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践诺(下)
田成羙愣了几秒钟,喝道:“郭烜!?来人,抓住那个人!”
一边喊着一边向登船口冲去。刘泽之跟着跑了两步,突然站住,转身向甲板上的李士群等人跑去,报告道:“主任,发现郭烜的踪迹,田队长正在带人搜捕。”
什么?四人皆是一惊,郭烜,他居然真的露面了!李士群命令道:“你马上传我的话,所有的人全力搜捕,抓住郭烜,有重赏!”
刘泽之应了一声“是”,又说道:“主任和将军的安全最重要,郭烜不会是一个人,属下还是在您身边……”
正说着,山木龙三带着几个人跑了过来,报告道:“将军、李主任,属下也看到了,此人正是郭烜!”
看到山木龙三带人来了,刘泽之跑下去传令。影佐祯昭命令道:“山木君,电告码头所有的军警,封锁现场!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离开。”
山木龙三交代手下保护影佐祯昭和李士群的安全,自己匆匆跑下去安排。
不明就里的乔治爵士先是一喜:自己的这个学生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随即担忧起郭烜的安全:看这个剑拔弩张、草木皆兵的样子,郭烜能脱身吗?
影佐祯昭说道:“爵士,没想到郭烜真的来了,可见你手里的密码技术对他的吸引力之大……”
乔治爵士冷笑道:“是啊,龙生九种,没想到我乔治英格尔斯的学生各不相同,足慰平身。如此,也不再担心别人笑我不善教训,误人子弟。影佐君,李主任,郭烜不露面,你们却让我如期启程,本以为此生会欠二位一个人情。谁知道郭烜居然出现了。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只要郭烜露面,无论你们能不能抓住他,我的事就算办完了。”
老乔治的话皮里阳秋,影佐祯昭如何听不出来?讪讪的一笑,说道:“爵士您言重了,郭烜露面是他的事,您启程是另外一回事。影佐虽不才,也身居日本占领军特务机关少将机关长一职,亲自送行,谁敢留难?您放心,今天抓住了郭烜,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一定不会难为他,希望可以和他携手合作。您的两个弟子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也是一段佳话。”
安德森领事笑道:“爵士,您的学生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此话明着指的是影佐祯昭,实则是感叹郭烜居然有此勇气。
乔治爵士自是心知肚明:“是啊,安德森,我走后,希望你们有机会合作。对了,影佐,我提醒你一句:维多利亚女王号九点,只差五分钟了。”
影佐祯昭心道现场已经全面封锁,只要一一甄别,郭烜插翅难飞,何必当着安德森领事的面枉做小人?他微微鞠了一躬,笑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爵士,一路顺风。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去您苏格兰的庄园拜会,有再次聆听您教诲的荣幸。安德森领事、李主任,我们下船吧。”
一个小时之后,旭日码头设立的临时指挥部里,焦躁的影佐祯昭拍案怒道:“难道这个郭烜会飞檐走壁?还是有隐身术?他怎么就会无影无踪了?”
山木龙三战战兢兢的汇报道:“郭烜出现,到封锁现场,不足五分钟,从他现身的那个地点,从任何一个方向都没有充足的时间离开码头。我们已经扣留了现场所有的人,对着郭烜的照片一一甄别,可是……”
田成羙补充道:“按照规定,其他仓位的通道提前半个小时关闭,只有头等舱的特别通道,要到前五分钟才关闭。不随船离开上海的工作人员,例如码头的检疫人员、导航员、货物检查封存人员等,也会通过这个通道离开。当时这个通道上船下船的乘客、送行的、工作人员、还有我们的便衣,一共有五六十人。属下等人过了两边筛子,可是郭烜……不翼而飞了。”
李士群问道:“目前暂时扣押了多少人?”
山木龙三拿出登记本,盘算了一遍,答道:“一共是一百五十三人,其中男的一百零三……”
似乎有所感悟,李士群摆摆手,打断了山木龙三的话,陷入了沉思。影佐祯昭示意山木龙三把登记本交给他。
维多利亚女王号驶出上海,查尔斯牧师端来了两杯咖啡,说道:“父亲,你说郭烜能安全逃离吗?他为什么会露面?你不是告诉我已经把你掌握的密码技术倾囊相授了吗?”
乔治爵士叹道:“这就是军人的承诺,荣誉属于生命。查尔斯,为郭烜向你的上帝祈祷吧。”
舱房外有人轻轻敲门,查尔斯起身打开门,愣住了,郭烜站在门外!
查尔斯牧师半日说不出话来,郭烜笑道:“查尔斯牧师,我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惊倒你了。这个样子不是待客之道吧。”
“快进来,父亲,你看看是谁来了。你怎么跑出来的?好多人在抓你……喝点什么?喝我的咖啡吧,我再去沏一杯。”
乔治爵士也愣住了,旋即笑道:“你这个家伙!神出鬼没,来,坐。你能在船上停留多久?
“四个小时,维多利亚女王号进入公海后,有船接我离开。我答应过要掩护您离开,这件事在码头办到了;我还答应过要来给您送行,不敢食言。记得在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院,您教过我们:违背诺言,是对军人这两个字的亵渎。何况——不敢隐瞒,您交给我的资料,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想向你讨教。”
有徒如此,乔治爵士很欣慰:“我明白了,出现在码头的那个‘郭烜’是假的。你这个家伙,天生就是搞情报的,不像我,除了电讯技术其他的都不行。来,什么地方不明白,我们师生切磋沟通一下。对了,安德森那个老倔头经此一事,对你,不,是对中国人,一定会刮目相看。他是大英帝国在上海的领事,我想你们也许有合作的机会。刚才我还想着给他写封信,就是不知道这封信应该如何交到他手里。你来了,太好了。”
上午十一点,倪新赶到旭日码头,和田成羙聊了一会,来见李士群:“主任,属下有几句话想向你汇报。”
李士群抬眼淡淡的看了倪新一眼,反问道:“抓着陈劲松了?”
“还没有,属下无能。”
“那你来干什么?!你说说要你有什么用?陈劲松还再逃,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士群少见的勃然大怒,倪新碰了个大钉子。一旁正在翻阅登记薄的影佐祯昭被惊动了,抬头望过来。倪新恭顺的答道:“主任息怒,主任教训的是,都是属下无能。在主任您已经提醒陈劲松有可能是诈降的情况下,还是没能保持应有的戒心,致使陈劲松有机会逃离,请主任责罚。”
这番话大大出乎李士群的意料,倪新主动承担的这个责任非同小可,追究下来,因渎职罪丢官罢职算是轻的,被当做军统的卧底,或者扣上被军统收买的帽子,送上刑场都是有可能的。即使有小野平一郎的袒护,可是小野平一郎已经不在其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陈劲松脱逃,盘尼西林生产线被军统使用诈降之计盗走,郭烜公然露面,却又不翼而飞,大失颜面的日本人总需要有一个替罪羊,向方方面面交代。租界撤废在即,李士群一直有扩编76号,攫取更大权力的野心,经此一役,这个设想不仅成为空中楼阁,目前的地位能否保住尚在两可之间。没想到倪新却主动站出来承担了责任,这么做等于把小野平一郎绑上了战车:如果想袒护倪新过关,必须替76号说话。
倪新看了一眼李士群,又道:“请主任看在卑职效力多年,不无微劳的份上,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士群叹了口气:“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是。主任,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军统盗走生产线,用的是偷天换日这一招,叶君远,军统造假高手,居然伪造了一条偌大的生产线。一条生产线都可以伪造,那么区区一个人……属下的意思是很多人都看见了郭烜,但是我们换一种思维:这些人看见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像郭烜的人。郭烜露面的时候,正在下雨,那个人打着伞……以郭烜的精明和谨慎,如果来人真是他,不可能不化妆,可是此人却好像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以本来面目示人,所以很多人一眼就认出……”
“你不必说了——”李士群明白了:“这么说我们扣押的人里面,有军统的人,这个人……来人!”
田成羙和山木龙三立正待命,李士群命令道:“再次甄别,把扣押的人里面和郭烜身材相近、年龄相仿的人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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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劫狱
田成羙和山木龙三自去执行命令。李士群似有所悟,不语沉思,影佐祯昭走过来说道:“倪桑,你是旁观者清啊。听说76号抓住了三名军统的人?”
倪新答道:“是的,其中一名叫翟岩民,就是伪装成清洁工运送设备到渔船上的人;还有两个是协助陈劲松从仁济药厂偷换设备的。这三个人应该是军统的弃将,他们早就被我们掌控,前几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暂时没有动他们。”
“审讯开始了吗?”
“没有接到李主任的命令,还没有开始。属下估计这三个人既然是军统的弃将,他们身上不会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影佐祯昭点头同意:“倪桑说的不错。李桑,如果不出我的意料,冒充郭烜的这个人很快就会落网。你似乎还有想法?”
李士群答道:“是的。再周密的计划都会有风险,我想不通的是郭烜找个人冒充他在旭日码头露面,究竟所为何来?就露了这么一面,根本没有办法取得乔治爵士手里掌握的密码技术啊。”
倪新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隐忍不言。影佐祯昭说道:“倪桑,你是不是有话要说?那就说吧。”
“是的。主任、将军,属下认为郭烜安排这样一个局,并不是企图取得密码技术,而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不露面,将军会以此为借口,备葛为难乔治爵士。而且属下一直有一个预感:军统上海不仅已经得到了全部设备,老乔治手里的密码技术他们也早就得手了。所以投桃报李,不想失信于乔治爵士。”
影佐祯昭大不以为然:“有这种可能吗?为了乔治爵士?虽然彼此之间有师生的名分,到底算不上什么至爱亲朋,冒这么大的险……”
倪新犹豫了一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周成斌、郭烜,他们是君子。李白《侠客行》有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虽然这样的中国人很少了,可是一直如缕不绝、薪火不灭。”
影佐祯昭看着倪新,目光里有震惊愕然,也有赏识认同。倪新很平静,反而是李士群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个倪新,时不时就变成个书呆子了。他忍不住训道:“胡扯!周成斌、郭烜等人是我们的敌人,是匪首,什么君子?没分寸!”
影佐祯昭摆了摆手,笑道:“罢了,这也算是一说,李桑不必放在心上。即使真的让你说中了,老乔治和郭烜暗通款曲,只要乔治爵士矢口否认,我们也没有办法。算起来维多利亚女王号还没有抵达公海,可是调动海军拦截乔治爵士一行,动静太大,也许真的会酿成日英两国的外交纠纷。再者即使把老乔治抓回来,郭烜已经履行过了诺言,也不会再露面了。罢罢,由他去吧。”
李士群说道:“将军此言有理。哼!郭烜到底没敢真的露面和我们对峙,只敢弄了个西贝货,算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倪新,虽然被抓住的只是军统的三个弃将,可是也不能轻轻放过,你回去马上提审。”李士群顺手拿过一张公函纸,写了一行字,说道:“这是新建的一处秘密安全房,那三个人都被关押在这里,由浅野一健带人负责看守。你把他们押回76号审讯。”
倪新心中一松,李士群给自己布置任务,可见气消了一点。赶紧答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走出临时指挥部,码头一处临海的木板房前,零零星星的小雨中,刘泽之面海而立,独自出神。倪新走过来叫了一声:“泽之……还在下雨,你怎么不在屋里……唉,对不起,我是说……刘无,我现在虽然还不明白当时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行动是我指挥的,刘无按照我的命令追捕陈劲松,所以……我很抱歉。”
刘泽之看了倪新一眼,没说话。倪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死人的事……对了,有句话想问你,我看了你抓住陈劲松后,浅野一健例行的现场经过讯问。陈劲松先后用了两支枪,被你打伤后换用左手,用另外一支枪和你对峙,开了一枪大失水准。可是在刘无他们三个人被枪杀的现场,当时陈劲松右臂有伤,左手使枪,水准不低……泽之,我循例问问……你怎么了?”
刘泽之的目光越来越冰冷,倪新很识时务的住了口不再说下去,刘泽之冷笑道:“倪处长,你是在审问我吗?有李主任的手令吗?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我弟弟死了!你居然还怀疑他?!”
倪新强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这些。”
“那你想什么时候问?在刑讯室,在电椅上问?”刘泽之长出了几口气,冷冷的一笑,说道:“我还想问问你:陈劲松一个人,又有伤在身,怎么就能打死三个特工,安全逃离?刘无是奉李主任的命令陪同田队长执行任务。你那两个手下去那里干什么?主任知道吗?如果你怀疑刘无的清白,你到九泉之下去用刑审问,我无可奉告!”
倪新拍拍刘泽之的肩膀:“泽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我们是兄弟,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做意气之争……”
刘泽之啪的一声打飞倪新的手,一字一顿的怒道:“倪处长,我高攀不起!恕我公务在身,没有机会陪你扯淡!你请便吧。”
倪新很尴尬,四周看看,虽然下属们各忙各的,都装作若无其事,实则一定有人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争吵。他叹了口气,心道是自己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过几天再说吧。陪笑搭讪:“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一处位于正金银行办公楼附近的独门小院,二个多月之前,正金银行买下了包括这座小院在内的数千平米的地方,准备新修一座办公大楼。由于还有几处住户没有搬走,这一片暂时都空置着。半个月前为了加强保密工作,李士群命令弃用以前的四处安全房,并指示以后每隔三个月无论是否使用过,安全房必须重建。山木龙三和刘泽之奉命分头负责,各建一处新的安全房。山木龙三觉得既然只使用三个月,不妨暂时借用这座小院。
凌晨二点半钟,浅野一健带着八名宪兵队的部下抓住了事先毫不知情的翟岩民等三人,奉命把人关押在这处安全房里,听候进一步指示。数日来奔波忙碌的浅野一健安排好警戒,天都快亮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被人推醒,一名部下说道:“队长,有人来找您,说是奉影佐将军的命令把人犯押回司令部审讯。”
浅野一健睁开眼,一边整装一边看了看手表:“十点了?押到司令部去?谁来的?”
“不认识,是个少佐。”
来人穿着一身日军军装,是个少佐。那人拿出两张公函,用流利的日文说道:“浅野队长吗?我是司令部特务机关内卫组组长江崎贵由,我们见过面。这是影佐将军命令把人犯押解到司令部的押解令。将军和李主任协商后,同意此三人的审讯在司令部里进行。”
浅野一健打量了一下来人,想起和江崎贵由虽然没有说过话,的确远远见过,拿过押解令,看了看影佐祯昭的签名,答道:“好的。你们开了几辆车?需要我提供协助,帮忙押运吗?”
江崎贵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非常感谢,我还正发愁两辆车三个犯人,除了我只有四名押运人员,安全堪忧啊。将军正在刑讯室里等候,我们这就走吧。”
本想给李士群打个电话汇报,听江崎贵由这么说,浅野一健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且不说此人自己也见过面,既然邀请自己随同押解,那怎么可能有问题?再说李士群命令他把人犯押解到这里关押的时候,分明说过这处安全房是首次启用,只有山木龙三知道地址。他命令道:“来人,把人犯背拷上,戴上脚镣,押上车。”
外面停着两辆黑色轿车,每辆车的前排除了司机,各有一名押运人员。江崎贵由命令人犯坐在后排,翟岩民被推上了第一辆车,另外两名人犯上了第二辆车。江崎贵由说道:“请浅野队长派两名手下,分头坐在后排协助押运。您自己开着76号的一辆车随行警戒,这样可好?”
