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舍卒保車
第四十六章 舍卒保車
临时会议室里,只剩下倪新和李士群,李士群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活动了几下脖颈,倪新起身走到他身后,为他按摩着肩背。李士群问道:“刚才你发言的时候,只是说赞同山木龙三的意见,你自己究竟怎么看?想单独和我谈什么?说吧。”
“主任,属下身为嫌疑人之一,有些话本来没有资格说……”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只不过你身处其中,表面上不得不一视同仁。可是查到现在,知情人……越来越多,头疼啊。”
闻听此言,倪新心中一宽,赔笑答道:“谢谢主任信任,那属下就斗胆直言了。小野将军给您三天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有确切的证据找出这个奸细的。属下认为以后我们的工作方式需要改进,一些机密的行动只要在76号执行,绝对的保密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设置一些安全房,组织临时特别小组,进入全封闭状态,确保不会泄密。”
李士群点了点头:“这个建议很好,马上着手,就由你负责,让刘泽之的行政科配合,先把安全房建立起来备用。这是后话。眼前的事怎么办?说说你的看法。”
倪新显然早就考虑成熟了,答道:“既然小野将军急着要找出这个卧底,那我们就交给他一个。过了这一关,如果这个卧底还在,他也会放松警惕,我们再慢慢查找。”
“交人?谁啊?李明华?理由哪?”
“主任,虽然属下不敢确定李明华就是这个卧底,但是他的嫌疑最大。至于其他人,虽然也都有嫌疑,不过这些人是您的左臂右膀,全杀了,我们损失不起,更会寒了许多人的心。何况卧底也未必一定在这些人中间。”
李士群不置可否,闭目沉思了片刻,对一直没停手为他按摩的倪新说道:“行了,好多了,坐下说话吧。李明华?这也是个人才,再说日本人很器重他,小野能相信吗?”
“主任,李明华的办公室虽然做了电波屏蔽,但是按照您的吩咐,施工的时候留有漏洞,也的确是监听到了一些可疑信号,属下想把这些可疑信号交给小野将军,当然这是不够的,以此为由头……属下认为像周成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倪新吞吞吐吐,李士群却把话挑明:“你是说屈打成招?”
“……是……再说他也未必是冤枉的,至于其他的人,主任恕属下无知妄言,赵敬东首先中计,罪无可绾,撤职送进监狱关个一年半载。属下和山木龙三看管周成斌不利,记大过,田成羙和刘泽之,记过处分。主任,属下揣度您的意思,按照知情人顺藤摸瓜这条路,枝蔓太多,查起来不太现实,所以想从别的地方着手?”
“不错,你觉得应该从何着手?”
“……主任,属下总觉得周成斌突发心肌梗塞很诡异,据我们所知他身体一向很好,会不会其中有人做了手脚?当然,心肌梗塞肯定是真的,可是诱发心肌梗塞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电刑吗?”
李士群闭目不语,倪新也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李士群说道:“这个调查方向是对的,可惜缓不济急。三天,已经快过去一天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李明华和小野将军说过,他有办法钓出郭烜。”
倪新一愣,旋即明白李士群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只是有些细节问题正在考虑。笑道:“这更好了,那就先把李明华放出来,限他两天之内钓出郭烜。成功了,抓住郭炫,也是您的功劳,至于那个卧底,可以让赵敬东顶缸;失败了,正好有借口刑讯李明华。”
李士群终于点头答应:“就这么办。你现在不能出面,由三浦仁和负责。你先回禁闭室。”
禁闭室里,四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换了刘泽之一个人奋笔疾书。身后跟着两个警卫的倪新走了进来,坐在床上的四个人谁也没动地方,却都留心看着。警卫说道:“李明华,出来。”
李明华走出门,大门咣当一声又上了锁。倪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也坐在了床边。刚才在李士群面前,有句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对刘泽之带着毛骏去军医院找他一事,倪新总觉得不合刘泽之一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派,而周成斌在医务室接受治疗的时候,刘泽之也曾出现在医务室外面,难道……唉,这几天有点神经过敏,邻人偷斧,越看越像,看谁都像是卧底。如果刘泽之真的有问题,他应该躲是非,哪还敢为自己求情,主动搅到是非圈里来的?怎么说卧底的最大嫌疑也还是李明华。以后有机会提醒一下那个臭小子,别想起一出是一处。数年后,倪新知道实情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刘泽之,对人性的把握,自己不能望其项背。
李明华被放出了禁闭室,他虽然不擅长人情世故的应酬,却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诱捕郭烜成功,从此就是76号的功臣,又得了小野平一郎的青睐,前途不可限量;一旦失手……他心中一寒,不愿再想下去,随即又安慰自己,郭烜潜入上海不久,周成斌看样子一时不会也没有可能伤愈归队,孤掌难鸣,持才傲物的他自觉起码有七八成的把握。
六月二号,也就是李明华被放出禁闭室的当天下午四点,重庆军统局本部电讯处监听室监听到一个电文,是由76号发出,接收方好像是在南中国海。这样的电文每天成千上万,一般的处置方式是监听到之后,登记在册,感觉有价值的送到破译室试着破译,当然能被成功破译的一百封密电也未必有一封。这天也不例外,破译人员拿到密电后,例行公事的的试着破译,没想到没费太大的劲,就破译出了其中的两段文字,“一百二十件盘尼西林”、“四日抵沪”。一百二十件盘尼西林,一般最常见的包装是每件二十四盒,每盒十二支,共计三万四千五百六十支。这种消炎退烧的良药民用市场早就见不到了,黑市的价格一年前就超过了一支盘尼西林一两黄金,如今更是有价无市。中日激战正酣,盘尼西林是战场上的救命药,有的时候一支就是一条将士的性命。
按照惯例,这样有价值的情报会和被截获的密电频率一起,马上报给当地的地下谍报组织,请他们见机行事。这一次当然也照老规矩办理。
当天晚上七点,郭烜收到纪群转来的刘无的情报:毒蛇出洞。
两个小时后,杨爽亲自送来了重庆发来的被截获的密电。郭烜仔细打量着这封密电,若有所思,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去一趟,亲自监听,看能不能再截获这个频率发出的电报。”
为了安全,周成斌被救出后,郭烜转移了电台,和自己分开,设在了杨爽负责的那家书店的库房里。
闷热不通风的书店库房里,郭烜独自监听了一个晚上,直至六月三日黎明,才摘下耳机,长出了口气。叫来了外面负责警戒的杨爽:“你看看,这个频率又联系了三次,能看出点什么门道吗?”
杨爽拿过四份电报,看了又看,笑道:“没看出什么。能破译吗?”
郭烜指点道:“你先别管破译的事,我不是教过你吗,一份密电拿到手里,先看他的发报时间、文字长短有没有异常,从这里面可以发现很多情报,为下一步的破译提供条件。”
杨爽又仔细看了看,惭愧的摇了摇头。郭烜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你脖子上长的是脑袋,还是榆木疙瘩?就差明着告诉你了,还不明白。这也就是在上海,要是回了重庆,就你这个素质,还想程门立雪,给我当学生?你就是被大雪埋了,我也不能收你这样的笨学生砸招牌。”
杨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郭烜指着几封电报说道:“这四封电报都不长,三封里却都提到了盘尼西林,两封提到了数量,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一再强调。按照常理来说,第一封电报里已经提过货物名称和数量了,何必一再重复?你再看,重庆截获密电后,破译出来的两个地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盘尼西林不是一个常用词,而数字一般来说是密电码里最难破译的。这说明什么?”
杨爽有点开窍:“您是说……故意为之?难道是个陷阱?”
“你总算开窍了。如果确有此事,这么大的一批救命的西药,应该是最高机密吧?我记得教过你,密电最忌讳的是什么?是用相同的密码频繁联络,给对手提供过多的资料。从昨天下午四点到现在,正好十二个小时,连续四次频频联络,正常吗?货物还在海上,有这个必要吗?”
杨爽深深的点头:“您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想不到那?”
郭烜笑了,自从李明华叛逃,军统上海站第二次全军覆灭,那个时候他还在重庆,就下了决心,有朝一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除掉这个逆徒败类!从那时起,一有空闲,他就揣摩李明华的发报习惯、密码编程,甚至所拟密电习惯性的遣词造句。可以说对任何一个学生,他都没有下过这样的工夫。他看了看杨爽,笑道:“我还没有开始破译,你的破译能力我多少也了解一下,我和你打个赌:你用点心,一定能在六个小时之内破译出来。如果你做到了,我就正式收下你这个学生。”
杨爽喜出望外,作为一个电讯技术人员,能得到郭烜偶尔的指点,已是幸事,如果能被收入门下,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羡慕,他郑重保证:“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我出去安排一点事,上午十点回来。在我回来之前,这里的电台一定要继续保持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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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师徒过招
上午十点,郭烜开着一辆车,如期回到了书店,杨爽几乎没有认出来,郭烜去掉化妆用的小胡子和假发,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杨爽心下感叹难怪郭烜历经百战却很少有失手的时候,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种能耐?但愿自己可以拜入门墙。他面带几分得色把一张纸交给郭烜:“站长,您看看,我破译出来了。有了您事先的提醒,快多了,否则还真是不行。对了,还有您写的电报原件我销毁了,我破译时用的是我自己誊写的抄件。”
看到杨爽两眼通红,却神采奕奕,郭烜夸了一句,没有接杨爽破译的密电,:“很细心。我先不看了。”拿过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你看看和你破译的一样吗?”
杨爽仔细一看,不由得有点沮丧:“完全一样,站长,您走的时候,最后一份密电刚被截获两个小时,您就破译出来了?这……和您相比,我的功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杨爽,喜怒不行于色是一个特工最基本的素质,你看看你,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这怎么能行?”
杨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这不是生怕您嫌我笨,不肯收我这个徒弟吗。”
郭烜笑了笑:“杨爽,虽然很多特工直接间接的受过我的指点,我也给多期训练班上过课,承蒙不弃,很多人叫我一声老师,可是真正下功夫调教、收入门墙的弟子不过七八个人。今天我正式收你入门,至于你能领悟多少,要看你的天分和努力。我会尽心教你,只怕时间不多,有心无力。”
杨爽大喜,搓了搓手,突然跪下来要行拜师之礼,郭烜训道:“起来,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尊师重道不在于这些形式。我是为国储才。带你来上海本想作为我的助手,等我离开后,你可以独当一面,把大上海的电讯工作做好。没想到周站长要走了你,我知道在行动上,你的能力也不容小觑,也曾参与过周站长组织的行动,但是你的兴趣还在电讯。戴老板说过:电讯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我知道,我一定努力,不会辜负您的栽培。”
郭烜敛起笑容,正色道:“这不仅仅是你我师徒之间的事,国家蒙难,有句话你要听清楚:民族大义,不容丝毫苟且,否则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听明白了吗?”
杨爽郑重承诺:“明白,也许我资质不高,不会为师门增光,但是也绝不会让您因我蒙羞。”
“好,我先拍份电报,你收拾一下,销毁所有有关资料,换身看起来像是银行中级职员的西服,带上电台,我们出去一趟。”
一刻钟后,郭烜带着杨爽上了门口的一辆汽车,杨爽留心观察这辆车并不是从出租车辆租来的,而是一辆私家车。车子开出市区,在一家垂钓园的门口停了下来,郭烜吩咐道:“你进去定一桌饭,就说中午有七八个人在这里吃饭,饭后垂钓,交点定金,然后步行出后门,我在那里等你。”
垂钓园里只有一个土里土气的服务生和一个胖厨子,垂钓的人也很少。杨爽定好座位,横穿垂钓园,向后门走去。这一走就是三四公里,四周全是菜地,原来越荒凉,原来这是郊区一家菜场,几百多亩菜地,垂钓只不过是兼营。每天只有凌晨菜贩子来的时候最热闹,垂钓园也只有休息日才有人来,这一天的中午自然看不见几个人,后门更是荒凉无人。在一株浓荫蔽日的大槐树后面郭烜架好天线,调试好电台,递给他一张写好的不长的电文,杨爽按照吩咐很快拍发完毕。二人收拾好电台,开车转回前门,郭烜嘱咐杨爽:“你进去退订,要回定金,厨子肯定不愿意,你和他争吵几句,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大,让他记住你就行了。然后放弃定金,出门向右二百米,我在那里等着你。”
离开垂钓园,开车向远郊走了十来公里,二人又来到前清一个巡抚的阴宅,下车前,郭烜扔给杨爽一个干面包,自己也吃了一个。随后下车架好天线,又拿出一张白纸,这一回他亲自拍发电报,电文也比上一次杨爽拍发的长了一些。而杨爽装作观赏阴宅里的一株很少见的百年紫藤,闯进享堂,直到被看坟人不客气的出言喝止,才悻悻然离去。
二人回到上海,把电台放回书店库房,又开着车出来,郭烜把车乘人不备扔在了一栋小楼后门处,拎着一个手提箱下了车。杨爽想抹去车里的指纹,郭烜示意不必。带着杨爽来到距离和平码头九号装卸处三四百米的一栋小楼前。九号装卸口是和平码头最靠西侧的专门装卸小件贵重保价物资的,一栋高墙之外,就是居民区,码头的中高级职员、远洋客轮上大副、轮机长等专业人员、各个运输公司的写字楼、宿舍、外轮上各国水手的临时落脚点等等各色人等,汇集于此。这栋二层小楼刚换了主人,装饰一新,正在开窗通风,门房里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再无旁人。
二人避开看门老头的目光,潜入小楼,上了天台。郭烜打开手提箱,利落的装好了一支德制狙击步枪。此时恰好到了晚饭时间,看门老头锁上大门,拎着酒瓶子不知去了哪里。郭烜指着不远处一个酒店嘱咐道:“还记得我让你破译的那四封电报吗?第四封的内容是什么?”
