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头无路
本来是军统很风光的日子,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场悲剧,让负责善后的毛人凤难堪的是现场有军统请来捧场的重庆各个媒体的记者,还有欧美驻华人员、重庆各个部门的政要、商界显贵,保密根本无从谈起。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毛人凤索性听之任之,不再徒劳的企图封锁消息。
更让他有苦说不出来的是:戴笠已经把康慈制药厂半年的产品预先安排了用场,现在如何收场?大失颜面的戴笠盛怒之下会不会严办?如果要找个责任人,应该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爆炸发生后一个小时,汪秘书向他汇报初步情况:“毛先生,现场死亡五人,受伤的几十个,主要是践踏和挤碰造成的,当时现场太乱了……重伤员不多,只有三人。不幸的是叶君远和郭烜都受了重伤,郭烜伤在脑部,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叶君远脊椎受伤,有全身瘫痪的危险。还有个女记者,被挤倒后摔断了肋骨,肋骨刺伤了她的肺。这三名重伤员在陆军医院抢救。一车间,就是盘尼西林生产线全部被炸毁,没有修复的可能。爆炸的其他后果,还有现场情况,局本部的鉴定技术人员正在勘测,预计一个小时后可以向您汇报。”
没等毛人凤说话,另外一名秘书急匆匆进来报告:“毛先生,陆军医院打来电话:郭烜脑部受伤,伤势严重,必须马上手术。孟霄杰是心脑内科方面的专家,重庆目前没有比他更专业的,所以……”
毛人凤命令道:“你马上去禁闭室放出孟霄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先给郭烜动手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戴老板那里我自会交待。”
秘书领命而去,毛人凤对汪秘书说出来他心中另外一个隐忧:“汪秘书,你觉得此次爆炸事件是谁策划实施的?不要考虑,说出你的直觉。”
“是。毛先生,属下认为最大的可能是76号。我们成功策划执行‘盗火计划’,翻过手来,76号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的不错。汪秘书,针对军统的行动,八十六号是军统的人,职责所在,如果他有所察觉,那怕仅仅是蛛丝马迹,也应该向我们示警。以他在李士群身边的位置,为什么事先一无所知?是不是李士群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汪秘书是除了上海站先后两任站长周成斌和郭烜之外,军统知道刘泽之身份的三个人之一。他想了又想,犹犹豫豫的答道:“毛先生,您过虑了吧?如果李士群对八十六号起了疑心,即使不立即抓捕,也应该隔离。而据我所知,八十六号奉李士群的命令正在私下追查汪伪政保总部陈钊智走私军火的事情。在重庆发动袭击,这样的事情是绝对机密,以李士群的谨慎,肯定会严控知情范围。八十六号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愿如此,否则雪上加霜,后果堪忧。”
汪秘书又问道:“毛先生,事出突然,您原定七月一日出发前往苏北的计划是否需要推迟?”
“不用,按原定计划办。通知周成斌……”
电话铃打断了毛人凤的话,他示意汪秘书接听。汪秘书接完电话,说道:“毛先生,戴老板让您现在去见他。”
毛人凤起身说道:“汪秘书,你不用陪我去了,等现场勘测报告报告送来了,你直接到戴老板的办公室来找我。”
倪新冒充丁林杰的老乡,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说是要启程离开重庆,临走前想和他见见面,已经在局本部不远的一个书店静候他的到来。爆炸事件刚刚发生,作为总务处行政科科长,丁林杰忙碌善后,极力掩饰着他的不安和气愤。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倪新居然会找他,居然敢找他!丁林杰心虚的看了看四周,行政科科长办公室和科员办公室中间只隔着一道半人高的木板。众人都在各满各的事,没有人注意。他答道:“好吧,你等着我,我这就过去。”
来到倪新约好的书店,倪新果然在座,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了的杂志,笑道:“这家书店就是我为你准备的联络点。丁科长……”
没等倪新说完,丁林杰上前一把拽住倪新的衣领,切齿恨道:“刚才发生的康慈制药厂爆炸,是不是你干的!?”
倪新哑然失笑,微微用力挣脱丁林杰,笑道:“恕我失礼,纠正你一个错误,不是我干的,而是我们干的!是我和丁科长你——合谋策划实施的。”
“你……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丁林杰气得浑身发抖。
倪新依然笑着:“我反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总不至于以为我千里迢迢从上海潜入重庆,就是为了打听一点小道消息吧?既然让你提供情报,你应该能猜出我想干什么,对不对?这是常识。所以——你是同谋。”
丁林杰长出了几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重庆,不,不仅仅是重庆,国统区的西药,特别是消炎抗生药物,供应体系早就崩溃了,多少人因为药物匮乏,送了性命。好不容易……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是不是中国人?”
丁林杰的话触动了倪新,他告诫自己:谁都可以谴责你,眼前这个人没有权利!你不能示弱,不能让他看出你的歉疚,错过了今天,你永远没有收服他的机会了。他定了定神,答道:“那是重庆政府的事。打不下去,可以求和,一起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和平之门从来没有对重庆政府关闭。至于我是不是中国人,你说了不算。”倪新喝了两口茶,笑着又道:“怎么?丁科长这么闲在,有时间、有兴趣和我畅谈?我很乐意奉陪。”
倪新的话提醒了丁林杰,他不能再逗留了。“我走了,你也赶快离开重庆,戴老板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你被抓捕,会牵连……赶紧走吧。”
“不劳丁科长逐客,我此来就是辞行的,有几句话,说完就走。这家书店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联络点,这里有一部电台,老板和一名伙计是配给你的助手。你的下一个任务是:找出潜伏在76号里的军统卧底。”
“你……你少做梦了!我说过就干这一次!我不会再和你们合作。”
倪新摇头笑道:“丁科长,何必把话说绝了?你总不想你给我们送情报的照片出现在戴老板的办公桌上吧?今天戴老板大失颜面,你说他会怎么处置内奸?我很好奇——”一边说着,倪新放下手里杂志,杂志里夹着两张照片。
丁林杰仰天长叹,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外表文质彬彬、言谈斯文有礼的人撕成碎片!
火候差不多了,倪新敛起笑容,正色而诚恳的劝道:“丁科长,何必如此?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补天行动成功,你实据首功,李主任肯定会论功行赏,令堂令郎的生活从今天起就不会再如此清贫了。而且,等你找到军统的那个卧底,你可以带着家眷来上海,和令堂一家团聚。李主任求贤若渴,我保证你在76号的位置一定在我之上。如果你厌倦了戎马生涯,也可以解甲归田,携巨资一家人找个世外桃源,祖孙父子团聚,岂不乐哉?你好好考虑考虑。”
丁林杰闭目不再说话,倪新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苦苦相逼,否则丁林杰很有可能铤而走险、鱼死网破。上了贼船,总要给你一个接受的时间。下贼船?笑话,那怎么可能?他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丁科长,好自为之。”
出乎毛人凤的预料,戴笠并没有大发雷霆,听完毛人凤的汇报,戴笠说道:“虽然日本人在重庆有谍报网,不过日本人的谍报网只注重收集情报,很少策划行动,所以我们大意了。李士群?唉,他和我们太相像了。总有一天,我要执行家法,除掉这个叛将!”
毛人凤答道:“在场的人太多,还有记者,封锁消息是徒劳的,很快就会传的沸沸扬扬,我们应该如何挽回颜面?请您指示。还有郭烜头部受伤,昏迷不醒,我做主先把孟霄杰放出了禁闭室,主刀抢救郭烜的手术。现场勘测报告马上就出来了,我已经命令局本部行动队全城搜捕嫌疑人。”
戴笠叹道:“这都是例行的处置,你看着办吧。孟霄杰?等他做完手术,你亲自讯问一下。齐五,你七月一日还是按计划前往苏北,安排扩编上海站。除此之外,向周成斌传达我的命令:责令他在一个月之内,设法再搞到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运回重庆。”
再搞到一条生产线?谈何容易。不过此时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戴笠的话,在军统,也不容讨价还价。
戴笠的秘书送进来一份文件:“老板,汪秘书送来的现场勘测报告,他说是毛先生命令他送到这里来的。”
戴笠没有伸手,毛人凤接过来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说道:“炸弹安装在盆景里,电线事先也被做了手脚。见过送花的花农、电工的警卫都做了笔录,嫌疑人的画像第一稿也做出来了,行动队已经出发执行抓捕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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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弹冠相庆
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上海意诚商贸公司,刘泽之听完张小丹的汇报,问道:“这么长时间了,赵经理还没有回来的消息?行动在即,谁来带队?”
张小丹答道:“上次我给你提过,赵经理去了重庆,回来的日期不好固定。那天正好是给殉职的兄弟们做水陆法事的日子,你心情不好,可能没留意。公司的人手不够,战斗力也差的太远,最好从76号调人。”
张小丹这么一说,刘泽之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赵敬东去了重庆,那么一直没有音信的倪新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去重庆,最大的可能是对付军统,他担心的是赵敬东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了,不会没有任何作为。不管怎么样,应该尽快找机会向周成斌汇报这一情报。刘泽之训道:“赵经理的行踪,不要到处胡说!其他的事我来安排,你带人盯好目标。”
张小丹讪讪的赔笑答道:“没敢和别人乱说,这不就是和您说说嘛。您放心,陈钊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中。”
回到76号,刘泽之向李士群汇报监视陈钊智走私军火的进展:“……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属下想最好在后天军火抵达码头的时候动手,才能人赃并获。然后应该如何处置,请主任示下……”
平川新野送来一份转译密电。李士群拿过密码本,看罢,一丝笑意浮现,对站在一旁平川新野说道:“给影佐将军打电话,补天计划成功。倪新……这个臭小子,干得不错。”
平川新野答应着走出办公室,刘泽之心中猛然悸动,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赵敬东去了重庆,而一个月来下落不明的倪新和他在一起,补天行动成功?那条上海站千辛万苦,刘无付出了生命,运到重庆的生产线一定是被破坏了!这种可能性很大,为什么就没有反应过来,提前示警?自己沉溺于刘无之死的悲哀中不能自拔,这是失职!
刘泽之心如电转,一刹那明白自己应该采取的对策。他故意做出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的样子:“主任,属下有句话,一直想和您说,又怕您责怪,说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自我感觉良好……”
心情很好的李士群道:“怎么?我还说错你了?看样子你很不服气。想说什么,说来听听。”
“没敢说您说的不对,不过我一直在改。我想……倪新是不是去了重庆?还有赵敬东,也应该和他在一起。属下之前还不敢肯定他们去重庆干什么,就是推测:他们去重庆是设法破坏那条被偷走的盘尼西林生产线。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又看您如此高兴,可以肯定我的猜测是对的。”
李士群吃了一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泽之有点担心,却也有几分得意,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做了一件很“精致得意”的坏事,既怕尊长知道被责备教训,又怕人不知道埋没了自己的“杰作”。“我听说赵敬东去了重庆,追查陈钊智走私在即,他却外出,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重庆,十有**是对付军统。突然之间倪新也不见踪迹了,赵敬东以前是行动组长,他们两个在一起,去重庆,我们又刚栽在军统手下,您说……属下是不是很有长进?”
李士群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刘泽之,刘泽之有点不自在,说道:“主任,属下……任何人都没敢说。”如果李士群认定自己事先推测出了倪新的行踪,而补天行动又成功了,自然就可以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
李士群突然一笑:“泽之啊,我以前就说你有小聪明,可惜就是不求甚解,吊儿郎当。最近确实长进不少。这就对了,跟着我好好干。”
刘泽之端过一杯新沏的茶,放在办公桌上。李士群端起茶喝了两口,突然似笑非笑的问道:“泽之,你以前给毛人凤当过一年多秘书,现在又是我的秘书,我和毛人凤在你心目中,不一样吧?”
刘泽之一愣,旋即笑道:“不瞒主任您说,我还真的在心里偷偷比较过。毛先生……为人严谨,颇讲规矩,不能有一点逾矩,在他面前,我总有点不自在,有点怕他,不过……他对我其实也不错,可是和您相比,就差的太远了。您……说句不知进退的话,您对我有点像家人兄弟,近乎纵容。我这个人其实挺现实的,谁对我好,绝对不会忘恩负义。何况自从我跟了您,毛人凤铁了心要杀我,我也没法回头了。”
这番话说的很实在,对毛人凤的观感更是实话实说,不由得李士群不信。刘泽之又道:“记得那次我们离开重庆前往昆明,在船上,您说如果有我这么一个副官,那是求之不得,没想到一语成谶。主任,属下虽然驽钝,但是这辈子都会追随您,尽忠效命。”
想起当年从重庆逃往昆明,九死一生,李士群也颇多感慨,正欲抚慰刘泽之几句,平川新野进来报告道:“李主任,影佐将军让我转告您:请您马上去他办公室。小野将军也在。”
来到影佐祯昭的办公室,没等李士群开口,影佐祯昭笑道:“‘补天行动’如此顺利,给了戴笠当头一击,哈哈,让他颜面尽失,干得漂亮!论功行赏,犹在其次,李主任调教得当、领导有方,实据首功。”
李士群也哈哈一笑,答道:“将军过奖了。论功行赏,不急在一时,等他们安全返回上海,才谈得上。有件事这还要向二位将军汇报,我得到一条确实的情报:有人在走私军火。卖家、卖家目前都还不清楚。但是交易日期是在后天午夜十一点。”李士群留了一手,并不说出走私的人是谁,他要让政敌猝不及防之下,受到致命一击。
“哦,谁这么大胆?李主任有何打算?”
李士群答道:“如果这批军火的买家是那些在乱世里自卫护家的江浙大户,还则罢了,如果落入忠义救**手里,和大日本皇军作对,那可就……我的意思是动手缉私之前,暂时严密监控,一是时间太紧,不太容易查清;再则动静闹得太大,也怕打草惊蛇。不如先行查获,审讯后再做处理。”
影佐祯昭点了点头,答道:“李桑说的有道理,按你的意思办吧。让浅野一键执行抓捕,将功赎罪。倪新等人是否已经从重庆动身返程?确认他们安全后,要大肆宣扬我们这一胜利,彻底撕毁戴笠的颜面。战争,有的时候,宣传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有杀伤力。”
李士群心里很有几分自得,倪新等人的功劳被渲染的越离奇,对自己和76号,越有好处。他笑道:“赵敬东此次行动出力不少,他还是假释,处在保外就医期间,我为他求个情:剩余的刑期就免了吧。也好让他带着受到小野将军培训后,76号借调给您的人员,为大日本帝国效力。至于如何嘉奖倪新,现在还为时过早,他还要在重庆滞留一段时间。”
这样的小事影佐祯昭自然不会驳了李士群的面子,答道:“李桑既然开口了,当然没问题。我会交代他们去办。倪新不和赵敬东一起返回上海吗?”
