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郭烜
孔文清把这份密电交到郭烜手中,郭烜长出了一口气:鱼儿终于上钩了!即使诱饵是他自己的生命,也是值得期许的。南极星,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你,一雪前耻,那怕是我死!我也要撕下你的伪装,看看你究竟是谁!
兴奋之后,郭烜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他命人叫来了戴如:“戴组长,请你向毛先生汇报:狐狸出洞了,芒刺计划重启!”
戴如也很兴奋:“郭主任,您可能不知道,我唯一的弟弟,张自忠将军警卫营的少校副营长,就是死在枣宜会战中!尸骨都没有找回来……这个该死的南极星!我一定配合您抓住他。说说您的计划。”
郭烜答道:“好,你听我说……”
郭烜说出了早已在心中筹划过无数遍、烂熟于心的计划。戴如仔细倾听者,二人又反复商议了细节,最后,戴如说道:“唉,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就是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郭烜坦然一笑:“干我们这行的,哪来的绝对的安全?说实话,能毫发无伤的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天父的眷顾,我已经很知足了。开始行动吧。”
由郭烜押运回重庆、毛人凤负责主持的电讯物资分配搞得沸沸扬扬,不患寡而患不均,许多人愤愤不平,你军统一家凭什么拿走一半?却又毫无办法。这一切,当然瞒不过作为军统局本部机要室电讯组组长的唐胜荣,他很奇怪,这么大的一批军用物资,郭烜是从哪里搞来的?没等他私下调查,杜月笙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高调宣扬自己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毁家纾难的决心。得到了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纷纷称赞杜老板高风亮节,急国家之所急,共赴国难的感人事迹。
唐胜荣这才知道这批物资是军统从上海秘密运出的。他并不知道转运这批物资的“天使计划”的实际执行人是周成斌,协助执行的是刘泽之和李智勇。而是想当然的认定既然是由郭烜押运回来的,自然也是由曾代理军统上海站站长的郭烜主持的。
有了这批物资,郭烜又精打细算,软磨硬泡的申请了一批配件,带着几名徒弟夜以继日的维修库房里以前坏了的电台,自己也从宿舍搬到办公室居住,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除了军统库房里的,还接“外活”,不管是那家单位,什么组织,只要求到郭烜的门下,他都来者不拒,一口答应帮着维修。当然前提条件是配件由郭烜提供,维修也是免费的,但是修好了的电台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虽然条件不能说不苛刻,可是坏了的电台不修好就是废品,许多机关慕名而来,两个多月下来,郭烜手里积攒起来一笔“家当”。
与此同时,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的工作也走入了正轨。培训教师的教员提高班即将结业,第一期学员训练班已经开课,第二期学员训练班正在各大战区选拔挑选学生。专业电讯人员的高级专业提高班也将在半个月后开课。由美国请来的三名分别负责编程、破译的专家早就投入了工作,在郭烜的坚持之下,又向美**情局申请了几名接发电报的专家,业已登程赶往中国。
唐胜荣暗地里感慨:劣等的支那民族怎么配有类似于郭烜这样的人才?难道中国国运未衰?好在这样的人不多。
同样作为一个电讯人员,唐胜荣清楚地知道:攸关战争胜负的除了人,物资因素最重要的当然是武器,下面就要算是通讯、药品等军需物资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的建立,其目的就是为了大范围提高中**队的电讯联络水平。一旦工作进一步展开,对大日本圣战极为不利。
唐胜荣找了个借口想去探听一下郭烜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来到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秘书出面接待:“唐组长,抱歉啊,我刚才和郭主任说了,您要来登记我们部门的通讯日志,可是郭主任说他后天就要离开重庆,去昆明?您不知道嘛?”
唐胜荣笑道:“那怎么办?今天郭主任有时间吗?你这话奇了,郭主任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今天郭主任下午有五节课,晚上还有三节课,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明天也都排满了。郭主任这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很多非他不可的课只好提前,都挤在这两天了。您可能没留心,郭主任去昆明是公开的,我们单位在那里要建一个分站。”
唐胜荣答道:“唉,我这个人一向糊涂,除了自己的事,其他人的事不怎么关心。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时间太长了,这可怎么办?我只需要两个小时。明天……麻烦你问问郭主任能不能抽出点时间?”
秘书笑道:“恐怕不行。你也许听说了,过些日子要来一批美国盟友,重庆总有轰炸,不安全,所以我们单位有可能整体搬到昆明去。郭主任此次前去,还要运一大批物资过去。明天除了九节课,还要登记出库物资,那都是我们主任的宝贝,不亲自动手不放心。在重庆觊觎的人太多,我们郭主任连觉都睡不着,早点运到昆明就踏实了。”
唐胜荣无奈的一笑:“郭主任真是大忙人,只好等他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回到办公室,唐胜荣查阅了近期的几份文件,从字里行间果然能够推测出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有可能迁往昆明,军统昆明站十来天之前就提供了几处备选的地点。
下班后,唐胜荣来到嘉陵江畔一家中医小诊所内,找到自己的助手董弘毅,简单介绍了一下郭烜近期的情况,然后命令:“老董,你明天去朝天码头看看,有没有军统的专用货轮。如果那里没有找到,就去长途汽车站看看。”
董弘毅答应着:“我明白了。老唐,搞清楚郭烜的路线,你是不是想有行动?比如炸毁这批物资?”
唐胜荣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还没有,不过多了解一些情况总是好的。今天是预定的和小野将军联络的日子。你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将军。看看将军有何指示。”
“是。老唐,天网行动受挫,小野将军的处境很不妙。上次将军说他有可能被调回本土接收处分,让我转告您多保重,特别提到请您和下一任负责人也要精诚合作,共同为天皇效忠。”
唐胜荣心中一酸,不由的发着牢骚:“大本营那些人哪里知道一线将士的辛苦。唉,小野将军是个中国通,对天皇陛下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屡立奇功,从哪里再找一个比他更合适的在华情报机关的负责人?岂能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太让人寒心。如果可能,我们真的应该为将军做点什么。”
第二天,董弘毅打来了电话:“唐组长,你托我找的中药药引子找到了,你什么时候来取啊?如果你太忙,我给你送过去吧。不过您那个单位是保密单位,进去一趟太麻烦。”
唐胜荣答道:“谢谢你,董大夫,给你添麻烦了,今天中午我就去取,顺便请你吃云吞面。”
“不用了,唐组长你太客气了。”
“贵的我也请不起,就这么说定啦,一会见。”
诊所里,董弘毅交给唐胜荣一包中药,二人走出诊所去云吞面馆,边走边聊:“老唐,将军发了密电:在确保你身份不暴露的情况之下,如果可能,除掉郭烜!将军还给了我们两个也在重庆潜伏的特工的联络办法。这是他们的联络方法。”
唐胜荣想了一下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董弘毅心中没底,问道:“没问题,不过郭烜虽然是个技术人员,身手不错,我们四个人,行吗?用不用动用其他人手?”
唐胜荣信心满满:“老董,你听我的没错。情报工作斗智不斗力,如果动武,重庆、昆明都还在中国人手里,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就是把重庆所有潜伏的特工都拼光了,也不行。对不对?小野将军思虑周详,他交给我们的这两个人应该和整个谍报系统没有关系,一旦失手,不会造成雪崩的可怕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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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拔除芒刺(上)
十二月三日凌晨,在办公室里一直看书温习课业的刘林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宿舍睡觉。走廊里发现郭烜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脑子一转,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刘林参加了第一期学员班,他非常想有机会参加半个月后开课的高级专业提高班,进一步深造。但是那个班却有一个硬性标准:从事专业电讯工作三年以上。刘林只能“望班兴叹”。今天郭烜还在加班,私下好好恳求一番,不就有希望了吗?
刘林赶紧跑出去买了一碗酒酿鸡蛋,敲了敲门,郭烜很奇怪:凌晨两点多了,谁来了?开门一看,笑了,这孩子!虽然和刘泽之谈不上投缘,对刘林这个单纯上进的年轻人,郭烜还真有几分喜欢。“这么是你啊?什么事?”
刘林笑道:“郭主任,给您送点夜宵。那个……郭主任……”
郭烜嘿嘿一笑:“放那吧。是不是想和我说说你参加高级班的事啊?”
被说中了心事,刘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郭烜笑道:“你的事等我回来,考考你,看看你的水平,再做决定。这么晚了,去睡吧。”
刘林大喜,献着殷勤:“您还没休息,我能帮您做点什么?您在收拾行李啊?”
“那好,要带走的东西我都收拾出来了,你帮我装箱子吧。”
刘林很高兴的应了一声,装箱子?太好了,这是被看成自己人了,如果能再进一步,正式拜郭烜为师,就更好了。郭烜的学生,说起来都神气!
郭烜腾出手来,想着秘书告诉他机要室的人昨天来拜访,要登记通讯日志,不如趁现在有空,写好了留给秘书。他拿出几张白纸,想先打个草稿。既然是草稿,自然怎么快怎么来。他先写了一个“f”代表发出的电文,接着一行一行边想边写;写了两篇纸后,他又另起一行,用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s”代表收到的电文……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愣住了……
刘林把已经放凉了的酒酿鸡蛋端了过来:“郭主任,行李都装好了,你吃点吧。”
郭烜摆摆手,凝神思索,刘林不敢再说话了。郭烜随手拿过一张纸,写了几行字,这是三段很简单的日文夹杂着英文的文字,两篇抬头表有“nan,s”,用英文写着一句:此人知道m的反应,应是身边人?另外一篇标着“nan,f”,这一篇里出现了“倪新”的名字,还有一句没头没尾的“倪知道此人?”
这些文字正是刘泽之交给他的,李明华生前藏在办公桌夹层里的便笺上的内容。当时郭烜一直没有看明白,现在他反应过来了,nan,s:南极星收;nan ,f:南极星发。此人知道m的反应,说的是南极星知道毛人凤的反应,所以李明华怀疑南极星有可能是毛人凤身边的人。
现在看来这个怀疑不成立,理由很简单:毛人凤目前有三个跟了他好几年的秘书,无论身处哪个阵营,这些特工头子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很少更换身边亲近的人。其中汪秘书负责和八十六号联系,不可能是他。而周成斌说过他被捕后小野平一郎曾对上海站如何劫走威廉史密斯先生颇为好奇。毛人凤另外两个秘书对逐日计划事后是知情的。如果他们是南极星,小野不可能不知道逐日计划的实情。
而毛人凤的司机和侍卫,不太可能抛开本职,接触到枣宜会战的电讯情报工作。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个时候恰好有一个机会,南极星有机会短期很接近毛人凤,接近的程度到了可以知道毛人凤情绪变化的地步。而这个人也有机会参与或大量接触枣宜会战的电讯工作。
观察到毛人凤的情绪后,南极星密电上海小野平一郎。李明华也许是奉命和南极星联系,也许是私自监听南极星与小野之间的电讯联络,发现了这一点,随手记录下来。应该是奉命联系过南极星,知道频率后又曾私下监听过。李明华,自己曾经的高足,以郭烜对他的了解,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也就是说搞清楚在那个时间段,哪些人有机会临时接近毛人凤,岂不就可以推断出谁是南极星了
这段文字最后一句说的是南极星发的电报里提到过倪新,而倪新是知道南极星这个人的。听刘泽之说过李明华被关了禁闭后,显得有恃无恐,咄咄逼人,而且被倪新酷刑审讯后,见到小野,曾向小野求救。如果毫无渊源,他凭什么认为小野平一郎会出手相救?别忘了,小野这个老鬼子对倪新似乎格外赏识信任。
李明华又为什么提到了倪新哪?听刘泽之说起过他发现李明华居然私下调查过倪新,而76号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李士群不知道南极星是谁,这很正常。但是不寻常的是倪新居然知道南极星!难道李明华也发现了这一反常的现象,想搞清楚要挟倪新,或者挑拨倪新和李士群的关系,从中渔利?
记得这还是周成斌被捕,自己抗命营救成功,毛人凤命令上海站追查南极星这个日谍的时候,刘泽之身处嫌疑之地,不得已以身饲虎,被李士群关禁闭之前,派遣刘无送给自己的。刘泽之说这几行文字是76号电讯处一个叫张克清的组长,接替也被关了禁闭的李明华的工作后发现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特意交给了他。
事不宜迟,郭烜决定先搁置倪新身份的问题,马上查出南极星到底是谁!他先命令刘林回宿舍休息,拿起电话找到戴如:“戴组长,我有急事找你,不不,你不用来我这里,我现在马上去渝园找毛先生,我们在那里会面,对,就是现在,一会见。”
难得一天在午夜十二点前入睡的毛人凤被郭烜惊醒,洗了把脸来到书房,郭烜让戴如在外间等候,自己单独做了汇报,毛人凤愣了一下,如果真的如此,那岂不是情报送到门口却白白放过,枣宜会战中的泄密事件难道是可以事先避免的?他命令道:“叫汪秘书马上过来,查一下这个时间段,临时调到我身边工作的人都是那些人?查清楚之后,马上向我汇报。”
郭烜坐在书房毛人凤办公桌后的一把椅子上,静待毛人凤开口。毛人凤起身沏了一杯茶,顺口问道:“你也来一杯?昨天有人送我的君山银针。”
郭烜心思根本没放在喝什么茶上,顺口答道:“好的,谢谢毛先生。”
毛人凤喝了几口茶,问道:“交给八十六号这几张便笺的那个叫……张克清,对吧?此人是谁?他这么做,有何用意?”
郭烜答道:“我也很奇怪,你说过76号里只有一个我们的人。此人会不会是中统安插的?”
毛人凤微微叹了口气:“是啊,不仅仅是76号,上海南京的日伪特务机关里,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卧底。中统?不会。”毛人凤没有解释原因,郭烜也没有追问。
郭烜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汇报,八十六号曾经提过一件事:周成斌站长第一次到上海的时候,由于李明华破译了他和重庆之间、他和其他上海站下属之间的联络密码,被76 号围剿。不知道是谁提前拉响了行动地点附近光明纺织厂夜班的下班铃,周站长趁乱才有机会脱险。”
毛人凤很关注:“哦,居然有这样的事?按常理推测,此人是友非敌,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而且此人应该知道76号的行动详情,在76号里的地位不低。会不会就是这个张克清?此人的身份很可疑。难道他知道八十六号是我们的人,通过泽之,提醒军统局本部有日本人的卧底?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八十六号还是安全的,张克清并没有出卖他……”
汪秘书进来报告:“毛先生,那个时间段有两批共计四个人临时有接近您的机会。一个是机要室的两名工作人员,协助您整理编写《军统十年》的宣传材料;还有昆明站的正副站长,来重庆汇报我们新承揽的滇缅公路缉私大队的事,在渝园住过三天。”
毛人凤在一张纸上写了二十余个人名,说道:“这是枣宜会战发生恶性泄密事件后,所有嫌疑人的名单,你看看和这四个人,对了,还有我身边的两名侍卫一名司机,一共是七个人,有没有重合的?”
汪秘书扫了两眼,答道:“有,只有一个人。”他用手在名单上点了一个人名。
毛人凤用红笔把这个人名圈了起来,命令道:“你去吧。五分钟后叫戴组长进来。”
“是,属下告退。”
毛人凤又喝了两口茶,说道:“郭烜,我们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枣宜会战……损失惨重,张自忠将军殉国,唉——”
郭烜心里沉甸甸的,送上门的情报,自己怎么就没有明白过来那?该死!真该死!“毛先生,属下无能……”
“也不能怪你,时也运也命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追悔莫及。唉,这件事……就此为止吧。现在的首先任务是抓捕这个人,你看是直接抓捕?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引蛇出洞?”