浅野一健点头道:“很妥当,就这样吧。”
众人上车后正要出发,一名部下跑了出来,急急忙忙的说道:“队长,李主任的秘书找您,说是李主任有紧急命令,请您马上接电话。”
浅野一健心道这样更好,可以顺便把影佐祯昭将军命令押解人犯的事情核实一下。他和江崎贵由匆匆打了个招呼,跑回房间拿起电话。
“浅野队长吗?我是平川新野,主任让我告诉你:倪处长抓到陈劲松了,马上押解到你那里关押。这个消息要绝对保密,警戒工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李主任在吗?我能和李主任直接通话吗?”
“李主任还在旭日码头,他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就这样吧。”
和平川新野很生疏的浅野一健不好多说,只好挂上了电话,想了想又拨通了旭日码头的总机电话:“旭日码头吗?我是……76号特工总部李主任家里的人,我们李主任在吗?您能帮我接通他的电话吗?”
总机值班员虽很有礼貌却很坚决的一口回绝:“对不起,先生,李主任还在这里,但是他的电话我不能帮您接通,也不知道哪部电话才能找到李主任。就是知道,也不能说,请您谅解。还有别的事需要帮忙吗?”
浅野一健本想麻烦这个值班员找找76号其他的人,一时又不知道都有谁在李士群身边,正在犹豫,江崎贵由在外面敲了敲窗户。浅野一健只好放下电话走了出来。江崎贵由说道:“将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浅野一健赶紧陪笑道:“抱歉抱歉,临时有点急事,我不能去了。这样吧,已经上车的那两个人算我借给你的,再多的人也实在是抽不出来了。反正人犯都带着诫具,也跑不了。”
浅野一键临时变卦,江崎贵由似乎很不满,无奈和76号没有统属关系,不好发作,只好说道:“好吧,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浅野一健目送江崎贵由的车离开,回到房间里等候陈劲松被押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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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情伤
下午一点,倪新带人来到安全房,等了两三个小时还没有见到倪新把陈劲松押解来的浅野一键一见面就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才来?”
倪新一愣,什么叫才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浅野一键奇道:“平川君打电话说你要来把陈劲松押到这里关押。”
倪新更奇怪了:“陈劲松?他还在逃,我怎么能把他押过来。浅野君,我怎么感觉不对啊。”
浅野一键已经意识到出事了!他问道:“平川君说李主任命令你把陈劲松押过来,让我在这里等着。为了等你,我还取消了协助江崎贵由押解人犯回司令部的行动。”
倪新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什么?江崎贵由?就是影佐将军的那个内卫组长?他来押解人犯?奉的谁的命令?你把谁交给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对啊,就是他,他说是影佐将军的命令,李主任也同意了。翟岩民等三个人都交给他了。上午十点刚过就走了。”
不可能啊,十一点多钟李士群面命自己把翟岩民三人押回76号审讯,怎么可能在十点钟就得知并同意把人犯交给影佐祯昭的人,出事了!倪新怀着万一的希望打通了日军司令部的电话,找到江崎贵由一问,果然不出意料,江崎贵由说道:“倪处长,你说的事情我完全听不懂。那个叫……浅野一键,对吧?他确认是我?我倒是和他见过一次,可是彼此之间没有说过话,他不会认错人了吧?”
放下电话,倪新颓然坐在沙发上,又失一局!原以为翟岩民等人已成弃子,没想到军统上海站却没有放弃他们。浅野一键忧心忡忡,问道:“倪处长,现在怎么办?需要马上向影佐将军和李主任汇报吧?你看是你说还是……哎,是福不是祸,还是我自己说吧。”
接到浅野一键的电话,本就烦躁不堪的影佐祯昭更加焦躁,怒道:“军统上海站这帮大胆妄为的混账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李桑,甄别化装成郭烜的军统特工甄别出来了吗?”
李士群对一旁的刘泽之说道:“叫田成羙过来。正如将军所言,最近军统上海站很猖狂,我有个提议,召开一个各方面的联席工作会议,集中力量剿灭军统在上海的组织。将军意下如何?”盗火行动军统完胜,三名人犯又被劫走,可想而知日本主子会对76号的能力产生怀疑。此时如果能整和力量和军统全力一搏,且不说将来事成后立功受赏,最起码目前的权力可保无虞。
影佐祯昭答道:“军方高层也早有此意。据我们潜伏在重庆的谍报网提供的情报:军统近期有扩建上海站的打算。上海的租界撤废后,大日本帝国将一统天下,原来重庆政府还可以通过上海、天津的租借获取急需的物资资金、和国际上互通款曲、利用租界超然的地位展开情报战,而今后这一切将不复存在,所以军统欲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田成羙奉命到来,汇报道:“将军、李主任,能假冒郭烜的,而且能在随后很短的时间里恢复自己本来面目的人,应该是和郭烜身材、个头、年龄相近的男子。根据这个条件,属下等人圈定了嫌疑人的范围:一共有十一个人。这是名单和他们自己供诉的简单情况。”
影佐祯昭示意李士群审阅名单,看完名单李士群说道:“将军,我提议把其他人放了吧,百余人都扣押在这里,动静太大,也牵扯了我们太多的精力。这些嫌疑人先带回76号关押。”
影佐祯昭点了点头:“就按李桑的意思办吧。现在是下午两点,今天晚上小野将军赶回上海,他已经和我约定,要开一个碰头会,76号借调了五十人参加小野将军下属的‘特种经济工作处’的工作,会议地点还是设在76号。顺便调查军统假冒江崎贵由,劫走人犯的事件。”
回到76号,田成羙奉命甄别带回来的十一名嫌疑人。李士群稍作休息,命令刘泽之去机要室查找几份资料,并通知山木龙三等人晚上八点参加会议。而后叫来浅野一键和倪新,讯问人犯被劫走的细节。
浅野一键先是又一次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然后说道:“李主任,江崎贵由已经赶过来了,属下之前也看了影佐将军派人送来的照片,确定提走人犯的人不是他,属下被人骗了!当时那个人穿着军装,带着军帽,又说的一口流利的日语……经倪处长提醒,属下让咱们鉴证科按照我,还有和那个假的江崎贵由照过面的几名宪兵的叙述,画了一个画像。您看——”
画像上的人有几份眼熟,李士群还在沉思,倪新提醒道:“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就是原康慈医院的院长孟霄杰,李智勇在致幻剂的作用下,供出此人,我们却没有抓到他,让他潜逃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此人在日本留学六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再正常不过。”
李士群点头道:“不错,是他。机要室里应该留有她的照片,孟霄杰潜逃后,田队长的《情报汇报》里我见过此人的照片。倪新,听了浅野君讲诉的事情经过,你有什么看法?”
“主任,属下认为孟霄杰等人对76号的内部情况,比如人员组成、分工,甚至彼此间的关系,都知之甚深,行动的时候,时间、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甚至知道平川君刚来没几天,而这几天浅野君一直在外执行公务,二人未必熟悉彼此的声音。也难怪浅野君上当。这些情报应该都是潜伏在我们内部的那个卧底提供的,包括新建的安全房的地址。您和影佐将军准备整合力量,剿灭军统上海站,属下愚见:第一步必须挖出这颗钉子。”
倪新的看法和李士群不谋而合,他对浅野一键说道:“浅野君,你去审讯室看看田队长的进展如何,是否需要协助。”
浅野一键离开了办公室,李士群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一眼倪新。倪新坐不住了,起身说道:“主任……表哥,我那个,那个什么,很抱歉,您曾经叮嘱……我却……可是请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自外与您。其实我很多次话都到嘴边了,您知道,对您,除了敬重,还有几分畏惧,所以一直没敢告诉您。”
李士群怒气稍平,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理你和小野鹤子的事?”
能攀援小野平一郎,并不是一件坏事,李士群应该乐见其成,他介意的只是自己的隐瞒,觉得一手抚养调教的兄弟起了异心。君子可欺之以方,倪新陪笑道:“当然是听您的,我从小就习惯了听您的安排。如果您要是实在接受不了,那我即使再……也只能忍痛割爱,断绝关系。”
明知此言未必是真,但倪新能如此说,也算是认错知悔了。李士群的气又消了几分,说道:“你这话有点口不对心吧?罢了罢了,我没时间和你这个混账东西废话,此事以后再说吧。你去告诉毛骏:任命他为鉴证科科长的委任状下来了,几名新来的技术人员明日到岗。下去吧,晚上八点影佐将军和小野将军都要过来开会,除了山木龙三,你也参加。”
通知完山木龙三,刘泽之回到宿舍,疲倦不堪的他毫无睡意:田成羙押回76号的十一名嫌疑人里面有一个是军统的人,如果要营救,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田成羙尚未甄别出来之前,设法掩护。可是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如果刘无在,就好了,可以和周成斌联系……想到刘无,锥心之痛袭来,他的心几乎痉挛……痛失手足,这份痛却无处宣泄!
没有时间奢侈的哀悼,刘泽之决定去找徐建雪,联系周成斌。换上一件黑色的衬衣,刘泽之走出宿舍,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目绚丽,雨后的天边,彩虹飞架,美的让人惊心动魄,如此灿烂的阳光却驱不走他心中的寒意。
刚走出76号,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平川新野,平川新野刚到没几天,同为李士群的秘书,又在一间办公室办公,和刘泽之算是比较熟悉的,站住脚打了个招呼:“刘秘书出去?有公事要办?”
“没有,我去学日语,你忙吧。”一边说着,刘泽之上了一辆在大门口招徕生意的三轮车自行离去。
平川新野愣在了那里,恰好山木龙三带着两个人出去执行公务,问道:“平川君,怎么在这里发呆?刚才坐三轮走的那个人是刘泽之吧?”
“就是他,他说要去学日语。现在是上班时间,大家又都忙着。再说我听说他弟弟刚殉职,怎么还有这个心情去学什么日语?”
山木龙三哑然失笑:“平川君,你刚来,有些事情不清楚。刘泽之所谓的学日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和那个教授日语的漂亮小孤孀,说起来还是大日本帝**人的遗属,有那么点……时间也不短了,估计好事将近。唉,由他去吧,他刚遭丧弟之痛,寻求点慰藉,也是情理中事。”
见到刘泽之,徐建雪吃了一惊:“你怎么了?这么憔悴?我正要设法和你联络。毛先生的密电,今天凌晨刚收到的。”
刘泽之看完,随手销毁。说道:“你派纪姐和周站长联系,76号从旭日码头抓捕了十一名嫌疑人,里面应该有一个是军统的人,此人在码头冒充郭烜。我需要知道他是谁,越快越好。”
“好的。”徐建雪自去安排。
刘泽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榻榻米上,偌大的上海,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稍稍松懈下来。他看着杯子里的水,若有若无的冒着热气,烟雾中似乎又见刘无的笑容……
徐建雪走进房间,看着刘泽之。刘泽之散漫的目光渐渐集中在徐建雪身上,这一刻,他好像和这个温婉如水的女人说说心里话……
徐建雪感觉到了刘泽之异样的目光,突然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事?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他,有心事也总是默默的坐在一旁,独自筹谋……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徐建雪的语气微见沧桑,似有很多感慨,刘泽之心中一动,问道:“他?你指的是谁?”
“我丈夫……婚后三个月,我和他分开了……你见过他,也是军统的,不过……按照纪律,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三年来,我很想他。”
手中的玻璃杯微微一斜,几点微烫的开水洒在手上,刘泽之低头无语,半日才说道:“有消息你再和我联系。我先走了……”走到门口,刘泽之停住脚步,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中蕴藏着太多不能明言的情愫,徐建雪只能装作听不懂。说道:“我估计两个小时后会有消息,你还派刘无来联系吧。”
刘泽之脸色一僵,他转头不敢再看徐建雪,答道:“刘无——他死了。”
什么?!徐建雪愣住了,心中一阵悸痛,她选择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说了最不该说的话。许久,也只能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刘泽之凄然一笑:“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三个字。刘无——是为中国而死的。郭烜说过一句话: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为中国而死,只有中国,是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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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粉墨登场(上)
回到76号,刘泽之去找田成羙:“田队长,我想问一下何时能领回刘无的尸体?”
正在审讯嫌疑人的田成羙并没有责怪刘泽之的冒昧打扰,起身耐心安抚道:“泽之,这两天恐怕还不行,你是知道规矩的,还要尸检……当然,只是例行公事。再说你一个人……何况这样的事,你自己办理,也难免触景生情。还是等两天,由总务处出面料理。行政科虽然有了新科长,不过很多人都是你的老部下,他们不会不用心的。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刘泽之想了想答道:“那就等几天吧。我回去也没事,一个人待着……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第一轮已经审完了。等向李主任汇报后,再决定下一轮审讯何时开始。《情况简报》都做完了。”
“那我回办公室了,也许主任有事找我。”
“你去吧。对了,既然你回办公室,顺便把这份文件送给李主任。”田成羙递过来一个文件袋:“我必须马上给浅野一键做个笔录,晚上开会要用。就不来回跑了。”
田成羙托刘泽之带给李士群的文件密封着,刘泽之掂了掂,不过十来页。按照76号的规矩,给每个嫌疑犯建档,一般包括两张照片,一张证件照、一张全身照;两到三页笔录;一到两张情况说明。由此推测,经过第一轮审讯,田成羙已经把嫌疑人的范畴缩小到三到四人之间了。军统的人在这个范畴里,还是已经脱身了?审讯室里没有动刑的迹象,田成羙是根据什么标准圈定的嫌疑人?
回到办公室,把文件交给李士群。李士群翻阅了一遍,顺手交给刘泽之:“先存档吧。对了,现在是六点,还有两个小时。你去找山木龙三给他做个笔录,问清楚他负责的安全房究竟都有谁知道地址,在晚上八点前把笔录交给我。通知田队长,第二轮审讯晚上八点开始,嗯——你协助田队长。”
李士群所谓的还有两个小时,当然指的是晚上八点他和影佐祯昭、小野平一郎等人召开协调会议的时间。如此看来山木龙三会参会,田成羙不会参会加。那么参加会议的另外一个人应该是倪新。因为无意中发现了倪新和小野鹤子的关系,李士群非常不满,今日对倪新颇为冷淡疏离,难道二人又达成了谅解?
找到山木龙三说明了情况,山木龙三答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一直在琢磨,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这处安全房是五月十三日我借来的,十五号简单的布置了一下。而后就一直闲置着,直到昨天浅野一键奉李主任的命令进驻,把翟岩民等三人关押在里面。”
刘泽之问道:“你向正金银行借用那个独院,说明白要干什么吗?”
“没有,他们没问,我也没说。76号要做的事,他们也不敢,更没必要多问。当时我找到正金银行庶务课,只说要借用三个月。他们很痛快地答应了,马上办了手续。”
刘泽之又问道:“你刚才说是十五号布置的安全房?用的是哪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用的当然是行政科的人。一共四个人,名字我一下想不起来了,你去查问一下。对了,还有我特务组的两名下属,帮着买的东西,也就是几件简单的家具。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他们那座独院是干什么的。”
刘泽之想了想又问道:“买家具的费用,财务给你报销了吗?”
“报了,是按规矩走的。刘秘书,旁观者清,你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泽之很认真的想了一会,答道:“我也没看出来。唉,好在这处安全房是你负责的,如果是我负责的那一处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想想都后怕。”
山木龙三不以为然:“刘桑,即使是你负责的那一处安全房出了事,也不能证明什么,没什么可怕的。就像现在,我负责的安全房出事了,也不能因此就证明我是那个卧底吧?那以后谁还敢干事?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真的卧底要想栽赃给谁,岂不太容易了?”
