个老师,大英帝国的勋爵吗?他以为我会出卖他?”

    “爵士您言重了,这怎么可能?如果不信任您,郭站长也不会派我来。只是身处险境,不能不格外慎重。请爵士您见谅。”

    监听的倪新和山木龙三均想为了儿子的安危,老乔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和郭烜周旋,只是不知道郭烜会不会上当。只听乔治爵士冷笑道:“影佐祯昭胁迫我,郭烜不信任我,一个是这样,一个又是这样,我的学生这都是怎么了?唉,实在是让人失望啊。我的确是有心和郭烜切磋一下密码翻译方面的心得,既然如此,暂且作罢。”

    陈劲松陪笑道:“爵士息怒。临行时郭站长交代如果您一定要见到他本人,他会提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安排,在保证彼此安全的情况之下,再见面。郭先生说等他安排好了,会通过《申报》的寻人启事栏向您发出信息。请您体谅他的难处。”

    乔治爵士想了又想,终于无奈的点头答道:“好吧,我等着他。”

    陈劲松起身告辞:“爵士,您多保重,后会有期。”

    乔治爵士犹豫了一下,深入骨髓的学识修养还是让他礼节性的握住了陈劲松伸出的手。

    隔壁房间的倪新和山木龙三交换了一下眼神,达成默契,决定放陈劲松离开,并且不派人跟踪,以免打草惊蛇。

    陈劲松的身手、电讯技术、情报分析能能力平平,却是军统首屈一指的追踪和反跟踪高手。他不敢大意,蹬着送牛奶的三轮车溜达了几条街道,又弃车步行,走过两条弄堂,在一个弄堂拐弯处换穿了一身衣裳,确信没有人跟踪。看来周成斌的判断是对的:为了钓出郭烜这条大鱼,76号暂时不会对前去和乔治爵士联系的人下手。他还是不敢直接去找郭烜,而是通过死信箱把从乔治爵士那里拿到的情报传递了出去。

    郭烜拿起临分别时乔治爵士塞在陈劲松手里的一张很窄的纸条,纸条已经被汗浸透,字迹略微有些模糊。唉,也不知道这张字条乔治爵士是如何背着76号的耳目写出的,又在手里攥了多久,才找到合适的机会交给了陈劲松。

    郭烜仔细浏览了几遍,纸条上是用密电码写出的便条。乔治爵士说他需要的东西——《光密的编程与破译》藏在圣玛丽教堂地下储藏室靠近门边的一块地板下面。并说自己想利用媒体脱身,问郭烜能否提供帮助。

    五月二十三日下午,郭烜来到普济寺向周成斌回报了情况,周成斌答道:“太好了,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去取乔治爵士的亲笔信。”

    “你准备派谁去取乔治爵士的亲笔信?”

    周成斌答道:“谁去取这封信……信在圣玛丽教堂的地下室里,那里76号重兵把守,又事涉乔治爵士父子的安全……只能派八十六号去。”

    郭烜提醒道:“八十六号的地位之重要,我不说你也知道。最近他频频传出情报,你又多次给他布置任务。别忘了一个常识:作为一个卧底,有行动,就有暴露的危险。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唉,你说的很对,是我大意了。神针牺牲,目前上海南京的日伪特务机关,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内线。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周成斌笑了一下:“即使完成转运任务,我还得进息烽集中营。等完成此次任务,我会注意尽可能让八十六号保持静默,从而保护他的安全。”

    郭烜也忍不住苦笑:“咱们两个是息烽集中营里的难兄难弟。好了,闲话少说。成斌,你准备如何为乔治父子平安离开上海提供帮助?”

    周成斌答道:“我是这么设计的,你看行不行……我给你调派一个行动小组配合你。”

    听完周成斌的计划,郭烜叹道:“应该可行……但愿影佐祯昭没有完全丧尽天良。”

    周成斌也有些担心,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吧?乔治爵士履行了他的诺言,钓出了你。抓不住你是日本人和76号无能,总不至于迁怒爵士父子吧?说到底英日两国还没有兵戎相见。不至于完全不顾及外交影响吧?那个利用媒体的计划,容我想一想再答复你。”

    “但愿如此。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和八十六号联系,命令他取回乔治爵士的信件。我去联络你调派给我指挥的行动小组,商量行动细节。”

    送走陈劲松后,乔治爵士决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郭烜。停泊在黄浦江的英**舰威尔士亲王号五月二十七日启程前往香港。舰长亨利先生是他的至交,而且此人对中国遭受侵略颇为同情,对日本军国主义深恶痛绝。乔治爵士决定给他写一份亲笔信,请求他的协助。这封信会和藏在储藏室里准备交给郭烜的那本绝密教材放到一起。但是如何才能避过76号的耳目写这封信哪?自从他突然出手烧毁了郭烜派人送来的用密码编写的便条。那个姓倪的秘书基本上寸步不离。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封信必须在郭烜出手取走书籍之前写好,一起放到地下室。

    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与师生之间的默契了。乔治爵士要了一杯牛奶,喝了一半,对倪新说道:“我想休息一会。”

    倪新只好笑笑答道:“好吧,那我就不陪您了。”

    一个小时候,乔治爵士的卧室有了动静,一直在外间静静坐等的倪信带着两名属下过来说道:“爵士,休息的还好吗?长日寂寞,我们几个陪你打桥牌吧。”

    乔治爵士回绝了:“不必了,我要给影佐写点东西,趁着这个时候没事,写完了也就了解了一桩心事。”

    倪新心中一喜,难道这个倔强的英国老头子终于想通了?他笑道:“爵士您忙吧。”

    乔治爵士坐在桌边埋头写东西,借着送茶送水的机会,倪新先后两次进去窥视。精通英文的他很欣喜的看到乔治爵士写的正是有关密码破译方面的文件。

    几个小时后,天色暗了下来,倪新殷勤的送进去一盏台灯,说道:“这里光线不太好……”

    “不必了,我已经写完了。”乔治爵士整理了一下书桌,把十来张写好的文件装订起来:“你马上送给影佐祯昭。我也只能做这些了,但愿他信守承诺。”

    倪新没有正面回答,笑道:“谢谢爵士。我这就去办。”

    “倪秘书,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在教堂里面四处走走,请你不要派人跟着,好吗?你放心,未经许可,我不会离开教堂一步。如果你做不了主,我可以致电影佐祯昭,请他当面交待你们。”

    乔治爵士如此直接了当,倪新很不好意思,笑着解释:“爵士言重了,您也误会了,您一直是自由的。是在下仰慕爵士的人品风范,有意多加亲近。打扰您了。”

    倪新找到山木龙三,说道:“老乔治给影佐将军写了些东西,必须马上送交将军。还有,刚才老乔治直接表达了对我们监视他一举一动他的不满。我想监视措施不妨变通一下。”

    山木龙三答道:“刚才正好是我自己在监听,老乔治的话我听见了。你的建议是对的。我们还指望他钓出郭烜,现在不能翻脸。再说他肯主动写出这些东西,说明他还是很识时务的。我不懂英语,你走了我和乔治父子无法直接沟通,影佐将军那里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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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变起不测(上)

    接到周成斌派徐建雪转来的命令,刘泽之正在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名正言顺的去圣玛丽教堂。李士群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泽之,一会有个莫小姐来找倪新。你去圣玛丽教堂把他换回来。暂时替代他的位置,和山木龙三配合监视乔治爵士父子,估计要到……明天上午吧。”

    刘泽之一愣:“莫小姐……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普济寺里夫人介绍给……主任,您对倪新可谓是关怀备至。属下……”

    “废话少说,快去吧。”

    刘泽之前往圣玛丽教堂,途中,突然想起曾在倪新外套的内兜里看见的那张照片,上面的那个和服女人是谁了,原来那个女人是曾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野平一郎的女儿小野鹤子。这么说倪新和小野鹤子……难怪小野平一郎对倪新总是格外的信任倚重。可是这个李士群的太太介绍的莫小姐,又是怎么回事?这么说起来,倪新和小野鹤子的关系,是瞒着李士群夫妇的?难道说倪新是日本人安插在李士群身边的一颗钉子?看着不太像啊。

    李士群亲自命令自己换回倪新,就为了让倪新和这个莫小姐相处?这不符合李士群的性格啊。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这个阴谋是针对自己的吗?不应该是。那么是为什么哪?