李士群提醒了影佐祯昭一句:“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命令他设法找出潜伏在76号的军统卧底,而且,我们在重庆的潜伏队伍还没有成型。将军,戴笠的为人,我很了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咽下这口气。宪兵进驻上海所有的制药厂,实行军管的事,不能再拖了。”
影佐祯昭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对制药厂实施军管,偏偏本土大本营那些只会看地图的公卿显贵们,说什么粉饰太平,有碍形象等等,驳回了我的申请。”
影佐祯昭可以发这样的牢骚,李士群却不敢附和,默然不语。影佐祯昭说道:“李桑到来之前,我和小野将军也在谈论这个问题。小野将军的意思是不必有军管之名,但是一定要有军管之实。就用小野将军的‘特别经济工作处’的名义,给各个制药厂派遣工作小组,监督生产。”
李士群心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的小野平一郎突然笑道:“‘补天行动’成功固然可喜可贺,不过更大的收获是在军统内部埋了一颗钉子。影佐君,我有一个提议:76号的工作重点还是放在上海,兼顾江浙。重庆的情报战还是不必分心了吧?影佐君手下掌握着大日本帝国潜伏在重庆的谍报网,我们失去了南极星,军统内部不能没有我们的人,否则整个谍报网的效率和作用都会大打折扣。再说倪桑再建一个谍报网,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奏效的,如果能利用现有的人员,充实调整,才是上策。”
李士群一愣,心中的喜悦顿时一扫而光,好不容易在军统内部埋下了一颗钉子,就这么拱手相让?什么提议?分明就是这两个人商量好了,一唱一和的逼自己放手。丁林杰为自己所用,这件事倪新应该还没有机会告诉小野和影佐,想来是配合倪新行动的影佐祯昭潜伏在重庆的手下向他们二人做的汇报。
影佐祯昭含笑问道:“小野将军的提议,李桑意下如何?只听说此人在军统局本部地位不低,到底是什么人?”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李士群强压不快,神色淡定,笑道:“这是正办,我也早有此心。此人的详细情况和为他专设的联络站的联系密码,还有倪新的联络方式,我会交给影佐将军统一调配。至于小野将军提到的兼顾江浙的情报工作,我数月前向南京政府打过报告:建立特工总部江浙分局,一直没有回音。”
影佐祯昭笑道:“日军军力有限,以华制华……中国人的事情,最好还是由中国人来办。江浙一带,日军特高科人手一直捉襟见肘,如果能得到李主任的协助,自是求之不得。江浙分局?我出面替李桑催一催。”
影佐祯昭的意思很清楚:76号可以建立江浙分局,不过要在特高科的控制之下。这一点李士群并不介意,唉,整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囊中之物,日本人,本来就是自己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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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难题
同一天的下午六点,孟霄杰走出手术室,六个多小时的手术耗尽了本已心力交瘁的他仅剩的体力,,助手上前替他拉去手套,他疲惫的摘下口罩,扶着医院的墙,强撑着。在手术室外等候了两个多小时的稽查处提审人员,见此情景,也只好暂时耐着性子继续保持缄默。
一直守候在外、心急如焚的刘林上前问道:“我们郭主任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您这么大的名气,一定能治好他,对吧?”
孟霄杰连开口答话的力气都没有,简秘书示意刘林不要心急,递给孟霄杰一块手帕,孟霄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说道:“二十四个小时之内能醒过来,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一半……”
“什么?!”刘林大吃一惊:“那要是醒不过来哪?捡回来一半?另外一半哪?”
孟霄杰实在是无力解释,一旁的护士长说道:“你吵什么?这是医院,肃静!醒不过来,当然就是死了,死人的事在医院里随时都会发生。醒过来,也只有一半恢复的可能,还有一半会变的呆傻。他伤在头部……”
刘林冲上去拽住护士长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护士长被勒的喘不上气来,军医院的警卫看见手术室外发生纠纷,马上向这边跑了过来,简秘书赶紧喝到:“刘林,放手!”他用力拉开刘林,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个毛孩子,没规矩,我回去处分他,您没事吧?我看看……”
护士长好不容易缓过气了,不搭理简秘书,对警卫说道:“这是谁的部下?这么野蛮!你们愣着干什么?抓起来,再去找他们的长官评理。”
孟霄杰赶紧上前劝道:“算了,一场误会。简秘书,你们留个人在这里,其他的人回去吧。”
稽查处的稽查员不敢再耽搁,上前说道:“孟厂长,我们是稽查处的,奉毛先生的命令提审你,跟我们走吧。”
孟霄杰苦笑道:“好,走吧。”
见到毛人凤莅临稽查处稽查室,孟霄杰心中暗道:居然劳动毛先生亲自讯问,看样子这一关很难过得去。唉,听天由命吧,这条生产线来之不易,却毁在自己的疏忽大意上,就算是被送上军事法庭,判刑入狱,也不算冤枉。
毛人凤问道:“现场勘测结果表明:炸弹被藏在花盆、盆景里。订购这些装饰品是谁的主意?”
“是我个人的主意。属下觉得由于时间仓促,工厂各方面的都很简陋,开业典礼,来的贵宾很多,看着不太像样子,所以搞一点花草做装饰。”
毛人凤继续问道:“经讯问送花时执勤的警卫得知:两个假冒花农的日本特务送花来的时候,你恰好也在场,并没有要求检查,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对送来的物品循例检查,对吗?”
这一点正是孟霄杰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他老老实实的答道:“是的,是我的错。当时我去门卫那里找暖水瓶,那两个‘花农’问我要运费,我只穿着一条短裤,只好向警卫借钱,就这么一来二去疏忽了检查。那两个人应该是职业特工,对对手的心理、转移视线的时机,都把握的很准。”
毛人凤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勘测报告中已经写明:即使检查,恐怕也看不出什么,那些花和盆景都是经过挑选的,栽种的土表层都长了一层苔藓,没有办法挖开土仔细检查。
他并没有告诉孟霄杰这个情况,又问道:“据查电力公司安排给康慈制药厂更换老化电线的时间是在七月三日,昨天更换电线的三个所谓的工人也是日本潜伏特务,里面只有一个人平日的掩护身份是电力公司的工人,其他两个是他的同伙。预定的日期提前了好几天,你难道没有丝毫怀疑?为什么不向电力公司核实?解释!”
孟霄杰追悔莫及,答道:“当时那个工人是来安装电表的,他对我说电线老化的很厉害,特别是盘尼西林生产线所在的那个车间,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劝我晚两天开业。我开业心切,就自掏腰包给了他一笔钱,请他想想办法。他拿了我的钱,说可以偷拿一些电线,利用晚上的时间先替我换上,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他领了料,再私下补上。我很高兴,还谢了他。因为他这么干是瞒着电力公司调度科的,我当然不会去核实。毛先生,都是因为属下疏忽大意、玩忽懈怠,才给了日本特务可乘之机,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属下愿接受任何处分。”
毛人凤心里暗道孟霄杰说的应该都是实话,他就是被人利用了。不过军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颜面扫地,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只好先关押起来,看以后事情的进展再决定如何处理吧。“孟霄杰,你说的这些我会派人核实。如何处理你,也要请示戴老板。来人——把他押下去,暂时关进息烽集中营,听候处置。”
六月二十九号晚上快八点,霞飞路一家新开张半个月的一家招牌为“蔬百味”的不大的中档素菜馆里,老板盘点着一天的收入,刘泽之走了进来,坐在最外面一张桌子上,对伙计说道:“枣泥核桃盒子,千张素鸡,带走。”这两个都是很费时间的菜肴,伙计答应着去了后厨。
支走伙计,刘泽之四处打量,对老板说道:“老板,生意怎么样?”
素菜馆的老板正是军统上海站站长周成斌,他顺手端来一杯茶,放在桌上,答道:“不太好,慢慢做着看吧。先生,喝杯茶。”
刘泽之问道:“这里的人是自己人吗?”
“两个伙计,一个厨师,都是自己人,但是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找我这么急,什么事?”
刘泽之低声问道:“我们运到重庆的那条生产线是不是被破坏了?”
“是的,重庆局本部发来密电:制药厂开张的时候,被炸毁了。损失惨重,五死三重伤,郭烜、叶君远都受了重伤。你是怎么知道的?”话一出口,周成斌马上就想明白了:“既然你知道了,想必是76号干的了?是谁干的?你知道吗?”
刘泽之答道:“我昨天刚从李士群那里探知的,是倪新带着赵敬东潜入重庆,指挥的行动。被炸毁,是爆炸?有修复的可能吗?”刘泽之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设备可以修复,虽然以他对倪新的了解,这种希望太渺茫了。
周成斌苦笑道:“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彻底被毁。倪新?潜入重庆?你事先一点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是我失职。密电里还说了些什么?”
“戴老板命令上海站设法再搞一条生产线。毛先生来苏北的计划不变。”
“不可能。”刘泽之当即直言:“日本人的工作组明天就会进驻上海各个制药厂,拥有盘尼西林生产线的企业更是草木皆兵,如果现在我们再动手,等于是作无谓的牺牲。”
“可这是戴老板的命令。”
“谁的命令也不行,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明知道办不到,却还是发来密电,这是要逼我们铤而走险……”
“泽之!”周成斌微微提高了声音,责备道:“戴老板的命令,不容讨价还价。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郭烜背后非议长官的坏毛病?再说……孟霄杰因为是直接责任人,被关了起来听候处置,而且我估计老板可能答应了一些军医院,或者是一线部队,怎么交代?”
刘泽之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是意外,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的事,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老周,你必须对上峰说实话,再难启齿,也要说。”
周成斌叹道:“我何尝不知道现在动手,等于是以卵击石,可是随着沿海地区的相继沦陷,日本人又加强了经济封锁,国统区西药的匮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泽之,毛先生在密电里特意命令没有他的许可,你不得参与此后的行动。这件事,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等我想想——有件事,也许可以利用。我派人跟踪陈钊智,他走私的那批货物并不全是军火,里面还有一些西药。李士群已经同意了我的计划:明天晚上动手缉拿抓捕。如果我们给他玩一招‘黑吃黑’,而后杀了陈钊智灭口,你说有可能吗?就是不知道西药的数量和品种,如果数量很少,岂不得不偿失?”
周成斌闭目思索,片刻后答道:“不行!即使我们能抢到手,数量也很可观,也不行!这样做等于告诉李士群你是军统的人。泽之,取得李士群的信任,殊非易事,再难,也不能让你冒险。我想——这样办,你先把这批货查扣,而后自然就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了。如果数量值得冒险干一把,我们再商量如何劫夺。”
“也好,不过事后再商量,然后再动手,哪里还有机会?你看这样行不行……”
听完刘泽之的计划,周成斌点头答应:“就这么办。如果真的有西药,也能解戴老板的燃眉之急。不过……算了不说了。”如果刘泽之查扣的这批走私物品中真的有西药,军统上海站中途劫夺,那么刘泽之就不仅仅是参与了行动,而是行动的主导者,这是公然抗命。计划成功,还则罢了,一旦失手……为了刘泽之的安全,不能扩大知情范围,他决定带着上海站除他之外,唯一知道刘泽之身份的陈劲松,二人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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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中取栗(上)
自从被军统上海站欺骗,导致翟岩民等三人逃离76号之后,浅野一键恨恨不已,他虽是个有勇无谋的赳赳武夫,他自己却从不承认这一点,自认智勇双全,自视甚高,败在他一向蔑视的支那人手里,还败得如此之惨,如此狼狈,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加之因为这件事被李士群记大过处分,关了禁闭,更让他郁结于心,一直筹划着怎么找个机会露一手,挽回颜面。恰在此时,李士群派他带人和刘泽之一起缉私,正中下怀。
六月三十号傍晚七点,刘泽之摊开和平码头的地图,说道:“浅野君,行动时间定在四个小时之后的午夜十一点,这个驳口在码头最东侧,有三条路可以通往这里。浅野君,有一点你一点要记牢:此次行动并不是以76号的名义,我们是奉影佐祯昭将军的命令缉私,有将军的手令。你所辖的宪兵队虽然常驻76号,可是从编制上说还是影佐祯昭将军特务机关的下属,不过是暂时调归76号指挥,接受李主任的调遣罢了。”
浅野一键很奇怪,这个时候刘泽之提起这些干什么?缉私追查不明来历、有可能资敌的军火,76号出面有何不可?他插话问道:“走私这批军火的到底是谁?”
刘泽之按照李士群的交代答道:“我不清楚。今天晚上人赃并获后,审一下自会真相大白。具体计划是这样的:你埋伏在这里待命,我带着段文涛的行动组,先上船检查,确认船上确有走私军火后,会给你发信号,信号照旧,你带人过来增援。浅野君,这些人能走私军火,一定带有防身武器,也许会发生枪战,今天晚上还有大到暴雨,你可千万别大意,把我这条命搭上了。对了,多开几辆车,军火数量估计不会太少,又很占地。而且李主任吩咐把现场所有的人,包括装卸工,都带回来,审讯后再分别处理。”
浅野一键信心满满的保证:“你放心吧,上海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谁吃了豹子胆,敢和奉命缉私的影佐将军的下属公然火并?包在我身上。”
晚上十点,刘泽之带着段文涛和他的下属,从76号出发,冒着大雨来到和平码头。刘泽之看了看手表,把车停在距离码头四五百米的一个僻静的小路边,来到一家小酒馆里坐下。外面电闪雷鸣,酒馆唯一的伙计兼老板没想到这个天还有客人,一来还就是四个人,看穿着还不是一般的苦力,赶紧招呼:“几位老板,请坐,喝点什么?”
刘泽之四处打量了一下,笑道:“就这么几样下酒菜?一样来一份,还喝点什么?你这里不就是散装老白干吗?一人先打二两。”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小本生意,您别见笑,除了散装白干,还有自制的玫瑰烧。”
“算了,就是老白干吧。”
段文涛心道只差十几分钟就到十一点,也就是预定的行动时间,刘泽之不紧不慢的带着人在这里喝酒,想干什么?他故意动作很大的看了看手表,刘泽之视若无睹,继续喝酒。段文涛只好低声直言提醒:“刘秘书,时间差不多了。”
刘泽之笑道:“别急,这么大的雨,船是在水里走的,肯定会延误。刚才一路走过来,你发现没有?因为大雨,平日很热闹的码头现在外面很少有人,我们四个人,大雨天守在驳口,你觉得陈钊智的手下会不会起疑?如果他发现异常,船暂时不抛锚,甚至直接开走,我们就白忙乎了。”
这番话让段文涛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刘泽之就是靠老关系,溜须拍马吃饭的帮闲,没想到此人还有点真本事。可是他又很担心,船会延误多久?万一他们还没赶过去,船已经到岸了,怎么办?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刘泽之失笑道:“老段,你太心急了,这些人千辛万苦把货运到这里,是为了接头交易。验货、核对数目,再加上付款,也许还要卸货,重新装到买主的船上或者是车上,不是一时半会能完事的。别说下着暴雨,就算是晴天,我们也必须耐心等待一刻钟后,再动手。别忘了,李主任交代买主卖主,要一并抓获。动手早了,买主还没到,或者是到了坚决不承认自己就是买主,怎么办?”
段文涛并不以为然:只要抓到卖主,还怕买主跑了?刘泽之这么做,万一买卖双方是熟人,不是第一次交易,或者在船行驶途中已经完成了交易,货运到码头,卖主就会马上离开,岂不功亏一篑?别忘了李士群的目标是卖主——政保总部的陈钊智。不过段文涛的任务是协助刘泽之,刘泽之打定了主意,他也没办法。好在出了事,也由刘泽之顶着,自己最多付个次要的连带责任。
刘泽之貌似胸有成竹,悠闲地喝着酒,掩饰着他内心的焦虑:如果要火中取栗,对时间的把握至关重要,他必须要在货物卸到一半的时候出手,才有机会和周成斌里应外合。如果船上除了军火,确实还有一批西药,他和周成斌有一个共识:这批西药一定是陈钊智利用万里浪的关系,自行夹带牟利的私货。而万里浪事先并不知情,陈钊智也决不敢让上峰知道他私下干的勾当。
十一点十分,刘泽之终于放下酒杯,对坐立不安的段文涛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三个动身吧。”
刘泽之等人离开不久,门帘一挑,又走进来一个装卸工模样的人,浑身被雨浇的透湿,要了四两白干,而后脱下湿衣,晾在椅子背上,光着身子喝酒。
十一点二十五分,刘泽之等四人来到驳口,果然看到一艘游艇停在那里,远远看出,十来名穿着雨衣的装卸工人正在卸货。刘泽之露出一丝笑意,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距离游艇停靠的驳口还有百余米,一名身穿西式雨衣的瘦高个男子挡住了去路:“谁?干什么的?”
刘泽之根本没有止步,继续向前走去,那名男子愣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站住!”
看刘泽之还有没有停留的意思,来者不善!他转身挡住刘泽之的去路,没等他再开口,段文涛掏出证件晃了一下,说道:“淞沪日军司令部,有人举报你们在此进行非法军火交易,奉命稽查!”
那人大吃一惊,日军司令部?他想去船上报信,又怕一走开,这几个人会闯过去。就在他这一犹豫的功夫,刘泽之已经走到了船边,船上一名打着伞的男子不明就里,匆匆下船,迎了过来:“你是谁?干什么来了?这里不准乱闯!噢,你是——刘秘书吧?”