刘泽之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山木君,其实我一直认为完全的保密是不切合实际的。我们是无心,那个卧底是有心,无心防有心,太难了。就说你这件事吧,你山木君一个特务组的组长,又不结婚,也不打算金屋藏娇,无缘无故的借用房子、购买家具,用的还是公款,落到有心人的眼中,自然会留意。再一调查:你借用的房子还一直闲置着。只要他稍稍明白76号的办事方法,就不难猜出那是一处备用的安全房。”
山木龙三很认同刘泽之的看法:“是啊。这次抓住的是三个人,没有关押在76号,这一查就知道。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关押在某处安全房里。刘桑,我估计你负责的那一处,那个卧底也未必不知道地址,一处一处查下去,很快就可以找到。所以说这个事件只能证明两个问题:一是再次证明我们内部确实有卧底;二是……验证了浅野君就是个赳赳武夫,蛮力有余智谋不足,眼神、记忆力也很一般。唉,我估计他会因此事受到处分。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否则他总是没有长进。”
刘泽之不由得一笑,答道:“这可是你说的。也不能怪他,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李主任,记忆力超群。换了我,也一样。得了,你签个字,我去向主任交差。然后还得给田队长当助手审问嫌疑人。”
刘泽之一直等着徐建雪和自己联系,告诉他谁是假冒郭烜的那个战友,却迟迟没有消息。这不奇怪,这么大的行动之后,总有些事情需要善后,也许纪群根本没有找到周成斌。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分了,只好先来刑讯室找田成羙。
田成羙介绍道:“我圈定了四个重点嫌疑人,是根据这个标准圈定……怎么了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身体撑不住了?”算起来刘无之死还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手足兄弟,也难怪。
刘泽之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主任当面吩咐的,撑不住也没办法。你田队长办的案子自然有你的理由,九十多个人里面圈定了十一个人,然后又变成了四个,这个过程肯定冗长繁琐的不得了,我一听就头疼。我就是奉命给你当助手的,你既然说假冒郭烜的军统特工就在这四个人里面,咱们就审这四个人。”如果能够看出谁是战友,刘泽之准备设法洗清他的嫌疑。将来发现误判,可以用自己没上心,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的理由,把责任推给田成羙
田成羙笑笑:“你这个不求甚解的脾气……对我倒是信任的很。你听我的,好好看看这十一个人的资料,再仔细查查我找出的四个重点嫌疑人,旁观者清,以你的看法,有没有遗漏错失的地方。”
刘泽之只好按照田成羙说的办。他先打开四个重点嫌疑人的资料,第一个人的档案就让他皱起了眉头:“田队长,这个郑志超的舅舅是南京政府财政部的贺次长,你怎么把他给抓来了?证据确实嘛?万一搞错了,麻烦肯定找上门。”
“你放心,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也不会冤枉他,他的确嫌疑很大。次长的外甥,又能如何?你忘了,前些日子和平救**七十九旅少将旅长哗变,向重庆政府投降了。”
田成羙这么说,刘泽之只能笑笑不语。看完十一个嫌疑人的资料,他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你准备怎么办?总不会把这些人都关起来吧?”
田成羙笑道:“那不会。再说关起来干什么?别忘了翟岩民等三人被劫走,我们现在手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假冒郭烜的人,还要指望从他身上顺藤摸瓜,和军统上海站再决高下。”
刘泽之苦笑道:“那是将来的事,不管你想做什么,总要先找出这个人来。”
田成羙高深莫测的笑道:“所以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为了确保演出效果的真实,恕我先不告诉你剧情了。来人,把人犯带上来。”
“神秘兮兮的,我还不稀罕知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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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粉墨登场(下)
四个神情憔悴、焦虑不安的男子带着手铐,被押了上来。刘泽之打量着他们,只见四人身高、年龄、胖瘦、发型都差不多,身上穿的也都是最常见的白衬衣。
田成羙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重压之下几人都有些不自在,有的人无故咳嗽,有的扭动着自己的手指,有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着。田成羙冷笑道:“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抱侥幸心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我再给你们四个一次机会,说出谁是郭烜的同谋!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找出你来!大不了四个人一起送上刑场枪决!”
刘泽之补充道:“这里是76号的刑讯室,大家可以看看这些刑具,死人到了这里也要开口!我奉劝你们,要识时务、知进退,别逼我们动粗。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站在最左边的一个男子干咳了两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就是去码头找人的,无缘无故被抓到了这里,从上午八点到现在,超过十二个小时了,一口水都不给,也不准我和家里人联系。你们这么做,有法律依据吗?简直是土匪……”
此人话音未落,一旁的一名打手重重的给了他几记耳光,那人被打翻在地,打手又冲上去狠狠地踹了几脚,痛苦的呻吟着,口鼻流血,激烈的猛咳几声,吐出了两个牙齿。
田成羙阴冷的笑道:“感觉怎么样?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一个一个说,敢有隐瞒,别怪我这些弟兄们下手太重。”
被打倒在地的那个男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几次都没有能成功。刘泽之示意打手扶他一把。田成羙着这个名男子说道:“就从你开始吧。”
那人吐了几口血沫,说道:“我叫郑志超,是去码头送人的,送完人想抄个近路去车站,莫名其妙就被你们抓来了。你们问了好几遍了,我不认识什么锅啊碗啊的。我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真的误会了,我舅舅是……”
田成羙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你舅舅是谁我没兴趣。不清楚?好啊,来人,把他架上老虎凳!”
刘泽之很奇怪,哪有四个嫌疑人都在场,一起刑讯的?杀一儆百?也不对啊,如果军统的特工真的在这四个人里面,就因为看见了其他人受刑,就吓得招供了?有这样心理素质还不如一般人的特工吗?此人自称是郑志超,看他的资料,他舅舅是财政部的贺次长。田成羙拿他开刀,合适吗?
两名打手拖着哭天抢地的郑志超,三下两下,熟练的绑上了老虎凳。就在此时,刑讯室的电话响了,这是一部内线电话,直到此时,刘泽之才发现本来放在主审桌子上的这部电话,不知为什么被移到了靠近老虎凳边上的一个高几上。田成羙示意刘泽之接听。
刘泽之起身拿起电话,平川新野的声音很清晰的传了出来:“刘秘书吗?我是平川新野,你和田队长是不是在审讯四名嫌疑人啊?那四个人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叫郑志超的?他舅舅打电话找到了李主任,担保此人没有问题。李主任让我转告你们,审一下,如果没发现问题,就把人放了吧。”说完,没等刘泽之回话,平川新野挂断了电话。
郑志超的舅舅找到76号很正常,恰好在审讯的时候找过来,可真是太巧了。这部电话的声音怎么这么大?刘泽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被绑在老虎凳上的郑志超显然也听到了一鳞半爪,偷偷的看了刘泽之一眼,惊惧的眼光里浮现出一丝希望。
田成羙打开镀银烟盒,拿出一根香烟,问道:“谁打来的电话?有事吗?”
刘泽之一愣,田成羙这是怎么了?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哪有当着被审讯的嫌疑犯的面问这样问题的?审讯开始之前,田成羙说要演一场戏,难道……刘泽之想明白了,可是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自己应该只是个不明真相的配角,观众是谁?
他故意皱了皱眉头,低声附耳道:“你小点声。是平川新野打来的,他说郑志超的舅舅贺次长找到李主任,担保郑志超没问题。主任说审一下,没问题就放了吧。”
田成羙脸色微变,声音不高不低:“贺次长找李主任?不可能啊,我封锁了消息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一旁担任记录的尤汉波脸色突变,赶紧起身嗫喏道:“队长……我,那个什么,他说怕家里人担心,求我……我就……”
田成羙啪的一下扔掉手中的打火机,站起身来,逼视着尤汉波,尤汉波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队长……”
田成羙重重的两记耳光,尤汉波被打的一个踉跄,几乎倒地。田成羙怒火难消,顺手抄起刑架上一根一米多长的铁鞭,没头没脸的抽了过来。尤汉波不敢躲闪,一边护住头一边求饶:“队长,我错了……属下该死……队长,您息怒……我只收了他一个手表……”
看戏演的差不多了,刘泽之正想出言劝解,情报处的一名组长急匆匆跑进来报告:“田队长、刘秘书,我们倪处长让我来告诉你们:抓住冒充郭烜的那个军统特工了,而且潜伏在我们内部的代号八十六号的奸细也有线索了……”
田成羙瞪了来人一眼,厉声训道:“你这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有的没的胡说八道!来人,把尤汉波关进禁闭室!人犯还押。刘秘书,我们去看看。”
回到行动队队长办公室,刘泽之急着发言:“田队长,我怎么觉得不对啊:我们的审讯还没有开始,倪处长就抓住人了?他不是在参加主任和二位将军的协调会议吗?甄别假冒郭烜出现在旭日码头的军统特工,是你负责,还是他负责?还有,那个卧底真的有线索了?”
田成羙笑笑,给刘泽之倒了一杯茶,说道:“这还是下午沏的,你凑合着喝吧。甄别卧底当然是由我负责,倪新抓住人的消息只是一个烟雾弹。别急,我们歇一会。人既然已经抓住了,也要给贺次长一个面子,过两个小时,我们就把那四个人放了。”
“放了?不查了?人不是还没抓住吗……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先把人放了,然后派人监视跟踪……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田队长,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如果真的有人假冒郭烜,那他就是军统的特工。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应该还是具备的,刚在76号这个鬼门关里打了个转,按惯例,很长时间之内他应该保持静默吧?”
田成羙夸奖道:“你能想到这一点,真是成熟了。所以我抛给他一个诱饵:八十六号有可能暴露。泽之,你想啊,这个奸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换而言之,也就是军统最大的杀手锏。假冒郭烜的这个特工,地位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再大的危险也拦不住他向周成斌汇报。”
刘泽之先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道:“老田,不是我和你抬杠,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靠谱。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冒险,八十六号再重要,命是自己的,只有一条。假冒郭烜,任务已经完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何必冒这么大风险?没准再把小命搭上,亏大发了。再说八十六号有暴露危险,这个情报别人不知道,就是我装傻不向周成斌汇报,导致八十六号真的出了事, 谁能知道我知情不报?我也不会因此承担任何责任。”
田成羙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一般人的正常想法,但是不是军统上海站这些人的想法。倪新有句话:他们是一诺千金的正人君子。从郭烜冒险营救周成斌,到陈劲松诈降,而后九死一生的潜逃,再到周成斌不肯按惯例置翟岩民等人于不顾,出人意料的设计劫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倪新所言不虚。所以我有信心:周成斌的部下没有你说的那种置大局于不顾,明哲保身的‘聪明’人。唉,这就是我们的对手最让人可怕的地方,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刘泽之不再说话。他心里不能不承认田成羙的判断是对的。有周成斌这样的长官,有郭烜、陈劲松这样的战友,幸何如哉!
当务之急是怎么样才能阻止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战友落入陷阱?且不说能否找到机会提前向周成斌示警,即使找到了这样的机会,只要周成斌派人和此人联系,那么和此人主动联系周成斌的结果是一样的,同样会暴露此人的身份,并且连累到居中联系的人。看起来只有一个办法:设法甄别出谁才是军统的特工,在他和周成斌联系之前,提醒他已经处在76号全方位的监控之中。而八十六号即将暴露的消息其实只是子虚乌有的一个诱饵而已。
可是此人究竟是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万一搞错了,不仅此人性命不保,自己等于是不打自招,自入虎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周成斌的消息,告诉自己谁才是自己人。而目前能做的就是争取一个位置,能不受怀疑的和四个行动组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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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各为其主
看刘泽之半日无言,田成羙问道:“想什么哪?一直在出神。”
刘泽之答道:“没想到你和倪新对军统上海站的对手们是这个评价。别忘了,你们两个是76号的一线处长队长。我想周成斌绝对想不到76号里会有他的两个知音。唉,你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算了。让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了,绝对怀疑你们有卧底的嫌疑。哎,我问一句,监控这四个人的人手,准备好了吗?”
“为了这件事,我成立了四个临时行动组。每组八个人,配备一辆车,一部电话。李主任让你当我的助手。我是这么安排的:对郑志超的监控由你带一个小组负责。万一他真的有问题,他舅舅贺次长……有你在,可以随时请示李主任。其他人的监控我命令行动队三个组长分别负责。”
八个人的行动组,还配车配电话,没有内线配合,被监控的对象很难找到可趁之机。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伤怀:“田队长,并不是我以私害公,食君之禄就应该忠君之事。不过……我实在有点力不从心。阿无……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是恨铁不成钢,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现在他……我心里……这样吧,你就别让我整天盯着了,帮你到处跑跑腿,协调几个行动组,行不行?”说完这番话,刘泽之很自责:他居然用刘无的死作为筹码,哪有一点配做一个兄长?
刘泽之的话听起来很中肯实在,一直心中有愧的田成羙拍拍他的胳膊,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说起来刘无是为了送我,否则也不会去那里,自然也就不会……好吧,按你说的办。”
五月三十日晚上八点,就在田成羙、刘泽之审讯四名嫌疑人的同时,76号会议室里,来参会前刚受到上峰严厉训斥的影佐祯昭心情极差,冷着一张脸说道:“军统上海站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了上海最大的、最先进的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更让人笑掉大牙的是最后一批设备还是在76号严密监控之下,送到人家门上去的!丢尽了脸面,这件事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还有那个该死的浅野一键,居然糊里糊涂的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从他手里骗走了三名要犯,还搭上了两名皇军的宪兵‘护送’,目前这两名被自己的长官送给敌人的宪兵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士群很不服气:这次行动事先都是征得影佐祯昭同意的,而且有些主意还是影佐祯昭出的,怎么出了事全推到76号身上?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倪新预料到了仅仅出面替李士群承担责任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减少这次失败对76号的负面作用,只有一个办法:将功折罪。早有预案的他起身说道:“将军责备的是,这都是属下的错,没有严格执行李主任的命令,致有此败。属下愿意带人潜入重庆,炸毁这条生产线!”
此言一出,惊讶之余,李士群终于彻底的原谅了倪新。小野平一郎也是一惊,忍不住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有把握吗?你可别忘了:军中无戏言。”
倪新很平静地答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事先还没有征求李主任的许可。中日鏖战,药品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所以重庆军统才不惜血本策划了所谓的‘盗火计划’,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请李主任和影佐将军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而且——恕属下大胆妄言,李主任曾是军统局本部的一员干将,加入和平救国的阵营之前,在军统内部也曾布有数枚闲棋冷子,长期闲置不用,也非善策。属下此去,可以唤醒这些人为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效力。”
李士群盘算着:倪新此去,如果能成功,则此次完败于的军统的责任就算是了了。而且去的是倪新,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目前虽由影佐祯昭掌握指挥,但是小野平一郎是知情的,且是布局者,小野不可能不说服影佐祯昭启用谍报网,全力以赴的协助倪新完成任务。
李士群说道:“军统上海站一直搅得大上海不得安宁,如果我们能反其道而制之,在重庆策划一次大的行动,也是最好的反击手段。我同意倪处长的计划,二位将军看哪?”
影佐祯昭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说道:“倪桑愿意深入虎穴,可见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要周密策划,以求一击而中。而且要做到绝对保密。目前与会的是五个人,知情范围一定要严格控制。嗯——倪桑,我想你一定已经有详细的计划,我们过一会再详谈。还是先把其他事情办了。李主任,76号的事,还是由你来做主吧。”
李士群答道:“这样吧,此次行动中殉职的人员抚恤一律从优;浅野君——也是被人所骗,从轻发落,禁闭十天,记大过处分;倪处长监控陈劲松不力导致陈劲松脱逃,本应严肃处理。念其即将出发执行任务,暂时不作处分。最要紧的是要充分利用目前我们手中唯一的筹码:假冒郭烜的那个军统特工,从他身上挖出周成斌藏身之地,剿灭上海站。田成羙正在审讯嫌疑人,这个具体的行动计划,二位将军请过目。”
十一点,田成羙授意下属放人。其他三人一听,如蒙大赦,终于捡回了一条命!都有些兴奋的不知所以,匆匆按照要求在取保释放书上签字画押,按上手印。只有郑志超有恃无恐,而且又被殴打,浑身剧痛,扯着嗓子抗议道:“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连个交代都没有,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无故殴打市民,总应该道个歉吧?而且还必须赔偿损失!”
