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东窗事发
五月二十五日傍晚七点,李士群的专车停在日军司令部大门口,李士群问道:“泽之,想什么哪?一路上也没见你开口。”
刘泽之笑道:“审过这么多人,第一次见陈劲松这样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李士群心情不错,哂笑道:“你见过多大的世面,也敢在我面前夸嘴?倪新应该也在影佐将军的办公室里吧?”
刘泽之一边下车陪笑打开车门,一边答道:“主任您的记性真好,听田队长说倪秘书等着向将军汇报莫艳琳的事情。”
日本淞沪占领军司令部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是一个三间的套间,当中是秘书室,左侧是影佐祯昭的办公室,右侧是一个小型会客室。已经等待了几个小时之久的倪新坐在会客室里,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当天的报纸。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倪新禁不住一喜,外出公干的小野鹤子回来了。果然没过多久,小野鹤子走进来给他换了一杯热茶。倪新看着她,温和的一笑。
小野鹤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收拾起已经冷了的残茶,转身就欲离去。倪新很奇怪,站起身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今天向将军汇报后,我就忙完了,我们避开别人的耳目,去苏州玩两天,好不好?你去哪里了?我来了这么久,一直没有看到你。”
小野鹤子冷笑道:“不敢劳动倪秘书的大驾,您忙公事吧。”
“鹤子——你怎么了?”倪新很奇怪,鹤子一向温柔如水,记忆中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讲过话。他解释道:“不是我愿意这样,是小野将军说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否则会影响李主任对我的信任,不利于司令部特务机关和76号的合作。我想随着战事的变化,我们之间关系的公开,不会太久了。这样瞒着人,不仅对你,对李主任,我也一直觉得很抱歉。”
“是啊,你的工作,你的家国天下,你的理想,还有你的红颜知己……倪新,我可以理解你,但是我不喜欢你这样,更害怕,怕你利用感情……你现在可以对莫艳琳,有朝一日,焉知不能对我……”
倪新有些慌了,他拥鹤子入怀,拭去心爱的女人脸上的泪水,柔声哄到:“你别哭啊,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乱。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们是有婚约的……鹤子,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不知道,莫艳琳的事……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我觉得自己很龌龊,鹤子,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找回了以前的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以前在日本的那段时光……
鹤子的眼泪一直淌个不停,相爱却不能相聚,咫尺却是天涯,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牵绊……倪新微微用力,抬起鹤子的下颌,低声却坚定地说道:“鹤子,相信我……”
怀中的女人挣扎了两下,放弃了。倚在倪新怀里,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情。想见却不能时时相亲……
办公室门口已经接到命令的卫兵打开了会客室的门,请李士群入内稍候。室内的一幕赫然呈现在眼前!李士群愣住了,几秒钟过后,倪新如梦方醒,他轻轻推开小野鹤子,尴尬的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刘泽之似乎看傻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冲着倪新暧昧的笑了笑。六神无主的倪新恍若无睹,顾不上搭理他。
仿佛什么事请也没有发生,李士群坐在了沙发上,满脸通红的小野鹤子不知所措,倪新说道:“鹤子——”本想提醒小野鹤子沏茶,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自己在这里也是客人,有什么资格指使小野鹤子?
恰在此时,影佐祯昭回来了,秘书来请李士群。听完李士群的汇报,影佐祯昭笑道:“好极了,没想到军统也有这样识时务的人。抓捕郭烜,不仅祛除了我的一块心病,小野将军也会感激你的。李主任,全盘答应他的条件,这件事,拜托了。我这就准备赦令,交由李主任你带回去。影佐还有点琐事需要料理,今天晚上十点,去76号,见一见这个陈劲松。”
李士群笑道:“影佐将军言重了,这是李某的责任。将军,我想山木龙三还在监控圣玛丽教堂,那里也不能放松。不管是通过哪个渠道,只要抓住郭烜,都是一大快事。而且我有信心:抓捕郭烜后,周成斌一定也逃脱不出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影佐祯昭点头称是,摁铃叫来了秘书:“叫平川新野君进来。李主任,还有一件事,三浦仁和殉职后,为了我们融洽无间的合作,影佐一直在为你物色一个新的日籍机要秘书。平川新野,小野将军的得意门生,一直在大本营参谋本部供职,昨天刚从日本本土抵达上海。”
一名三十岁上下,理着平头,身材不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向李士群鞠了一躬,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李主任,属下平川新野,请多指教。”
李士群笑道:“将军,李某很想借重平川君,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两个秘书了。不如……请平川君担任其他职务,您看常驻76号的日本宪兵队还缺一个队长……”
影佐祯昭笑道:“影佐有一个建议:倪桑担任76号情报处长,浅野一健由副队长升任队长。您看这样妥当吗?”
说是建议,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命令,李士群焉敢不从?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时候,影佐祯昭建议由倪新正式担任76号情报处长……唉,倪新,自己这个兄弟,居然和小野鹤子关系如此密切,难怪小野平一郎对倪新一直另眼相看!许多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全都豁然开朗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信任的人吗?倪新到底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影佐祯昭带着笑容等待李士群的回答,李士群只好|笑道:“将军的建议,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让您费心了。平川君,从今天起委屈你屈就我的机要秘书。”
平川新野又是一鞠躬:“平川一定全力以赴,尽忠效命,唯李主任之命是从。请主任您不弃愚鲁,教训指点。”
李士群笑道:“好说,以后多多借重。将军,我先告辞了,在76号等将军驾临,一同开始对陈劲松的审讯。”
影佐祯昭点头道:“好吧。莫艳琳的事情我听说了,一时监管不力,让她有机会自杀。这也是难免的,就不必再追究责任了。李主任,你把倪桑也带回去吧,让他尽快和平川君交接工作。来人,叫倪桑过来。”恩威并用才是驾驭之道,心情大好的影佐祯昭不准备追究莫艳琳的事,虽然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不过人已经死了,情报也榨出来了,多说何益?何况李士群接受了自己安排的秘书,准备合力缉捕郭烜,这就足够了。
倪新走进办公室,影佐吩咐完毕,倪新恭敬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李士群,没敢搭话。
影佐祯昭如此宽容,应该不是对自己的看重,而是对倪新的纵容吧?李士群心中极为不悦,却不能在日本主子面前流露出来,以免有不识抬举之嫌。只好笑道:“将军对下属的体谅和宽宏,李某铭感于心。”
影佐祯昭并不知道李士群的心思,客气道:“李主任太客气啦,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76号并不归属影佐管辖。您这么说影佐可不敢当。”
车上,因为有平川新野在场,倪新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解释。回到76号,李士群命令道:“泽之,你先带平川君去宿舍安排一下,具体的工作交接明天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刘泽之答应着带着平川新野走了。倪新在外间坐立不安,想了想还是不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鼓足了勇气敲了敲里间办公室的门。许久没有回音,倪新只好又敲了敲门,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属下倪新,有事需要向主任请示。”
半响传来李士群冷冷的声音:“进来。有什么事说吧。”
倪新陪笑道:“也没有什么急事……主任,属下……想向您解释……那个什么,属下,五年前在日本,一个偶然的机会,邂逅……”
“倪秘书!”李士群正色打断了倪新:“你的私生活我并不感兴趣。如果没有公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倪新恳求道:“主任——”
李士群摆手命令倪新出去,倪新不敢违逆,讪讪离开。想了想来找刘泽之。刚一出门,刘泽之已经回来了,一见到倪新,就笑道:“你这家伙,本事可真大,又搭上一个!还是小野将军的千金。哎,你给我说实话: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按说你没我长得帅啊,真是的……”
倪新哭笑不得:“别在门口说这些,你听我说……田队长,你来找主任?”
田成羙点头道:“是的,李主任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的。你们说什么哪?倪秘书,莫艳琳的事影佐将军怎么说?”
刘泽之笑着就要开口,倪新抢着说道:“莫艳琳的事我都办好了。主任正等着那,你快进去吧。泽之——我们去那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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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智若愚
倪新拉着刘泽之来到会议室,低声说道:“我和小野鹤子……主任一直不知道,我怕会影响主任对我的看法,认为我和他离心离德,是日本人安插在76号里的……其实不是的,那完全是我的私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主任说清楚,谁知道……在最不合适的时间……你能不能替我解释一下?”
李士群送倪新去日本留学的时候,谆谆教诲不准和异族女子发生感情,所以倪新五年前邂逅小野鹤子的事情,一直不敢让李士群知道。并不知情的刘泽之笑道:“有这么严重吗?说清楚不就得了。小野鹤子是小野将军的千金,主任应该乐观其成吧?先别说这些了,十点钟开始审讯,影佐将军也要过来,只剩下半个小时了,我要去做准备。”
即使是再亲密的部下,私生活的事,长官也没有干涉太多的道理和兴趣。这是怎么了?难道倪新和李士群之间的关系,并非泛泛?不管怎么说,如果二者之间有了隔阂,对自己倒是一件好事。平川新野是日本人安插进76号的,李士群不可能无保留的信任重用。
当天晚上十点钟,影佐祯昭按时来到76号,李士群陪着他来到了会议室。参与抓捕陈劲松行动的田成羙、倪新、刘泽之早已在此等候。李士群看了一眼倪新,没有说话。倪新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本来想的更糟,已经做好了被李士群当众赶出会议室的准备。
四名警卫押着陈劲松来到会议室,李士群开口说道:“给陈先生去掉手铐。陈先生,坐下说话吧。刘秘书——”
刘泽之赶紧起身,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张影佐祯昭签署、李士群副署的赦令递给陈劲松。陈劲松仔细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刘泽之又递上一张存单。李士群说道:“二十九号郭烜被生擒后这张存单即可生效。陈先生,我们先谈谈重庆的‘盗火计划’吧。”
陈劲松答道:“重庆政府目前的西药供应体系,特别是消炎抗生素西药,已经全面崩溃。不得已动用了宝贵的外汇资源,费了很大的劲,从美国采购了一批生产盘尼西林原材料,即将运抵重庆。但是如果找不到生产线,这批原材料等于是废品。所以戴笠策划了一个‘盗火计划’,购买了急于转移变现资产的鲁道夫先生的仁济药厂的生产线,条件是款项预付,转运自理。这就是所谓的‘盗火计划’。”
影佐祯昭点头道:“条件不可谓不苛刻。郭烜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上海?”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军统上海站在上一次的围剿中损失惨重,几乎又一次全军覆灭,刚刚重组,实力有限。而郭烜曾任上海站代理站长,也知道八十六号的存在,派遣他来和周成斌合作,上手最快。何况郭烜此人为人桀骜不驯、清高自诩,但是却和周成斌很投缘。所以毛人凤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把他派到了上海担任特使,协助周成斌执行‘盗火计划’。”
李士群追问道:“陈先生,听你话里的意思,郭烜此番来上海,还有别的原因?”
“是的。重庆方面早就得知乔治爵士来上海寻找儿子的消息,我想这个消息的来源应该是中国驻英国大使馆。乔治爵士是大英帝国密码破译编程专家,重庆很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而郭烜是说服乔治爵士的最好人选,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可惜重庆的打算是好,却被乔治爵士拒绝了。”
这番话说的都是事实,听在李士群耳朵里,印证了陈劲松合作的诚意。同样的话刘泽之却别有感悟:听起来陈劲松似乎知无不言,却没有可以追踪的情报。只是在简单的陈诉事实。刘泽之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李士群示意田成羙开口审问。田成羙问道:“你在‘盗火计划’中承担什么任务?”
“我带着两名部下负责用伪造的假设备调换真的生产线。”
田成羙问到了关键所在:“你们用于调换生产线的假设备是谁伪造的?”
陈劲松似乎不假思索的答道:“是叶君远伪造的。”
叶君远此人,李士群不仅闻名而且相识,还曾有过数次合作。如果能抓住叶君远,价值不啻与郭烜。他问道:“叶君远?他也在上海?”
“这我不知道,我们从重庆出发前来上海的时候,没有见到他。”
李士群追问道:“那么假设备是从哪里来的?你调换的真的生产线去了哪里?”
陈劲松答道:“每天有人把假设备放到一辆垃圾清洁车里,那辆车就停放在我们进入地下污水管道的进口处。我们三个把设备调换后,也放到那辆车里,由其他人取走。至于放假设备的、取走真设备的人是谁,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
李士群有些失望,但是陈劲松说的这番话,很符合他心目中周成斌做事的方式。田成羙继续问道:“你们准备怎么样把生产线运出上海?”
陈劲松答道:“据我所知:初步的计划用渔船,调换出多少,随即马上装在渔船上,先运到苏北,然后由苏北第三纵队负责转运。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孟霄杰就在苏北,他的任务是接收物资,然后安排转运。”
陈劲松这番话用意在误导李士群等人被调换的设备已经运出了上海。那么日本人和76号也许就会放松对这条生产线的排查追踪,便于周成斌借用威尔士亲王号军舰转运生产线。看着大智若愚的陈劲松,刘泽之暗暗感叹此人心理素质之强,心思之缜密,反应快速,自己不能望其项背。这样的人,可谓是反间计的最佳执行人员,李士群此番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李士群问了一个他念念于心的问题:“陈先生,我记得你今天下午说过,你知道有关潜伏在76号里的那个军统卧底的一些情报,对不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陈劲松点了点头答道:“这应该是李主任您最关心的问题吧?我当然会知无不言,但是恐怕您会失望。因为您知道这个代号八十六号的卧底,除了毛人凤,军统上海站也就周成斌,还有曾代理上海站站长的郭烜知道。我是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的。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了一些有关他的情报。”
李士群含笑问道:“愿闻其详。”对于陈劲松的答复,李士群并不失望,反而增加了他对陈劲松提供的情报可信度的评估。如果陈劲松直接说出八十六号是谁,那绝对是别有用心的欺诈。
陈劲松答道:“此人是一个‘幽灵’,而且在76号中有一定的地位。此次郭烜奉命作为特使来上海协助周成斌执行‘盗火计划’,得到毛人凤的首肯:可以启用八十六号。”
所谓“幽灵”,指的是冒用他人名义,特别是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份潜伏的特工的专业称呼。刘泽之、田成羙、倪新等等这样的绝大多数的特工,他们的身份都是真实的。但是有些特工,为了潜伏,或者是其他目的,会冒用他人的名义,比如徐建雪这个人,就是真正的文越男冒用已经死去的徐建雪的身份。陈劲松这么说等于扩大了卧底的范围,起到了掩护刘泽之的作用。
李士群心里盘算着陈劲松这几句话提供的信息:李明华果然不是八十六号,真正的八十六号还在自己身边潜伏。这一点应该不差。幽灵?这个幽灵会是谁?这么说就连日本人也不能排除在外了。他又问道:“你曾奉郭烜的命令,去圣玛丽教堂找过老乔治,给他送过一份郭烜写的东西,那个东西被老乔治烧毁了。具体内容是什么?”
陈劲松达到呢:“是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想应该是用密码写成的密信,我看不懂。李主任我不知道我提供的信息对你们有多大的帮助,但是我答应过能协助李主任您钓出郭烜。我需要一个承诺:不管其他的信息对你们是否有用,只要钓出郭烜,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是成功了。从此后两不相欠,我也可以远走高飞了,如何?”