刘泽之和陈钊智算不上认识,只是曾在应酬场合上见过两次,刘泽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说道:“奉影佐将军的手令:接到举报,和平码头有人走私军火。”
陈钊智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说道:“影佐将军?刘秘书,你是76号的,将军怎么会派你来缉私?政保总部的事,我不方便告诉你,我们万长官自会向将军解释。”说完这番话,陈钊智堆上一脸笑意,又道:“刘秘书,恐怕有什么误会吧?有什么话,咱们兄弟之间,好说。”
刘泽之冷笑道:“先生贵姓?政保总部万长官?这么说你居然是政保总部的人了?知法犯法,假公济私,你该当何罪?至于影佐将军为什么会派我来,请你直接向将军质询。”
刘泽之装作不认识自己,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陈钊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针锋相对的答道:“你说是奉影佐将军的命令,有何凭证?即便如此,政保总部并不归属将军管辖。”
刘泽之呵呵一笑,答道:“你一口一个政保总部,你是何人?万长官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我很怀疑有人假借万长官的名义,中饱私囊。”一边说着,刘泽之一边向船头走去,准备登船检查。
陈钊智一伸手拦住了他:“刘秘书,请自重!我在执行秘密任务,不方便透露情况。别撕破了脸,大家难堪。”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息事宁人的说道:“想来刘秘书贵人多忘事,是真的想不起陈某了,这是我的证件,请过目。大家都是明白人,其实你不用打着影佐将军的名义,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举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76号来此执行公务,我也会配合。事情说清楚了,误会也就解开了。”刘泽之一直没有拿出影佐祯昭的手令,还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陈钊智认定他不过是狐假虎威,拉大旗作虎皮。
陈钊智这番话软硬兼施,刘泽之哼了一声,根本不伸手接陈钊智递过来的证件,答道:“手令?等我上船检查后,自然会出示。秘密任务?什么秘密任务?举报人言之凿凿:有人走私军火,牟取暴利,和军统上海站勾结,资敌自肥。事关者大,刘某奉命行事,有人胆敢阻扰,即行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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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中取栗(下)
陈钊智更认定刘泽之所说的奉影佐祯昭的命令是子虚乌有,不过是想先抓着赃证,打击政保总部。只要有了确切的赃证,谁还敢追究他“假传圣旨”的事?为了保密,特别是还夹带了万里浪不知情的私货,陈钊智只带了一名亲信随从,其他的人都是雇来的。买主暗自庆幸尚未结账,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看事不妙溜之大吉,更是不会趟这趟浑水。
无奈之下,陈钊智想和刘泽之私下单独聊聊,破财免灾。苦于段文涛和另外两个人就站在一边,不知道这几个人和刘泽之是什么关系?无法开口。想了想说道:“刘秘书,雨越下越大,我们上船聊聊。”单独聊聊,自然是破财免灾。刘泽之是否会接受他的暗示,陈钊智心中忐忑不安。
没想到刘泽之微微一笑:“好啊,那就上船聊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雨伞递给段文涛,暗示段文涛等他和陈钊智上了船,马上给浅野一键发信号,段文涛用眼神示意明白。
陈钊智松了一口气:愿意聊聊就好,能拿钱摆平的事就不是大事。刘泽进了船仓,几名搬运工站在那里等待货主的指令,陈钊智只能把刘泽之往船上唯一的客房里带:“请到这边来吧。”
客舱很小,只有六七平米,里面除了配有床头柜的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桌子、两把椅子,挤得满满的,两个人转不过身。陈钊智笑道:“刘秘书,有话好商量……”
这时,之前那名拦着刘泽之等人去路的瘦高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在陈钊智耳边说了几句,陈钊智起身走了出去。刘泽之不问也知此人要向陈钊智汇报段文涛发信号的事。
二人走出舱房,那名下属说道:“陈专员,岸上那三个和姓刘的一起来的,突然用警笛向什么人发信号,一长两短。您最好去看看。”陈钊智脸色一变,心道原来刘泽之还带有帮手,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为难,今天的事恐怕不能善了。他把心一横,吩咐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陪着姓刘的,先敷衍着,别和他翻脸,但是也不能让他离船。实在不行,手里也有个人质。”
76号固然在日本人那里得脸,政保总部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刘泽之“假传圣旨”,官司打到影佐祯昭那里,只要这批货不落到76号手里,那怕是火并出了人命,未必就打不赢这场官司。
陈钊智走了,那个瘦高个男人本以为刘泽之莫名其妙的被晾在了这里,一定会兴师问罪,没想到刘泽之笑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这样的态度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只好守在门口。反正上司说了不让刘泽之离船,只要刘泽之不硬闯,无论出了什么大事,自己一个当差听喝的,总不至于有太大的责任。
舱房里只剩下刘泽之一个人,陈钊智刚把他让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这间房子里面的面积比从外面看起来小了一平米左右,房间里明面上并没有柜子,那么就应该有暗格。他用手仔细的拂过墙壁,果然,在单人床床头的位置,有一块墙板的颜色稍稍深了一点,不是有心人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这是一艘私人游艇,船上不会有太机密精巧的机关,,这里应该是游艇主人用来放置值钱或者**物品的,住在这里的客人当然也可以用。为了隐蔽,这个暗格不能安装明锁。
刘泽之微微用力一推,墙板果然随手而开,里面摞放着四个不大的纸箱,上面没有任何标示文字。他用手掂了掂分量,取出随身带着的一把锋利的半寸宽、三寸长的刀片,划开一看,心中一喜:果然是盘尼西林!他合上暗格,随即又有些沮丧,只有四箱,按惯例每箱二十四盒,每盒十二支,不过区区一千一百余支。放弃,可惜;冒险动手劫夺,又有点不值。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唉,他心道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再搞一条生产线比登天还难。都到了这个地步,动手干吧。
刘泽之推开客舱的小窗户,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打开开关,一道光线射向码头,连续三次,两长一短。小酒馆里,那名坐在窗边,光着膀子喝酒避雨的装卸工人,放下酒杯,结账走人。
码头上,陈钊智和段文涛还在交涉,陈钊智软硬兼施,问道:“刘秘书一直没有向我出示影佐将军的手令,难道是在你这里?我奉万长官的命令,执行秘密任务,你们一意孤行,如果被人利用,贻误战机,导致行动失败,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咱们虽然分属不同的机关,但是都是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效力,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又何必如此?”
段文涛笑笑,答道:“我不知道影佐将军的手令在哪里,你和我说这些没用,你说你是奉命行事,我又何尝不是?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这里的一切都不准移动。刘秘书怎么还没有下船?难道你扣押了他?”
陈钊智故作镇定的笑道:“好大的口气,不准移动?说句笑话,:如果我一定要继续卸货,你能怎么样?山不转水转,何必把事情做绝了?”陈钊智转身对在场的工人说道:“你们几个,该干嘛干嘛,卸货装车,我看谁敢拦着!”
一个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谁都不准动!否则格杀勿论!”
段文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浅野一键来了。
穿着日军少佐军装的浅野一键,带着全副武装的十多兵宪兵,对陈钊智等人形成包围之势。陈钊智并不认识浅野一键,而身为中校的他军衔还比这名少佐高着一级,于是强作镇定,用日语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浅野一键的脸板的可怕,冷冷答道:“宪兵队长浅野一键。你不是要影佐将军的手令吗?给你——”
陈钊智心知不好,可能落入76号的陷阱里了。他双手接过来,看了看递还给浅野一键。浅野一键问道:“你是政保总部的?奉万长官的命令在此公干?本以为是不法之徒勾结军统上海站匪首周成斌,走私军火,万没想到居然是政保总部的公务人员吃里扒外,走私资敌!”
浅野一键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走私这批军火的是政保总部,这个秘密只是李士群和刘泽之知道。浅野一键本以为主谋只是江湖上的什么帮派,万没想到居然是政保总部!他越想越气,大日本皇军的事情就是坏在这些蛀虫内贼手里!他拿过一名宪兵的步枪,用刺刀随意找了装卸到一半,放在地上的两个箱子,用力撬开,里面赫然装着崭新的三八式步枪!他把枪扔还给部下,命令道:“你们听着:现场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开,否则当场击毙!”
陈钊智心中一凉,这名日军少佐给自己按的两个罪名全是死罪!走私军火,有万里浪做靠山,大不了撤职,坐几天牢,风头一过也就出来了。勾结军统,资敌牟利,这个罪名万里浪也承担不起。更让他有苦难言是:船上有一批盘尼西林,是他背着万里浪夹带的私货,一旦东窗事发,内外交困。被自己欺骗了的万里浪一定会弃自己不顾,甚至为了撇清责任,会做出一副被蒙蔽的样子,主动出头要求严办不法部属!自己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该怎么办?
浅野一键四处一看,没见到刘泽之,问道:“段组长,刘秘书去了哪里?”
段文涛答道:“上船检查,就一直没回来,估计是被扣在船上了。我怕这些胆大妄为的不法之徒铤而走险,所以才赶紧给浅野君发信号,请求增援。”
浅野一键说道:“段组长,你上船去,请刘秘书过来。”陈钊智刚想开口阻拦,浅野一键转身对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证件给我。刘秘书是否被你强行扣押了?”
陈钊智不敢不照办,掏出证件递了过来,解释道:“谈不上扣押,不过是想和他聊聊。浅野君,我也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再说政保总部购买枪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样吧,我给我们万局长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形势危急,他必须把自己和万里浪捆绑在一起,背靠大树,才有可能脱身。
段文涛上船找到刘泽之,说道:“浅野君来了,请你下船,有事商量。”
刘泽之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瘦高个男子,问道:“这位先生,你也听到了,我可以下船吗?还是需要先向陈先生请示一下。”
刘泽之的这几句话轻描淡写,那人自然而然的答道:“还是问一下陈专员吧?以免误会。我走不开……这样吧,麻烦这位兄弟请陈专员上船,当面向我交代一下。”
刘泽之很平和的答道:“也好,段组长,你再跑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陈专员。”
段文涛并不纠缠,点头下船,找到浅野一键,说道:“刘秘书被扣押在仓房里,门口有人把守,那人说没有陈专员的话,不能擅自离船。”
闻听此言,浅野一键怒视着陈钊智,问道:“是这样吗?”
陈钊智硬着头皮答道:“扣押谈不上,不过我想……浅野君,能不能咱们先谈一谈,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
没等他说完,浅野一键重重一拳,击在他的脸上:“八嘎!混账!来人,缴了他的枪,拷上他!把所有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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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劫药
被浅野一键打的狼狈倒在地上的陈钊智挣扎了几下,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用手背擦去口鼻流出的鲜血,说道:“我提醒你:我是政保总部的中校情报专员,是你的长官,你这是以下犯上!”说完这几句场面话,看浅野一键丝毫不为所动,陈钊智又陪笑说道:“浅野君,你听我解释……”
停留在船上看守刘泽之的那名瘦高个男人已经感觉到事态不妙,顾不上刘泽之,下船来看动静,准备看事不妙,就溜之大吉。刘泽之也随后走下船来,暴雨倾盆而下,段文涛拿着一把伞向他走来。
浅野一键嘲讽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什么中校?亡了国的劣等民族,下贱的支那人,你不过是大日本帝国的一条狗!”
狂风暴雨并没有淹没浅野一键的话,反而被衬托得格外刺耳。日本人,特别是有点文化、有一定地位的日本人,平日总以自己的修养和礼貌周全自诩,这些话彼此虽然心知肚明,却极少宣之于口。今日盛怒之下的浅野一键,莽撞的把话挑明,段文涛不由得自惭形秽,内疚神明,唉,被曾经的属国外夷羞辱,沦落至此,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活着何以对后世儿孙?段文涛把伞递给刘泽之,抬眼望去,刘泽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接过伞,却忘了撑开,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浅野一键命令道:“把车开过来,把所有的东西装上车。拷上这些人,全带走!”
刘泽之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浅野君,赃物当然是全部带回去。其他的人不是共犯,就是人证,自然也要全部带回76号。但是这个陈钊智,暂时不能抓捕。”
浅野一键奇道:“为什么?他是主犯——这么大的雨,你手里拿着伞怎么不撑开?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刘泽之撑开伞,答道:“一忙乎,忘了。浅野君,他说的不错,你我的军衔都是少校,比他低一级,抓捕他需要请示。”
浅野一键恨恨不已,可又不能不承认刘泽之说的在理,想了想答道:“可是现在是半夜一点半,惊动将军,合适吗?”
刘泽之也很为难:“是不太合适,所以只能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说了。”
浅野一键想了想说道:“这么大的雨,别都在这淋着了。可是也不能不抓人,就这么回去……这样吧,临行时,李主任不是说他在办公室听咱们的消息吗?你先给李主任打个电话,听听李主任的意思。”
“好也,我们一起去吧,有事也好商量。段组长,你在这里看着,我们去去就回。”
二人来到码头值班室,在这之前,浅野一键已经和值班人员打过招呼:日本淞沪占领军司令部宪兵队要在码头执行公务。值班人员赶紧打开门,没等浅野一键和刘泽之开口撵人,很识时务的主动说道:“二位长官,你们执行的公务一定很重要,我一个外人,还是回避的好。电话在这里,我到外面等着。”说完,打着伞走了出去。
听完刘泽之的汇报,李士群命令道:“派两个人看着姓陈的,你们押着其他人和军火,回76号。”
刘泽之担心地问道:“主任,恕属下多嘴,万一他跑了,怎么办?就算他不敢跑——对,属下调查过,他的家人都在上海——可是船上有电台,如果他私下和万里浪联系,怎么办?他不是说我们两个军衔比他低,没有权利抓捕他吗?您下一道命令,不就行了吗?”
李士群训道:“你长着脑袋是干什么的?专门吃饭的?我就怕他不和万里浪联系!姓陈的根本就不是我的目标。再说我下命令,岂不是挑明了是76号和政保总部过不去吗?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可是如果这次不能彻底收拾了万里浪,以后官场上总还要留个见面的余地吧?这件事一定要做成是影佐将军主持,76号只是奉命协助,明白了吗?”
“是,明白了,我们马上押解其他人犯回去。主任,审讯何时开始?”
李士群命令道:“先不要急着开始审讯,等天亮了,向影佐将军汇报后,再定时间。”
刘泽之和浅野一键押着抓捕的七八个人,带着扣押的三十箱军火走了。陈钊智被扣押在那间唯一的客舱里,两名日本宪兵在门口守着。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刘泽之他们怎么走了?应该是去找影佐祯昭汇报,而后拿着影佐的手令来抓捕。怎么办?私下夹带的西药就在暗格里,会不会被搜出来?也许可以瞒天过海?马上,他又狠狠地锤着自己的头,暗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自欺欺人,76号岂是吃素的?一会拿着手令回来,肯定会彻底搜查,绝对藏不住。怎么办?
他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只能想办法和万里浪联系。陈钊智掏出身边所有的钱,准备请门口的宪兵行个方便。
风雨中不远处两条黑影目送着76号的四辆车离开了码头,二人冒雨来到游艇边上,其中一人扬声说道:“船上怎么没人?陈专员去哪里了?货物哪?”
两名穿着军用雨衣的宪兵吓了一跳,此人是什么时候上的船?一拉枪栓,问道:“站住!你是谁?干什么的?”
那人的日语说得很流利:“政保总部的,你们是谁?陈专员在哪里?”
客舱内陈钊智心中一喜,陡然来了精神:难道是万局长不放心,派人过来看看?按说不会,这件事局长一再叮嘱要绝对保密,除了自己和一名亲信,没有其他人知道啊。不管他,事情有转机,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总胜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等死。他一拉舱门,就想出去。
一名日本宪兵厉声喝到:“想干什么?回去!再敢乱动,格杀勿论!”
陈钊智不敢造次,只好关上了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那人说道:“难道我们陈专员在舱房里?你们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守着?船上其他的人去了哪里?”
宪兵斥道:“你少管闲事!”两名宪兵低声商量:来人是政保总部的,那就不能放他们走,索性一起关到舱房里,等长官回来,再做处置。于是说道:“既然来了,也先别走了,进去!