    来到圣玛丽教堂,一见面,倪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是主任让我来换你回去的。说是什么莫小姐来了,让你回去陪伴佳人。明天上午再回来继续执行任务。主任对你,可够偏心的。你说我哪点不如你?人比人,气死人。”

    倪新微微楞了一下:“莫小姐?我知道了。泽之,辛苦你一下。那我先走了。正好山木君回来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山木君吧。山木君,主任临时有事命令我回76号一趟,明天上午回来。这里暂时由刘秘书代替我的位置。”

    “你去吧。”

    刘泽之叫住倪新说道:“等会,回去后你让我弟弟刘无给我送点洗漱用品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这里什么都有那。”

    山木龙三也说道:“也给我带几件换洗衣服。”

    倪新答应着换好衣服:“我知道了,车我先开走,一会让刘无再开回来。”说完,急匆匆的离开了圣玛丽教堂。

    刘泽之对山木龙三说道:“这个倪新,忙着去陪佳人,火烧火燎的。既然来了,就要干活,我先熟悉一下情况吧。”

    山木龙三说道:“我先向你介绍一下:不包括你我在内,圣玛丽教堂里咱们的人一共有四十个,行动人员分为三班,每班十二人,全部是暗哨。还有四个是电讯技术人员,负责监听。”山木龙三拿过一张白纸,画了一张哨位示意简图:“你看看,记住了吗?”

    刘泽之看了看说道:“先别烧毁,我巡视一圈,记住位置后,交还给你,你再销毁也不迟。”

    刘泽之先在外面转了一圈,大门口便衣特工有的伪装成修鞋的,有的化妆成车夫。回到教堂,对这山木龙三画的那张示意图,检查着教堂里哨位。暗暗感叹整个圣玛丽教堂成了一座堡垒,安保措施滴水不漏。转到地下室,看四周无人,从杂物储藏间的地板下面取出了乔治爵士事先放在那里的一个大信封。信封的重量和体积超过了他的预想,又放了回去。计算了一下时间,刘无应该很快就到了。他走到楼梯口,留心倾听,果然没过一会,传来汽车停泊的声音。

    刘泽之走出地下室,来到院子里,朝刘无招招手,刘无手里拿着两个布袋,小跑着过来,山木龙三也跟了过来。刘泽之接过布袋,看了看,教训道:“你岁数也不小了,还是这么糊涂。这又不是出门度假,那用的了这么多东西?我在这里就待一天。”他从袋子里检出牙刷牙膏和一瓶胃药,说道:“其他的你带回去吧。”

    山木龙三心道这个刘泽之,在弟弟面前一本正经。接过刘无给他带的换洗衣服,没好说什么,独自走开。刘无想了想追了过来,边追边说:“刘秘书,你把茶杯和茶叶留下来。好不好?其他的我带回去。”

    “那好吧,你替我放到地下室里我们临时用来休息的地方……什么?你找不到?笨死你!算了,跟我来。”过了一会,刘无走出教堂,和院子里的山木龙三打着招呼:“山木组长,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倪秘书说让我把车留给你们,车钥匙在刘秘书那里。”

    五月二十四日上午,周成斌拿到徐建雪送来的乔治爵士的亲笔信,还有一个文件袋。他约见郭烜。郭烜打开一看:《光密的编程与破译》,字里行间全是手写的批注、补充、修改等,一看就知道是乔治爵士随身带着用于研究的绝密文件。最后一页还密密麻麻的写着破译的心得和常见问题。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周成斌提醒他:“别看了,先交给我收藏起来,等转运生产线的时候一起送回重庆,你再慢慢研究也不迟。一同送来的还有四张白纸。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乔治爵士当然不会心血来潮,无缘无故的送来几张白纸。郭烜笑道:“成斌,你在考我有没有一个合格特工的基本常识;乔治爵士也在考我,看我和他之间有没有默契。我看看——这应该是用牛奶写的密信。用火烤一烤字迹就出来了。”

    果然,用火一烤,白纸上显示出了棕色字迹。郭烜看完,叹道:“我这个老师,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从陈劲松那里看到我抄给他的十四行诗,破译出其中暗含的内容,得知我们需要帮助,给威尔士亲王号军舰的亨利舰长写了封信。因为是密信,不能直接交给亨利舰长,为了取信于亨利舰长,信中还提到了许多只有他和亨利舰长知道的往事和秘密。我这就把信誊写下来。成斌,亨利舰长那里,你看谁去合适?乔治爵士为了防范影佐祯昭,还提出了一个利用媒体的设想。”

    周成斌也很高兴:“我想还是你去合适。如果能通过威尔士亲王号军舰转运生产线,那可真是办了我们的大忙。老郭,我有个想法:电告毛先生,请他命令军统桂林站,在香港附近的公海里接收这条生产线。。至于乔治爵士利用媒体保护自己的计划……媒体那些记者有可能成事也有可能败事,消息提前泄露,我们就没有了周旋的余地。我建议最后一刻再启动”

    “好主意。这条生产线体积、重量都太大,即使运出了上海,一路上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运输都很困难。如果从香港附近的海域运往桂林,从桂林转运重庆,事半功倍。可是威尔士亲王号军舰二十七日离开上海,今天是二十四号了,来得及吗?”

    周成斌仔细想了想叶君远那里的进展,答道:“时间很紧但是还来得及。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找叶君远,你去找亨利舰长。”

    二十四日,倪信一直没有回到圣玛丽教堂,刘泽之对山木龙三说道:“这个倪信,怎么回事?昨天明明说好我就替他一天。难道陪佳人忘了时间?不会如此不靠谱吧?”

    “不会。倪桑不是以私害公,没有责任心的人。我想他有事一时走不开吧。田队长来了——”

    田成羙说道:“奉李主任的命令,我来换你。泽之,你回去吧。”

    刘泽之笑道:“怎么总换人?倪新为什么不来?我不问了,也好,这里待着什么都不方便。谁来替我都行。我先走了。”

    回到76号,倪新一直在等他:“泽之,来我办公室。”

    二人来到情报处处长办公室,倪新开门见山:“有件很棘手的事情。莫艳琳,就是那个莫小姐。这个女的是夫人一个闺中密友在香港时认识的一个银行家的小姐。以出售祖屋处理祖产的名义来了上海,辗转结识了夫人。夫人把她介绍给了我。我接触了两次,发现不太对劲。向主任作了汇报。主任命令我先不动声色,继续来往。看能不能钓上一条大鱼。”

    刘泽之很感兴趣的问道:“原来是这样。美人计,好啊,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身上?我说,你们都到了什么程度了?有没有真个**?说来听听。”

    一脑门官司的倪新无奈的答道:“你正经一点行不行?这几天我觉得她要动手了,所以主任把我叫回来和她周旋。谁知道没等我们动手,她的同伴暴露,被日军司令部特工机关影佐祯昭将军的部下抓获了。”

    刘泽之还不以为然:“哪又怎么了?哎,这个莫艳琳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听我说完。这条线肯定是重庆的,但是具体是军统的,还是中统的,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目标据我初步估计就是日本人潜伏在重庆的谍报网。现在的问题是司令部里抓的人有人招供了,供出了莫艳琳,也供出了我。而且……还有夫人。主任命令我们马上提审,一定要撬开莫艳琳的嘴。把夫人……”

    话说到这里,倪新顿住不再说下去。刘泽之明白了。如果不能撇清叶吉卿和倪新的责任,政敌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利用这个机会打击李士群?官场倾轧,你死我活。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中日搏杀。办理这样的事情,只能用自己身边的人。第一人选当然是倪新。可是现在倪新本人处在漩涡之中,自己就成了最佳人选。

    莫艳琳这条线应该不是军统的,否则自己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中统的特工也是中国人,自己的战友。现在该怎么办?虽然不知道倪新的怀疑从何而来,但是可能就是实情。芒刺计划抓捕了南极星田中胜荣,却因为无法让这个死硬的日本人开口招供,也没有办法继续追查,破获日本人潜伏在重庆的谍报网。军统一再失手。中统接受这个任务,也在情理之中。

    刘泽之突然想明白另一个问题:李士群怀疑田中胜荣酷刑之下,背叛了日本,和军统合作。田中胜荣却无法以重庆的日本谍报网没有被破获,为自己的清白辩护。由此可见南极星田中胜荣应该和整个谍报网互不统属。如果想要彻底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要另辟蹊径才行。也许中统也是搞清楚了这一点,才派遣特工来上海,直接从日军司令部的特务机关下手。也许是得到了什么情报,得知倪新虽然是76号的人,却知道一些日军司令部特务机关的秘密,这才双管齐下,接近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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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变起不测(下)

    没等刘泽之想出对策,倪新说道:“你先去见见主任吧,不能再耽搁了,审讯必须马上开始。如果等到影佐将军先找我们,让我们给他一个解释,就被动了。”

    来到李士群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室,只听里间传来李士群的声音:“……好了,你别生气了……我并不是责怪你,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是我态度太急躁了……没事,你放心吧,我会办妥的。好的,有什么新情况我会马上告诉你……”

    刘泽之悄悄笑了一下,低声对倪新说道:“主任真是个好丈夫。等我换件衣服——你和我一起进去吗?”倪新点了点头。

    刘泽之换好衣裳,敲了敲门:“主任,我是刘泽之。”

    “进来——基本情况倪新给你说了吗?”