君子可欺之以方,闻听此言,郭烜颇有点感动,实在没想到毛人凤居然不再追究,他很有礼貌的请毛人凤做主:“请毛先生决定,属下遵命照办。”
“直接抓捕,你没有危险,可是没有证据,我担心这个南极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审讯拿不下他,会影响扩大战果,无法做到顺藤摸瓜,一举破获整个日谍网。引蛇出洞吗……落网的不会只有南极星,取得口供扩大战果的把握大一点……不过,你可能会有危险。”
郭烜起身立正,诚恳的说道:“属下贻误战机,毛先生不加责怪,已经铭感五内。至于危险,属下八年前回国抗日,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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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拔除芒刺(下)
十二月三日早晨七点,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大门前郭烜正在指挥装车,各色包装严密的货物装满了两辆帆布篷的中型卡车。郭烜自己上了第一辆车的驾驶室。车辆出发后,途中一个拐弯处,一辆同样型号的卡车跟了上来,三辆车前后走了几十秒钟,又变成了两辆车。几公里之后,两辆卡车抵达重庆通往昆明的公路出口,车子停了下来,驾驶室里郭烜似乎在看地图决定行程。过了一会,郭烜对司机说了几句,车辆启动。
刚开出一公里,路过车来车往,人流量很大的长途汽车站,车速自然慢了下来,唐胜荣拎着一个棕箱望着卖票的长龙发愁,见到郭烜的车子,很惊喜的打着招呼:“郭主任,停车,您好。您这是去哪?是去昆明吗?”
郭烜佯装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也笑道:“唐组长吧?听说前两天你去找我,也没顾上回你的话,这几天实在是分身乏术。找我有事?”
“是啊,不过那件事等您回来再说吧。前两天听说您今天去昆明,正好今天早晨我被派到昆明站公干,本来想挤长途车,实在是买不上票。没想到碰巧遇到了您,能不能搭乘您的顺风车……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郭烜答道:“都是军统的人,没有什么不方便,多个人路上还多个伴。不过……拉的货物太多,车厢里都装满了,第二辆车驾驶室里有两个随车押运的。而且入冬了,天也太冷,车厢里挤着也太辛苦,只能和我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里挤一挤了。”
唐胜荣满脸陪笑:“这是郭主任您厚道照顾我,车厢里四面透风,我还想着一路上要吃很多苦。您不嫌我挤着您就好。”
郭烜叮嘱道:“这批货物很要紧的军用物资,至于到底是什么,不方便说。为了安全,我伪装成了普通的民用瓷器。你可千万要保密啊。出了重庆二百六十公里,换乘水路,就安全了。”
唐胜荣笑道:“我说那,怎么箱子和车厢上都写着瓷器厂的字号。您也太紧张了,谁敢觊觎军统的货物?”
由于这条公路车流量很大,走走停停,再加上日本人持续不断的轰炸,路况很糟糕。一路上郭烜不厌其烦的提醒司机小心慢行,还几次下车查看路况,检查货物是否捆扎结实。唐胜荣暗暗盘算:看来这两辆车除了司机,就是郭烜一个人和两个押运人员。车上装的应该就是郭烜视如至宝的电讯器材。
行至中午,才出重庆一百多公里。按郭烜的意思是在车上凑合喝点水吃口干粮,继续赶路。唐胜荣脸色发灰,说道:“不好意思,路况太差,我有点不舒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
郭烜只好点头。又走了一会,唐胜荣指着路边一个茶馆说道:“那有家茶馆,我们在那里停车歇会。”
这家茶馆距离公路很近,做的就是公路上司机和长途车乘客的生意,面向公路,只有三间没有隔断的瓦顶竹屋。两个伙计一个揽客,一个下厨。这个时候里面只有一个茶客,要了一壶茶、几个一罗到底的粗面烧饼。郭轩等六个人把车停在院内,二人坐在一个小竹桌边,另外四个人围着一张没有上漆的桌子坐下,郭轩说道:“给我们沏壶茶,有什么吃的?”
一名伙计走过来招呼:“几位老板好。小店除了烧饼,还有榨菜面条、炒米糖开水,茶叶蛋刚出锅。”
郭烜答道:“那就一人来一碗面,再加六个茶叶蛋。快一点。”又对两个司机说道:“你们去看看车用不用加点水?我们吃完就走。入冬了,天短,夜路不好走。”
两名司机点头离去,茶馆伙计也答应了一声:“好唻,老板稍等。”
不大一会,伙计端出六碗面条,又用一个粗瓷小碟装着六个茶鸡蛋。唐胜荣吃了两口面条说道:“可能是有点晕车,鸡蛋我不吃了,面条看起来还不错,伙计,再给我盛碗面汤。”
唐胜荣先给郭烜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喝了几口热茶,郭烜也渴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端过一碗面条吃了起来,两个司机给车加完水回来,也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吃完面条,郭烜拿起茶鸡蛋,一边剥着皮,一边对伙计说道:“伙计,也给我盛碗面汤。老唐,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我想起来了,你到车上,把我脱下的那件外套拿给我,口袋有清凉油、人丹。还有我每天都要吃的治胃病的药。”
郭烜职务、军衔、资历均比唐胜荣高,唐胜荣又是个搭顺风车的,当然只能照办。他小跑几步,从车上找到一件藏青色半旧中山装外套拿了过来,郭烜已经吃完了茶鸡蛋,唐胜荣没有吃的那只茶鸡蛋也被一个司机吃了。郭烜找出清凉油、人丹交给唐胜荣,自己吃了几片胃药。说道:“我怎么也有点不舒服,头昏沉沉的。这几天太累了,走吧,一会车开了睡会。”
郭烜起身,突然身体晃了一下,他用手扶住桌子,唐胜荣露出一抹冷笑,坐在那里没有动,两个司机和两名押运人员已经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郭烜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那名唯一的茶客跑过来说道:“得手了,老唐,太好了。看样子这个郭烜也是虚有其名。”
唐胜荣命令道:“老董,这里不能动枪,再说我还不想马上杀了郭烜。有些事情需要撬开他的嘴,然后再取他的性命不迟。你去外面看看,别让人闯进来。你们两个把人捆上,抬到车厢里,我们马上开车,带着这批物资转移。”
两名化装成伙计的日本特工熟练的把郭烜等五人五花大绑,先抬起一名司机向卡车走去,拉开帆布车棚,十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二人一惊,大事不好!扔下手里的抬着的人就想跑,戴如率领部下冲下车,有的人控制住日本特工,有的人冲进茶馆救下郭烜。
唐胜荣大惊之下,马上做出了反应,他拔枪在手,一枪撂倒一名正在给郭烜松绑的军统特工,想控制郭烜作为人质,侥幸脱险。戴如眼明手快,一枪正打在唐胜荣的右手腕上,唐胜荣手枪落地,戴如冲过来准备生擒唐胜荣,董弘毅冲着戴如连开数枪。戴如就地一滚避过子弹,一枪打在董弘毅的腹部。
得此缓颊,唐胜荣一个纵身,从窗户跳出茶馆,恰好有一辆长途车经过,唐胜荣猛跑几步,扒住长途车后面半开的一扇窗户,一脚踹碎窗户玻璃,想跳进车辆劫持人质。戴如追出来两枪打瘪长途车的轮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长途车扭动了几个,失去平衡,撞在路边一棵大树上!
车厢里唐胜荣站稳脚跟,越过慌成一团的乘客,直奔司机而去,他左手拿着一把匕首,劫持长途车司机作为人质。他喊道:“谁都不准开枪!否则我杀了他!”
郭烜也冲了过来,和戴如交换了一下颜色。戴如冷笑道:“唐胜荣,你知道你做了多大的孽?为了抓住你,毛先生连郭烜的性命都可以当诱饵,区区一个长途车司机,我会顾忌他的性命吗?放下武器,别再做无谓的抗争了!”
郭烜退后几步,悄悄回了茶馆。唐胜荣知道戴如此言有理,可是事到临头,只能拼死一搏,他骂道:“哼!好啊,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大家听好了:这个人是军统的,他亲口说过,老百姓的性命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你做了鬼,记着这笔账应该算在他们这些草菅人命的军统特务头上!”
惊魂未定的长途车乘客三五一群躲得远远的旁观着窃窃私语。戴如劝道:“唐胜荣,大家共事一场,只要你弃暗投明,供出一切,未必没有一条生路!”
茶馆里,唐胜荣的三名手下早已就擒,郭烜手中一只狙击步枪已经瞄准,唐胜荣大声说道:“我没时间和你废话!给你五分钟时间,把我的手下放了,否则黄泉路上……”
一声枪响,唐胜荣左臂中枪,在巨大的子弹冲击力下,已经有伤在身的他后退几步,吓坏了的人质跟着他退了两步,摔在地上,二人滚成一团。戴如率先疾奔过去,控制住唐胜荣。那名司机的脖子被唐胜荣的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流淌下来,好在并不致命。只是吓得抖成一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烜收起狙击步枪,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距离用不着周站长出手,我郭烜一样弹无虚发!”他转头命令道:“电告戴老板和毛先生,属下等不辱使命,完成芒刺计划!”
戴如走过来待命,郭烜又对他说道:“你先押解人犯回去交给毛先生,我来善后。”
戴如领命而去,郭烜命令道:“你们几个仔细搜查这家茶馆,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线索。”
十来分钟之后,一名部下跑过来:“报告郭主任,您过去看看吧,这些鬼子汉奸太没有人性了!茶馆真正的老板夫妇两个全都被杀,尸体就扔在后院的一口枯井里。厨房里还有好几只您说的那种放有强效安眠药的茶鸡蛋,两枚手雷,两个炸药包。属下已经捞出尸体,带回去寻找他们的家人,找到后按照您的吩咐,由军统出面抚恤安葬。其他的东西登记后也会作为物证交给鉴定技术人员。”
郭烜“嗯”一声。转身查看几名被迷昏的部下,一名司机中毒较轻,悠悠醒来,问道:“没有您,我们就见了阎王了。郭主任,属下就奇怪了,您是怎么一眼看出茶鸡蛋有问题的?”
郭烜失笑道:“你头上长的两只眼睛是看东西的,不是为了好看,用来做装饰的;你脖子上顶的那个脑袋,是用来想问题的,不是用来戴帽子的。唐胜荣喝了茶、吃了面,也喝了汤,唯独以晕车为名没有吃茶叶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您这么一说我当然明白了,可是事到临头,谁能想到这些。”
“想不到啊?那太好办了,就等着当冤死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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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无间道(上)
接到唐胜荣落网被押回局本部的消息,毛人凤命令戴如马上开始审讯。郭烜终于完成了芒刺计划,了去了一桩心事,出了几个月以来憋闷在胸口的一口怨气。做完善后工作,天色也暗了下来,吃了一顿几个月来胃口最好的晚餐,来到局本部刑讯室外的监听室,正要进门,戴如从里面走了出来:“郭主任,您来了。”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你不是在主持审讯吗?招供了吗?”
“毛先生在里面亲自主持。刚接到医院的电话,董弘毅,就是那个茶客,和我枪战的,掩护身份是中医诊所医生的那个人,死了。”
郭烜安慰道:“那也没必要这样啊,不是还有三个活口吗?”
“唉,为了多抓几个活口,郭主任您以身涉险,自甘就缚,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幕后指挥,还是只抓了四个人。刚才审讯,那两个化装成茶馆伙计的两个日本特务,招供了,说是被派到重庆执行临时任务的。和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互不统属。”
郭烜心中一滞:“这么说我们扩大战果唯一的希望就在唐胜荣一个人身上?你看那两个人说的是实话,还是推诿保护自己的谎言?”
“据我的经验,应该是真的。”
郭烜若有所失,问道:“南极星唐胜荣表现的怎么样?拿得下来吗?”
戴如苦笑道:“郭主任,你想哪?恐怕不容易,到刚才为止,唐胜荣一个字的口供都没有。刚才我向毛先生汇报说董弘毅死在我枪下,毛先生脸色很不好看。当着监听室几名部下就拉下脸教训我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成大器。”
汪秘书走出监听室,见到郭烜,一喜,说道:“真巧,毛先生命令我请你过来。快进去吧。”
郭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进了监听室,毛人凤说道:“来的很快啊。”
“我过来看看情况,正碰到汪秘书说你找我。怎么样,招供了吗?”
毛人凤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活动了几下脖颈,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攻心为上,你去和他聊聊,看他的弱点到底在哪里,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郭烜应了一句,走进刑讯室。半天的审讯,除了两处枪伤,唐胜荣浑身布满了鞭痕。他被绑在老虎凳上,腿下垫了三块青砖。看到郭烜,正在刑讯的打手停住手待命。
这番情景让郭烜明白了毛人凤为什么烦躁到当面训斥戴如的地步。老虎凳是酷刑之一,两处枪伤在身的唐胜荣至今保持着“零口供”,再换用别的更严酷的刑法,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而一个死去的南极星是毫无价值的。
郭烜示意打手解下唐胜荣,说道:“给他搬个凳子,倒杯水。唐组……”他笑了一下:“一时还没想起来该怎么称呼你。”
唐胜荣喝干了一杯温开水,第一次开口:“随你便,南极星、老唐都可以,可你就是不能说我是汉奸,我是日本人,优秀的大和民族的传人,天皇陛下的武士。不是低贱、没有素质的支那人。”
郭烜并不动怒,很平和的答道:“原来如此,我说那,军统对你不薄,好好的为什么为日本人效力。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不过老唐,真看不出你是日本人,言语、举止、生活习惯、气质,和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哎,你是怎么到的中国?”
唐胜荣微微一笑:“这个地方不是谈家常的地方。而且说得多了,难免顺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想这就是你郭主任和我聊天的目的吧?以后有机会……不对,应该是下辈子,如果我们还能碰面,再聊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郭烜也是一笑,却否认了唐胜荣的说法:“你多心了。”而后直入正题:“老唐,我挺佩服你的,能在职业特工云集的军统潜伏如此之久,而我也曾败在你的手下。挺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过你欠下中国人的血债太多。且不说枣宜会战中因为你泄露张自忠将军所部的联络密码,无辜死去的将士们。军统前后数次派人卧底76号都以失败告终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上海站第一次全军覆灭同样是你的杰作吧?日本人在重庆建立的谍报网你也出力不少。所谓的天网行动开始之前,提供给日本空军用于轰炸重庆的情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唐胜荣淡然一笑:“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可这场战争是日本强加给我们中国人的,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再说下去,发生争执,就有可能落入郭烜的陷阱,唐胜荣转移了话题:“国与国之间争夺生存空间,资源土地,自古如此,优胜劣汰,无可厚非。”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就要死了,不过我想对你多说两句: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尊重的对手之一,死于你手,这没什么。是我一时冲动,触犯了潜伏的大忌。技不如人夫复何言?不过如此垃圾的支那人是没有机会战胜优秀的大和民族的!即使支那人中有那么不多的一些像你这样的人,也无非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说吧,唐胜荣阖上双目,再无一言。
郭烜来找毛人凤:“毛先生,属下无能……”
“不能怪你。来人,叫戴组长过来,继续刑讯。”
对唐胜荣的刑讯持续了一天一夜,在他三次昏迷之后,烦躁不堪的戴如拍案而起,孤注一掷,命令道:“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血肉之躯!来人,给我把他的指甲一个一个的拔掉!把竹签子钉进他的十指里!”
刚钉到第三根手指,唐胜荣惨叫一声,陷入了深度昏迷,被紧急注射强心剂后,送往陆军医院急救,而戴如仍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毛人凤再一次召见郭烜和戴如:“你们看看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戴组长,医生怎么说?”
刚从医院赶回来的戴如答道:“陆军医院的医生会诊后,让我上报毛先生:此人心率衰竭,全身有大面积不可逆转的创面,能否脱离危险需要四十八个小时才能判断。即使侥幸保住一条命,也必须经过长期调护,好让伤势确实好转,在这之前,绝对不能再用刑了。否则再一次陷入昏迷,就不用再送医院抢救,而可以直接送去火化了。即使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毛人凤迟疑了一会,问道:“戴组长,情况我了解了。我更需要的建议是下一步怎么办,说说你的看法。”
戴如脸带愧色:“属下实在是没有好的办法……”
毛人凤又看向郭烜,郭烜想了想答道:“毛先生,我有个想法想向您单独汇报。”
看毛人凤点头同意,戴如起身离去。
郭烜说道:“此人骨头之硬,意志力之坚定,不亚于周成斌站长……周站长被我救了出来,如果……毛先生,按照周站长之前的设计,是想用神针挖出南极星这颗芒刺,没想到阴差阳错,南极星已然落网,而神针却没有发挥太多的作用……”
郭烜此言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毛人凤不满的说道:“郭烜,您的思维……有的时候和常人不一样,我真的理解不了。他是怎么落网的,很重要吗?莫非事情的发展一定要在周成斌的预料之中?”