”时值盛夏,二人衣着单薄,两名宪兵不由分说,开始搜身。
那人很不情愿:“你们干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别推啊……”
两名宪兵粗暴的把二人推进舱房,关上房门,并且警告道:“老老实实待着!如果胆敢捣乱,当心我一枪毙了你!”
陈钊智打量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并不相识,问道:“你们是……”
陈劲松上前搭话:“你就是陈专员,谁把你扣在这里的?好大的胆子。”
“你们到底是谁?”
就这一刻的功夫,周成斌一步抢到他面前,左手捂住嘴不让他发声,右手发力,转瞬之间,陈钊智脖颈断裂错位,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陈劲松取出藏在衣领里的一张伪造的撕掉了一半的字条,放入陈钊智的手中。起身冷静的打量着这间不大的舱房,很快看到了暗格上刘泽之用肥皂水留下的极淡暗记:两个套着的等边三角。用手一推,向周成斌点了点头。
周成斌用日语说道:“陈专员,有话好说,并不是万局长不顾你的死活,实在是……你记住,绝对要守口如瓶,不能招出万局长,否则……你别急啊,听我说,门口就两个人,你身上有钱吗……不行,骗进来杀了,事就闹大了,那是下策……”
周成斌的声音拿捏的很好,守在门口的两名宪兵断断续续的可以听到,又听不真切,心里忐忑不安,交换了一下眼色,商量道:“不能把他们关在一起,他们是三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万一……你身边也没有手铐?我带的手铐刚才用了。那只能先把后来的那两个人一个一个分别叫出来,找根绳子捆起来,关进货舱里。”
一名宪兵反锁上门,拉开枪栓警戒,另外一名宪兵一路小跑,去货舱里找来两根绳子,二人不敢贸然进去,敲了敲门,说道:“后来来的那两个人,出来一个!”
房间里的说话声一下子没有了,片刻之后,周成斌故作怯生生的样子把门开了一条缝隙,问道:“什么事……”
一名宪兵呵斥道:“少废话!出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门。
周成斌突然出手,大力踹门!那名宪兵猝不及防,被坚固的铁门击中面门,顿时倒在地上!周成斌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另外一名宪兵的脖子,发力猛扭,那人脖颈断裂,一声未出,见了阎王!
陈劲松拿起缴获的宪兵的三八大盖,瞄准地下被铁门击倒的那名宪兵,故作要开枪击毙他的样子,周成斌赶紧阻拦:“别开枪!当心惊动了他人。”说着,扼住那名宪兵的喉咙,想把他闷死。那么宪兵本来并没有昏迷,只是重伤之下,无力采取任何行动,只好躺在地上诈死,希望能侥幸逃过一劫。随着周成斌用力,很快眼前一黑,窒息昏了过去。
不愧是军统的王派杀手,周成斌的分寸把握的很准,这名宪兵并没有丧命,会在二三个小时后苏醒。刘泽之和周成斌事先商议:如果这里的人都被押走,按76号的惯例,现场会留一到两个宪兵看守,那么就直接杀掉宪兵,劫夺药品;如果陈钊智被留在现场,除了劫夺药品,还要特意留下活口,指证万里浪杀人灭口。
陈劲松冒雨跑向岸边,很快,从距离游艇二百多米的一个角落里,骑来一辆早就藏在那里的三轮车,周成斌已经把四箱药品搬下了船,装上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陈劲松脱下被雨浇透了的装卸工的工装,换上一件三轮车夫的号衣,又套上雨衣,拉起雨篷,骑上车,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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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嫁祸
回到蔬百味素菜馆后门,陈劲松卸下四箱药品,骑着三轮冒着大雨离开。素菜馆里的三个人直属周成斌领导,并不知道陈劲松这个副站长的存在,按照潜伏纪律,彼此之间不能照面。
周成斌轻轻的敲了三下门,等了几秒,又敲了两下。充当跑堂的伙计之一的翟岩民,一直悬着心守在后门边,松了口气,打开后门,说道:“您可回来了,快进来。”二人把药品搬进后厨边一间四五米的密室里。
其中有一个纸箱是打开的,翟岩民看见这么多的盘尼西林,笑的合不拢嘴:“周站长,其他三箱也都是盘尼西林?这可是好东西,一两黄金都换不来一支,听说国统区价格还要高好几倍。这么多,够咱们上海站和第三纵队用好几年的。站长,能不能在黑市上卖掉一部分,换成金条做经费?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带人去办,您何必亲自冒险。还能再搞到吗?”
周成斌哭笑不得:“卖掉?想什么哪?就这么点东西,唉,杯水车薪。噢,你以为咱们搞来的物资,就供应上海站和第三纵队?再搞到一批?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当是买萝卜白菜哪?民子,明天上午九点戴如派人来取这批货,这里的地址是绝密,来的人并不知道,你去这个地方和他们接头,负责交接药品。我还要出去一趟。”
周成斌来到两公里之外一间杂货铺,上海站设在这里的电台由葛佳鹏,叶君远的徒弟负责。周成斌要亲自给军统局本部发一封密电:搞到一批亟需的盘尼西林,拟派第三纵队戴如队长安排,送往重庆。上封电报所嘱设法再搞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一事,经再三衡量,实在无法办到,请原宥为盼。抗命之罪,不敢推诿,一俟有机会面见长官,当面请罪,听凭发落。长官月中拟亲自前往苏北,莅临指导一事,为长官安全计,建议取消。
电报中有意延后了毛人凤莅临苏北的时间,如果76号截获这封“密电”后,能骗过李士群,对警卫工作也大有好处。此次毛人凤亲自前来苏北,并不是军统的意思,而是最高军事当局的命令,而且是在军事会议上作出的决定。这件事的知情范围也许比想象中的要多。他不能不预作筹谋。。
可是问题是:这封真假参半的“密电”能否骗得过,起到应有的作用?葛佳鹏的水平,还不如自己高。要是郭烜在就好了。唉,这个家伙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孟何时能被释放?倪新?此人不好对付,自己和他几次交手,没占到什么便宜。他收回思绪,对葛佳鹏说道:“搬家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天一亮就搬,就等着您发完这封密电,我就好把电台收起来,趁着天还没亮先搬过去。周站长,新搬去的这个地方,距离76号太近了,我总有点不放心。”
周成斌答道:“我有我的想法,执行命令。记住:搬过去之后,没有我的手令,不得使用电台,更不准和任何人联系。”刘无不在了,毛人凤十天后抵达苏北,命令他带着徐建雪去苏北。等到毛人凤返回重庆,会履行对郭烜的承诺,让徐建雪撤离。在这之前,他必须为八十六号安排一个新的联络点。
七月一日天刚亮,接到消息的影佐祯昭从家中直接来到了76号,在李士群的陪同之下,查看了三十箱走私军火:步枪、狙击枪、子弹、手雷、军用匕首,装得满满的。影佐祯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士群心情很好,终于抓住了万里浪这个老狐狸的把柄,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将军,现场其他人,包括买主、船员,还有一名政保总部的科员,都被押回来了,但是主犯陈钊智是政保总部的中校情报专员,军衔比执行抓捕任务的浅野一键、刘泽之都高,所以没有立即抓捕,浅野君派人把他暂时软禁在那艘用来走私的游艇上了。”
“军衔?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讲究什么规矩?马上把他给我抓回来。”
李士群故作大度的劝道:“浅野君,听到将军的话了吗?马上把人押回来。将军息怒,我想肯定是底下人背着万局长干的,而且现在认定陈钊智和军统有勾结,为反日武装提供武器,也为时过早,也许他就是一时财迷心窍。这些都要等到审讯后才能确定。将军,还没有用过早点吧?浅野君这一去一回,最快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刘秘书,准备早点,我陪将军一起吃。”
浅野一键领命去抓捕被软禁的陈钊智,不到十分钟,又回来了,而且脸色铁青。李士群问道:“你怎么还没有出发?出什么事了?”
浅野一键答道:“将军、李主任,我正要出发,恰好接到电话:属下留在现场看押陈钊智的两个人被人袭击,一人被扭断了脖子,当场死亡;还有一个被卡住喉咙,窒息,昏迷过去,凶手以为他死了。这个宪兵苏醒后,连爬带滚,到了码头值班室,打来电话。此人穿着军装,码头值班的人不敢见死不救,已经把他送往军医院……”
大吃一惊的李士群打断了他的话:“陈钊智怎么样了?是跑了,还是也死了?”
浅野一键一愣,李士群是怎么知道陈钊智也死了?他答道:“不错,他也被凶手扭断了脖子。”
李士群和影佐祯昭交换了一下眼色,命令道:“浅野君,你马上去军医院,询问那名侥幸未死的宪兵,看有没有可能问出点什么。刘泽之,你带人去现场,初步勘察后,把尸体运回来尸检。”
众人分头离去,影佐祯昭问道:“李桑,你觉得此时是何人所为?有没有可能是万里浪干的?”
这个时候,李士群绝不肯落下落井下石的嫌疑,失了风度,反正审讯后自然会有结果,何必妄作小人。他答道:“现在还不好说,等现场勘测报告出来,浅野君也拿到当事人的陈述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李士群无奈的一笑,又道:“影佐君,事涉政保总部,我……不是太方便出面。您看这样行不行?由您出面,但是前期工作一直是浅野君和刘泽之在办,我派他们两个协助您工作。”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好不容易抓着了政敌的把柄,自己出面,轻纵绝不甘心;严办又难免给人以挟私报复之感。不如交给影佐祯昭,自己坐山观虎斗。更让李士群喜出望外的是万里浪居然有杀人灭口之嫌,真是天助我也。
影佐祯昭答道:“也好。不过76号负责鉴定、尸检的技术人员,水平不错,我就在这里处理这个案子吧。”
李士群以退为进,笑道:“过奖了,能得到将军的赏识,是他们的荣幸。还有件事,死者陈钊智是政保总部的人,用不用通知万局长,请他亲自,或者是派人过来?否则,以后见了面,我怕万局长不谅解,质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知他。”
影佐祯昭一口回绝:“没这个必要,等事件的性质确定了,再说吧。”
刘泽之带着76号鉴证科科长毛骏、军医老彭等四名技术人员来到和平码头,码头值夜班的值班员已经报警,几名警察正在看守现场,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刘泽之紧走几步,掏出证件,对其中一名警官说道:“看警衔你是这里的负责人?您贵姓?我是76号特工总部的,这是我的证件,两名死者其中一个是我们的人,另外一个是我们抓捕的犯人,这里的事你们不用管了。”
闻听此言,那名警官松了一口气,76号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有机会撒手不管,太好了。他接过刘泽之的证件,仔细验看后双手递还,说道:“小姓宋,宋泽。好的,按照刘先生您说的办。因为已经知道其中的一名死者和受伤入院的那个人,都是大日本皇军的宪兵,所以我们没有触碰现场的任何东西,包括尸体。”
“谢谢。不过宋警长,还是要请您去一趟76号。别误会,例行公事。等现场初步勘测报告出来,你作为最早赶到现场的证人签个字,就行了。请吧。”宋警长怏怏不乐,却不敢不照办,上了76号的车。
刘泽之带人勘察完现场,回到76号,一刻也没敢耽误,立即开始尸检。刘泽之看了一会,走出医务室。恰好碰到从军医院赶回来的浅野一键,看着刘泽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问道:“尸检结束了?”
“没有,哪有这么快?第一具尸体还没有检查完毕。影佐将军在接待室里等结果,我想先把现场初步勘察报告写出来,等我写完了,尸检结果应该也出来了,再把尸检报告、你讯问的结果,整理汇总,早点拿出成文的报告,交给将军,免得将军久等。那个宪兵脱离危险了吗?他叫什么?怎么样,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浅野一键答道:“他叫川崎哲也,鼻梁骨、眉骨断裂,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因为被凶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喉咙受伤,说话很困难。我只好捡最重要的问。不过好歹把事情的经过大致搞清楚了……”
李士群的日籍秘书平川新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浅野君,万里浪派他的秘书来了,李主任说暂时不想见他,让你出面敷衍一下,想办法先打发走这个人。”
刘泽之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事情李士群不交给平川新野,或者是自己来办,偏偏命令性情急躁鲁莽、对政保总部成见很深的浅野一键出面,是希望双方冲突起来,事情闹得越大,影佐祯昭对政保总部的不满就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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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欲盖弥彰
浅野一键答应着要走,医务室的门开了,一名护士出来说道:“刘秘书,彭军医请你进去。”
刘泽之带上口罩,走进医务室。助手拿过来一个医用托盘,里面放着一张很小的纸片,那名助手说道:“这是在陈钊智握成拳的右手里发现的,被撕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角了。”
刘泽之用医用镊子夹起来仔细端详,纸片好像是一张最普通常见的白纸,原来的尺寸就不大,推测大约只有一寸多宽,三寸长,现在剩下的残留部分不到四分之一。上面写着两行字,第一行剩下五个字:箱,货款三百;第二行只有三个字:付讫无。
刘泽之看了又看,低声交待道:“你们继续尸检,我这就派两名内保组的警卫过来,守在医务室,不准任何人接近。我去去就来。”
刘泽之安排好警卫,来找李士群,平川新野答道:“李主任在接待室陪着影佐将军,不在办公室。”
刘泽之笑道:“平川君,我一时半会走不开,有件事想拜托你:你去机要室要一张周成斌的照片,去医院让那个叫……川崎哲也的宪兵,就是那个命大,侥幸没死的,让他辨认一下,杀手是不是这个人。”
“好吧,我这就去。”
接待室里,李士群利用这个时间,和影佐祯昭商议建立江浙分局的事,影佐祯昭说道:“报告的副本我看了,没什么问题,分局负责人的人选,李桑属意何人?南京那边有回音吗?”
“有,说是规模过大,经费有困难,让我重新规划。至于分局负责人的人选,还没有确定,将军有何高见?”
影佐祯昭笑道:“那是76号的事,当然是你做主。这事不急,过些日子再谈吧。李桑不是说倪新一时半会回不来吗?”
难道影佐祯昭属意倪新?李士群还想再试探几句,刘泽之敲了敲门,说道:“主任,属下刘泽之,有急事向您请示。”
刘泽之递过夹在文件夹里那张字条,李士群看了看,已经看出了端倪,又递给影佐祯昭。刘泽之说道:“将军、主任,这个东西是彭军医从陈钊智握成拳的右手里发现的,残存的字数太少,推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是这个笔迹……属下看着有点眼熟,属下曾见过上海站大闹司令部时,周成斌手书的横幅和爱俪园爆炸案现场发现的传单,笔迹很像,但是拿不太准,请您看看。我已经请平川君拿着周成斌的照片,去军医院让受伤的那名宪兵,川崎哲也,辨认一下。”
李士群只看了一眼,就很肯定的答道:“这就是周成斌的笔迹。不过让川崎辨认一下照片,也好。难道这事真的和周成斌有关系?陈钊智是万局长的亲信,他和周成斌勾结……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影佐祯昭对周成斌不仅忌惮,而且恨之入骨,他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支那人,全是些见利忘……”影佐祯昭自觉不妥,没有把话说完。
李士群装作没有注意到影佐祯昭的失言,建议道:“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周成斌有关系,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我看也别再等了,事不宜迟,马上提审那名陈钊智的部下,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找到周成斌的踪迹。”
二人来到刑讯室,浅野一键从后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对李士群说道:“李主任,万局长的秘书走了。”
看浅野一键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和政保总部万里浪的秘书发生冲突。李士群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政保总部是从市警署得到的消息,我推测可能是万里浪派他去码头打探消息,不得要领,才找到了咱们这里。我什么也没和他说,更没给他好脸色,他还算识趣,没敢纠缠,就走了。”
李士群噢了一声,说道:“你来得正好,审讯由你负责,刘秘书,你来记录,给浅野君当助手。将军,我们在监听室旁观吧。”刘泽之有点奇怪:76号的审讯,山木龙三负责的次数最多,他去了哪里?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那名在码头被抓获的瘦高个男子被押了上来,浅野一键问道:“你的姓名、职务。”
“张家麒,政保总部情报处上尉情报员。长官,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这些军火是怎么来的,买主是谁,我真的不清楚,您只能去问陈钊智陈专员,您一定要相信……”
没等他说完,一名打手冲过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另外一名打手挥起一米多长的钢鞭,唰唰就是几鞭 一边打一遍骂道:“问你这些了吗?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再敢狡辩,你试试!”