“记得:绝密,四日凌晨一点,120件货物抵沪,和平码头八号,望带人便装取货为盼,切切为要。”
“不错,看见那家酒店了吗?你现在过去,随便找几个里面喝酒的人搭讪聊几句,人数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三四个为宜。自己也喝点酒,做出一副有要事在身,心不在焉的样子,把握好分寸,要给店主人留有印象,却不能做得太过,然后离开,回书店等我。我大概明日凌晨三点前赶回去,如果超时未归,你马上撤退。”
“是。站长,可这里是九号装卸口,不是八号啊……”
郭烜笑道:“不错,但是你看,这里距离八号装卸口有多远?不要被这些七拐八歪的巷道迷惑,只看直线距离,不足三百米,还在这支狙击枪的有效射程之内。我的远程狙击能力虽然远不能和周站长相提并论,可是在这个距离,一样可以一枪要了现场指挥官的性命。而从八号装卸口赶过来,两条直线道路都是死巷,只能从两边绕行,无论从哪边绕过来,都需要五分钟以上的时间,足够我安全撤退。而你出现在八号装卸口,随即失去踪迹,对手一定会认为我得到了你的汇报,会去那里自投罗网,所以会布有重兵等待我落网。”
76号电讯处监听室内,六月三号,下午一点,李明华终于有了收获。他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三浦君,有消息了,郭烜上钩了!您看,我刚截获的密电。应该是郭烜发给他手下行动人员联络用的,拍发电报的不是郭烜本人。地点应该在——拿地图来——这里,不会超过周围两平方公里。我马上破译,最多需要二个小时,其实除了几个关键词,已经破译出来了。这个密码就是以前用的那套密码的简单变种。”
三浦仁和看了看说道:“你继续监听、破译,来人,你带一个行动组化装在指定区域侦查,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
两个小时后,李明华截获了第二封密电,这一回破译时不太顺利,他苦苦思索,直到快六点了,才有了十足的把握:“三浦君,又截获到一份密电,我敢肯定是郭烜亲自拍发的,我太熟悉他的指法了。这是一封命令杨爽等人参与明日凌晨行动的密电,有几个地方一直无法破译,不过对大局影响不大。拍发电报的地点在这里——”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子,“更值得欣喜的是此次行动郭烜会亲自担任现场指挥,他落网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李明华面有喜色,跃跃欲试,三浦仁和打心里越发鄙视这个欺师灭祖的支那人,身处两个阵营,就说不得已只能你死我活的拼杀,可是总应该有点不忍,最起码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怜悯吧?他可是亲耳听李明华说过郭烜惜才,不仅倾囊相授,而且对家庭贫寒的这个弟子多有资助。唉,支那人,真是个垃圾民族,周成斌这样的,太少了。他笑了笑对几个日本宪兵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李组长画出的区域看一看。李组长,和平码头那里我早就提前布置了一些人手,等这两个地方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我们两个亲自带队增援。去的太早了,郭烜等人尚未入瓮,万一打草惊蛇,就会功亏一篑。”
晚上九点钟刚过,派出去的两路人手同时有了回信,一路说指定区域里有一家垂钓园很可疑,档次不高的垂钓园中午来了一辆很豪华的私家车,车上一个穿西服的付定金订了一桌八个人的午餐,不到一个小时又取消了,还和厨子发生了争吵。厨子描述了这个人的长相。车上有个司机没有下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去了后门,在后门那里我们找到了曾经架设过电台天线的痕迹。
另一路人报告说根据李明华划定的区域,找到了一家阴宅,在那里也发现了曾有人架设天线发报的痕迹。三浦仁和听完汇报,从看坟的对不速之客的描述和厨子的描述可以肯定,二者是一个人。
李明华有点疑惑:“这个人不是郭烜,那是谁哪?对啊,郭烜会开车,那个司机会不会就是郭烜?他的指法我不会搞错的……”
三浦仁和说道:“这很正常,既然带着人,郭烜不可能公开露面。李组长……”
没等他说完,提前在和平码头八号装卸口警戒的宪兵回来了:“三浦君,有个情况,八号装卸口一家酒馆里六点多钟出现了可疑目标,这个人和那里几个人都过了话,却又都装作彼此不认识。给老板一笔不少的小费,还要了好几个菜,却只吃了两口就匆匆走了。可惜当时酒店里只有一个眼线,跟踪他失败了,主要是没敢跟得太紧。这个人的外貌……”
三浦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么做是对的,跟踪,宁可跟丢,也不能被跟踪者发现异常。你看看另外两处对一个嫌疑目标的外貌描述,和你手下眼线看见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名宪兵拿起三浦写的情报汇总草稿一看,心中一喜:“对,就是这个人。原来三浦君早就盯上他了。”
李明华插话道:“三浦君,这个计划我在禁闭室里就筹划很久了,大功即将告成,郭烜成擒在即。”
三浦却有些疑惑,是不是太顺利了?是李明华真的技高一筹,还是……也许上海站除了周成斌,其他人真的都无足为虑?也对,支那人,哪来这么多的优秀人才。他下了决心:“好,我这就去向李主任汇报。李组长,我们化整为零,三人一组,潜入和平码头八号装卸口,静待郭烜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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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借刀除奸
时针滑过十二点,白日的燥热终于散去,六月四日的凌晨来了。八号装卸口依然灯火通明,一派繁忙气象,三四十个搬运工出出入入。一身码头搬运工小工头打扮的三浦仁和一边做着指挥工人搬运货物的样子,一边等待着凌晨一点钟的到来,等待着郭烜现身。他的身边是三三两两化装成搬运工人的特工,八号装卸口已经被全部控制。三浦仁和望着相邻的九号、七号装卸口,揣测着同样忙碌的那些工人里面,究竟那些是军统上海站的特工?他越看心越宽,七号、九号的搬运工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即使全是对手也不堪一击。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不监视、排查这些工人,听之任之,决不能让郭烜闻到一丝一毫危险的气味,擒贼擒王,这才是高手过招。
李明华穿着一件长度只到膝盖,半长不短的夏蓝布长衫,耳朵上夹着一只笔,戴着一副老式金丝边眼镜,想扮作码头的账房先生却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二点半,郭烜埋伏在那栋小楼的天台上,看门老头一直没有归来,不知是晚上本就不需要值班,还是擅离职守。瞄准镜里出现了李明华的影子,几秒钟后郭烜移开了枪口,这个民族败类、师门逆徒,自有人替他清理门户,不劳他郭烜脏了自己的手。他注意到了一旁的三浦仁和,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是此人身材挺拔,举止有度,就连步伐也与群不同,每一步都匀称一致,每个转弯处都习惯性地成九十度直角,码头工人的灰蓝色短衫也掩饰不住他的军人风骨。郭烜判断此人一定出身于军人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冷静的瞄准着,三浦仁和出现在瞄准镜的十字交叉星上,郭烜扳动了扳机……一发子弹挟着风声,正中三浦仁和的眉心!三浦仁和应声倒地。
郭烜微微冷笑,几秒钟后狙击步枪被重新装回了手提箱,他跃下天台,跳到二楼的阳台上,身躯微蹲,又跳到一楼,助跑几步,抓住雕花大门,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八号装卸口登时大乱,伪装成装卸工人的特工们扔下货物,有的围住三浦仁和徒劳的抢救着,有的掏枪警戒,机敏的几个根据射来的子弹的方向,冲出去缉拿凶手。刚升职的日本宪兵队副队长浅野一健命令道:“你们几个,封锁现场,七号、九号的所有人一概不准离开!还有,再去几个人,一同去狙击步枪子弹射来的方向缉捕凶手。来人,把三浦君抬回76号。电告李主任这里出了大事,请主任派人增援!”
噩耗传来,一直在76号等待郭烜落网的消息,没有回公馆的李士群大吃一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命令道:“备车,我亲自过去。来人,通知内卫组,把倪秘书放出禁闭室,让他和我一起去现场。通知电讯处温处长,这里暂时由他主持一切。”
和平码头,浅野一健汇报道:“找到狙击手的藏身位置了,可惜人跑了。李主任,属下刚刚听三浦君说他们已经追踪到郭烜昨日下午使用的汽车了,据查是意大利驻上海领事馆领事的车,昨日上午被盗,已经在警署备案了。三浦君还说他派鉴定科按照郭烜营救周成斌时留在污水道理的几个指纹指纹,对照汽车里的指纹,有一个对上了,盗车的不出意料就是郭烜。唉,他还说这个郭烜连现场都没有清理干净,可见是浪得虚名,今日一定能成擒,谁知……三浦君轻敌了。”
“确定是郭烜下的手吗?”
“是的,你看看这个。这是在狙击手藏身的天台上发现的。”
浅野一健递过来一张一尺长三寸宽的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大字:一俟闲暇,必将问候小野平一郎、李士群二君,领取周成斌站长悬赏之黄金一钱、白银一钱。郭烜敬启。
李士群闭上了双眼,切齿痛恨!该死的郭烜,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千刀万刮!他默默的告诫自己:冷静,必须要冷静,来日方长。
李士群来回走了几步,回头问身后的倪新:“你怎么看?是李明华中了圈套,还是他和郭烜里应外合,设下此局,诱我们上钩?”
倪新很中肯平和地答道:“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李明华立功心切,变得毛躁大意,被郭烜玩弄于掌中。可是……主任,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小野将军那里……必须要有个说法了。对上对下都要有个交代……”
李士群沉吟不语,倪新又道:“虽说人才难得,可是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只要有郭烜在,李明华……等同废子。”
李士群还是没有说话,倪新不敢再催促,侍立待命。浅野一健走过来说道:“李主任,属下扣押了七号、九号装卸口的一共十五名装卸工和两名码头职员,您看怎么处置?是带回去审讯,还是移交警署调查?”
“带回去吧,交给行动队问个口供,有嫌疑的继续审讯,没有问题的放了算了。浅野君,扣押李明华,倪秘书,你协助浅野君一同审讯李明华。”
倪新暗暗松了口气,等拿到李明华的口供交给小野,过了眼前这一关,一定要暗中重新启动对那个该死的卧底的调查,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一再坏了大事。“是,请主任放心,属下一定全力配合浅野队长。”
回到76号,浅野一健和倪新马上开始审讯李明华。李明华先是大呼冤枉,很快冷静下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切齿冷笑:“倪秘书,你不就是想找个替罪羊,好向小野将军交代吗?你做梦!我李明华也不是吃素的。好,想让我说什么,我签字画押,等我见到了小野将军,哼!想陷害忠良,没那么容易?”
李明华的话倒是提醒了倪新,他暗自决定:绝不能让这个人在小野面前胡说八道坏了大事。他冷笑道:“小野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审讯你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渣!我和浅野君也不敢用这样的小事去烦渎将军。我奉劝你如实招供,否则……76号的手段你不会陌生吧?”
“小事?哼,事关76号卧底,事关是谁和周成斌里应外合放走了威廉史密斯,事关能否抓捕郭烜,摧毁军统上海站,你居然说是小事?这且不提,我李明华是军统公认的电讯专家,周成斌曾在我手下一败涂地,小野将军爱才惜才……”
倪新鄙夷的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啊,且不说你被郭烜玩弄于掌中而不自知,小野将军的大事之所以一再受阻,全是因为你——这个不学无术、自以为是的蠢才。我懒得和你废话,说,是谁命令你到76号卧底的?是戴笠还是毛人凤?你和周成斌是如何勾结劫走了威廉史密斯的?又是如何和郭烜勾结,放跑了周成斌,又导致三浦君死于非命的?你说不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这全是栽赃陷害。倪新,你也是卧底的嫌疑人之一,李士群让你来审讯我,这分明就是枉法!我要向小野将军申诉!”
“什么?!你还敢对李主任口出不逊!来人那,把他绑上老虎凳!”
李明华大喊:“我抗议!倪新,你这是栽赃,你想屈打成招……浅野君!”
浅野一健坐在一旁,还是没有开口,倪新对打手吩咐道:“用刑!”
打手狠狠甩了几记耳光,李明华口鼻流血,痛苦的呻吟着吐出两颗牙齿,随即被拖到老虎凳上绑了起来,另外一名打手开始用刑!只听一声惨叫——,李明华破口大骂:“李士群,老子瞎了眼,跟了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奸臣,你纵容姓倪的,你不得好死……”
“放肆!居然敢对李主任不敬?!堵上他的嘴,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第三名打手赶紧冲上前去,用一块破布堵住李明华的嘴。半个多小时过后,只听咔嚓一声,腿下已经垫了三块方砖的李明华左腿骨折,浑身颤抖,昏死过去。
倪新恰好抽完了一根烟,命令道:“泼醒他,取出嘴里的布,问他愿不愿意招供?如果还死扛着,继续用刑,把他那条腿也打断!”
从昏迷中被泼醒,听说还要继续用刑,李明华颓然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有气无力的说道:“别……求你了,倪秘书……你让我说什么……我招,我签字画押……别再打了……”他这才意识到倪新是铁了心要他的命啊,再不识好歹就会死于当场,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能见到小野,就还有一线生机……
倪新冷笑道:“不识抬举,自找苦吃。”
倪新问什么,李明华答什么,“是谁派你来卧底的?是不是戴笠?”
“是,是戴笠。”
“威廉史密斯是不是你勾结周成斌放走的?”
“是,是我奉周成斌的命令,私下和威廉史密斯说好,做了安排。”
倪新也不追问细节,又问道:“周成斌被捕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诉郭烜的?”
“是的,是我在禁闭室里打听到消息,想办法告诉郭烜的。”
倪新根本不问他是如何有能力身在禁闭室,还能泄露消息,直接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三浦仁和的死,是不是你和郭烜阴谋串通好的?”
“是,我觉得自己就要暴露了,想最后做点事情。”
很快,招供书就写好了,倪新叫过一名打手,:“拿去给他看,如果没有异议,让他签字画押。”
李明华欲哭无泪,欲抗无力,只好草草看了一遍,画押签字。他认定只要招供,不给倪新用刑打死自己的机会,倪新就不敢不把他送交小野平一郎处置,等见到小野平一郎,他就有救了。
打手转身走过来递给倪新,倪新接过招供书,说道:“放下人犯,关进监狱,等我们向李主任请示后再做处置。浅野君,我们去向主任汇报吧?”
“好,走吧。”
二人走出地下室,浅野一健突然放慢了脚步,笑道:“倪桑,我三天前初到76号,不过……我和山木龙三不仅是自小的好朋友,从军后多次并肩作战,更是过命的交情。现在他作为嫌疑人之一,也被关进了禁闭室。我深信山木君是无辜的,你说哪?所以能找出卧底还山木君一个清白,我乐观其成,但是76号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如果审讯中出了什么问题……”
倪新会心一笑:“那当然,李明华就是这个卧底,这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虽是你我共同审讯的,但是浅野君初来乍到,这件事我会负全责。”
“那就好,走吧,李主任一定在等我们的消息。”
听完汇报,李士群说道:“浅野君,辛苦了,请你去传我的命令,卧底已经甄别出来,并且供认不讳。禁闭室的人除了赵敬东,其他人都放了吧。赵敬东无能渎职,关进提篮桥监狱接受审讯。”
“是,属下这就去办。”浅野一健答应着告退。
电话铃响起,李士群示意倪新接听,简单说了几句,倪新放下电话汇报道:“主任,内卫组负责看管李明华的警卫来电,李明华在监狱里还不老实,袭击警卫,警卫自卫的时候伤到了他的喉咙,估计短期内不能说话了。”
李士群看了倪新一眼,又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你去把他押解出来,交给小野将军处置。记住,一定要让小野看到活着的李明华,而后……你堵得住他的嘴,总不能砍了他的手,唉,听天由命吧。”
“请主任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件事办好,不会留下后遗症。”
李士群无奈的一笑:“你倒是信心满满,也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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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暗涌
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刚开完会的小野平一郎接到秘书的报告:“将军,76号的倪新奉李士群的命令,把人犯李明华押解过来了。”
“哦,这个李士群办事还挺有章法,说三天就是三天。让倪新来这里见我。”
倪新奉命来到会议室:“属下和浅野君共同审讯,李明华供认不讳,这是他签字画押的供状。将军还需要见他吗?”