    刘泽之深知李士群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叶吉卿的责任撇干净,其次就是保护倪新不受池鱼之殃。从而不授政敌与把柄。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己方损失。他答道:“大致情况倪新告诉我了,请主任放心。清者自清,这件事和夫人完全没有关系,夫人是个菩萨一样的好人,善良、直率、心肠软。您又位高权重,宵小之辈想打您的注意,很多人都妄想从夫人那里入手。不管这个姓莫的是何方神圣,他们想破获大日本帝国在重庆谍报网的计划肯定是破产了。所以属下认为能审出其他有价值的情报最好,审不出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一定要让她招供他们利用夫人的善良达到不可告人目的的险恶用心。并且要把倪新发现事情有异,将计就计,以身犯险的计谋说清楚。”

    这番话很对李士群的胃口,他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命令浅野一健协助审讯。这就开始吧。倪新,你陪我到监听室。”

    李士群让浅野一健这个日本人参与审讯,为的当然是向影佐祯昭表示审讯的力度和公正,并没有因为事涉自己的太太和秘书而有所偏私。好在浅野一健这个人是个赳赳武夫,蛮力有余智谋不足,和心机深沉、机敏干练的山木龙三不可同日而语。对付他,刘泽之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刑讯室里,刘泽之命令打手:“把人犯带上来。”

    由于之前只进行过两次讯问,并没有动刑,神情疲惫、容颜憔悴的莫艳琳衣着还算整齐。刘泽之示意她坐在主审对面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铁质凳子上。问道:“姓名。”

    “……”

    “你的真实身份?”

    “……”

    “你来上海的目的?”

    “……”

    “你有哪些同伙?他们都在那里?”

    “……”

    莫艳琳一言不发,刘泽之心道中统的这个特工看起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但愿她能经受考验。他点着一根烟,冷笑道:“莫小姐,你一个弱质女流,我不愿意动粗,可是你也别逼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

    “这间刑讯室里,我们曾经审讯过军统上海站的很多人,李立、段文涛、阮波……这些大男人没有一个能保持沉默,没有一个最后不是屈服于酷刑之下。你觉得你可以例外吗?”

    “……”

    刘泽之和浅野一健对视了一眼,低声问道:“用刑吧?”

    浅野一健答道:“你做主吧。”

    “来人!问了这么长时间,这位小姐想必口渴了,给她灌点辣椒水,解解渴!”灌辣椒水是酷刑中比较温和的一种。

    两名打手扑上前来,粗暴的倒拖着莫艳琳到了刑架边上,七手八脚的把她绑到刑架上。一名打手熟练的一手强行抬起她的下颌,一手掰开她的嘴。另外一名打手端起一碗辣椒水强灌了进去!

    莫艳琳剧烈的咳嗽着,血沫夹杂着辣椒水喷溅而出。刘泽之起身走到刑架边上,俯身低头看着莫艳琳,冷笑道:“感觉怎么样?还想再试试吗?实话告诉你,76号有四十八种刑法,这是最温柔的一种。一个人,只要他是血肉之躯……”

    莫艳琳狠狠的吐了刘泽之一脸血痰!怒骂道:“你这个汉奸!白披了这张人皮!”

    打手赶紧递过来一条干净毛巾,刘泽之擦了把脸,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来人,上老虎凳!”

    打手们把莫艳琳绑到了老虎凳上,刘泽之回到座位上,喝了两口茶。心里盘算着只要莫艳琳能熬过老虎凳这一关,自己就向李士群建议:继续用刑,莫艳琳也未必会屈服,万一人犯死于酷刑,难免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再说时间也不允许了,不妨先把人关起来。莫艳琳不招供,固然不能完全撇清叶吉卿和倪新的责任,但是也不能落实这二者的责任。

    从日军司令部已经抓捕了其他人,并且得到了口供,却迟迟没有来找76号,也没有采取行动扩大战果,这一情况来看。中统的这条线应该是以莫艳琳为主,其他人都是配合她行动的,不会掌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只要能暂时把莫艳琳关入76号牢房,争取到一天的时间,自己就可以直接向重庆发报,搞清楚莫艳琳到底是什么人?从而有机会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了刘泽之的思绪。打手们已经在莫艳琳腿下垫到了两块青砖,莫艳琳满头都是豆大的冷汗。打手们看了一眼刘泽之,刘泽之示意继续用刑。

    第三块青砖被狠狠的塞进莫艳琳的腿下!只听“咔嚓”一声,莫艳琳痛苦的惨叫着!她的腿骨折了!刘泽之站起身来,走到老虎凳边观察着。浅野一健也跟在后面走了过来。他正想开口和浅野一健商量暂缓用刑,向李士群汇报。莫艳琳止不住颤抖的呻吟着,说出了一句话:“我……想见一见……倪新……”

    刘泽之心里一寒,想见一见倪新?莫艳琳什么意思?作为一个特工,莫艳琳利用感情做幌子接近倪新,倪新反过来虚以委蛇,将计就计,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吗?这个时候提出想见一见倪新,她想干什么?倪新就在隔壁的监听室里,现在这个时候,只要倪新也愿意和莫艳琳见面,或者说李士群认可他们会面,刘泽之没有任何办法阻拦。

    监听室里,倪新看了一眼李士群,没敢说话,静待指示。李士群想了一下,低声交代了两句,倪新点了点头,答道:“属下明白。请主任放心。”

    来到刑讯室,倪新故作精神萎靡,嗫喏着低声恳求:“求你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刘泽之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走回座位,静观其变。倪新走到老虎凳旁,长叹了一声,温颜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事情会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下手也忒……”他转头对几名打手说道:“先把人放下来。”

    76号的打手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如何不明白?佯装不敢照办,回头看着刘泽之。倪新语带恳求:“刘秘书,请你……”

    刘泽之抽了两口烟,冷笑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摆了摆手,示意打手照办。打手取出青砖,解开莫艳琳,

    倪新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想找一个比较舒适的地方安顿左腿骨折了的莫艳琳,又无计可施,不敢再和“凶神恶煞、不通情理”的刘泽之商量。他低声叹道:“艳琳,我们总算是相识一场,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可是你也知道,我做不了主,除非你愿意……我才有说话的余地……你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你,我也很快会被停职审查,可是我并不后悔。我有一种感觉:你对我……我们之间……虽然是对手,可是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真感情……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我们应该是很般配……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作为一个特工,莫艳琳如何不知倪新这番话全是矫饰的违心之语,可是即将溺毙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也会拼命挣扎。她无力的说道:“你们已经抓住了其他的人,他们也招供了,我们的计划就是通过日军司令部或者你,搞清楚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从而破获它。我没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了。求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好不好?”

    倪新“痛苦”的摇头道:“艳琳,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真的做不了主。我心里一万个不忍,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了解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和你远走天涯……可惜一切都晚了……”

    莫艳琳想了又想,说道:“我承认是我利用了李太太叶吉卿,也利用了你,你们是被我蒙蔽了,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求你了,别再用刑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倪新思忖良久,回头对刘泽之“低声下气”的说道:“刘秘书……我……能不能先让医生来处理一下……我的意思是……”

    没等刘泽之有所表示,浅野一健重重的把手中的茶杯墩在桌子上,哼了一声,疾言厉色的答道:“倪新,你想干什么?!你真的想破罐子破摔,和这个女的同流合污吗?我警告你:不要一意孤行,自做孽不可活!”

    倪新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刘泽之开口说道:“倪新,你出去吧。来人,继续用刑!这一次让这位漂亮的小姐尝一尝竹签子刺穿十指是什么滋味!”

    倪新不敢阻拦,也不“忍心”出去,一名打手上前重重一把推开他,另外两名打手把莫艳琳重新绑上刑架,右手固定在一块铁板上,拿过一根长长的竹签子,狠狠的扎进了莫艳琳的食指!莫艳琳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刘泽之命令打手:“泼醒她!”

    一盆夹杂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泼下,莫艳琳慢慢地找回了意识,她痛苦的呻吟道:“你们……杀了我吧……”

    “莫小姐,这还只是一根手指,俗话说的好:十指连心。你想继续尝试下去吗?”

    倪新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冲到刘泽之面前,大声说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想干什么?别再用刑了!我求你了!”

    “来人,把倪新轰出去,关进牢房,听候处置!继续用刑!十根手指刺穿之后,还有十根脚趾,慢慢来,不着急……”

    终于,莫艳琳崩溃了,她痛苦地说道:“我说……我知道军统的一个秘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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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作茧自缚

    刘泽之心往下沉,莫艳琳是军统的吗?不可能啊,于情于理,重庆派人对76号进行渗透,都不可能不事先通知他。这样很可能会导致自相残杀的悲剧。没有时间深想。他问道:“你的身份?”

    “重庆中统特工。奉命来上海向日军司令部和76号进行渗透。”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莫艳琳不是军统的。那么她又是如何得知军统有一个秘密行动的哪?他又问道:“你们的具体任务。”

    “设法取得潜伏在重庆的日本谍报网的情报,破获这个情报网。枣宜会战中国方面因为这个谍报网损失惨重,最高军事当局必欲除掉这个谍报网。而军统一再失手,一年多以来没有进展。又因为其中涉及到军统内部也许会有内奸,所以中统奉命接受了这个任务。”

    刘泽之继续问道:“你们在上海或者南京的军警特工机关有没有潜伏的内线?”