一个下马威,打的张家麒彻底失去了侥幸过关的心理和勉强维持的尊严,他倒在地上,痛苦的说道:“别这样!我也是大日本帝国的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说。”
浅野一键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走私这批的军火下家是谁?和重庆军统上海站有没有关系?”
张家麒叫苦不迭,他是真的不知道,又不敢不回答,只好说道:“长官,您问的这两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别打了……”打手上去又是几鞭子。张家麒一边躲闪,一边喊道:“可是我知道一个秘密……求你们,别打了……”
浅野一键命令道:“住手,先听听他怎么说。”他对离他最近的一名打手命令道:“你,去把电椅调试安装好,估计今天用得上。”
那名打手响亮的应了一声“是”,走到刑讯室东侧墙边,拉下蒙在电椅上的白布,插上插销接通电源。。
张家麒听说过76号电刑的残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赶紧说道:“除了这批军火,船上还有一批西药:四箱盘尼西林。藏在客舱的暗格里。”
浅野一键一愣,转头低声问刘泽之:“你去现场勘察的时候,搜查过客舱吗?”
刘泽之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答道:“怎么可能不搜查客舱,那里是凶案现场,没发现什么西药啊,倒是有个暗格,里面没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浅野一键起身蹲在地上,一把拽住张家麒的头发,把他的头拉起来,问道:“你和我玩花样,是不是?来人——电椅调试好了吗?”
张家麒哀求道:“我说的是实话,太君,这几箱西药是陈钊智背着万局长夹带的私货,万局长不知道……”
心思敏捷的刘泽之马上抓住机会问道:“这么说这批军火,万局长是知情的?”
张家麒犹豫了,他出卖万里浪,即使能活着走出76号,万里浪能放过他吗?那名打手上前请示:“浅野君,电椅调试好了。”
浅野一键冷冷一笑:“好,来人,把他绑上电椅,准备用刑!”
张家麒吓坏了,忙不迭的哀求:“我说的是实话,太君,放了我吧……”
浅野一键命令道:“堵上他的嘴。”
几名打手堵上张家麒的嘴,配合娴熟地把张家麒绑到电椅上,浅野一键淡淡的一笑,说道:“开始吧。”
一名打手接通了电源,张家麒浑身颤抖,脸上全是冷汗,被堵上了嘴的他无望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两分钟后,浅野一键一摆手示意打手关上电源,取出张家麒嘴里塞着的破布,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想试试更高一档的电流吗?”
张家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连连摇头:“不,不用,我说,这批军火……的确是万局长的,是从满洲国那里买来的,关东军……剿匪,那里的土匪好多都被打散了,很多人逃往苏俄、朝鲜,走的时候扔下了很多军火,我就知道这么多,下家是谁,我真的不知道。那四箱西药是陈专员在满洲国搞到的,那里比上海便宜……”
浅野一键三将信将疑,命令道:“把电流调高一档,继续用刑。”
张家麒乍听还要用刑,而且电流还要调高一档,把持不住,嚎啕大哭,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用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头拼尽全力,猛烈的撞击着电椅的围栏,一心寻死。无奈他可以活动的范围太小,使不上力,铁质的围栏被撞得呯呯作响,却起不到自杀的目的。
见此情景,刘泽之说道:“浅野君,看样子不像是熬刑不招,要不先向主任和将军请示一下?”
浅野一键借着这个台阶,说道:“好吧,我们先去请示一下。”
监听室内,电讯处长温桂胜比他们二人早来了一步,正在汇报:“李主任,今天凌晨四点电讯处值班人员截获了一封发往重庆密电,这个频率的密电最近经常不定期出现,属下一直怀疑是上海站发往重庆。虽然一直无法破译,不过也逐渐找到了一点门道。今天我又试着破译,居然译出了一部分,您看——”
李士群接过文件夹,译电纸上写着几行字:搞到一批亟需的盘尼西林,********送往重庆。上封电报*********生产线一事,******实在无法办到,请原宥为盼。抗命之罪,不敢推诿,********当面请罪,听凭发落。长官月中拟亲自前往苏北,莅临指导一事,为长官安全计,建议取消。
李士群递给影佐祯昭,不长的一段电文,影佐祯昭看了又看,这才说道:“浅野君,审讯的情况我都看到了,先把张家麒放了,押回牢房。然后你负责审讯抓回来的那两个在码头的买家,搞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刘秘书,尸检结果应该出来了吧?你整理一下审讯、尸检、现场勘察以及讯问那个没死的宪兵的情报,现在是下午四点,一个小时后,把《初步情况报告》交给我。李桑,我们去你办公室,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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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魔高一丈(上)
回到李士群的办公室,影佐祯昭拿着那张译电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突然笑道:“李桑,你还记得吗?我对乔治爵士说过的一句话:我是爵士最不成器的学生。”
半日没有说话的影佐祯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李士群有点意外,随口应酬道:“那是将军您过谦了。”
影佐祯昭答道:“是的,的确是谦抑之词。”
这句话更让李士群不解,哪有这么说话的?
影佐祯昭笑笑,继续说道:“我并没有狂妄到自认可以和郭烜在电讯技术上一较长短的地步,但是其他的人,和我在电讯联络上玩把戏,就是班门弄斧了。即使此人是周成斌,也是不自量力。如果没有这封所谓的密电,我还想不明白,看到这封密电,前后就想通了。周成斌啊周成斌,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画蛇添足,欲盖弥彰。”
“噢,这么说将军看出了这份密电的破绽?愿闻其详。”
影佐祯昭点头笑道:“一点就透,李桑,你是我很少的几个看在眼里的中国人。周成斌犯了两个大错,这份密电只是其中之一。李桑,周成斌是我们的头号通缉犯,他亲自动手劫夺这批数量很有限的盘尼西林,一个原因可能是康慈制药厂被炸,军统亟需一批盘尼西林应急。第二个原因就是故意露面,并且不作任何伪装,以真面目示人,还留下了活口,坐实这件事是军统上海站所为。可惜,过犹不及。试想:周成斌位列军统三大杀手之一,并非浪得虚名,他能犯这样的错误吗?他出手,怎么可能有活口?”
李士群揣度影佐祯昭的看法应该是对的,自己之所以没有想到,应该是事涉政保总部,潜意识里宁可信其有,也不愿意信其无吧?
影佐祯昭很有几分自得,笑道:“李桑,76号里的卧底不是一直让你如芒刺在背吗?也许今天我能帮你一个忙,找出这个人来。而且我们还会有更大的收获。”
李士群一喜,将信将疑,答道:“如果真能如此,那可太好了,请将军指教。”
“李桑言重了,指教谈不上,你是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明白。这个卧底的事我放在最后面揭晓。你来看这封密电,有三处破绽,看明白了吗?”
李士群接过来看了看,也看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但是他不愿意扫影佐祯昭的兴致,笑道:“惭愧,即使将军言明了有破绽,我还是没有看出来,让您见笑了。”
影佐祯昭很得意,指点道:“上海站发给重庆军统局本部的密电,级别应该是绝密级,言简意赅,是最基本的要求。言多必失,电文越长,越容易被破译,这是常识。可是你看密电,有很多话是没必要说的,什么实在无法办到,请原宥为盼。抗命之罪,不敢推诿,当面请罪,听凭发落……云云,似乎生怕我们破译不了。”
李士群想了想,点头道:“将军此言有理。可是周成斌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拦截到这封密电?而且截获了一批盘尼西林,这件事是真的……将军的意思是如果内容全部是假的,即使被我们截获,也起不到误导的作用,只有真假参半,才能蒙蔽我们。”
“是的,周成斌自己出手劫药,而且以真面目示人,这件事是真的,可是并不是秘密,所以他不怕我们知情。至于我们是否能拦截到这份密电,他也没有把握,能拦截到最好;拦截不到,他也没有损失。”
李士群已然明白了,答道:“这么说,周成斌之所以发这封所谓的密电,他的目的是误导我们:军统有一个高层,要来苏北,警卫工作当然是由上海站负责,他想告诉我们的是:这个军统高层月中原定才从重庆出发,而他建议为了安全取消这一行程。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即使要来,也要到本月中才出发。”
影佐祯昭哈哈一笑:“我就喜欢和李桑这样的聪明人合作。现在有两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是谁要来苏北?什么时候出发?”
李士群边想边答:“能让周成斌如此在意他的安全的人,不外乎是戴笠,或者是毛人凤?既然周成斌想误导我们,此人的行程应该是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苏北,不会走马观花,而是要滞留几天才对,‘密电’里说月中才来,我估计月中此人应是该离开了才对。周成斌给我们摆了一个空城计。月中离开……将军,如果我估计不错,此人已经出发或者马上出发,抵达苏北的时间大致在本月五日——十日,五天左右,也就是说月中,会离开苏北。”
影佐祯昭点头道:“李桑,我们不谋而合,这件事调查起来并不困难。倪新现在还在重庆,你马上让山木龙三给他发报,命令他启用我们安插在军统内部的卧底,查清戴笠和毛人凤是否还在重庆,还是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了?”
“没问题,山木君奉我的命令,安顿丁林杰的老母幼子,今天应该就回来了。可是将军,知道是谁来了,并不困难,苏北如此之大,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确切的位置?”
影佐祯昭踌躇满志,笑道:“有个人会带我们去的,此人是谁,李桑你不妨猜猜看。”
“军统安插在76号里的那个卧底?可是他是谁?请将军明言。”
“李桑,毋庸讳言,政保总部走私军火的幕后老板一定是万里浪,这件事我会慢慢和他算账。但是和军统勾结,确是子虚乌有,周成斌栽赃的目的就是想借大日本皇军的手,搞垮政保总部。”影佐祯昭此言,大有袒护政保总部,大事化小之意,李士群非常不满,正欲开口,影佐祯昭摆了摆手:“李桑稍安勿躁。不仅是万里浪,陈钊智也是被利用的。这批军火是从东北……满洲国搞到的。这几年军统一南一北,有两个主战场,南方是上海,北方是天津。军统在北平天津一带的活动,比在上海还要猖狂。李桑,你可以审讯那两个买主,不出意外,一定是江浙一代的富翁世家,乱世中购置一批军火用于自保。”
“不错。将军的意思是军统天津站得到万里浪走私军火的情报,重庆局本部又把这个情报通报了上海站。那么那批西药,四箱,是吧?刚才刑讯张家麒,他说是陈钊智背着万里浪夹带的私货,难道这话是真的?”
影佐祯昭答道:“是的,张家麒说的应该是真话。周成斌这封密电还有一个目的:想让我们以为他放弃了再搞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的打算。李桑,戴笠的为人,你比我了解,他的话在军统岂容讨价还价?”
李士群权衡利弊,如果能挖出潜伏在76号的那个该死的军统卧底,放过万里浪,不再追究,也是利大于弊。再说以影佐祯昭的为人,腾出手来,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万里浪。他很大度的点头认可:“不瞒将军,李某一直认为万局长走私牟利,有可能;勾结军统,吃里扒外,虽然证据确凿,也肯定是一场误会。万局长对大日本帝国最基本的忠诚,还是不容置疑的。”
李士群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影佐祯昭很意外,他见惯了中国官场你死我活的倾轧,也经常利用这种官场斗争,控制双方为自己效力,没想到李士群却有如此的肚量。不由得说道:“李桑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影佐高山仰止,钦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陈钊智走私军火,路线、时间、都有那些货物,李桑似乎知道的很清楚,是谁提供的情报?此人就是76号里军统卧底的最大嫌犯。”
李士群倏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扬声喊道:“来人——”侍卫李学惠应声推门而入。“叫刘泽之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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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魔高一丈(下)
倪新未归,情报处处长办公室空着,刘泽之去那里匆匆赶写完报告,恰好回来,李学惠低声说道:“你回来的正好,听到主任的话了吗?快进去吧。”
李士群的声音虽然并不严厉,刘泽之却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递上报告说道:“主任、将军,这是《和平码头缉私初步情报汇报》,请过目。”
李士群接过来放在一边,神色如常,问道:“刘秘书,陈钊智走私军火的事,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刘泽之一愣,答道:“是赵敬东告诉我的,我向您汇报过的,后来赵敬东奉命外出,您命令我带着段文涛办这件事。”
李士群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详细告诉我。”
“是。主任您命令我办理殉职的兄弟们的丧事,老赵……赵敬东给我打电话,说他也要送六个花圈,当时我不在,是平川君接的电话。回来后平川君告诉了我,属下觉得不合适,去普济寺定好水陆法事后,就去意诚商贸公司找赵敬东,让他少搀和……他留我吃饭,饭桌上说的。当时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叫张小丹的,是赵敬东江湖上的兄弟,现在是他的助手。听那意思,属下猜测好像张小丹最先知道的,汇报给了赵敬东。”
李士群微一沉吟,叫来了平川新野,说道:“你去交代浅野君:马上去意诚商贸公司,把一个叫张小丹的,给我抓来。”
刘泽之有点不知所措,惴惴不安地问道:“主任,难道这个消息有问题?属下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李士群看着刘泽之,没有说话。李士群对任何人的信任都是相对的,而怀疑是绝对的。对刘泽之,他也有过怀疑,但那只是一般性的,几次排查卧底,并没有把他排除在嫌疑人外,却也从不是重点怀疑对象。对他来说,刘泽之是一个知情识趣的部下,未必可以倚重却很亲近。他不认为这个不拘小节、有些恃宠而骄的部下,有能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在他的注视之下,刘泽之更不自在了,挠了挠头,没敢说话。李士群突然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是政保总部走私军火,牟取暴利,谁知道居然牵扯到了周成斌!我和这个人犯相,您还记得吗?上次他潜逃,我无缘无故的被关了禁闭。不瞒主任您说,到现在我也没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噢,对了主任,还有件事,我带人监视陈钊智,有一次和张小丹在一起,他无意中说起这个消息,是从意诚商贸公司,一个叫……叫杨君的人那里听说的。主任,您看有没有必要把这个杨君一起抓来?”
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他对李士群的了解,刘泽之知道李士群已经起了疑心。张小丹被抓来一审,必然会交代出消息的来源。与其让李士群从张小丹那里得知杨君这个人,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杨君是军统的人,周成斌安排在意诚商贸公司的一颗闲棋冷子,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用这种办法洗清自己。出卖战友,简直禽兽不如……如果能活到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的那一天,以死相谢,也洗不清这一身的罪孽。
李士群点了点头,命令道:“平川君,听到泽之的话了吗?浅野君出发了没有?你马上去转告他,把这个人也给我抓来。”平川新野领命快步去找浅野一键。
刘泽之的表现让李士群放下了几分心。如果张小丹和杨君有问题,想挑起政保总部和76号的矛盾,通过自己的手借刀杀人,当然会利用刘泽之和赵敬东,而恰巧在这个时候,赵敬东远走重庆,刘泽之自然就成了唯一的人选。事情并不复杂,刑讯这两个人之后,就会真相大白。
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影佐祯昭突然悠悠开口:“意诚商贸公司?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闻听此言,刘泽之赶紧陪笑掩饰:“是一家做囤积生意的商贸公司,说白了就是家皮包公司。赵敬东出狱后,没事干,和朋友合开了这么一家公司。熟人好办事,有的时候属下办事,用过几次这家公司的名义。赵敬东还是想回76号,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所以那个……怕李主任责怪,属下也没敢向主任汇报,属下该死。”
李士群让赵敬东出面开办意诚商贸公司,影佐祯昭早有耳闻,这个时候敲打李士群一句,无非是想告诉李士群:你和万里浪是一丘之貉,他背着我玩的把戏,我心知肚明,你也未必清白,不过是给你留面子,暂时不想把话挑明罢了。
影佐祯昭笑笑,不再追问。刘泽之替自己掩饰,李士群何尝不知?他说道:“将军,请您审阅一下这份情况汇报。刘秘书,你带着李学惠先去刑讯室准备,没有我的话,不准离开,也不准和任何人联系。”
刘泽之答应着走了,走廊里碰见了眉头紧锁、头上包扎着纱布,脸上还有几道抓痕的山木龙三,刘泽之很惊讶,带着几分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受伤了?要紧吗?”