“不必了……”倪新心中一宽,没想到小野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也好,见一见吧,带上来。”
倪新不敢违逆,只好遵照命令押着李明华进了会议室。
被用心整理过一番仪表的李明华除了拖着一条断腿,脸上有两处青紫色的伤痕之外,看起来还不显得太狼狈。看到小野平一郎,李明华如同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居然甩开扶掖着他的日本宪兵,连爬带滚的冲了过来,嘴里发出不明含义的“荷荷”声,押解的两名宪兵、小野的秘书等众人都愣住了,倪新暗道大事不好!原本想着和小野将军私下密谈,取得谅解,而后……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李明华势如拼命……
倪新心一横,上前一步挡在小野面前,大喝一声:“李明华!你要干什么?狗急跳墙,居然敢对将军不利!”同时一把薅住李明华的衣领,发力就是一个过肩摔,李明华被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头颈先着地,坚硬的乳白色天然大理石地面上顿时鲜血四溅,如同数朵艳丽夺人魂魄的罂粟……李明华挣扎抽搐了几下,当场死亡。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过来七手八脚的收拾现场,拖走尸体,清洗地面。小野平一郎坐在沙发上没动声色,示意众人离开,他看着倪新,倪新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慌张起来,低下了头,低声嗫喏:“将军,这个李明华也许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您看,和郭烜过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属下在将军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军,此人是个枭雄,这条狗一旦稍不顺心,会反噬主人……大本营也一直在催……当初不是这个人‘恰到好处’的破译了郭烜的密电,误导您……威廉史密斯也不会被转到76号,才让您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的嫌疑最大总是不争的事实……”
许久,小野平一郎站起身来,走到倪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倪桑……这件事就此为止,你去吧。”
倪新当着小野的面出手结果了李明华,李士群闻讯大吃一惊!倪新居然如此大胆妄为,这可如何是好?平日自己的这个表弟做事周全,进退有度,今天是怎么了?这还了得,别说小野不会放过倪新,76号也必将受到牵连,再一次陷入险境?怎么办?舍卒保車?多年来苦心栽培,可惜啊……
倪新是李士群的姑表弟弟,自小家境中落,母亲死后继母不贤备受虐待,七八岁时投奔了外家,没承想舅舅,也就是李士群的父亲,一个中学国文教员,几年后也因病离世,孤苦无依,当时年长他十余岁的表兄李士群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不顾父亲死后家境窘迫,节食缩食供他读书。倪新聪慧肯下苦工,十五岁即考取留日的公费生去了日本留学。六年后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文学系,在李士群的建议下,进了士官学校学习军事,三年后归来,李士群安排他进了南京警署,干了不足一年,民国二十六年,李士群费尽心机安排他再度东渡进入日本情报机关,两年后回国,直到今日。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外一直是个秘密。由于倪新在日本期间一直隐姓埋名,加之去国十二年,李士群又刻意隐瞒,就连李士群的太太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思来想去,李士群还是不忍任由倪新自生自灭,他命人叫来山木龙三:“山木君,你去一趟小野将军那里,倪秘书押解人犯迟迟未归,你去看看……”
犹未说完,传来两下敲门声:“主任,属下倪新,前来复命。”
李士群一喜复又一愣,听倪新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出了大事。说道:“进来。山木君,你先下去吧。事情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新答道:“李明华居然出手袭击小野将军,属下失手……不过将军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毕竟有李明华的亲笔供词,铁证如山。”
李士群很明白以小野平一郎的精明和阅历,这样的“铁证”未必经得住推敲,本以为小野即使有所怀疑,为了向大本营交差,也许会网开一面。可是……倪新当着小野的面,杀了李明华灭口,虽说一了百了,绝了后患,但是以小野的为人,怎么可能放过倪新这样明显的犯上不敬?别说对倪新这样的中国人,即使是对山木龙三、武藤正男等亲信部下,也绝不会如此纵容。难道……倪新信心满满,似乎也是有恃无恐……自己的这个亲信左右手,嫡亲表弟……不可能。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自己在倪新心中,可谓亦父亦兄……也许小野太想交出一个人搪塞大本营的质询,太想有个台阶让自己体面下台。倪新的做法,反而正是小野需要却不好行诸与口的,自己身在庐山,患得患失,太多心了,还不如倪新这样的局外人看得明白。唉,如此了结,总算是面面俱到,罢了,也难为倪新了,还被自己关了好几天。
转念至此,李士群责备教训道:“二十**岁的人了,做事还是如此莽撞,这一次侥幸过关,以后哪?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凡事都要过过脑子。”
“是,主任教训的是,属下错了。”
“好了。三浦仁和死于非命,以后你要多辛苦一点了。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找出那个卧底,是李明华,给我证据;不是他,那是谁?我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主任放心,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此事急不得,你放在心上就行了。上次你提议建立安全房的主意很好,不过你就别管了,去把山木和刘泽之给我找来,由他们两个负责办吧。以后绝不能再重蹈一再泄密的覆徹。还有,传我的命令,李立手下三个行动组长,一个死于刑讯,一个自杀,唯一答应和我们合作,出卖了他三个组员的段文涛,担任行动队第二组组长,接替赵敬东的位置。”
沸沸扬扬的二号楼神秘人物人间蒸发、宿舍发现离奇命案、周成斌被捕又逃走、三浦仁和殒命,这一系列事件终于随着李明华被确认为奸细,赵敬东被捕判刑入狱暂时告一段落。受到记大过处分的山木龙三、倪新没有再说一句话,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很满意了。被记过处分的田成羙同样默默接受了处分。也受到记过处分的刘泽之发了几句牢骚就再无下文。侥幸没有受到株连、只被软禁了两日一夜的毛骏暗自里庆幸自己命好八字硬,决心从此后谨慎低调做人。他本来一直暗暗责怪刘泽之多事,说出了邀请自己一起去军医院的事,肯定会被牵连,为了洗清自己,也准备主动说出途中意外受伤,去过刘泽之女友家中停留一事。现在当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切似乎就此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刘泽之接受重庆的命令:全力查找潜伏在军统局本部的日本奸细,尽可能提供有关这个奸细的一切情报。已过去快十天了,毫无进展,更让他沮丧的是他根本不知从何入手,唯一可以称得上线索的就是倪新似乎知道点什么。刘泽之不敢冒险打听,他知道虽然在各种势力有意为之,或是默然纵容、听之任之的情况之下,李明华顶缸做了替罪羊,但是追查76号里军统卧底的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止,这个时候,他不能出任何纰漏。
六月七号,李明华被杀后的第三天傍晚,正在筹备建立安全房,看了一天房子的刘泽之来到一家生煎包子铺吃晚饭,这家不大的饭店很有点名气,又恰逢晚饭时间,客人不少,他买好两客生煎包,和一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商量道:“对不起,先生,我能坐在这里吗?”
那名戴着一副茶色近视眼镜,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泛白却很整洁的蓝色夏布长衫的教书先生很客气地点头答应,拿开了放在一边椅子上的公文包。刘泽之暗暗感叹百变神人名不虚传,不是自己这样的职业特工,又事先有约,谁能一眼看出他就是郭烜?
“芒刺计划有进展吗?”
“没有,更糟糕的是我不知从何入手。”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没有。不过另外有件事……我闯了一个大祸,留下了隐患。”刘泽之简单扼要的诉说了为了一己私仇,冲动杀人的事。
这时郭烜吃完了饭,只说了一句话:“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办。你全力以赴执行芒刺计划。”起身离去。
刘泽之有些困惑,是郭烜惜言如金,还是对自己的私事,他根本不想管,也不屑于管。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相信郭烜。战场上友军彼此不信任,必将导致两败俱伤。
爱妻离奇被杀,死的不明不白,山木龙三像是换了个人,以前的温文尔雅,书生气质全然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整天很少说话,一张脸总是板的没有一丝笑容,冷峻的让人敬而远之。除了工作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更别说交际应酬、逢场作戏的买醉寻欢了。他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和苦行僧,且再也不愿意回到妻子殒命的宿舍,搬进了办公室里,又固执的不容任何人搬到人去屋空的房间里。负责宿舍分配管理的刘泽之只好暂时把那套宿舍空锁起来。
一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过,多日来总是不能安然入眠的山木龙三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梦中妻子叫着他的名字“龙三”,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北海道,那个青涩少女,被媒人带着来相亲,一直低头不语,直到相亲结束,大局初定,才怯生生偷偷看了一眼将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小鹿一样恐慌、清澈的目光,一刹那击中了山木龙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男儿志在四方,求学报国,伊人苦苦等候,十年后,山木终于返乡迎娶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新娘,洞房里,妻子第一次叫着他的名字“龙三……”还是记忆中的怯生生……突然,怀中的妻子转过头离去,越走越远,龙三紧跑两步,拉住妻子,妻子猛一回头,满脸是血……山木龙三猛然坐起,午夜的76号寂寂如地狱,这个男人,已然泪流满面……
披衣起身,山木龙三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从妻子到达76号,到死亡,不过区区24小时,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如果没有事情发生,谁会冒险在76号里动手杀人,对一个初到上海的弱女子下此毒手?而事情的关键还在自己身上……他想明白了,那个凶手要杀的是不仅仅是惠子,而是自己,否则惠子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凶手就应该动手了,凶手是怎么知道有人回到了惠子居住的宿舍?难道凶手一直在留心听着宿舍的动静……天色已晚,出现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妇房中的男人只能是丈夫,没想到酒井雄被派去送晚餐,做了替死鬼!山木龙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随即又问自己:为什么这个凶手早不动手,直到惠子来了才动了杀机?为什么事情过了十多天,这个凶手又销声匿迹,放过了自己这个主要目标?凶手没有看见酒井雄,但是却听到了酒井雄进门的声音……满足这样条件的人……
刘泽之!!他的宿舍仅仅相隔四个房间,这个名字袭上心头,震得山木龙三的心如同被人猛击了一拳,一阵发紧……是他吗?妻子初到上海,只和他一个人打过交道。惠子的个性自己这个做丈夫最清楚,羞涩娴静,丈夫不在家,是不会轻易和任何陌生男人过话来往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重现在山木龙三眼前:妻子死在客厅去往厨房的路上,酒井雄死在厨房里,也就是说门是妻子打开的,而来人一定是妻子和酒井雄都熟悉的一个人,所以妻子不必请教来客姓名,酒井雄也没必要相互介绍,出面替妻子待客。没想到来人是魔鬼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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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补天
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上班后,山木龙三派人找到刘泽之:“刘科长,我们组长今天有别的机密任务,不能和您一起去验收安全房了,说请您自己辛苦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
山木龙三带着两名手下的特工,邀来了宪兵队因为没有队长而实际负责的副队长浅野一健,来到宿舍楼,径直上了三楼,命令两名手下:“你们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上来。浅野君,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浅野一健很疑惑,但还是满口答应:“没问题,我能做点什么?”
山木打开自己以前的宿舍,还不足二十天,所有物品都蒙上了一层尘埃,夏日上午的阳光照射进来,灼热气闷,上海,已经十数日未雨了,那一日,是在一场倾盆大雨之后……看着山木的脸色,浅野一健不放心的问道:“龙三,你脸色不太好,我知道惠子的死……唉,逝者已去,你,节哀顺变吧。我看,我们还是别在这里了,省得你触景生情。”
山木龙三凄然一笑:“浅野,你别担心,我没事。你跟我来。”
二人走过四个房间,来到刘泽之宿舍门前,山木掏出一把小巧的改锥,和一根长而薄的铁片,来回试了几下,轻易撬开了门。刘泽之的宿舍干净舒适却并不整齐,书籍、衣物、小摆设、各种茶具等物品随处可见,和他的主人一样,不拘小节。山木龙三说道:“浅野,你站在门口,留心听着我以前住的那间宿舍的动静。”
浅野仔细倾听者,没过多久,山木龙三回来了:“怎么样?你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
“能听出是谁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吗?”
浅野一健很认真地答道:“说的是什么……仔细听能听见。这里的房间好像不太隔音。”
山木龙三愣了一下,又道:“浅野,你去那间房子里关上门,随便说几句话,我在这里听。记住,一定要用正常的语速、声高。”
浅野一健点头答应着去了。山木龙三在门口仔细侧耳倾听,果然,浅野的话虽然断断续续有些模糊,还是可以判断出他说的是些什么。
山木龙三困惑了,难道不是刘泽之?如果凶手是刘泽之,他一定会听到酒井雄和惠子的对话,知道来人不是自己,怎么还会下手杀人?他身在局中,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和浅野一健是自小的好友,彼此之间说话的语气、用词、语调早已听惯听熟了,加之说的又是母语,所以不难听懂。而刘泽之的母语不是日语,山木惠子和酒井雄的对话不仅用的是日语,和他之间彼此又都很陌生,自然只能听到有人开门关门,有人在房间里说话,至于说的是什么,就无能为力了。遗憾的是山木龙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他生命即将终止的那一刻了。
浅野一健跟着山木龙三离开宿舍楼,院子里,浅野一健忍不住问道:“龙三,你能告诉我……”
“一键,我只能告诉你对惠子的死,我不会放弃调查。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这件事,好吗?”
浅野一健叹了口气,拍拍山木的肩膀:“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自己也要自宽自解,否则惠子去的也不安心。”
验收完安全房,刘泽之回到宿舍,一进门呆立在了客厅里:有人来过,还不止一个人!门边每次出门有意撒的灰尘上有脚印,来人是谁?干什么来了?他回身试着拉了拉门锁,如果他没有判断错,门也被人撬过。他草草吃了点泡饭,出门下楼,大门口对门卫说道:“这些日子忙,也没顾上宿舍这一摊,我告诫你们,别以为我不问,你们就懈怠偷懒。拿最近十天的出入登记我看看。上次凶杀案的事可还没完那,别往枪口上撞,自找倒霉。”
门卫陪笑道:“刘科长,你放心,不会的。这是登记本,您看吧。”
刘泽之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表面看起来做的还不错,收好了。”
“科长,您慢走。”
刘泽之以加班赶写验收报告为名回到了办公室。上午自己刚离开,山木和浅野就去了宿舍,还带着两名手下,停留了四十分钟,他们干什么去了?浅野还没有搬进宿舍,自老婆死后,山木龙三更是绕着宿舍走,难道自己杀山木惠子和酒井雄的时候,留下了什么破绽?山木应该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怀疑,否则自己就没有机会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了。他思前想后,目前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静等山木下一步的行动。可是山木龙三既然起了疑心,一定会严密监视自己的行动,这十多天来,他借故去过机要室查询,也曾两次设法拿到过电讯处按照规定必须马上销毁的密电抄报草稿,试图从中发现日本人卧底在重庆军统局本部的奸细“南极星”的蛛丝马迹,至今一无所获,如果从此保持静默,芒刺计划怎么办?
又是数天过去,山木暗地里窥视监视着刘泽之的一举一动,也是一无所获,刘泽之的举止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时不时约几个同事朋友喝酒,对负责改建安全房的公司敲敲竹杠,去那个漂亮的小孤孀家教那里学学日文。对山木,也一如既往的尊敬、亲热。即使是用山木“疑人偷斧”的眼光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可疑。山木也曾试探的问道:“当初你说已经找到了杀我妻子的凶手,两个小时给我答复。泽之,你是不是在骗我?”
刘泽之笑的无懈可击:“山木君,你说话可要凭良心。骗你有什么好处?当初你都失去理智了,只能拉着倪秘书一起先给你个定心丸,拉走你。你想啊,小野将军和李主任忙的焦头烂额,你再往枪口上撞,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好人做不得啊,为了继续调查,我去军医院找你和倪秘书,这才惹上一身的麻烦,也被当做嫌疑人关进了禁闭室,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寒心那。”
山木龙三只好笑笑不语。等到他恍然大悟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刘泽之可以安然脱身,那是因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屏障了他的思维:如果凶手真的是刘泽之,动机哪?
这天,小野平一郎派人命令山木龙三去司令部。一见面,小野递给山木一个档案袋:“你看看吧,市警署昨天送来的。”
这是市警署送来的一套一个七天前被处决了的杀人盗窃犯的整套资料,案情侦查、犯人口供、法院判决一应俱全,这个人犯是个江洋大盗,专偷豪门大户、银行金库、高档办公楼,两个月前在一次偷窃银楼时失手被发现,此人心狠手辣,枪法极准,杀死了两名银楼雇佣的护院保镖,自己也受伤被擒。此案曾经轰动一时。山木龙三自然也听说过,但是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日理万机的小野将军为什么会把这个给自己看。
小野看出了他的疑问,说道:“这里有一个附件,是这个犯人被处决的前夜会见家属后,主动提供的口供。”
山木龙三双手接了过来,原来这个人犯落网后,受尽酷刑,宁死也不肯说出这些年盗窃所得巨款藏在哪里。没想到执行死刑的前夜,按规矩回见家属,妻子向他哭诉说他的师弟卷着巨款跑了,一家人生计无着。此人大怒,主动向警官检举:被抓捕之前,他们师兄弟曾去76号高级职员宿舍踩点,发现那里和办公楼不一样,警卫徒有其表,来来往往检查的并不严,而且大部分时间楼里的人很少,油水却很丰厚,很多住在那里的人薪水不高,外财不少,还都自认为哪个毛贼不开眼,敢来这里作案找死,现款、金条、字画古董,都很随意的放在宿舍的抽屉柜子里,有的人甚至连锁都不锁。于是这两个师兄弟准备大干一场,谁知没等动手,就因在别处作案被抓获了。
在一次家属会见中,此人曾向师弟托孤,师弟用黑话暗语告诉他还是去了76号,但是师兄弟同命,也很不幸,一个女的突然回来了,只好藏在床底下。没想到这个女的并不是中国特工,而是一个日本人,藏了七八个小时后天黑了,想着只有一个女的,实在不行就来硬的打昏她,于是现身。谁知突然又来了个男的,不得已杀了这两个人,才得脱身。杀人和偷窃是不一样的,杀了日本人,总有一天会被缉拿归案,为避风头,马上就要远走他乡,只怕无力照顾师兄的家小。此人无法,只好把收藏赃物的地方告诉了这个师弟,让他拿了钱,花巨资疏通后,带着自己的家小远走高飞。谁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做出这样没有义气、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这个江洋大盗很明白,杀了两个日本人,76号绝对不会善摆甘休,上天入地也会找出凶手,自己供出这个凶手,就可以在死后借日本人的刀报复这个畜生师弟。
小野平一郎说道:“事涉76号,市警署把整套资料送了过来,我派秘书去查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由于这两个师兄弟在监狱里会面的时候,一直有警察在一旁巡逻,所以不敢深谈,具体的作案细节这个被处决的人也不是很清楚。我已经严令市警署缉拿凶手,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落网。惠子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山木龙三虽然仍有疑惑,却不敢再说什么,小野平一郎百忙之中还惦记着这件事,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立正致谢:“将军关爱,属下感激不尽,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好了,我答应过的,要给你做主。唉,天有不测风云,惠子……”
“将军,拙荆泉下有知,也会感激将军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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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宗籍
六月二十日,刘泽之来到提篮桥监狱,对特意在大门口等着他的王监狱长笑道:“不好意思,来晚了,怎么还敢劳您老兄大驾在大门口等候?”