正在给其他几个人办手续的行动组长段文涛扔下手里的文件,还没等他发作,田成羙带着几个人正好过来,闻听此言,微微一笑,说道:“道歉?好啊——叫彭军医过来,这里有个人突发心脏病,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让他来开个死亡证明!对了,这人叫什么名字?郑什么来着?查一查,别写错了。还有,这位先生一直在**律,好啊,别忘了,按例抚恤,给他家人三百元储蓄卷的抚恤金。”
郑志超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76号的种种传闻浮上心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就这么一说……在哪签字?”
段文涛嘲笑道:“呦,你的病这么快就好了?哼!我警告你,还有你们三个,都听好了:出去了胆敢胡说八道,二进宫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候可就没这么便宜了,76号经费充足,抚恤金随时都有!”
李士群等五人开完办公会议,已是三十一日凌晨一点了,小野平一郎说道:“李主任,76号借调给我的人暂时还是有赵敬东负责管理,麻烦你通知他明日到我办公室来。”小野犹豫了一下,说道:“倪桑——多保重,我等着你回来。这件事我会暂时瞒着鹤子,以免她担心你的安全。”
影佐祯昭很奇怪:倪新和小野鹤子,怎么回事?李士群笑道:“影佐将军有所不知,倪新和小野将军的千金——鹤子小姐已有婚约。倪处长,等你凯旋而归,我出面替你向小野将军求亲,请将军不弃寒微愚钝,把掌上明珠下嫁给你。”
影佐祯昭心中很不以为然:倪新固然是个不错的下属,人品学识也过得去,可是说到底还是个下等支那人,小野平一郎怎么会任由他和自己的千金不清不楚?这还罢了,居然还真的有意联姻。真是咄咄怪事!不过这件事和他毫不相干,于是也笑着凑趣:“这可真是中日亲善的一段佳话,影佐乐观其成,愿做个现成的媒人。”
几名上司当面议论自己的私生活,倪新很尴尬,不由得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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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喋血(上)
午夜十二点,刘泽之开着车,带着三名行动队的特工,来到大西路一座石库门房子里,76号在这里租下了前客堂作为监控点,斜对面就是贺次长在上海的小公馆。一名下属神神秘秘的说道:“刘秘书,我们在对面的公馆门口设了两个暗哨,可能被贺次长发现了,而且我们安装的窃听设备他们也有所察觉。刚才贺次长给南京周主席打电话告状。”
刘泽之哂笑道:“大惊小怪,知道就让他们知道,能拿76号怎么着?那个郑志超回来后,有出门或者和什么人联系的企图吗?”
“目前看是没有,回家后就再没见出来。”
“那就好。好好当差,现在是多事之秋,浅野君都被关禁闭了,出了纰漏脑袋就坐不稳了。就这样吧,我再去别处转转。”看起来郑志超应该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否则不可能撺掇自己的舅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
刘泽之又道:“你替我拨通你们田队长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刘泽之接过电话说道:“田队长,这里没有问题。你看——好吧,那我再去静安寺路看看。”
离开76号之前,刘泽之以已经通知了苏北老家刘无的死讯,所以家里随时会有人来上海处理后事为名,拜托田成羙和同一个办公室的平川新野:如果有人来76号宿舍找他,或者有电话,请及时转告。电话里田成羙让他继续前往下一个监控点巡视,别的事只字未提,可见并没有任何人找过他。
按照原定计划:郭烜和乔治爵士在维多利亚女王号上会面后,会从公海上直接返回重庆。知道假冒郭烜的人是谁的,只有周成斌。为什么到了现在周成斌那里还是没有消息?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啊,如果出了事,纪群应该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看样子只有一种可能:纪群与周成斌尚未联系上。徐建雪转来的重庆军统局本部的密电,说是近日毛人凤即将于六月十五日前后抵达苏北,如有机会,请预作安排,前往晤面。难道周成斌去了苏北,先行安排?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去了苏北啊。
刘无之死,不仅让刘泽之痛彻心扉,也让他如失左右手。
刘泽之又来到静安寺路一处公寓楼前的西餐厅二楼,对设在这里的监控点的特工说道:“有动静吗?我替田队长过来看看。你们的监控目标叫什么名字?”
在这里负责的段文涛放下手里的电话,神情紧张的报告道:“被监控对象叫龙瑞康,就住在隔着两个门牌号的那栋房子里。那栋房子是分租的,除了他还有三户。您来之前他刚溜出去了。我已经派人跟踪,并向田队长做了汇报。您来了太好了。”
龙瑞康?记忆力不在李士群之下的刘泽之想起了田成羙调查后给此人做的简历:三十三岁,独身,以前是中学数学教员,一个月前由东北来的上海,尚未找到工作。因为教职不太好找,所以想试试别的工作,去旭日码头就是按照《申报》上的一则广告去应聘一家运输公司的会计。
对段文涛这个军统叛将,刘泽之心中颇为鄙夷,而且一直保持着戒心。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世界上美国政府还是作壁上观,国民政府的经济越来越困难,76号等日伪特工组织相比而言,财大气粗,许多人由于悲观失望,或者经不住金钱的诱惑,更有的是段文涛这样落入日伪手中,扛不住酷刑而背叛。不仅是军统,许多地方部队纷纷落水投敌。军统锄奸,不得不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对那些行动人员,或者外围人员,只要没有出卖过重要情报,不掌握核心机密,一般不再特意派遣专业人员处置。段文涛加入76号之后日子过的一直很太平,但是此人不甘于平庸,出人头地的愿望很强烈。
刘泽之拿起监控记录草草扫了一眼,问道:“龙瑞康去了哪里?他走之前有人和他联系过吗?”
“他去了哪里现在还不得而知。并没有人和他联系过,在龙瑞康回来之前我们仔细搜查过他的住所,没有发现电台,也没有其他可疑物品。对了,田队长说他一会也过来,让我转告您在这里等他。”
刘泽之“哦”了一声,暗道接到段文涛的报告,田成羙这么快就决定来现场,可见其他的行动组还没有发现被监控人有异常。难道龙瑞康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现在是凌晨两点,他这个时候外出……可能性很大。
如果他是军统的人,那么按照潜伏纪律他现在外出不会是直接去找自己人联系,更不会去找周成斌,而只是去送要求联络的信息。刘泽之想了想说道:“带我去他的住处看看。派两个人去前面那个路口守着,如果龙……瑞康回来了,赶紧给我送个信。”
段文涛有点意外,可是刘泽之虽然也是少校,军衔和他一样,却是李士群的机要秘书,上校军衔的田成羙对刘泽之尚且很客气敷衍,刘泽之来这里又是奉李士群的命令,做田成羙的助手。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段文涛都不敢有异议。
段文涛带着一名行动人员陪着刘泽之来到龙瑞康租住的房间,掏出一把专用多功能钥匙,很轻易的打开了门。刘泽之看四周无人,轻声说道:“你们两个在门口等着,别进去了。注意别惊动了邻居。”
刘泽之没有开灯,盛夏季节,月朗星稀,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这是一间位于一栋石库门房子二楼的双亭子间,面积不大却显得空落落的,里面只有一张半旧的单人铁床和一个矮柜,床边放着一张茶几充当床头柜,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上面放着两本中学教科书,一盏台灯,还有一杯凉茶。
刘泽之打开柜子,里面装着寥寥可数的几件换洗衣物。他信手翻动了几下,又拿起茶几上的台灯看了看,最后又翻了几下教科书。而后小心的按原样放好,走出了房间。对段文涛做了个手势,示意回去。
回到监控点,刘泽之这才说道:“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段文涛心下不满:我已经向你汇报过了,房间仔细搜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这个刘泽之,却还要冒着夜深人静惊动邻居,打草惊蛇的危险,让我们再陪着你去查看一遍。回来了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真是吃饱了撑的。但是他不愿意得罪,实则也得罪不起刘泽之,只能陪笑道:“是的。不过龙瑞康这个时候出去,很可疑。您想啊他刚刚从咱们76号回来,在那里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的,回来了不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半夜三更的悄悄溜出去,一定有不得不办的急事。而他又是一个人在上海,无亲无故的,能去找谁?”
刘泽之认同的点了点头,掏出一根烟,又道:“等着你们田队长来了再说吧。你们谁去给我下楼要杯咖啡,不要放糖、牛奶,我喝了提提神。”
一身黑色衣裤的龙瑞康离开住所后,信步当车走到了黄浦江边,他首先要确定76号释放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嫌疑人,是真的屈服于郑志超舅舅的压力,并且误抓了一个替死鬼,还是一场阴谋。他能想出来的最简单的辨别方法就是看是否有人跟踪半夜蹊跷离开住所的自己。
龙瑞康是东三省的人,一直在东北打游击,是忠义救**七纵的一个少校分队长。在关东军的围剿之下,七纵数次失利。为了保存实力,奉命撤回关内。回重庆后休整了两个多月,奉派带着二十余名行动人员来到苏北,加入戴如的第三纵队担任重新组建的第三支队队长。受戴如派遣,带领十余名行动人员潜入上海协助周成斌工作。他是久经沙场的优秀军人却并不是一个职业特工,戴如手下职业特工损失殆尽,派他来负责上海站负责一条线的行动人员,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他和郭烜年龄、身材、高矮都很相近,所以周成斌又选中了他假冒郭烜,葛佳鹏为他精心化妆改扮后出现在旭日码头。在完成露面任务后,龙瑞康顺利的去掉了伪装,却没能逃出76号的包围圈。
龙瑞康在黄浦江边漫步,没有目的的来回溜达,半个多小时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难道76号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可疑之处了?是不是76号里那个潜伏的卧底帮了自己一把?
龙瑞康举棋不定,暗自叫苦:兹事体大,万一误判,搭上自己这条命还则摆了,牵连到周站长,事可就大了。可是在76号的时候,曾听见他们说八十六号有危险,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一定要向周成斌汇报;如果是假的,那就是个陷阱。唉,干这一行,还真不如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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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喋血(下)
龙瑞康回忆着此次去重庆休整期间,向人请教得到的一些跟踪与反跟踪常识。他有意忽快忽慢,又多拐了两个弯,还是没发现后面有人。最后,他走到一家通宵营业的歌舞厅门口,佯装在装有霓虹灯的大玻璃橱窗前面整装,看了又看,终于龙瑞康确定无人跟踪。
他暗暗松了口气,都说76号如何如何,看样子也是人云亦云、众口铄金。也对,自己在旭日码头,去掉伪装也就用了几秒钟的时间,那些汉奸特工再能干,也抓不住自己的确切把柄,能想到有人假冒郭烜,就很不容易了。虽然从甄别过程看,76号有几下子能耐,可是外有贺次长咄咄逼人,嫌疑人又始终不能确定,除了放人,还能怎么着?
天助我也,不仅赐下来贺次长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外援,无意中又打听到八十六号有危险这个重要情报。嗯,看样子也许是为了掩护自己,八十六号才有了疑点落入敌人眼中。是该自己为这个素未谋面、也不知名的战友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龙瑞康又向西走了三百多米,再向北走百余米,一家理发店的后墙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死信箱。他仔细查看四周,确信无人后,掏出纸笔,借着月光写了几行字投入信箱中。再过三个小时,凌晨五点,会有人来这里查看。
做完这一切,龙瑞康离开,自行回家。几分钟后,两条黑影渐渐走近,其中一个冷笑道:“看样子这是个雏,这一下他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而且有送情报的,就有取情报的。我们守株待兔,一定会有收获。也不知道姓龙的放到里面是什么?”
另外一人答道:“千万别动,免得让来取情报的看出破绽。我们还指望着跟踪那个取情报的找到周成斌那。哎,我说又分走了两个人继续跟踪这个姓龙的,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手不够,我在那边监视这里,你快和田队长、段组长联系。”
田成羙刚赶到监控点,就接到了电话,放下电话,他想了一下,并没有说出电话的内容,命令道:“文涛,加上我和刘秘书带来的人,现在这里应该有十个人吧?我带走四个人,开走一辆车。其余的人留给你,记住:千万不要惊动龙瑞康,除非有我的命令。其他的两个点——还是暂时留着吧。泽之,麻烦你开车再跑一趟贺次长的小公馆,撤掉监控点。天也快亮了,你代表76号给贺次长道个歉,和和稀泥,尽量弥补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以后在官场上还要相处。这是你的长项,你最擅长干这事,我记得你和贺次长打过交道,算得上有点交情。”
当着下属的面,刘泽之不能不给田成羙留面子,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好,我这就去。这次我听你的,以后——哼!什么交情?根本谈不上,就是给他送过两次节礼。也罢,总算是有个搭讪的借口。”田成羙心情不错,看样子已经有所收获,所以才决定撤掉对郑志超的监控。
心绪颇佳的田成羙笑笑,略道歉意的拍拍刘泽之的肩膀:“走吧,我们分头出发。”
刘泽之一颗心七上八下,仓促之间,他只能做到这些了。龙瑞康是否能如他所愿,看到他的示警措施,甚至发生最糟糕的事情:龙瑞康没有看到,而被段文涛等人发现,引发疑窦,向李士群汇报。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到租住的房间,龙瑞康放下了一半的心,有了睡意。草草洗了把脸,顺手又拉了一把窗帘,上床睡觉。乏困里的他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患得患失:刚才做的事是不是太鲁莽了?真的没人跟踪吗?76号……在重庆,在苏北,常听人说起,不像是好对付的。听说上海站几次吃了76号的大亏,三次全军覆灭在李士群手里……睡不着索性不睡了,龙瑞康坐起来,侧身想要扭亮台灯。
突然,借着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朦朦胧胧的月光,权充床头柜的茶几上似乎写着几个字,他停手不去开灯,拉开窗帘定睛一看,薄薄的灰尘画着两个套着的三角形,正是军统上海站彼此联络的标记!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是自己人,是八十六号吗?对,一定是他!是那个神秘的卧底在冒险示警!自己一定在76号的掌控之中了……
龙瑞康悄然起身擦干净茶几、矮柜上的灰尘。五点会有人去取情报,现在已经四点二十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刻,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优秀的特工,想通了一切:必须马上毁掉被误导后提供的假情报,留下一目了然的危险标志,决不能让自己的战友因为取情报而暴露。他深信76号暂时不会动他,因为那些汉奸还要用他做鱼饵,挖出军统上海站更多的线索。他一边披衣起床,一边暗下决心:别做梦了!白山黑水中,身经百战,九死一生,转战上海,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国汉子!
看到原以为已经被收入瓮中的龙瑞康突然又冲出了家门,正在做着抓住周成斌,摧毁上海站,立功受赏,青云直上美梦的段文涛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抓捕?不行,打草惊蛇,坏了大事,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他马上起身,一边掏出枪推开保险,一边命令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留守。你们四个跟我走,分为两组,梯次配置,分层次跟踪。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做好战斗准备。”
走出家门,龙瑞康紧走几步,在76号的特工还没有跟踪上来之前,向右一拐,在路边一根电线杠上挂着一个电工装工具的铁箱,打开铁箱,取出一支点三八手枪,头也不回的向两个小时之前他去过的那个死信箱走去。
二十分钟之后,龙瑞康来到黄浦江畔,找到死信箱,从容不迫的取出情报,镇定的点燃销毁。在后面跟踪而至的段文涛等三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随即段文涛明白龙瑞康已经知道了76号对他的监控,为了不让来去情报的战友误入陷阱,孤注一掷的赶来销毁情报。
段文涛百思不得其解:龙瑞康分明已入陷阱,回到家中也未和任何人有过接触,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是怎么突然明白过来,察觉了76号的计划?