山木龙三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说道:“别提了,李主任在办公室吧?”
“在,影佐将军也在。”
“那太好了,你忙吧。”
谁打伤了山木龙三?看他的伤好像并不是很严重,那几道抓痕应该是力气不大的妇孺在相互纠缠中造成的。
来到李士群的办公室,山木龙三汇报道:“李主任,属下按照您的吩咐,自称是丁林杰的好友,去过他们家一次,老太太记性不好,所以不记得我了,没想到在上海邂逅。那个老太太刚开始相信了我的说词,应邀一起吃了一顿饭,也收下了我给她孙子买的衣物。第二天我去拜访,听说我无偿借给她一套房子,老太太就起了疑心,一直追问。今天去帮这祖孙俩搬家,老太太坚决不搬。属下想着一个无知无识的老太太,生活又如此窘迫,就说了实话。没想到老太太一听我是日本人,他的儿子已经加入曲线救国的行列,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就破口大骂……属下无能。”山木龙三无颜再说下去,他觉得很丢脸,连一个带着五岁稚子的老太太都对付不了,还受了伤。
李士群脸一沉,追问道:“继续说啊,到底怎么样了?”
“丁老太太趁我不备,用熨斗砸了过来,好在我躲得快……主任,属下知道丁林杰对我们的用处,所以没有把他们祖孙怎么着,现在派人看着……您看,下面该怎么办?”
本以为抓着万里浪走私军火的铁证,可以借影佐祯昭之手,打击政保总部,没想到军统上海站又搅了进来,虽然影佐祯昭说腾出手里,会追究万里浪的责任,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李士群心中本来就有几分不快,当着影佐祯昭,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大度能容的高姿态。唉,更让他气结的是即使做足了姿态,影佐祯昭还借故用意诚商贸公司的事敲打自己。
这个时候,山木龙三又来火上浇油,没用的东西!对付区区一个老妇,却闹的灰头土脸,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李士群动了肝火,怒道:“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事缓则圆,要下水磨功夫,你耳朵聋了?还是有意抗命?我警告你:丁林杰是我们手里对付军统的一张王牌,你要把事情搞砸了,我送你上军事法庭!”
满腹委屈的山木龙三没敢顶撞,偷看了影佐祯昭一眼。影佐祯昭也很生气,天赐良机,军统的头面人物要来苏北,如果能够生擒此人,岂不是奇功一件?这个时候,丁林杰的作用,尤为重要。他不仅没有如山木龙三希冀的那样出面回护,反而更严厉的教训道:“的确不像话,没用的蠢材!要是真把事情搞砸了,我可没有你们李主任的涵养,纵容的你无法无天,居然敢抗命!什么送上军事法庭?你直接切腹谢罪吧!”
影佐祯昭如此严厉,李士群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山木君,你马上带人替丁老太太把家搬了,她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不方便警戒,而且龙蛇混杂,门口总有几个大男人晃悠,太引人注目。软禁她们祖孙之后,吃的喝的,尽量满足。记住:一定要防范他们自残自伤,身边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
影佐祯昭摇了摇头,说道:“李桑,恕我直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一个人起了死志,防是防不住的。而且你只能关住她的人,不能封了她的口。如果这个老太太和看守他的人胡说八道,别忘了丁林杰的身份是最高机密,知道的人多了秘密就保不住了,再说76号的卧底还没有挖出来。李桑,把他们祖孙分开,告诉那个老太太,不接受我们的‘好意’照顾,或者是向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透露她和丁林杰的母子关系,他们丁家三代单传的孙子,就保不住了。”
李士群哑然失笑:“将军高明,我也是被他们气糊涂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山木君,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按照将军的指示去办。”
本就受了伤,又被严厉斥责的山木龙三很沮丧,心道这可真是上海人说的“触霉头”,这是怎么了?两个长官的脾气都这么大,赶紧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七月一日晚上六点,带着手铐的张小丹和杨君被押回76号,浅野一键汇报道:“抓捕行动很顺利,李主任,审讯何时开始?”
李士群看了一眼影佐祯昭,影佐祯昭起身说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李桑,我还有事,要回司令部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对了,明天早上,你派人把陈钊智的尸体,那个叫张家麒的政保总部的人,尸检报告,还有那份情报汇报,都给我送过去。”政保总部做出这样的事情,影佐祯昭当然不会放过,恩威并用,方能驾驭这些勾心斗角、唯利是图的支那人为大日本帝国所用。
李士群心中一喜,连声答应照办,能打击政保总部,贬损万里浪在日本人心中的位置,总算是没有白忙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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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悬崖
刑讯室里,刘泽之满腹心事的坐在那里发呆,李学惠问道:“怎么了你?喝杯茶,这还是你上次送给我的今年新下来的狮峰龙井。”李学惠暗道这个刘泽之,和倪新还真的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
刘泽之叹道:“有些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李,你说我奉命跟踪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抓着了陈钊智走私军火的铁证,人赃并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敢奢望论功行赏,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主任突然命令浅野君抓捕张小丹,还有那个叫杨君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学惠也很奇怪的问道:“你不说我也没敢问,怎么军统上海站又搅合进来了?”
“我也不大明白。原本以为是陈钊智勾结军统,出卖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后来军统发现咱们抓住了陈钊智,怕事情败露,索性杀人灭口。现在看来,也许另有蹊跷,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知道吗?”
李学惠想了想,笑道:“你都想不通,我是个粗人,更搞不明白了,也懒得费这个脑子,李主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呗。”
“你说得对,一会审一下,就搞清楚了。但愿不是张小丹惹出的事,否则没法向老赵交代。哎,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老赵,心高着那。田队长不是殉职了吗?他啊,总想立点功……”
原来赵敬东还有这个心思,李学惠很意外,凑近刘泽之说道:“是吗?这个老赵,其实好好地当他的经理,不比什么都强?对了,老赵去哪里了?还有倪秘书,不对,现在应该叫倪处长,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你知道吗?”
刘泽之笑笑,答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估计也快能说了……哎呦,坏了,这里有监听,要是主任知道咱们两个私下谈论这些敏感问题,又得挨骂。”
李学惠吐了吐舌头:“这个地方我来的少,忘了这茬了。没事吧?审讯又没有开始,谁闲的没事干,监听咱们的闲聊,还吃饱了撑的,向主任汇报。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得,聊点别的,听说你要结婚了?”
“你听谁说的?我和谁结婚?这又是谁造的谣……”
浅野一键推门进来问道:“人犯我已经押回来了,李主任到了,要亲审此案,都准备好了吗?”
刘泽之和李学惠赶紧起身相迎,李士群走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段文涛。刘泽之说道:“主任,都准备好了。”
李士群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命令道:“刘秘书,你做我的助手。浅野君你出去吧。段组长,把张小丹押上来。”审讯张小丹,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意诚商贸公司,李士群自然不希望有日本人在场。
带着手铐的张小丹被段文涛和两名打手押了上来。不明就里的张小丹内心惊恐不安,表面上强作镇定。刑讯室里的刑具,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墙壁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都让他觉得大事不妙。悄悄打量刑讯室里的人,只有刘泽之还算相熟,挤出一丝笑意,对刘泽之讨好的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刘泽之装作没有看见,低头整理着记录用的几张公函。
刘泽之的反应让张小丹心里更没底了,他的腿不由自主的发抖,苍白的脸色变得蜡黄,冷汗布满了额头。
刘泽之的心里很不平静:什么样的事能让李士群亲自主持审问?如果说是因为栽赃政保总局勾结军统上海站,被影佐祯昭看出了破绽,为什么影佐祯昭不来?浅野一键带人去抓捕张小丹和杨君之后,直觉告诉他出了大事。快两年了,他做的最多、最用心的一件事就是揣摩李士群的心思。对这个对手的了解,某些方面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
刘泽之在脑子里一幕一幕的反复的回忆着这件事的所有细节,他意识到:重庆康慈制药厂爆炸事件发生后,戴笠命令周成斌设法再搞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服从戴老板的命令,早已成为周成斌下意识的选择。也许就是因为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逼迫,自己和周成斌才乱了阵脚。
他试着跳出这个局,站在局外人的立场重新打量这件事,一个很重要,以前却被忽视了的问题浮现在他面前:田中胜荣曾潜伏在重庆军统局本部,那个时候即使李士群、田成羙等人均是军统叛将,76号要打探军统的消息,还是不得不启用田中胜荣,也就是说那个时候76号在军统局本部并没有卧底。倪新和赵敬东二人从未去过重庆,也不是军统叛将,潜往重庆执行任务,赵敬东还罢了,倪新和小野平一郎关系匪浅,和李士群也似有特殊的不为人知的关系,如果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怎么会任由他去送死?
康慈制药厂的厂长是孟霄杰,周成斌对这个曾经的部下的能力很认可,先后两次在自己面前出言称赞,能得到周成斌的赞许,此人绝非泛泛。
倪新从76号失去踪迹,到康慈制药厂发生恶性爆炸事件,不到一个月。减去路上的时间,短短的十余天,对重庆,对军统,两眼一抹黑倪新和赵敬东,有何神通能在没有人配合的情况之下,策划、执行、撤离,每个环节都完成的几近完美。换了自己和周成斌,自问绝对没有这个能耐。除非……里应外合……
难道76号在军统中发展了一个地位不低的卧底?此人是谁?
上次见面,周成斌和自己商议会做一个局,用密电误导76号和日本人军统是曾有过派遣高层前往苏北的计划,但是上海站直言进谏,为了安全,计划不得不取消。
想法是好的,上海站也用过这种办法,还不止一次成功。一次是逐日行动,误导小野平一郎认定日军司令部里有卧底,把威廉史密斯转到了76号;一次借刀锄奸,要了李明华的命。还有一次是调虎离山,给了被重重围困的周成斌和第三纵队一线生机。问题是郭烜能办到的事,周成斌就一定能办到吗?会不会弄巧成拙?
刘泽之出了一身冷汗,如果76号起了疑心,而那个潜伏在重庆局本部的卧底真的存在,会不会顺藤摸瓜,得知毛人凤即将莅临苏北的?毛人凤是军统的二号人物,主管庶务,他被抓捕,对军统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他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失态。
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配合周成斌保护毛人凤的安全,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他的责任。可是,要想有所作为,前提是他不暴露,甚至不能被李士群怀疑。
陈钊智走私军火的这件事,他介入的太深,如果李士群起了疑心,第一个嫌犯就是他。放在以前,也许还有机会慢慢设法洗清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李士群让李学惠和自己一起来刑讯室准备,并吩咐不得离开,也不得和任何人联系,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起了疑心又让自己当助手,等于是让张小丹、杨君和自己当面对质,借机观察每个人的表现。
李士群打量着张小丹,许久没有开口,刑讯室里的气氛凝滞阴森,在他锐利阴鸷的目光笼罩之下,平日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嚣张跋扈,实则色厉内荏的张小丹崩溃了,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李主任,我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大日本皇军的事啊,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做梦都想为皇军效力……李主任,我是赵经理的人,赵经理是您的人……刘秘书,您是了解我的,可要替我说几句公道话啊……”
李士群不屑地冷冷一笑,刘泽之开口教训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撒泼胡闹?好好地回李主任的话,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是,是,李主任您问吧,我一定说实话。”
李士群这才开口问道:“你就是张小丹?陈钊智走私军火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诉赵敬东的?刘泽之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是,我就是张小丹。回李主任您老人家的话:这个消息是我告诉赵经……赵敬东的,赵敬东说不知道您是否有意介入追查,所以他要先和刘泽之打个招呼,听听他的看法。所以那次刘泽之来公司,赵敬东留他吃饭,刘泽之刚死了弟弟,心情不好,所以请他吃饭。刘泽之来的目的好像是不让赵敬东送花圈,然后一起吃饭,就说起这件事……那天吃饭要了四个菜,本来还想喝酒……赵敬东说他要想办法立功,然后才有机会接替田成羙的位置……我告诉了他,赵敬东还赏了我……”张小丹唯恐说的不详细,颠三倒四的来回重复,语无伦次。李士群不由得皱起了眉。
刘泽之看到李士群不悦,出面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捡要紧的说。”
张小丹赶紧答道:“是,捡要紧的说。说……什么?什么才是要紧的?刘秘书,请您指点……李主任,还是您问吧。”
李士群鄙视的一笑,赵敬东怎么会用了这么一个东西?他继续问道:“这个消息,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杨君告诉我的,他说是他江湖上一个小兄弟,一个包打听,无意中听来的,本来那个人,他的老大想和陈钊智一起干,后来陈钊智甩了他们……”
李士群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赵敬东去重庆的消息,你都和谁说过?”
“没敢和外人说过,李主任,我不是不识轻重的人,就和刘秘书说过两次,一次是……对了,是做法事追荐兄弟们的那一天,好像是六月二十号?对,就是那天。还有一次就是前两天。第一次他装作没有听见,第二次训斥我不准再信口乱说,泄露机密。其实我怎么可能信口对外人胡说?刘秘书是自己人,刘秘书,你是了解我的,要替我说句公道话……”
李士群一摆手,说道:“够了!段文涛,派人先把他押起来。把杨君带上来。”
张小丹的话听在李士群的耳朵里,印证了刘泽之曾经说过他推测出赵敬东可能和倪新一起去了重庆执行任务的话。那么补天行动成功实施,证明了有限的几个知情人都是靠得住的。
同样的话听在刘泽之耳朵里,却让他自责不已。那天办完法事,自己沉溺于痛失手足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忽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刘无的在天之灵,对这么一个以私害公、不明大义的哥哥,也深深的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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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义所在
穿着一件半旧灰色衬衣的杨君被带了上来,这是一名四十余岁,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微低着头,双目下垂,面无表情站在李士群面前。
李士群问道:“你就是杨君?意诚商贸公司的员工?”
“是的。”杨君的声音很低,回答的也很简单。
“张小丹供称:陈钊智走私军火的情报,是你提供给他的,对不对?”
“对。”
“那这个消息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杨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几个兄弟喝酒,听他们说的。”
“这些人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
“北平警署来上海探亲的一个警长,已经离开上海了。”
李士群审过很多人,如此冷静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反应迟钝,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大智若愚,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他并没有追问这个人的下落,杨君却提前说“以后离开了上海”,显见早有腹案。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去的意诚商贸公司?”
“我在报上看到招聘广告,去应聘,恰好碰到了以前认识的张小丹,他和我一样,都在帮,替我在赵敬东面前说了话,就聘用了我。”
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早有预谋,即使无巧不成书,又何必急于表白?审到这里,李士群几乎可以肯定杨君有问题,且此人并不难对付,暗叹看赵敬东用的人:没有一点骨气,见风使舵,恃强凌弱的张小丹;质朴笨拙的杨君,就知道此人的城府也很有限。
庆幸之余,李士群内心深处居然有一点失落:这样的对手,没有一点成就感。下面也只能在从细节上深挖,看还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不过还有一个疑窦解不开:以杨君的能力、潜伏在意诚商贸公司的时间、在76号所处的地位,他不可能是那个自己苦苦寻觅的卧底。周成斌通过他透露陈钊智走私军火的消息,挑起76号和政保总部两虎相争,以便上海站得渔翁之利,掩护他劫夺药品,难道周成斌不知道杨君担不起如此重任吗?虽然是行动人员出身,周成斌并不是一味蛮干的莽夫。
杨君的表现让刘泽之更添一曾担忧。杨君并不知道76号里有军统的卧底,但是周成斌上次离开重庆,初回上海,各处联络点还没有建立起来,上峰责令完成“盗火计划”的时间又很紧,曾冒险把叶君远伪造生产线的车间设在了杨君负责看管的意诚商贸公司的库房里。
那处库房只有他和赵敬东知道地址,而赵敬东当时带队参加小野平一郎的封闭训练,不在上海。记得李士群还曾命令他去那里取过礼品。当时为怕遭遇,和不明就里的叶君远等人发生火并误伤自己人,他没敢进入仓库,还故意让杨君提前知道他来了。杨君身份暴露,如果他扛不住酷刑,招供,即使不能凭此确定他的身份,也必将加大李士群对他的怀疑。
在李士群审讯张小丹和杨君的同时,山木龙三开着车,来到丁老太太租住的房子,在此监视的两名部下迎了上来,山木龙三命令道:“你们准备一下,一会你带着那个男孩子回76号宿舍楼,先把他安置在那里,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个孩子。你跟着我,带着丁老太太去给她准备好的房子。”
一名下属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道:“是。组长,这个支那老太太是谁啊?简直是个泼妇,居然敢和您动手,您的伤不要紧吧?”