    “没有,最起码中统没有。众所周之,中统的主要任务不是对付日本人和南京汪伪政府的。而是针对重庆政府政府、党务机关。**军队内部的情报工作和对付日伪集团,是军统的职责。”

    莫艳琳一口一个汪伪、日伪集团,浅野一健听得很不舒服。看了一眼刘泽之,说道:“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泽之示意他不必计较这些文字上的不敬。继续问道:“那么你是如何得知军统有一个秘密行动的?”刘泽之知道再不涉及核心问题,李士群就会出面干涉提醒,甚至会让怀疑一切的李士群对自己起了疑心。76号成立快两年了,对李士群的心思,他了如指掌。

    监听室里,关注这个关键性问题的李士群,看刘泽之一直在例行公事的提问,半日没有问到正题,正想命人到刑讯室提醒。没想到刘泽之正好问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集中精力,仔细倾听。

    莫艳琳犹豫了。倪新察言观色,赶紧说道:“刘秘书,如果莫小姐说出了你们感兴趣的情报,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别再折磨她了……我实在是……能不能先找个医生给她处理一下?”

    刘泽之微微一笑,不阴不阳的说道:“好啊,那就要看莫小姐的态度了,是否有合作的诚意。医生?先等一等吧,也不急在这一会。”

    莫艳琳终于开口:“我们这个行动小组本来接受的是另外一个任务:从上海转运出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因为在美国洽购这条生产线的是中统的人。而且……军统前一时期被日本鬼子和汪伪集团的伪军汉奸联手围剿,上海站全面瘫痪。而转运这条生产线的时间又很急……所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任务临时取消了。我听到一点风声:说还是由军统执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而我们转而执行现在这个任务。”

    刘泽之脑子里嗡的一声,心知不好,表面上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莫艳琳这番话的分量,浅野一健也觉得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线索。倪新一愣,想说点什么,碍于一直伪装成毫无权柄、被排挤打压,心怀同情却又无能为力这样的角色,一时很难措词直言提醒两名“大权在握”的主审官。刘泽之继续问道:“你们这个行动组谁是组长?都有哪些成员……”

    监听室里的李士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个刘泽之,还有浅野一健,还是能力有限,难以独当一面!他来到刑讯室直接推门而入,刘泽之和浅野一健赶紧站了起来:“主任。”

    李士群直接坐在主审的位置上,问道:“你们接受转运生产线的任务后,原定何时出发?”

    “四月初。”

    “上峰给了你们多长的时间完成任务?”

    “上峰要求必须在六月五日前完成转运任务。”

    李士群命令道:“来人,把这位小姐送进医务室关押起来,让彭军医给她处理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审、不得接近。倪秘书,好好照顾莫小姐。其他的人跟我来。”

    李士群一边向办公室走去,一边命令道:“浅野君,马上集合你手下宪兵队的所有人手,还有田队长行动队、山木君特务组剩余的行动人员,听候我的命令。泽之,把机要室的人给我叫来。还有,通知田队长,让他马上赶回来。圣玛丽教堂那里……你派行动队的段文涛组长过去协助山木君。”

    刘泽之的心如同猛然被一把大锤子狠狠的击中了,他浑身无力,不知该如何应对。上海能有几条盘尼西林生产线?又有几条现在处于停产状态?一条一条查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鲁道夫先生出售给军统的那条生产线。那条生产线已经被叶君远用伪造的西贝假货换掉了大半条,假的就是假的,那怕外形仿造的再逼真。现在是五月二十四日傍晚,如果不出意外,每天晚上陈劲松等人会去调换一次设备。很大的可能会被堵一个正着。而导致上海站面临如此险境的莫艳琳,是自己审讯的……

    陈劲松等人被捕,会不会牵连出叶君远所在的造假车间的败露?叶君远和郭烜一样,是军统最宝贵的专业人才,他落入76号手中,是多大的损失?郭烜现在也在上海执行转运任务,而陈劲松等人是知道这一情况的,万一再有人叛变,导致郭烜被捕,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最让他伤脑筋的是那个车间设在只有他和赵敬东掌握的意诚商贸公司的仓库里。赵敬东封闭培训四周,他怎么脱得了干系?

    刚刚完成重组的军统上海站又一次处在崩溃的边缘,而自己,和周成斌联系不上,被困在李士群身边无法脱身,没有理由见到弟弟刘无,也无法和徐建雪取得联系。怎么办?

    机要室很快拿来了上海西药生产厂家的资料,李士群亲自动手,刘泽之只能耐着性子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边帮忙,不到半个小时就整理出来十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

    李士群对赶回来待命的田成羙和浅野一健命令道:“把行动队和日本宪兵队的所有的人手分为十一个小组,马上出发,分头查抄这十一条生产线。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小野将军那里和圣玛丽教堂占用了将近一百名行动人员。山木君所属的特务组还有多少可以参与行动的人员?”

    浅野一健答道:“山木君所辖的特务组一共四十余人,他抽掉了其中的一半人跟着他在圣玛丽教堂执行任务。除了文职人员,还有十六名行动人员。”

    “好,把这些人留给我,临时组建一个后援行动组。你们带队出发。记住:行动最好秘密进行,参与行动的人员包括带队组长在内,不必让他们知道详情。告诉他们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突击搜查这些生产线有无异常?是否还在正常生产?发现异常目标后,马上和我联系,我会派人带着后援行动组支援你们。倪新,你怎么来了?”

    倪新答道:“彭军医给莫艳琳处理了伤口,给她的断腿打了石膏,又打了一针安眠针,我派内卫组的八名警卫严密把守。过来看看主任这里有没有用的上我的地方。”

    李士群明白倪新这是想参与行动,表明立场,洗脱自己的嫌疑。他点头道:“好,我把这个后援行动组交给你。分头出发吧。泽之,你留在我身边待命。”

    田成羙和浅野一健出发了。李士群叫来了电讯处处长温桂胜:“温处长,暂停76号所有对外联系。所有联络只能打进来,不能打出去。只保留我办公室里的一条专线。电台联络也马上终止。没有任务的成员全部在岗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也不准有外人来访。”

    温桂胜领命而去,刘泽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必须想办法尽可能保护战友,哪怕是自己因此暴露,也不能看着上海站再一次覆灭。李士群摁铃让他和倪新进去。刘泽之笑道:“主任,您是先休息一会?还是利用这个空闲,先用餐?我去准备。”

    李士群难得的夸奖了一句:“泽之,今天的审讯,干的不错,你们两个的配合也很默契。倪新,告诉警卫交代食堂准备点简单的晚餐,你们陪我一起用餐吧。对了,通知食堂为在岗待命的人准备夜宵。”

    倪新走到外间,打开门对门口的警卫交代了几句,李士群去了盥洗室。不大一会,食堂送来了晚餐,刘泽之摆好餐具,请李士群用餐。李士群心情不错,说道:“都坐吧。倪新,那个莫小姐,你觉得还有价值吗?”

    倪新放下刚端起来的饭碗,答道:“属下认为莫艳琳这条线并不是中统常驻上海的情报机关,而是执行临时任务的。阴错阳差,我们从她身上发现了军统这么一个大行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身上不会有更多有价值的情报。”

    李士群点头认可:“说的不错。刚才审讯的时候,莫艳琳承认了她利用你和我……你觉得她会改口吗?倪新,你和这个莫小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泽之心念一动,已然明了李士群起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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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机(上)

    审讯的时候,莫艳琳当着浅野一健的面承认她对叶吉卿和倪新,仅仅是利用。而事情的发展也可以证明倪新并没有上当,反而将计就计,抓捕了莫艳琳。76号通过审讯又取得了重要情报。只要今天晚上的行动成功结束,有所收获。76号和倪新本人不仅洗清了嫌疑,而且立下了大功。

    正如倪新所言,莫艳琳已经没有多少剩余价值了。这样被榨干了油水的间谍,既不是身手很好的行动人员可以转而为我所用;也不是双方都欲得之的宝贵的专业技术人员。影佐祯昭也不会有收入麾下的兴趣,一般的结局就是公开审判羞辱对手后,杀一儆百,达到恐吓其他敢于反抗的中国人的目的。

    如果让她落入日本人手里,为了活命,很可能会反咬叶吉卿和倪新一口。影佐祯昭也许根本不会相信,但是为了更好的驾驭李士群和76号,一定会作出半信半疑的样子,狡诈、谨慎如李士群,怎么可能授人以柄?

    对于莫艳琳这样的叛徒,刘泽之有着理解和悲悯,但更多的是痛恨。的确,他从不否认好生恶死是人的本能,人人都是血肉之躯,大多数人是扛不住酷刑的。可是你总不能用别人的血换取自己的生存吧?特别是这些鲜血还是你战友的。国家蒙难,做出一个中国人,一个特工,即使你没有办法抗住酷刑,那么在被捕的时候以死避之也是最后一种不得已的选择吧?