郭烜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几次听毛先生说起,总以我们在南京、上海的日伪特务机关里没有自己人而深感遗憾。如果……南极星能帮我们一个忙……您别忘了,南极星是小野平一郎的人,而小野是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特务机关长。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神针很有可能成功卧底在日军司令部里。那么他的价值比八十六号还要大。”
毛人凤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借助南极星,把神针埋进日本特务机关的心脏里?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可是南极星如此重要的人物,我们故意放走了他,这个责任……也许他马上就会招供……”
郭烜打断了他的话:“是的,也许南极星下一分钟就会招供,也许他永远不会开口,而永远不会开口的南极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这就需要毛先生做出判断了。”
毛人凤懒得计较郭烜打断他的话的失礼,闭目沉思了几分钟,还是无法马上决断,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待命,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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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无间道(下)
十二月五日,76号,倪新向李士群汇报:“主任,天狼星密报:南极星本月三号或者是四号被捕。据说是落入了陷阱,被郭烜设计陷害。”
李士群吃了一惊:“消息准确吗?又是这个郭烜!这个郭烜,真是小野将军上辈子的冤家。南极星招供了吗?”
倪新摇头答道:“密电里天狼星没有提及,应该是他也不清楚详情吧?”
李士群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如果南极星招供,对日本人在重庆的情报网的打击是致命的。你觉得他能扛得住酷刑吗?”
倪新老老实实地答道:“不好判断。”
李士群又来回踱了几步,命令道:“算来小野应该在本月十号离开上海回日本。倪新,你去一趟日军司令部,把天狼星发来的消息转告小野将军,我估计他已经知道了。不过他知道归知道,我们告诉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也算是个顺水人情吧。顺便探听一下接替他职务的是谁?何日抵达上海履新?”
倪新见到小野平一郎,有些吃惊:“将军,您气色很不好。”
看到倪新,小野露出一丝笑容:“倪桑,有事找我?来,先别谈工作,陪我坐会,喝杯茶。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烹茶闲聊了?一年多了吧?最后一次……还是你离开东京回中国的前夜,恰逢我回本土述职。”
倪新顺从的坐下,端起一个紫砂小茶杯,先嗅了一下茶香,又观赏了一番茶色,而后才一口饮尽,赞道:“好茶。将军的茶道还是如此精纯。数年过去,此茶不变,将军的关怀不变,晚辈对将军的心意也没有丝毫改变。”此刻,小野提起往事,倪新不再自称“属下”,而是很自然换了一种二人最初相识、相处时的称呼。
小野又斟了一杯,双手递了过来,倪新双手接过,举到眉心,略作停留,尽晚辈恭敬之礼数,然后才闭目深深细嗅茶香,一口饮尽。
小野平一郎笑道:“《红楼梦》里的槛外人妙玉云: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就是解渴的蠢驴了。二杯已过,我就不再奉敬了。”
倪新斟了杯茶,双手捧至眉心:“借花献佛,晚辈回敬将军一杯。将军请。”
小野平一郎接过,一口饮尽,说道:“三天后,也就是八号,接替我职务的影佐祯昭少将抵达上海。倪桑,有个好消息,鹤子作为影佐少将的中文翻译,会一同来上海。你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倪新心中一喜,随即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微微鞠了一躬:“这一定是将军的安排,谢谢将军。”倪新转入了正题:“将军,李主任命令属下来向你汇报一件事:天狼星发来密报,本月三号或者是四号,南极星被郭烜设计诱捕。”
小野平一郎很后悔的蹙起了眉头,惋惜追悔不已:“我也接到了汇报,刚安排好紧急应对措施。唉,当我向南极星发出除掉郭烜的指令的后,我就一直在后悔,这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果然……唉,帝国折损了南极星这样一位优秀的特工,此罪在我。”
倪新劝道:“风云变幻,也不是将军能预料的,将军不必自责。作为一个亚洲军人,能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献出生命,南极星也算是求仁得仁。”
“话虽如此,可是……”
倪新又说道:“将军,天狼星情报里提到南极星被转移到了重庆陆军总医院接受治疗。他请示李主任有没有营救的打算?他汇报说有一个远亲是陆军医院警卫连里的一个排长,而且这个排长很贪财。这一情况属下暂时瞒住了李主任。”
小野平一郎吃了一惊:“这个情况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此是为何?倪桑,记得我交代过你:只要李士群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你就必须全力辅佐,不得稍有怠慢。难道你忘了吗?”
“属下不敢忘记将军的教导。论公,李主任是属下的长官,属下必须尽忠效命;论私,李主任是属下的至亲,对属下有养育栽培之恩。属下只是想先听听将军的意思,再向李主任汇报。如果李主任事先得知天狼星有意营救,回电拒绝,而且命令属下对您隐瞒,属下总不能明着违背李主任的命令,下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小野平一郎沉默许久,问道:“天狼星提出营救……倪新,营救南极星,你觉得有多大的把握?”
“单凭天狼星一个人,那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如果将军可以动用在重庆的谍报网……属下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小野平一郎举棋不定,又问道:“营救之后,又该如何?怎么离开重庆?你想过没有?”
倪新也有点犹豫了,是啊,南极星被捕后不可能不受到酷刑审讯,所以才送到了陆军医院急救。即使能把人救出来,怎么离开重庆,是一个大问题。他字斟句酌的答道:“这件事和郭烜营救周成斌有点类似,广东一带有大日本皇军的先头部队在活动……属下想只要先把人救出来,可以在重庆附近某个安全地点养伤,寻找时机,潜回上海。”
小野平一郎从事特工工作二十余年,自视甚高,这半年以来,却屡次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郭烜手中的,为此大失脸面的离职,他的内心失衡了,最可怕的是这一点他自己却还没有觉察。如果能够成功营救南极星,也算是挽回了一点颜面。他思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好。倪桑,我决定了。对李士群必须有一个说法。我们这么办……”
接到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的电话,刘泽之赶紧向李士群汇报:“主任,日军司令部小野将军的秘书来电,说是倪新被小野将军暂时滞留了,请您去一趟。”
“什么?暂时滞留?”李士群大惑不解:“什么叫暂时滞留?抓起来了?不会啊,倪新是给小野送情报去的,即使没有功劳,也不会得罪小野将军吧?再说小野马上就要离职了,他什么意思啊?”
刘泽之陪笑答道:“属下也不清楚,就说是被滞留了。小野将军一日未走,我们就还得敷衍。您看……”
“好吧,备车。”
见到李士群,小野冷冷的说道:“李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请坐。”
李士群装作没有看到小野的脸色,笑道:“将军太客气了。倪秘书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失礼的事?唉,最近这个人的确是有点忘乎所以、不知进退,请将军教训责罚。”
“不敢当,李主任言重了。我是马上就要离开上海的人了,倪秘书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公然抗命,也是事出有因。”
李士群陪笑道:“将军,您多心了。平日您对倪新赏识栽培,过于宽纵,年轻人嘛,一时得意忘形也是有的。我一定严加管教。”
小野冷笑道:“管教就不必了。我接到重庆潜伏特工的密电,南极星被捕,受尽酷刑仍不肯吐露任何机密,不愧是天皇陛下最忠诚的武士。建议我设法营救。我‘请求’倪秘书,让他联系天狼星配合,倪秘书居然当面拒绝了!”小野的眼神咄咄逼人:“李主任,我请教:上海还是大日本皇军的天下吗?倪秘书如此胆大妄为,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士群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倪新也太大胆了,这可如何是好?惹恼了小野平一郎,离职之前被借人头泄愤,岂不太冤了?他笑道:“将军言重了,‘请求’二字,倪新怎么当得起?您这么说,是折了他的寿数。请将军下令,天狼星应该如何配合行动,属下马上命令倪新去办。等办完了公事,我一定严加责罚,绝不宽贷!”
“哼!那我还要多谢李主任大力协助。这是营救计划中需要天狼星承担的工作,还要借重李主任的面子,命令倪秘书照办才好。”
看小野平一郎还是一脸寒霜,李士群笑道:“我有什么面子?将军的话就是军令。您何必和年轻人一般见识?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倪新如此不识体统,犯上不敬,还不是将军您惯得?等到营救成功,将功折罪,将军就放他一马吧。不过……如果命令天狼星介入到营救南极星的行动中。天狼星的暴露就会成为必然,请将军三思……”
没等李士群说完,小野平一郎站起身来,面沉似水,冷冷的说道:“李主任!我想你误会了,这并不是一个建议,而是军令,你必须执行的命令!”
李士群心有不甘,却也只好起身答道:“是,我这就给倪秘书下达将军的命令,让他马上和天狼星联系。”
孔文清接到倪新发来的密电,马上向郭烜作了汇报。郭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文清,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你会走的很艰苦。在重庆,除了戴老板和毛先生,刘泽之的身份仅有你我知道。他说过一句话:卧底,行走在刀尖上,隐没在黑暗里。何况,你的寡母幼弟还在李士群手里……”
孔文清神色淡定:“全民共赴国难,文清别无选择。请郭主任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不成功则成仁,不会辱没中**人的名誉。”
“好。明天晚上开始行动。我只有一句话:过犹不及,一定要恰当好处。我会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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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劫持
十二月八日晚上六点,孔文清带着两个三十岁上下,身穿军便装、东北口音的高个子男人,在一家川菜馆宴请自己的远方表弟,陆军军医院警卫排长田奇庄。孔文清点了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水煮肉等几个菜,说道:“天下当兵的是一家,几位都别客气,没什么好菜,饭要吃饱。”
田奇庄上来就发牢骚:“表哥,你知足了,军统算是好的,你还能有钱请客。我们当兵的,一天到晚见不着荤腥,都他妈的成和尚了。”
孔文清笑道:“又来了,光发牢骚,有什么用啊?这位是七十七师的老邓和老吴,他们有笔彩喜要送给你,办成了,多了不敢说,三五年的吃喝就都有了。”
田奇庄心中暗喜,却一拍胸脯:“我姓田的讲的是个义字,可不全是为了钱,我这个孔大哥对我不错,有什么话,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那个姓邓的低声说道:“我们师长年过四旬,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这个事,愁得饭都吃不下。偏偏我们师长太太又是个母老虎。前几天啊,师长在外面的一个女人,生了个大胖儿子,高兴的我们师长三天没睡着觉。可就是不敢让太太知道。”
田奇庄很奇怪,问道:“这事,我能帮上啥忙?”
“田大哥,你听我说啊。有高人给师长出了个主意,我们太太不是早就说要从孤儿院抱养一个孩子吗?何不就把这个孩子先送到孤儿院去,然后再抱回家,岂不皆大欢喜?谁知道那个女人,就是生儿子的那个女人,也是个难缠的货色,一听这话,寻死觅活的,威胁说要一拍两散!这个老娘们。”
老吴一边插话补充道:“这也难怪,这个老娘们还想着母以子贵,当师长太太那。生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现在母子都在你们医院里。那个高人又给我们师长出了个主意:悄悄把孩子偷出来,送到孤儿院去。那个臭娘们手里没了把柄,再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田奇庄心道这些人可够缺德的,什么东西,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弱女子。老邓和老吴交换了一个眼色,老邓掏出一根金条,塞了过来。笑道:“不成敬意,田排长先拿着。事成之后,还有一半。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兄弟就去办这事。田排长把我们悄悄领进医院妇产科住院部就行了。还有,能不能给我们兄弟搞个医院的证件?”
明晃晃的金条一晃,田奇庄不由自主的点头答应:“好吧,孔大哥的朋友,好说。你们是两个人?几点过来?证件吃完饭我就去给你们拿。不过那可是其他人的,用完了一定要还给我。现给你们几个办,来不及了。这样吧,我亲自带人巡逻,万一撞见了,也好放你们走。”
老邓满面陪笑,连声道谢:“多谢多谢,事成之后,我们师长忘不了田大哥的好意,以后还有机会报答。今天晚上三点我们过来。对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抱着个刚出世的孩子,一看就不像那么一回事。师长特意拨了一辆车,请田大哥想办法让车开进医院,停到后门。加上司机,我们一共三个人。”
田奇庄想了想说道:“为人为到家,后门长期锁着不开,索性我再给你们配把钥匙,事成之后,你们自己开门出去。记住声音小一点,别惊动了旁人。”
“田大哥放心。来,我们两个敬大哥一杯。”
凌晨三点,冬日的山城重庆,大雾弥漫,阴冷潮湿。空无一人的陆军医院门口,一个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越拉越长,又从长变短,停在医院大门口。在大门内已经抽到第三根烟,等了半个多小时的戴如迎了上来:“郭主任,您可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麻烦您大冬天半夜里跑一趟?”
郭烜低声说道:“到里面谈吧。你再派个人,一会我的内卫组长孔文清过来给我送东西,带他来见我。”
丝毫不知内情的戴如赶紧照办,命令一名部下继续在门口等候,自己陪着郭烜穿过门诊大厅、急诊室,来到位于医院最后面的住院部一楼。为了安全,戴如包下了一楼最西头的四间病房。二人走进最尽头的一间病房,郭烜关上房门,低声说道:“我有个新的计划,准备给唐胜荣注射高纯度毒品,等他上隐后,用毒品控制他。”
戴如点头道:“这个主意好,不用考虑他的身体承受能力。我见过有深度毒瘾的人,毒瘾一发作,那才是生不如死,任人予取予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上瘾?其实您说一句,这里有的是医生护士,都可以给他注射。”
“听介绍给我这个办法的美国朋友说大概需要十天左右。这件事说起来不怎么光彩,不好借助与人。我想我会一点肌肉注射,一会我亲自动手,你旁观一下,以后这十天我们两个反正也要轮流负责医院的警卫工作,就你我动手吧。这里现在有几名警卫?”
戴如答道:“明哨六个,暗哨六个。明哨四个在病房里,两个在走廊。暗哨有的在大门口,有的在楼门口。还有两个是流动哨。十天才能上瘾?时间有点长,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郭烜心中苦笑十天真的能上瘾就好了,唉,他请教过美国专家:一般纯度用于肌肉注射的毒品,上瘾时间最少需要一个月,对唐胜荣这样心智坚强的特工,需要的时间更长。那个时候即使唐胜荣抵不住毒瘾招供,重庆潜伏的日本特务,还不早跑光了?而高纯度的毒品,又可能随时要了注射者的性命,特别是对唐胜荣这样被酷刑审讯,徘徊在死亡边缘、身受重伤的人。当然这些内情必须要瞒着戴如。不是对戴如不信任,孔文清的身份,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
过了一会,孔文清带着一个小手提箱跟着戴如手下一名特工到了。郭烜对病房里的四名警卫说道:“你们出去,在门口守着,不叫你们不准进来。文清,把东西给我。”
郭烜拿出注射器,准备注射,突然孔文清拔枪在手,顶在郭烜的太阳穴上,他厉声喝道:“你们全都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郭烜的内卫组长突然翻脸!戴如掏枪在手,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孔文清两眼冒火:“把枪都扔到地上!我数三声,打开走廊大门!一……二……三!”
戴如等人赶紧照办。按照军统家法的规定:如果有敌人劫持人质威胁我方就范,无论人质是谁,一律不必顾忌人质安全,军统不受要挟!唯一的例外就是被胁迫的人质是当时现场的最高指挥官。目前就是这个情况,现场都是戴如的手下,可是毛人凤亲口面谕戴如这个特务组暂时划归郭烜指挥。
两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跑了进来,一个人手持美式微型冲锋枪帮着孔文清对付现场众人,另外一名背起病床上的南极星唐胜荣向外跑去。
郭烜说道:“孔文清,你想干什么?别忘了你也是中国人!”
“再废话,老子一枪打碎你的头!”
“孔文清,即使你出得了医院,能跑出重庆吗?我奉劝你悬崖勒马!”