山木龙三又气又怒,还有几分羞愧,怒道:“这是你该问的吗?我警告你:这个老太太的身份是最高机密,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你守在这里,你跟我进去。”
既然彼此之间已经撕破了脸,还动过手,也就没必要再客气了,山木龙三咣当一声径直推开了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丁老太太,我奉命接贵府的孙少爷去76号,你今天晚上也必须搬到我们给你安排好的房子里。准备一下,动身吧。”
那个叫豆豆的孩子扑到奶奶怀里,吓得不敢抬头。一个下午的时间,丁老太太已经想通了一切,她生的儿子,她最了解,事母至孝,一定是这些日本强盗、汉奸帮凶,用自己祖孙的性命胁迫儿子背叛国家、助纣为虐。她是个手无寸铁的老寡妇,为国家做不了什么,可是绝不能因为老朽无用之身,让儿子堕入深渊。
为了逼迫儿子效命,山木龙三一直威逼利诱,让她写信给儿子。这倒提醒了丁老太太:如果儿子一直得不到自己的亲笔信,一定会起了疑心,也许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她决定以死相拼,决不能因为爱惜残躯,忍辱偷生,如果那样,死了以后,也没有脸见丁家的列祖列宗!
丁老太太最放不下的是她一手带大、爱逾性命的孙子,可是那些死在日本强盗手里的中国人,哪一个不是父母生养的?
丁老太太留恋的抱着孙子,注视着山木龙三。上木龙三被她看的很不自在,移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丁老太太轻轻的拍着孙子,耐心哄着:“豆豆,听话,你先跟他们出去,奶奶和这个叔叔说会话。”
“奶奶,我不要和你分开,天黑了,豆豆好怕。”孩子一边哭着一边紧紧地靠在奶奶怀里撒娇。
“乖,奶奶不会和你分开的,听话,你先出去玩,我和这个叔叔聊完,他们就会让你和奶奶在一起。”
山木龙三听出了一丝希望:难道这个老太太改变主意了?这样最好,可以省了很多麻烦。也是,一个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三代单传的孙子,怎么舍得让孙子受一点委屈?
丁家的家教甚严,刚满五岁的豆豆乖巧的点头答应:“好,奶奶,我一会就回来。”不情不愿的跟着一名山木龙三的部下走出了亭子间。
山木龙三堆出一脸笑意,又换回了尊称,说道:“伯母,这就对了,我和令郎是好朋友,现在又一起为大东亚共荣圈效力,照顾您老,替林杰兄尽孝,是我这个做晚辈的责任。”他四顾一看,又道:“好像还没有收拾好,用不用我替你收拾?其实这些东西,搬不搬过去都无所谓,那里一切生活日用品都准备好了。”
丁老太太拿起五斗橱上的全家福,用手轻轻拂过,抹去了灰尘。答道:“好,你等一下,我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跟你走。”说着,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半旧的蓝布印花包袱皮,摊在床上,回身拿出几件内衣,放在上面。
看到丁老太太收拾内衣,山木龙三不便站在一旁,踱到窗边,向外远望,打发时间。
丁老太太从柜子最下面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这是日本人占领盐城,她带着孙子逃避战火时的防身之物。丁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一刀直插山木龙三的后背!
山木龙三只觉一道寒光袭来,职业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猝然闪避,那刀偏离了几分目标,插在他后背右侧!他身体一紧,猛然转身,这一刀插入的并不太深,在他身体里只偏了半公分。丁老太太力气不济,撒开了握刀的手。
一阵剧痛,山木龙三喝到:“找死!”重重的一掌,击飞了暗施杀招,执意要取其性命的对手!丁老太太瘦弱的身躯被打的猛地撞到墙上,头骨破裂,嘴角流血,瘫倒在地上。
在外面不远处的部下听到动静,匆匆跑过来,屋内的情景吓得两个人目瞪口呆。豆豆跟在后面跑了进来,一看大哭,冲过去,拉着奶奶哭道:“奶奶!奶奶——”
怒气未消的山木龙三一把拽起孩子,拖拽着要强行分开着祖孙俩。豆豆四肢乱蹬,回头一口咬住山木龙三的手腕!山木龙三哎呦一声,痛的叫出声来。
一名部下冲过来,抬脚狠狠直踹豆豆的头!此时,山木龙三已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绝不能再有事!
他转身护住孩子,那名部下一脚揣在山木龙三的腰部!这一脚踹的山木龙三立足不住,倒在地上。房间太小,后背撞到墙上,那把插在他后背的匕首被撞得又深了一公分。山木龙三骂道:“混账!谁也不准伤了这个孩子……你去看看那个老太太,叫救护车——”一天之内,两次受伤的山木龙三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刑讯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刘泽之起身接听,电话里传来山木龙三有气无力的声音:“刘秘书,我是山木龙三,李主任在吗?”
“你怎么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主任正在亲自审讯犯人。”
山木龙三的声音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我知道,刚才打电话到办公室,平川君告诉我了。麻烦你告诉李主任:我有急事,请他接听电话。”
“有急事吗?你就不能等审讯结束?好吧,你等会,我对主任说一声。”
刘泽之俯在李士群耳边低声说道:“山木君的电话,说有急事,一定要现在和您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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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疑窦
接听完山木龙三的电话,李士群对刘泽之和段文涛命令道:“先把人犯押回牢房,你们等我回来。”
刘泽之和段文涛都全程参与了陈钊智走私军火事件的追查缉私行动,如果76号里真有一个军统的卧底,这两个人目前都有嫌疑。虽然对刘泽之,审讯张小丹后,他的怀疑在减弱,但是事关者大,李士群不敢疏忽,让这二人参与审讯,也有甄别之意。
身为李士群的侍卫之一,李学惠自然而然的跟了出来,走廊里,李士群驻足命令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刑讯室。”
李学惠应道:“是,李主任,您身边不能没人,让他们随从警戒,您看行吗?”看李士群点头认可,李学惠对走廊两侍立警戒的两名内保组宪兵说道:“你们跟着李主任,警戒侍卫。”
刑讯室里只有两张桌子,供主审官和审讯助手记录使用。段文涛若有所思的坐在老虎凳上发呆,李学惠正想说一句:看你坐的地方,也不嫌忌讳。刘泽之伸了个懒腰,起身说道:“这两天忙的吃不好睡不好,八点多了,晚饭还没功夫吃。老李,你怎么又回来了?吃饭了吗?我们一起去食堂吃点饭?”
李学惠和刘泽之相处的时间长了,知道他时不时瞒着李士群做一些出格的事,李士群有时知道了,最多也就是教训几句。他笑道:“我也没吃,不过还是算了吧,李主任命令咱们在这里等着。”
刘泽之喝了两口水,又道:“我看主任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想啊,这个时候主任离开,一定是有急事,而且这事还不会太小。老李你是知道的,自从上次中毒后,我的胃一直不好,一饿就泛酸水,我去食堂吃点,给你们带回来点,好不好?”
说着,不等李学惠和段文涛回答,收拾了一下,径直去了。李学惠笑笑,没说话,拿起暖水瓶,四周一看,没有杯子,他当然不敢用李士群的茶杯,只能给刘泽之的杯子续满水,拿起来就喝。
段文涛说道:“老李,我去牢房看看,想起点事,想问一问杨君。”
段文涛这么做,不符合规矩。不过他是行动队的组长,军衔比李学惠高,对李学惠说这么一句,并不是请示,只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段文涛当然也明白这么做,不符合规矩,不过他有他的考虑:自从酷刑之下,不得不改换门庭,投入76号门下,他深知军统家规的严厉,那一刻起,就不能回头了。也许是因为李士群本人就曾几度改换门庭,军统叛将的身份在76号并不算是一个缺陷,顶头上司田成羙对他也还算器重,不过他既不是技术高手也不是情报专家,就算是在行动人员里,身手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想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了,只能耐着性子,低调做人,寻找机会。
田成羙突然殒命,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盘算着自己升职的可能,意识到最起码有三四个人排在他前面,如果不能在近期立下大功,绝对没有指望。李士群命令他协助刘泽之缉私,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内部倾轧,即使完成任务,也不算多大的功劳。对同是军统叛将的刘泽之,段文涛之前腹诽甚多,很瞧不上眼,这样的人怎么会得了李士群的青睐?没想到这件走私军火的案件居然会牵扯到了军统。76号的主要对手是军统,如果自己能够有所作为,岂不就能立下大功,让李士群刮目相看?
段文涛想起刘泽之曾毫无目的的独自进入过龙瑞康的房间,之后原来毫不知情、已然上钩的龙瑞康,突然反应过来,冲出去毁掉了假情报,在随后的枪战中,田成羙死于非命。那一刻起,段文涛就起了疑心。
起了这个念头,他从新审视刘泽之这个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人并不寻常,众人看在眼里的,也许正是这个人想让大家看到的假象。76号有一个军统卧底,这是一个几乎公开的秘密。众人最容易忽视的刘泽之,符合这个卧底的某些特征:和军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机会接触到核心机密。
和平码头,被独自软禁在客舱里的刘泽之,居然没有发现那个暗格里藏有四箱西药,作为一个职业特工,这种可能性有多大?行动之前,刘泽之带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人,在一家小酒馆里停留,说是要等待时机,有没有可能是想给什么人通风报信,告诉那个人:76号就要行动了?
还有刘无之死,刘无真的是被陈劲松打死殉职的吗?有伤在身的陈劲松,能打死三名76号的职业特工,还有机会安然脱身吗?难道陈劲松的身手比周成斌还要高出一筹?如果换一个说法:刘无邂逅陈劲松,掩护他逃离,二人对二人,势均力敌,事先对刘无毫无防范之心的两名特工处于下风,被杀,其中一名临死前打死了刘无,是不是更合理一点?
段文涛从不相信巧合,这一切事件单独看起来,都不足以说明什么,可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不是很可疑?可是这一切都是臆测,没有证据啊。
刘泽之的军衔和段文涛一样,不过是少校。可是段文涛还是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的:刘泽之,他得罪不起。且不说李士群的偏袒信任,倪新、赵敬东、温桂胜、李学惠、张克清等许多上的了台面的人,包括浅野一键、山木龙三这样的日本人,和刘泽之之间的交情都不错。再往深一步想:如果刘泽之就是那个卧底,在职业特工云集的76号潜伏近两年,岂是泛泛之辈?如不能一击置其死命,翻过手来,他段文涛绝对死无葬身之地!除非有确切的证据,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保持缄默。可是田成羙死了一个来月了,行动队队长的位置不可能长期空置。段文涛决定利用一切机会,想法设法找到刘泽之的漏洞。
张小丹和杨君被分别关押,牢房里,满腹心事的杨君没有吃看守送进来的晚饭,坐在角落的地上,默默的垂头不语。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76号突然派人抓捕了自己和张小丹。自从他被派遣来到上海站,站长周成斌通过通讯员命令他去意诚商贸公司卧底,这是他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唯一的一个任务。半年的时间,他只奉命做了两件事:除了设在他负责看管的仓库里的伪造设备的造假车间外,就是透露给张小丹政保总部陈钊智走私军火的情报。到底是哪件事出了纰漏?
伪造设备时,有一次刘泽之突然赶来,几乎撞破,好在有惊无险,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似是怕仓库前面的污水弄脏鞋子,没有进来。这么说起来应该是76号追查陈钊智走私军火的过程中出了事,牵扯到了张小丹,进而又扯出了自己。刚才审讯中,李士群问的也是这个。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陈钊智走私军火,是千真万确的事,并不是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即使76号和政保总部狗咬狗,没占到上风,又和提供情报的张小丹有什么关系?
通过应聘进入意诚商贸公司之前,他很担心自己这样一个四十岁出头、文化水平不高、初来上海的外地人能否被聘用。记得当时通讯员交给他一份周成斌亲自伪造的简历,让他熟记在心。顺利进入意诚商贸公司之后,他留心观察,才发现赵敬东预定的公司内务管理的人选的条件,和周成斌为自己伪造的简历基本吻合,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周成斌如此了解赵敬东的想法?
在意诚商贸公司半年多了,76号的人他只见过有数的几个,打过交道的只有赵敬东和刘泽之。这两个人的水平,杨君都很瞧不上。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比他们高明到那里去,只要自己沉住气,也许能过了这一关。
牢房门口,段文涛对看守说道:“我想起点事,要和这个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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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百死莫赎(上)
参与审讯的长官讯问人犯,看守没有理由阻拦,打开牢门,等段文涛走进牢房后,按规矩又锁上了牢门。段文涛笑道:“怎么没吃饭?也是,76号的牢饭,千篇一律发霉的米饭,带泥的水煮菜汤,实在是难以下咽。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以前也是军统的,也坐过76号的牢房。我当时被关押在隔壁的那一间里。”
杨君抬头看了段文涛一眼,没有说话。牢房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件家具,段文涛盘腿坐在杨君对面,又道:“我劝你还是吃一点吧,否则一会动刑,你想吃也吃不下了。唉,我劝你一句,别抱侥幸心理了,76号是什么地方?成立不到两年,你算算,军统有多少人被抓到这里来?熬过酷刑的,有吗?”
杨君还是没有说话。段文涛继续说道:“你别妄想可以侥幸过关了,你就是军统的人。可是我觉得你的运气还不如我,李主任求贤若渴,只要真心投诚,就会既往不咎。但是你不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76号里有一个军统卧底,几次坏了李主任的大事,李主任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你想李主任怎么可能放过你?”
76号里有军统的卧底?杨君吃了一惊?真的吗?那个人是谁?难道……他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段文涛一眼。这个动作看在段文涛眼里,却被认为是杨君被他的话打动了的迹象。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你,而且我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你难道愿意顶着这个罪名,死无葬身之地吗?不如我们合作,找出确切的证据,坐实这个人的身份。立下如此大功,李主任绝对不会亏待我们两个。”
杨君看了段文涛一眼,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军统的人?我根本不是,你误会了。既然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赶紧向李主任汇报,省得被别人抢走了功劳。我是赵经理的人,听人说赵经理回来后就要当76号行动队的队长,他会替我做主的,你们不能冤枉我。”
什么?行动队队长的位置,赵敬东居然也有意思?他算什么东西!段文涛在心里暗暗骂道,一个刑期未满的监外执行的犯人,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配不配!可是杨君一个看门跑腿的内勤,这话不是他能凭空捏造出来的,他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刘秘书,就是李主任的那个机要秘书,他说的,还能有错?”
段文涛冷笑道:“他?哼!杨君,你别和我玩这一套,你想掩护他过关,对不对?”
杨君的试探有了结果:段文涛的怀疑对象,果然是刘泽之。许多以前想不通的问题,这一刻,豁然开朗:以周成斌的谨慎,为什么会把叶君远伪造假设备的地点设在意诚商贸公司的仓库里?刘泽之到了仓库,为什么没有进来?周成斌为自己伪造简历,是谁给他提供的准确情报?即使自己露出了破绽,李士位高权重,手下人才济济,何至于亲自提审?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想通过自己,挖出潜伏在76号高层里的军统卧底,这个卧底,让李士群如芒刺在背,必欲处之而后快。
段文涛之所以还没有向李士群汇报,反而在这里游说自己和他合作,想必是起了疑心,却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来上海潜伏之前,杨君是军统昆明站的稽查员,他审过的犯人,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76号的刑讯室里,虽然蒙着白布,那一架电椅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扪心自问,杨君不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和身体承受能力,能抗住电刑,而不招供。
杨君打定主意,决定鱼死网破!可惜的是对段文涛,他了解的太少,栽赃他是军统的卧底,困难太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愿可以掩护自己的战友脱险。如果办不到,也要拉着段文涛——这个背叛了军统,还大言不惭,甘为日寇鹰犬的畜生一起下地狱!