“不晚不晚,是我来早了。我来接你,就不用登记了,省得麻烦。刘科长,我都安排好了,请进吧,先到我办公室里坐会。”
二人来到监狱长办公室,王洪英笑道:“会见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有什么话你们随便聊,不过……不能超过半个小时,请您谅解。”
刘泽之满口答应:“放心吧,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主要是给他送点东西,共事一场,兔死狐悲,唉,这个世道……这些东西托你给存着,别一次给他。”刘泽之递过来一个大手提纸袋。
王洪英监狱长想检查一下,有违禁物品好当面和刘泽之说清楚,又有点不好意思。刘泽之如何看不出来?索性笑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这是两条烟,两包奶粉,还有两身换洗的内衣。”
“没问题,交给我,刘科长放心吧。”
“对了,令尊的病怎么样了?这是两针盘尼西林,不成敬意。这个东西太难搞,以后我再想办法。”
王洪英连连道谢,作势要掏钱,刘泽之摁住他的手:“你老兄还和我客气?多照顾点我那个兄弟就行了。”
王洪英很给刘泽之面子,会见没有在专用的有人监视旁听的会见室进行,赵敬东被带到了看守值班室。一见刘泽之,赵敬东又惊又喜,百感交集:“泽之,没想到你居然还来看我。”
“我怎么能不来?前些日子太扎眼,想来没敢来,这不,过去二十来天了,我过来看看你。还好吗?人这一辈子,总有个沟沟坎坎的,走过这个背字就好了。”
“唉,说什么好那,得,你能来看看我,总算没有白认识一场。”
刘泽之劝道:“行了,别怨天尤人了,比比李明华,你该知足了。我给你带了两条烟,还有点吃的,王监狱长会陆续交给你。”
“谢谢你啊,兄弟。不过你这话我不爱听,我和李明华不一样,他是两面三刀的卧底,死了活该,我是冤枉的。”
刘泽之笑道:“什么卧底?哪来那么多卧底?你是冤枉的我信。李明华也未必不冤,这都是上峰为了交差,找个替罪羊。”
赵敬东叹道:“你啊,在你眼里就没坏人,还敢私下议论长官,唉,以后老哥哥不能护着你了,自己小心一点。你还不知道吧?李明华一直背着主任私下和重庆有联系……”
刘泽之吃了一惊:“是吗?那你不向主任汇报?争取立功走出这个鬼地方。”
“唉,怎么说那,一言难尽,我怀疑与李明华背着李主任与重庆联系也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思,怕弄巧成拙,又得罪了日本人,想私下调查……现在……泽之,求你一件事,我江湖上有个兄弟,叫张小丹,你能不能抽空见见他?当时想着自己人干不方便,就托他替我调查过李明华,调查结果还没来得及交给我,我就被关起来了,也许他那里能有证明我清白的东西。”
“你把地址给我,我尽量安排,能去我肯定去找他。老赵,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过些日子李主任气消了,没准就把你放出去了。”
刘泽之找到这个叫张小丹的江湖包打听,请他喝酒,这个人倒是不见外,一口一个“刘大哥”,说赵敬东曾答应收他进76号,所以他为赵敬东免费做了好多事,没想到瞎子点灯白费蜡。刘泽之笑笑装作没有听懂,问道:“老赵说以前他让你帮着调查过一个人,叫……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记性。”
“李明华!”
“对,就是这个名字。现在老赵蒙冤入狱,想洗清自己,这个人你查出点什么没有?”
张小丹大口喝了两杯酒,顾左右而言他,长吁短叹:“刘大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现在上海滩讨生活越来越不容易了,就快混不下去了……唉——”
刘泽之掏出几张钞票:“你先拿着花吧。”
张小丹攥紧了钱,却又讪笑着假意推辞:“初次见面,这怎么好意思?”
“让你拿你就拿着,客气个啥。”
张小丹掏出两张纸,上面写这些七拐八歪的文字:“这是我监视李明华的记录,还没有来得及交给老赵,您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刘泽之半猜半蒙的看完,很失望,全是些流水账,除了证明赵敬东的确调查过李明华之外,没有任何价值。他笑笑:“我拿回去再细看。老张,你先喝着,帐我结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回到宿舍,想到自接受命令,已经过去二十天了,芒刺计划毫无进展,刘泽之心急如焚。他又想起张小丹交给他的那张纸上,记录着有两次李明华居然跟踪监视过倪新,这是怎么回事?倪新和李明华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倪新也不是李明华能得罪的起的,刘泽之暗道张克清故意让自己看的几张李明华藏起来的便笺上的内容似乎也提到了倪新的名字。一个很久以来就有的疑问又一次袭上心头:李士群知道南极星的存在,这不奇怪,但是居然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可见南极星身份的保密程度。可是对南极星,倪新知道的似乎不比李士群少,这就让人想不通了。倪新……他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哪?张克清又有什么目的哪?
洪泽湖里的一个很小的渔村,只有四五户人家,还都有夏季捕鱼旺季船上的渔民,每隔三五日来这里上岸歇歇脚、修补渔船、渔网,然后就又上船离去,除非是湖中起了风浪,不得已来这里简陋的草棚子里避几天,平日就只有周成斌带着谢承新、刘林和船夫老赵四个人。湖里有的是鱼虾,每日里刘林做点简单的饭菜,谢承新给周成斌换药检查,除此之外,四人再无一事可做。数年来周成斌难得如此清闲,人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他给另外三个人讲各地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讲他少年时代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个月过去了,这天老赵抽着旱烟说道:“周站长,您是旗人吧?如果我没有猜错,您还是黄带子。”
刘林奇道:“什么是黄带子?”
周成斌拍了一下他的头:“小孩子家家,别插话。老赵,何以见得?”
老赵呵呵笑道:“提起您的母亲,您总是习惯性的称‘奶奶’,旗人才这么叫,他们叫祖母是‘太太’。还有,您称呼您的奶妈‘嬷嬷’,只有黄带子才有这个叫法。阿林,黄带子就是前清皇室的成员。”
周成斌笑笑:“那老赵你又是什么人哪?对旗人的风俗这么了解。”
刘林又忍不住插嘴:“皇室?就是满洲国溥仪他们家的人。站长,那您怎么会参加抗日?”
周成斌不禁失笑:“旗人不也是中国人吗?不能因为溥仪等少数人当了汉奸,就认为旗人都没骨气吧?”
刘林点头认可:“您说得对。就说我吧,我两个哥哥都是汉奸……赵大叔,你别笑,真的,我以前觉得丢人,没好意思说。但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咱们纵队前些日子路过我家乡,李队长给了我一天的假,我们族里的长辈们都夸我给刘家挣了脸。还说今年中元节族里祭祖,要祭告列祖列宗,公议开除我那两个汉奸哥哥的宗籍。”
周成斌脸色一滞,想说点什么,又习惯性的隐忍不言。刘林又提出一个请求:“站长,您能不能讲讲这几年的事,特别是在上海打鬼子的事,大家把您传的神乎其神的。”
周成斌心道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样的事怎么能说?他教训道:“你都满二十周岁了,也该成熟了,这些事情现在不能讲,泄密,即使是无心的,那也是要人头落地的。等以后吧,国土光复了……如果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活着的话。承新,什么事?”
谢承新过来报告道:“站长,重庆密电。”
周成斌走回船舱,拿出密码本译出密电,这封密电很短,一是问了问周成斌的伤势,二是告诉他芒刺行动尚无任何进展。言外之意很清楚,希望他能尽快重返上海投入工作。周成斌不由得叹了口气。身上的皮外伤因为创面过大,一直在发炎溃烂,左腿的骨折石膏还没有拆除,特别是心脏,心跳过快,打针吃药都控制不住,稍有剧烈运动就气促胸闷,喘不过气来,每天晚上数次被憋醒,必须起身坐着才能稍有缓解。这个状况回了上海,也是力不从心。他个人的安危算不了什么,可是这条命,是郭烜抗命、涉险,刘泽之冒着暴露的危险,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总要死得其所。
这个代号“南极星”的日谍到底是谁?重庆局本部如此催促,又是为了什么?自己的身体状况重庆是知道的,上海站又有郭烜领导,工作并没有瘫痪,重庆这么做,难道有不得已的苦衷?
谢承新走进船舱报告道:“站长,李智勇队长也发来了电报。”
按照规矩,李智勇的电报无需对谢承新保密,周成斌问道:“怎么说?”
“李队长说您命令他培训的九名行动人员已经培训完毕,请指示。”
周成斌想了想答道:“你现在就赶回去安排,带着这批行动人员分批潜入上海。电台设置好后,密电报告李智勇队长,而后静默,等待我或者郭副站长和你们联系。”
“是。那我走了,您这里需不需要再派个懂点医学常识的人过来?”
“不必,有老赵和阿林两个人就行了。我的伤势主要是恢复,也不需要太多的治疗,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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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重庆
六月二十五日,一所设在嘈杂弄堂里,只有三个年级,四间房子的初级小学校,学生不过百余人,老师更是只有三个人,郭烜,化名应耀祖,在这里做代课国文教员半个多月了。他白天教书,晚上寄身在附近一间只有几平米的三层阁楼上。乱世之中,作为一名因避战乱逃往上海,却与家人失散,不得已流落在此的小城市老学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找这么一个勉强糊口的职业已是不易。
这一天午夜,郭烜接到了杨爽转来的重庆毛人凤发来的密电,严厉催问芒刺计划的进展。命令他和他领导的上海站必须全力以赴,尽快查出这个奸细。并对前期工作迟迟未有进展,大为不满,责令他在半个月内必须有所进展,否则军法从事。
郭烜再三思量,刘泽之和自己不一样,在魔窟里生存,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何况此次营救周成斌、借刀除掉李明华、刘泽之又犯下大错冲动杀人,这一系列事件能涉险过关已是万幸。一定还会有没有抹干净的蛛丝马迹,时刻威胁着刘泽之的安全。芒刺计划,刘泽之肯定已经尽了全力,再次催促,也许会让他乱了方寸,铸成大错。
对毛人凤这个长官,目无下尘的郭烜颇多腹诽,这也是他初见当时身份是毛人凤秘书的刘泽之,不分青红皂白,当头就给了他一个大钉子碰的原因。对刘泽之,也多少有点心病……可是郭烜深知国家蒙此大难,这场战争,不是他郭烜一个人的战争,个人的喜怒哀乐,面对民族大义,必须让路。
重庆局本部如此急迫催促要找出这个日谍,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该怎么办?最后,一夜未眠的郭烜决定自己冒险动手,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他自己的这条命。
重庆军统局本部,枣宜会战的硝烟散去一个多月了,震动各界的张自忠将军殒命沙场的余波也渐渐平息。戴笠、毛人凤等军统高层面对的困局却越来越无法回避。中日投入重兵的枣宜会战,中方将士虽然顽强抵抗、浴血奋战,却还是以伤亡十一万人、其中阵亡三万七千人、宜昌枣阳陷落的代价处于下风,日军阵亡七千,兵锋直逼陪都重庆。
大战方熄,一封情报摆在了中方最高军事长官的案头:张自忠将军与重庆联络的密电码居然在战前就被日谍破译,致使中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番严查下来,泄密的最大嫌疑居然是随军行动的军统情报机关。而攸关战争胜负的其他情报,例如部队的指挥官、番号、出发时间、给养状况也多有泄露,这让军统情何以堪?如果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查出潜伏在军统局本部和其他军政机关的日谍情报网,何以对前方阵亡的将士?何以对最高长官的诘责?戴笠震怒之下,颁下严令:命令军统上海站、南京站、武汉工作组、东京站等所有有关机关,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协助总部查获这个心腹大患!这就是紧急程度一再升级的芒刺计划,这个埋藏在陪都的谍报网不除,戴笠如芒在背。
毛人凤最初接受查找日谍南极星的任务,不过是因为军统局本部有一个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卧底,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在枣宜会战中已经发现了泄密事件,所以必须追查。谁料想事情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泄密一再发生。在重庆,居然有一个触角已经伸到各个机关、各行各业的日本谍报网,这还了得!一番分析,毛人凤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连李士群也只知道南极星的存在却不知此人是谁,可见南极星在整个日本谍报网中的位置之重要。如果能找出这个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摧毁整个谍报网,拔掉这根芒刺,挽回军统的面子。这是目前最有效、也最有可能走通的捷径。因此,毛人凤不顾上海站有可能蒙受巨大损失的风险,一再严令催促。另一方面在重庆也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布下多路人马查找侦破。
秘书送来了周成斌发来的密电,得知周成斌最少还需要半个月时间的休养才能重返上海,毛人凤当即决定派遣特派员带人潜入上海,执行芒刺计划。不是对郭烜的能力有所怀疑,而是……郭烜对自己这个长官,一向颇多微词,他焉能不知。只是国难当头,人才难得,为国惜才,他才不得不一再优容。
孙文凯,军统情报二处上校情报专员,一个四十出头的职业军人,黄埔出身,参加过十年内战,在第一线摸爬滚打,从少尉排长一路升至中校团副,江山籍人,戴笠和毛人凤的同乡,五年前被戴笠延揽进入军统,一直奉命执行各种临时紧急任务,人称军统“灭火队员”。奉命来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立正待命。毛人凤问道:“带往上海的队伍组织好了吗?”
“回毛先生的话,一个星期前就组建完成,所携物资均已配发到位,一直在等待出发的命令。”
“好,两个小时后出发。芒刺计划,拜托了。”
“毛先生言重,属下愧不敢当。属下一定全力以赴,完成芒刺计划。不成功便成仁。”
毛人凤拍了拍孙文凯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的心放下了一半。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全力执行芒刺计划,上海站其他工作你不必分心。你此次奉命前往上海,是戴老板亲自点的将,这一点你要和郭烜说明白。”
外表看着粗乎豪放、不拘小节的孙文凯实则心细如发,深通人情事故,他很清楚在郭烜心目中戴笠和毛人凤的分量,不啻天壤之别,并不点破,很明了地答道:“请毛先生放心,属下一定尊重郭副站长,虽然属下和他素无往来,但绝不会因为个人好恶影响大局。”
毛人凤点头道:“郭烜这个人,恃才傲物,清高,目无下尘,不过民族大义,他不会含糊苟且。还有什么要求?”
“是。风闻我们在76号有一个代号八十六号的卧底,属下可否和他取得联系?”
毛人凤答道:“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你不需要直接和他联系,有事通过郭烜联络吧。”
多说无益,孙文凯又行了个军礼:“如果毛先生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去吧,我伫候捷报。”
七月一日午夜,郭烜一连接到了两封密电,一封是周成斌发来的,说是已经派遣受过一个月短期特工训练的三个行动小组潜入上海,联系人是谢承信。对这份密电,郭烜一则以喜:受过培训,即使是短期的,工作起来也比新人强得多。经过前两次抽调人手,李智勇手下的职业特工损失殆尽,他还一直在想第三次重建的这三个行动组能否胜任大上海的谍报工作。没想到周成斌思虑周详,提前做好了安排;一则以忧,芒刺计划如此紧急,周成斌却还是不能重返上海,电报里虽然一字未提,但是可以想见他的伤势仍未好转。唉,洪泽湖的那个孤岛上医疗条件有限,能不能潜入上海接受治疗?郭烜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芒刺计划毫无进展,这个关键时候,周成斌一定不肯因自己的原因再增加上海站的负担。
重庆毛人凤的密电却让郭烜有点不满,派遣特派员来上海,莫非信不过我郭烜?这个特派员还带着七八个人同行,毛人凤难道不清楚情报战不是打群架,人越多越好这个简单的道理?孙文凯,此人虽素未谋面,倒是听说过几次,我倒要看看来人有何过人之处。
接到郭烜的召唤,杨爽打着为自己亲戚的孩子打听入学报名的情况,来到郭烜代课的学校。“应耀祖应先生在吗?”