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相视一笑,影佐祯昭笑道:“陈先生还是心存疑虑,对我们的承诺半信半疑。这也难怪,谨慎是最好的保命之道。陈先生,我重申一次:只要你能协助我们抓捕郭烜,我以一个日本军人的名誉担保,马上送你去瑞士。这样陈先生总可以放心了吧?”
陈劲松很认真的纠正道:“不是抓捕,而是钓出郭烜,他露面后,能不能被成功抓捕,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事情。”
影佐祯昭哈哈大笑:“陈先生,恕我直言:你过于谨慎了。上海是大日本皇军的天下!郭烜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要他露面,插翅难飞。”
陈劲松陪着笑了几声,又道:“将军、李主任,鄙人还有个不情之请。钓出郭烜是我保命的唯一机会,也是我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唯一筹码。而钓出郭烜,只有一次机会。76号的卧底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不能不格外谨慎。所以……我钓出郭烜的计划,只能告诉两位。其他的人,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刘泽之和田成羙、倪新相视无言,看着李士群等待命令。刘泽之心下叹服:陈劲松是一个少见的优秀特工。他这么做,等于掩护了自己,初次邂逅时,二人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一定要把剩余的生产线全部运出去。并且交换了意见,制定了初步计划。而现在陈劲松要求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回避,“盗火计划”成功后,事先毫不知情的自己自然没有任何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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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疏离
李士群笑了笑,摆摆手命令刘泽之等三人回避。走廊里,刘泽之点了一根烟,又给田成羙和倪新各发了一支。田成羙接过来点燃,满腹心事的倪新却拒绝了
刘泽之抽了几口烟,想发几句牢骚,田成羙笑道:“泽之,别怪我又说你: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万言万当,不如沉默。”
刘泽之笑笑,扬扬眉,不再说话。
会议室中只剩下影佐祯昭和李士群、陈劲松三个人。陈劲松说道:“郭烜为人谨慎,乔治爵士在《申报》上刊登的寻人启示他看到了,曾和我商议过是否冒险,最终还是决定忍痛放弃了。乔治爵士的密码破译技术对郭烜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但是尚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李士群点头道:“陈先生此言有理。那么你看应该怎么办?”李士群本来打定主意:如果到了二十九号,郭烜还是没有露面,就翻脸扣押查尔斯牧师,试探郭烜的底线,看能不能逼出郭烜。当然这是下策,毕竟日本和大英帝国还没有反目成仇。
陈劲松一笑,答道:“李主任你这是在考我。郭烜能和我商议是否要去找乔治爵士,说明他已经有所动摇,不过经过权衡,还是放弃了。所以我们除了加大筹码,没有别的路可走。”
李士群叹道:“我就喜欢和陈先生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合作,可惜啊,陈先生只肯和李某人合作这么一次。目前对郭烜而言,除了乔治爵士的密码破译编程技术,他垂涎三尺的只有一样东西:那条生产线的剩余部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像他那么骄傲的人,更忍受不了不完美。”李士群暗暗打定主意:决不能真的放走陈劲松,这样的人,如果真的为自己所用,对军统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李主任说的对。目前郭烜并不知道我被捕的事情。虽然76号里有军统的卧底,但是我想以李主任您的精明,一定封锁了消息。当然,这样的封锁,时间不会很久,但是我们需要的时间也很短。我负责一个联络点,郭烜得不到我的消息,一定会派人前来打探。但是为了安全,他自己不会露面。李主任,请您把这条生产线的剩余部分交给我,还有乔治爵士父子,这是钓郭烜露面的鱼饵。我的具体设想是这样的……”
陈劲松的想法和李士群不谋而合。他看了影佐祯昭一眼,又默默的仔细盘算,自信陈劲松逃不出自己的手心,而郭烜上当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影佐将军,您看这个计划可行吗?我看成功的机会很大。”
李士群客气,影佐祯昭也不会当着陈劲松失了礼数,说道:“李主任,这是76号的公务,由你全权做主即可。影佐是来列席旁听的。”
李士群答道:“好。来人,请田队长他们进来。”
田成羙和刘泽之赶紧掐灭没有抽完的烟,走进会议室。李士群吩咐道:“田队长,你陪着陈先生回宿舍,陈先生这几天和你住在一起,他的安全由你负责。明天上午七点召集三十名行动人员,听候命令。泽之,送影佐将军。”
送走影佐祯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钟了。倪新默默的跟在李士群身后,回到办公室,小心翼翼的问道:“主任,天色不早了,属下伺候您休息吧?”
对于倪新而言,李士群亦父亦兄,在76号快两年的时间里,作为机要秘书,又是李士群身边最亲近的人,伺候起居,原也是很平常自然的事。
李士群不置可否,自行进了办公室里间附设的一间不大的卧室里,随手带上了门。倪新被晾在了外间,进退不得。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六点,李士群披衣起床,走出卧室准备洗漱。只见倪新满脸疲惫,站在外间办公室里发呆,想来是站了一夜。看见李士群,强笑着问候:“主任,您醒了?”
李士群微微叹了口气,日本人自己得罪不起,干这一行的,尔虞我诈才是生存之道。人往高处走,倪新的做法也无可厚非,由他去吧,自己权当没有这个兄弟。可是攀上了日本人这颗大树的倪新会不会有取而代之之心?他看着倪新,没有说话。倪新不敢正视李士群的目光,心虚的低下了头。
李士群走进盥洗室,倪新随后走了进来,伺候洗漱完毕,又殷勤的更衣整装,随后陪笑问道:“主任,您想用点什么早点?属下这就去准……”
“不必了。”李士群并没有动怒,倪新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倪处长,以后有公事商议,请通报得到许可后,再进来。”
倪新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没敢开口,应了一句:“是,属下记住了,属下告退。”
李士群却又叫住了他:“你先等一等,倪处长,你和小野将军的千金,是叫小野鹤子吧?关系到了什么程度?”
倪新偷觑李士群的脸色,高深莫测。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想否认。答道:“我们有婚约,不过时局不稳,没有确定具体的日子。”
李士群心道这么说二人的婚约是得到小野平一郎的认可的,可恨的是倪新却一直瞒着自己。他淡淡的一笑,说道:“很好,这是中日亲善的一件大事,岂可草草?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出面替你向小野将军求婚。”
倪新的心凉透了,李士群分明不再把自己当做兄弟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谢谢主任为属下费心。属下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报答。”
在李士群外间待了一个晚上的倪新早已想明白了:在一个最不合适的时间,东窗事发,触到了李士群的逆鳞。对李士群,倪新了解甚深:以前对自己有多信任,猝不及防发现自己和小野暗通款曲,就有多失望。现在76号有大的行动,不是解释的时候。何况这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对李士群一如既往,尽忠效命,总会有得到谅解的一天。
刘泽之恰好端着早点走了进来,说道:“主任,您的早点。”
倪新从他身边走出了办公室。刘泽之看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这个时候倪新怎么会在这里。
田成羙带着陈劲松走了进来:“李主任,参与行动的人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知道了,派温处长带人先行全面监听陈劲松供出的那个联络站。记住: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田成羙领命而去,李士群坐下吃早点,看一旁的刘泽之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有话就说吧。”
刘泽之笑了一下,答道:“主任您的观察力真好,我在您面前基本上是透明的,心里想什么,全都无可遁行。主任,你说这个陈劲松靠得住吗?像他这样的人,属下还真是第一次见。属下并不是怀疑您的眼光,更不是对陈劲松有成见,我和他素昧平生,这您是知道的。只是……他是属下费了好大劲才抓住的,为此我还受了伤,万一……那属下岂不不仅没有功劳,还要受牵连?”
李士群笑笑,教训道:“刚说你成熟了,原来是学会了推卸责任、患得患失!好了,今天的行动你不用参加了。昨天影佐将军派给我的那个日籍秘书,平川新野,你去通知他一个小时后陪同我参与此次行动。还有,起草三份委任状,内容分别是倪新担任情报处长、原副队长浅野一健升任驻76号日本宪兵队队长、平川新野担任我的机要秘书。起草好了以后,等我签署,上报南京。”
刘泽之应了一句:“是。”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主任,我当然不能和倪新比,但是和这个新来的平川新野相比,属下才是76号的老人。我知道……他是日本人,可是76号您才是当家人……让我屈居他之下……我觉得这个机要秘书,我比他合适……”
李士群不由得哈哈一笑:“越说你越来劲了,官场可真是个大染缸,学会钻营了。好了,我心里有数,只要你忠心不二,我不会亏待你的。去忙吧。”
与此同时,郭烜和叶君远见到了亨利舰长,看完郭烜翻译誊写的乔治爵士信,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对方伸出援手,亨利舰长的态度却让郭烜喜出望外。他说道:“我的这个老朋友,又倔又死板的老乔治,终于开窍了。郭先生,中国的抗日战争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事情,而是全人类反法西斯战争的一部分。能为你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是我的荣幸。我二十七日,也就是明日凌晨六点起锚离开上海,从现在起随时恭候。”
郭烜和叶君远对视一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依照郭烜的意思,是想在昨天就来找亨利舰长。但是谨慎的周成斌却认为完全不了解亨利舰长,如果提前让他得知了军统的计划,权衡利弊,也许会泄密,甚至出卖军统,和日本人做交易。看起来这完全是杞人之忧。郭烜自信眼力不差:亨利舰长是个有正义感、视名誉胜过生命的英国传统贵族军人。而乔治爵士也不会有品行卑鄙龌龊的朋友。亨利舰长有可能袖手旁观,但是绝不可能出卖朋友换取利益。
郭烜起身诚恳的致谢:“今天晚上十一点叶先生会带一个人过来,那个时候,需要您提供帮助转运出上海的货物也会一起抵达。最后一批物资也会在明日凌晨五点前运到。叶先生将随舰离开上海。大恩不言谢,以后贵国,或者您本人,有需要郭某的地方,一定竭尽绵薄之力,不敢推辞。”
亨利舰长笑道:“郭先生太客气了。乔治爵士在信中托付的那个记者招待会的事由我出面拜托英国驻沪领事馆安排吧。郭先生不要误会,你们是日本人的敌人,有行动就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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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盗火(上)
田成羙带着76号的便衣特工包围控制了大西路陈劲松负责的那家纸烟杂货铺,陈劲松若无其事的做着生意。二十六日上午十点,一身码头工人打扮的翟岩民受周成斌的指派,来和陈劲松联系:“一包小大英香烟,再给我拿盒火柴。”观察了一下,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还以为你出事了,那两个和你一起调换设备的人说你怀疑有人跟踪,让他们先走了。这两天你又没开门。周站长通过死信箱命令我最后再来看一次,再和你联系不上,就会按照紧急状态处理。”
陈劲松一边收钱拿烟,一边答道:“没出事,当时我怀疑污水通道里有人,我不能不格外谨慎……这两天没敢回来,每天两次来周围观察,今天才确认的确是安全的。”
翟岩民撕开香烟,顺手点着一根,说道:“郭主任让我来找你:剩余设备全部伪造完毕,今天晚上最后一次调换,然后你就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上海回重庆了。你走后这家联络站由我接手负责。”
陈劲松不露声色的问道:“调换出来的设备还是交给你处理?任务完成后,我怎么才能找到郭主任?”
翟岩民用手指在柜台上写了几个字,说道:“明天凌晨三点你还是把调换出来设备放在垃圾清运车里,其他的事由我来完成。二十九日下午一点,郭主任在这里等你。”
陈劲松一愣,问道:“既然要走,为什么要耽搁到二十九号?”
并不知情的翟岩民有些奇怪,陈劲松也是一个老特工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答道:“我不清楚,应该还有没办完的事情吧。你也是老特工了,这些不是你该问的。我先走了。”
奉李士群的命令,田成羙把此次行动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距离这家杂货铺四五十米的一个只有三间平房的小院里,李士群亲自监听到了这段对话。他也和陈劲松有一个相同的疑问:为什么郭烜要冒险在上海多停留三天?随即他很快明白了郭烜的用意,但是却还是对田成羙说道:“成羙,为什么郭烜要耽搁到二十九号再离开上海?这不合乎常理。明日凌晨设备全部调换完毕,立即离开上海,才是正常的做法。”
田成羙提醒道:“李主任,难道您忘了乔治爵士离开上海的日子也是二十九号吗?我想郭烜并没有完全放弃从乔治爵士手里得到密码破译技术的企图。”
田成羙的回答印证了李士群的想法:“你的看法有道理,郭烜的胃口不小啊。那么你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对李士群知之甚深的田成羙知道李士群早有主意,这么问不过是想通过别人的口再一次确认自己的看法,并且验证计划有无漏洞。他答道:“这条生产线虽然很重要,可是军统已经转运走了其中的八成以上的设备,剩下的设备和郭烜相比,郭烜落网的意义要大得多。我们应该静观其变,等待郭烜出现,和陈劲松会和准备逃离上海的那一刻,生擒他。明日凌晨等陈劲松还和以前一样,‘调换出’设备后,我们可以派人跟踪刚才和陈劲松联系的那个人,但是在郭烜落网之前,一定要引而不发。”
李士群点头道:“不错,跟踪刚才露面的那个人,等郭烜落网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破坏最后那批设备。即使那批设备侥幸落入军统手里,也顾不得了……三天……这三天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绝不能让郭烜起疑……田队长,调回浅野一健,不要再全城搜查被调换的设备了,我估计这些东西应该已经被周成斌等人安排运到苏北了……即使还在上海,也不要再追查了,钓鱼总需要有鱼饵。”
“是。李主任,这个计划最关键的是陈劲松,对他的监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还有那条生产线,属下建议不要做任何手脚,以免打草惊蛇。”
“对他的监控由你亲自负责。等到抓住郭烜,我为你请功。田队长,你和郭烜是姻亲,但是我还是想由你来主导此次行动。我希望你不要以私害公,辜负了我的信任。”
身处两个阵营,彼此几番交手,不共戴天,区区姻亲,何足挂齿?李士群这么说,不过是表明对田成羙的信任,田成羙焉能不知?当然会配合这出戏,他正色答道:“主任对属下的信任,成羙随身碎骨难报万一。请主任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三天,这三天不仅李士群度日如年,周成斌也是忧心忡忡。目前的处境犹如走钢丝,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他需要时间,转运出最后一批设备,而乔治爵士的行程,也让他必须度过这最关键的三天。三天,七十二个小时,陈劲松随时可能暴露。别忘了,对手是“狡诈如狐凶残如虎”的李士群,多番交手,没占到过太多的便宜。
刘泽之擅自决定的计划,根本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而事后思之再三,周成斌决定暂时不向重庆汇报,以免泄密,多一个知情人就多一份风险。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不能再患得患失。这个决定让周成斌面临即使计划成功,也会因为未奉军令擅自行动,而得不到任何表彰。只是这一点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为国效命,个人的生死荣辱实在不值得一提。
他要考虑的是一旦失手,陈劲松暴露牺牲,八十六号也难逃一劫……更大的隐忧还不是这些,如果李士群看出了破绽,将计就计,郭烜必死无疑。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军统失去了郭烜,损失了八十六号,暴露了第三纵队新建的联络站和驻地,即使侥幸逃出日本人和李士群的魔爪,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息烽集中营都不会再有容身之地,被送上军事法庭是必然的……想到这里,周成斌不由得苦笑,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没用的,真的一败涂地,自己哪还有脸回重庆?自裁谢罪是唯一的出路!