    不知为什么,刘泽之突然想起了阮波。阮波,应该是一个特例吧?他无力抗拒的不是酷刑,而是亲情。唉,作为一个特工,尤其是作为一个徘徊在悬崖边上的卧底,是不配拥有亲情和家人的,以免误人误己。而自己也有这样的弱点,他想起了刘无,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走入自己心里的温婉的女人……心底深处袭来一阵恐惧。如果……自己也会像阮波那样,万劫不复吗?

    刘泽之能看出李士群的用意,倪新如何看不出来?他答道:“我和这个莫艳琳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夫人错爱,关心属下,为我们做了介绍。我和她接触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向您汇报后,继续虚以为蛇。主任的意思是……可是,影佐将军会不会觉得我们有杀人灭口之嫌?”

    李士群冷笑道:“死于酷刑,这是很常见的事。先吃饭,等田队长和浅野一健有了消息,找个理由,再次提审。泽之,你听明白了吗?”

    刘泽之笑道:“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太明白……主任,您的意思是不是等田队长他们有了结果,找个什么借口,提审莫艳琳,在审讯中失手……”

    李士群不悦的教训道:“这么简单的事情,倪新都说的如此清楚了,还是一知半解,你就是不肯用心。我刚才还说今天的审讯,你和倪新配合的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恢复原形了。”刘泽之扬了扬眉毛,冲倪新笑笑。

    76号目前唯一可以对外联络的专线响了,李士群摆摆手制止了起身准备接听电话的刘泽之:“我自己来。”

    接完电话,李士群命令道:“田队长那里有了收获。倪新,你带队准备出发。这是地址……”李士群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泽之,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能和倪新一起执行任务吗?”

    刘泽之答道:“我身上的枪伤虽然没有痊愈,可是又不需要我冲在最前面,应该没问题。只是属下也走了,您身边没人了。”李士群这么问,就是命令刘泽之也去执行任务。刘泽之本想等倪新走后,找机会和外面联络,通知周成斌。现在没有机会了。

    “我这里不要紧,你们一起去吧。记住如果发生冲突,一定要留活口。”

    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点,刘泽之和倪新带队来到与英租界一条弄堂之隔的仁济制药厂。夜色之中,田成羙迎了上来:“我手下的人已经把这个药厂监控起来的。我先向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情况:这家西药厂是美籍徳裔人鲁道夫先生的产业,一个月前因为原材料未能及时供应暂时停产。按照鲁道夫先生自己向市政厅报告的说法,六月五日原材料运来后即会恢复生产。目前除了工厂的留守人员,市警署按照战时西药生产管理规定派有八名警察,分两班巡视看守。据他们说这里一切正常。”

    刘泽之问道:“听起来很正常,没什么不对。田队长,你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田成羙答道:“你别急,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今天我带人来这里检查,值班的四名警察带我在厂区巡视,然后来到生产车间,这家药厂有三条生产线,其中最主要的一条,也是最值钱、最赚钱的一条,就是我们要查找的十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之一。而且是上海最先进、日产量最高的一家。”

    田成羙一边说,刘泽之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田成羙继续说道:“这条生产线所在的车间大门一直锁着,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值班的警察每隔一个小时都会从窗户里向内观察。为了慎重起见,今天我命令打开了车间的门。这才发现这条生产线的百分之七八十已经被掉换了。这些假设备从外观上看和真的完全一样,惟妙惟肖,仔细一看全是用纸板、泥巴、木头仿造的。看来我们是遇到高手了。”

    倪新答道:“这应该就是莫艳琳所说的军统准备秘密转运出上海的那条生产线。田队长,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安排?”

    “当然是守株待兔。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换设备的人掉进陷阱。生产线还没有全部调换,他们一定会再来。我已经命令那几个警察撤退了,由我们的人化装成警察在药厂正常巡逻。他们的任务就是发现对手的行踪后,向我们预警。加上你们带来的人,我们手里有二十四五个人。你们来看——”

    田成羙打开地图:“等这些人来了,我们会暂时不动声色,而后跟踪他们,找到他们造假的地方。通往这个药厂有四条路,我设下了八个跟踪点,每个点由三到五个人负责。除非他们不来,否则插翅难飞。倪秘书,这两个点由你负责。厂区由我亲自负责。泽之,这里是通往英租界的必经之路,这两个点由你带人负责。我估计他们制造假设备的地点不会在英租界,你身上有伤,就负责这个地点吧。”

    田成羙的布置可谓是无懈可击,不管周成斌的部下由哪个方向来,都会有两次跟踪机会,而自己负责的方位是最不可能拦截到的方位。可是田成羙是现场指挥,又出于关心他身体的原因,刘泽之无计可施,以他在76号留给众人的一贯散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印象,根本没有办法自告奋勇承担更重要的工作。

    倪新点了点头,说道:“田队长的布置很周密。我们现在有两个目的:一找出军统的造假地点,抓捕他们。二追回已经被盗走的设备。李主任命令我们:一旦发生冲突,一定要留活口。”

    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十二点三十分钟,和以往十来天一样,陈劲松带着两名下属来到距离鲁道夫先生的仁济制药厂一点五公里的一条僻静的弄堂里。观察四周无人后,找到翟岩民事先运到这里的垃圾三轮车,扒开浮面上的垃圾,把假设备搬了下来。撬开污水井盖,三人跳进了污水井。

    陈劲松在最前面打着手电筒照亮带路,两名部下抬着设备紧跟在后面。陈劲松一边走一边想着再有三到五次,全部生产线就被调换完毕。中日战事正酣,很多时候一支盘尼西林就是一个抗日将士的性命。因为缺少退烧消炎的抗生素西药,陈劲松自己也曾眼睁睁的看着年轻的生命逝去却无能为力。但愿这条生产线能够顺利运到重庆,投入生产,缓解军用盘尼西林紧缺的局面。

    这条走过十余次的路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十几分钟后,安全抵达仁济药厂厂区地下的污水井。一贯谨慎的陈劲松爬上竖井,轻轻的把井盖顶开一条缝隙,向外观察。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

    陈劲松看了看手表,零点五十分。他耐心的等待着。十分钟后,四名警察例行巡逻。其中带队的那名警察走到车间边上,用手电筒照明,从窗户向车间里四处看了看。而后四名警察离开。一切都很正常。

    陈劲松对井下的两个人做了个手势,自己轻手轻脚的打开了井盖。回身帮着部下抬出假设备。这个车间是一间面积三百余平米,长方形的大通间,靠着工厂内道路一侧有六扇玻璃窗,前后两头还各有一扇大窗户。最后面的窗户外面种着一株高大的一人合抱不过来的白杨树。第一次来到这里,陈劲松就把这扇窗户其中的半扇上面所有的螺丝全部撬松了。

    陈劲松微微一使劲,单摆浮搁着的窗户被卸了下来。一名部下纵身跳进了车间,三人配合默契的把假设备抬了进去。陈劲松随后也跳了进去,二人抬着假设备来到要掉换的设备面前,掏出随身带着的螺丝刀等工具,熟练的拆卸着。另外一名部下在外面把风。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陈劲松在一名下属的帮助下,卸下真设备,又把假设备安装好了。二人抬着真设备走回窗边,外面警戒的那名下属帮着抬出真设备,陈劲松二人跳出窗户,转身安装好窗扇,每个螺丝只上了一扣。三人抬着设备下了污水井。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之下完成。

    在对面二层办公楼顶层观察着一切的田成羙微微冷笑,摆手命令部下开始跟踪。两名特工跳入了污水井中。三分钟后,田成羙交代了几句,亲自带着两名部下作为跟踪的第二梯队也进来污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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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机(下)

    陈劲松带着两名部下抬着设备在污水管道里行进,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十多次了。突然,陈劲松感觉的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是军统的跟踪高手,同样道理,反跟踪能力也高人一等。他落在最后面,向后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五月底的污水管道里,闷热潮湿,各种地下动物出没其中。秋冬季节被寒风苦雨赶下地面,寄居在此的流浪儿童、乞丐等社会边缘人物却大都离开了这里,去地面上讨生活。陈劲松总觉得那些身后的动物们今天晚上和平日有所不同,在被路过的他们三个惊动之后,迟迟不能平静下来,似乎又再次被人惊吓到了。难道他们身后还有其他人?是跟踪他们的人,还是因为其他各种原因来这里过夜的流浪汉?