学校唯一的一名校工用手一指:“那位就是,刚从教室里下课出来的。”
这所小学只有一间兼做传达室的办公室,郭烜和杨爽来到孩子们活动上体育课的所谓操场——三楼天台。郭烜接过杨爽递过来的香烟,借着杨爽给自己点烟的机会,塞给杨爽一张很窄的字条:“为了执行芒刺计划,重庆派了一名特派员,孙文凯。这是联络地点和暗号,今天晚上你和他联络。”
杨爽看完,把字条摁在了烟斗里,点燃烟斗抽了两口答道:“我记住了。您不见见他吗?”
“我不见他了,有什么事情让他通过你和我联系。我倒要看看他从何入手完成芒刺计划。”
杨爽深知郭烜这个老师的为人,外冷内热,对看得上眼的,倾心相交,对看不上眼的,从来不屑于虚与委蛇。如果说有缺点,这就是郭烜最大的缺点吧。他劝道:“此人初来乍到,我们不帮着他,他从何入手?芒刺计划事关重大,您看……”
郭烜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先听听他有何高见,然后转告我,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您还是见见他吧,时间太紧,万一来的是个庸才,您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呆着去,省的出了事,还得为他们承担责任向上峰交代。如果能帮得上忙,多几个人手也是好的。”
杨爽殷殷相劝,当着学生的面,郭烜也不好固执己见,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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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节外生枝
七月二日,书店联络站库房里,杨爽和孙文凯接上了头,郭烜随后才到,见到孙文凯,上下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杨爽沏好两杯茶,自去外面看守警戒。孙文凯笑道:“久闻郭副站长大名,没想到此次居然有机会能在副站长麾下为国效力,幸何如哉。芒刺计划事关重大,孙某能做些什么,请长官尽管吩咐,只怕属下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能力又有限的很,力有未逮。请郭副站长不弃愚鲁,指教点拨一二。”
孙文凯这番话完全把自己放到了下属的位置,论起来郭烜和孙文凯军衔同为上校,郭烜是上海站的副站长不错,但是孙文凯是重庆派来的特派员,二者身份、地位相当。较起真来,孙文凯代天巡狩,郭烜还稍有不及。郭烜不由得和缓了几分脸色,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好说。”
孙文凯品了口茶,叹了口气,脸上大有忧色,低声说道:“临行之时,戴老板特意拨冗召见,谆谆叮嘱。郭长官您是知道的,此次泄密事件,军统大失颜面尚在其次,潜藏在陪都重庆的这个日本谍报网不除,何以对枣宜会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士?郭长官您是老板手中的王牌,心腹爱将,危难之际,您不为戴老板分忧,谁来分忧?”
孙文凯提到了戴笠,郭烜微微动容,也喝了两口茶,说道:“特派员言重了,郭某办事不力,戴老板虽尚未责罚,可是扪心自问,惭愧难当。特派员受命前来,郭某愿与特派员精诚合作,完成芒刺计划,以解君忧,告慰烈士们的亡灵。我们商量一下从何入手吧。”
孙文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君子可欺之以方,古人诚不余欺。“请郭长官说说安排,属下好遵命照办。”
郭烜笑道:“行了,大家虽然萍水相逢,可是从现在起,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就叫我老郭,我也别一口一个特派员了,失礼僭越,称呼您一声‘文凯兄’了。”
二人初步商议后,决定设法让这个南极星动起来,郭烜主动说道:“我们必须搞出点大动静来,日本人在枣宜会战中占了便宜,本月十五号要在上海召开庆功会,炫耀武运长久,枣宜会战的最高指挥官之一山胁正隆也会出席。我准备搅了他们的局。我会亲自指挥,并将有意现身,而后失踪。再一次被羞辱的小野平一郎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抓捕我。而我的下落将会分别透露给毛先生怀疑的十数个嫌疑人,而后要做的就是按图索骥,分别监视。”
孙文凯低头想了片刻答道:“郭长官……老郭,你这个设想不错,只是你的安全如何保证?这个庆功会一定会戒备森严,如果我们不能击毙山胁正隆或者其他日伪重要人物,就起不到激怒小野这个老鬼子的目的。”
郭烜一笑摆手:“我的安全你不用考虑,干我们这行的,又正逢这么个年代,这条命本来就攥在阎王爷手心里。至于击毙山胁正隆的把握,你可能知道,我们在76号有一个卧底,代号八十六号,他将在整个计划中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周站长有句话说的不错:八十六号是个很优秀的特工。我相信他会及时把小鬼子庆功会的警力部署、暗哨的位置等搞清楚的,而且也会搞到入场证件,设法提前把武器带进会场。市警察厅也有我们的人,但是请你谅解,按照纪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
“这我理解,临行的时候我问过戴老板和毛先生,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八十六号只能通过你联系。”
第二天,一上班刘泽之就被李士群叫到了办公室:“这几天忙吧?”
刘泽之答道:“第一批四处安全房验收完毕,移交给倪秘书了。不忙。”
“那就好,我交给你个任务,日本盟友召集满洲国和我们南京政府,在新京搞了个情报工作交流会,76号也要去人,你和电讯处的张克清、技术鉴定科的毛骏一起去吧,明天就走,往返估计需要二十多天,去把工作交接一下。你不是懂点日语吗?就由你带队。”
刘泽之一愣,二十多天?芒刺计划怎么办?推辞不去?理由哪?李士群看出了他的情绪,问道:“怎么了?有困难?说来听听。”
刘泽之赶紧掩饰:“没有,这是美差,上海这么热,我这是公费去东北避暑。只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会落到我头上。我还以为上次惹您生气,把我关进了禁闭室,您以后都不会再……”
李士群不由得笑着训斥:“小混蛋!知道我护着你,就少给我惹点事!”
“就怕开的是情报交流会议,我一个后勤人员,去了给您丢人。”
“这倒不要紧,一是你懂点日语,日常会话没问题,也省得再带翻译了。再者有张克清这个电讯人员、毛骏这个技术鉴定人员在。而且说白了,什么交流?各有各的道,怎么交流?你趁着个机会多结识一些人,开开眼界,倒是正经。古人说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李士群的口吻像是在教育自家亲近的晚辈,刘泽之陪笑道:“谢谢主任错爱关照。请主任放心,属下下次一定不再给您添事,不再胡说八道,也不再到处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更不敢随意乱走胡行了。”
“下次?你还想着下次?再有这么一次,直接送上刑场,省的气我。下去准备一下吧。”办完必须的交接,和一同前往满洲的张克清、毛骏会面后,刘泽之才得以从76号里脱身,等他通过死信箱约见,见到郭烜,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二人在一家早点店里见了面,刘泽之要了一碗双浇大排面,而清寒教师身份的郭烜只要了一碗最廉价的阳春面。听刘泽之说了这个意外的变化,郭烜眉峰一蹙,心下焦急,这可如何是好?眼见郭烜低头吃面,没有说话,刘泽之主动说道:“我想过推辞,可是实在找不出交代的过得去的理由。在76号,我有一个弟弟,可是以他的个人能力和地位,完全没有办法胜任。”
既然刘泽之这么说,一定是没有办法挽回,事已至此,多说何益?郭烜几口吃完了面,说了一句:“你去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话一说完,即起身离去。
上海市警署的那个卧底是重庆局本部为了加强上海站的力量,特意指示从南京市警署设法平调到上海,地位虽然不低,可是事关山胁正隆亲自出席的日军庆功会的安全保卫,市警署也就是负责外围警戒,所有的警察都进不了现场,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思来想去,郭烜只能决定改变计划,决定待山胁正隆抵达上海后,找准时机,在他下榻的住所或者路上狙击。他想到了周成斌。周成斌是军统三大王牌杀手之一,远程狙击能力更是无人能比。这样做,虽然比之在庆功会现场当众击毙山胁正隆,对小野平一郎等人的震撼程度要低得多,可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打定主意后,郭烜和孙文凯二次会面。听完郭烜的想法。孙文凯先是点头同意,又补充道:“老郭,戴老板很少说出‘不计一切代价’这六个字,而总是教导我们不惧牺牲,可是决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因为我们的特工是团体最宝贵的财富。这一次召见我却说出了这六个字,可见芒刺计划的急迫和重要。我知道你和周成斌站长私交甚笃,狙击成功后,周站长有可能……”
郭烜心中一寒,是啊,大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山胁正隆携枣宜会战之大功,风头正盛,警卫措施自然密不透风,周成斌此举,无异以身饲虎,狙击成功,有伤在身的他也很难全身而退,可是……郭烜狠狠心答道:“军人马革裹尸,是天职,也是无上的荣光。我想……以身殉国,周站长想来必不敢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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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再起波澜
七月五日傍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渐渐逝去,船舱里,刘林在周成斌的指点下学习发报、收报、入门级的密码破译。刘林兴致勃勃,不肯罢手,天色全黑之后,又点亮了油灯,边学边问。周成斌拍拍他的头,笑道:“行了,一天吃不成个胖子,今天就到这里。听老赵说今天晚上湖里会有大风浪,你收拾一下,我们都到岸边茅屋里住吧。”
刘林答应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崇拜的说道:“周站长,您到底有多少种本事?我真是服您了,电讯技术也如此出神入化,可惜以后未必再有机会指点我,要是能跟在您身边就好了。”有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哥哥,那就死而无憾了。
周成斌笑道:“天外有天,我这点电讯技术也就是入门级的,你没见过真正的高手。”刘林按照程序,有条不紊的收拾好电台、天线,装入箱子里。周成斌前一天才拆除了左腿的石膏,走路还必须拄拐,刘林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箱子走回茅屋。
午夜时分,刮起了大风,洪泽湖里的浪也越来越大,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又下起了大雨,风借雨势,天地间一片苍茫,茅屋被飓风吹得咔咔作响,摇曳抖动。周成斌披衣起身,一阕辛弃疾的千古名作突上心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旋风袭来,几簇茅屋上的茅草被卷走,窗棂也折断了两根,如麻的雨点漏进房内,船夫老赵也被惊醒,赶紧起身说道:“周站长,你怎么起来了?你腿不方便,快去躺着,这有我那。阿林,醒醒。”
睡梦中被叫醒的刘林点亮油灯,帮着老赵七手八脚的找东西接水,把室内怕水的东西往不漏雨的地方转移。老赵安慰道:“周站长您别担心,这场风浪虽然来势凶猛,但不会持续很久的。我估摸着天大亮的时候就会减弱。我们住的这座茅屋是今年新盖的,用的是杂着麻刀的土坯,没事的。实在不行,我们就下地道。倒是村里其他几座茅屋,有可能倒塌。”修建这座茅屋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李智勇命人先挖了一个危急情况下可以藏身的地道,地道口巧妙地设计成了供奉着关老爷的佛龛。
周成斌随口问道:“现在村里到底都住了那些人?”
老赵算了算答道:“这场风浪一来,有些人来这里避风,我昨天傍晚转了转,西头那对小两口来了,东面一座茅屋里还是住着裴老大父子,另外一座茅屋里来了以前没见过的兄弟两个,也是打鱼的,我攀谈了几句,没问题。估计天亮了,还会有些受损的渔船靠岸休整。”
忙碌已毕的刘林直了直腰,说道:“周站长,今天这个情景,到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两句诗,说什么下大雨茅屋漏了,茅草被风卷走了,一个老头想盖好多房子什么什么的。”
周成斌哑然失笑:“阿林,你上学的时候一定不是个好学生,经常挨老师的手板吧?胡说些什么哪?那是诗圣杜甫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聚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什么声音?老赵,你听——”
风雨中隐约传来马达的声响,渔民的渔船大多都是人工摇橹,极少数富裕的也不过是用最简单的柴油马达助力,而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达声却是以汽油为动力的,难道是洪泽湖巡逻的汪伪水上缉私大队的缉私船?缉私大队主要的任务就是敲诈强征渔民的鱼税,这么大的风浪,他们不在岸边码头避风停靠,来这么偏僻的小岛上干什么?还是刚成立的专门对付洪泽湖周围忠义救**、新四军游击队等抗日武装的日军巡逻队?周成斌脸色变的凝重起来。他命令道:“老赵,赶紧收拾现场。”
老赵一边动手,一边说道:“周站长,您腿不方便,快下地道。阿林,你陪着周站长下地道,做好战斗准备,这里有我应付。”
周成斌知道身上的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刑讯伤,而自己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洪泽湖里风里来雨里去的渔民,点头答应:“好,把电台和其他所有看着不像是渔民该有的东西都搬进地道。老赵,让阿林陪着你,我们那艘船不是一个人可以打理的。阿林,一切听你赵大叔的。”
一艘铁质巡逻艇停靠在小岛上,艇上下来一个中国人、两个日本人。这是日军新组建的洪泽湖警备巡逻队,在飓风中偏离了航向,艇上发动机的马达又坏了一个,在风浪中漂浮了半夜,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岛,更让他们欣喜的是岛上居然有人。三人一眼看中了最靠水边、也最牢固的那座茅草屋,冒着大雨走了进来。唯一的那名中国人赵泓说道:“哎,老头,你的好运来了,皇军要在这里避避风雨,给我们烧点热水喝。”
日军少尉久源笑着掏出几张储蓄票:“你的,辛苦了,这是给你的。有吃的没有?”
老赵忙笑着点头:“有的有的,皇军稍等一会。阿林,你去烧水,再搞点吃的。”
刘林答应了一声,不大一会,端出来半盆粗糙的二米饭和一碗咸鱼、一碟虾酱。饿坏了的久源三人也不挑剔食物的粗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喝着粗瓷碗里的开水。赵泓扭脸一看,墙边有一个十斤装的陶制酒坛,问道:“这是酒吗?”
老赵答道:“是的,不过不是好酒,是最便宜的白干。”
嗜酒如命的久源很是高兴,又给了老赵几张储蓄票:“我的,买了你的。”
老赵拿着钱,笑的两眼眯成了缝,赶紧打开坛口的封泥,又让刘林端出一盘子腌莴苣给他们下酒。
大半坛子酒进肚,天色大亮,雨小了一些,风势却没有减轻的兆头。门口传来敲门声:“赵大叔,我是阿牛,我的茅屋半边顶被风刮没了,实在不能住了,我和阿彩到你这里避一避。”
刘林打开门,村西头的一对小夫妻抱着被子和几件衣物急急忙忙闯了进来,阿彩说道:“赵大叔,耐的房子很可以,尴尬的大风,捂得好死,楞是要好看,龌龊得来,侬个短命房子格……”*这才看到房间里还坐着两个穿军装的日本人,和一个陌生的中国人。阿彩吓了一跳,躲在丈夫阿牛身后不再说话。
半醉的久源虽然听不懂一口吴侬软语的阿彩说的是什么,却只觉如乳莺初啼,好听得紧。他细细一打量,眼前这个女子肤色微黑,身材苗条健康,一件半旧的青色印栀子花细布短衫被雨水浸的半湿,紧裹在身上……他站起身来,晃了两晃,走了过去。
老赵已知不好,板起脸来说道:“我这里没地方,赶紧走!”边说边用身体挡在阿牛小夫妻和久源中间,用手把阿牛向外推去。
久源拨开老赵的手,狠狠一把推开阿牛,一把抓住阿彩的手:“别怕,我的,好人,陪我喝酒,给你钱。”
阿牛冲上前来拽住久源的胳膊:“你要干什么?放开她!让我们走!”
“你的,想走就走吧,我的,和她喝酒,一会喝完了,睡觉,给钱,然后就让她走!”
阿牛气急,就想拼命!赵泓和那名日本兵掏出手枪,威胁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军看上了你老婆,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又不是不给你钱?!快滚!”
久源抱住阿彩,阿彩哭着无力的挣扎着,久源一把撕下了半个袖子,把阿彩摁倒在地,阿牛骂道:“畜生!畜生!天打雷劈的畜生!!”
赵泓一脚踹到阿牛,猛踢两脚,那名日本兵倒拖着阿牛的腿,向外拉去!
老赵和刘林对看一眼,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但是他们的武器都藏在地道里,赤手空拳,怎么办?