不容他多想,龙瑞康索性拽下死信箱扔到一边,而后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准备逃离。他不是不知道群狼在后,周围布满了鹰犬,逃生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是不做最后拼死一搏,拉上几个垫背的汉奸鬼子,怎能瞑目?这条命岂不死的不值得?
段文涛已然明了龙瑞康是想鱼死网破,他第一次碰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田成羙已有明令没有他发话,不准抓捕龙瑞康。可是跟踪取情报的人,顺藤摸瓜扩大战果的计划分明已经破产,任由龙瑞康潜逃,这个责任田成羙会主动承担吗?
段文涛心一横,命令道:“马上抓捕!”
在现在蹲守的两名特工和段文涛带来的人,组成包围圈,相互掩护着围捕龙瑞康!段文涛喝到:“站住!胆敢拘捕,格杀勿论!”
早就做好战斗准备的龙瑞康手中的枪抢先发言,一枪击中段文涛的左腿,而后隐蔽在街角一个拐弯处,沉着应战!的确,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职业特工,但是他却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一个神枪手!
片刻之后,76号一名特工倒在龙瑞康枪下!段文涛忍住剧痛,对离他最近的一名下属命令道:“老段,你马上脱离战场,向田队长求援!找不到田队长,就直接向李主任汇报。快去!”
老段正要执行命令,在附近布局,准备抓捕前来取情报的军统特工的田成羙听到枪声,带人开车赶了过来!
援兵来了!老段很兴奋:“组长,田队长带人来了!”段文涛心中一宽,受伤颇重的他再也无力支撑,昏了过去。
老段顾不上救援,从暂时作为掩体的一辆三轮车后探出半个身子,扯开嗓子喊道:“姓龙的,你跑不了了!投降吧!我们李主任爱才惜才,未必没有一条生路!你看我们段组长就是弃暗投……”
话音未落,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太阳穴,龙瑞康用一发子弹结束了他的喋喋不休!
田成羙带领部下加入枪战,天边露出了一丝晨曦,龙瑞康认出了他,此时他的枪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这本来是留给他自己的!
包围圈越来越小,对方却再无动静,田成羙松了一口气,命令道:“他没有子弹了,谁也不准开枪,抓活的!”
众人持枪,慢慢靠近,龙瑞康心中冷笑:“田成羙,你这个民族的败类,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军统的叛将,我今天要送你去见阎王爷!”
龙瑞康捕捉着战机,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而中!忽然之间,他从墙后冲了出来!面对面站在田成羙等人对面,双方的直线距离不足五米!他手中的枪发言了!子弹从田成羙眉心射进去,又从后脑穿了出来!
田成羙应声倒地!
神经高度紧张的76号特工们下意识的同时开火!龙瑞康身中数弹,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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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欲擒故纵
五月三十一日凌晨四点,刘泽之一天之内第二次来到大西路监控贺次长小公馆的监控点,对几名强打精神值班的行动人员说道:“你们田队长说了:这里可以撤了。不过要到天大亮了,去和贺次长打个招呼,然后才能撤离。”
配合田成羙上演了一出好戏的尤汉波,自然不会真的被关禁闭,午夜十二点,奉命来到这里换班,听刘泽之这么说,问道:“刘秘书,甄别出谁是军统特工了?是谁啊?”
刘泽之拉下脸训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去禁闭室呆几天啊?”
尤汉波心道一向温和的刘秘书这两天火气太大了,唉,谁刚死了弟弟也不会有好脸色,运气不好,触霉头。他陪笑道:“您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问。我去给您沏杯茶,这里有昨天的报纸。”
刘泽之脸色稍缓,没再多说,信手翻看着报纸。一个小时后,天色大亮,电话铃响了起来,刘泽之顺手拿起电话:“我是刘泽之,你哪位?”
“我是平川新野,奉李主任的命令找你,主任吩咐你马上赶回来。”
刘泽之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能不能向主任请示:我晚一点再回去,田队长说和贺次长打个招呼,而后这里就可以撤了。天已经亮了,我再过一会,七点吧,去拜访贺次长。”
“是监控龙瑞康的人告诉我田队长派你去了大西路。刘秘书,出大事了,你必须马上赶回来,不过那个监控点可以按照原定计划撤了。”
刘泽之答道:“好吧,那我马上赶回去。”
76号的气氛凝重紧张,刘泽之径直来见李士群,他深知为了向龙瑞康示警,自己留下了疑点,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应对。李士群办公室外间,平川新野起身迎着刘泽之说道:“快进去吧,李主任在等你,山木君也在。田队长殉职了,一同死的还有两个兄弟。”
刘泽之是真的大吃一惊,田成羙死了?怎么回事?他不是带着人去布置抓捕了吗?谁打死了他?是龙瑞康吗?死了三个,龙瑞康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吗?他以前是干什么的?龙瑞康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看刘泽之怔忪的愣在那里,平川新野提醒道:“刘秘书?李主任在等你——你怎么了?”
刘泽之醒过神来,哦了一声,走进里屋。
李士群的脸色很不好看,刘泽之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主任,我……刚听平川君说:田队长殉职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确定那个姓龙的就是我们要找的军统特工吗?我刚和他分手没多久,他让我去大西路,等天亮了和贺次长打个招呼,道个歉,把那里的监控站撤了。”
李士群心中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倪新自请去重庆执行炸毁盘尼西林生产线的任务,将功抵罪,76号败于上海军统站的责任算是搪塞过去了,谁知道代号“补天”的这个行动还没有开始,手中对付军统唯一的线索——龙瑞康死于枪战。这还罢了,田成羙,自己的左右手,居然死在龙瑞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手里!
没得到李士群的许可,刘泽之没敢落座,偷偷打量了一眼山木龙三,山木龙三示意他小心,别触了气头上李士群的霉头。
几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士群长叹一声,开口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山木君,段文涛受伤入院,你去找他问个笔录,负责监控龙瑞康的其他人也都问问。泽之,你去勘察现场。监控站、龙瑞康的房间、枪战现场都不要放过。”
刘泽之思忖龙瑞康和田成羙发生枪战,一定是注意到了他房间里留下的示警符号,当然也会销毁。自己去过现场,单独在房间里停留过,这一点段文涛等人是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负责勘察现场,难免有毁灭证据的嫌疑。他陪笑道:“主任,监控站不必说了,那是属下和段文涛等人的工作地点,龙瑞康的房间属下等人也去搜查过,按惯例属下再去负责勘测,似有不妥……不如换由山木君负责勘察,属下去医院讯问段文涛?”
按惯例,勘察现场出面的都是没有参加行动的其他部门的平级人员,刘泽之此言合情合理,李士群点头答应:“好吧,你们这就各自去吧。现在是上午七点,十一点钟向我做初步汇报——进来。”
平川新野进来报告道:“李主任,贺次长来了。”
兴师问罪的又来了,李士群头痛欲裂,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看此情景,刘泽之和山木龙三没敢马上离开,静立待命。李士群实在是没心情,也没有精力应付贺次长,无奈道:“平川君,你替刘秘书去医院讯问段文涛,你对76号其他人还不熟悉,其他的事都交给山木君吧。泽之,你替我去应付一下贺次长,把他打发走。记住:别说僵了。”阴历年前,为了申请经费,刘泽之奉李士群的命令,给包括贺次长在内的南京方方面面用得上的达官显宦们送过年礼。
山木龙三和平川新野离开了办公室,刘泽之给李士群沏了一杯咖啡,恭顺的说道:“是,属下去和他聊聊您放心,一定敷衍好他。主任,您休息一会吧。”
刘泽之来到接待室,贺次长板着脸坐在那里,脸上青淤未退的郑志超面有得色,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刘泽之满脸堆笑:“贺次长,幸会。郑先生,还记得我吗?昨天我们见过的。来人,上茶。贺次长,用过早点了吗?我们这里的食堂……不瞒您说,就是个笑话,实在是不敢恭维,我们去前面苏州和凤春一起用点早点吧?那里的烫干丝、肴肉、小笼汤包,还不错。”
“不敢惊动。”贺次长冷笑道:“听志超说你们对他有怀疑,怀疑他是重庆军统的奸细。虽然有贺某人出面担保,但是嫌疑过于重大,所以还是动了刑!事关者大,我也不敢包庇,大义灭亲这个粗浅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这就把人又送回来了,听凭发落。”
刘泽之哈哈一笑,说道:“贺次长言重了,这只是一场误会,次长您素明大义,总不会受人挑拨吧?令甥脸上的伤,不是他自己不小心跌倒了吗?”
什么?贺次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泽之居然敢当面颠倒黑白,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脸一板,就要翻脸发作。刘泽之笑道:“这年头有的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挑拨是非。76号为大日本帝国效力,难免得罪了一些人。您还不知道吧?田队长,昨天奉命按例讯问令甥郑先生的田成羙队长,今日凌晨殉职了!有人就说是贺次长您为报私仇,下的毒手!这真是咄咄怪事!您想啊,郑先生并不是军统的奸细,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刘泽之故意一顿,冷冷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森然:“说句笑话:如果令甥真的是重庆军统的人,倒是有这种可能。田队长是深受影佐将军赏识的上校特工,他的死,绝不是一件小事,必须有人对此负责!”
田成羙死了?!贺次长和郑志超大吃一惊,久历宦场、老谋深算的贺次长回味刘泽之的话,分明是有借田成羙之死,嫁祸自己的意思。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和缓了语气,叹道:“田队长殉职了?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请刘秘书向李主任,并向田队长的家属,转达贺某人的哀悼。唉,田队长为大日本帝国屡立奇功,我也是仰慕不已,神交已久,谁知天妒英才,真是令人扼腕!”
“好说,我一定转达,贺次长,令甥……”
“唉,小事一桩,就像你说的:别有用心的人的挑拨,我怎么会相信?倒是贺某家教不严,让刘秘书你见笑了。田队长新丧,我就不再打扰了,告辞。李主任那里也请代为致意。”
刘泽之很客气的把贺次长甥舅送到停车场,亲自打开车门,说道:“76号多事,就不虚留次长了。下个月七号是次长的生辰,刘某还想厚颜向次长讨杯寿酒,正好我那里还有两张上世纪的油画,也要请次长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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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理战
打发走了贺次长,没等刘泽之进楼,山木龙三的特务组所在的二号楼里走出两名行动队的特工,留心看去是负责监控龙瑞康的临时行动组的,想来是刚接受完山木龙三的讯问,做完笔录。刘泽之有意放慢脚步,和这两个人在主楼走廊里“巧遇”。
其中姓姚的一名特工和刘泽之相对熟悉一些,打了个招呼:“刘秘书——”看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山木君怀疑参加监控行动的人里面有奸细,和龙瑞康暗通款曲,这不是没影的事吗?您说,田队长殉职,兄弟们也都九死一生的为大日本帝国卖命,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却被自己人怀疑……”
“行了!哪来的这么多的牢骚……”刘泽之叹了口气,说道:“说你们是为你们好,多事之秋,多说多错。这样吧,如果你们有嫌疑,我也脱不了干系,可是即使我想向李主任辩白,也得了解情况啊。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姓龙的不是已经上当了吗?怎么突然又发生枪战了?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姚答道:“就是这一点奇怪啊,从监听可以推测他已经上了床了,谁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反应过来了。”
刘泽之故作不解,低头沉吟,然后答道:“可能性太多了,也许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也许是他留心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破绽,也许真的有人通知了他……算了,清者自清,小心当差,听天由命吧。”自己是最后一个进入龙瑞康房间的,必然会被怀疑。即使疑点最后未能确定,也必然会让李士群起疑,以后的出境会很艰难,以自己对李士群的了解,一旦产生了不信任,必然会被边缘化,近两年的努力,好不容易可以接触到一部分核心机密,为了今后,他必须设法消除隐患。
回到办公室,刘泽之轻轻推开里间的门,李士群似睡非睡,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刘泽之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轻手轻脚的披在李士群身上。李士群微微一惊,睁开眼,见是刘泽之,问道:“贺次长对付走了?”
刘泽之去洗手间打了一个手巾把,递给李士群,答道:“走了,知道田队长殉职,他还拜托属下向您和田队长的家人转达哀悼之情。下月七号,是贺次长五十岁的整生日,属下自作主张,答应去给他捧场。主任,属下有句话……”
李士群擦了把脸,接过刘泽之奉上的菊花茶:“这些琐事,你看着办,别忘了备一份礼,别太轻了。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说吧。”
“是。”刘泽之走到李士群身后,一边替他按摩颈背,一边说道:“刚才属下碰到两个监控龙瑞康的行动人员,听他们说了我走后的大致经过。主任,我有一个疑惑:本已上钩的龙瑞康怎么突然明白过来了?他回房间后,没和任何人接触,一个小时后,毫无预兆的冲出房间,去那个死信箱毁掉了情报,还鱼死网破,和我们枪战……”
李士群点头答道:“说的不错,那你觉得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任,奉您的命令,属下给田队长做助手,一直到昨天晚上,假意刑讯郑志超的时候,所有的人,包括田队长和属下都不知道假冒郭烜的那个军统特工是谁,所以就是有人想泄密,也找不到对象。直到龙瑞康自我暴露,去那个死信箱送情报,才确定了他的身份。如果泄密,就应该发生在这之后,和龙瑞康发现上当,冲出房间之前。”
“分析的有道理。”李士群夸了一句,问道:“那么这期间谁有机会泄密?范围很小,就在监控龙瑞康的那个临时行动组里。”
刘泽之笑了一下,答道:“主任,属下斗胆驳您一句: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泄密。在确定了龙瑞康的身份后,没有人和他接触过,更谈不上单独接触。属下曾带着段文涛和另外一名特工去过龙瑞康的房间,一间双亭子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柜、一个茶几,空空荡荡的,一目了然。属下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我们跟踪监视龙瑞康,当时他没有反应过来了,后来突然想起了一些可疑的地方,发现了破绽。军统的特工,不会一点职业素养也没有。”
李士群摆摆手,说道:“行了,坐下说吧。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话,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刘泽之侧身坐在沙发上,挠了挠头,陪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不是属下吞吞吐吐,实在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主任,田队长让属下去静安寺路监控郑志超的监控点之前,和属下单独聊过几句,他有一个看法,我觉得很不靠谱……不过,现在田队长殉职了,属下不敢不向您汇报。”
刘泽之起身为李士群续了一杯热茶,说道:“田队长说:军统派人假冒郭烜出现在旭日码头,他觉得另有阴谋。他说假郭烜冒险出现,不会没有目的,倪处长所说的履行对乔治爵士的诺言,是对的,可是假的就是假的,谈不上兑现诺言,所以倪新只想到了一层,而更深的原因我们都忽视了,田队长认为郭烜已经提前登上了维多利亚女王号,假郭烜的出现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掩护郭烜。田队长还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士群怵然坐直了身体,盯着刘泽之问道:“这是田队长对你说的?他还说了些什么?”