二十六日晚上十一点,陈劲松和之前十来天所做的一样,会齐两名部下,找到了翟岩民事先藏在垃圾清运车里的假设备。和以前不同的是最后这一部分设备,叶君远伪造了两套。
三人通过污水管线向仁济制药厂走去。路上,不明就里的一名部下问道:“陈哥,两天没有你的消息,我们还都以为你出事了。那天分手之后,我们也感觉出了异样,好像的确有人跟踪,还以为是你引开了敌人,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全。”
陈劲松笑笑:“你们感觉异样,是因为先见为主,我的话影响了你们。事实证明我们都是杞人忧天。不过谨慎永远都是有益的。这一次没出事不证明以后不会出事。”
“您说得对。今天我们调换完最后一批设备,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留在上海,还是押运设备回重庆?”
陈劲松看着眼前这两个兄弟,很想说出实情,无奈这是不可以的。设备安全运出上海需要时间;在得到了乔治爵士的密码破译技术后,投桃报李,掩护乔治爵士离开也需要时间。而且就在这条明面上看起来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见不到一个人影的污水管道里,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事先埋伏好了的人的眼睛在监视着他们三个人。
陈劲松笑笑答道:“我也不知道,听周站长的安排吧。”但愿周成斌有能力、有时间,安排尽可能多的被76号监控了的部下安全转移。至于自己,从他决定接受八十六号的建议,以身饲虎的那一刻起,陈劲松就没打算可以安然脱身。
那名部下笑道:“此次跟随郭主任来上海,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周站长的庐山真面目。周站长在军统行动人员心目中,那可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军统第一王牌杀手,能学到他一成的本事,死了都闭上眼了。为了这个,我也想留在上海,跟着周站长干。陈哥,你是周站长的部下,你和他一定很熟吧?”
陈劲松教训道:“这些是你该问的吗?作为一个特工,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好了,目标到了,准备行动。”
陈劲松等三人顺利的调换了设备,按照原路返回,藏好设备,陈劲松说道:“我们分手吧,回去静候上峰进一步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二十七日凌晨二点,并不知情的翟岩民找到藏有设备的那辆垃圾清运车,拉着车来到苏州河畔,找到那艘用做联络点的渔船,悄悄地把设备搬上了船。按照周成斌的命令在指定位置摆放好。虽然他不知道周成斌为什么强调一定要按照规定位置摆放,但是服从命令是他必须履行的职责。
翟岩民松了一口气:设备终于全部调换完毕了。他设想着当这条生产线安全运抵重庆,重新组装起来,调式好了投入生产,能救回来多少条抗日将士的性命。想到这些,这么多天的辛苦总算是物有所值了。可惜的是周站长命令把设备运到这里以后,就回码头待命,不让自己参加下一步的行动。
翟岩民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在76号特工的监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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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盗火(下)
凌晨的苏州河并不冷清,夜风中虽起了波浪,也不足以让来来往往的船只止步。虽然比白天少了很多,也算得上络绎不绝。一艘不大的白蓬船驶了过来,很不起眼的停在不远处。
这艘白蓬船是周成斌事先命令第三纵队从苏北调来的,船上的两名船老大是戴如能找到的最好的渔民。这两个人打开底仓,潜入水中,接近装有设备的渔船,这艘渔船已经被提前做了手脚。二人用叶君远制造的第二套假设备调换了渔船上翟岩民事先藏好的真设备。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而且全都发生在水面之下。白蓬船又施施然开走了。
按照李士群的指示:指挥行动的田成羙必须随时向他汇报进展。二十七日上午八点,田成羙回到76号,来到李士群的办公事,汇报道:“派去监视和陈劲松一起调换设备的军统特工的人,汇报说那两个人回到住所,一直埋头在家中干活,没有出来。他们的掩护身份是一家银楼的掐丝工匠。”
李士群想了想答道:“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吧?渔船上那批设备,有动静了吗?”
“化装成清洁工人的军统特工把设备运到渔船上,就离开了。那里我设了两个观察点,没有听说有人上船。为了以防万一,天亮前观察点的人悄悄上了渔船,看到了那些设备。但是没敢动,怕挪动了东西,郭烜的人会看出破绽。对了,那个清洁工用的名字叫翟岩民,不知道是不是真名,我们已经跟踪查到了他的住所。”
李士群又问道:“这几个人暂时都不要动。目前谁在负责带人监视陈劲松?”
“是您新来的机要秘书平川新野。主任,平川君是日本人,当然是靠得住的。但是他对76号还不熟悉,为什么不派倪秘……倪处长负责那个监视点?”
李士群没有回答田成羙这个问题,说道:“我有我的考虑。这样吧,你派浅野一健也过去,协同执行监视陈劲松的任务。我怀疑郭烜的计划是这样的:等到二十九号,他从乔治爵士那里得到密码破译技术后,会还带着最后调换的那批设备去苏北。他和陈劲松约好的会面地点是第比利斯咖啡厅,那个地方距离苏州河只有一公里多一点。”
“但愿如此,目前看来一切顺利,生擒郭烜只是个时间问题。”
倪新敲了敲李士群办公室的门,扬声说道:“属下倪新,请求觐见。”
李士群答道:“进来。”
田成羙起身说道:“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李士群却说道:“你先等一等。倪处长,有事吗?”
田成羙只不过是按照特工不成文的规矩主动回避,李士群这么说倒让他看出了倪新和李士群之间的不同寻常。倪新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直抒己见:“主任,属下觉得陈劲松的主动投诚有问题。”
“证据。”
“您没有命令我参与此次行动,我当然不会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从常理推测这件事不符合逻辑。的确,有些人很识时务,自觉扛不住酷刑,索性主动配合。但是在他被捕之前,怎么也不会提前做好投诚合作的准备。您不觉得陈劲松的表现似乎早有预谋吗?太有条不紊了,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逻辑?倪处长在和我讲逻辑?”一手养大,栽培信任的兄弟,却和自己离心离德,和日本人暗通款曲……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合逻辑的事吗?虽然早就知道日本人不可能无条件的信任重用,一定会在76号里明着暗着安插亲信操纵。做过无数种猜想,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日本人的“暗桩”会是倪新!李士群冷冷一笑,打断了倪新的话:“既然你很清楚我并没有命令你参与此次行动,为什么却想越俎代庖?倪处长,你是闲的没事干,还是忘了谁才是76号的当家人?”
田成羙低头装作摆弄纠缠在一起的电话线。倪新很尴尬,只能答一句:“属下不敢。那么……属下告退。”
“等一等。”李士群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这都是些什么?倪处长,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写份交接报告,前言不搭后语!不要仗着裙带关系,为所欲为,只要我还在任一天,76号就是凭真本事吃饭的地方。拿回去,重写。”
李士群有意折辱,倪新陪笑答道:“主任责备的是,属下重新拟好报告后,再送来请主任您过目。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倪新怏怏不乐的离开了李士群的办公室。李士群说道:“田队长,你也去忙吧。对了,叫刘泽之进来。”
看倪新神色不对,刘泽之拉住他想问问情况:“老倪,怎么了?拉着一张脸……”
田成羙走了出来说李士群召见,刘泽之忙道:“我先进去了,你等着我。”
倪新打定主意:马上找手安排应急计划。绝不能让李士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陈劲松算计。宁可事后证明是杞人忧天,因未奉命令擅自行动,更为李士群所不谅解,也不能不预作安排。
李士群吩咐刘泽之:“我刚得到市政府的通知:乔治爵士今天晚上要出席英国领事馆的晚宴,庆祝英国王后的生日。晚宴上还会接受记者的采访。你先去圣玛丽教堂告知山木龙三这个消息,重新部署,抽出一部分人先行去英国领事馆周围警戒。我下午会去圣玛丽教堂,并亲自陪同乔治爵士出席晚宴。”
刘泽之答应着走出办公室,倪新已经不见了。
也是在上午八点,郭烜送走叶君远,来到普济寺面见周成斌:“成斌,所有的设备都装上了威尔士亲王号军舰,安全离开上海了,盗火计划总算是成功了。可是代价太大了!成斌,我们现在必须谈谈下一步的计划了:76号很快就会发现渔船上的设备是假的,陈劲松、翟岩民,还有参与调换设备的人,全在76号的掌控之下。你想过脱身之计吗?”
有些话郭烜没有说透,周成斌替他说了出来:“你的担心是这些人被捕,酷刑之下,供出伪造设备的车间,居然设在了意诚商贸公司的仓库里,这个秘密一旦被李士群所知,八十六号怎么办?特别是陈劲松,他和八十六号共同演出了《苦肉计》,调出了最后一批设备。如果他招供了,八十六号,还有他的助手,绝对不会幸免。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问题……”
郭烜打断了周成斌的话:“你不用替我担心,也不必再枉费心机的说服我。乔治爵士给了我们需要的,掩护他们父子安全离开上海,是我的责任。否则我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成斌,我多说一句:我知道伪造设备的车间需要的条件很高,时间又紧,上海站刚刚重建,所以你不得已才把车间设在了那里。但是以后这样的事情必须要绝对禁止。八十六号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不是对他这个人,而是……”
周成斌苦笑道:“你何必向我解释?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掩护乔治父子脱险,那就去办吧。你放心,你顾虑的问题我也想到了,已经做了预案。我命令孟霄杰带人潜入上海,今天晚上就应该到了。”
郭烜并不追问详情,答道:“既然你有准备,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郭烜离去的背影,难言的疲惫袭来,身心交瘁的周成斌深深的叹了口气:也许死在日本人手里,反而是种解脱。可是他连死的权力都没有……这些年,太累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的吃顿饭,踏踏实实的睡个觉?这辈子还有解甲归田,自耕自食,安享太平的福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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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顺水推舟
二十七日上午十一点,刘泽之来到圣玛丽教堂,一见山木龙三和段文涛就说道:“你倒是清闲自在,怎么样?还是没事?乔治爵士父子在干什么?”
山木龙三苦笑道:“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任务,弦绷得紧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事,表面上看起来偏偏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乔治爵士对着几张白纸发呆,写几行字,然后马上烧掉。查尔斯牧师一直在读《圣经》。”
刘泽之劝道:“再坚持两天,二十九号他们就离开上海了。不过……我这人喜欢说实话,如果郭烜不上当,影佐将军和李主任只否真的会履行诺言,放乔治爵士一行人离开上海,那就说不准了。”
刘泽之的想法山木龙三和段文涛都有,只是除了他,谁也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山木龙三笑笑,说道:“轮到我值班了,段桑,你去休息吧。”段文涛应了一声离开了房间,山木龙三这才问道:“李主任派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76号怎么样了?听段文涛说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是他也不是很清楚详情。”
刘泽之笑道:“是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
山木龙三暗笑刘泽之还真是成熟了,懂的不该说的不说了。没想到刘泽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给你说……郭烜一定会在二十九号之前有所行动,不信你就等着瞧。”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山木龙三笑笑不欲多说。刘泽之又说道:“刚才当着段文涛的面,有些话不能说。李主任让我告诉你:今天晚上英国驻沪领事馆有个庆祝王后生日的晚宴,邀请了乔治爵士参加。不知道有些记者怎么知道了这个情况的,要采访乔治爵士。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刚听主任说的,原来这个老乔治在英国很有名气,还是个贵族,什么勋爵。主任还说要亲自陪同乔治爵士参加晚宴,接受中外记者的采访。你也可以趁着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山木龙三一听就明白了李士群的用意,作为大英帝国的贵族,出席英国驻沪领事馆的晚宴,顺理成章。但是如果乔治爵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出一些不利于大日本帝国的话来,岂不是大失颜面?李士群当然需要提前沟通。
下午,李士群带着彭军医来到圣玛丽教堂,刘泽之充当翻译。李士群满面含笑的对乔治爵士说道:“令郎的伤势怎么样了?彭军医,去给查尔斯牧师检查一下。爵士,今天李某有幸借您的光,出席大英帝国领事馆的晚宴。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在上海逗留的?”
乔治爵士看了一眼彭军医,没有阻拦。对李士群说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收到请柬。李主任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消息灵通的很。我来上海完全是为了私事,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想到安德森领事却得知了这个消息。承蒙不弃,请我出席晚宴。至于他们是如何得知的,请李主任自己去问安德森领事吧。”
英国领事馆如何得知乔治爵士在上海,这并不重要,英国人也自有英国人的消息来源。重要的是乔治爵士必须配合,不能给大日本帝国抹黑。如果老乔治识趣,倒是一件为大东亚共荣圈增光的好事。
李士群笑笑说道:“乔治爵士,后天就是您和令郎离开上海的日子,虽然想多和您盘桓几天,但是也不敢耽误了您的行程。在这之后有限的时光里,我希望我们彼相处和以前一样愉快。我的属下都是些粗人,如果有何失礼之处,还请您多谅解。”
李士群的话暗含机锋,乔治爵士如何听不出来?他答道:“李主任,我纠正您一点:是我们父子和圣玛丽教堂其他的人,一同离开上海。在这之前,除了今天的晚宴,我不会离开教堂,以免您手下的人有所误会,让李主任您为难。”
李士群哈哈一笑:“那是那是,爵士您是不会让李某为难的。说起来也不怕您笑话:李某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今天可要开眼界了。”
李士群点明了要陪同乔治爵士接受记者采访,乔治爵士笑道:“李主任,也不怕您笑话,我也有很多年没有应该过这样的场面了。如果应对不当,就不好了,所以事先拟定了一个大纲。请李主任过过目吧。”
乔治爵士这么说,表明了不会拆台,李士群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好真的审查乔治爵士的大纲,笑道:“言重了,李某不通英文,看也是白看。泽之,记者中大多数都是中国人,你有幸担任爵士的翻译,可要谨慎从事。”
乔治爵士笑了笑,说道:“也好,李主任推荐的翻译,想来称职的。”算是答应了李士群安排的这个翻译。
二十七日晚上七点,英国领事馆内,庆祝乔治六世王后诞辰的晚宴开始了。安德森领事敬过贵宾的酒,一同提议为大英帝国王后陛下的健康干杯。之后,坐到了乔治爵士身边,娓娓细谈。在李士群的示意之下,刘泽之端着酒杯佯装无意,在二人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听了一会,回到李士群落座的那一席,低声说道:“安德森领事和乔治爵士似乎是旧交,安德森问乔治爵士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老乔治说他一切都还好,后天要离开上海。别的就是些对时局的看法。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对了,安德森的意思是很多在上海的英国人都很担心租界的前途,不知道正在和德国激战的大英帝国是否有能力保护英国侨民在华的利益。安德森领事拜托乔治爵士以军方资深人士的身份给大家一些信心。”
李士群暗道在英日没有彻底翻脸之前,粉饰太平是必须的。安德森领事要做的暗合了自己的心意。租界里的人心也亟需安抚,避免侨民大规模的转移资产。这些资产在不久的将来,就是日本人砧板上的肉,自己也有希望从中分一杯羹。
晚宴结束后,几名记者采访了这位大英帝国的勋爵。“请问乔治爵士,你认为目前的中日战争还会持续下去吗?英国有没有可能介入?日本对香港、新加坡等东南亚地区的政策会有大的变化吗?”