孔文清冷笑道:“有你护送,我相信我们必定可以安然脱险。”孔文清用枪顶着郭烜边走边说。
很快到了一辆吉普车边上,南极星被安置在车辆最后一个窄窄的铺着军毯的担架上。孔文清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手持冲锋枪开路。两名男子拿着手枪坐在后排,把郭烜夹在中间。一名男子狠狠一掌劈在郭烜后脑上,郭烜头一歪昏了过去。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开出了出去,恰好路遇带人巡逻的田奇庄,田奇庄还笑着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吉普车上的人好像没有看见,加大油门,冲出早已打开的后门,消失在漫天大雾里。
戴如马上命令道:“你打电话通知毛先生:人犯被劫走,郭烜也被劫持!请他马上全城戒严搜捕!一定不能让他们逃出重庆城!你们几个跟我来!”
“站住!”看到田奇庄和吉普车上的孔文清等人打过招呼的戴如一声怒喝,吓得田奇庄浑身一抖,他一眼看见戴如的中校军衔,比他这个少尉排长高着好几级,赶紧立正敬礼:“长官,有何吩咐?”
戴如问道:“刚才那辆车上的人,你认识?后门是谁打开的?”
戴如的脸色铁青的可怕,田奇庄觉得事情不妙,吞吞吐吐的说道:“认识一个……后门……那个什么,长官,他们说他们是陆军七十七师的,要从后门走……”
戴如懒得和他废话:“下了他的枪,把他抓起来!押回去!”带着人追了出去
孔文清等人开出两三公里后,司机一个急刹车,孔文清跳下车去,一分来钟的功夫,换好了前后车牌,吉普车再一次疾驶而去。
又开出四五公里,一辆军用卡车停在路边,几人配合娴熟的再一次换车,吉普车被丢弃在路边。十多公里后,卡车开出市区,众人弃车换船。一艘很普通的柴油马达助力的渔船上,孔文清长出了口气,说道:“郭烜绑好了吗?对这个人,可一点也大意不得,他是我们的护身符,既不能让他脱离束缚,又不能让他出事。唐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一直在渔船上等候的两名日本特工,一名叫段老四的以前掩护身份就是这艘船的船老大,另外一名是姓张的外科医生。他没有说话,忙着给唐胜荣检查,老邓举着一盏汽灯照明。老吴在一边打着下手。渔船渐渐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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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天狼星
郭烜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算计了一下,昏迷了十来个小时。除了后脑上受到的一掌,对手应该给他服用了镇定剂或者安眠药。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手上拷着一副手铐,除了后脑剧痛,没有别的地方受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三正两厢的农家小院中。从糊着一半防风桑皮纸、一半镶嵌着玻璃的窗口向外望去,虽是隆冬季节,外边依然山色幽静,景色宜人。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就是有“青城天下幽”之称的青城山了吧?
外间屋子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将军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将军指示,等唐先生伤势好转一点,就想办法离开这里,路上有人接应。”
“这个人怎么办?”
“将军指示,如果能把他带回上海,记我们大功一件。如果有危险,马上处决!”
郭烜冲着堂屋喊道:“我饿了,要喝水吃饭。”
老邓从堂屋走了进来,嘲笑道:“谱还挺大。得,给你。”老邓很不耐烦的把一大碗冰凉的糙米饭和一瓦盆凉水重重墩到裂开了一条大缝的桌上。
郭烜带着手铐把饭和水都吃完喝完,孔文清走了进来,递给他两片药,冷冷的说道:“把药吃了。老邓,再给他倒点水。”老邓拿着瓦盆走了出去。
郭烜很识时务的没有反抗,把药放入嘴中,接过老邓倒的水,吞了下去。不大一会,又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天色暗了下来。郭烜所在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外间堂屋里也只点着一盏只有一个灯芯的煤油灯,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一觉醒来,已是午夜时分。看守他的人换成了老吴,睡眼惺忪的打着盹。郭烜用嘴配合被拷在一起的双手,从衣服领子里抽出一根细细的钢丝,悄悄捅了几下,打开手铐,轻轻走近老吴,突然出手如电,用钢丝勒死了老吴。回身打开窗户,四处看看,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在院子里巡逻的孔文清和郭烜默默对视了一眼,指了指后门,郭烜会意,沿着墙边走到后门,推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二个小时后,老邓和段老四起来换岗,黑暗中睡眼惺忪的段老四推了推老吴,老吴身体一斜,从凳子上倒在地上。段老四大吃一惊,往床上一看,被子虽然还裹成一个人形,郭烜却已不见了踪影!他喊道:“快来人!郭烜不见了,老吴死了!”
众人赶紧跑进来,均大吃一惊,乱成一团,相互抱怨。孔文清首先冷静下来:“别吵了!我们赶紧走!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郭烜跑了,一会招来救兵,这里的人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马上七手八脚的收拾,赶紧带着一时昏迷一时清醒的唐胜荣逃离。
早晨六点,在山沟里崴了脚的郭烜带着青城县驻军赶到小院,早已人去屋空。闻讯赶来的戴如也带人赶到,见到郭烜,戴如问候了一句:“没事吧?听说您脱险,我已经向毛先生作了汇报。毛先生指示这里一切还是听您的安排。您看下一步……”
郭烜很疲倦,声音沙哑:“带人搜查这座小院,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戴如领命,命令部下展开搜索。然后等着郭烜进一步的指令,郭烜却再无别的吩咐。戴如有点奇怪:救出南极星,逃跑的都是职业特工,不可能在这里留下有用的线索。搜查小院也就是例行公事。而郭烜却和这些人一路在一起。以郭烜的精明强干,观察力之细致,他应该有很多有用的线索提供给大家,以备追踪缉捕。怎么就没有下文?
半个多小时过去,几名负责搜查的部下异口同声地报告说对手离开前处理了现场,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郭烜命令道:“你们几个带人在山里继续搜一搜。如果地形不熟,可以请求当地军警配合。戴组长,我们先回重庆吧。请毛先生下令沿途追捕。”
戴如正在观察正房东里间,似乎有架设过电台天线的痕迹。他本想问问郭烜在被关押的正房西里间,是否留心到了东里间的情况。听到郭烜命令赶回重庆,他又咽下了嘴边的话,心道:以郭烜的能力,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东里间里曾架设过电台,想来是郭烜另有安排,不愿意在人前提起。他应了一声:“那好,你的脚崴伤了,车子又不能开上山,用不用找个担架?”
郭烜摇头道:“不用,我的脚伤不严重,拄个拐杖就行了。走吧。”
十二月十日,下午四点的上海机场。小野平一郎、李士群等在沪日伪情报机关的头头脑脑都到齐了。飞机还在机场上空盘旋准备降落。小野平一郎对李士群说道:“谢谢李主任仗义援手,南极星已经被成功营救。李主任所辖的天狼星在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士群心中有苦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在重庆军统内部埋下了一颗钉子,谁知道就这么着牺牲了。小野平一郎,你也是个老特工了,难道不知道再有价值的卧底,一旦身份暴露,马上就会一文不值这个简单的道理吗?暴露了的卧底沦为弃子是必然的,怎么能够意气用事哪?却也只能陪笑答道:“将军的命令,怎么能不执行?南极星一行到了那里?何时可以抵达上海?”
小野笑道:“他们离开四川之后,为了安全,就切断了对外电讯联络。南极星身受酷刑,需要治疗调养,估计没有一个月,是无法抵达上海的。我已经向接替我职务的影佐祯昭少将做了交代,等南极星到了,他会安排好一切。”小野平一郎向迎接影佐祯昭的众人的随从打量了几眼,笑道:“怎么没有见到倪新倪秘书啊?”
李士群怕小野记得倪新抗命的事,有所刁难,事先命令倪新回避了今天这个场合。他笑笑答道:“他有点琐事,脱不开身。”
小野平一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那可太遗憾了,影佐祯昭将军到了之后,我会和他简单的交接工作,后天一早就将离开上海返回日本。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影佐祯昭的专机降落,七八名随从扈从影佐祯昭走下飞机。和儒雅消瘦。文质彬彬的小野平一郎不同,不到四十岁的影佐祯昭虽是便装,高大的身材,不拘言笑的面容,一板一眼的举止,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军人气概。他首先走向小野平一郎,微微鞠了一躬,露出了一丝笑意:“一别三载,晚辈时刻悬念于心,将军风采一如往昔。”
“哪里哪里,中国人有句古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大日本帝国的希望在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身上。淞沪一带是中国大陆的经济中心,大上海更是亚洲金融中心。影佐君是帝**界精英,以后的事,全仰仗你了。”年长近二十岁的小野平一郎这番话,既端足了长辈的身份,又给影佐祯昭留足了面子。
影佐祯昭笑道:“将军此言,影佐愧不敢当。鹤子,来见见。”
影佐祯昭身后一名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西式裙装的女人,上前一步,向小野平一郎鞠了一躬,微笑不语。小野也笑了笑,说道:“影佐君,回去再聊吧。寒舍设下便宴,为你洗尘。”说着,他转头对身后其他人说道:“请诸君一同赏光。”
众人自是都含笑答应下来。小野平一郎的私宅是日军司令部旁边不大的数间日式平房,一座小院内,石凳古藤,清雅别致。隆冬季节,两株朱砂金蕊红梅盛开,阵阵幽香,沁人心扉。**个贵宾在榻榻米上坐定,李士群看量四周,没有一点主人即将离去的痕迹。暗道难道影佐祯昭没有看中这栋房子?还是小野平一郎要留下房子,以备不久的将来回来继续居住?日式晚餐开始了,喝了几杯清酒的小野平一郎兴致颇高,在两名艺妓献舞的时候,亲自弹着玄鹤琴伴奏。
酒过三巡,小野平一郎拍了两下手,下午机场随侍在影佐祯昭身后的那名西装女子,换了一身和服,走了出来,执壶先为影佐祯昭倒了一杯酒,影佐祯昭双手接过,放在一旁。又为小野平一郎斟满了一杯酒,举到眉心。小野平一郎蹙眉教训:“没规矩,一点礼节都不懂,先敬客。”话语里全是长辈教训自家晚辈的亲密不拘。
众人皆是一惊,此女是谁?只听小野平一郎说道:“小女小野鹤子,以后请多关照。鹤子,敬诸位长官、长辈们一杯。”
众人都是一惊,有的人知道小野平一郎有个女儿,但是他自己都离开上海了,女儿过来干什么?有的则完全不知情。众人礼貌的夸奖道:“将军好福气,女公子秀外慧中。”
“是啊是啊,令爱真可谓是一表人才。”
小野谦逊了几句,又拜托众人照顾。大家自是一口允诺。
宴会结束后,刘泽之和司机陪同李士群离开,路上,李士群吩咐道:“回七十六号。”
刘泽之等随从们都已听说了小野鹤子的事,忍不住问道:“主任,没想到小野平一郎的女儿也来了上海,还是影佐祯昭将军的中文翻译。她父亲在的时候,她都没有来。我们私下议论……”说到这里,刘泽之偷觑李士群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李士群反而追问道:“你倒真是自来熟,我看你和那些人聊得很热络。你们私下都说了些什么?”
“听几个日本人说影佐祯昭是小野将军的学生,二人还有那么一点远亲关系。您说小野鹤子会不会和影佐祯昭有那么一点瓜葛……”
“胡扯!”李士群突然沉下脸,训道:“你这个信口开河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吗?”
刘泽之吓了一跳,赶紧闭嘴。过了一会,看李士群闭目养神,方才轻轻嘟囔了一句:“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76号,电讯处的温桂胜处长和几名组长已在等候,刘泽之伺候李士群脱下大衣,又沏了一杯茶奉上。李士群说道:“行了,你回去吧。让司机也回去。”
刘泽之应了一声,出来安排好侍卫警戒,回到宿舍,看倪新房间的灯还亮着,敲了敲门没人应声,试着一推,门没有上锁。刘泽之奇道:“干嘛哪?门都不锁。一个人喝酒,怎么了,有心事?”
倪新笑道:“没有,这不是没找到伴吗?你回来了?主任也回来了?”
“瞧你问的,主任不回来,我能回来吗?没找到伴?不会吧?我看你还就是有心事,才一个人喝闷酒。”
倪新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笑说道:“你啊,总是能看穿别人的心思,还不懂得藏拙不露的道理。我可告诉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会很危险。算了,你来了,就陪我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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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被疑
十二月十五号的重庆,戴如犹豫了好几天,终于来求见毛人凤。“毛先生,有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哪有的那么多的废话?不该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戴如吓了一跳,毛人凤怎么这么大的脾气?碰了个大钉子的戴如陪笑道:“毛先生教训的是。是有关南极星逃跑的事,属下调查了几天,发现了很多疑点。”
“等等。”毛人凤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这件事不是由郭烜主持调查吗?你发现了疑点,和他交流了吗?”
戴如愣了一下,没有答话。毛人凤脸色一沉:“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和郭烜发生矛盾了?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他那个人,清高孤傲,面子上的事你要让他一步,不要因为人际纠纷影响工作。我的话你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没有放在心上。”
“属下不敢……属下事先并没有和郭主任交流过。并不是彼此之间有过什么不快,而是……属下知道这种怀疑有点荒唐,可是郭主任的表现,确实有让人费解的地方。而且这几天郭主任一直在忙别的,似乎对调查并不怎么上心。所以属下自己做了一些调查……”
“你自己做了调查?好吧,说来听听。”
“毛先生,郭烜虽然是个技术人员,但是他的身手您是知道的,怎么就会轻易被孔文清劫持?此其一。郭烜亲口和我说过他准备给南极星注射的高纯度毒品,十天就可以让人染上深度毒瘾。属下经过调查,请教过这方面的专家,此说完全是子虚乌有,此其二。郭烜落入日本人手中,据他自己说被孔文清仔细搜身,又被逼服用安眠药,可是他藏在衣领里的钢丝却没有被发现,而且瞒过孔文清的眼睛成功的藏起了安眠药没有服用,这合理吗?此其三。还有,据郭主任说,对手的确曾经发过电报,但是他没有听清楚,无法提供有效的线索。其他人说这话倒是有可能,可是郭烜是谁?我测量过,两个房间距离不过七点五米。此其四。郭烜逃脱后,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青城县驻军,六个小时后才找到事发地点,据他说是摔下山沟崴了脚,后来带人上山的时候又曾迷失了方向。以郭烜的身手和观察力,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微乎其微……”
“行了!”毛人凤拍的一下扔掉手里的笔,不耐烦的训道:“你哪来的这么多的之一、之二、之三……听着似乎头头是道,其实完全是捕风捉影。对郭烜的忠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啊,就是邻人偷斧,越看越像。你这两天没事干了,闲得无聊,是吧?日本人派来的参见天网行动的漏网之鱼,那一百多个汉奸特务,都抓到了吗?我亲**代你这个组暂时划过郭烜指挥。你私下调查直属长官,谁给你的权利?”
戴如无缘无故的又碰了一个大钉子,毛人凤这番话,对郭烜的袒护,有点出格了。没道理啊,没听说毛先生对郭烜有过什么特殊的感情,倒是许多人知道二者曾数次发生龃龉。郭烜曾有两次被毛先生关押过。
没等他想出理由说服毛人凤,毛人凤命令道:“南极星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以后不准打听、不准议论、不准对外泄露,当然,更不准再调查。听明白了吗?否则军法从事!你和郭烜的合作也从今天起,就此终结。”
军令难违,戴如满腹委屈,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立正答了一句:“是,属下记住了。”
十二月十八日的上海,刘泽之发现自从影佐祯昭少将来了之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一向敬业的倪新数次一个人神秘外出,一去就是大半天,本来以为是在执行李士群交办的什么秘密任务,正想设法探听一下。没想到这天李士群突然问道:“倪新最近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总也看不见他?”