没等老赵想出主意,久源已经脱去了上衣,阿牛也被拖到了屋外,打昏在地。
刘林再也忍不住了,抄起一个板凳,拼尽全力,狠狠的砸在久源后脑!板凳碎成几块,久源闷哼了一声,回手一摸,一手是血,他怒骂着就要掏枪,刘林飞起一脚,踹中他的面门,赵泓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冲着刘林就是一枪!
老赵一把推开刘林,刘林重重的撞在土墙上,土坯、灰尘飘散而下,土墙晃了两晃,塌了半壁。
那名日本兵也反应过来,来者不善,对手绝对不是普通的渔民,他冲出房间,隐蔽在半截土墙后,瞄准了老赵。
突然之间,佛龛轰然倒地,周成斌手中的枪抢先发言,一枪击毙了这名日本兵。老赵只听得耳边‘嗖’的一声,周成斌喊道:“接枪!”
老赵抬手一抓,一直点四五手枪在手。赵泓看势不妙,连开数枪,击伤刘林,向外逃去,周成斌又是一枪,正中赵泓的后脑,他向前跑了两步,倒地死去。此时,被砸倒在地的久源冲着周成斌开火,重伤之下,三枪都未命中,最后一枪左腿有伤的周成斌没能避过,擦着了他的右臂划过!几乎同时,老赵一枪打穿了久源的眉心,近距离的准确命中,久源半个头盖被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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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爆炸
老赵查看着刘林的伤势,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肩,伤的不轻。刘林年轻要强,咬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老赵又回头问道:“周站长,您怎么样?”
“我没事,右臂擦伤,子弹没有留在体内。老赵,去地道里把药拿出来,给阿林初步处理一下。”
在雨中被浇醒了的阿牛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抱住妻子痛哭,夫妻俩哭了一会,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呆呆的不知所措。半响,阿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成斌答道:“和你一样,中国人。阿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马上去通知岛上所有的人马上离开,近期内不要返回这里。通知完之后,你再回来,帮着你老赵叔把大石头绑在这三个人的身上,沉入湖底。老赵,砍断巡逻艇的缆绳,让它随风飘走。阿牛,千万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泄露一个字!”
半个多小时后,阿牛等人的三艘渔船冒着大风驶离小岛。周成斌说道:“老赵,阿林的伤需要治疗,我们也走,去找李智勇队长。”
七月六日晚上,郭烜收到李智勇发来的密电,告知谢承新带队的三个行动小组已经顺利潜入上海,随时可以启动。随便也提了一下周成斌三人湖中遇险,周成斌再次伤到右臂,刘林受了重伤一事。销毁密电,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天不佑我,芒刺计划步步受阻。刘泽之被派遣去了东北,不得已改变计划,由现场发难改为远程狙击,谁知尚未告知周成斌,周成斌却又一次意外受伤,而且伤的还是右臂。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冥冥之中,上苍的提示?转念一想,郭烜对自己居然如此患得患失感到可笑,这是怎么了?这不符合自己一贯自信的性格啊。他打定主意,遇到再多的险阻,也要把芒刺计划执行下去。
七月十三日,市警署里的卧底阮波传来消息:山胁正隆即将抵沪,下榻在国际饭店。十五日上午九点的庆功会会场设在海关俱乐部花园。届时,各国驻沪领事、各大机关的头头脑脑、各大媒体记者、富商巨子、所谓的“社会各界”代表、有功将士的代表、殉国将士的遗孀等等都要出席。郭烜知道这个曾掩护过刘泽之,成功遮掩76号离奇命案的战友能做到的仅限于此,剩下的就要全靠他自己了。
三个小时,郭烜对着地图不言不语,直到孙文凯走了进来:“老郭,我手下一个叫孔文清的,混进已经戒严的海关俱乐部花园,现场勘测了一下,那个地方已经不可能再做什么手脚了。看样子只能在路上动手了。”
郭烜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从国际饭店到海关俱乐部花园,安和寺路是必经之路。你看——只有这两个地点可以埋设炸药。唉,红房子百货顶楼有一个很好的狙击点,可惜的是我怎么算,直线距离也超过了六百米,快七百米了。这个距离狙击,我没有把握。”
“是啊,以我个人的能力,有效狙击距离也在六百米之内,七百米……除非周站长在上海,由他出手。一百米的差距,也就是王牌杀手和普通特工之间的差距。”
郭烜笑了一下:“六百米,只能算一个普通特工?你要求太高了,起码应该算是一个很优秀的狙击手了,不过要达到周站长的水准,八百米内十拿九稳,那要靠天赋,你我都不具备这种天赋。不说这个了,你看看在哪个地点埋炸药更有把握?”
孙文凯暗道郭烜开这么一句玩笑,对自己应该是逐渐接受认同了。他仔细考虑了一会,答道:“两个地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地点人口密度太大,山胁正隆的车速不会很快,但是全是柏油马路,没办法公然刨开路面,炸药只能埋在这两口污水井里,威力不容易发挥,且很容易伤及无辜。另一个地点倒是僻静,道路也是简易的石子路,可是山胁正隆的车速不会很低,爆炸启动的时机必须分秒不差。而且……地形开阔,没有障碍物,事后的撤离是个很大的问题。”
“是啊,这也就是我委决不下的原因。如果我露面后不能安全撤离,后续的行动就根本谈不上了。”
孙文凯仔细看着地图,过了一会说道:“如果你问我的意思,我建议在第一个地点动手。理由吗,这个地点地形复杂,脱身容易。有利于后续计划的执行。而且即使由于威力所限不能炸死山胁正隆,也足以让敌酋胆寒,对您实施追捕。至于伤及无辜……顾不上了。”
“也只能如此了。老孙,我们把声势搞的大一点。除了你带来的人,我再交给你三个行动小组,一同出击。目标除了途中袭击山胁正隆,海关俱乐部花园现场也要有动静。”
孙文凯拿起放大镜,仔细研究了海关俱乐部花园四周的地形,说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七月十五日上午八点,三辆汽车停在了国际饭店大门口,一行人走出饭店,几个人径直上了第一辆车,其余几个穿军装的,稍作停留也分别上了第二、第三辆车。马路对面一座银行的办公大楼房顶上,杨爽拿着望远镜望去,三辆车里后两辆拉着窗帘,看不清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第一辆车里除了司机,前排坐着一名保镖模样的人,后排坐着的应该是两名随从。他对楼下公交站台上一个等车的人发出了暗号。三辆车向海关俱乐部花园方向驶去。
很快,汽车行驶到了安和寺路,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区,路面很宽,但是有轨电车占据了近一半的路面,又恰逢工人职员上班、学生上学高峰,人流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为了以示与民同乐,事先并没有进行交通管制,但是各种暗哨、明岗随处可见。车辆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早已埋伏好的谢承新摁下了开关,引爆了炸弹。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升起,两团黑烟弥漫开来,车队里后两辆车被黑烟笼罩,凄厉的警笛声响起,警察跑向汽车,各个暗哨也掏出佩枪,狂奔警戒。车队里的第一辆车却未做任何停留,加速驶离了现场。
山胁正隆前往庆功会会场途中的的警戒是由军警宪特组成的联合行动小组负责的,这一段76号恰好由以前军统的叛将,现任行动队第二组组长的段文涛带队。他一眼看到一家茶楼上郭烜的影子一晃而过,大喊一声:“郭烜!郭烜在那边!你们几个跟我来!”
闻听上海名列前茅的通缉要犯郭烜出现,现场许多机警的特工、警察反应过来,冲向茶楼。十多人冲进茶楼,吓得本已被爆炸惊着了的茶客们更加慌张,有的瘫坐在座位上不能起身,有的尖叫着想冲出茶楼。段文涛带人一马当先冲上二楼,郭烜却已不见了踪迹。他喝道:“封锁茶楼前后门,谁也不准离开!老板!老板在哪里?”
一名五十来岁,秃顶,穿着长衫的胖男人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长官……我就是掌柜的。”
“楼上的人哪?去哪了?说!”
老板吓坏了,一头冷汗,声音发颤:“谁啊?长官您指的是谁啊?”
“就是坐在这里的,一个男的,高个子,穿一件灰衬衣!”
“来这里喝茶的……都都都是男的,我不知道……”
段文涛用枪顶着老板的头:“你装傻,是吧?”
“没有……不不敢不敢……”
一名岁数很大的老警察指着一扇关闭着的门问道:“老板,你别急。说清楚了,就没你的事了。这扇门通到哪里?”
老板惊魂稍定,说道:“我这家茶楼是和旁边的裁缝店合租的房子,那边就是裁缝店。这扇门一般不开。不过,裁缝店的老板前几天老娘死了,奔丧去了……”
已经有人踹开那扇门,楼上楼下一通搜查,哪还有人在?段文涛很沮丧,命令道:“老兄,这里所有的人你都带回警署吧,这个老板我带回76号。”
海关俱乐部花园日军枣宜会战庆功会现场,李士群和小野平一郎作为嘉宾亲临现场,当然李士群此来更是为了现场指挥警戒。听到汇报:山胁正隆的车队途中遇袭。李士群大吃一惊,山胁正隆再有个好歹,他这颗人头真的有搬家的可能。他马上命令倪新、田成羙赶往爆炸现场。自己也匆匆离开庆功会现场指挥办公室,来找小野平一郎。刚走到门外,突见众人一阵欢呼,军乐队开始演奏,记者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几名手持鲜花的中学生跑向主席台方向。一身笔挺戎装、将星闪烁、军功章胸前排列成行、满面笑容的山胁正隆一边向人群招手,一边走向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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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南极星
庆功会开始了,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上海市政府的代表首先讲话,欢迎各位贵宾的光临,随即是各国领事捧场恭贺。而后主角山胁正隆充满激情的登台演讲:“诸位,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在大上海会面。今天看到的一切都让我倍感亲切,上海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和许多来宾一样,我也是喝着黄浦江水长大的,在这里度过了我难忘的少年时代。我很高兴的看到在日中两国各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共同建设中,上海变得越来越繁华,成为大东亚共荣圈建设的楷模和范本……”
一声清脆的枪声击破了虚假的歌舞升平,没等现场警卫做出反应,不同方向的狙击手一同发难,子弹从最少四个不同方位飞来。现场不停的有人受伤倒地,小野平一郎严令数十名警卫掩护强自镇定的山胁正隆退入室内。李士群一方面组织还击,一面命令警卫拉网搜索,看准子弹射来的位置缉捕狙击手。
眼看精心设计的粉饰太平的正剧变成了这样一幅模样,山胁正隆大怒,痛斥76号、上海警署、上海警备宪兵团等军警宪特机关首脑颟顸无能,贻误大事!如果天良发现稍有廉耻就应该剖腹谢罪!话里话外还捎带上了小野平一郎。骂的众人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倪新、田成羙回来向李士群复命,山木龙三和浅野一健也来报告现场损失情况,才算是暂时转移了山胁正隆的雷霆之怒。倪新报告道:“二位将军、李主任,爆炸现场搜查完毕,没有抓到活口。据统计,山胁正隆将军车队的成员二人死亡,二人重伤。现场还有一个市民死亡,七八个路人被波及受伤。段文涛看到郭烜出现在现场,这一点得到了另外两名特工的证实。可惜让他跑了。”
山木龙三报告道:“将军,我们生擒了一名狙击手,准备马上审讯。还有一名狙击手逃走,两名被击毙。参加庆功会的贵宾死亡两人,受伤的多达二十多个。也不都是枪伤,人群猝不及防,发生了踩踏。麻烦的是这两名死者一个是意大利驻沪副领事,另外一个是瑞士的银行家。还有几名外国记者也受了重伤。据现场发现的那名死亡的狙击手使用的狙击步枪分析,这支枪和郭烜击毙三浦仁和用的枪属同一型号,这些狙击手应该是军统的人。”
山胁正隆拍案大怒:“这就是你们嘴里说的万无一失的安保措施?途中爆炸还不算,现场居然又发生如此恶**件,岂有此理!郭烜?不就是那个通缉犯吗?还没有抓住?前线将士在为大日本帝国流血,你们在干些什么?!看个人看不住,威廉史密斯大摇大摆的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好不容易抓了个人也看不住,那个叫什么的军统站长从医院里毫发无伤的跑了!大日本帝国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真不愧军统给你们定的价格:黄金一钱,白银一钱!我看这个价格都定高了!一文不值的废物!我警告你们:给我把那个现场指挥,和我作对,一天之内两次要取我性命的郭烜抓住!否则我要你们的脑袋!”
被山胁正隆当着许多部下的面大加斥责,小野平一郎极为不满。无奈山胁正隆官拜中将,军衔高着自己一级,枣宜会战又立下大功,风头正劲,只好隐忍不语。郭烜,这个该死的支那人,一定要抓住他,一雪前耻!
庆功会被搅局后,不到一个小时,苏州河一艘木船上,孙文凯和郭烜话别:“老郭,我们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重庆局本部的了。一路上注意安全。你说南极星会上当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上海这里交给你了,等重庆挖出南极星这个日谍,周站长也就伤愈归队了。你我一起回重庆,到时候再见。唉,此次行动最可惜的是没有趁机要了山胁正隆这个刽子手的姓名。说起来也不能怪杨爽,谁想到这个狡猾的老鬼子,居然在第一辆车上。上海风高浪急,小野、李士群受此挫折,一定会疯狂报复,我们要不停地给对手希望,让小野这个老鬼子无限接近目标,却又总是功亏一篑。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把握,估计我们会受到一定的的损失,这付担子不轻。”
几乎与此同时,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召开联合办公会议,布置抓捕郭烜。小野铁青着脸:“诸位,山胁正隆将军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区区一个军统上海站,搅得大上海鸡犬不宁!这是我的耻辱,也是在座诸位的耻辱!我已经立下了军令状,十日内擒获郭烜。请大家齐心协力,精诚合作,抓住这个该死的郭烜,死的活的都行,剿灭军统上海站!否则,我要严肃军法,勿怪言之不预!”
会后,李士群单独留了下来,说道:“将军,虽然山胁正隆将军安然无恙,但是上海站此次行动还是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庆功会被搅了局,大日本皇军受到了羞辱。一招得手,郭烜,甚至包括军统上海站的其他主要成员,一定会暂时彻底消失,蛰伏待机,以避锋芒。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他们的行踪。敌在暗,我在明……”
小野平一郎不得不承认李士群的话是对的,他决定先在上海全面搜捕,如果不见效,那就启动南极星,查找郭烜的藏身之地。
对军统的全面反击开始了,军警宪特全体出动,核查户口、抓捕嫌疑人员严刑逼供、悬赏缉拿……一时间鸡飞狗跳,人抓了不少,各个特务机关的刑讯室里整日鬼哭狼嚎。郭烜和上海军统站其他成员的情报也或真或假的得到了不少,按图索骥,不是扑了个空,对手提前安全撤退,就是只抓住了一两个小脚色,或者索性情报有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唐胜荣,军统局本部机要处电讯档案机要组组长,这个职务并不起眼,和他的做人一样低调,却可以接触海量核心机密,当然情报在他这里只是支离破碎的碎片,而这个外表憨厚木讷,看不出什么功利心的日本人的内心深处,却以远东最好的情报分析员自诩。
12年前,民国17年,毕业于帝国东京士官学校,不满三十岁的他来到中国,如此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大陆却被为他不齿的“劣等民族”占据,优秀的大和民族不得不偏居一隅。他感叹上天的不公。日本华族出身,可以称姓带刀的他决定牺牲自己的一生,扭转老天的不公,更名换姓留在东北,进入张学良的东三省保安司令部任职。一年后东北易帜,归顺民国中央政府,他随行入关,辗转进了南京政府,四年后民国22年,一个偶然的机缘被戴笠的特务处选中,直至今日在军统任职,成为小野平一郎手下的王牌间谍,重庆一张巨大的隐形谍报网中神秘而重要的一环。他也为76号效力,那不过只是形格势禁的相互利用,中国人,包括李士群,谁都没有让他效命的资格!