乔治爵士答道:“中日之间的战争是中日两国的事,大英帝国不会介入。至于英国在东南亚的利益,自有英国政府予与保护。我个人相信在目前的情况之下,英国和日本并没有任何不可调和的矛盾。摆在双方政府面前的都有更急迫的问题需要解决。”
“您的意思是英国的主要对手是德国,而日本也腾不出手来对付大英帝国。所以双方都会保持克制。是这个意思吗?”
乔治爵士一笑,打起了外交辞令:“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话。至于这位记者先生的解释,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同样的话,人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解读。”
一名女记者问到了在场的人都很关心的切身问题:“乔治爵士,您觉得英国在华的租界,还继续存在下去吗?日本会改变对租界的政策吗?”
乔治爵士笑道:“我个人认为保持租界的现状,对日本、英国、中国政府,都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此次来上海是因为私事,并不代表任何政府机关。”
“乔治爵士,日本在上海驻军已经有好几年了,你此次前来上海,个人有何观感?”
“上海的市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还是歌舞升平的东南亚金融经济中心。可见日本和中国的南京政府对上海的管理,还是卓有成效的。在上海逗留期间,我本人得到了上海军政方面老朋友的大力关照,在此表示谢意。我后天上午九时,乘坐维多利亚女王号离开上海回国,非常希望诸位方便的时候来英国我的庄园里做客。”
有名消息灵通的记者追问道:“您所说的老朋友是影佐祯昭将军吗?据我所知:影佐将军曾在英国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院留学,而您是这家学院的终身教授。”
“是的,我所说的老朋友包括曾是我的学生的影佐将军,但不仅限于他。”
一名外国记者问道:“乔治爵士,恕我直言,我觉得您对形势的估计过于乐观了,也许您被误导了,上海也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一片祥和,这里每天都在流血……”
安德森领事打断了这名记者的话:“今天只是一个非正式的场合,为大家提供一个和乔治爵士交流的机会,爵士是以私人身份来上海观光的。我看就先到这里吧,后天我将去码头为爵士父子送行,如果诸位有兴趣,可以一同去码头。爵士,我有些私事想拜托您,我们到里间单谈吧。”
乔治爵士含笑答应,随之安德森走进了宴会厅旁的休息室。意犹未尽的记者只好悻悻然收场,各自散去。
对乔治爵士的态度,李士群很满意,他不想让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再有机会纠缠,想来安德森领事也不愿意在英国领事馆的晚宴上发生不愉快,所以主动出面化解,倒省了他出面做恶人。
刘泽之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安德森领事亲自到码头送行,而乔治爵士也会履行诺言,“钓出”郭烜,影佐祯昭和李士群没有理由不放乔治父子一行人离开。没有抓住郭烜是他们无能,总不能再迁怒于人吧?
可是,郭烜能够脱险吗?即使在旭日码头逃过一劫,第比利斯咖啡厅和陈劲松会面,还能安全脱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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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老谋深算
晚宴后,时近午夜,诱捕郭烜在即,李士群不敢大意,决定回76号听取汇报。大门口,两名情报处的组长带着人正要开车外出,见到李士群,忙过来行礼招呼:“李主任,您回来了。”
李士群皱起了眉头,此次行动他并没有给倪新布置任务,只是把情报处的行动人员大部份调了出来,分别交给田成羙和山木龙三等人指挥,其余的人应该在76号留守,他们这是干什么?
刘泽之看出了李士群的疑惑,出面问道:“主任命令没有任务的人留守,你们带着人干什么去?”
“倪处长命令我们带人去指定地点监控。”
刘泽之问道:“什么地方……”
李士群打断了刘泽之的追问,直接否定了倪新的命令:“荒唐,谁让他擅自做主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太不像话了,让他来见我。”
那两名组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为难地答道:“我们倪处长不在……他刚带着两个人出去了,也没有留话说去了哪里……”
刘泽之看着李士群静候命令,李士群心道倪新想来是去了日军司令部。违抗命令私下派人去监控,一定是因为被排除在行动之外,郭烜等人被生擒后。怕无法争功,心怀不满。哼!事情挑明后,这个混账东西不仅不知收敛,反而越发的无所顾忌,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越想越气,更有些心灰意冷。本来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不忍下手。唉,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这可是做特工的一大忌讳。他恨恨不已:腾出手来,一定要找个日本人也不便公开庇护的罪名,收拾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76号的那个神秘的卧底一直查不出来,如果这一次还是无功而返,就让他顶缸吧。
打定了主意,李士群反而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说道:“倪处长可能没有接到命令,你们还是在单位留守吧。如果能联系上倪处长,让他过来见我。”
回到办公室,电讯处的温桂胜处长来了:“李主任,影佐将军送来了一份文件,是乔治爵士写的《光密的编程与破译》。将军的秘书说让我看看其中有没有问题。”
乔治爵士答应影佐倾囊相授,李士群一直有些担心76号能否分到一杯羹。原想着等抓住郭烜再和影佐交涉,没想到却主动送来了。看看其中有没有问题?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无奈对电讯技术,李士群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只能问道:“这么说将军怀疑老乔治没有诚意,也许会做手脚?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主任高明。想来影佐将军就是有此顾虑,才派人拿来让属下过目。可惜这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属下担心万一误导了将军,事后追查起来……”
温桂胜此人胆小谨慎,为人恬淡温和,电讯技术精通,是一个称职的电讯处长,但也仅仅就是称职而已,谈不上有多出类拔萃。李士群心道此次抓住郭烜,如果能让此人为自己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他笑了笑答道:“那你就先看着,别急于回答。技术上的事情,急也急不得。我想——影佐将军那里应该也找人看过了,没有看出毛病,最多只是有些疑心,这才请你帮着把把关。电讯处专业水平最高的要数张克清了吧?你让他参详一下。再有就是电讯处的其他几个组长,也可以看看,集思广益。”
温桂胜的本意就是报备,以免将来承担责任,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言。影佐是老乔治的学生,他一时都看不出真假,温桂胜自认也没有这个本事,只好等待在实际使用中检验了。但是既然上峰叫研究,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了。他命令秘书叫来了几个组长。
回到办公室,还没等李士群吩咐刘泽之和田成羙、山木龙三等人联系,平川新野的电话先打来了:“李主任,陈劲松这里有了动静,郭烜派人和他联络,让他去一个死信箱里取一份东西,送交圣玛丽教堂乔治爵士。陈劲松主动向我作了汇报,您看该怎么办?”
李士群叹道这还用问?这个新来的平川新野究竟是太谨慎?还是无能?他答道:“当然是让陈劲松不动声色的去取情报,而后送到圣玛丽教堂。记住:一定要做的和平常一样,决不能有任何异样,如果引发郭烜的怀疑,即将上钩的鱼跑了,我一定会从重处置有关责任人员,明白了吗?陈劲松取来的情报你誊抄一份,在最短的时间里交给我。还有,全程派人跟踪陈劲松。”
放下电话,李士群还是不放心,又亲自和山木龙三联系,告知他陈劲松将去圣玛丽教堂,把郭烜放在死信箱里的文件交给乔治爵士的事情,嘱咐山木龙三监视乔治爵士的一言一行,听候命令。又打电话一一询问了田成羙和山木龙三那里的情况。
刘泽之劝道:“主任,这都两点多了,您休息一会吧。”
“也好,你也别回宿舍了,有情况随时叫醒我。”
二十八日凌晨五点,平川新野派人送来了誊抄的郭烜写给乔治爵士的信。办公室外间,刘泽之凑合睡在了沙发上,随时待命。李士群一名叫李学惠的保镖侍卫叫醒了他,刘泽之拿过信封,发现信封没有按照惯例密封,并加按经办人的手印,心中一动,却故作不悦的说道:“这是谁送来的?就这么草草的用订书钉封上?一点常识都没有。”
李学惠答道:“是新来的平川秘书派个日本人送来的,那个送信的人……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好像是叫……真想不起来了,不过肯定是日本宪兵队的人,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刘泽之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时间不太对啊,好像在途中耽搁了……日本人,那也不意味着……而且平川秘书和浅野君在一起,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这样的文件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亲自送来才对,也好顺便第一时间接受主任的命令。算了,也许是我太多心了,可能这个时候他们也换班休息了。反正这封信我没有看,你可以作证;你没有看,我可以作证。我去叫醒主任。”信中的内容他早已和周成斌有过沟通,这个时候,自然避嫌。
李学惠心道李主任的这两个秘书,倪新是太认真,如果碰到刚才的情况,一定会追查到底;刘泽之是太马虎,只要摘清自己,其他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入睡不足三个钟头的李士群用冷水擦了把脸,看完密信的内容,沉吟片刻,命令道:“通知田队长马上赶回来。还有,给影佐将军打电话,看看将军在哪里,就说我有急事想面见将军。”
刘泽之看了看手表,问道:“现在?这才凌晨五点多……”看李士群还在沉思,没有理睬他,赶紧又道:“属下这就去办。”
田成羙匆匆赶了回来,李士群把平川新野送来的文件递给他:“你看看。泽之,去门口守着,影佐将军来了,马上请进来。”
田成羙仔细看罢,答道:“虽然很想得到老乔治的‘独门秘籍’,郭烜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很谨慎,把他和乔治爵士见面的地点约在了维多利亚女王号出发的码头,明日上午八点半?距离客轮离开上海只有半个小时。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仅老乔治答应和我们合作,他的助手陈劲松也投靠了我们。李主任,郭烜插翅难飞!”
李士群淡然一笑,说道:“从这份情报里,你还看出了什么?”
田成羙再次拿起情报:“……维多利亚女王号客轮三号机仓口见面……八点半?李主任,得知老乔治父子离开上海乘坐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号客轮后,属下做过调查:三号机仓口是头等舱乘客上船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是接头的理想地点……而且只提前半个小时,该到的乘客应该在就到了,老乔治和郭烜见面,太显眼了吧?如果出了事,也不方便逃跑啊……郭烜不是胆大妄为的人啊,难道他有所依仗?”
李士群笑了一下,答道:“他当然有所依仗,他的依仗就是我长久以来的那块心病。成羙,你是我的左右手,我对你是不会有所隐瞒的。此次行动,抓住郭烜,只是目标之一,我要一箭双雕!”
田成羙答道:“谢谢主任的信任。一箭双雕——抓住郭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当然那个该死的卧底!成羙,你觉得陈劲松和我们合作的事,76号知情人的范围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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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是黄雀(上)
数日以来,田成羙也感觉到了李士群的不同寻常:如此重大的行动,却没有启用安全房,虽然也发布了命令宣布处于紧急状态,可是这两天似乎流于形式,并没有严格控制。本想直言提醒,又因为倪新为了同样的事,当着自己的面碰了个大钉子。一时搞不清楚李士群的用意,没敢开口。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士群自己提了出来。
田成羙字斟句酌的答道:“除了我,还有浅野一健、新来的平川新野,以及和他们一起执行监视任务的部下,但是这些部下不会知道全部详情。倪新和刘泽之,还有就是温处长,山木龙三应该也知道,我的行动队的几名主任也应该知道一些。还有……属下不敢妄言。本来知情人的范围应该可以控制的再小一点,主任似乎是有意为之?”
李士群补充道:“倪新擅自命令情报处的几名组长参与行动,再有就是我让温处长和张克清等几名电讯组长参与研究老乔治送给影佐将军的密码破译技术的文件。成羙,你觉得这个卧底的范围会有多大?”
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话说到这里,田成羙当然明白了李士群的用意,笑道:“主任高明。如果那个卧底真的存在,范围应该就是此次行动知情人的范畴。而且——您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这些知情人,知道的情况都是不尽相同的,掌握全面情况的只有您,再算上我一个。事后可以按图索骥,找出这个卧底。可是,李主任。您的计划里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如果郭烜知道了陈劲松和我们合作的事,不露面怎么办?属下觉得——他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很大。毕竟,我们内部这个卧底并非泛泛之辈。”
李士群幽幽说道:“我就怕这个卧底不把消息送出去,那可就枉费我的一番心机了。成羙,我一直在琢磨我的对手,对他们的了解,超过了对你们,我的亲信部下。郭烜太骄傲了,老乔治手里的技术对他的吸引力太大,最后那批设备他也舍不得放弃。他认为只要和我们内部这个神秘的卧底配合得当,他是完全有能力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得到他想要的,又能安然逃离。骄傲、自负,和对这个卧底的信任,就是他唯一的漏洞。”
“主任,这是一招连环计。属下对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实话,我不敢说您比戴笠戴老板高明,但是和毛人凤相比,他实在是望尘莫及。至于周成斌、郭烜之流,更是不值一提。”
被很少溜须拍马的田成羙送上一顶如此之高的高帽,李士群很受用,哈哈一笑,说道:“此话言过其实了。我相信:周成斌、郭烜已经知道了陈劲松这个亲信部下的背叛。但是他还是敢和我们过招!这样的对手,值得尊重。但是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再高明,也不过是那个捕蝉的螳螂,而我,才是那只黄雀。”
影佐祯昭闻讯而来,刘泽之打开里间办公室的门,很恭敬的说道:“将军请吧,李主任一直在等您。”
李士群站起身来笑道:“冒昧之至,打扰将军休息了,实在是箭在弦上,不敢耽搁,有很多事情要请将军的示下,李某才好安排行动。田队长,你去忙吧。刘秘书,我记得将军很喜欢福建的双薰茉莉花茶,沏两杯茶来。”
刘泽之沏好茶送了进去,李士群摆摆手让他出去。田成羙坐在外间似有所思。刘泽之问道:“怎么了?还有事要找主任?”