刘泽之奇道:“回主任的话,属下不清楚啊。用不用我问问他?”随即又笑道:“其实主任您也不必动气,您不能拿我和倪新相比,像我这样敬业的,真的不多见。”
李士群哭笑不得:“你敬业?你别的优点没有,自我感觉之好,真让人佩服。好了,我懒得和你废话。等我哪天闲了,再揭你的皮!圣诞节影佐祯昭将军举办了一个联欢会,咱们这里少校以上级别的,除了值班的,都要出席。现在总务处的处长是我兼着,行政科的科长也没有补上。还是你张罗一下吧。还有,这两份文件,你马上送到日军司令部去。”
刘泽之送完文件,离开日军司令部,大门处巧遇倪新,他一愣,倪新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倪新来这里,李士群知情,那为什么又派自己来送文件?这么说是瞒着李士群的?和倪新关系非同寻常的小野平一郎已经与十二月十三日离开上海,倪新背着李士群来这里找谁?难不成影佐祯昭对相识没几天的倪新也格外赏识看重?不可能啊,倪新又不是什么有来头、有背景的大人物。
倪新也是一愣,走过来打着招呼:“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来了?刚才主任还问起你。你想想怎么应付吧。我是奉主任的命令来送文件的,堂堂正正。”
倪新嗤的一声笑了:“瞧你说的,你堂堂正正,我也不是偷偷摸摸的啊。主任那里,我自有话说。哎,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我看你满面红光,心情似乎不错,掐指一算,嗯,是了,莫非走了什么桃花运?”话没说完,刘泽之自己先笑的前仰后合。
刘泽之本来是句玩笑话,倪新脸一红,笑道:“胡说八道。我不和你说了,我现在就回去,你走不走?”
从那天起,刘泽之留心观察,不知道倪新是怎么交代的,李士群似乎默认了倪新的早出晚归,不再查问。好在没过多少日子,倪新又恢复了常态,守在李士群身边,随叫随到。下班后除了看看书,就是偶尔喝点酒,除非奉李士群的命令外出公干,很少离开76号。
民国三十年终于来了,元月四号,刘泽之奉命去财务室对账,有几笔账很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抬头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办公楼里除了值班的,其他人都下班走了。从窗口向外望去,李士群那辆黑色林肯专车还停在院子里,他拿着几份财务报表找李士群签字。倪新拦住了他:“别进去,主任有客人。”
刘泽之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那我等会。有几份报表等着找主任签字。”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报表明天签字也不迟。”
刘泽之很奇怪:“为什么?里面来了什么大人物?不会啊,没听说,也没看见别的专车。再说什么大人物我还不能见?李主任还没轰我,你倒来了。”
叮铃——这是李士群呼叫秘书侍卫的铃声,倪新笑笑说了句:“我是为你好。主任叫人,我先进去了。”
很快,倪新又走了出来:“这下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主任吩咐,让你先去前面那条街的日式料理定个六个人的包间,一会李主任要宴请两个客人,你我都作陪。山木龙三组长也去。”
刘泽之满心疑惑:真的是什么大人物,怎么会让倪新和自己两个秘书作陪?如果是普通的客人,还用劳动李士群亲自宴客?交代一句,派倪新或者自己,谁代表都可以。
订好包间后,刘泽之要了一壶大麦茶,翻看着菜单。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汽车停泊的声音,他赶紧放下菜单,起身迎了出去,一看来人,他愣在了当地:李士群身后,除了倪新和山木龙三,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国字脸,寸头。还有一个,正是因为刘泽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被抓,事后杳无音信,一直挂念于心却无从打听的孔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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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对峙
看到刘泽之,孔文清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刘泽之不知该打个招呼还是也装作没有看见。只好对李士群勉强一笑:“主任,请吧。”一边说着,一边替李士群宽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李士群笑道:“老同学见面怎么如此生疏尴尬?难道还要我相互介绍啊?大家都请坐吧。田中君,来,坐这里。”
众人在榻榻米上坐好。李士群指着那名陌生的男子对众人介绍道:“田中胜荣,这个名字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南极星,总有所耳闻吧?田中君从明天起担任76号情报处处长。76号成立一年多了,最重要的情报处连着换了两任处长。一直没有上正规,以后就要借重田中君了。”
田中胜荣微微鞠了一躬:“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关照。”
李士群又对孔文清说道:“孔文清,和我有过一段师生缘分。此次营救田中君,实据首功,本来也想留在我身边,谁知道影佐祯昭少将和我抢人,只好割爱。所以今天这桌便饭,其他的都是咱们76号的人,只有文清,算是客人。泽之,替我们敬你这个老同学一杯。”在座众人都是心机深沉的职业特工,都只是陪笑不语。只有刘泽之微微松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和孔文清朝夕相处。
刘泽之倒满一杯清酒递了过去,孔文清没有说话,伸手默默接了过去。刘泽之强笑道:“老孔,我奉主任的命令,敬你一杯,不打不相识,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来,我先干为敬。”
山木龙三也举起了酒杯:“孔先生,说起不打不相识这句话,咱们也算……我也敬你一杯。”
倪新插话道:“那我也凑个热闹吧。以前是身处两个阵营,不得不然。以后孔先生加入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就是一家人了。”
孔文清看着一句话泄露他身份的刘泽之,带头抓捕他的倪新,酷刑审讯他的山木龙三,勉强笑道:“倪秘书的话有道理。我还要多谢我离开上海后,倪秘书对家母和舍弟的照顾。”说罢,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倪新笑笑,话里有话的答道:“孔先生到了上海,可以就近照顾令堂和令弟,从今天起,我这副担子算是放下了。”
山木龙三也说道:“以前我们和孔先生是敌人,以后一同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就是战友,我也敬大家一杯。祝大日本皇军的武运长久。”
众人又干了一杯。一直没有说话的田中胜荣说道:“李主任,诸位,田中初来乍到,本不该多言。但是李主任不弃愚鲁,委以重任,有些话不吐不快。日中之战持续四年多了。日本是个岛国,虽然人种优秀,文明程度在亚洲遥遥领先,但是资源贫乏、人力有限。一旦欧美直接参战,陷入消耗战,则后果不堪设想。在这之前,必须稳定在中国大陆的占领区,为大日本帝国的圣战源源不断的提供补给。”
李士群很感兴趣的问道:“田中君有何高见,愿闻其详。美英参战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为了争夺东南亚的橡胶、石油等资源,和英国在亚洲的殖民地,特别是香港,还有新加坡,国家虽小却遏制着马六甲海峡。恐怕美英迟早会直接卷入战争。所以有识之士早就提出过特种战、细菌战、情报战等设想,当然,还有原子武器,这个我不太懂,也曾被提到日程表上,可惜这方面的人才实在太少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威廉史密斯,又得而复失。其他的和我们关系不大,情报战则是我们的本行。近一年以来,区区一个军统上海站,搅得大上海人仰马翻。李主任,属下请命,我们应该集中精力,一举剿灭上海站。”
李士群并不以田中胜荣的话为忤,反而很感兴趣的问道:“军统上海站也一直是我最大的一块心病。以田中君的看法,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实力?薄弱点又在哪里?”
“据我多方面观察,综合分析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上海站人数不会超过五十个。最大的可能性是只有三四十个人。但是周成斌这个人很可怕,他思维敏捷、理路清晰,几乎从不犯错。当然上一次针锋相对悬赏缉拿小野将军和李主任,是唯一的一次冲动。这一次冲动几乎让他死在李主任手里。可惜啊,又让他跑了。至于大家谈之色变的身手矫健,我倒认为并不重要。因为周成斌不是一个单纯的杀手,而是军统上海站的灵魂。高手过招,斗智不斗力。”
李士群点头道:“此言有理。尤其是他搞的那个互不统属的行动体系,很让我头疼。76号行动队有一个叫段文涛的,以前也是上海站一个行动组的组长,投诚后,出卖了自己手下三个行动人员。而后就再也没有斩获了。今天先不说这些,你们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孔文清叹道:“可谓是九死一生,好几次差点被抓。后来田中君清醒了,行动不用顾忌田中君的伤势,对付军统的追捕,他经验又比我等丰富得多,才稍好一点。”
众人一起感慨,不应该让郭烜再一次溜走,李士群说道:“罢了,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消消停停吃顿饭,给田中君和文清洗尘压惊。”
众人都点头称是,杯觥交错,不再谈工作。
刘泽之心下暗道:这个南极星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准确推断出军统上海站的人数,也许他真的有能力终结上海站?那么放虎归山,岂不酿成大错?军统在上海几次成功的行动,让做了亡国奴的上海市民长出了一口憋闷在心中的怨气。周成斌已经成为很多市民心目中传奇一样的人物。上海站的人数更是越传越多,最保守的版本也有千余人。没想到刚到上海的南极星却如此冷静。他暗下决心,要和田中胜荣一决高下!什么狗屁优等民族,文明程度遥遥领先?你们这些小鬼子杀人放火,禽兽不如!
两天后的星期日,刘泽之在外滩的花市上见到了一身粗蓝布短裤褂,脚蹬一双手纳千层底双脸棉鞋,正在摆摊卖桃花、水仙、梅花等唐花花卉的周成斌。他一边挑选着水仙,一边低声说道:“唐胜荣,也就是田中胜荣,出任76号情报处处长。他上任后高调宣称你是他唯一的对手,要在农历年前一举剿灭上海站。”
周成斌递过几颗刻好了的水仙头:“先生,您听我的没错,这几颗您拿回家,养到春节,正好开花。再挑几个花盆吧,都是景德镇细瓷的,还是老辈传下来的好东西。算不上古董,可也是好物件。他干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不要被他牵着鼻子影响情绪,心境一乱,就容易犯错,没准反而给了对手可乘之机。重庆命令我们刺杀一个日军细菌战专家,福田英夫。该人在进行细菌战研究时,出了事故,自己身患鼠疫,急救后控制住了病情,但是留下了严重的并发症。神经衰弱,脑部出现功能性障碍,不得已来上海治病。”这是刘泽之冲动杀人之后,周成斌第一次提到了一个特工放纵自己情绪会造成的恶果,而且还是侧面提及。刘泽之却已受教,暗暗心服。
刘泽之拿起一个养水仙的瓷盆翻来覆去的看着,答道:“需要我做什么?”又扬声问道:“这个水盆不错,我买了,不过你要送我几颗水仙。还有这两株梅花,你给个实价。”
“先生你还和我们这些穷人计较?一看您的面相,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我算算,只要不赔本,就卖给你。福田英夫在上海只逗留数天,而且是秘密前来。东北我们的人只知道他三天前离开东北,出发来了上海,何时抵达、住在哪里,一无所知。”
刘泽之心念一动,有了个主意,答道:“我来想办法。一有消息,马上通过徐建雪的联络站告诉你。”
二人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刘泽之买了四盆水仙,两棵栽在大花盆里的桃花,还包下了摊上仅有的两株栽在仿元青花花盆里的不大的红梅和白梅。又打电话让弟弟刘无开车来接他。
刘泽之让刘无把车开到李士群的公馆,对叶吉卿说道:“夫人,今天我去逛花市,赶巧碰到有个花农有两盆梅花,虽然不大,花骨朵不少,半个多月后的春节正好盛开,我就买回来了。一盆白梅、一盆红梅,您喜欢哪一种?我给您搬到客厅。”
叶吉卿很高兴:“我还正说想买两盆花,没顾上,也难得碰上好的。红梅吧,大过年的,图个吉利。我去看看……哎呦,还有桃花,也不错,这么两大棵。可惜没有牡丹。”
刘泽之笑道:“这两株桃花也是给公馆里买的,我们那个小宿舍,摆不下,放两盆水仙应个景得了。牡丹花更不好找,慢慢碰吧。”一边说,一边指挥刘无帮着自己把两盆水仙、两棵桃花、一株红梅运进去摆好。
刚想开车离去,倪新恰好走进大门,一眼看见,走过来赞道:“好漂亮的白梅花,怎么不一起搬进去?”
“夫人说大过年的,白梅虽好,不对景。正好我要送人。老倪,给你宿舍留了盆水仙,晚上给你送过去。”
倪新谢了一句,正要走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泽之,这株白梅送给我吧。”
刘泽之回绝道:“你有什么用?就咱们那个小宿舍,又整天没人,别糟蹋了花。我准备送徐老师的。”
倪新没等答应,已经动手把梅花搬下汽车:“这你就别管了,你再去找别的送给徐老师,我看这水仙送她就不错。得了,谢谢你了。”
“哎,你这不是明抢吗?算了,惹不起。你慢点,别把花摔了。干什么去?用不用让阿无开车送你?”
“不用,我自己雇三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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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杀手
元月七号,一上班刘泽之就来到机要室,前些日子为了控制上海市场上药品的流通、消费,不让国统区有机会得到这些药品,特别是西药,76号曾对上海市的私人诊所做过一次全面排查登记。
隆冬季节不是鼠疫的高发传染期,在研究鼠疫病菌时意外感染的福田英夫既然是秘密前来上海治疗,为了掩人耳目,一定不会去几家大医院的传染病专科治疗。虽然日本和欧美各国冲突摩擦不断,但是大上海租界尚存,各国领事馆也还都在,事情传杨了出去,一直在国际上矢口否认进行细菌战研究的日本人的脸面实在不好看。为了保密,也为了福田英夫的安全,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个执业医师是传染病专家的高档私人诊所,包下来,供福田英夫一个人使用。这样的私人诊所并不多。
刘泽之签字登记,要了一大推各式各样的文件,有的看得仔细一点,有的草草翻阅几张。两个多小时之后,把文件交还给机要员。离开了机要室。
下班之后,刘泽之抱着一盆配好雨花石的水仙,正要离开,倪新叫住了他:“干什么去?还抱着一盆花?”
“我去给建雪……徐老师送过去。我的白梅花哪?”
倪新一笑:“还惦记着你那盆白梅花?小气鬼!我送人了。你先别走,刚才李主任打电话,让你在办公室里等他。我先走了。”
刘泽之想了想,叫来了弟弟刘无叮嘱一番,刘无点头抱着水仙走了。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李士群才从日军司令部赶了回来:“泽之,有件事你去办一下。上次你去满洲国开会,是不是见过一个叫福田英夫的人?”
刘泽之仔细想了想答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每天都来参会,但是从来没有发过言。有一次吃饭我还和他聊过几句,他说他不是情报人员。我还奇怪不是情报人员,瞎参乎个啥。”
“人家对你的印象倒是还不错。这个人来上海治病,明天就到,听说是76号负责他在上海期间的警卫,马上就想起了你。明天你去车站接一下。福田君在上海期间的安全由你和山木龙三负责。”
刘泽之心中一滞,这可怎么好?福田英夫出事后,如何摆脱干系?他答道:“是,那我先去和山木君商量一下,再去行动队调几个人。”
“调几个人是对的,山木龙三手下都是日本人,目标太大。不过山木龙三去了日军司令部公干,明天才能结束。我已经交代过他,明天中午十一点到了车站你到贵宾室找山木龙三。这是一家诊所的地址,你先去一趟把诊所包下来。让大夫护士做好准备。”
“是,属下这就去办。”
刘泽之拿着诊所的地址出了门,唉,本来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圈出六个福田英夫有可能落脚的诊所,本以为周成斌还需要跟踪排除,才能确定最终的目标。现在准确的地址有了,福田英夫抵达上海的地点和时间也有了,可以如果福田英夫被杀,自己岂不成了重大嫌犯?怎么办?必须马上再次和周成斌取得联系商议对策。
离开76号前往诊所之前,刘泽之给徐建雪打了个电话:“建雪,水仙收到了吗?好的,那你好好培植,争取春节开花。本来还给你找了一盆白梅花,谁知道让倪新,就是上回你在医院探视我,见到的那个,半道上要走了。想起来了吗?就是那个比我高一点……什么?他哪有你说的那么斯文?你听我说啊,那个花农,那是昨天我买他花的那个,我还找他定了两盆牡丹,等到了,我给你送过去。不过做小买卖的,都有点靠不住,我得看住他,今天本来想去花市找他,太忙了没顾上。我还有点事,不和你聊了,晚上忙完后如果不是太晚,我路过你家,想去吃一碗纪姐做的汤圆。好的,先这样,等我啊。”
晚上九点,刘泽之见到了接到通知,在徐建雪家中等候的,化装成修下水道的工人的周成斌,听完刘泽之介绍的情况,周成斌盘算了一番,说道:“不对啊,由北平开往上海的两趟火车到站的时间,一趟是早晨七点多一点,另外一趟是晚上九点。中午十一点,你们去接车?接谁啊?”