刘泽之吓了一跳,李士群的目光让他坐立不安,赶紧起身答道:“是的,主任,您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难道您觉得田队长说的有道理?他没说别的,我和他争了几句,说他疑神疑鬼,吃饱了撑的……他说他也是突然想明白的,等那边的事完了,他会向您汇报……”
李士群起身来回踱步,刘泽之不敢再说话,静候在一旁。过了一会,李士群说道:“泽之,田队长的丧事……还有你弟弟他们几个人的,就由你带着行政科办理,多花点钱不要紧,除了钱,家属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唉,别忘了,替我一人送一个花圈——还有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也都送个花圈挽联。”
刘泽之应了一声,又道:“我这就去筹备,等尸检结果出来了,就安排……主任,属下替兄弟们谢谢您。”
十一点钟,山木龙三和平川新野前后脚赶回来向李士群汇报。平川新野首先汇报道:“李主任,我讯问了段文涛,他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只是提供了一个线索:刘泽之曾去过龙瑞康租住的房间,在那里停留了几分钟。那是龙瑞康回房间之前不久的事情。”
李士群问道:“刘泽之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带人去的?在房间里都做了些什么?”
“当然是带人去的,否则段文涛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了,是段文涛和另外一个行动特工陪着去的。但是刘泽之没有让他们进房间,命令他们守在门口看着邻居的动静。段文涛说那个房间只有几件最简单的家具,一目了然,刘泽之翻了翻两本书,看了看台灯,几分钟就出来了。”
“这么说刘泽之在房间里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平川新野答道:“那是当然,段文涛还说他们三个人在这之前去已经搜查过龙瑞康的房间了。”
“我知道了,笔录放在这里,我有时间再看,你去吧。”李士群对山木龙三说道:“山木君,刘泽之刚才告诉我,枪战发生之前不久,田成羙和他说过一个想法:郭烜很有可能已经提前登上了维多利亚女王号,假郭烜出现在码头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
山木龙三一愣,旋即点头:“田队长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唉,田队长的死,是76号的一大损失。只差一层窗户纸,可是就是没想到……人和人之间,庸人和人才之间,往往就是只差这么一点点……”话一出口,山木龙三发觉此言有把李士群归到庸才行列的嫌疑,赶紧解释:“李主任,属下失言,我的意思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士群对亲近部下一向温和,也不太讲求规矩,笑了笑说道:“你不做这番多余的解释,我倒没多心。山木君,你们几个,我是说你们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是不是经常在一起议论工作上的事啊?”
山木龙三答道:“这是难免的事,但是大家都有分寸,不会涉及需要保密的事情。而且——田队长对刘泽之说起这件事,想必也有通过他了解您……我是说,刘泽之是您的秘书。”
山木龙三的意思李士群当然明白,田成羙等人有的时候会通过刘泽之了解自己的喜怒,这在官场上司空见惯,即使是大权在握的一方诸位,也不会轻易得罪上峰身边的人。和这些人有所勾连、互通声气是最常见的事。
李士群拿起山木龙三写的现场勘测报告、对其他参与行动人员的讯问笔录,草草浏览了一遍,说道:“山木君,你觉得龙瑞康是如何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在监控他的?”
山木龙三仔细想了想,答道:“最大的可能是他想起了之前没有发现的破绽。只要有跟踪,就会有破绽——这是您常说的一句话。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我们内部的奸细,用一种我们目前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手段,向他示警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李士群说道:“说的有道理。山木君,这个卧底是我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能安枕。倪新潜往重庆执行‘补天行动’,除了我,只有你和两位将军知情,知情范围决定了这件事不可能泄密。我有个计划:通过此次行动,一箭双雕,除了炸毁军统从我们手里偷走的生产线之外,还要挖出这个卧底。”
李士群对自己如此信任,特别是在发生了从自己一手建立的安全房里,军统成功劫狱之后,山木龙三不能不心存感激,他起身答道:“谢谢李主任的信任,属下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请李主任示下:属下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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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宣泄
六月一日,刘泽之来到普济寺找到主持无尘禅师,说道:“有件琐事想烦渎禅师:六月二十日借宝刹一席之地,追荐亡友,另外有个同仁,在沪无亲无故,在下欲借宝刹暂时停放灵柩。请禅师允诺为盼,存殁同感大德。”
刘泽之的话说的很客气,但是76号又岂是区区一个普济寺能招惹的?无尘禅师一口允诺:“刘施主吩咐,无尘敢不奉命?普济寺会提前准备好一堂水陆法事,追荐亡者。天王殿后堂原本就有几具灵柩停放,贵同仁的灵柩一同停放,方便早晚上香烧纸,可好?”
刘泽之谢过无尘方丈,把追荐祈福的人名写了出来,又在化缘薄上写下一千元的数字。而后拜托无尘方丈:“刘无,是我的弟弟,请大师转托高徒:为他诵读一千遍《金刚经》。”
无尘方丈合掌说道:“逝者已登仙界,刘施主节哀顺变。时近正午,请刘施主在小寺用点素斋。”
刘泽之长叹一声,说道:“谢谢大师开导。不敢劳大师相陪,我曾在贵寺下院用过素斋,今日机缘巧合,想在贵寺随便走走,听一听暮鼓晨钟,也许可以忘却尘世的烦恼。”
原来此人的弟弟年纪轻轻,也死于非命,难怪看起来抑郁憔悴。无尘合掌答道:“施主请便。”
刘泽之终于见到了周成斌,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刘泽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今天上午我才收到纪姐的通知,说你回来了,于是……”
周成斌打断了他的话:“泽之,阿无的死,我感同身受,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再克制……”
刘泽之扭过脸去,他是个男人,是刘无——那个铁骨铮铮的中国汉子的哥哥。周成斌无言起身,走了出去。小小的一间禅房里,再无他人,刘泽之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窗外,风过竹林,飒飒有声。
五六分钟之后,周成斌端来一壶凉茶,又递过来一条半新的大毛巾:“先擦把脸,喝点茶。我刚从苏北回来,不到两天,打了个来回。还有件事:我对无尘方丈说后天要离开普济寺,还俗经营一家素菜馆。这是地址,以后你到那里找我。”
刘泽之接过毛巾,把脸埋在毛巾里,片刻,他冷静下来,喝了两口茶这才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出事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有几件事需要向你汇报,一是龙瑞康死了,临死之前他打死了包括田成羙在内的三名76号特工。我向他示警的时候,留下了疑点,所以最近必须保持静默。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听完刘泽之详细的诉说76号是如何甄别出龙瑞康的身份,他又是如何冒险示警,事后又是如何弥补漏洞的种种经过。周成斌说道:“泽之,你太冲动了!这件事你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听之任之,绝对不应该出手。我知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掉进陷阱,而袖手旁观,这种滋味不好受,但是这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你不能任性妄为。”
刘泽之诚恳认错:“我知道自己错了,你相信我,以后绝对不会了。毛先生发来密电,说他十五号来苏北,希望能和我晤面。你怎么看?”
“我也接到密电了,不过毛先生的行程推迟了半个月。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
“推迟了半个月?如果十五号到苏北,我不方便行动。一个月后……我想想办法。不瞒你说,我也很想见见毛先生,一晃快两年了。确定后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周成斌看了看手表,不能再耽搁了,他说道:“我们长话短说,还有件事,可能会对你的处境有帮助:政保总局的万里浪,他的一个手下走私了一批军火,我估计真正的货主就是万里浪本人。赵敬东手下有个小兄弟,叫张小丹,你还记得吧?我派人有意透露给了他一点风声。你看看应该怎么运作这件事,需要我做什么。”周成斌递给刘泽之一张很窄的纸条:“这是有关那批军火的情报,目前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刘泽之看完记在心上,烧毁纸条,答道:“李士群和万里浪明争暗斗,时有龃龉。让我考虑一下。对了,还有件事:这几天,76号一下子死了六个人,李士群让我替76号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每人代订六个花圈,行政科去收份子钱的人告诉我倪新出差了,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这个时候,76号正是多事之秋,他又刚接手情报处,去哪里了?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我留心打听一下吧,也许有什么秘密行动。龙瑞康是什么人?身手不错啊,可惜了,我们连相识的缘分都没有。”
“他是从东北来的,身经百战,是个神枪手,奉戴老板的命令来充实第三纵队实力的,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他求仁得仁,你没必要太伤怀。何况……他为国而死,会入忠烈祠受祭,而刘无却不能正名——泽之,替我给刘无上柱香。”
几句话触动了刘泽之的伤心之处,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茶壶摇晃不已,茶水四溅:“我宁愿死的是我!也许死了,就彻底解脱了——成斌,我好累。”
周成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频临崩溃的刘泽之。许久,他拍了拍伏在桌上无声饮泣的兄弟:“泽之,太阳旗还在我们中国人的国土上飘扬,我们哪有死的权力?杨爽、刘无、龙瑞康、孙文凯、孔文清……一个一个的离去,他们没做完的事,只能我们来做。”
宣泄过后,刘泽之冷静下来,说道:“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你放心,我没事。”
刘泽之没有回76号,来到意诚商贸公司,一见面,赵敬东抚掌兴奋道:“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来来,坐下说。”疲惫的刘泽之坐在沙发上,赵敬东这才想起刘无刚死,忙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说道:“刘无的事,看开一点,你的脸色太差了。吃饭了没有?”
刘泽之叹道:“没胃口。还是你的日子过得舒服,几天的功夫,76号一下子死了六个兄弟,还包括田队长,还有……阿无。我实在是觉得干这一行,没意思。”
“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你还敢开小差?别忘了,咱们是……不对,你们是现役军人,我被开除军籍公职,可也是被假释的犯人,未经许可,擅自离开上海,都可以当场击毙。而且李主任对你我都不薄。”田成羙的死让热衷仕途的赵敬东有了一丝幻想,他知道希望渺茫,除非能立下大功。
赵敬东拉过一张凳子,靠近坐在刘泽之对面,问道:“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饭,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先去准备,我还有件要紧事想和你好好聊聊。听说你在张罗办丧事,你说我用不用也送几个花圈?”
“没这个必要吧?别人并不知道意诚商贸和李主任的关系。想和我聊什么事?说吧,说完了我就回去了。”
“饭总是要吃的吗。听我的,我让他们给你点几个清淡一点的菜,再要个莼菜汤。张小丹——去对面的锦江饭店要几个菜过来。”赵敬东耐心的劝说着:“阿无的死是个意外,你想开点。唉,还有田队长,那是我的老上司,虽然对我没有格外照顾,可也没亏待过我。你说——76号总不能长期没有行动队长吧?李主任心目中有合适的人选吗?”
刘泽之盯着赵敬东看,赵敬东很不自在,搭讪道:“看着我干什么?”
刘泽之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有意这个位置?”
“自家兄弟,我也不想瞒你。不过光我有这个意思没用啊,我现在的身份……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就是李主任有心栽培,也没办法。上次好不容易主任命令我执行第二波袭击,谁知道那个叫陈劲松的,居然跑了!白白错过了一个机会。唉,时也运也命也。”
刘泽之信口说道:“别灰心啊,主任不是让你参加小野将军的特种经济工作处的工作吗?”
“可是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泽之,现在倒是有个机会,你可要帮我,其实也是帮主任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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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要挟(上)
张小丹布置好餐桌,刘泽之不好拂赵敬东的好意,坐了下来。赵敬东亲手给他盛饭,说道:“今天我陪你,都不喝酒了。泽之,我得到一个消息:政保总部万里浪的一个手下,陈钊智,走私了一批军火。你看……”
果然,一见面赵敬东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刘泽之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道:“陈钊智?这人我认识,万局长的亲信,政保总部的情报专员,他怎么会干这样的事?胆子够大的,从哪走私来的?谁是买家?目的地又是哪里?”
“货是从东北中苏边界发出来的,详情我还不知道。不过消息绝对可靠。泽之,我那件事结案了吗?就是证件丢失的事。”
刘泽之吃了两口饭,放下碗说道:“万里浪……这样吧,你找几个江湖上的兄弟,盯着他们,我向李主任汇报一下。你那事还没完,你的证件是怎么落入军统周成斌手里的?你想起点什么没有?”
赵敬东皱眉答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好几遍了吗?我被关禁闭的时候,当时随身带的东西:带照片的a证件、配枪、钱包什么的,都被按规矩没收暂时封存了。不带照片的b证件,还有我以前混江湖使用的一支点三八手枪,都在宿舍里,应该归行政科处理吧?我坐了大半年牢出来,这些东西也没还给我。对了,还有我的四根金条,八百多元钱。”
刘泽之很头疼:“你是保外就医,按规矩就不应该还给你。是啊,你是说过,可是当时我带人搜查你的宿舍,其他的东西和你说的都对上了,唯独没见b证件。后来周成斌暗杀阮波,用的就是你的这个证件。76号的宿舍人来人往,能去你宿舍偷走证件的人,太多了。”
赵敬东忐忑不安的问道:“那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总不会也算到我头上吧?李主任怎么说?泽之,你说咱们为什么要搞两种证件?我就怕因为这件事影响我的前途。”
“主任很生气,我替你解释了两句,被训了半天。后来又订了个新规矩:取消b证件,用介绍信代替。大家背后私下议论说是换汤不换药,介绍信丢了,还不一样被人利用?主任还颁下严令:保管好个人的证件、介绍信等,收缴个人手中除配枪外的所有武器。再有遗失,按内奸处置。干咱们这一行的,很多人都有个职业病:几乎从不照相,所以都喜欢用没有照片的b证件。现在不改也得改了,开个介绍信,除了主管长官,还必须报李主任签字,麻烦死了。唉,最近全是些烦心事,不吃了,走了。”
赵敬东送出门来,叮嘱道:“刚才说的那件走私军火的事,你和李主任说说,我等你的信。”
回到76号,刘泽之来见李士群汇报了陈钊智走私军火的事。李士群放下手里的笔,说道:“陈钊智……你派人调查清楚后再向我汇报,没有我的话,先别惊动他们。”
“是,我已经和赵敬东说了,让他找几个江湖上的兄弟跟踪……”
“不,这件事你带人去办。”李士群打断了刘泽之的话:“还有,最近意诚商贸公司的事也由你暂时代管。赵敬东——我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刚才和赵敬东见面的时候,赵敬东本人分明还不知情,是临时起意?也不像。应该是早有此意,为了保密,最后一刻才通知本人,这样的事情在76号屡见不鲜。刘泽之答道:“是,属下带人去办。主任,法事安排好了,定在六月二十日。您出席吗?”
“看吧,有时间我一定去。”
送走刘泽之,赵敬东对张小丹说道:“拿酒来,我喝两杯。哎,今天下班后你替我去76号送几份奠仪……”
电话铃响了,赵敬东拿起电话,说了几句,放下电话匆匆忙忙交代了几句:“我有事要去重庆……一个来月才能回来,我不在的日子,刘秘书会负责这里的一切。”
六月九日下午,化名石洪昌、石洪盛兄弟的倪新和赵敬东随着上海逃亡国统区的难民,到达重庆,二人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倪新说道:“按计划,今天晚上你将和潜伏在重庆的日军谍报网负责人联系,老赵……三哥,这是地址。临行前李主任交代到了重庆要去找两个人,我今天先去和其中的一个见面。我们分头行动。”
赵敬东点头道:“我知道了,放心吧。你是不是先去见那个姓丁的?小心一点。老六,到了重庆,你感觉如何?”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旧,咱们一路走过来,也算是重庆的中高档闹市区了,基本上没见到像样的建筑。当然我不是拿重庆和大上海比,战前这两个地方就不能比……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中国能有机会踹口气,好好的搞建设。”
有个一直萦绕在心里的问题,赵敬东终于问了出来:“你这个人真奇怪,军人都应该是好战的,否则怎么建立功勋?我实在是看不懂你。”
倪新笑笑不语。赵敬东又道:“老六,没想到李主任对我这么信任,让我跟着你来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你说如果我们……李主任应该论功行赏吧?”