接到小野平一郎的密电,南极星开始行动,很快,他却察觉出了异样。他试着先从外围打听了郭烜的下落,各种传言都有,有的说郭烜回了重庆,有的说去了苏北,更多的人说还在上海……他再一留心,没太费劲很快找出了有关郭烜周成斌下落的两封密电,一封是以特派员孙文凯发给重庆的,汇报了刺杀山胁正隆的经过,请求重庆局本部指示刺杀计划是否还要继续执行。电报中两次提到了郭烜的名字。虽然没有明着说明郭烜的下落,可是不难由此推测出郭烜还在上海待命。
另外一封密电是重庆回复周成斌的,由这封密电似乎可以推断出曾有过一封周成斌发来的密电。重庆这封密电中命令周成斌:知其伤愈,甚慰,接到此令后,立即重返上海,与郭烜联手,继续刺杀计划。这封密电不是发给郭烜的,却也很容易证明郭烜还在上海,同时似乎在告诉对手:只要搞清楚周成斌何时重返上海,就可以分析出二人接头汇合的地点时间等重要情报,从而一网打尽。
这样的做法不合情理啊,重庆与美国人共建的“特种技术合作室”已经开始工作,而中方技术负责人这个时候却冒着很大的风险滞留上海,有这个必要吗?既然周成斌已然伤愈即将归队,而孙文凯也在上海未归,郭烜留在上海更属不智。
南极星唐胜荣又试着监听周成斌养伤最可能去的地方:归属上海站指挥的忠义救**第三纵队李智勇部和重庆的联络,果然不出他所料,联络的密码看起来很难破译,实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更换,假如自己出手破译,不是一件难事。
唐胜荣无声的笑了:如果他没有猜错,为了挖出自己这个卧底,更为了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取得突破,破获潜伏在重庆军政各界的大日本帝国谍报网。军统策划了一个计划:激怒山胁正隆、小野平一郎等人,不惜一切代价缉捕郭烜和周成斌等人。同时,划定了一个嫌疑人的圈子,把郭烜等人下落的“不同版本”分别透露给嫌疑圈子里的人,静待自己掉入陷阱。而自己被分配到的版本是:郭烜还在上海,即将和周成斌接头。当然,更多的细节需要他进一步核实,而这种核实也一定会很快取得进展。即使在核实的过程中没有暴露,如果自己上当,把所谓的“情报”传递出去,小野将军展开行动,无异于亲口告诉军统谁是南极星。
郭烜目前到底藏身何处,唐胜荣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他知道的是这就是“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开始工作,而郭烜却无法投入工作的原因:一旦公开露面,这些所有的版本就将不攻自破。重庆军统在枣宜会战中大失颜面,破获剿灭潜伏在重庆的日本谍报网,向最高军事长官交代,是摆在戴笠案头,比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开展工作更急迫的任务。
这些支那人,固然有点小聪明,想和自己斗,还差得远那。郭烜,这个狡猾的对手,可惜啊,你这一次的对手是我——南极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保持绝对的静默。
唐胜荣命令自己的助手辗转去了昆明,给小野平一郎发去了一封密电,说明了自己的隐忧。劝解小野勿以一时的胜败为念。接到这份密电,盛怒焦躁中的小野平一郎顿有醍醐灌顶之感,自己这个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中之战速战速决已成梦呓,来日方长,庆功会被搅局已成事实,此时再因为一时的愤怒导致帝国在重庆苦心经营的谍报网崩溃,才真的是百死不足赎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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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失败
郭烜走后,孙文凯临时接手上海站,继续执行芒刺计划的第二步。在最初的几天里,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的部下侦缉四出,大上海一片白色恐怖,许多无辜百姓蒙冤入狱。上海站的特工也有数人被捕。好在孙文凯秉承了周成斌的做法,组成了三条互不统属的线型联络机制。其中杨爽负责的四个行动组;谢承新负责第三次从李智勇所部抽调人员组成的三个行动组;他自己从重庆带来的行动人员由他的助手孔文清负责。并且规定只能由上线与下线主动联系。下线并不知道上线的掩护身份、联络地址。行动人员被捕后很难因为个别人员的背叛引发连锁反应,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七八天后,孙文凯却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基本上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对手突然之间收手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受到的刺激不够大,还是对手有了新的计划?
和孙文凯有同感的是远在千里之外重庆的毛人凤,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处在焦虑之中:芒刺计划毫无进展!几个承担这一任务的外勤部门:上海站、武汉工作组、东京站、南京站都是一无所获。一方面是政敌借机诋毁,上峰严厉催促,另一方面却有劲无处使。不管想什么办法,都像一个找不到对手的强健武士,出拳总打在棉花上,对手见首不见尾,自己却被自己的拳力所伤。他安排以接受培训为名,从昆明战、贵阳站调来特工组建行动组,严密监视所有的嫌疑人,却一无所获。毛人凤无奈的意识到:芒刺计划,失败了!该如何向上峰交代哪?
七月二十五日,郭烜接到了重庆的密令:周成斌伤愈即将重返上海,接此令后即刻返回重庆。他踏上了归途,一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如同堵了一块棉花,说不出的别扭。芒刺计划,费尽周折却一无所获。那个该死的南极星到底是谁?他似乎听到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狞笑:和我斗?哈哈——郭烜,你是找不到我的,永远找不到……那些因为我的存在而下了地狱的支那士兵,他们都在看着你,你这个无用的蠢材……哈哈哈哈……
郭烜重重一拳砸在包厢船仓的木制隔离板上,他咬牙暗道:南极星!只要我郭烜不死,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船上的服务生听到动静,走进来看了看,搭话道:“郭先生,重庆到了,请您准备下船吧。”
两个陌生的便衣特工已经在朝天码头等候,见到郭烜,其中一人说道:“郭副站长,奉毛先生的命令,跟我们走。”
二人在前带路,并没有接过郭烜手中拎着的一个轻便柳条箱。出了码头,也没有见到任何交通工具。郭烜不问,那二个人也不说话,一个在前带路,另外一个走在最后面,郭烜夹在中间,一副押解人犯的模样。
郭烜知道回重庆后自己会有些麻烦。毛人凤全面负责军统的庶务,二人曾有过一次很不愉快的往事。那还是田成羙因贪污入狱,作为姻亲,郭烜曾在戴笠面前力保并帮助退赃,田成羙因而提前出狱,没想到出狱数月后,怀恨在心的田成羙叛逃76号,郭烜受到牵连,被依照惯例扣押审讯。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毛人凤处处挑剔,大有不把郭烜办成同案犯不肯罢手之势。后来还是戴笠说了话,郭烜才算逃过一劫,但还是被关了半个多月,降级使用,记大过处分。
三人步行了四五公里,来到一处围墙很高的独院大门前,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特工叫开了门,和门卫说了几句,门卫打开铁质大门上面的一个小门,三人被带到一楼一间很小的只有两把椅子、一个小茶几的房间里。又来了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交出佩枪和随身物品。”
这个人连称呼也省略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郭烜不愿意和这些奉命办事的人发生冲突,徒然失了自己的身份。掏出手枪递了过去,那人又看了一眼郭烜手腕上的手表,没等他开口,郭烜摘下手表也递给了他。那人向送郭烜来的两名特工颔首示意,一名特工拎起郭烜的柳条箱子,三人一同走了出去,哐当一声锁上门锁。
郭烜一个人被晾在了房间里,他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的西斜,直至夏日的暮色笼罩山城。郭烜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他的内心却越来越愤怒,四日来,风尘仆仆赶回重庆,征尘未洗,毛人凤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很清楚毛人凤的用意,芒刺计划失败,需要一个替罪羊承担责任,向最高军事长官和其他各方面交代,而这个替罪羊非自己莫属。他一边又一遍的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逆来顺受。即使不为了自己,也不能让上海站其他人遭受池鱼之殃。郭烜,放下你的骄傲和自尊吧,你技不如人,败在南极星手下,夫复何言?当这个替罪羊不冤枉。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已经成立,用人之际,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吧。
晚饭时间过去很久了,别说饭菜,连一口水都没有人送。终于有人来了:“走吧,毛先生在等你。”
郭烜跟着那人来到三楼一间会议室门口,推开门示意郭烜进去。会议室里围着一张西式会议长桌坐着五六个人,毛人凤坐在长桌尽头。众人都穿着军装,郭烜认出其中有两个人是局本部稽查处的稽查员,另外两个人好像是人事处、机要室的。还有两个陌生人。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郭烜本来想着单独面见毛人凤,放下自尊诚恳认错,承担责任。求毛人凤大人大量,看在上海站诸人前赴后继、出生入死为国效命的份上,从轻发落。没想到就连这样的机会,毛人凤也不肯给他。
郭烜向毛人凤行了个军礼,毛人凤摆摆手,没和他说话,用目光示意一名稽查员可以开始了。那名稽查员拿起一份文件,站起身来,念到:“……查郭烜此人目无军纪家法,自行其是,在周成斌站长被捕后,故意中断和总部的电讯联系,置国家大义、团体利益于不顾,呈匹夫之勇,私自动用潜伏特工,擅自营救,虽侥幸未造成更恶劣的后果,然此风实不可长。呈请严肃处理以儆效尤。”这个罪名郭烜是认可的,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这名稽查员念完,另外一名稽查员也起身拿起一份文件念到:“……经查郭烜该人办事不力,颟顸自负,导致芒刺计划失败,给党国造成巨大损失,特别是因此导致枣宜会战中屡次发生泄密事件。不严肃处理不足以正军法,不足以严家法,何以向枣宜会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交代?呈请从严处分以儆效尤。”
郭烜的愤怒再也无法控制!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枣宜会战中泄密在先,自己和上海站奉命执行芒刺计划在后,这不是**裸的颠倒黑白吗?
两名稽查员读完文件。坐了下来,毛人凤这才对郭烜说道:“听明白了吗?”
郭烜立正又行了个军礼:“回毛先生的话,属下听明白了。”
“好。那你自己先说说,你该当何罪?”
郭烜看着毛人凤一字一顿地说道:“属下以前实在不知身犯何罪,见到毛先生,经过您的开导,这才明白自己罪大恶极。既然您让属下自己说该当何罪,属下只有一个字:死!”
毛人凤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随即又坐了下去,冷笑道:“好,那我成全你。来人,把他押到息烽集中营关起来,等待定罪上报后处决!”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有的正想如何出言劝解。郭烜又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到门口对卫兵说道:“走吧,去息烽集中营。你们聋了?没听见毛先生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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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入狱
郭烜被关进了息烽集中营的消息震惊了很多人,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成立半个多月了,中方技术负责人才赶回来,没等上任却又被抓了起来。等候处决?有这么严重吗?军统局内部有权看到那份处置建议文件的高层,不约而同的把郭烜的罪状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有取死之道啊,难道是毛人凤挟私报复?可这做的也太明显了,国难当头,人才难得,如何服众?
毛人凤其实是有难言之隐的,他并没有真的想杀了郭烜,甚至连从严处置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芒刺计划从头到尾就是他一手负责的,计划失败,必须找一个人承担主要责任,才能向上峰和其他各个方面交代。郭烜无疑是最佳人选,在逐日行动中甫立大功,下一个职务又是和美国盟友合作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中方副主任。事关和美国人的合作,上峰自会网开一面。何况外勤潜伏人员因为各种原因完不成任务,只能算是能力所限的工作失误,罪名的大小完全看长官如何发落。
原本想着只要郭烜老老实实认罪,自己作为他的长官理所当然出面处置,严厉申饬,撤职查办,实际上继续留任中方副主任一职,戴罪立功,也就罢了。关于颠倒顺序,让郭烜承担枣宜会战中泄密的责任,毛人凤想的是既然已经决定由郭烜承担责任,何必再别生枝节?总不能还要由自己承担一部分责任吧?再说他奉戴笠面命,在枣宜会战之前,的确也是对上海站有过交代:要找出潜伏在军统局本部的日本间谍。也算不上完全是欲加之罪。至于枣宜会战发生泄密后,芒刺计划一再升级,又另当别论了。
毛人凤也不是没有想过事先和郭烜沟通一下,但是考虑到二人之间早有芥蒂,一时拉不下面子。万一郭烜拒不配合,岂不徒然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更重要的是他低估了郭烜的骄傲和桀骜不驯,以为先给点折辱,郭烜自会低头认罪,不料却被郭烜当众将了一军!
被关进息烽集中营后,第一天郭烜换上号衣,和其他犯人一起挖了一天水渠,他一言未发,埋头干了十四个小时,双手打起了水泡。吃完晚饭,得到消息的看守过来背着其他人问他是否需要给外面的人带个话,送点日用品,他可以效劳。郭烜冷冷的回绝:“不需要,这里很好。”
第二天又开始刨沟,刚干了一个小时,看守让他不要挖沟了,去厨房帮厨。在其他犯人艳羡不已的目光下,郭烜来到厨房,闷头洗了一天的萝卜,两只手被水泡的起皱发白。晚上看守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郭……主任,外面有人来看你。”
“我没有亲人,也不想见任何人。我是重犯,请不要耽误我反省。”
第三天看守让他不要再去干活,就在监室里反省,背诵监规。他顺从的背诵了一天,记住了冗长枯燥的六十多条监规。看守却并没有来检查。息烽集中营里的伙食分量不够且不说,质量更差,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夹杂着石子、老鼠屎、秕子等杂物的发霉的米饭,菜也只有咸的发苦的腌萝卜。郭烜端起碗就吃,从不说不够,也没有一点难以下咽的表示。
晚上二十二点,到了就寝的时间,郭烜突然被看守叫出去带到了集中营办公楼一间门口站着四名便衣,挂着“监狱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里面空无一人,一名穿着军用衬衣的年轻人端来了一杯茶,也走了出去。房间里有电话、报纸,办公桌上还放着裁纸刀、文件等办公用品,似乎没有人怀疑郭烜这个犯人会偷盗利用这些东西。郭烜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随手翻看了几张报纸,也没有人出言喝止。
墙上的挂钟提醒郭烜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他站起来走了几步,用手晃晃茶几上的暖水瓶,里面装得满满的,就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没等他喝,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中等偏上身材、容长脸面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郭烜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立正站好。来人正是军统的当家人——戴笠戴老板。
戴笠摆手命令其他人退了出去。看着郭烜没有说话。郭烜浑身不自在,搭讪笑道:“老板,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属下……”
“我不来不行啊,有你这么一个深明大义、任劳任怨部下。”
面对戴笠,郭烜一向如蒙童见严师,不敢有丝毫不敬,“深明大义、任劳任怨”这八个字无论如何不敢默认:“戴老板息怒。”
戴笠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你在这里安之若素,大有准备在此长期安居之势。你这是和谁赌气哪?”
“没敢赌气,属下……属下……错了”郭烜很艰难的认错。
“错在哪里?”
郭烜偷觑了一眼戴笠的脸色,答道:“属下无能,没有完成芒刺计划,罪该万死。未奉命令,私自决定营救周成斌站长,亦属不当。”
“就这些?别避重就轻。”
郭烜只好违心认错道:“还有……当面顶撞长官,更是罪上加罪。”
“哼!原来你还知道有上下之分?齐五那,有他的难处,你也有你的委屈。可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一军,你想过没有,不严办你,以后他如何节制部下?”
再大的委屈有人知道,这个人还是自己一向敬重的长官,也算不上什么委屈了吧?“是,属下该死,请老板按家法治罪。”
戴笠和缓了几分颜色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孙文凯发来电报,主动提出愿意承担芒刺计划失败的所有责任。其实我知道,不仅是你,包括孙文凯,还有上海站的其他同志,你们都已经尽力了。”
闻听此言,郭烜颇感动容:“戴老板此言,属下无地自容。总是属下等人无能,辜负了老板的信任和栽培。”
“唉,郭烜啊,你是我赏识倚重的心腹,有的时候,不仅要替我分劳,更要替我分诽。中日之战是持久战,我不会因为一时的胜败自断臂膀,可是你也不能持才傲物,不敬长官吧?”