田成羙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并不是对刘泽之有所怀疑,而是他觉得和刘泽之说不清楚。他有一个和倪新一样的隐忧:李士群对形势的判断不可谓不高明,但是这些判断都是建立在陈劲松是真心背叛军统,为了个人利益,和76号合作的基础上的。可是万一陈劲松玩一手反间计,如之奈何?也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那个陈劲松的表现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76号里田成羙看上眼的人不多,倪新是其中之一。除了工作,私下二人也还算投缘,以往这种时候,他总会和倪新商量。不方便直接和李士群说的话,也会通过倪新转达。可是且不说现在倪新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李士群对倪新的态度,怎么会突然之间无缘无故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从一直以来的亲近信任,甚至有些袒护,变得疏离冷淡。最近倪新并没有捅出什么大篓子,犯下什么大错啊。
刘泽之看田成羙半日没有说话,又说道:“你不走啊?那你替我盯会,我去换身衣服,吃点早点再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拔脚就走。田成羙赶紧阻拦:“不行不行,我马上要走,李主任让我……我先走了。”
刘泽之很不满意,撇了撇嘴:“我不让你替我顶班,你也没急事。算了,不敢劳您田大队长的大驾。哎,我走不开,你出去办事之前看看我弟弟刘无来了没有?让他去我宿舍把我的胃药拿来。”
田成羙笑笑,答道:“好吧,刘无如果已经上班了,我亲自转告他;如果他还没来,我托别人给他说一声。”
不大一会,刘无拿着胃药来了,刘泽之接过胃药,低声说道:“想个办法,让李士群的司机今天不能出车。”
刘无答道:“您放心,我这就去办。正好医务室从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门了,三个医生两个护士都不知所踪。老马现在要是病了,只能去医院。”
刘泽之想了想,也很奇怪,医务室关门,没道理啊。他答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刘无点了点头,又和门口警戒的李学惠等笑着打了招呼,回了车队。
李士群和影佐祯昭闭门协商了一个多小时,离开76号。李士群亲自送到了大门口,转身命令道:“泽之,下午市里的张宝成局长过来,我先不见他了,你让他在接待室里待命。记住:没有我的话,不准他离开。他带来的东西也放在那里备用,不准任何人翻动。”
76号和市警署常有合作。刘泽之以为是因为76号人员紧张,所以李士群征得影佐祯昭的同意,从市警署调人支援。不过这也不对啊,影佐祯昭手下有的是职业特工,何必调遣警察增援。再说市警署一正两副三位局长,自己都打过交道,哪又冒出来一个姓张的?难道是刚来的?市警署的局长到了76号,也算是贵宾了,又是来帮忙的,李士群居然连见都不见,这架子也拿得太大了吧?怎么还不准人家离开?是软禁吗?人家是上海市警署堂堂正正的一局之长,买76 号的帐吗?
刘泽之没有多问,答应了一句:“是,我知道了。”去门卫那里叮嘱了几句,又回到了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之后,李学惠悄悄进来说道:“刘秘书,主任的司机老马突然病了,上吐下泻,说让我和你说一声,去医院看看,拿点药就回来。”
刘泽之故意关切的问道:“严重吗?拿药?为什么不去医务室?”
“你还不知道?医务室今天上午就没开门,三个医生都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是夏季,最近上海一直在流行急性肠炎,可马虎不得。”
刘泽之想了想说道:“三个医生一个都不在?是有点奇怪,不过和我们不相干。你说的有道理,急性肠炎是传染病,告诉老马:既然去了医院就全面检查一下,别大意了。传染给我们还不要紧,万一主任被传染了,那事可就大了。”
下午二点钟,门卫打来电话说是张局长了来了,刘泽之迎了出来:“张局长是吧?就您一个人?”
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一辆货车上走了下来,虽然穿着制服,可却不是警察的制服,看起来此人并不是市警署的,自己误会了……可是这是哪个部门的制服?好像在哪里见过……张宝成笑道:“刘秘书吧?你们这里的门卫说让我找你就行了。怎么了?你们这里没人卸车?”
卸车?卸什么车?这个局长怎么连个随从都没有带?乘坐的还是货车,刘泽之感觉很不寻常。笑道:“当然有人——”扬声对门口的几名卫兵说道:”你们几个过来,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张局长,我们李主任现在比较忙,一时抽不出时间来。请您到接待室坐一会。”
张宝成笑道:“好的,我明白,从现在起,到行动结束,我不会离开76号。”
这个姓张的局长态度出乎意料的好,近乎曲意逢迎,想来不是什么要害部门有权有势的人物。对76号而言,此人能帮上什么忙?诱捕郭烜在即,李士群这是要干什么?刘泽之心存疑虑却不好多问。
几名警卫从货车上卸下两个大箱子。箱子并不沉,两个人可以很轻易的抬起来。刘泽之装出帮忙的样子,搭了一把手,也没感觉出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命令道:“都抬到接待室去。”
安顿好了张宝成和他带来的两个大箱子,正想去资料室翻查一下那个姓张的局长穿的到底是哪个部门的制服,也好找出点头绪来。李士群又命令他:“泽之,按照这个名单,通知今天下午五点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必须出席,不得请假。”
名单上有二十来个人的名字,涵盖了76号几乎所有的负实际责任的处长、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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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谁是黄雀(下)
二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分,刘泽之来找李士群汇报:“主任,名单上的人都通知到了,本来一直找不到倪新,恰好他十分钟前赶回来了,我已经告诉他了。他说想见见您,让我替他问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您说这个倪新,快一整天了,没有露面,想见您就来呗,还让我替他通报。显见的是当了情报处的处长,不是在您身边的时候了。”
李士群连头都没有抬,继续审阅文件,刘泽之等了一会,又说道:“那我去告诉倪新:您现在正忙着那,有什么事会后您再找他谈吧。”
“你去告诉倪新:有什么事会上说吧。”
刘泽之一愣:“会上说?听倪新的意思,是想和您单独……”李士群看了刘泽之一眼,刘泽之赶紧改口:“属下明白了。”
会议室中,二十来个人在座。李士群说道:“这一两天有大行动,为了万无一失,开会协商各个部门的工作。由于大家都有任务在身,长话短说,先由田队长、山木组长、浅野队长谈谈你们有没有困难,需不需要其他部门提供帮助。”
由于情治工作的性质首先就是需要保密,76号很少召开这样各个部门参加的会议。即使需要协调,也都是相关的几个人小范围的商议。李士群是76号的当家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虽不理解也会照办。但是这几个人负责的工作都涉及机密,不好措辞,于是都异口同声的表示请李士群放心,有困难也会自己克服,保证完成任务等等。
刘泽之越想越奇怪,李士群召开这样一个没有多大用处的会议究竟用意何在?把在一线负责指挥行动的人都调回来,难道不怕军统上海站突然发难吗?细思起来,好像是特意说给谁听的。说的谁听得哪?难道是说给卧底听的?一定是的!
刘泽之心中暗笑:李士群,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想的是用乔治爵士手里掌握的密码破译技术、最后一部分盘尼西林生产设备为诱饵,诱使郭烜等人上当。让郭烜以为八十六号掌握着一切,可以铤而走险。李士群并不知道上海站已经得到了密码破译技术和全部的生产线。
只要周成斌、郭烜以不变应万变,李士群已经处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利境地。遗憾的是:郭烜不肯背弃对乔治爵士的承诺,而周成斌也不肯置陈劲松、翟岩民等人的生命于不顾,而他自己,也万不能违背对陈劲松的承诺,执意要把这场较量持续下去……
如果此时,李士群和影佐祯昭发现中了陈劲松的反间计,上海站已经运走了全部设备,不仅陈劲松会死无葬身之地,早已经被76号掌控的翟岩民等数名上海站成员,也必然会被捕牺牲。
这一切,也许符合特工的习惯做法,符合军统的军法家法,却违背了做人的原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这一切,兄弟之间早有共识,也制定了相应的计划……只是计划有可能成功吗?军统上海站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危机:若成功,所有的人都可全身而退;一旦失手,死的将不仅仅是查尔斯牧师收养的中国孤儿、陈劲松、翟岩民……兄弟几人将会同赴黄泉!
刘泽之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可笑,也很凄凉:计划成功,未必有赏;万一失手,上海站再一次全军覆灭,即使自己一个人侥幸逃出魔掌,重返局本部,也会死于军统的家法。唉,这就是卧底的悲哀吧。
李士群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困难,那我就说几句:此次行动的意义我就不在此重复了。剿灭军统上海站,生擒周成斌、郭烜等通缉在案的匪类,就在此一举。为了这个行动,我们前期做了很多工作,又得到了大日本皇军的全力支持,还有,陈……的投诚加盟,如果此次还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我们把计划再完善一下。”
李士群不厌其烦的一一过问细节,似乎是想做到万无一失。话里话外,只要是有心人,不难推测出此次行动的全部计划。两个小时之后,会议即将结束,李士群说道:“会议就开到这里,大家都有任务在身,各自出发自行安排吧,我伫听捷音。倪新,你代替田队长的位置。田队长,你留一下。”
此话等于是告诉与会者,可以自由行动了。刘泽之和众人一起离开了会议室,他又产生了一个疑问:李士群对倪新已经有了心病,为什么又让他顶替田成羙的位置?单独留下田成羙,想干什么?那个姓张的局长,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为了避嫌,刘泽之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径直回了办公室。刚坐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赵敬东!刘泽之心里猛然一动,他怎么来了?算起来,四周的封闭培训,要到三天后才结束,难道……
踌躇满志的赵敬东笑道:“李主任不在?哎,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饭那。”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封闭培训吗?出事了?还是你悄悄溜出来的?找主任有什么事,有事你也应该先对我说啊。”
赵敬东笑笑,笑意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也没等刘泽之让座,自己坐在了沙发上,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拿起了暖水瓶,晃了晃,问道:“有茶叶吗?”
自从被关进提篮桥监狱,飞扬蛮横的赵敬东受此挫折,收敛了不少,后来虽然被放了出来,又因祸得福当上了意诚商贸公司的经理,却一直很低调,特别是偶尔有机会回到76号,更是规行矩步。今天这样志得意满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刘泽之打开抽屉,拿出茶叶罐,说道:“你等会。老李——去水房灌一瓶开水。老赵,你到底干什么来了?今天我可真没时间陪你聊天。估计主任也没时间见你。”
“泽之,我是奉命而来。”说着,赵敬东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的说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一会你就知道了。”
刘泽之的不安加剧了,奉命?当然奉的是李士群的命令。赵敬东以前是行动队的组长之一,田成羙的手下,而田成羙又被李士群单独留了下来。这其中一定有阴谋。好在对付赵敬东这样的赳赳武夫,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刘泽之笑了笑说道:“喲,又来了,神神秘秘的。你还能有什么秘密?都不在76号了。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那。你自己待着吧,我还要去接待室看看张局长,人家怎么说也是客人,不理不睬的,总是不好……”
赵敬东微微一愣,说道:“原来你都知道……我说那,现在倪新当了情报处的处长,那个叫什么的日本人刚来没几天,你才是主任身边最亲近的人。泽之,不是我有意瞒你,想瞒也瞒不住,不过主任亲**代不准向任何人透露。”
没想到赵敬东的突然出现,真的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局的局长张宝成有关系。刘泽之又道:“那你还是别说了,省的为了我,你又犯错。你和那个张局长以前熟吗?”
“根本不认识,一个搞防疫的,我怎么会认识?今天临时抱佛脚,学了一整天,什么传染病,什么防疫,头疼死了。咱们医务室那几个人,也不是专门搞这个的,都是一知半解。”
76号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和赵敬东怎么又搞到了一起?防疫局?那个张局长是防疫局的?看他穿的制服,好像是……可是76号的行动,和防疫局能扯上什么关系?赵敬东临时学习防疫知识,干什么?难道要转行?不可能啊。
李学惠打来了一瓶开水,刘泽之先不沏茶,说道:“刚才你说你还没吃饭?走吧,到我宿舍吃饭去。”
“那可不行,李主任命令我在办公室等他。你让人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吃的随便搞点。”
刘泽之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单独和赵敬东聊聊,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套出他的话。“那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吧。主任和田队长有事,一时半会忙不完。好久不见了,我陪你喝两口,这里和我以前的办公室不一样,就在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可不敢公然喝酒。”
听刘泽之这么说,赵敬东有点动心,封闭培训快一个月了,嗜酒如命的赵敬东滴酒未沾,也实在是憋得够呛。正要答应,门口警戒的李学惠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李士群和田成羙走了进来。看见赵敬东,李士群说到:“你来了?都安排好了吗?”转身对刘泽之说到:“打电话让食堂送点吃的,我们开个会。泽之,你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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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内疚神明
刘泽之心中一凉,终于顿悟:原来老谋深算的李士群还准备了一套方案。和赵敬东一起受训的是76号四十五名行动人员,他们才是此次行动的真正执行者!且不说这些人之前在孤岛上全封闭培训,绝对没有泄密之嫌,李士群还准备让这些人化装成上海市防疫局的工作人员。张宝成送来的两个大箱子装的肯定就是防疫局的制服。可是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太晚了!
盛夏时节的上海正在流行急性肠炎,这些防疫人员出现在码头、苏州河畔等人口密集之地,顺理成章。郭烜、陈劲松等人绝对想不到他们逃脱了76号的第一轮追杀,真正的杀手却是这些人!
李士群诱捕郭烜可能的行动地点是维多利亚女王号出发的旭日码头、装有最后一批设备的渔船、陈劲松以前负责的那家纸烟店、第比利斯咖啡馆,四十五个76号专业行动人员,分头控制这四个地点绰绰有余!别忘了当初倪新挑选这些人的标准:训练有素、对上海地形熟悉。何况这些人在暗,而军统上海站在明……尤其是按照周成斌的计划,郭烜实际露面的地点:旭日码头他不担心,那里的计划应该是安全的;陈劲松等人逃离的地点:第比利斯咖啡厅,不是硬拼能闯出去的地方。虽然第比利斯咖啡厅有机关,但是在这些突如其来出现的特工面前,安全逃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办?自己和周成斌精心策划的第比利斯咖啡厅的行动没有对付第二波对手的准备,毫无防备的郭烜等人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把情报送出去,两害相权取其轻,马上终止行动,郭烜立即转移撤退。而已经在76号掌控之中的陈劲松、翟岩民等人只有放弃了……放弃自己的战友,背信弃义,即使是不得已的,也是内疚神明……
可是怎么样才能把情报送出去?自己根本离不开李士群的视线……明天八点半的行动,六点钟参与行动的上海站人员就会陆续就位,最迟要早明日凌晨三点前向周成斌示警,才来得及安排。现在快八点了……刘泽之一筹莫展。只要郭烜露面营救陈劲松,必然死于第二波袭击中,怎么办?
食堂送来了晚餐,李士群笑道:“陪我一起吃点,我们边吃边聊。敬东,人员都到位了吗?”