虽然话说的很含蓄,赵敬东的心思,倪新如何不明白,笑着把话挑明:“田队长殉职,76号缺一个行动队长,这个位置不能空着,主任派你来,除了信任,也有给你机会,立功压服众人的意思。你好自为之吧。”倪新正了正颜色,说道:“三哥,以后这些话别再说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完成任务,活着回去。为了这个目标,必须全力以赴,容不得丝毫闪失。出发吧。”
素有火炉之称的重庆,今天格外的闷热,倪新步行了将近两公里,才找到公交车站,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前后都是人,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偏偏那个人一身汗渍,夹杂着浓重的异味。倪新无法,只能强忍着到下车。放眼望去,四周触目皆是竹竿茅草搭建的简易房,脚下的路也都是土路,汽车一过,尘土漫天。
重庆是个山城,爬坡下坡,找到青树坪一处建在远离路边二百多米的数排平房,第一排第一间挂着一块两尺多长、半尺宽的白底黑字牌子,上面写着:兵工署宿舍二区。房子中间的甬路是用碎砖铺成的,高低不平,可想而知只要下雨一定泥泞不堪。几名穿着简陋、岁数不大的孩子在房子周围疯跑打闹。倪新心道那人在军统中地位不低,怎么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和上海的贫民窟、棚户区差不多。
最后一排房子右手第二间,木质的房门已有裂纹,窗户上的玻璃有两块已经碎裂,好在破的不太厉害,用报纸糊成一个“米”字。盛夏季节,门没有关,垂着一块七成旧,洗的却很干净的床单改成的门帘。倪新站住脚扬声问道:“丁科长住在这里吗?”
屋内有人答道:“是这里。”一名中年主妇掀开了门帘,一名男子走了出来,问道:“我是丁林杰,您是……”
倪新笑道:“我叫石洪昌,刚从上海辗转抵达重庆,有个故人托我给您带了一封家书——”从门帘的缝隙向屋内望去,饭桌边上围坐着三个岁数不一的女孩子。
上海来的?家书?丁林杰回身对妻子说:“你先带着孩子们吃饭,我和这位石先生出去聊聊。石先生,重庆条件艰苦,里里外外就这么一间借来的房子,实在是无法待客,就不和你客气了,我们到前面的茶馆聊吧。”
路边一家不大的露天茶馆,二人找了最边上一颗大树下的桌子,丁林杰要了一壶价格低廉的云南滇茶,先给客人倒了一杯,而后自己也斟满。倪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寸黑白照片,放在桌上,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张照片上的人丁科长一定很挂念吧?”
照片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常见的摆拍,看起来好像是在照片上的人不知情的时候,偷拍的。照片上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年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二人走在一处弄堂里。丁林杰看了又看,脸色阴晴不定。
倪新笑道:“丁科长也是行家,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您也可以估计出来吧?令堂和令郎都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丁家三代单传,婚后十年又连得三女,而后才喜得贵子。其母大喜,执意要儿子儿媳把孙子交给自己躬亲抚养。丁林杰事母至孝,不忍违逆寡母,自己和妻子带着三个女儿在南京工作居住,母亲带着儿子住在苏北老家。南京陷落,丁林杰一家撤往重庆,却没有来得及接走母亲和儿子。数年来,老母爱子音信皆无。谁知眼前这个陌生人却带来了亲人的消息。
作为一个职业特工,丁林杰很快从最初的惊喜中反应过来:来者不善。他冷冷的问道:“石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不妨直言。”
倪新微微一笑,答道:“鄙人南京国民政府特工总部情报处长倪新,奉李士群主任之命,来重庆执行秘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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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要挟(下)
什么?!眼前这个人居然是汪伪集团76号的情报处长?丁林杰大吃一惊!有恃无恐的倪新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品着茶。
职业习惯让丁林杰很快冷静下来,他哼了一声,厉色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活腻味了?找死!”
丁林杰的措辞虽然很严厉,也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怕惊动旁人。何况真要翻脸抓人,何必说这番话?拔枪动手,才是正常反应,倪新心里更有底了。他淡然一笑:“几次听李主任说起以前他在军统局本部供职,和丁科长颇为投缘,世易时移,却再也没有机会把酒言欢,甚为遗憾。”
“不敢当!李士群背叛国家,敢为日寇走狗,人人得而诛之!我和他早已恩断义绝。”
“是吗?”倪新并不动怒,依然含笑说道:“那可枉费了我们李主任顾念故友旧识的古道热肠了,主任曾有过命令:令我等对丁科长的家人暗中保护,务使其在上海期间一切平安顺遂。哦,对了,你看我这记性,七月十一日是令堂花甲寿期,李主任有过交代:派遣倪某前往祝贺。算来执行完任务,赶回上海,时间还来得及。”倪新又喝了一口茶,一字一顿的说道:“来得及,是吗?丁科长——”
丁林杰又气又怒,却又投鼠忌器,忍了又忍说道:“我和李士群到底相交一场,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就当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你走吧。”
倪新不由得呵呵一笑,相交一场?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信仰之争不共戴天,如果不是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恐怕就是至爱亲朋,也决不会手软吧?
倪新的嘲笑不屑,丁林杰焉能不知?他又道:“国家蒙难,忠孝不能两全,我林某人只能移孝做忠。你赶紧离开重庆,如果需要我帮忙,我可以给你开个有效期三天的特别通行证。”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倪新听得,不如说是丁林杰给自己打气。
倪新答道:“我当然需要丁科长你帮忙,不过不是帮助我离开重庆。倪某人能来,自然也就能平安离开。移孝做忠?说得好!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丁科长如此忠心,为什么又要劝倪某离开?别忘了我是76号的情报处长,军统上海站几次在我手下吃了大亏,这送上门来、唾手可得的功劳,林科长为什么要拒之门外?”
丁林杰气结,无奈问道:“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猎物终于入彀,倪新心中一喜,却还是不紧不慢的答道:“这就对了,还是有话直说的好。我们在这里停留的太久了,如果让丁科长的同人部属看见,倪某倒是无所谓,牵连到丁科长就不好了。丁科长无需担心,我需要你做得并不多。”
丁林杰哼了一声,冷冷的答道:“别做梦了,我可什么都没有答应你,我不过是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倪新扬眉一笑,答道:“军统上海站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了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李主任很好奇:这条生产线现在在哪里?只要丁科长能满足李主任的好奇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而且——令堂和令郎也不会知道76号曾经有过关照他们的意图。”
倪新尽可能轻描淡写,不愿给丁林杰太重的心理负担,说白了就给他留出自欺欺人的余地。丁林杰也绝不会天真到相信李士群只不过想知道这条生产线的下落,更让他担心的是76号以后真的会放过自己吗?他也是个特工,李士群想干什么,自然心知肚明。
倪新看准时机说道:“李主任的为人,丁科长是知道的:一言九鼎。何况我是他的部下,如果李主任欺骗了丁科长,岂不会寒了我们这些部属的心?以后谁还敢相信他的话,为他卖命?”
正因为太了解李士群的为人,丁林杰才不敢相信倪新这番说辞,他踌躇不定,犹疑不决。看此情况,倪新又道:“偌大的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军统上海站费尽周折、千方百计运回重庆,总不会是为了戴老板独自在私宅里赏玩吧?自然是为了投入生产,所以这条生产线必然会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知道其下落的人也不是少数,谁又能怀疑是丁科长你透露给我的?”
这几句话给了丁林杰一个原谅自己的借口,他起了侥幸之心:是啊,谁会知道是自己泄的密?实在不行就干一次?总不能真的弃老母幼子于不顾吧?万一出了事,抵死不认,谁又能奈我何?“好,我相信李士群一回!咱们说好了:只干这一次。怎么和你联系?我不希望再看见你这张脸!”
心中愤懑的丁林杰有意挑衅,倪新装作没有听见,连笑容都没有丝毫减弱:“大角铺二十三号,红帮裁缝店,门前有一颗大樟树,你把情报放到树洞里,自然会有人去取。我需要知道设备是否已经运抵重庆,准备安置在哪里?那个地方由谁负责警戒?警戒力量的配置。丁科长自奉甚简,让倪某钦佩不已。令堂在上海也仅仅租了一个亭子间,可谓是清贫寒素。我重返上海后,会送一套公寓房安置他们祖孙两个。”
“不劳费心!你们的不义之财,丁某不想沾染分毫。你想知道的这么详细,我……恐怕办不到。”
倪新笑道:“别人说这话,我信;丁科长是军统局本部总务处行政科科长,这话我不信。拜托了,告辞。”
回到客栈,在他之前回来的赵敬东坐在床铺上啃干烧饼。倪新反手掩上门,低声问道:“接头还顺利吗?”
“很顺利,设在大角铺的联络站已经启用。你哪?那个姓丁的上路吗?我一直替你担着心。”
“杞人忧天。”倪新自信满满:“他是个孝子,不容他不落水。我担心的倒是以后,怎么驾驭这个人,让他长期为我所用。”
赵敬东答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最难的是第一步,只要他干了第一次,就会越陷越深。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我们明天一早离开这里,你搬到大角铺那个联络站去住,丁林杰这几天会去那里送情报。你一定要暗地里拍下他送情报的照片,以后好再次要挟他和我们合作。取到情报后打这个电话和我联系,打两次,一次响两声后挂断,一次响三声后我会接听。”
六月十日上午八点,重庆沙坪坝区警察分局,警长扬子立刚下公交车,一名身穿白色进口衬衣,手拿黑色公文包,殷实商人模样的陌生男子叫住了他:“杨警长?您是扬子立杨警长吧?”
“先生你是,恕我眼拙……”
“您当然不认识我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们李主任经常提起你。”
扬子立更摸不着头脑:“李主任?那个李主任?”
倪新很平和的说道:“李士群李主任,以前军统局本部的,现在是南京政府特工总部的主任。”
扬子立大吃一惊!李士群?叛逃的李士群?南京汪伪集团的特务头子,军统的头号对手,这个阎王爷找自己干什么啊?
倪新装作没有看见扬子立的惊讶恐惧,做出一副憨厚不明所以的样子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杨警长不要着急,您欠李主任的两根金条我替您还了。李主任还让我转告你,沙坪坝袍哥火并碎尸那起案子中失踪的烟土,他一定会替你保密的,不会有人追查。您就放心吧,不会影响您升任分局局长……”
扬子立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拽住倪新:“别在我们局门口说这些……走,到那边去,我请你摆一碗——走啊。”
两年前,扬子立奉命调查沙坪坝袍哥火并,一死三伤的大案件,凶手持枪拒捕被击毙,案子了结。扬子立一时财迷心窍,自认为死无对证,偷偷昧下了凶手的一批大烟土。不想此事被军统所属的缉私队侦知。扬子立和时任行动组长的李士群有过几次合作关系,惊恐之下找到李士群行贿求他遮掩。李士群一口答应,办妥后没等扬子立送上贿金,李士群叛逃。扬子立抚掌称快,真是天从人愿,祖上积德惠及子孙。太好了,省下一笔巨款,还绝无后患。谁知道今天却东窗事发了!
倪新被扬子立半拉半拽,拉倒一处酒楼,要了几样早点,再看倪新不像是官场中人,惊魂初定,问道:“先生贵姓?怎么会和李组长……主任认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小姓石,石洪昌,江浙人,在上海做囤积生意,承蒙李主任关照,打过几次交道。想来重庆讨生活,李主任说您会关照我的。所以就冒昧上门来了。一打听,巧了,杨警长最近还有升分局局长的可能,以后我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扬子立摇头叹道:“做囤积生意不在上海,你跑到重庆来干什么?这个地方什么都缺。”
倪新心中偷笑:你当然不希望我来。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很懊悔的样子答道:“谁说不是那,原以为物资供应越紧张,囤积生意越好做,谁知道大谬不然,重庆这地方,什么都管制、配给,我想这还是回上海算了。”
“对啊,大上海遍地都是黄金。”扬子立频频点头:“石先生何时启程?需要我做什么?证件齐全吗?路费够吗?缺钱说话,我倒可以帮个小忙。”早送走这个不速之客,早一天踏实。
倪新陪笑致谢:“多谢多谢,难怪李主任说杨警长您是古道热肠。路费没有问题,不过有件小事:我从上海走私了一批货,买主已经找好了,不过……都是些违禁品的化妆品、药品,这年代,合法生意不好做。想请杨警长帮个忙,把货取出来,交给我一个朋友,我就好无牵无挂的离开重庆。您放心:这批货有李主任的股份,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生意方面的合作,只要我平平安安的回去,您的事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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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庆功宴
六月十六号,赵敬东和倪新在分手七天后,在一家川菜馆的包间里碰了面,赵敬东说道:“炸药、枪支、电台、手雷等我都取回来了,杨警长亲自开着警车替咱们取货,一路绿灯。老杨还一直问你的下落,我告诉他你昨天已经走了。我装傻问他和你什么关系?他东拉西扯了几句,看那样子是彻底放心了。”
倪新有点不放心,问道:“是按预定计划分批藏起来的吗?”
“你放心,送走杨警长后,我带着几个自己人都办好了。就是经手的日本人谍报网的人,也只知道部分设备的下落。老六,这批武器设备好像不是为这一次行动准备的吧?”
倪新并不隐瞒:“是的。影佐将军毕竟是日本人,对中国再了解也隔着一层,他掌握的谍报网只注重情报的收集,忽视了行动的重要性。我想如果76号能在重庆建立一个类似军统上海站这样的地下组织,一定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李主任常说:学习你的对手,是你战胜他的捷径。”
赵敬东笑道:“你想的真远。老六,丁林杰送来的情报说那条生产线明日运抵重庆,我们何时行动?”
“说说你的想法。”
“丁林杰送来的情报上说军统在涪陵县建立一个药厂,除了这条生产线,还设有其他两个车间。人员厂房都准备好了,设备运到,马上组织安装调试,二十八日开张,据说还有个仪式。我想在二十号左右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我们冒充建筑工人,或者是电厂、水厂什么的,混进去,你看怎么样?”
“你的想法固然不错。但是我想……无需讳言,这一次我们是完败于军统。军统建立了一个药厂,自然是想把以后生产出来的紧俏药品掌握在自己手里,戴笠那个人,到处伸手。如果开业当天,众目睽睽之下,炸毁药厂,等于彻底撕掉了军统的脸面!”
赵敬东不由的愣住了,倪新此人,他真的看不透,平日温文尔雅,甚至有点腼腆仁懦,偶尔露狰狞,却比谁都心狠手辣。他仔细全盘考虑,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假设,终于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人总有松懈的时候,那一天,应该是军统负责盗走这条生产线的人最风光的时候,也是他们最松懈之时。而且去给军统捧场的人一定不少,人越多越有可趁之机,我们好好计划一下,给军统送一份大礼。”
六月十八号下午五点,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郭烜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重庆,一走一个多月,丢下的工作堆成了山,简秘书说道:“叶君远押送设备昨天回的重庆,派人送来了一本绝密档案,让我第一时间转交给您。”
郭烜知道叶君远送来的就是那本千辛万苦才拿到的乔治爵士的《光密的编程与破译》,在维多利亚女王号上,二人深入交流后,郭烜有很多顿悟和看法,亟需静下心来研究,但是他还是摇头道:“你先替我锁到保险柜里,等我有时间了再说。”
简秘书松了口气,他很担心郭烜一旦看见那本档案,钻进去就忘记了一切。他又说道:“郭主任,今天晚上七点毛先生在渝园设家宴为您和孟霄杰、叶君远洗尘,时间也差不多了,您是不是准备一下,出发前往?”