    习惯性的谨慎让陈劲松不敢大意。他命令两名部下在前面抬着设备继续前行,自己和他们拉开了百余米的距离,在一个拐弯处,侧身藏在一堵半人高的水泥墙后面。陈劲松集中所有精力,自动屏蔽了污水在管道里流动、动物活动等等声音,渐渐的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灯光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确认的确有人跟踪,他掏出手枪,推开了保险……

    该怎么办?绝不能让对手顺着自己的行踪找到生产线的藏身之地。而且今天换出的设备是生产线的关键部位之一,他舍不得放弃。

    陈劲松用手电筒向前直射,对前面的部下发出了信号:连续两次熄灭电筒灯光,间隔时间一长一短。两名部下放慢了脚步,陈劲松赶了上来,命令道:“不要按照原路返回,前方五百米有一个出口,出去后向西一百五十米,就是我负责的那家联络点——纸烟杂货铺,你们把设备藏在那里,然后离开。按照这个地址去找翟岩民,告诉他日伪已经知道了我们换取生产线的计划,请他向周站长汇报。”

    “知道了,哪你怎么办?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管我,否则三个人谁也走不了。执行命令。”

    两名部下抬着设备快步离去。陈劲松拐向另外一个岔道,他有意留下脚印等踪迹,让后面跟踪的人和他保持着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半个小时后,估计两名部下已经离开污水管道。陈劲松加快了脚步,在每一个岔路口他留下“踪迹”变得似是而非,误导跟踪者。自从他接受从污水管道转移生产线的任务,他不仅从地图上熟知了周围所有出入口的情况,还仔细到现场观察过。他决定从最靠近英租界的污水井口爬出地面,如果能逃进英租界,成功逃离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在租借里面执行抓捕行动,日本人和76号的汉奸有一定的顾忌。

    在一个岔路口,田成羙的两名部下很快摸不准该向哪个方向追踪。正在犹豫,田成羙带着第二批跟踪的两名下属赶了上来,听了部下的报告,田成羙自己观察着陈劲松留下的踪迹,也搞不清该向那个方向追踪。不过他并不着急,自从他亲眼看到军统的三个人偷换设备,确定了仁济制药厂就是军统行动的目标,亲自带人出发跟踪之前,他已经命令几名部下分头向倪新和刘泽之报告情况,命令他们分散人手,以三个人为一个临时小组,监控方圆三公里之内所有的污水井出入口。即使时间紧急,他相信以倪新的能力,起码能有效监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出入口。刘泽之能力稍差,但是他只负责三个出口,应该也不会出纰漏。而且距离倪新负责的地点不远,随时可以策应。

    田成羙命令道:“你们四个两人一组,分头从这两个方向追踪。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发生枪战,你们的任务不是打死或者抓捕敌人,而是要搞清楚他们的落脚点。”

    一名部下问道:“队长,您去哪里?我们都走了,您手头没人了。”

    “不用管我,我向西边试试,看能不能追踪到对手。”

    人手明显捉襟见肘,田成羙决定自己由此向西,试着追踪几百米,如果没有收获,就返回地面,向李士群求助,建议他撤回浅野一健带走的人手,支援这里的行动。76号行动队有一百五十名行动特工,加上情报处、日本宪兵队、山木龙三的特务组,行动特工一共有二百七十余人。目前四十多人在小野平一郎的“特种经济工作处”受训,四十人跟着山木龙三在圣玛丽教堂执行任务,除了76号必不可少的警戒,其他人被分成了十一个行动组,跟着他和浅野一健执行任务。目标已经确定,上海其他制药厂的十条生产线暂时没有必要再追查下去。

    收到田成羙派人传达的命令,刘泽之把手下的五名特工分成两组,说道:“田队长让我们负责这里和东边两个污水井出入口,你们二人一组,每组负责一个出口。你跟着我负责这里和策应。这三个出口距离只有二百多米,那个组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派一个人来向我汇报,另外一个人跟踪。记住:无论另外一个组发生什么情况,哪怕是枪战,不得立即擅离岗位,一定要仔细观察后,一人留守,另外一个人再来增援,以免中了军统的调虎离山之计。”

    五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陈劲松估算着两名部下已经离开污水管道,他自己也应该摆脱了跟踪的对手。加快速度,走到了距离英租界最近的一个出口,踩着固定在井壁上的梯子,爬上竖井,侧耳听去,万籁俱寂。他轻轻把井盖顶开一条缝,等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挪开井盖,爬上地面。回身盖好井盖。

    陈劲松四处观察,凌晨的大上海寂静无声。牵挂着周成斌是否知道调换生产线的行动已经被76号侦知,也担心抬着设备的两名部下是否安全脱身,他决定连夜前往普济寺,汇报偷换设备的行动已经被发现,有人跟踪这一情报,听取周成斌的进一步指示。

    陈劲松刚走了十几米,身后两名穿着立领衬衣的男子从藏身的树后跟了上来。他心道不好,有人跟踪!污水管道里跟踪的对手已经被摆脱了,万没想到地面上还有埋伏。看来周围所有的管道出入口都应该被监控了!两名部下抬着沉重的设备,脱身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无遮无掩,也没有路过的车辆行人可以利用摆脱跟踪,怎么办?陈劲松心一横,今天看来不能善罢!以一敌二,他没有周成斌的身手,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他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绝不活着落入敌手!

    他放慢了脚步,向右拐入一条小巷,掏出配枪,隐蔽在墙角。这条小巷是一条长三十多米的死路,一侧是一个街心公园的栅栏,另外一侧是英租界高档公寓区坚固的后墙。十几秒钟后,地面上一条黑影越拉越长,又渐渐变短。陈劲松推开保险,持枪在手……

    那条黑影突然不动了,陈劲松侧耳倾听,四周万籁俱寂。他似乎听到了对手的呼吸,感觉到了对手的心跳。

    刘泽之带着行动队一名特工接近小巷,他一挥手,示意那名特工停止前进,自己放轻脚步,向前数步,侧身倾听。突然,刘泽之猛一转身,一枪击毙了那名特工!毫无防备的那名姓钱的特工重重的倒在地上……

    听到了枪声和有人倒地声音的陈劲松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开枪!我是八十六号。”

    一个持枪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点三八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犹能闻见硝烟的味道!陈劲松举枪相向,全神戒备却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放下了枪,说道:“76号的行动人员已经被我击毙。时间紧急,你听我说……”

    陈劲松仍然举枪在手,说道:“八十六号?你说你是八十六号?”

    “你必须相信我!我给你一个证据:你负责调换设备,应该知道伪造生产线的车间在哪里。在意诚商贸公司的秘密仓库里,对不对?”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冒险,不是不明白按照潜伏纪律他应该击毙陈劲松,不让他落入76号手中,从而保护自己,保护军统上海站。但是刘泽之下不了手!多少次了,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无力,这样的折磨他再也承受不起了!如果让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战友死在自己手里,他会发疯,会崩溃!刘泽之天性中有任侠冲动的一面,为了潜伏,为了责任,他苦苦的压抑着。但是这种本性一有机会,总会不受理智的控制,很自然的展现出来。

    陈劲松垂下了手,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战友,那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十六号!随即一阵焦虑袭上心头,他急切的地说道:“你这么做太危险了!需要我做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保护你的安全,哪怕是为此付出我的生命。”

    “上海站的行动暴露了,方圆两公里被严密布控,你走不掉了!未完成的任务还需要你,所以你听我的!拿着这支枪,黑市买的,刚才打死那个特务用的就是这把枪。我必须击伤并逮捕你。在随后的刑讯中,我会掩护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你受刑后,假意招供投敌,我设法让你留在76号负责追捕周成斌等人。我们必须统一口径,记住,目前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的……随后的计划我大致是这样设计的……你听明白了吗?”

    陈劲松接过刘泽之手里的点三八手枪,抹去了刘泽之的指纹,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了。”

    刘泽之掏出配枪,陈劲松退开几步,冲着刘泽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刘泽之的左臂飞过。刘泽之连开两枪,一枪击中陈劲松的右臂,一枪打在陈劲松身后的高墙上。陈劲松强忍剧痛,用左手拿起原来自己的配枪,向着刘泽之又打了一枪。有伤在身的他这一枪自然大失水准,偏离目标。

    陈劲松倚着墙倒在地下,急速而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泽之抬手又是一枪,子弹擦伤了陈劲松的面颊,顿时血流满面。刘泽之上前用枪指着陈劲松的前额。

    最先出现在现场的是划归刘泽之指挥的两个小组的两名部下,很快,倪新手下的四五名行动人员也闻讯到了现场。刘泽之命令道:“把他拷起来,押回去!”

    这时,倪新也赶了过来,他俯身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那名行动人员,叹道:“你们两个过来,收敛这个兄弟的尸体,勘察现场,在这里等着田队长派人赶来。你去通知田队长:这里发生枪战,抓住了一名重庆派来的特工。泽之——你左臂有血,受伤了?我看看。还好,子弹擦伤,没有留在体内,包扎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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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生休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七点,行动结束,田成羙等人赶了回来,李士群命令立即召开办公会议。闻听倪新汇报说刘泽之带人抓住了军统上海站的要犯,自己也受了伤,李士群很欣慰,夸了一句:“干得不错,看样子泽之是成熟了不少。让彭军医给犯人处理一下,什么时候可以接受审讯?刘泽之情况怎么样?”