正在帮着刘泽之摆放碗筷的赵敬东赶紧答道:“到位了,按照李主任您的命令,进驻三号安全房。这些人到目前为止并不知道即将执行的任务的详情。”
“好,明日三点按照原定计划,分头出发,各自就位。来,别站着了,都坐吧。”
吃到一半,田成羙说道:“李主任,属下之前的工作,改由倪处长负责。会后交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细说,属下想一会再去找一趟他,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事项。”
李士群点了点头,对倪新,他前所未有的不放心,说道:“你说得对。这样吧,你带几个人去,和倪新交接完毕后,让他们协助倪新。嗯——现在已经十点了,你开车去,让我的司机老马送你,然后就别回来了,直接去三号安全房,盯着点那些行动人员,他们原来大部分都是你的部下。”
刘泽之插话道:“还没有来得及向主任汇报:老马生病了,急性肠炎,在医院留院观察。刘无今天正好值班,让他送田队长去吧。”
76号最近又从南京汪伪政府那里申请了几部新式进口轿车,准备为几名一线处长配备专车。几天前刘泽之曾和田成羙说过等车辆运来了,想让刘无给他当专职司机。对憨厚寡言、沉稳细致的刘无,田成羙观感不错,又碍着刘泽之的面子,当即一口答应。
此时刘泽之提议让刘无送田成羙,顺理成章。刘泽之似乎很不放心,陪着田成羙一起来到司机班,把刘无叫到一边,交代了又交代。田成羙带着两名部下来了,刘泽之还在叮嘱个没完。田成羙笑道:“泽之,行了,别啰嗦了。我看刘无比你靠谱,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刘泽之觉得田成羙这么说,让他当着弟弟的面很失面子,又不好说什么,不满的看了田成羙一眼,到底还是又说了几句:“食堂准备了很多三明治,现在流行肠炎,外面的东西能不吃尽量别吃。路上开车小心一点,一切听田队长的吩咐,凡事多用心。长点心眼,不要上峰说一说,你才动一动,要有眼力劲……”
田成羙带着两名部下整装待发,暗笑刘泽之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刘无一一点头答应。
刘泽之目送刘无开着车离去。他盘算着田成羙是第二波行动人员的总指挥,刘无去了三号安全房,当然就会跟着田成羙参加随后的行动。只有身在其中,才有可能见机行事,破坏行动,掩护郭烜脱险。虽然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再小的机会,也不能不冒险一试。如果刘无能找到机会,送去情报,就更好了。
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重庆,毛人凤办公室的灯也还亮着,汪秘书送进了两封周成斌发来的密电,看完第一封,毛人凤喜忧参半。周成斌汇报道:据八十六号提供的情报,中统调查重庆日本谍报网的行动失败,行动小组全部牺牲。毛人凤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个任务最后还是要着落在军统身上。中统固然没有抢走风头,但是破获这个谍报网困难重重。而且——中统的损失,说到底还是中国政府的损失。
看完第二份电报,毛人凤长出了一口气:盗火计划接近成功!所有的生产线都被转运到了威尔士亲王号军舰上,叶君远随舰押运,威尔士亲王号正在驶往香港途中。这封密电里周成斌还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已经拿到了乔治爵士的《光电的编程与破译》,该书也在叶君远手中。
和李士群多番交手,这是第一次完胜!他命令道:“马上电告桂林站熊站长,命令他们在公海上和叶君远接头,把人和生产线都运回重庆。”喜怒不形于色的毛人凤很难得的满面春风:“先给我倒杯酒,我要庆祝一下。对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戴老板去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时间,我要面见戴老板:为上海站请功。”
汪秘书凑趣道:“属下马上去办。八十六号又立新功,这都是毛先生你慧眼识人、为国储才的成果。就是周成斌和郭烜,也全赖您苦心孤诣,恩威并用的驾驭调教,才有此次完胜。如果要论起功劳,您该居首功。”
毛人凤哈哈一笑,又板起脸训道:“胡说!我怎么会和自己的下属争功?去忙吧。”
其辞若有憾焉,实则深喜,汪秘书如何听不出来?笑道:“属下马上去办。”
毛人凤心情极好,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周成斌在密电里还汇报说刘泽之被任命为李士群的秘书,这个消息让他很有几分得意。想起李士群在军统时一直不买自己的账,二人时有龃龉。最后处于权争下风的李士群居然背叛国家,远走上海投靠了日本人。而后双方对峙,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李士群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妄你枭雄一世,自认精明过人,你身边最亲近的机要秘书却是我麾下不叛之臣。
想起刘泽之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一年零几个月,对这个年轻人,自己也很有几分信任和喜爱。没想到此人到了狡诈如狐、天性多疑的李士群身边,也能做到毫无破绽,混的风生水起。看来以前倒是小觑了他,此人颇有几分城府。当然,现在这一点不是问题,国仇家恨集于一身,与日伪汉奸不共戴天的刘泽之城府越深,对潜伏、对军统、对自己越有好处。
毛人凤走到办公桌前,拿着电报,又一次看了起来。第一次审阅密电时,没有引起他关注的密电里的最后一句话跳入眼帘:“……后续行动已命叶君远当面向长官汇报,详情不叙。成斌一手策划,与他人无涉。”
周成斌似乎故意语焉不详,什么后续行动?一手策划,与他人无涉,这是在为谁提前推卸责任?难道这个周成斌瞒着自己擅自策划了什么行动?而且危险很大,所以需要事先摘清郭烜、叶君远等人的责任?
一定是这样的!上海站这些人,越来越难以驾驭!鞭长莫及……毛人凤想起昨日戴笠提到他估计上海租界存在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军统必须提前做好预案。沉思许久,毛人凤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近日亲自前往苏北,就近策划指挥,扩建军统上海站。这一计划看起来危险,但是苏北是几方势力的拉锯地带,只要行程绝对机密,在第三纵队的游击区里,毛人凤相信重建之后的上海站是有能力保护长官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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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入地狱
倪新来到田成羙临时设立的对陈劲松的监控站,几名部下赶紧站了起来。这是一家小客栈的三层顶楼,田成羙包下了走廊左侧的两个单间。居高临下,底下向东几十米,就是陈劲松那家纸烟店。属下汇报着情况:“倪处长,监控对象一直很正常,田队长说明天上午此人会离开这里,前往静安寺路第比利斯咖啡厅,命令我们随后跟踪同行,据说那里也提前做了布置。”
倪新知道,据陈劲松自己的供诉,明日,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半,他和郭烜在第比利斯咖啡厅接头后,一起到苏州河畔那艘装有盘尼西林生产线最后一部分设备的渔船上,离开上海前往苏北。而在此之前,据答应和76号配合钓出郭烜的乔治爵士向76号提供的情报:郭烜将于二十九日上午八点半抵达旭日码头,会见九点整乘坐维多利亚女王号离开上海返回英国的乔治爵士,取得乔治爵士掌握的密码破译技术。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在旭日码头和第比利斯咖啡厅,76号有两次诱捕郭烜的机会。但是倪新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虽然已经擅自做了应急安排,可那不过是赌一赌运气的亡羊补牢。
倪新问道:“这里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几个人在执行任务?”
“还有七个人,其中两个就在这家客栈楼下,化装成车夫。另外四个是流动暗哨,位置就在在纸烟店附近。”答话的那名姓姚的部下站在窗口,指着楼下几名便衣特工做着汇报。“还有一个化装成纸烟店里新来的伙计,贴身监控。”
倪新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下,还想细问,不远处一辆车停了下来,田成羙等四人下了车,拉开距离,向这边走来。田成羙率先上楼,倪新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是主任让你来的?找我有事?”
田成羙看了看手表,差十分钟十一点,预定的行动时间是明天凌晨三点,还有时间。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和倪新好好聊聊。命令道:“我和倪处长有事要谈,你们几个都到隔壁去,不叫你们不要过来。别忘了随时注意监控对象的动静。”
已经打烊上板的纸烟店内,76号一名叫颜克明的特工奉命贴身监控陈劲松,二人就着酱菜吃了点泡饭,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陈劲松估算着时间,换了一身舒适的半旧的深灰色茧绸中式裤褂,笑道:“换上衣服睡个踏实觉。明天就是最关键的时候了,是到国外享受人生,还是去见阎王爷,要见分晓了。我去烧点热水,咱们烫烫脚。哎,我说快十一点了,又该给上面的兄弟发安全信号了。”一边说着一边在煤球炉子上坐上一把灌满水的白铁皮壶。
颜克明酸溜溜的答道:“这年头有句俗话:要想做高官,先把土匪当。像我们这样一直为大日本帝国效忠的,反而不如你这样投诚的。你算是抄上了,五十根金条,这辈子吃喝不尽喽。我烫烫脚倒是行,这两天乏透了。睡觉?我可没你老兄这个福气,每隔半个小时还要发信号。”
陈劲松尴尬的笑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老颜,咱们在一起这两天也算有缘,多蒙你照应,我这里有一些积蓄,不多,也就三百多元储蓄票,等明天完了事,送给你喝杯酒,你可别嫌弃。”
颜克明看了看时间,十一点整,他走到窗边,把一条大白毛巾从窗口挂出去,然后又探头向楼上做了个手势。看到上面有人回复了一个手势,这才又收回了毛巾
屋里,陈劲松拿出一个铜盆,先放了半盆冷水。颜克明发完信号,走了过来,意外得此外快,相当于自己两个来月的薪水,心里很高兴,坐在盆前的小马扎上,脱了鞋卷起了裤腿,一边等着热水一边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可不是我贪心,你老兄有了五十根金条,那些小钱也不放在眼里。”
二人又聊了几分钟,陈劲松说道:“水开了,我给你倒水——”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拎着一壶开水走过来。
突然,陈劲松拼尽全力,抡起装满开水的白铁皮壶重重砸在颜克明的头上!颜克明闷哼了一声,见了阎王爷!陈劲松翻出他的配枪,打开了保险。
第一次不期而遇的时候,八十六号就告诉了陈劲松他的初步计划:第比利斯咖啡厅的一名经理是军统的人,半年前上海站在那里挖了一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在诈降76号,取得最后一批设备后,和郭烜约在这里会面,而后通过密道撤退。
陈劲松却早就打定主意:放弃从这条密道撤离的计划。以他对周成斌这个长官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弃自己于不顾。可是上海站刚刚重建,手里可以利用的资源太少,他要为上海站保存第比利斯咖啡厅这个联络站。
更主要的原因还不在此,陈劲松深知郭烜这个人对军统的价值。郭烜只要露面就会有危险,万一脱身逃离计划失败,导致郭烜被捕,百死不足赎其罪!为国牺牲,不敢后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按照计划取得最后一批设备,放置在渔船上之后,他决定自己寻找机会脱身,确认安全后去找周成斌。这样郭烜自然就会放弃在第比利斯咖啡厅露面掩护自己撤退的计划。如果脱身不成,为了八十六号的安全,绝不活着落入76号手中,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盗火计划已经完成,死有何憾?而自己死后,第比利斯咖啡厅的接头计划自然也会取消。
在盘下这家纸烟店,建立联络站之后,陈劲松挖了一个长十来米的地道,通往隔壁的一家寿衣店的后院。由于怕打草惊蛇,这家纸烟店没有经过彻底的搜查,76号并不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
76号规定贴身监控他的特工每隔半个小时发出一次信号,他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逃生!陈劲松移开后墙的货柜,露出的地板上有几块事先撬松了的地砖,挖开地砖,跳进地道。
在陈劲松杀人逃跑的同时,倪新和田成羙正在深谈。田成羙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两天你和李主任之间有点不太寻常,你是不是捅了什么大篓子?”
“没有,是有点……私事,你别瞎猜了,不是因为莫艳琳的事。田队长,先不谈这些。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了,我早就想和你聊聊。我总觉得这个陈劲松不简单,我并没有证据,可是……”倪新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田成羙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个人的表现太完美、太冷静了,好像一切都早有准备……记得李主任说过:过于完美的事情,往往就是假的,提前设计好的。”
倪新一愣,复又一笑,答道:“我和你的感觉一样。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既然李士群选择了把倪新屏蔽在第二方案之外,田成羙当然也不会泄密。何况如果陈劲松真的有问题,第二方案也未必能确保无虞。他想了想说道:“陈劲松不就在楼下那家纸烟店里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们和他谈谈,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如果你我露面,万一被军统发现了打草惊蛇,会坏了大事,李主任绝对放不过我们。你等会,小姚——你过来一下。”
小姚应声而入,田成羙吩咐道:“你去纸烟店告诉陈劲松,就是我说的,让他以送货为名来一趟。这是给你的——”田成羙掏出几张钞票:“让他拿一条三五烟,给值班熬夜的兄弟们分分。”
小姚领命而去,田成羙又喊住了他:“顺便把刘无叫来。”
刘无走进房间,田成羙命令道:“差点忘了,车后备箱里有夜宵,你带两个人拿上来……”
突然,一名特工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田队长、倪处长,小姚发来紧急信号,纸烟店出事了!”
倪新心里咯噔一下,不好!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田成羙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二人对视了一眼,倪新说道:“成羙,你马上向主任汇报!刘无,你们两个跟我来,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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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棠棣花落
倪新带着刘无和另外一名特工跑到纸烟店,颜克明光着脚,裤腿卷着,狼狈不堪,脑浆迸裂死在地下,狭小的店面里地上、墙壁上全是污水和鲜血,不忍直视。面无人色的小姚结结巴巴的汇报:“我一进来……就这样,一看,死了……”
一眼看见货架后的洞口,倪新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打断了小姚的话,命令道:“小姚,你去向田队长汇报,让他马上带人搜捕!你们两个跟我来。”
刘无二人跟着倪新跳进洞口,这条地下密道又窄又矮,三人好不容易从另外一头爬了出来。倪新四周一看,这家寿衣店的后墙外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大西路,那里是闹市区,不到五百米就是一家规模很大的菜市场,白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午夜时分却罕见行人;还有一条路通往棚户区。在那里倪新事先安排了两个人蹲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向哪里追击。打量了一下身后的两名部下,除了刘无,还有一名他并不认识,命令道:“刘无,你向那个方向追击。注意安全,在棚户区有我事先安排的两个人,如果发现陈劲松的踪迹,可以向他们示警,请求增援。你跟我来。”
刘无答应了一声“是”,持枪在手,助跑几步,翻出寿衣店的后墙,向棚户区跑去。百余米后,估计已经走出了倪新的视线,刘无放慢了脚步,给素未谋面的陈劲松留出逃生的时间,但愿陈劲松走的是这条路,更希望他不要和倪新的手下狭路相逢,可以逃出生天。更让刘无庆幸的是天从人愿,他居然有了独立行动的机会。哥哥千方百计也找不出送出情报的办法,谁知道会有了这么一个意外的机会。
这个时候徐建雪和纪群两个弱女子出门都不方便,而且周成斌所在的普济寺下院没有电话,对外联络周成斌使用的是藏在寺里的一部电台。她们去送情报也只能步行。刘无决定直接去普济寺找周成斌。至于送出情报后,如何善后,放到第二步再说吧。
谨慎的刘无决定绕过棚户区,以免碰到倪新蹲守的部下,从东面绕到苏州河,从那里沿河步行五公里,而后再向北走两公里,抵达普济寺下院。这条路虽然绕远,比径直去普济寺多走两公里左右,全程需要一个半小时,但是沿途人迹较少,比较安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只要在明日凌晨三点赶到普济寺见到周成斌,就完成任务了。
陈劲松向棚户区跑来,这里有一个上海站设立的死信箱,他必须在死信箱里给翟岩民等人留下情报,让他们设法摆脱76号的掌控。虽然他知道在明日开始行动之前,翟岩民及时拿到情报的几率微乎其微,拿到了情报,摆脱76号掌控,获得自由的概率更小,但是他不能不做,这是他的责任。
76号的特工一旦发现他杀人逃跑,必然会紧追不放。陈劲松一边狂奔,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大约一公里之后,他找到死信箱,首先确认了身后暂时安全,看来76号还没有追上来。他掏出事先藏在身上的钢笔和一幅旧手帕,留下情报后,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很快,陈劲松抵达了这一片棚户区的北面,这里有一个贩卖旧衣旧物、破旧家具、贼赃等货品的鬼市,穿过这个鬼市,有一条马路,隔着马路是一个中档小康市民的住宅区。陈劲松放慢脚步,调匀呼吸,若无其事的横穿鬼市。这里时不时会有追赃的警察和包打听等各色人等出入,他不能不小心提防。
倪新留在这里蹲守的两名特工本来的位置不是这里,而是在距离鬼市五十余米的一间空置的棚户屋里。这两名特工都姓杨,本是情报处的文职人员,对倪新这个新任长官并不服气,对被派来执行蹲守任务也颇有腹诽:李主任把情报处的大部分行动人员抽调给了田成羙指挥,作为文职人员的他们留守,难得清闲。没想到倪新把他们派到了这里,一天到晚吃不上喝不上不说,还特意叮嘱此次行动是瞒着李士群的。也就是说行动成功,也未必有赏;万一失败,没准还要吃瓜捞。
再说那个叫陈劲松的明明已经投诚了。怎么还会逃跑?就算是逃跑,也不一定就走这条路啊。纯属吃饱了撑的!