郭烜答道:“准备什么?六点半出发就是了。”
简秘书心道长官请客,你一身风尘,总应该沐浴更衣吧?不过很了解郭烜的他并不出言相劝,又递过来两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公函便笺,说道:“这是亟需您亲自授课的课程,您看怎么安排?按照您以前的吩咐,把包括刘林在内的三个人作为特例,安排到了专业提高班,有些人对这样的安排很有意见,不过也就是私下发几句牢骚,没什么大事,您不用太放在心上。还有几个战区的参谋部都来电话催问何时您才能去做技术指导……”
郭烜突然有一刹那的愣神,没有伸手接,打断了简秘书的话:“刘林?他是和叶君远一起回来的吗?其他的事都先放一放,你去把他叫来,我想见见他。”
简秘书很奇怪,见刘林?现在?这么多的事等你安排,急着见刘林干什么?但是长官有令,一个秘书没有置喙的余地,答应着去找刘林。
随同郭烜外出执行任务,拉下了很多功课,正在补课的刘林很快被叫来了。想起为国捐躯、死后还不能正名的刘无,郭烜心口一痛:这个年轻人,还不知道胞兄的死讯。他强颜一笑,问道:“听说你昨天回来的?”他上前拍拍刘林的肩膀:“结实了,也长高了,终于成人了。”郭烜并不擅长表达他的关心。
刘林有点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看你说的,我都多大了?怎么还会长高?您找我……不会是不让我进电讯人员专业提高班吧?我一定把拉下的功课都补上,您可千万别……”
郭烜失笑道:“傻孩子,想哪去了?怎么会那?简秘书,去外间把我那件穿着小一号的新衬衣给刘林拿来,阿林,一会陪我去渝园赴宴。简秘书,让司机备车。阿林,我们坐车去。”
简秘书心道让刘林去渝园,这合乎规矩吗?且不说长官请客,做下属的除了司机,没必要带随从,再说郭烜也很少使用公车,今天是怎么了?就算是带人去,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学员啊。刘林也很意外:“渝园?那不是毛先生住的地方吗?我去合适吗?”
郭烜笑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想——毛先生也许也很想见一见你。对了,从今天起,你升任中尉,留在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工作,职务为培训处干事。一边上课一边工作。”毛人凤曾提过想见一见刘林,就是今天吧。
刘林大喜过望,他原先的打算是先努力,争取破格进专业人员提高班,好好用功,毕业后作为电讯技术人员被分配到外勤站或者是军统的其他部门,干几年,看有没有机会调入郭烜手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美梦成真了?他兴奋的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中拿着一件崭新的军用衬衣的简秘书走回里间,闻听此言也很意外,他最意外的还不是对刘林工作的安排,虽然那也很不合常规:能留在中美特征技术合作室工作的人,最起码应该在军统有几年的资历,独当一面的从事过电讯工作。刘林一条也不够格。再说哪有还没有毕业,就晋升军衔的道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郭烜的那句话:毛先生也许也很想见一见你。毛人凤怎么可能知道刘林是谁?更遑论还想见一见他?这从何说起?
郭烜接下来的话让刘林的兴奋达到了顶点:“阿林,你不是总想给我当徒弟吗?从今天起,我收下你这个学生,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刘林开心的合不拢嘴:“那我应该行拜师大礼,我……”
“你这孩子,有这个心就行了,不必搞这种形式。来,换上这件新衬衣,嗯,不错,很精神,我们走吧,去渝园。”
郭烜带着刘林到达渝园,叶君远和孟霄杰已经先他们到了。餐桌上除了一壶祁门红茶,还摆着一碟瓜子、一盘苹果。三人随意坐下,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毛人凤。汪秘书见到刘林,问道:“郭主任,这就是刘林?你跟我来。”
刘林曾给叶君远当过假造设备的助手,见他也来了,有些惊讶,毛人凤一向讲究规矩礼仪,刘林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问道:“老郭,你怎么把刘林也带来了?是毛先生交代的?”
郭烜顾左右而言他:“老孟,那条生产线安装调试好之后,听说上峰任命你担任那家制药厂的厂长?”
孟霄杰答道:“是啊,我也是昨天回重庆后才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僧多粥少,得罪人的时候在后头那。那个小伙子叫刘林?刘林是谁?”
没等郭烜说话,汪秘书打开了餐厅的门,附耳和郭烜说了两句。郭烜起身道:“失陪,我去去就来。”
餐厅旁边书房里,郭烜向毛人凤介绍道:“毛先生,这就是刘林,刘泽之、刘无的弟弟。”
本已万分不自在的刘林几乎要哭了,自己有两个汉奸哥哥的事,郭主任怎么也不瞒着点?完了,毛先生会怎么处分自己?对了,听说以前四哥是毛先生的秘书,居然叛逃做了汉奸!毛先生这口气怎么咽的下来?他想替自己辩解: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可是却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毛人凤打量着刘林,眼前这个眉目周正的年轻人二十来岁,没有记忆中刘泽之的机敏干练、少年老成,多了几分单纯质朴。“你就是刘林?这次去上海执行任务,和刘泽之不期而遇过?”
听毛人凤开口说话,刘林觉得快要凝固的血液终于流通起来了,他的心呯呯乱跳,声音也不像是自己:“是的,他来工地,就是那个仓库,正好撞上……他是他,我是我……他没进来,如果他进来,我很担心会冲突起来,不过我一定不会……当然我也不想……幸好他没有进来,他总是我哥哥,我的意思是……”
刘林语无伦次,毛人凤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刘泽之时,虽然也难免紧张,刘泽之却能做到态度恭顺周到,应答有条有理。
郭烜看了看懵懂不知所措的刘林,解围道:“既然毛先生您见过他了,那就让他先回去吧。”
“好,汪秘书,带刘林出去。郭烜,用点心栽培。”
刘林走后,毛人凤说道:“这孩子和泽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他和泽之的关系除了你和周成斌,还有谁知道?”
“据我所知,没有了。汪秘书也只知道您想见见这个人。这孩子不太适合做特工,不过在电讯上有点天赋。泽之三兄弟,刘无可惜了,周成斌曾说过假以时日刘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特工。可惜,天不假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对不起,毛先生,我这话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
郭烜喟叹道:“刘无已经是一个最优秀的特工了。”
毛人凤也叹了口气:“刘无的死对泽之的打击之大,不问可知。其实,又何尝不是军统的一大损失?郭烜,刘林的身份一定要绝对保密。走吧,今天我是主人,别让叶君远和孟霄杰他们久等。”
饭桌上,毛人凤心情很不错,说道:“郭烜,此次前往上海执行‘盗火计划’,干得不错,戴老板指示撤销对你以前的处分,军衔恢复为上校。周成斌的处分也一并撤销。并任命陈劲松为上海军统站副站长。”
虽然对仕途郭烜看得并不重,但是撤销处分恢复军衔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郭烜起身致谢。毛人凤又道:“还有个消息,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我即将前往苏北公干,回来的时候会把尊夫人带回来,让你们夫妻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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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突变
六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夜幕沉沉,一夜未眠的孟霄杰终于放下了心,都搞定了,只等戴老板剪彩后,就可以试生产了。十来天了,他加起来也没睡足二十四小时。康慈药厂这个名字看着就亲切,民国二十年他从日本回上海开办康慈医院,那家医院曾是他生活的全部,是他的骄傲。上海沦陷,国家蒙难,他的生活彻底变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康慈医院变成他为国效命的工具,直到他不得不放弃他亲手创办的一切,可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戴老板给足了面子,同意用了“康慈制药厂”的名字,这让孟霄杰很感动。
孟霄杰闻了闻,十来天了,没有换衣服洗澡,整个人都快馊了,这个样子不修边幅的厂长,怎么出现在人前?工人的宿舍还没有建起来,招来的家不在重庆的工都还暂时在帐篷里安身,条件艰苦,当然更不会有沐浴卫生设备。孟霄杰来到前院西侧墙边,那里有一口深井,脱下上衣,只穿着一条短裤,用辘轳搅上两桶井水,随是盛夏季节,凌晨的深井水还是冰凉刺骨,孟霄杰不敢马上开始沐浴,想去传达室找点热水。
两辆人力独轮车咔吱咔吱的越走越近,停在了大门口,警卫问道:“干什么的?”
一名五十来岁的农民用一口很正宗的四川话答道:“送花的,十二盆,还有六盆盆景。”
花和盆景是孟霄杰订的,出身素封之家、留学日本的他总忘不了搞一些被军人们嘲讽的所谓没用的情调,他觉得既然是开业仪式,总要有些点缀才像话,何况乱世之中,这个季节重庆的盆花、盆景价格低廉的让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简直等于是白送。
大门口只有一盏路灯,由于电力不足,灯时暗时亮,闪烁不定。那名花农卸下花,说道:“就放在这里?先生,我不是花圃的,是花圃雇来送货的,他们说运费由你这边付。”
一听还要付钱,警卫回头看着孟霄杰:“厂长,您看……怎么这个时候送来?”
花农答道:“五点后独轮车不能进市区,只好半夜就出发往这里赶。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那个运费……”
“花先放在这里,昨天晚上十一点才忙完,大家刚休息没多久,外人又不能进去。等明天上班后再搬进去。运费?”只穿着一条裤衩的孟霄杰说道:“你们两个身上谁有钱,先替我垫上。”
几盆鹤望兰、蝴蝶兰开的正盛,孟霄杰忍不住欣赏了一会,才拿了一个暖水瓶走往深井边。警卫付了运费,打发走了花农。
洗完澡,孟霄杰来传达室还暖水瓶,借宿在传达室,和衣胡乱打了个盹的后勤科科长吴金生听到动静,也起身过来说道:“孟厂长,今天下午市政电力公司来人,更换了一部分电线。”
“还不错,我还以为要过一个星期才能轮得到。你催着他们一点,尽快把三个车间的电线都换了,原来的那些电线都老化了,万一短路,麻烦大了。一会天亮了,你带人把这个花、盆景搬进去摆好,小心别碰坏了。”
吴金生答道:“您放心,天亮了我亲自带人安排。电力公司来干活的工人说是因为您赏了他们打牙祭的钱,所以他们主动利用休息时间提前给咱们更换的电线。”
孟霄杰想起来了:“这些工人真不错,几天前他们来换电表,我给了他们一点钱,托付尽可能早点更换电线。”
六月是夜晚最短的日子,天很快就亮了,又是一夜未眠的孟霄杰心情很好,精神也不错,从今天起,急需的盘尼西林很快就可以生产出来了。这一刻,孟霄杰想起了李智勇,那个战友不就是被一批西药所诱惑,才铤而走险的吗?还有杨爽、第三纵队的那些不知名的年轻人,甚至还有那为了爱女不得不背叛国家,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阮波……
孟霄杰不得不收回思绪,因为有些心急的嘉宾已经来了。孟霄杰知道这些人捧场还在其次,想捷足先登,从他这里尽可能多的拿到市场亟需的西药才是目的。为了示人以大公无私,戴笠亲自制定的出厂价还是几年前的官价,与黑市上相比,差了一百多倍。几乎相当于白送,可惜的是僧多粥少。
来的都是客,孟霄杰一律陪笑相迎,他的答复也是早就拟定好的:“哎呀,这个问题我可不敢说,不是我不开面,我没有这个权利啊。不瞒你说:所有的产品都要优先供军用。您老兄就别为难我了。”
“是啊,是优先供应军医院,可是我做不了主啊,你们战区的军医院如果要进货,必须要有戴老板的批文。您拿到批文,我马上供货。”
“什么?您可别开玩笑了?我把西药倒到黑市上?我还想多活几年那,没影的事!借我个胆我也不敢。这种玩笑以后可别开了。”
孟霄杰周旋在宾客之间,七点刚过,真正的贺客陆续上门,郭烜也来了,站在大门口看着“康慈制药厂”五个字,似有所感。孟霄杰迎了上来:“郭主任,真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能来,快请进。”
郭烜笑道:“我怎么能不来?别忘了我是执行‘盗火计划’的一份子,孟厂长总不能过河拆桥吧?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玩笑了,我是怕你太忙。”
郭烜叹道:“如果李智勇他们能看到今天,还有……”郭烜又想起了刘无,唉,刘无,何时才能为你正名,可以公开的怀念这个战友?
唉,原来郭烜也想起了先死者,孟霄杰心中一黯,正欲设词劝解,叶君远也来了:“孟厂长,哎呦,好漂亮的花啊,你别说,真有点开业大吉、喜气洋洋的意思。开张祉喜,祝你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老叶,什么日进斗金,这是军统的企业,西药在黑市上再值钱,我也不敢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你这话很容易让别人误会。你来得正好,我有几句话,你别介意:你别到处给我揽事添乱,我这够焦头烂额的了,好几个人拿着你写的条子来找我,我告诉你:没有戴老板的批文,谁来也不行。”
埋头业务不谙世事的叶君远大为不满,说道:“什么叫添乱?我的那些朋友又不是拿了你的产品去黑市上倒卖,都是等着救命的。再说你卖给谁不是卖?我的朋友们又不是不给钱?”
脾气很好的孟霄杰口气温和,却一步不让的反驳道:“我也没说你有投机牟利的打算啊。老叶,这是钱的事吗?有钱你干吗不去黑市上买?你别让我为难。”
“有什么可为难的?你卖给我不就行了?黑市上的价格太高,我们都是收入菲薄的公务人员,谁买得起?老郭,你听听,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这条生产线是我们出生入死……”
一辆黑色桥车驶来,郭烜赶紧借机转移了话题:“毛先生来了,老孟,你去迎一迎。老叶,今天不是和老孟理论的日子,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马上就八点了,戴老板一会也应该到了。再说你看看:记者、市政府各个部门的‘诸侯’们,还有咱们军统的人,都来了,我们替老孟接待一下吧。”
宾客盈门,车马簇簇,叶君远只好暂时作罢。八点整,戴笠驾临,记者一拥而上,嘉宾们也纷纷道贺,孟霄杰、郭烜等部属反而不好上前,四散招呼着客人。
戴笠难得的满面春风,频频含笑和宾客们打着招呼,处事一向低调的毛人凤自然会把风头让给戴老板,站在一边和几名下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孟霄杰走到戴笠身边说道:“局座,剪彩的时间到了。”又提高声音对簇拥在戴笠身边不停提问、拍照的记者说道:“诸位,等我们戴局长剪彩后,有一个记者招待会,那个时候大家又什么问题,尽可以提问,也会给大家留出拍照的时间。不要耽误了剪彩的时间。局座,请吧。”
盘尼西林生产车间是三个车间里最大的一个,门口象征性的拦着一条三米长、五寸宽的红绸。戴笠拿起一把新剪子,先摆了个姿态让记者照相,而后一刀剪了下去。
随着红绸被剪断,掌声和镁光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戴笠正要讲话,突然,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漫天烟雾弥漫,众人先是惊呆了,随后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声,有的人吓的瘫倒在地,有的人漫无目的的四处狂奔,有的人大声尖叫……现场乱成一团!
现场的军统特工很快反应过来,毛人凤命令身边最近的几名下属:“保护好戴老板,劝他暂时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几个维持现场秩序,防止发生踩踏。”随后命令孟霄杰:“集合人手,封锁现场!”
没等众人就位,第二轮更激烈的爆炸发生了!只见车间里火光四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变电箱先是冒出火花,很快黑烟升起,剧烈的爆炸后,硕大的火球滚向人群!现场更乱了。
一声巨响,车间的房顶被炸塌,瓦砾、木屑等四处飞溅,夹杂着断肢、鞋袜,飞上半天,半块残砖飞来击中郭烜的头部,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离他最近的叶君远下意识的冲过来救援,被一根断裂的木棍击中背部,踉跄两步,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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