他故作沉吟,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段文涛凑近他,低声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别自误了,你想想:没有证据,李主任可能出面亲自审讯吗?他是什么人?你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杨君犹豫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啊……就是听说过……”
如果杨君一口叫出嫌疑人的名字,或者咬死某某人就是卧底,段文涛反而觉得这其中也许会有阴谋。以潜伏的常识而论,杨君的身份不够,他不知道这个卧底是谁才是正常的。段文涛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原本就是一些蛛丝马迹,印证怀疑。
杨君又道:“我知道一些事情,可是并不足以……如果拿下他,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不会骗我吗?再说这些东西能……李士群那个草包吗?”杨君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近乎呢喃自语。
段文涛侧耳倾听,越凑越近,李士群离开刑讯室半个多小时了,机不可失,他必须抓紧时间。于是又劝道:“你放心吧,都有我那。哪来的这么多的顾虑?你别听赵敬东的异想天开,只要我们合作,行动队队长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我还能亏待了你?”
“你要是真的当上行动队的队长,对我们倒是大有好处,值得一试,可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就是那个人?周成斌说过一句话……”
段文涛听不清杨君在说些什么,隐约听到周成斌三个字,以为到了关键所在,立即来了精神,不由得更凑近了一些,因为只是嫌疑犯,又要让他吃饭,杨君的手铐已经被看守暂时打开,他突然出手,右手扼住他的喉咙,左手从他腰间抢走配枪,顶住段文涛的太阳穴,厉声喝到:“不错,我就是中华民**统局少校特工!命令看守打开大门!给我打开脚镣!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在走廊里巡逻警戒的看守听见动静,当即明白人犯劫持人质,企图越狱。马上摁下警报。76号戒备森严,李士群的办公室、牢房、电讯处、机要室等机要部门均安装有警报设施,报警后,相关出入口会自动关闭,内保组、行动队等部门会马上自动进入紧急状态,所有人员都必须马上赶赴现场。
发出警报后,看守打开牢房的门,打开杨君的脚镣。其他牢房里还关押着七八名犯人,这里不是理想的狙击地点。按照76号的规矩,发出警报后,看守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严防其他牢房受到波及;按照劫持人质的犯人说的做。
杨君挟持着段文涛走出牢门,76号的刑讯室和牢房都在地下室,李学惠带着两名打手第一个赶了过来,呵道:“杨君,你跑不了的!赶紧放了段组长!所有的人听着:一分钟后,人犯如不扔掉武器,束手就擒,任何人都可以开枪击毙!”
段文涛心中叫苦不迭,他在76号的地位,远远不足以让警卫投鼠忌器,李学惠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恐吓,虽然一分钟的时间限制有点言过其实,但是如果杨君挟持自己,闯出地下室的大门,按照规矩,所有的人的都有权开枪击毙人犯!
山木龙三在电话里向李士群汇报:自己再次被丁老太太所伤,而丁老太太也受了重伤,正在抢救,生死未卜。
听完汇报,李士群火冒三丈,不由得骂道:“你还能干点什么?没用的蠢货!你不用和我说!这个人和他的联络站、助手,我已经全部移交影佐将军了,你自己去和将军说吧。”
山木龙三等常驻76号的日本特工,虽然归属李士群调遣指挥,但是李士群一直对他们刻意优容,影佐祯昭可就不会有这种顾虑了。山木龙三怎么敢向影佐祯昭说出自己连一个老太太都对付不了,姑且不论两次受伤丢人现眼,丁老太太如果死于非命,怎么驾驭丁林杰?且不说还在重庆潜伏的倪新安全得不到保证,李士群挖出卧底、影佐祯昭设网抓捕军统高层的等等计划更是无从谈起。
发完一通火,李士群叹了口气,命令道:“我这就派毛骏过去,记住:他不需要知道丁林杰的身份。只需趁着老太太还没咽气,提前拍摄一部分照片,并留下指纹。如果老太太死了,造假的时候,也有资料可以使用。”
安排好一切后,李士群准备回刑讯室继续审问,走到地下室大铁栅栏门门口,看见刘泽之抱着两个饭盒,左手还拎着一个铝制小保温桶,站在那里等着警卫开门。见到李士群,违抗命令擅自去食堂吃饭的刘泽之有一刹那的不自在,陪笑解释道:“主任,我那个什么,没吃饭,这是给老李他们带的,您用过晚餐了吗?”
李士群脸一沉,训道:“不像话!我不是交代你们在刑讯室等候吗?居然敢……”
突然,警报声响起,,刘泽之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掏出配枪,挡在李士群身前警戒。李士群随身带着的两名警卫也都持枪警戒。
76号的地下室最外面是一道铁栅栏门,走进这道门,向右再进一道包铁木质大门,是牢房和审讯室,左边同样的一道门,里面是禁闭室。杨君挟持着段文涛走出包铁木质大门,喊道:“把外面那扇门打开,快!再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汽车!”
刘泽之的心中一片苍凉:杨君,绝对没有机会冲出76号!李士群阴沉着脸,斥责道:“废物!怎么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犯人劫持?”
刘泽之请示道:“主任,段文涛被劫持,您看怎么办?”
心绪极差的李士群抬手给了刘泽之一记耳光,骂道:“混账东西!这还用问?!按规矩办!”
李士群性情狡诈阴狠,外面看起来却最是沉稳平和,对下属亲信不太讲求规制,自从到了上海,快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对刘泽之动手。刘泽之没敢多说,低声应了一句:“主任息怒,属下明白——你们几个,掩护李主任撤到安全地带。”
此时,已经有十余名宪兵、二十余名行动特工陆陆续续赶了过来,浅野一键命令分层次布防,自己带着三名宪兵赶到刘泽之身边,杨君挟持段文涛接近了铁栅栏门,刘泽之心一横,断然开枪!浅野一键和三名宪兵的枪也响了,杨君身中数枪,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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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百死莫赎(下)
七月一日晚上十点,李士群办公室,浅野一键汇报道:“现场一共开了五枪,杨君身中三枪,被当场击毙,致命伤在左胸,中国特工的配枪是德制点四五手枪,和宪兵的配枪不同。,所以很容易判断出这一枪是刘泽之打的。段文涛也受了两处枪伤,都是贯穿擦伤,并不严重……”
温桂胜奉命送来了牢房里段文涛和杨君对话的录音,李士群示意他放下出去,对浅野一键说道:“继续说吧。”
“是。讯问李学惠,他说他和两名打手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刑讯室待命。先是刘泽之去了食堂吃饭,而后段文涛又去了牢房。劫持事件发生后,因为对杨君的审问还没有结束,所以他和两名行动队的打手都没敢开枪,想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浅野一键走后,李士群伸手打开录音,恰好刘泽之用一个托盘端着一盘扬州炒饭和两盘小炒走了进来,看见李士群在听录音,在茶几上放下托盘,转身就想离开,李士群说道:“你也一起听听。”
李士群从办公桌后起身,坐在沙发上,开始吃饭,刘泽之端来一杯新沏的菊花茶,放在茶几上,没有坐下,规规矩矩的侍立在旁。录音并不长,很快放完了。李士群放下碗筷,问道:“有什么看法没有?”
录音里段文涛虽然没有明言他怀疑卧底是谁,可是在场的两个人谁又能听不出来?刘泽之脸色一变,就要出口辩解,打量了一眼李士群的脸色,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答道:“……段文……组长似乎是想套杨君的话,不过如此机密的问题,以杨君的身份,能否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那种场合下随口说出来。属下不敢多言,请主任明示。”
李士群端起茶喝了两口,笑道:“今天怎么这么规矩?坐下说吧。还听出了什么?段文涛知不知道牢房里有监听?”
“有监听的事是常识,稍微留心一点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应该知道吧?听起来这段录音似乎断断续续的,好像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干着别的事,可是在牢房里能干些什么?虽然给犯人提供了晚餐,听看守说杨君一直没有吃饭喝水。”刘泽之又偷觑了一眼李士群,低声道:“一直挺规矩的……也不敢不规矩,您一发火,没准又动手教训……”
李士群笑笑,装作没有听到他后半段的牢骚,说道:“在牢房里可以干的事太多了,笔谈,就是其中之一。泽之,对卧底,段文涛的怀疑对象是谁?”
刘泽之不由得怒道:“他怀疑的好像是我!什么玩意?居然敢信口开河!纯属栽赃,可是他为什么要栽赃我?我没得罪过他啊……主任,你总不会也信不过我吧?”
李士群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追缉陈钊智走私案件,从头到尾参与知情的只有刘泽之和段文涛两个人,如果段文涛要栽赃,刘泽之是唯一的人选。问题是段文涛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把卧底的怀疑对象重点集中在缉私案件的知情人上面了?难道此人真的有问题?发生了杨君劫持段文涛的事件,李士群基本上否定了曾对刘泽之有过的几分疑虑,对段文涛的怀疑却增加了几分。
李士群的不答,让刘泽之惴惴不安起来,他问道:“主任,您可不能被段文涛无中生有的谣言所惑,属下对您,一直是视若父兄……这话说的不妥,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句实话,您要是不再信任我,我在76号就混不下去了,别人对我奉承也罢,客气也好,都是看在我是您秘书的面子上……这个段文涛,我和他没完!”
李士群忍不住笑了:“今天可算是说了句实话,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学无术,恃宠而骄啊?以后要是再敢随心所欲,违抗命令,擅离职守,你试试!如果段文涛真的和杨君有机会暗通款曲,策划了这么一场苦肉计,机会就是你给的,这是渎职!”
刘泽之心中一松,知道李士群对自己的怀疑减弱了,他陪笑道:“谁想到吃个饭,惹出这么大的漏子,早知道宁可饿死……主任,您息怒,以后属下绝对不敢了。主任,听您的话,难道您怀疑段文涛……这不可能吧……噢,明白了,我说他怎么栽赃我,原来是贼喊捉贼……”
“现在说贼喊捉贼,还言之过早。”李士群再一次试探道:“泽之,如果我派你暗中调查段文涛,你有什么意见?”
刘泽之心道毛人凤即将抵达苏北,这个时候,还是跟在李士群身边,见机行事,发挥的作用更大。抛开这个因素,李士群并没有隐瞒段文涛的怀疑目标是自己,怎么可能让他来负责甄别?他得意的偷笑了一下,答道:“谢谢主任信任,我就知道以您的英明睿智,不会忠奸不分的。这个段文涛,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跟了主任这么长时间,又是您信任喜爱的心腹,岂是他能挑拨的?我调查他?太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士群沉下脸教训道:“信任喜爱的心腹?自我感觉很好啊。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房了。一点长进也没有,不争气的东西!等我闲了,再揭你的皮!罢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指望你公私分明,秉公而断,不啻天方夜谭!”
刘泽之的做法,让李士群彻底放下了疑虑:如果刘泽之有问题,正常的做法是不露声色,做出一副秉公办理的样子,借机坐实段文涛的罪名,洗清自己的嫌疑。不会是这么一副跃跃欲试、公报私仇的样子。看起刘泽之还是靠得住的。
刘泽之偷偷做了个鬼脸,给李士群斟满了茶,说道:“主任,属下给你推荐一个人选:赵敬东,您看如何?他是自己人,目前又不是76号的人,不引人注目,此次和倪新去重庆执行任务,新立了大功。”
如果由赵敬东负责调查,对段文涛,这个同样觊觎76号行动队队长位置的对手,不劳刘泽之费心,一定有办法找到“铁证”。看到李士群不语,似有默认之意,刘泽之佯装出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强忍住得意的偷笑,说道:“主任,快午夜了,您早点安置吧,这两天您太忙碌,脸色不太好。”
“也好,给夫人打个电话,说我今天不回公馆了。泽之,你觉得行动队队长的位置谁更合适一点?”
刘泽之很规矩的答道:“主任见谅,属下不敢妄言,这哪里是我可以置喙的问题。”
“噢,原来你如此知体识礼,规行矩步。那为什么又推荐赵敬东调查段文涛啊?这二人都有意与这个位置,你不知道吗?”李士群暗道这个小滑头,自己不能出面调查,于是推荐了与他交好,和段文涛却是对手的赵敬东。
刘泽之跌足苦笑:“没法活了,我想什么,您一眼就看穿了。属下的意思是……那个什么,我不说了。”
“哼!知道就好,你这点小聪明,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差的太远。明天上午你准备几样补品,再准备一个花篮,陪我去军医院探视病人。下去吧。”
伺候李士群安寝后,刘泽之回宿舍,宿舍门口,碰到了浅野一键,打了个招呼,正想上楼,浅野一键说道:“太好了,我正要找你,省的明天一早再跑一趟了。到我房间里来——你在这里签个字,枪验完了,你的配枪随时可以领回去了,”
“挺快啊,《情况简报》都做出来了。”刘泽之一边签字,一边随口问道:“段文涛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叫杨君的犯人。”
浅野一键夸奖道:“现场开枪的几个人,都不错,面对突发事件很镇定。段组长受了点轻伤,杨君被当场击毙,对了,致命伤是你那一枪。怎么了你?我刚看到,脸色这么不好看?”
刘泽之赶紧掩饰,开着玩笑:“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现场开枪的除了我,就是你和你的三名手下。我没事,刚才又被李主任教训,说闲了要揭我的皮。你说我的脸色好看的了吗?”
浅野一键收起文件夹,笑着开解:“别放在心上,那是李主任把你当自己人,才教训你的,换个人,李主任也未必有这个闲心。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要洗个澡睡了。”
回到宿舍,刘泽之浑身脱力,瘫坐在沙发上,黑暗中,天地万物,似乎都不复存在,耳边反复响起浅野一键那句话:“致命伤是你那一枪,致命伤是你那一枪,致命伤是……声音越来越高,他头疼欲裂,不敢再想下去。杨君死于己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苦苦压抑着的刘泽之崩溃了。
一条好长好长的通道,漆黑、狭窄,没有尽头,刘泽之慢慢地走着,恐惧,无尽的恐惧,他想停下来,身后袭来一阵寒风,凛冽彻骨,立足不稳的他只好被动的走下去……终于走到了尽头,一个人背对着他站着,背影是如此的熟悉,难道是他?刘泽之出了一身冷汗,希冀着会有奇迹发生,不过他的运气一向很差的……
那人转过身来,李士群,果然是他!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歉疚、恐惧、愤懑、鄙视,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一份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的歉疚感越来越重。刘无的脸出现在前方,似乎在质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阿无,别逼我……刘泽之绝望的呼喊着,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士群掏出了枪,瞄准刘泽之,刘泽之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快跑,逃离这一切……却怎么也迈不开脚……他闭上眼,静待那一声无数次臆想过的枪声响起,李士群一步一步地逼近,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是你?居然是你……
一句“对不起”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刘无、杨爽、龙瑞康、孔文清、乐奕的影子围着他来回转,他们用冷厉的眼神逼视着他,不容他说出那三个字,杨君,你也来了,你杀了我吧!我最亏欠的就是你,开枪吧!
枪声响起!是谁开的枪?刘泽之身中数枪,不知什么时候,徐建雪出现在远方,温柔地看着他,他的心一阵悸痛,拼尽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向徐建雪伸出手,徐建雪冷冷一笑,转身走远……刘泽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地上,眼看着鲜血不停地从自己身上汩汩涌出,他想看清开枪的人是谁,却力不从心,那些人的脸越来越模糊,终至消失在一阵烟雾中……
刘泽之霍然坐起,无边的黑暗里,噩梦如此的清晰真切!已然汗透重衣……天地之大,为什么没有一席安身之地?芸芸众生,为什么要让他扮演这样的角色?他厌倦了,这一刻,如果有一个茧,该有多好?可以让他躲进去,逃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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