    倪新有些担忧,叹道:“彭军医正在替人犯医治。泽之受了点擦伤,伤势不重,说是在医务室处理一下就过来。不过他上个月被孔文清打的那一枪,伤势可不轻,这才过了一个来月,又受伤了,所以很疲惫。”

    田成羙汇报道:“调换设备的另外两个军统特工跑了。属下已经把被调换的那条生产线剩余的部分拉到咱们这里二号楼的地下室里锁起来了。上海其余十条盘尼西林生产线从现在起全面严密监控。市警署每天派人盘查,我们这里每三天巡视一次。您看这样办理是否妥当?”

    李士群点了点头:“很好,就怎么办吧。不过你们既然已经跟踪上了调换设备的两个军统特工,怎么会又让他们跑了?”

    田成羙答道:“可能我们的跟踪被他们发现了,被刘秘书抓住的这名特工有意落在了后面,走了不同的路线,误导我们。而且这个人算准了时间,给他的同伙留足了脱身需要的时间,而当时倪秘书和泽之还没有就位,那两个军统的特工才有机会逃出了我们的包围圈。”

    李士群叹道:“这么说起来被我们抓住的这个人也非泛泛之辈。”

    “是的,倪秘书和山木君已经证实:此人正是郭烜派去和乔治爵士联络的那个特工。可见他在上海站里的地位不低,可以参与机密……”

    话音未落,彭军医正好来汇报,李士群命令他进来。彭军医说道:“李主任,属下为被抓获的那名人犯处理了受伤的地方,该人身中两枪,面颊一处只是擦伤,右臂伤势较重,可是也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为他取出了子弹。现在麻醉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去,估计八个小时左右就会醒来。”

    李士群看了一眼彭军医,没有说话。对级别比较低的属下,没必要亲自教训,徒然失了身份。田成羙看懂了李士群的意思,出面代劳,教训道:“胡闹!还用什么麻醉药?你倒是仁心仁术,医者父母心。你懂不懂越早审讯收获就越大这个简单的道理?”彭军医涨红了脸,不敢答话。

    李士群摆摆手:“罢了罢了,以后注意就行了,你去吧。”

    刘泽之也赶来了。没等开口,李士群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用纱布吊着的左臂,命令道:“泽之,你先下去休息吧。下午四点开始审讯,你那个时候来参加就行了。”76号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审讯人犯时,如果可能,执行抓捕任务的一定要参与,这是为了首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倪新提醒道:“主任,按照规矩,审讯之前,需要做一个有关现场情况的笔录,您看……”

    “也好,浅野君,一会你找刘秘书按规矩做个笔录。倪新,莫艳琳的手下都被影佐将军抓获了,从现在起,两案合并,交由司令部特务机关情报处负责。你和成羙去医务室给莫艳琳录个口供,然后把人押到司令部交给影佐将军。都去忙吧。”

    倪新看了一眼李士群,用目光示意明白,起身离去。

    76号的医务室一共四间,除了诊断室和手术室,还有两间单间病房。倪新和田成羙来到关押莫艳琳的病房里,莫艳琳刚从安眠药的药力中醒来,呆滞的望着窗外发呆。看到倪新进来,莫艳琳的目光里渐渐有了些许神采。

    倪新支开田成羙:“估计一会审讯的时候能用到彭军医他们刚才的医疗手术记录,你先去看看。我……和莫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田成羙心领神会的一笑,答应着离去:“好的。”

    倪新在病床边上坐了下来,温颜说道:“怎么样?好点了吗?还疼吗?”

    明知是子虚乌有的情意,酷刑之下背叛了信仰的莫艳琳前途迷茫,精神无助空虚,体力支离憔悴,对于她而言,这个尘世只剩下这么一点靠不住的温情了。她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一阵异样的感觉袭来,生平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倪新是如此的痛恨自己。不是因为那本来就不存在的情意,这个可以驾轻就熟的利用感情达到目的的人,真的就是自己吗?无情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利用感情。倪新鄙视这样的自己。可是这间房子里,回头无路的不仅仅是莫艳琳一个人……李士群不会让莫艳琳活着走出76号,授政敌与把柄。

    倪新收回思绪,说道:“你别哭啊,李主任命令我把你押解到日军司令部交给影佐将军。你的那几个同伙……很快就会被枪决,而你,影佐将军认为还有价值,所以已经下令严刑审讯……”

    莫艳琳打了个寒战,严刑审讯?作为一个特工,她焉能不明白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既不是行动人员,也不是专业技术人员,被榨干情报后的价值等于零。日军司令部无非是想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剩余价值。可是她已经出卖了军统,手下的组员也被抓捕,即使想再次出卖灵魂换取一时的苟安,她也没有任何筹码啊。何必把在76号经历的生不如死的一切再承受一次?不管怎么说,碍于倪新是76号的人,受尽折磨的她最起码保住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可是落入日本人手里,她还能有这种幸运吗?

    天哪,地狱究竟有几层?她该怎么办?天大地大,没有一席容身之地!与其再次受辱后走向死亡,不如提前结束这一切吧。她也想过翻供,在日本人面前反咬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和倪新一口。可是即使苟活几天,之后怎么办?影佐祯昭不会因为这样就放一条生路,反而会更残忍的弄死自己以求死无对证;最坏的结局还不是这个,而是影佐把自己再度交给76号处置,对李士群挟之以威之后,再施之以恩,恩威并用,利用自己的翻供更好的控制李士群。如果那样,自己会死的有多惨,莫艳琳不敢再想下去!

    倪新又道:“我想帮你,只要我能办到……但是我……请原谅,很多事情我是真的做不了主。”

    莫艳琳恸哭失声,倪新默默的坐在床边,没有催促,也没有再次出言安慰。许久,莫艳琳平静下来,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说道:“倪新,求你一件事,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让我有尊严的离开这个该诅咒的世界。”

    倪新微微一怔,叹了口气,随即轻轻的抱了一下眼前这个万念俱灰、不再恐惧死亡的女人,拍了拍的肩膀,点了点头。

    莫艳琳更衣梳洗完毕,对镜嫣然,风情无限,问道:“倪新,你还会记得我吗?”

    倪新也是一笑,答道:“你现在的样子——好美。我想我会记得你。”他生未卜此生休,记得与否,有何关碍……

    另一间病房里,田成羙耐心的等待着。门开了,倪新的语气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伤感落寞:“事情了解了。走吧,去向影佐将军汇报:莫艳琳畏罪自杀,属下等人监管不力,搜身时没有发现她藏在衣领里的氰化钾,自请处分。”

    这样的答复影佐祯昭当然不会相信,但是也没有办法追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田成羙答道:“电讯处已经把莫艳琳在76号这段时间里的录音监听资料交给我了,是温处长亲自处理过的,天衣无缝。”

    中午,浅野一健按惯例讯问小憩醒来的刘泽之。刘泽之的精神还是很不好,浅野一健特意把地点设在了刘泽之的宿舍里,以免他来回奔波。一直陪着兄长的刘无和浅野一健打了个招呼后回避。

    刘泽之说道:“我当时带着行动队的老钱负责监控英租界边上污水管道出口,编号是……你自己查一下,我记不住了。被抓获的那个人从那里钻出了地面。进入了我们抓住他的那条弄堂里。我们跟踪在他后面,没想到此人发现了我们,隐蔽在拐弯处开枪打死了老钱。随后我和他发生了枪战,打伤了他,他也击中了我。后来我布置在另外两个出入口的两个行动人员赶来增援,再后来倪新带人赶过来了。”

    浅野一健问道:“当时你和老钱的位置。老钱没有开枪吗?”

    “他在前面,我在后面。他没有机会开枪,就殉职了。”

    “你一共开了几枪?”

    刘泽之想了想答道:“应该是三枪吧?你们检测现场是三枪吗?我的配枪检查完了吗?检查完了我领回来,那支枪我使惯了。”

    浅野一健答道:“一会你去鉴定科问问,应该鉴定完了吧?对手开了几枪?”