这天晚饭后,二人闲聊了大半天,大杨说道:“晚饭就啃了三个干烧饼,又饿了,还不准睡觉,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小杨也发着牢骚:“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没准那个姓倪的一会过来巡视,还不敢走远了,好在明天中午就可以撤了。你一说我也饿了,那边有个鬼市,鬼市上有卖小吃的,我们过去看看,吃点东西。”
“好吧,如果这个时候倪处长恰好来了,咱们俩统一好口径,就说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哪有那么巧?走吧,快去快回。”
二人走到鬼市,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小杨坐下来就吃,大杨四处踅摸,想找点醋,一回头,看见了陈劲松!他不敢置信的仔细打量,确认后,愣在了那里。
陈劲松走过了馄饨摊,大杨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刚过去的那个人是陈劲松!”
什么?!小杨大吃一惊,“真的?”
“嘘——别吵!”大杨是个老油条,他衡量着利弊,动手抓捕?陈劲松居然可以摆脱贴身监控的人,摆脱监控哨,跑到这里,可见身手不凡,贸然动手,没准小命就此交代!可是陈劲松跑了,76号不可能不全力缉捕追踪,如果抓着了活口,或者是循迹查到自己兄弟两人曾和陈劲松不期而遇,却放过了要犯,这颗脑袋还是保不住!他扔在桌上几张小额钞票,做出了决定:“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先别动手,跟着他,见机行事。”
作为军统数一数二的跟踪反跟踪高手,陈劲松很快意识到了有人在身后跟踪,他故意时快时慢,又拐了两个弯,判断出跟踪的人只有两个,这应该是76号第一批追踪的人,大队人马还没有跟上来。他决定把这两个人诱到偏僻的苏州河畔,解决后再去找周成斌。
五月二十九日终于到来了,零时刚过,陈劲松到了苏州河畔,走过两艘渔船,他有意放慢脚步,借着船上微弱的灯光,陈劲松向后观察,再次确定只有两个跟踪者。来到河道边一处废弃的导航塔边,陈劲松隐身在水泥柱子后面,脱下上衣,折叠成正方形。
两三分钟后,两条黑影一前一后接近,陈劲松冷静的放过第一个人,十来米之后,第二条黑影走到他身边,陈劲松突然现身,没有受伤的左手持枪,右手拿着折叠好的上衣堵住枪口消声,扣动了扳机!
沉闷的枪声过后,被打中腹部的小杨一声未出倒在地上。
前面十余米处的老杨还下意识地往前又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似乎出了事,一转身,陈劲松已经欺到他身边,没等他喊出声来,又是一枪!
老杨就地一滚,这一枪打在他左腿上,没有击中要害。老杨一边拔枪还击,一边大喊:“来人那,这里有逃犯!快来人!!”
顾不得有可能惊动军警,陈劲松连发两抢,无奈天色太暗,身上又有伤,加上老杨拼死挣扎,一枪打空,另外一枪还是没有击中要害。老杨没有目标的还击,连开数枪。他指望着即使打不死对手,只要能惊动巡逻的军警,自己就有一线生机!
七八声凄厉的枪声在凌晨的寂静里,格外惊心动魄。不远处似乎已经传来警车的声音,陈劲松顿感脱身无望。就在他几乎绝望了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枪响,击中老杨的左胸。靠在河边水泥栏杆上,和陈劲松枪战的老杨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
陈劲松猛一转身,用枪指着来人!那人说道:“我是刘无,八十六号的弟弟,国民政府军统局中尉特工。我知道你是陈劲松,没想着在这里碰到了你,此地不可久留。听着:我奉命冒险去给周站长送情报,你必须顶替我,我去了一旦出事会连累八十六号暴露。李士群安排了第二波袭击,这些人都化妆成……”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濒死的小杨一枪打中刘无的后背,这一枪耗尽了他残存的生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就此死去!
陈劲松从地下抱起刘无,子弹从刘无的左前胸传了出来,刘无只说了两个字:“快走……”头一歪,死在陈劲松的怀里。
陈劲松浑身发抖,他放下刘无,从小杨手中拿走76号的佩枪,顾不得伤怀,此刻悼念战友是太奢侈的一件事。转身急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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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伤逝
二十八日午夜十一点二十分,连日忙碌的李士群神思倦怠,刘泽之劝道:“主任,床铺整理好了,您到卧室休息吧。”
李士群揉了揉太阳穴,答道:“也好,你去吧……”
电话铃响了起来,李士群示意刘泽之接听,电话里田成羙急切的说道:“泽之,是你吗?向李主任汇报:出大事了!陈劲松杀人逃跑,倪新已经带人去追了。我马上也带人搜捕,具体情况随后报告。”
刘泽之心中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说道:“你别挂电话,主任还没有休息,你直接和主任说。主任,田队长的电话。”
从刘泽之的声音里李士群知道出了意外,他倦意顿消,接过电话。
利用这个空隙,刘泽之飞快的整理着思绪:陈劲松杀人逃跑,自然是去找周成斌。虽然刘无在那里,陈劲松应该不会有机会和他接上头,李士群策划第二波袭击的消息还是传不出去。只要周成斌见到陈劲松,第比利斯咖啡厅的接头计划自然会取消。但是陈劲松成功逃离的机会太小了!看起来自己还必须设法传出情报。
现在是十一点半,还有时间,刘泽之决定等一等田成羙的进一步消息。民国三十年五月底的上海,出奇的闷热,刘泽之打开电风扇,又给李士群换了一杯菊花茶。
陈劲松诈降,杀人潜逃的消息对李士群震动很大,虽然田成羙和倪新正在带人追捕,陈劲松安全逃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自信看人很准、目光独到的李士群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劲松居然会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深深的挫败感让他很沮丧。想起刘泽之曾经为了厘清责任,无意中提醒过他陈劲松此人很不寻常;而倪新更是直言进谏。唉,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刚愎自用了?
李士群喝了两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叫赵敬东进来。”
刘泽之对一直在外间秘书室待命的赵敬东说道:“主任叫你进去,你当心一点,出大事了,主任心情很不好。”
李士群命令道:“你马上赶往三号安全房,把那些服装设备也运过去,在那里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泽之,和影佐将军联系,我要和他通话。还有,派两个人去这个地址的一艘渔船上看看,那批设备还在不在?”
既然陈劲松是诈降,那么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取走最后一批设备,放着在渔船上作诱饵的设备应该已经出事了。刘泽之应了一声,拨通影佐祯昭的电话,交给李士群,离开办公室自去找人执行命令。
很快,刘泽之办完事回来,没等他说话,76号值班室打来电话,说是市警署来电,在苏州河畔发生枪战,警察赶过去后,发现现场三名死者之一身上带着76号的证件。现场已经被封锁,请76号马上派人过去。刘泽之答道:“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向李主任请示。”
放下电话,刘泽之暗道:枪战发生的地点距离陈劲松逃离的联络点不远,三名死者只有一名可以确定是76号的人,陈劲松还活着吗?有伤在身的陈劲松打死三名76号的特工,安全脱逃,这近乎于天方夜谭。如果李士群能派自己去现场,就好了,不仅可以脱离李士群的视线,还有机会见机行事。如果不派自己去,想来田成羙和倪新也很快会有情报汇报。
恰好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的通话也结束了,刘泽之作了汇报,李士群想了一下说道:“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
此言正中下怀。刘泽之答应着刚要出发,电话铃又响了,看李士群闭目思索,只好拿起电话。田成羙说道:“我是田成羙,泽之,是你啊?”
“你找李主任?稍等,我请主任听电话。”
田成羙说道:“我一会再向主任汇报……先和你说吧,泽之……有件事,有件事……”
这个时候田成羙打电话到李士群的办公室,自然是公事,而且十有**就是有关缉捕陈劲松的进展,和自己说?说什么?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刘泽之问道:“和我说?说什么?主任命令我去苏州河畔勘察现场,你长话短说吧。”
“泽之,我就在现场,是市警署通知的吧?他们刚发出通知,我就到了现场。泽之……对不起……”
预感到了什么,刘泽之心里一凉,他不愿正视,强笑道:“对不起?为什么?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
“泽之,现场……三名死者都是我们的人,其中……刘无……泽之,你在听吗?刘无他也……死在了现场。”
田成羙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刘无……死了?刘泽之愣在了那里,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李士群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刘泽之,有点奇怪,接过了电话。电话里田成羙继续说道:“泽之,你还在吗?你听我说……刘无的死……我很抱歉。”
“我是李士群。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成羙汇报道:“李主任,陈劲松杀死贴身监控的颜克明潜逃,首先赶到现场的倪新和刘无分头追捕,属下随后带人搜捕,在棚户区北边的苏州河畔,发生了枪战,警察先赶到那里,属下随后赶到,刘无,就是刘泽之那个在司机班当司机的弟弟,和倪新事先安排在那里蹲守的两名部下死在现场。陈劲松不知下落,属下已经派人继续缉捕。”
李士群这才明白为什么刘泽之丧魂落魄,他命令道:“派人按规矩拍照取证后,把现场的物证送到鉴证科,尸体也送回来尸检。你带人继续搜查追捕。”
放下电话,李士群叹了口气,拍了拍刘泽之的肩膀,说道:“泽之,你……节哀顺变吧,你脸色不太好,下去休息吧。”
刘泽之的心终于有了知觉,一阵一阵的发紧,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说道:“谢谢主任关心,属下告退。”
离开苏州河畔,为了确保安全,在距离普济寺两三公里外的地方,陈劲松耐着性子又绕了两个圈子,路过一处民宅,窗外晾着几件衣裳,陈劲松顺手牵羊,换了一身夏蓝布的半旧长衫,顺便简单处理了一下枪战中绽开的伤口。又找到一处松软的泥地,匆匆刨了一个坑,把换下的衣物埋了起来。
二十九日凌晨二点半,陈劲松方才赶到普济寺,正好堵住了整装代发的周成斌,陈劲松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大事。
看到疲惫不堪的陈劲松,周成斌一喜:“你跑出来了?太好了,郭烜可以少冒一次险了。”
“事情的经过容我以后再汇报。八十六号的弟弟,叫刘无吧?为了掩护我逃跑,被打死了。临死前他说八十六号命令他冒险给你送一份紧急情报,本来他想让我替他来的,没想到……76号有一个被我打伤了的特工,拼死挣扎,给了刘无一枪……都是我太大意了……”
刘无死了?!周成斌心口一震,随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刘无说没说出八十六号命令他送给我的情报的内容?”
“只说了半句:李士群安排了第二波袭击,这些人都化妆成……就……属下无能,我更担心的是我没有时间处理现场,当时我都蒙了,只拿走了打死刘无的那个特工的枪。站长,八十六号的安全……如果,我死十次都不够!”说着,陈劲松的声音哽咽了。
“不是你的错,劲松,形式愈危机,愈要冷静。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才能确保拦住郭烜,边走边说吧。”
刘泽之离开办公室,下意识地走到了大门口的停车场,闷热的空气让他窒息,他不想再76号再待下去!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的厌烦,他想飞快的逃离,逃离这个魔窟……
沉闷的雷声,一下一下,没有完结的时候,一道一道的闪电似乎就在头顶上,刘无,那个不到二十三岁,受自己牵累,被逐出了家族的弟弟,那个沉默寡言的,对自己言听计从弟弟,再也回不来了!手足断,不可续,刘泽之到现在才体会到这六个字的含义……刘无,不仅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战友,在这座魔窟里,唯一可以敞开心扉,唯一可以彼此交付性命的手足兄弟……手足断裂有多痛,不!他不要在这里再待下去,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天下兴亡,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自己的弟弟,能够回来……
是他亲手把刘无带上了这条不归路……让这一道道的闪电,劈了他吧!粉身碎骨,也是一种解脱。如果没有他,刘无会过着很太平的日子,会娶妻生子……
这是一种怎么撕心裂肺的痛苦,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战友,刘无,付出了生命,而自己却不能为他正名,在族人眼中,在世人眼中,汉奸、罪有应得……这样的字样,还戴在那个为了国家,毅然赴死的弟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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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岳轻
按照原定计划,周成斌和郭烜应该分头出发,前往旭日码头。看到匆匆赶来的周成斌,郭烜不问也知情况有变:“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情况有变?”
“是的。”周成斌简单扼要的介绍了情况,说道:“八十六号冒险派刘无送出情报,可见关系重大。可惜的是刘无没有把话说完。第二波袭击?而且还是化装人员……我思来想去,不能肯定这两句话的含义。你有什么看法?”
郭烜低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不过,我觉得有一个问题,需要赶紧定下来:我们还去旭日码头吗?”
周成斌一愣,脱口而出:“你还想去?我知道,你不想失信于乔治爵士,但是你想过没有:刘无等于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死的!你这条命早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一意孤行,冥顽不灵,对得起刘无吗?国家蒙难,如果把民族大义放到天平上衡量:我们的性命,包括比生命还要宝贵的名誉,都不值一提!”
郭烜耐心的劝道:“成斌,你的心情我明白,也理解。我知道有一个很大的隐忧你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八十六号的安全。刘无之死,长期看,对上海站损失巨大;更急迫的危险是也许乍然失去手足的八十六号会乱了分寸,就此暴露。但是我恳求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周成斌长叹一声,说道:“好,你说吧。”
“我还是想执行原来的计划 ,对乔治爵士的承诺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理由是因为陈劲松的安全逃离,让我们的处境变得很有利。你把李士群的位置上想一想:陈劲松突然跑了,76号有军统的卧底,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会怎么想?”