刘泽之奇道:“是吗?不可能吧?建雪,你来一趟,找一张列车时刻表我查查。”刘泽之拿过时刻表一查,还真如周成斌所说,不由得暗暗佩服周成斌的记性。“我和山木龙三去车站接人,扑了个空,这也不礼貌啊。按说李士群不会瞒着我们。福田英夫到了上海,安全都由我们两个负责,坐什么车来,有必要瞒着吗?”
周成斌问道:“刚才你去诊所,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诊所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口答应。但是我没有见到章医生,只见到了他的太太兼护士长。说是章医生明天中午十一点从嘉兴赶回上海。”
“嘉兴?距离上海一百二十公里,坐火车要三个小时。也是中午十一点?福田英夫五日前就从东北出发了?泽之,你记不记得前两天的报纸上说嘉兴突发肝炎?章大夫是传染病专家,很可能去了嘉兴。”
刘泽之点头道:“很可能。如果福田英夫在嘉兴治病,目标要小得多。应该是在嘉兴见到了章大夫,检查之后,发现由于各种原因,例如:血检、尿检、心电图、化验、会诊的其他大夫等等,嘉兴都没有条件,只好回上海接受治疗。”
周成斌习惯性的闭目思索,而后说道:“泽之,我记得你刚才说你见过福田英夫?能不能画出他的画像?”
刘泽之看了一下表,答道:“只能试试,我马上就得走,而且我不太会画画,除了人体骨骼图。”
十多分钟后,刘泽之画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他自己也觉得不像,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此人如果没有化妆,留有两撇小胡子,两只眼睛之间的的距离很宽,中等个子,寸头。对了,他是个左撇子,和我一桌吃饭的时候,很别扭。”
周成斌笑道:“行了,这就不容易。你赶紧回去,明天该去车站去车站,别的事我来想办法。”
周成斌带着杨爽连夜赶到距离上海一百二十公里的嘉兴,先是有意在车站外滞留,直到上午八点开往上海的列车还有五六分钟就要发车了,才紧赶慢赶小跑起来,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冲上了火车的第一节车厢。列车员检查了一下二人的车票,说道:“你二位的位置在最后一节车厢,是二等车厢。赶紧过去吧。对了,别走,我想起来了,还没检查二位的行李。例行公事,唉,这个年头。老汪,这还有两个没有检查过的,你过来看看。”
一名四十来岁的老警察拿着警棍,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周成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好不容易总算赶上车了,别急,你慢慢查,也等我们缓口气,一口气跑了三里多地。”
喘了一会粗气,列车员和那名随车的警察也检查完毕,二人拎起行李,向后面的车箱走去。前四节车厢都是硬座三等车厢,快过年了,车辆里挤得满满的,全是人。一身小职员打扮的周成斌不停地点头陪笑:“借光,请让一让,谢谢。”
“对不起,我们过一下”
“这是您的猪头和腊肉?不好意思,请拿一下,别让我们给您踩了。”
“没碰到您吧?不好意思。对不起。”
穿过这四节车厢,是一节餐车,餐车后面就是两节一等车厢。全是四人一间的包厢,说是包厢,却没有门,只挂着白色的门帘,绝大多数门帘都没有拉上,极少数拉上的,也都开着很大的缝隙,风一吹来,门帘卷起,也仅仅是表示请勿打扰的意思。周成斌打起精神,眼观四路,前两个包间都是一家几口,有老有小。后面一个包厢坐着几名女学生,再接着一间的乘客是两个穿着崭新灰鼠摹本缎皮袍的乡下财主,衣服虽新,款式却旧。还有另外两个看着像是服侍的随从。第五间包厢里只坐着三个穿着西服的男子,衣帽钩上挂着一件用衣架撑着的半旧藏青色西服外套,一个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一个翻看着几张报纸,一个趴在茶几上打盹。周成斌似是一失足,差点摔倒,半个身体撞进了这间包厢。他用手一扶包厢墙壁,才勉强站稳,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包厢里的三个人并没有难为他,也没有理睬他,周成斌赶紧离开。
第六间包厢里门帘低垂,拉得很严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周成斌没有停留,二人一直走回后面的二等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周成斌拿出茶杯,低声说道:“看清楚了吗?那件挂着门帘的包厢里面,就是福田英夫。旁边包厢那两个穿西服的是他的随从,还有一个是医生。”
杨爽很惊奇,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但是周成斌言之凿凿,不由得他不信。周成斌低声交代了几句,杨爽点头答应,起身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西服马甲,拿起茶杯去开水间沏茶。
不大一会,从最后面装邮件的小库房,也是列车员的临时休息室里,走出一名列车员,走过周成斌身边十来米后。周成斌也跟了过去,好像是去餐车吃饭。
化装成列车员的杨爽走到周成斌认定的福田英夫随员坐的那个包间,走进去堵在门口说道:“这里还有个空位置?一会我安排过来个人,你们两个都是靠窗户的座位?拿车票我看看。”
里面两名男乘客相对靠窗而坐,另外一名男子仍然趴在茶几上睡觉。一名男子不容置疑的说道:“那可不行,这四个座位都是我们的。”一个身影一闪,似乎有人进了隔壁的包厢。
杨爽很奇怪:“那就是你们的同伴没赶上车?两位先生,快过年了,火车上人不少,很多人没有座位,您就行行好,我让他们给您出一点茶钱。”
那名男子板着脸说:“没商量,我们不缺钱。你赶紧走吧。”
杨爽不死心,试图说服这两个奇怪的客人,挣一笔小费:“钱是一回事,先生您看,有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没座位,您看着也不忍心,是吧?一看您二位这面相,就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隔壁包厢门帘似被风吹起,动了几下,一个身影一闪又不见了。
“行了!少废话,赶紧走!再不走我找你们头说去!”
“好好,我走了,好大的脾气。”
不大一会,穿着西服马甲的杨爽端着两杯沏好的热茶,走回座位,周成斌已经在悠闲的翻看报纸。又过了一会,火车到达诸暨车站,停车后再次出发,周成斌和杨爽的座位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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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滥杀无辜
元月八号下午二点半钟,刘泽之和山木龙三在车站贵宾室见了面,山木龙三说道:“人手调集好了吗?”
“田队长一共调派了六个人,配备了武器,分两班,一班三个人。我们两个也分为两班轮着带队,好不好?我先让他们六个都去了诊所,一会你先当面布置,然后再让他们上岗执勤。”
山木龙三看了看表:“好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接人。”
刘泽之奇怪地问道:“怎么没听见从北平开来的火车即将到站的消息?”
山木龙三笑了笑,答道:“当然,福田英夫先生是从嘉兴过来的。”
刘泽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跟着山木龙三来到站台。火车刚一进站停稳,几名随车的警察神色仓皇,快步跑下车。接站的人问道:“怎么不开门?开门!”
火车上也有人不停地在拍打车门,许多人喊着:“为什么不开门?列车员去哪了?”
接站的人有的已经看见了要接的亲人朋友,一边打招呼一边焦急的询问情况。车上车下乱成一团。山木龙三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一名跑过他身边的警察:“火车上是不是出了事?叫你们列车长过来!这是我的证件。”
很快,两名警察陪着列车长和一名身穿西服的男子,四人一同走了过来停在几步远之外,那名西装男子单独上前几步问道:“哪位是山木组长?我是福田英夫教授的随员杨文举。”
山木龙三答道:“我就是,出了什么事?”
杨文举看了刘泽之一眼,山木龙三说道:“这是我的同事,奉李主任的命令,一同负责福田英夫先生在沪期间的安全。有话你尽管说吧。是不是福田英夫先生病情恶化?”山木龙三其实已经猜到事情绝不是病情恶化这么简单,而更大的可能是出了意外。
果然杨文举神色悲仓:“唉,出了大事了。实不相瞒,从嘉兴上车后,福田英夫教授的包间提前被改装成了简易的卧榻,他一直在卧床休息。途中我还两次去探视过,福田教授睡得很熟。谁知道临下车前,我去请福田教授,却发现……教授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割断了咽喉!”
在山木龙三阴骘的目光打量之下,杨文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时,随着不能下车的时间越来越长,车站的秩序更乱了。有的人大力拍门,有人打开车窗想跳出来,被警察厉声喝止。有的胆小的看到这么多拿枪的,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妇孺孩童的哭声更是此起彼伏。刘泽之提醒山木龙三:“快过年了,车站不能乱,必须尽管拿出处理意见。”
山木龙三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马上给李主任打电话汇报这里的情况。打完电话在这里等候田队长。还有,你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列车长,你过来一下。”
列车长小跑着走到山木龙三面前:“您有什么吩咐?”
“调集所有你能找到的人手,分头分车厢登记乘客基本情况,没有嫌疑的放他们出站。有嫌疑的先派人看起来。一会76号宪兵队的人来了,移交接受审讯。”
胖胖的列车长掏出手帕擦了擦冷汗,答道:“是,我这就去办。”
“杨文举!”山木龙三叫了一句。杨文举赶紧答道:“山木君有何吩咐?”
“带我上车,我要勘察现场。”
很快,76号行动队长田成羙带着人赶来了,田中胜荣也跟着来了。二人见了刘泽之,问道:“怎么回事?福田教授死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山木君在车上,你们上去问他吧。”
二人来到车厢,山木龙三正亲自带着手套搜查现场。车辆包间里血渍斑斑,墙上、地下、简单的白色卧具上,都是死者被割喉后喷溅出来的鲜血,触目惊心。看到二人,山木龙三说道:“田队长,我奉李主任的命令前来接人,事情紧急,您二位看这里由谁……”
田成羙答道:“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出发时主任说了,这里由你全权负责。有什么安排你就直说吧。”
“那好,麻烦田队长你叫几个人上来,把尸体送回76号解剖。命令你的人接手乘客登记,有嫌疑的带回76号。田中君,你跟我来。”
杨文举和另外一名同伴被叫了过来:“这位是76号情报处长田中胜荣,你们把具体情况逐一向他汇报。”说到这里,山木龙三板起脸冷冷的威胁道:“作为福田英夫教授的随员,教授死于非命,你们居然毫不知情,这是严重的渎职!能不能保住脑袋,就看你们能不能配合田中君抓到凶手了!好自为之吧。田中君,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向李主任汇报,这里就拜托了。”
当天晚上八点,李士群召开会议,布置调查福田英夫遇刺事件。从表面上看刘泽之虽然和福田英夫有过数面之缘,但是事先并不知道福田英夫是从嘉兴乘坐火车来的,所以没有任何嫌疑。其他知情的人,比如山木龙三,和福田英夫更是素昧平生,谈不上嫌疑。
负责审讯乘客的田成羙首先说道:“带回76号的有嫌疑的乘客一共十九人,他们在途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曾路过福田英夫教授的包间。目前正在审讯,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山木龙三叹道:“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李主任,属下提议把杨文举和另外一名随员,还有那个医生,先抓起来审一审,看看途中有没有可疑情况……”
因没有介入保护福田英夫的任务,倪新并没有参见此次会议。此时他匆匆推门而去:“主任,影佐祯昭将军来了……”
话音未落,影佐祯昭军容整肃的出现在会议室中,众人忙起身相迎。影佐祯昭一张脸板得可怕,坐在西式长会议桌另外一头,和李士群相对而坐,冷冷说道:“有什么进展?说来听听。”
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继续开会。山木龙三继续说着刚才被打断了他的话题:“不过属下已经初步做了讯问,杨文举虽是中国人,却是福田英夫教授的助手和学生,应该是可靠的。另外一名随员朴文峰,是日本关东军派遣的高丽人,专门负责教授安全的。也曾参与生物武器的研究。二人相互证明没有作案时间。属下更找不出他们的作案动机。”
田中胜荣开口说道:“法医检查了福田教授的尸体,睡梦中,无声无息,一刀毙命。凶手行凶手法干净利落,是个职业杀手。我刚才看了看田队长抓回来的嫌疑人,没有一个有这种能力……”
“够了!”影佐祯昭拍案而起:“这些空话说的够多的了!威廉史密斯失踪是悬案;周成斌逃走是悬案;爱俪园爆炸是悬案;天网行动失败也是悬案!大日本帝国再也不能受到这样的羞辱!我命令——”
众人唰的一下,不约而同的起身肃立。影佐祯昭命令道:“从今天起,凶手一日不自首,我们就从嫌疑犯中枪毙一个支那人!直到这些嫌疑犯全部为福田英夫教授殉葬!治乱世用重典,把消息发出去!这些不识抬举的、该死的支那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谁才是大上海的主人!”
与会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都看着李士群,等他的意见。片刻的震惊之后,李士群反应过来,很不以为然,但看影佐祯昭面色不善,只能试着委婉劝解:“难怪将军动怒,不拿出点雷霆手段,宵小之辈也太猖狂了!可是包括章医生在内,很多嫌疑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一等车厢的客人——都有头有脸,是不是再慎重一点……”
影佐祯昭丝毫不给李士群留面子:“什么面子?下等的支那人还有什么面子?给脸不要脸。失败者的尊严要靠胜利者施舍!李桑,你知道福田英夫教授对大日本帝国意味着什么?他的死,别说区区十几个支那人的性命,一百个、一千个,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在座的职业特工虽然都不是些心慈面软之辈,但是也都受过相当的教育,表面上还都维持着风度。大家谁也不愿意在影佐祯昭盛怒之时触霉头,都默然不语。影佐祯昭命令道:“就从今天开始吧。李桑,我先告辞了。”
众人起身相送,一直站在门边的倪新突然开口:“将军请留步。福田英夫教授之死,的确是大日本帝国的一大损失。不过福田君虽然是个技术人员,但是他直接参与了军方的生物武器研制,也等同于军人。战争是军人之间的事。不得已的伤及平民固然无法避免。但是怎么能杀人泄愤?这些人不是败亡流窜到重庆的原国民政府的人,而是大东亚共荣圈的一份子。请将军三思。”
闻听此言,众人大吃一惊,倪新这是怎么了?影佐祯昭面如寒霜:“你是谁?是在教训我吗?”
“属下倪新,是李主任的机要秘书。属下怎敢对将军不敬?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请将军见谅。中日之间不是敌人而是盟友,是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伙伴。日本文化先进,文明程度高,有责任领导亚洲抗拒欧美殖民,苏俄扩张。中国应该尊重日本在亚洲的领袖地位。但是如果枉杀无辜,甚至杀人泄愤,岂不让大日本帝国因此蒙羞……”
没等倪新说完,李士群狠狠的给了他两记耳光:“你得了失心疯了?!竟敢冒犯将军?来人,把他关进禁闭室!等我腾出手来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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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冲冠一怒
元月十日早晨,康慈医院地下室的密室里,从诸暨中途下车潜回上海的周成斌、杨爽正在调试电台。杨爽心有不甘的说道:“周站长,您可能还不知道,郭副站长已经正式收我入门为徒了,可惜啊,他那么快就离开上海回重庆了。我这个徒弟成了挂名弟子,一点本事都没有学到。如果郭副站长在,就好了。”
周成斌笑道:“你也不是很差吗,咱们上海站的电台你管理使用的不错。郭烜是军统最宝贵的专业人才,还有大用场。在上海出生入死,太危险了。杨爽,孟霄杰院长这个联络点只有你我知道,李智勇副站长都不知情,这里的电台是紧急情况之下的备用电台,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在这里拍发密电。”
“我明白。站长,您今天可神奇了,怎么一眼就找出那个福田英夫藏身的包厢?”
周成斌嘿嘿一笑:“这句话你早就想问了吧?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一个好的特工,身手、技术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头脑。你看啊,头等包厢一个里面有四个座位,第五间包厢里只坐着三个人,这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疑点。杨爽,现在是冬天,每个人穿的都很多,但是穿的再多,你见过一次性穿两件西服外套的没有?”
杨爽摇头道:“没有,一次穿两件西服外套,那不是有钱,是有病,神经病。”
“可是你看五号包厢里的三个人都穿着西服外套,衣帽钩上却又挂着一件用衣架撑着的外套。说明他们还有一个同伴,对不对?”