    “我想……应该也是三枪?一枪击中老钱,一枪击中了我。还有一枪打偏了……对了,那个人好像有两只枪,我击中他右臂后,他的枪掉在地上,他又掏出一把枪向我射击,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受伤了,垂死挣扎而已,不可能再伤到我了。唉,如果不是主任交代要留活口,我也不至于又受伤了,今年真是流年不吉。”

    特工行动的时候身带双枪,并不罕见。浅野一健想了想,说道:“先这样吧,等现场勘测报告出来了,有什么事,我再来问你。四点审讯,现在还早,你继续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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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孤注一掷

    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在徐建雪的联络站里,刘无见到了周成斌。听完刘无转述的刘泽之的计划,周成斌的浓眉簇成了一个“川字”,他实在是不能不忧心忡忡:没想到中统一个特工组的暴露和叛变,会牵连到军统上海站。生产线还没有全部到手,郭烜利用英国的威尔士亲王号军舰转移生产线的计划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进行。这个刘泽之,和郭烜有的时候真是很相像,胆大、冲动、任侠,不计后果。可是,作为上海站的站长,自己却不能不通盘考虑,谨慎再谨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军统上海站和他自己——都输不起了。

    刘泽之先斩后奏,陈劲松已经落入76号手中,不由得周成斌不同意他的计划。伪造生产线地址在意诚商贸公司仓库,如果这一点被发现,刘泽之会很危险。刘林的存在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周成斌决定命令叶君远、刘林立即分头撤退。

    刘无离开联络站,周成斌回到普济寺,马上叫来翟岩民命令他传下军令,刘林立即动身,撤回苏北戴如新组建的第三纵队驻地。随即周成斌亲自来到陈劲松负责的一家作为联络站的纸烟杂货铺里,他昨天已经和郭烜约好今天下午四点在这里会面。

    听完周成斌介绍情况,郭烜点头认可:“你的看法是对的,今天晚上我就带着翟岩民的那个行动小组把先期调换出来的设备运到威尔士亲王号军舰上,你准备派谁随舰押运?还有你和毛先生联系了吗?我觉得八十六号的事情你最好提前打个招呼,否则万一出了事,你吃不了兜着走。他那个人,委过于人是常事,从不替下属承担责任。”

    周成斌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又来了,这样的话以后别提了,心里有数就行了。私下非议长官,总是不妥。威尔士亲王号二十七日起锚驶往香港,我不能离开上海,你要等到乔治爵士二十九日安全离开后才能撤离,其他人的身份不够,对亨利舰长不够尊重,我想派叶君远押运,正好让他也撤回重庆去。”

    郭烜笑了笑,答道:“我这不也就是和你发几句牢骚。老叶押运。合适。”

    周成斌又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八十六号自行做主策划了一个计划,你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箭在弦上不由得我不同意。具体计划是这样的……这个计划执行之后,第比利斯咖啡厅这个联络站也就不能用了,我们在那里的人也必须及时撤退。”

    听完周成斌的讲诉,对八十六号,郭烜又有了新的观感:此人胆大心细,似不在周成斌之下。可见能在76号立足潜伏,和李士群周旋不落下风,非侥幸二字所能解释的。他答道:“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别嫌我啰嗦,我还是那句话:盗火计划完成后,尽可能少启用八十六号,只要有行动,就有暴露的危险,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差一刻钟四点,刘泽之来到76号刑讯室,田成羙已经带人安排好了一切,正在最后调试电椅。看见他,说道:“你来得正好,辛苦一趟,请李主任过来吧。我带人去把人犯提过来。”

    刘泽之奇道:“我听说你和倪新去了司令部,这么快就回来了?”

    “影佐将军不在,倪秘书在那里等他,我先回来参与审讯。”

    彭军医走了进来,说道:“田队长、刘秘书,李主任命令我通知你们,他在会议室等你们,审讯改在那里进行,请二位这就过去。”

    刘泽之和田成羙相视对看了一眼,都有些奇怪,李士群怎么会一改常态,在会议室审讯人犯?城府极深的田成羙没有说话,刘泽之却问了出来:“老彭,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的伤势恶化了?我觉得不会啊,那一枪只不过击中了他的右臂,按说不至于啊。在会议室审讯,这些刑具怎么办?带过去?”

    “伤势并没有恶化,一个小时之前那个人醒过来,要了一张纸,给李主任写了一份信。按规矩本应该是先送给你和倪秘书,转呈李主任。偏偏你们谁都不在,我就给李主任打了个电话汇报,主任命我把信送到他的办公室。主任看完信,就让我来通知二位:审讯改在会议室进行。这些刑具……李主任没交代。”

    刘泽之很担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李士群要使用那种神秘的“致幻剂”?可是这也没必要改在会议室审讯啊。听彭军医的意思,似乎是那个还没顾上问清楚姓名的自己人主动给李士群写的信提的要求。

    二人来到会议室,李士群说道:“坐吧。成羙你给我做助手,泽之,你负责记录。来人,把人犯带上来。”

    陈劲松被警卫带了过来,刘泽之观察了一下:右臂打着石膏,脸颊上贴着胶布,伤势并没有恶化的迹象。李士群说道:“我们开始吧。你的姓名。”

    “陈劲松。”

    “职务。”

    “重庆国民政府军统局少校特工,一个月前是军统局本部内卫二组组长,主要负责被抓捕的各色犯人的审讯。一个月前调任上海军统站,随特派员郭烜来到上海,担任他的助手,负责执行‘盗火计划’。”

    田成羙和刘泽之又是相视对看了一眼,李士群只问了一句这个人的职务,此人却说了这么多,这种态度就不是简单的配合而已了,简直可以说是很积极的主动投诚了。刘泽之的心悬了起来,难道这个人……按说不应该啊,周成斌手下不会有这样的败类!何况如果此人早有投敌叛变之心,周成斌偷换盘尼西林生产线一事,早就应该败露了。

    李士群又说道:“说说什么是盗火计划。”

    陈劲松一笑,答道:“李主任,我参加军统五年了,一直在外勤站,和你素未谋面,但是闻名已久,知道您也是明白人。我负责审讯人犯前后有两年之久,最知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不想自找苦吃。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想法:尽可能不要落入敌手,宁可自杀。如果连自杀的机会也没有,那就谈谈条件:我说出你感兴趣的情报,你保证我的安全,送我到国外去。”

    “痛快,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李士群夸了一句,说道:“那就先说说你的筹码吧。”

    陈劲松答道:“周成斌的情况我一无所知。郭烜就在上海,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但是我可以设法把他钓出来。‘盗火计划’的详情我也知悉。”

    李士群问了一个他时时刻刻悬念于心的问题:“盛传76号里有一个重庆军统的卧底,是真是假?如果有,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劲松答道:“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代号:八十六号。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除了上海站站长周成斌,郭烜也知道此人是谁。他的情况我还知道一点,您一定很感兴趣。但是——李主任,您不觉得我们应该先谈谈合作的条件吗?”

    “愿闻其详。”

    “我需要一张护照,一张三天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去瑞士的船票。日本人和76号悬赏五十根金条买郭烜的脑袋,这笔钱应该是我的。”

    李士群微微一笑,答道:“好说。我以人格担保:只要陈先生履行诺言,帮助我们抓住郭烜,这些都不成问题。”

    陈劲松也笑道:“李主任,不是我不相信你,我需要提前看到护照和船票,一张瑞士银行的存单,还有上海日本特务头子影佐祯昭的亲笔签署、李主任您副署的赦令。”

    可以抓到郭烜,并且得到76号里那个如鲠在喉的卧底的信息,还有望破获军统的“盗火计划”,追回被盗走的生产线。李士群很兴奋,他不愿意让陈劲松看出自己的情绪,假意思索了片刻,故作慨然状,答应下来:“好,李某一身承担这个责任。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来办妥这些事情。田队长,陈先生是76号最尊贵的客人,请你代表我好生款待。刘秘书,你跟我来。”

    田成羙起身应了一句:“是,请李主任放心。”

    刘泽之奉命联系影佐祯昭后,向李士群汇报:“将军不在,他的秘书和将军联系后,让属下转告您:影佐将军闻听此事,答应马上赶回来。请您立即过去,在将军的办公室等他。”

    “备车,你陪我一起去。”

    一路上,刘泽之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和陈劲松素未谋面,不知道此人真意何在?需要立即撤离以保万全吗?那么盗火计划怎么办?可是如果陈劲松真的出卖战友换取自身的安全和利益,坚持留在76号,看走了眼、胆大妄为的自己死不足惜,无辜受到池鱼之殃的刘无、徐建雪、纪群怎么办?

    游移不定之间,周成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冒了出来:战场上,必须无条件的相信你的战友,把你的生死托付给他,否则必将两败俱伤。刘泽之心一横,决定听天由命:不仅自己坚持留在76号,而且也不提前向刘无等人示警。不是他不顾及兄弟战友的安全,而是除非冒着暴露的危险,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脱离李士群的视线。何况此刻刘无如果逃离76号,徐建雪再无故消失,等于自己告诉了李士群:我就是你一直在苦苦追查的卧底。

    与其首鼠两端,何如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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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28年全民抗日烽火连天。军统青浦训练班毕业年余的刘泽之奉命监视有叛逃倾向的李士群。果不其然李士群叛逃,阴差阳错,刘泽之无意中救了李士群一命。李士群出任南京汪伪汉奸集团76号特务组织头目,刘泽之顺水推舟,卧底76号。国军特工与日本间谍、汉奸之间展开了生死搏杀!逐日计划,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九死一生;毒杀李士群,个人情感与国家大义,何去何从?战友被捕,营救计划被无情驳回,万般无奈,亲手击毙,此生再难有安宁之日……劫夺黄金,中国的财富绝不允许他人觊觎!铁血男儿,携手共谱英雄悲歌!铁汉也有柔情万种,心爱的女人却被献上了祭坛……谍殇之山河破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谍殇之山河破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谍殇之山河破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