周成斌换位思考,闭目考量,答道:“李士群会认为卧底和陈劲松取得了联系,得到了他第二波袭击的情报,逃离后向我作了汇报。而他马上就会发现渔船上诱你上钩的设备也是假的,我们已经得到了全部的生产线。所以你绝对不会再露面了。他会恼羞成怒,迁怒于乔治爵士,至于乔治爵士一行能否顺利成行……那就要看李士群和影佐祯昭对安德森领事,究竟有多少忌讳了……”
郭烜答道:“你说的不错……成斌,我是这么想的,乔治爵士履行了他对我们的承诺:拜托亨利舰长替我们运走了设备。我实在不想让这个倔强傲慢的英国贵族看不起我们……如果真的有危险,还则罢了,可是现在我安全逃离的可能超过了七成,只要李士群等人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提前上了船……”
周成斌打断了郭烜的话:“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但是你这个行动和以前的计划一样,还是需要八十六号配合,而刘无刚刚牺牲,你觉得八十六号还能够……”
郭烜冷冷的说道:“正如你刚才所言,个人感情和民族大义放到一起衡量,不值一提。八十六号是个军人,是军统的中校特工,他没有权利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大局,否则等同于叛变!”郭烜的话听起来很冷漠,实际上却包含着对刘泽之的信任和肯定。
周成斌闭目思索,反复权衡,这不是单纯的力量、智谋的比拼,而是人性的较量。军统上海站取胜的前提是李士群的小人之心:在巨大的风险面前,郭烜会趋利避害,把自己的安全放到第一位,选择放弃取得乔治爵士手中密码技术的任务。
郭烜又道:“成斌,我出生在大英帝国的殖民地香港,受的是正统的英式教育,又曾在伦敦留学,对英国人我很了解,在温和有礼的绅士风度后面,掩藏着的是固执、骄傲,把荣誉看的很重,只尊重那些值得他们尊重的人。英租界是租界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要想在租界撤废之前,有所布置,以备在租界撤废之后和日伪较量,不可能不借重安德森领事的力量。而要取得他的帮助,首先必须让他尊重我们的人品吧?李士群策划了第二波袭击,如果陈劲松没有成功逃离,我听你的不会露面,因为那太危险。但是在旭日码头的行动,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不同的,和李士群策划了几波袭击关系并不大。”
五六分钟之后,周成斌横下一条心,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相信八十六号是一个优秀的特工,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让那些傲慢的大英帝国的贵族看看:中国人的千金一诺!行动吧。”
郭烜走了,陈劲松走到周成斌身边说道:“站长,我虽然在死信箱里给翟岩民他们几个留下了情报,可是我觉得他们幸免的可能很小……站长,为了计划,我们明知他们被76号监控却没有告知,如果……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原谅自己。”
周成斌达道:“还记得以前在太原,我曾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当然记得,您说——只有一线可能,您不会弃战友于不顾。您的意思是……”
周成斌拍拍陈劲松的肩膀:“劲松,我已经做了安排,营救的对象本来应该包括你在内的,你自己跑出来了,省了我一番手脚。从苏北临时调来的人,除了给郭烜做助手的葛佳鹏、龙润康,其他的人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你身上有伤,撤回苏北修整,现在就出发吧。凡事有我,你放心吧。”
周成斌对翟岩民等三人的境遇不抱任何侥幸,这三个人肯定会被抓捕。如果被关到76号本部,那就还需要费一番周折,如果被关押到76号的安全房里,事情就好办了。两处新建的安全房,一出一出分别核实,也不会太费力气。
想起十来天以前,八十六号派刘无送来76号新安全房的地址,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的兄弟——已经天人永隔了!
凌晨三点,田成羙赶回来76号,走进大门看见刘泽之站在门口发呆,他愣了一下走了过来:“泽之,快下雨了,怎么不进去?主任在吗?”
刘泽之没有答话。田成羙强笑着又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意外总是难免的,干这一行的,死人的事是……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太难过。”
刘泽之盯着田成羙看了一会。说道:“你回来干什么?”
此话问得颇为突兀,也很失礼,田成羙却没有动怒,反而劝解道:“我回来向主任汇报:翟岩民,就是那个把设备拉到渔船上的,军统的人,被抓了,还有两个……不过渔船上的设备也是假的,军统这些该死的……你看我,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也没心思听。泽之,你的伤还没好利落,又赶上刘无……还是回宿舍休息吧。”
翟岩民等人被抓?是啊,死人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乐奕、孔文清、李智勇、谢承新、杨爽……为什么就不能是刘无?不把弟弟带上这条路,不反抗就不会死人吗?那么与世无争的姐姐,是怎么死的?南京屠城,死于日寇屠刀下的不都是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吗?
“泽之,你在听我说吗?你没事吧?”
“没事……你忙吧,不用管我。李主任在办公室。”
田成羙松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进去了。”
听完田成羙的汇报,李士群半日没有说话,田成羙偷觑李士群的脸色,说道:“李主任,都是属下等人办事不利,致使陈劲松有机会逃离。属下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一出事就派人去苏州河那艘军统放置设备的渔船上检查了,设备果然已经被换走了。在那里碰到了刘泽之派去的人。”
李士群问道:“在那里监控的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了吗?”
“这些混账,真是办事不利!他们居然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主任,并不是属下斗胆袒护……属下估计是在水面之下换走的。这几天正逢雨季,天气不好,雷阵雨不断。”
李士群长叹一声,说道:“这个陈劲松,我想起来是谁了,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成羙,你记不记得军统有一个跟踪高手,叫李宏宇。”
田成羙一愣,恍然大悟,答道:“原来是他!这个人一直在山西卧底,中原大战的时候,立有大功。山西一直是阎老西的天下……他怎么……难怪,心理素质如此之高。想来重庆政府和阎长官一致抗日……所以军统才撤回了在那里布下的一部分棋子,充实到上海等日占区……”
李士群疲惫的说道:“记得数年前我奉派去太原执行任务,此人的照片都拿到了,戴笠却临时命令换了周成斌。所以……这一次他换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当时我看到的照片上此人身穿晋绥军军服,我居然没有想起来他是谁……不应该啊,也许是这两年太累了,思维和敏感度都大不如前。”
“我说那,此人心机之深,反跟踪能力之强,不是泛泛之辈,以你我对军统的了解,不可能事先对此人毫无所知。原来他一直在山西,而且从事的是潜伏工作。主任,被此人蒙蔽——也算意料中事,你不必太自责。”
李士群长叹一声,说道:“成羙,你想过没有,军统此次真算的上不计血本了,叶君远、郭烜之外,又派出了陈劲松。执行盗火计划是一方面,我估计戴笠要充实扩建上海站,应对租界撤销之后的中日情报战。前途堪忧啊,此次又一再失手,日本人……不可能没有看法,还能对我们全力倚重,加大投入吗?唉,先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眼前的局面如何应付,说说你的看法。”
田成羙答道:“李主任,陈劲松目前还没有成擒,我们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他已经逃离,并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和周成斌取得了联系。重庆策划的‘盗火计划’的主要目标是盘尼西林生产线,老乔治手里的密码破译技术对郭烜的诱惑不足以让他冒险,所以郭烜是不会再露面了。”
田成羙的看法和李士群不谋而合,他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刚才和影佐将军通话,他也是这么认为。将军建议既然如此,不妨大方一点,放老乔治一行人离开。他准备亲自去码头送行,我也不能不去凑凑热闹。”
田成羙对乔治父子的去留并不感兴趣,让他意外的是影佐祯昭的态度。城府颇深的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笑道:“到底师生一场,影佐将军的肚量实在让人钦佩。好在我们已经得到了老乔治掌握的密码技术,老乔治并没有履行他协助我们诱捕郭烜的诺言,我们却让他们安全离开,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再和军统合作对付我们了吧?”
李士群苦笑道:“那是将来的事。田队长,第二波袭击取消。不过……还是要做准备,郭烜此人,往往出人意料,我们不能不防。再小的可能也是一种可能,你还是布置一下吧,多派点人设置检查站点,便衣暗哨也要布置到位。郭烜的照片要发到旭日码头每一个泊位上,尤其是维多利亚女王号,要做到人手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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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践诺(上)
二十九日凌晨六点,从苏北赶到上海的军统行动人员葛佳鹏等四人,赶着两辆装满蔬菜的马车,来到旭日码头维多利亚女王号远洋客轮停泊的泊位,客轮上负责后勤的是一名来自香港的中国人老金。他看了看表说道:“怎么才来?邮局的车都走到你们前面了。老乔怎么没来?”
一身车老板打扮的葛佳鹏一边擦汗一边陪笑道:“老乔得了肠炎,去医院看病,一去就被隔离了。菜行的洪老大让我们替他几天。这是洪老大的片子。这不刚六点,没敢晚来。您清点一下吧,清点完了我们好往船上搬。”
老金叹了口气,他认识洪老大的菜车,没有接片子,而是拿出一张郭烜的照片,仔细打量着四个人,确信没有照片上的人。这才开始清点蔬菜。点到一半,憋闷了一夜的雷阵雨终于来了,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他想偷个懒不查了,于是说道:“和你们洪老大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算了,不查了,你们赶紧搬,搬完了把车赶走,别堵在这里。”
葛佳鹏等人一边干活一边答应着:“金老板放心吧,您快去避避雨,别生病了。不像我们这些粗人,皮糙肉厚的。”
半个小时后,车上的蔬菜搬空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穿着同样号坎的车老板悄然出现,还是四个人,赶走了马车。大雨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走马换将的这一幕。
维多利亚女王号客轮底仓,葛佳鹏换上藏在蔬菜地下带进来的船员制服,拿出了武器等一应物品。来到装邮件的舱房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撬开门钻了进去。找到两个贴着绝密邮件的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撬开。郭烜从里面钻了出来。
郭烜长出了一口气,对正在修复箱子的葛佳鹏说道:“我听周站长介绍说你是老叶的徒弟?学到了他几分的功力?以前来过上海吗?”
葛佳鹏很快就修好了箱子,郭烜看了看,天衣无缝。葛佳鹏收起工具,答道:“我十二三岁就跟着叶长官一起混江湖,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后来又跟着他一起加入军统。以前没来过上海。”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功力吗,我自觉得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惜我师傅不认可,其他的人也都认为我是吹牛。一会我的那件作品即将亮相的:假的‘郭烜’,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郭烜不由得破颜一笑,这个葛佳鹏,自我感觉很好啊。
二十九日上午七点,李士群用完早餐,想起专车司机老马应该还在医院,对身边还很生疏的的平川新野说道:“你去司机班看看谁在值班……”
话音未落,刘泽之走了进来:“主任,昨天您交代今天七点出发去旭日码头,时间差不多了,雨这个时候虽然暂时停了,不过天阴的厉害,看样子还要下大雨,路上不好走。车子已经备好了。”
李士群看了看神情憔悴却衣着整齐的刘泽之,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平川君,你也陪我一起去。泽之,也别找别的司机了,你来开车。”
七点半钟,乔治爵士一行人登上维多利亚女王号,送行的安德森领事随后也来了。甲板上,戎马一生、年逾六旬的乔治爵士依然腰杆笔直,望着雨中的上海,无限感慨:“唉,雨中的上海,表面看起来是如此的安谧,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安德森领事也叹了口气,答道:“爵士您似乎还有所待?莫非您真的以为令高徒郭烜会信守诺言,突然出现?即使你手中有中国人需要的密码破译技术,不过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现在的中国人,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他不会为了他的国家而让自己身处险境的。虽然令高徒是香港人,又在伦敦受过教育,不过归根结底——他是中国人。”
乔治爵士笑笑,说道:“我不希望他来,也知道他不会来,虽然他答应过我说他会来掩护我。安德森,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掌握的密码破译技术早就设法交到郭烜手里了。而且中国重庆政府急需的那条生产线,我也拜托亨利舰长替他们运出上海了。”
安德森领事很意外,乔治爵士是个军人,他掌握的秘密不是属于他个人的。如果因此受到军法制裁,为了郭烜这个中国人值得吗?不过军方的事不是他可以干涉的,笑道:“这就是我们英国的军人,敢作敢当。即是如此,郭烜更不会露面了。那么爵士您为什么面带忧色?哦,莫非您担心郭烜不露面,会让影佐祯昭和李士群怀疑您没有全力协助他们诱捕郭烜,以此为借口,不让您成行?爵士,恕我直言,您多虑了。有大英帝国做我们的后盾,影佐祯昭能奈我何?”
“我的确是有此担心,影佐祯昭、李士群这些人,丧尽天狼,不择手段。但是我现在想的还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安德森,你觉得日本人会和大英帝国翻脸吗?香港、东南亚是大英帝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有日本人急需的战略物资:石油、橡胶。一旦英日兵戎相见,和日本鏖战正酣的中国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你觉得这个盟友……靠得住吗?”
安德森领事笑道:“中国人?的确优秀过,我刚才说过了,那是以前的事了。这个民族,沦落了!否则也不可能让曾经的藩属国日本践踏至此。大英帝国的事是英国人的事,我们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特别是中国,这样的民族和国家,不配做大英帝国的盟友!”
乔治爵士摇了摇头,说道:“安德森,此话过了……”话未说完,甲板上居高临下的乔治爵士看到李士群的专车,换了个话题:“安德森,你看,李士群也来了,影佐祯昭也到了。”
李士群的专车停在旭日码头的泊位上,在此指挥警戒的田成羙迎了上来:“李主任,您来了。老乔治一行人已经登船了,山木君陪着他们来的。现在山木君就在船上。”
李士群看到影佐祯昭的车开了过来,停下来迎候,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从田成羙特意留出的特殊通道上了船。
一身戎装的影佐祯昭行了个军礼,说道:“爵士,影佐来迟了,失礼。”
乔治爵士看了看手表,笑道:“八点半了,郭烜没有露面,看样子此人不会来了。影佐,你是来送行的?还是来扣押我的?”
影佐祯昭哈哈一笑:“爵士,您言重了,影佐不敢。论私,您是影佐的恩师;论公,您是大英帝国的爵士,日本占领军的贵客。何况我们有言在先:只要您肯指教影佐,并且配合影佐缉捕通缉在案的匪首郭烜,无论成功与否,影佐都感激不尽。我想——你交给影佐的《光密的编程与破译》一书,对影佐和日本一定会大有裨益。”
乔治爵士笑笑不语,他自信以影佐祯昭的能力,看出那本书的破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安德森领事答道:“影佐将军,幸会。上次在领事馆的晚宴上,冗事缠身,没有机会向您请教。”
影佐祯昭笑道:“领事先生,您好。说起上次的晚宴,影佐还没有机会致谢。晚宴上面对中外记者,爵士侃侃而谈,驳斥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日英关系的谣言,澄清了很多误会。影佐感激不尽。”
几人在此寒暄周旋,刘泽之和田成羙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守候,停了没多久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田成羙说道:“泽之,你在这里守着,雨又下起来了,我派人拿几把伞给李主任和影佐将军。”
满腹心事的刘泽之茫然地望着雨雾中的上海,没有答话。田成羙叹道这个刘泽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自己的话。唉,也难怪,弟弟刚死没多久,能做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了。自己早去早回,别等到长官那里有事,找不到人。
田成羙刚走了没几步,刘泽之突然说道:“田队长,你看那个人,你看——”
田成羙顺着刘泽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衬衣,打着一把油纸伞,正准备从头等舱通道登船的三十四五岁的男子——那人,居然是郭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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