“对,但是也有可能他们的同伴暂时去了哪里,比如餐车、厕所。”
周成斌点头道:“当然有这种可能。杨爽,有一个细节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留心过:人使用右手的频率,比使用左手高得多。所以仔细观察,你右边口袋附近的布料,会比整件衣服的布料,磨损程度高一点。衣服穿的时间越长这一点越明显。在做外套的各种呢绒面料中,这个差别会更明显一点。而第五包厢衣帽钩上挂着的那件半旧的西服外套,恰好相反。左边口袋的磨损比右边要严重一点。”
杨爽不由得连连点头:“您提前告诉过我:福田英夫是个左撇子,让我寻找他的时候留心着一点。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件事,在五号包厢和六号包厢外面,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医用消毒水的味道。福田英夫一直在住院。”
“不错。还有一个细节,火车行驶起来是有风的,所有的包厢,不管是拉上了门帘,还是门帘被拉开在一边,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门帘被风一吹,飘摇不定。唯独六号包厢的门帘纹丝不动。”
“对啊,这是为什么?”
周成斌拍了拍杨爽的头:“这是因为六号包厢的门帘用的材料,颜色、规格看起来一样,这样可以掩人耳目,其实材料比较厚重。里面的人不愿意让别人窥视。能让列车专门按照自己的要求换用设备,能是一般人吗?这些所有的疑点加起来,我们事先又知道福田英夫坐的就是这趟车。你说六号包厢里会是谁?而且八十六号给我提供过福田英夫的外貌特征,我闯进包厢里又做了核实,确信不会误杀无辜,这才动手。”
杨爽自己也笑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非要让您提醒,郭老师要是在,一定会训我人头猪脑。”
三声敲打墙壁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随后又是两声敲击声,杨爽起身打开暗门,孟霄杰走了进来:“站长,刚接到的八十六号的通讯员放在死信箱里的情报。”
周成斌打开一看,脸色一变,不由的切齿骂道:“新来的这个叫影佐祯昭的小鬼子,比小野平一郎还要丧心病狂!畜生!不行,有我周成斌在,就决不允许这些畜生为所欲为!”
周成斌烧掉刘泽之手写的情报,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说道:“这就是八十六号送来的情报,你们两个也看看吧。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杨爽和孟霄杰看完,也很气愤,杨爽首先说道:“他妈的小鬼子!有种冲我们来,滥杀无辜,什么玩意?站长,怎么办?”
孟霄杰却说道:“两年前日本人一直在搜刮大上海的黄金白银,运回日本用作军费。为了阻止这一行动,当时军统暗杀了不少日本银行界的经手人。为了报复,日本人还以颜色,我们杀一个日本银行家,他们就杀我们两三个银行职员。一时间大上海银行界、钱庄腥风血雨。后来各国领事出面斡旋,双方达成默契,日本不再转运黄金白银,军统也停止暗杀……”
“这是两回事!”愤怒的周成斌打断了孟霄杰的话,少见的失态:“我个人并不赞同任何针对平民的暗杀,那怕是针对血债累累的刽子手的家眷。但是福田英夫是个军人,而且是个没有底线、研制全世界都禁止使用、主要针对平民的生物武器的刽子手,他该死!我们使用任何手段对付他,都无愧于心。影佐祯昭这个畜生如果冲着我来,那怕他手段再残酷,也没什么。因为那是军人之间的拼死搏杀。但是他居然杀害无辜平民泄愤!天理不容!”
孟霄杰不再说话,其实他心里的愤慨一点不比周成斌逊色。他只是怕周成斌气头上做出什么冲动不计后果的事情,让上海站和他自己陷入危险中。周成斌闭目思索了很久,终于他决定启动神针,对付影佐祯昭。他命令道:“杨爽,我先走一步。你调式好电台也马上离开。老孟,你放心,这件事我会通盘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这天下午,李士群命令把倪新从禁闭室里叫过来。路上,刘泽之劝道:“一会见了李主任,可别再犯你的牛脾气了。昨天主任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你,是为你好,回护你,你可别不识抬举。唉,我真没想到,平日看着你挺通人情世故的,昨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倪新站住脚答道:“你有完没完?没发现你这么嘴碎啊?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心里话。”
看倪新如此不识好歹,刘泽之更生气了:“怎么了?说你两句是为你好——这一句是你经常说我的。算了,你爱干嘛干嘛,谁稀罕管你?实话?还心里话?你傻啊?你是干什么的?干我们这行的如果全说实话,早死了一百八十回了……”
倪新瞪了刘泽之一眼,不再理会他的絮叨,快走几步,甩开刘泽之,来到李士群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属下倪新奉命前来。”
李士群应了一句:“进来。”看到刘泽之也跟了进来,李士群用目光示意他出去。
刘泽之沏了杯茶,想过一会以送茶的名义进去看看动静。没过一会,倪新一脸严肃地走出里间办公室,径直向外走去,刘泽之赶紧边追便问:“怎么样了?你干嘛去?”
倪新站住脚,答道:“回禁闭室继续反省,还能干什么去?”
刘泽之叹道:“还要关你啊?你就不能好好认个错……那怕是违心的?”
刘泽之的话里除了关切,还有担心。倪新站住脚说道:“泽之,我没事……”想说句“谢谢”,却觉得实在不好出口,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这两天你多辛苦一点。”
说罢,转身离去。只剩下刘泽之站在走廊里,苦笑着摇头。
元月十一日的《申报》,新闻版,赫然登出公告:“……查该人与反日匪帮头目周成斌等勾结,丧心病狂,无辜杀害前来上海求医的日本友人福田英夫。罪证确凿,手段残忍,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以儆效尤。——淞沪日军司令部特别法庭”
第二天,元月十二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公告,只不过被处决的人犯换了一个人名。
第二天凌晨,大上海各个码头、车站、繁华街市等地出现了大量署名“军统上海站站长周成斌”的传单。传单写到:福田英夫,身为教授,心地奸险,不配为人师表,自甘堕落,助纣为虐,研制惨无人道的生化武器:鼠疫、伤寒等病菌,危害中国人民。天怒人怨,上天有眼,未能得逞,反遭天谴。身染鼠疫。不思反躬自省,反而前来上海治病,以求苟延残喘,继续为恶!我辈同仁,替天行道,诛此恶贼!一切后果,成斌一身担之!
日寇无能,株连无辜,伤害百姓,天人共愤!影佐之辈,大言不惭,枉以军人自居,实是宵小之徒!敬告影佐祯昭,尔等累及无辜,成斌身为中**人,必将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尔等家人,再无宁日,三日内成斌必亲身前往尔等巢穴,拜访奸佞影佐祯昭,当面面命训示,何为天理人伦。勿谓言之不预!
军统上海站长周成斌 于民国三十年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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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草木皆兵
刘泽之当然也看到了周成斌散发的传单,感动钦佩之余,就是深深的担忧。周成斌啊,你是怎么了?影佐祯昭就是要用枉杀无辜这一招把你逼出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怎么就会上当了那?日军司令部,那是龙潭虎穴,何况你居然还提前约好了时间!是的,现在日军司令部里有我们的人——神针孔文清。可是他单枪匹马,又能如何?再说安排孔文清卧底淞沪日军司令部,我们费了多大的周折?甚至还故意放走了南极星那个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如果孔文清因此暴露,就算你周成斌可以全身而退,回到重庆,也难逃军法的处置!难道这些道理你都不明白?
除了担忧,刘泽之其实是能体会到周成斌的苦心的。影佐祯昭丧心病狂,作为一个中**人,特别是嫉恶如仇的周成斌,不拼死反击,又能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影佐祯昭这个畜生每天杀一个无辜的中国人而无动于衷吗?
不管他再着急担忧,很明显,此次行动,周成斌完全没有让自己参与其中的想法。刘泽之只能静观其变。
秘书把传单交给影佐祯昭,影佐祯昭看罢,“拍”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怒道:“该死的周成斌!大言不惭,他以为他是谁?可以飞檐走壁?还是有隐身遁形之术?三头六臂?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在三日之内潜入司令部。”
秘书劝道:“将军,不可不防啊。这个周成斌,胆大妄为,神出鬼没,不是善于之辈,他曾带人袭击过司令部,一直打到地下室里,导致我们伤亡惨重,还一枪击落了大日本帝国的军旗……”
“闭嘴!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嗯——这样吧,传我的命令,警卫营取消轮休,所有岗哨加双岗……还有,你现在就去一趟,把夫人母子接到这里来。上次76号生擒周成斌,是谁带的队?”
秘书应了一句:“是,属下这就去办。属下记得好像是驻76号的日本特务组组长山木龙三和那个叫倪新的,就是李士群的秘书,带队抓住的周成斌。”
“倪新?哦,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在76号当面顶撞我的……小野将军对此人……这样,你去一趟76号,告诉李士群,这两个人我要借用几天。”
秘书明白虽然影佐祯昭表面上对周成斌的警告不屑一顾,内心还是很忌惮这个对手。答道:“是。”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将军,每日处决一名支那人的命令,还需要继续执行吗?”
影佐祯昭微一沉吟,说道:“暂停三天,十六日继续执行。”
两个小时之后,一名三十岁上下,身穿银灰色貂皮领大衣的烫发少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来到影佐祯昭的办公室。一见这个男孩子,影佐祯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太郎,今天很乖啊,不仅抱着自己的小马,还替妈妈拿着丝巾。来,亲亲爸爸。”
那名男孩子扔下手中拿着的丝巾,却还抱着那只红色玩具小马不肯撒手,扑到影佐祯昭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里,一直住下去吗?不回家了?你有没有给我买那只绿色的小马?”
“太郎不喜欢住在这里吗?在这里可以天天见到爸爸。绿色的小马?哦,想起来了,就是你说的给这只红马找的的妹妹,是吧?快过年了,等过年的时候爸爸送给你做礼物。好不好?”
那名少妇说道:“太郎,没规矩,别缠着你爸爸,到外面等我。你为什么要接我们到这里住?这里是你的办公室,周围都是当兵的,我不习惯。我们好好的在爱俪园高级公寓里住着,来回折腾什么?”
影佐祯昭劝道:“情况有点特殊,我这两天不能回家,你们暂时在这里住几天。我搬到旁边和秘书一起办公,也免得人来人往的你们母子不方便。”
“那好吧。”
元月十三号下午,李士群命令把倪新放出禁闭室,说道:“本想着让你在禁闭室多呆几天,避避风头。你就是读书读多了,有的时候突然就变成书呆子了。算了,这件事以后我再和你算账。影佐祯昭将军指名要你和山木龙三过去协助他对付周成斌。那份传单你看了吗?”
“刚才刘泽之奉您的命令,拿给我看了。”
“那你觉得是周成斌空言恫吓,还是的确要有所行动?”
倪新想了想答道:“空言恫吓的可能性不大。周成斌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不是满口大话、不着边际之辈。但是日军淞沪驻军司令部戒备森严,影佐祯昭将军又提前做好了准备,属下实在想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李士群摇头道:“对周成斌,你倒是颇有点惺惺相惜啊。看样子这几天的禁闭全白坐了。记住:到了司令部,多看多听少说话。只要把这三天对付过去,就是大功一件。万一出了事……影佐祯昭迁怒于你们,我都庇护不了。”
“主任的关怀,属下铭感于心,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以私废公。再说属下和周成斌,是不共戴天的对手,私交二字,无从谈起。如果主任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倪新和山木龙三来到日军司令部,影佐祯昭当即照见:“二位请坐。对今后几日司令部的警戒,二位有何高见?”
倪新和山木龙三事先已经做了商议,倪新认为他们协助影佐祯昭对付周成斌,只是个短期任务,犯不上兴师动众从76号调集人手,且不说76号的人对司令部的一切都不了解,临时接手,有力无处使。而且一旦出事,摘不清干系。所以建议要求影佐祯昭临时组建一个行动组,交由二人指挥。人数也不必很多,三四十人足矣。
山木龙三深以为然,并补充说既然周成斌要主动对付影佐祯昭,必然要有所行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能再次被周成斌牵着鼻子掉入陷阱。不管周成斌使出什么花招,影佐祯昭将军万变不离其宗,决不离开司令部一步。同时也不允许以前没有来过司令部的陌生人,以任何名义在此期间进入司令部,接近影佐祯昭。
二人对视了一眼,由倪新出面把这些看法向影佐祯昭作了汇报。影佐祯昭听完,哼了一声,说道:“草木皆兵!区区一个周成斌,看把你们折腾的!好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按你们说的办。好在只有三天的时间。来人——”秘书应声而入,影佐祯昭命令道:“马上从行动队、警卫营抽调人手,重建一个四十人的临时安全保障组,交由倪秘书和山木组长负责。”
影佐祯昭的手下雷厉风行,这个临时警卫组从提议到组成前后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四十名日本精壮武士荷枪实弹,在操场列队等候长官发布命令。此时倪新这个的中国人自然要让山木龙三一步。
山木龙三行了个军礼,众人还礼已毕。山木龙三说道:“承蒙影佐祯昭将军信任,命令我暂时带领大家负责此后几天之内司令部办公楼内的安全。我深感责任重大,不敢稍有疏失,辜负了将军的期许。现在,我命令——”
众人立正待命,“警卫组分为四班,每六个小时一班,在办公楼内持枪执勤。你们有权利讯问任何人,检查任何人带进司令部里的物品。我和倪秘书也将二十四小时在岗待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道:“听明白了。”
“好,那就开始执行命令吧。”山木龙三又现场任命了四个副组长,分别带队。众人领命散去。
倪新和山木龙三回到影佐祯昭临时拨给他们使用的一间位于一楼进门处的办公室,倪新说道:“这些都是常规措施,我还是不放心。你别忘了,我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而是周成斌。我建议封锁所有可以进攻司令部的有效狙击点,不给周成斌可乘之机。”
对周成斌,山木龙三也很忌惮,点头说道:“倪桑说的很对,看这份传单表明的态度,周成斌的主要目标就是影佐祯昭将军,我也一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倪新听罢,点头答应:“多算胜少算,况与无算乎?备而未用,总胜过用而未备。”
过了一会,快到下班时间了,影佐祯昭的专车停在大门口,一名少妇带着一个男孩子来到车边,对身后送他们母子上车的影佐祯昭说了几句什么,影佐祯昭笑笑,抚摸了一下少妇的秀发,回答了几句,亲自打开车门,让母子两个上了车,目送轿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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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勇者无敌
元月十四日凌晨的上海,冬日的寒风中,东方刚泛出鱼肚白,李智勇开设的那家老虎灶开门了。这家老虎灶位于一条居住者收入不高、职业不太“体面”的下只角弄堂里,许多人为了生计,天还不亮就离开了家,有的做走做娘姨的,去小菜场买菜,有的家庭主妇在倒马桶,有的干苦力的扒拉几口隔夜的泡饭,就要为一天的生计奔波。这个时候的老虎灶是一天之内最热闹的两个时辰之一。许多人家中的劈柴、煤球炉子火还没有上来,或者为了省点燃料,干脆早晨不生火,都到老虎灶里拎几壶开水回家,洗脸泡饭。李智勇和一个十**岁的小伙计,一个添柴、看火、加水,一个卖水牌,灌开水,忙的不可开交。
李智勇掏出一个怀表,看了一眼,哎呦一声说道:“这可坏了,忘了给前面书店送水。大弟,你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拎着一白铁皮桶开水,急匆匆向书店走去。书店还没有开门,李智勇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句,门开了半扇,李智勇陪着笑脸说几句什么,拎着开水桶进了书店。库房里周成斌正在等候。二人见面,周成斌说道:“怎么样?散发传单过程中没有出危险吧?”
“没有,这一次我们汲取了上一次散发传单的教训,各方面都无懈可击。还有个好消息,孙文凯发来密电,第三纵队和日本人干了两场,缴获了不少枪支弹药,而且抢占了日本人的一个军用仓库。利用这些物资,正好重庆又送来了一批给养,队伍扩大到了四百多人。”
周成斌点头说道:“这倒确实是一个好消息。智勇,忠义救**第三纵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队伍,你功不可没。先不说这个了。神针传出情报,山木龙三和倪新给我下了一个套,找了两个人冒充影佐祯昭的老婆孩子,在爱俪园日军高级军官公寓给我挖了一个陷阱。我想将计就计,你看这样……”
李智勇频频点头:“好主意,这个计划的前半程我来完成。不过,站长……”
“有话就说吧?为什么吞吞吐吐?”
“神针有能力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吗?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万一他因此暴露……重庆局本部怪罪下来,您的处境……唉,想想郭烜和孙文凯的遭遇,有的时候不能不感到寒心。站长,我们在一线为国家出生入死,可是……站长,神针的存在,不仅仅是对军统,对国防部的意义更大。万一他因此暴露,我怕你……”
“行了!这些话以后不准再说了。”
“是。”
周成斌不由得也叹了口气,芒刺计划一时受挫,郭烜和孙文凯被降职处分,特别是郭烜还曾被关进了息烽集中营,最后还是不能不低头屈服,当了替罪羊,就算郭烜桀骜不驯,做上峰的也的确让人齿冷……可是国难当头,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里承认李智勇的话有道理。在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里埋下神针这样一枚闲棋冷子,对国防部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对军统的作用。这也就是当初为什么军统宁可放了南极星,也要把神针埋入日军司令部的原因。此次行动如果失手,即是军统不追究,国防部也不会听之任之。可是如果不能阻止影佐祯昭的丧心病狂,自己还有何脸面自称是黄埔军人,中华男儿?
周成斌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温和的说到:“智勇,我并不是责怪你,可是你要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我们的忠诚,不是针对任何人的,包括戴老板在内。而只能是针对中华民国的。至于神针……这也是我第一次和他合作,但是我相信孙文凯的眼力。智勇,一旦上了战场,我们的战友就是我们的手足兄弟,对兄弟,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无条件的信任。否则,你根本就没必要打这场仗,因为你必败无疑。”
十三日的日军司令部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动静。
十四日的日军司令部依然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动静。
十五日来临,倪新和山木龙三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崩溃了。
十五日下班后,在司令部里来回巡视的倪新远远看见大门处孔文清费力的拎着两个大箱子向里走来,他紧走两步,笑道:“需要我帮忙吗?”
孔文清放下手里的箱子,答道:“不用,我歇会,慢慢往里搬吧。这些东西你们在门口新设立的检查哨已经检查过了。倪秘书用不用再搜检一遍?”
“言重了,既然都检查过了,我还看什么?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病……一时半会放不下,这很正常。可是,从你接受李主任的命令,离开76号,回重庆潜伏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再是敌人了。孔先生……我们也别这么生分了,我和泽之之间,一向都是题名道姓的。我就叫你一声文清吧。你就叫我老倪,或者倪新。”
孔文清只好笑着说道:“心病那是没有的事。只不过……算了,我也不说了。”
倪新很关切的问道:“你这是去哪?对了,你现在在司令部里哪个部门工作?”
“我搬到宿舍里来住,这是我的行李。家母和舍弟,我送他们回老家了。上海的生活水准太高,我一个人养家,还要租房,很拮据。本来影佐将军有意让田中君出任司令部特务机关行动队的队长,我跟着他干。谁知田中君一再要求去76 号。于是影佐将军就任命我担任行动队一组组长,本月二十号上任。”
倪新暗道此人话不多,理路却很清晰,和性情外向、不拘小节的刘泽之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对钱财的态度更是天壤之别,孔文清虽然清贫却很清高,到了上海第一件事就是主动向76号提出不再接受以前发给他母亲弟弟的生活费。
他笑道:“也好,那你就休息几天再上任。其实你没必要……以前令堂住的房子是76号安排的,你完全可以继续住下去,算了,人各有志,我想你自有你的道理。来,我帮你拿一个箱子,送你去宿舍,正好认认门。”
孔文清不好拒绝,只好由着倪新替他拎着一个箱子,来到宿舍。这间宿舍虽是一个单间,但是没有厨房、卫生间。里面只有一张半旧的单人铁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看就是统一配给的。倪新放下箱子,笑道:“我帮你收拾吧。”
孔文清知道倪新对自己还是不放心,他的这片“好心”不容回绝,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说道:“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孔文清打开箱子,一个箱子里面是简单的被褥,另一个箱子里面是现买的两身冬装,一身咖啡色的中山装,还有一身藏蓝色西服。都算不上高档。换洗的内衣裤、十来本书、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二人简单的收拾完毕,倪新拿出一沓钞票,笑道:“这是李主任以前按季度拨付的令堂、令弟的生活费,你到了上海,说是不需要了,但是一季度的我已经领了,放在我这里,或者退回去都不合适,就算是一点安家费吧。”孔文清推辞不收,倪新摁住他的手:“如果你不收,就是还在怪我。自家兄弟,以后有的是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拿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孔文清拿着钱,愣了一会,只好收了起来。晚上十点,孔文清熄灭房间里的灯,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拿出一把小剪子,小心的剪开西服的衬里,掏出伪装成垫肩的几样东西,飞针走线缝制起来。拿枪的手干起针线活来居然也并不显得笨拙。一个多小时之后,一个产品基本成型。
而后他又剪开中山装的衬里,仔细的拆下来一幅用很薄的绸子制成,一米宽、三米长的白色空白条幅。又把早已准备好的暖水瓶里的液体倒在条幅上,几分钟过后,空白的条幅上渐渐地显示出了字迹:影佐祯昭,幼犯天谴,不自殒灭,祸及其父,少年失恃。子曰: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更兼倭帮属国小民,偏处一隅,性本顽劣,未闻圣贤之教诲。今代尔父教训:君子不迁怒不贰过,不凌弱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不幡然悔悟,必将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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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奇袭
十五日晚上十点,爱俪园日军高级军官宿舍楼下,一辆汽车停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两名警察制服的警察悄悄从三个方向靠近汽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突然,那名便衣掏钱在手,指着汽车里的人厉声喝道:“出来!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开枪了!”
车里的三名男子吓了一跳,只好打开车门,照办。两名警察分别掏出手铐,熟练地把其中两个人拷在一起,另外一个人面朝后单独拷在汽车后面的牵引钩上。被铐起来的其中一个人低声说道:“你们是谁?别误会,自己人。”
那名穿风衣的男子骂道谁“谁和你们是自己人?有人举报你们贩毒。搜!”
两名警察开始搜检车内物品。车上被抓下来的一个人只好说道:“我们是大日本皇军淞沪占领军司令部的,在这里执行秘密任务,为了保密,我们没有带着证件。这是电话号码,请您给司令部打个电话,找山木龙三队长,把车号报给他,就明白了。”
现场虽然是一条很幽静的林荫小道,但是还是有人不停的路过,好奇的还停留驻步看热闹。两名警察从车里搜出了三只手枪、一只军用望远镜等东西,低声说道:“阮警官,没发现毒品。”
看着这些东西,阮波也有点犹豫:“我知道了。要不他们几个说的是实话;要不就是发现大鱼了:武装贩毒的要犯。我先按他们说的核实一下。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们有机会逃跑。”阮波又对两三个看热闹训道:“赶紧走!有什么好看的?莫非你们是他们的同伙?”
一个站的最近,贴着车另外半边,看起来很爱看热闹的中年男子嘟囔了一句:“走就走,凶什么凶。”此人正是李智勇。
轰走了围观的人,阮波向不远处一处公用电话亭走去。二十多分钟后,阮波才回来,脸上换成了笑容:“对不起啊,一场误会。你们两个快把手铐打开。我就不耽误兄弟们执行任务了。我是市警署治安处的阮波,等你们忙完了,我请兄弟几个喝酒赔罪。”
那几个人身负重任,也不愿意多事,只好说道:“不打不相识,你们也是在执行公务,阮警官你太客气了。走好。”
午夜十二点整,日军司令部停车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震得远在五百多米外的宿舍的玻璃窗刷拉拉作响,地板也在战栗!孔文清冲了出去,随着人群向外跑,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周成斌打来了?”
数日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听此言,有人惊恐的问道:“周成斌来了?他真的来了?!不好!”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周成斌打进来的消息飞快的扩散开来。恰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远处升起一片火光!漫天大火映照的半边天都红了,在隆冬午夜的黑暗中,格外惊心怵目!孔文清看方向,这次爆炸发生在距离此地两公里的爱俪园,知道李智勇已经得手。他随着众人冲向办公楼方向。
办公楼里已经乱成一团,人来人往,有的人在找负责警卫的山木龙三和倪新打听消息;有的人想冲进去保护长官以表忠心;有的人就是看见别人在跑,自己也跟着跑了起来。
第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一直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的影佐祯昭很快从震惊中反映过来,“终于来了!”,此时此刻,等待了三天三夜的他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命人马上叫来山木龙三和倪新。
几天来,一直住在办公室里间的影佐祯昭的妻子和儿子从睡梦中惊醒,不到五岁的影佐太郎光着脚跳下地,向外跑去,影佐祯昭一把没拉住,赶紧喊道:“太郎,回来,不准出去!”
被娇惯坏了的太郎根本不怕父亲,继续兴奋的向外跑去,差点撞在进来的倪新身上。倪新赶忙抱住孩子,影佐祯昭对急匆匆赶来的秘书说道:“把他带到你的办公室去,你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拜托了。”
秘书领命而去。影佐祯昭对倪新和山木龙三说道:“怎么回事?两次爆炸都发生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员伤亡?”
山木龙三答道:“还不清楚,发生爆炸后,担心将军的安全,我们马上就过来了。”
影佐祯昭命令道:“我这里没事,你们去外面看看,搞清楚后再来向我汇报。外面怎么这么乱?倪新,传我的话,执勤的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不准擅离职守;没有任务的该去哪里去哪里,不准在办公楼里喧哗。”
二人赶紧应了一声,急走几步离开影佐祯昭的办公室。倪新对临时警卫组的一名副组长命令道:“除了以前的警卫,你也带人在这里保护将军。将军如果要离开办公室,务必暂时劝阻。然后马上告知我或者山木队长。”
山木龙三带人去发生爆炸的停车场调查。走廊里很多人和倪新打着招呼,询问状况:“倪秘书,将军没事吧?”
“倪秘书,是不是周成斌带人打进来了?抓住没有?”
“倪秘书,我能帮你做点什么?这个周成斌,去年他突袭司令部,我还因此受伤。做梦都想有机会抓住它。”
“倪秘书……”
“……”
倪新笑着说道:“没事,将军很安全。将军有令,执勤的各就各位,没有任务的都回去吧。周成斌没有打过来。这里戒备森严,他焉能自投罗网?是停车场发生爆炸,很可能只是意外。”
“可是我们分明听到了好几次爆炸声,最起码两次,唉,你们说是不是?”
这里不是76号,倪新无法拉下脸发作,只好还是笑着,眼神里却已经带了几分凌厉:“是吗?这么说你对发生了什么了解很清楚啊?你是哪个部门的?跟我来,做个笔录!”
说话的人赶紧笑着分辨:“我怎么会清楚?我也就是一说,那什么。倪秘书,你忙吧,我先走了。”
众人一看,都怕也碰钉子,纷纷散去。倪新一眼看见孔文清也在,叫住了他:“文清,76号的人只有我和山木组长两个,这里的人我都不熟,我怕李主任也被惊动了。麻烦你给主任打个电话。向主任汇报一下这里一切还好,将军安然无恙。”
孔文清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去办。”
倪新来到停车站,山木龙三正在讯问爆炸发生时门口执勤的卫兵。一辆被炸得只剩下黑色架子的吉普车停在那里,周围的几辆车也遭池鱼之殃,玻璃被炸得粉碎。倪新对山木龙三说道:“别的我不敢说,技术鉴定能力76号首屈一指。我看从我们那里调几个技术人员过来,协助勘察现场。”
“你说得对,那就办吧。还是麻烦你去给鉴定科联系一下,请他们派人来……倪桑,你看,那是什么?”
倪新顺着山木龙三所指的方向看去:司令部办公大楼三楼走廊的大窗户外面,和那面高高飘扬的日本军旗相对,有一幅白色的条幅在风中飘扬。楼下还有几个人在指指点点。倪新也很奇怪,对山木龙三说道:“山木君,我过去看看。你先和鉴定科联系。”转身对身边两个临时部下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解下条幅,倪新看了看内容,心里一阵发紧,这个条幅是什么时候挂上的?这岂不说明只要周成斌愿意,随时可以出入日军司令部?明知道要碰个大钉子,却不能隐瞒不报,倪新硬着头皮求见影佐祯昭。
影佐祯昭对着条幅足足两分钟没有说话,内心愤慨已极:该死的周成斌,什么东西!居然俨然以长辈、天朝上国自居,出言羞辱!我一定要杀了你!影佐祯昭的脸色狰狞的可怕,难堪的沉寂让倪新心里一阵发毛。没等影佐祯昭站发作,门砰的一下打开,全神贯注的倪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就要拔枪。再一看,又松了口气,原来是影佐太郎跑了进来:“爸爸,我困了,我要睡觉。”
影佐祯昭放缓了神情说道:“好,我带你去里面找妈妈,乖乖的睡觉……”突然,影佐祯昭看见儿子怀里抱住一个绿色玩具小马,他吃一惊,声音陡然拔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一个绿色的玩具绒布小马抱在影佐太郎怀中!影佐太郎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么严肃的语气,也有点害怕,老老实实地答道:“小绿马,小红马的妹妹。”
影佐祯昭厉声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太郎吓得有点结巴:“我不……知道……”
影佐祯昭的声音不由得又高了几度:“不知道?!怎么可能?好好想想!还有,你想要只小绿马的事,都和谁说过?”
影佐太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更说不出话来。影佐祯昭被儿子的哭声提醒,赶紧和缓了语气,哄到:“没事没事,太郎别哭了。爸爸也没有说你什么啊,乖,别哭了,再哭,这个叔叔会笑话你不像个男子汉的……”倪新两眼望向窗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影佐祯昭的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极为不满:“你和孩子发什么脾气?看我们母子不顺眼,我们回日本去!不就是一个玩具小马吗?你还有脸问孩子都和谁说过?你在圣诞节前就答应给孩子一个绿马作为礼物,孩子高兴的逢人就说,说他有个天下最好的爸爸,前后两栋公寓楼谁不知道?现在圣诞节过了,元旦也过了,春节都要到了!你答应好的小绿马哪?”
影佐祯昭看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气的脸都变了颜色的妻子,当着倪新的面又不好怎么样。只好说道:“你不明白……好了,你先带孩子去睡吧。倪秘书,我们到旁边的秘书室。”倪新这才明白原来影佐祯昭答应过给儿子买一个小绿马作为礼物,一直没有兑现。那么,现在影佐太郎抱着的小绿马是哪里来的?
影佐祯昭还没有在秘书室里坐定,山木龙三进来汇报:“将军,爱俪园也是停车厂发生爆炸,炸毁的就是我们派去的监视假目标、诱捕周成斌的车……很不幸,车上当时有三个人,遇难了。现场发现了这个,将军请看——”
一张白纸上几行大字刺得影佐祯昭一阵眩晕:影佐小辈,设此奸计,贻笑大方!上天有好生之德,念汝假妻伪子,实属妇孺,留尔一命!尔妻尔子,命在我手,随时取之,易如反掌!然成斌堂堂男儿,不屑行此下作龌龊之事,好自为之!
影佐祯昭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说道:“那个条幅,还有这张传单,对了,还有那个小绿马……我会尽快交给你们。小野将军曾向我说过:76号的技术鉴定能力在上海首屈一指。你们鉴定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倪新和山木龙三被特意调来负责司令部的安全,却发生了爆炸及条幅事件,原以为会受到到最严厉的处分,没想到影佐祯昭话里话外却没有追究严办的意思,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倪新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那么属下等明日就回76号?”
影佐祯昭疲惫且不耐烦:“行了,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了。”
站在一旁的秘书也赶紧借机问道:“那么,将军一天杀一个支那人逼迫周成斌现身的命令,是不是从十六号起继续执行?”
影佐祯昭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说道:“算了,一并交给76号,由李主任全权处理吧。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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