郭烜心中暗道:的确如此,毛人凤固然咄咄逼人,但是自己也有错。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做这个替罪羊,为长官分诽,何必还斤斤计较?诚恳答道:“如果戴老板不弃愚鲁,肯再给属下一个为国效命的机会,属下明日就去给毛先生赔罪。老板,属下以后一定以此为戒,用心做事,低调做人,绝不敢再触犯军法家规。”
“好,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中方副主任的位置虚位以待很久了,好好干,别在美国人面前丢我的脸。”
当天晚上,郭烜还是回到了息烽集中营的牢房。第二天,看守主动送来了纸和笔。郭烜盘腿坐在地下,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悔过书》和请求毛人凤接见的求见信,写好后交给了看守。又是一天过去,天刚亮,郭烜被带出集中营,来到军统局本部。院子里,毛人凤的一个秘书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我是毛先生的秘书,把手铐给他打开,人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几名看守赶紧照办,而后离去。那个郭烜不认识的秘书面无表情的直呼其名:“郭烜,毛先生正在参加电讯处的办公会议,你在这里等着。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走动。来人,你们两个看着他。”
穿着囚服的郭烜被晾在院子里示众。郭烜去上海之前,是局本部电讯处的副处长,电讯处的办公会议?参加的人员,要么是他以前的同事,要么就是他以前的部下学生,这分明是有意羞辱。可形势比人强,自己不低这个头,毛人凤没有台阶下,难道真的要老死在监狱里?
在院子里站了两个小时,到了午饭时间,许多人走出办公楼,看到这一幕,相熟的人只好装作看不见,纷纷避道而行。不认识的人奇怪的议论着。郭烜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毛人凤在电讯处七八名处长主任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郭烜上前几步,站在了毛人凤面前,行了个军礼:“毛先生,属下几日来深刻反省,方知罪不容赦。感谢毛先生海量宽宏,今天能给属下一个当面请罪的机会。”众人不愿意搅进这个尴尬的场面里,又不能走远,只好退后几步,默然旁观。
毛人凤冷笑道:“你何错之有?”
“毛先生一再严令上海站执行芒刺计划,无奈周站长受伤离职,属下才疏学浅,未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致使隐藏在局本部的卧底至今依然逍遥法外,导致枣宜会战一再发生恶性泄密,虽百死不足赎其罪。还狂傲无状,擅自行动,不听号令。返回重庆后,更是言语无状,冲撞长官。这几日反省,深感汗颜,恳请毛先生网开一面,留属下一命,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郭烜主动把枣宜会战泄密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话里却有意摘清了周成斌的责任。
毛人凤长叹一声,摆手命令其他部下后退几步,这才说道:“郭烜,你有意抗命在先,虽成功救出周站长,但此风一开,以后谁还受节制?团体岂不大乱?军国大事,岂容你抱着侥幸心理赌运气?八十六号如果因此暴露,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可谓功不抵过;后又棋错一着,致使芒刺计划失败,未能查出局本部的卧底,后患无穷,两罪并罚,即使处决也不为过,念国难当头,人才难得,你又诚心悔过,以前也不无微劳,暂且放你一马,许你戴罪立功,从此以后,你务必严守军纪家法,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郭烜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答道:“谢毛先生宽宏大量,毛先生的教诲属下永不敢忘,日后决不敢再犯,必定兢兢业业,唯毛先生马首是瞻,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毛人凤伸手拍了拍郭烜的肩膀,说道:“郭烜啊,我也不愿意这样,不过军法家法,律有明文,也是不得已。来人那,带郭主任去换身衣服。郭烜,晚上我设家宴给你接风。”又转头对身后电讯处的几个处长主任扬声说道:“我这就算是请到了,诸位一起来替我陪客。”
两天后,芒刺计划失败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孙文凯作为特派员负直接责任,记大过处分,军衔由上校降为中校,降职担任忠义救**第三纵队队长。原队长李智勇调任上海站副站长。郭烜负有领导责任,从宽全局通报,记大过处分,禁闭反省十天。调任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室中方副主任,军衔也由上校降为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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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王佐断臂
民国二十九年八月一日,刘泽之和张克清、毛骏坐火车返回上海。满洲之行,刘泽之感触颇深,那些熟练说着日语的孩子们,那些随处可见的日文招牌都提醒着他:这一片黑土地沦陷敌手九年了。那个时候走入校门接受日式教育的孩子,已经完成九年制小学和初中教育了。他们还记得曾经的国仇家恨吗?七月四日离开上海,这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月,芒刺计划执行的怎么样了?
毛骏端着两份火车上提供给头等、二等包厢乘客的午餐走进包厢:“吃饭吧。刘科长,一路上看您情绪不高,怎么了?身体不好啊?”
“哦,谢谢。没有,就是东北的饭不太和我的口味,一直没吃好。张大哥,醒醒,吃饭吧,吃完这顿饭,再过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火车正点抵达上海,刘无在站台上向他们招手,刘泽之沉着脸问道:“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啊?请假了没有?再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坐这趟车的?”
张克清劝道:“行了,知道你有个弟弟,也不用一见面就摆长兄的谱。刘无,来接我们啊?”
刘无陪着笑说道:“张组长、毛组长,您二位一路辛苦了。是倪秘书接到你们的电报,派我来接你们。刘科长,您把行李给我吧。”
张克清出面袒护,刘泽之对弟弟的教育没有机会继续进行下去。开车回到76号,刘泽之意犹未尽,把刘无叫到一边,私下又教训了一番。
当天晚上,倪新为刘泽之等三个人接风,还邀请来了山木龙三和浅野一健作陪。六个人坐在刘泽之推荐的一家法国西餐厅靠窗户的一个包间里。刘泽之对开车送他们来的刘无说道:“把车开回去,然后你回家吧。这样的场合你参加不合适。”
倪新笑着说:“泽之,不认识你的人,看你要求弟弟规行矩步的样子,以为你是哪个乡村私塾里律己甚严的老夫子,其实哪?你自己可是一向不拘小节、为所欲为。”
刘泽之瞪了倪新一眼,没有说话。憨厚寡言的刘无顺从的说道:“几位长官慢用,我先走了。”
六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品尝着法国牛排,聊着满洲之行。刘泽之说到:“怎么样?不错吧?这里的招牌菜黑胡椒牛排……孔文清?”
倪新问道:“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刚从窗外走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我在青浦培训班时的同学孔文清……”
倪新一愣,青浦培训班?军统的青浦培训班?那么,刚才那个人……他起身向外跑去,边跑边掏出了佩枪,山木龙三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其他几人也都很快明白过来,先后冲了出去。刘泽之最后一个也想冲出来,被侍应生一把拉住:“先生,你们这桌的帐……您结完再走。”
“放手!我有急事,一会回来再结帐……听到没有?还没有吃完,结什么账?放手!”
侍应生死死抓住刘泽之,心道我一放手,你就跑了,还会回来结账?骗谁哪?这样吃白食的我见得多了。也奇了怪了,六个大男人,个个人模人样的,吃白食?怎么想的?
又有两名侍应生跑过来拦住刘泽之的去路,刘泽之急了,掏出手枪:“他妈的,放手!再不放手我开枪了!”几名侍应生吓坏了,不约而同的放手让路,总不能为一顿饭钱赔上性命吧?认倒霉吧。刘泽之摆脱纠缠,冲了出去。
倪新一马当先冲出去的时候,只见前面拐弯处有两三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目标。他大喝一声:“孔文清!!”
前方一名男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一回头,倪新看在眼里,找准目标,又是一声大喝:“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那人不仅没有站住,反而狂奔起来。倪新在后追赶。那名男子身手矫健,纵身一跳,越过一道半人高的栅栏,跑进机动车道,赶在一辆有轨电车前面冲了过去。吓得电车司机出了一身冷汗。
倪新绕过这辆有轨电车,那人的身影在前面一晃,想冲进一家电影院里。倪新知道如果目标混进电影院,再查找就会有困难。他断然开枪!恰好那人被电影院门前检票的拦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这一枪虽未命中,却打在电影院门前的水泥地上,溅起的碎石击中目标的左腿。倪新又是两枪,那人隐蔽在一根电线杆后,掏枪还击。
突发的枪战吓得路人有的尖叫,有的狂奔逃离,现场乱成一团。山木龙三和浅野一健也赶了过来,三人呈“品”字型攻防,相互掩护着收缩包围圈。倪新向山木龙三示意尽量留活口。山木龙三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时,张克清和毛骏也赶了过来,毛骏见那人只留心着对面的倪新等对手,他没有掏枪,慢慢的从背后绕了过去,一步步的接近目标。等那人发现身后还有敌人,已经来不及了。毛骏猛扑上前,一把撂倒对手,用枪指着他的头:“不许动!否则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这时,几名巡逻的日本宪兵被枪战惊动,也赶了过来,倪新掏出证件,说了几句,领头的宪兵连连点头,带着手下自去维护现场秩序。山木龙三走过来说道:“我刚给单位打过电话,马上派车过来。倪桑,车来了我和浅野一健先押着人犯坐车回去。你们随后也赶回来吧。李主任那里也由你来汇报。”
“好,没问题,回来76号再说……泽之,你怎么才来?”
刘泽之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我被侍应生抓着不放……没有结账不让走。我看看……老孔,还真的是你……”
被几支枪指着的孔文清狠狠啐道:“刘泽之!你这个汉奸,畜生!你还有脸见我吗?!你杀了乐奕还不够,又来害我?你就不怕死了之后没有脸见列祖列宗吗?我们青浦培训班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人渣!”
刘泽之被骂的脸一红,很是尴尬:“老孔……我……”
孔文清继续骂道:“自来上海的那一天起,我就想杀了你!我们培训班所有的同学没有一个不想杀了你这个败类的!你注定不得好死!”
刘泽之恼羞成怒:“闭嘴!你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还敢大言不惭?一会我让你见识见识76号的厉害!”
倪新拍了拍刘泽之的肩膀,安慰道:“你和一个阶下囚呈什么口舌之利?山木君,这里拜托了,我和泽之去那边叫车回去,一会见。泽之,跟我来吧。”
倪新陪着刘泽之走回西餐厅,侍应生吓了一跳,怎么吃白食的还真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否则这桌饭菜就要他们几个掏腰包赔偿了。倪新掏钱结了账,又要了两杯红酒,说道:“泽之,喝杯酒压压惊。这个人是叫孔文清?是你同学啊?那也就是军统的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怎么会也来了上海?”
刘泽之一口喝干了酒,长叹了一声,这才答道:“是的,是我在青浦培训班的同学。那个时候,我和乐奕——就是去年刺杀李主任,被击毙了的那个狙击手,还有这个孔文清,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李主任也认识。毕业后,老孔……孔文清分到了局本部稽查大队。后来……我来了上海,跟了李主任,自然就断了联系。他怎么会在上海,我也不清楚。倪新,你说……主任会不会……算了,我不问了,问了也是白问,你怎么可能知道?”
刘泽之没有说出口的话,倪新却听明白了,他笑着安慰:“这个人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如果他一意孤行,那是自寻死路,和你没关系。走吧,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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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章 双面间谍
听到倪新汇报意外抓住了军统上海站一个成员,李士群很重视,连夜从家中赶来。倪新汇报了前后经过,又说道:“奉您的命令,山木君正在审讯,他决定上来就用电椅。我想尽快撬开这个人的嘴是很必要的,这样的小角色,他的情报稍有延误,就会失效。而且看样子此人也是条硬汉子。”
李士群点了点头:“你和山木龙三的想法是对的。都是谁参与审讯了?”
倪新答道:“张克清和毛骏是技术人员,没必要参加。刘泽之……似乎受了点刺激,情绪很不稳定,我也没让他介入,毕竟被抓住的是他以前的同窗好友。目前是山木君和浅野一健队长在审讯。”
“我们过去看看。”
刑讯室里,电椅已经调试安装完毕,山木龙三说道:“孔先生,这是大日本帝国最先进的电椅,从投入使用之后,还没有人能过得了这一关。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我你在上海站的分工,你的直属上级是谁?怎么才能找到他?你的下级是谁?”
“呸!该死的日本强盗,总有一天,你们这些强盗会被赶出中国去!”
山木龙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来人,用刑!”
打手上前把孔文清拖到电椅上绑了起来,接通电源,看山木龙三点了点头,拉下了电闸。一阵皮肉被烧焦的糊味传来,孔文清大叫一声,痛苦的呻吟着,整个身体不受意志控制的抖动抽搐。山木龙三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在观赏一出精彩的戏剧演出。三分钟后,打手关上电闸。孔文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慢慢找回了知觉。
山木龙三点了根烟,问道:“感觉怎么样?这可是最低一档,想不想试试更高一档电流通过你全身的滋味?”
孔文清垂着头,没有说话。山木龙三也不催促,抽着烟耐心的看着眼前的猎物。
监听室里,李士群说道:“这个人的确是我在青浦培训班教过的一个学生。看样子,他已经动摇了,内心深处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侍立一旁的倪新恭敬的答道:“主任的记性真好,对人内心深处的观察更是入木三分。哪能人人都是周成斌。”
山木龙三抽完一根烟,问道:“孔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孔文清抬起头,看了一眼山木龙三,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别做梦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是吗?那咱们就继续玩下去。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来人,调高电流,继续用刑!”
打手把电流调到中档,又拉下了电闸。孔文清的呻吟变成了惨叫,他口吐白沫,激烈的挣扎着,徒劳的想摆脱绳索的束缚……
这一次用刑持续了五分钟,接近了人体承受极限。山木龙三示意打手关上电源,冷笑道:“这只是中档电流,孔先生还有兴趣试试高档的吗?”他停顿了一下,兵不厌诈,继续说道:“不瞒你说,高档电流用在人身体上的效果如何,我也没有见过,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扛过这第二关,包括周成斌在内。孔先生,你自觉地比周成斌还要死硬吗?我提醒你一句,周成斌有人营救,而你这样的脚色,一旦被我们抓捕,就是废子。你觉得军统上海站会不惜代价营救你吗?”
孔文清垂头不语,山木龙三又说道:“电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天之内可以反复使用,而不用担心受刑的人死去。让我来算算,半个小时一次……一天保守的估计可以使用四十次。我们刚进行了两次。看样子必须抓紧时间了。来人,继续——用刑!”
孔文清突然抬起头喊道:“住手,我说!你们要问什么——”一边喊着,一边失声痛哭。
坐在一旁记录的浅野一健问道:“你的上级是谁?”
“局本部特派员孙文凯。”
“你来上海的任务是什么?”
“协助孙文凯执行芒刺计划。”
山木龙三插话道:“什么是芒刺计划?”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枣宜会战发生泄密事件,孙文凯奉命来上海追查。我就知道这么多。”
“孙文凯现在在哪里?”
“芒刺计划失败,孙文凯被处分,降职调任担任忠义救**第三纵队队长,昨天离开上海去了苏北。”
“你的任务?”
“孙文凯一共带来了七个人,这次去苏北他带走了四个,我们剩下的三个人分头回重庆,听候新的任命。”
山木龙三冷笑:“说了这么多,一点有用的都没有!你和我玩花样,是吧?来人——”
孔文清大叫:“别……求你了,别再用刑了!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我七月一日才来上海,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山木龙三问道:“郭烜在那里?”
“我没见过他,听说他也被处分,回了重庆。哦,对了,周成斌回来了。孙文凯去了苏北,苏北原来的那个队长也调到上海来了,他们两个一起来的上海。”
监听室里,李士群交代了倪新几句,倪新点头:“主任高见,属下这就去。”
倪新来到刑讯室,示意山木龙三暂停问话。他自己开口说道:“孙文凯带了四个人去苏北,为什么没有带上你?”
孔文清一愣,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倪新讥笑道:“周成斌回了上海,正是用人之际,为什么又让你们三个回重庆?”
“我……”
“孔先生,我替你说了吧,你在重庆军统混的不怎么样吧?”
孔文清微微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倪新命令打手:“把孔先生放下电椅,搬个椅子来,再倒杯水。孔先生,李士群李主任,你还记得吗?”
孔文清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长气,点头道:“记得,他给我们上过课。”
“孔先生,士为知己者死。既然重庆当局不信任你,你何必为他们卖命?李主任亲口对我说过,他教过的学生不少,你和乐奕是他最中意赏识的门生。可惜啊,造化弄人,乐奕死了。李主任为此很是伤感,自己出钱为乐奕办理了身后事。”
孔文清喝干了满满一杯凉白开,还是没有说话。倪新继续说道:“孔先生,李主任想见见你。你先休息一会,好好想想。来人,带孔先生去隔壁的禁闭室。”
山木龙三和倪新被叫到了李士群的办公室,李士群问道:“这个叫孔文清的,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山木龙三答道:“价值不高,不投诚就杀了他;投诚就留在我们这里,当个一线行动人员。”
倪新想了想说道:“主任一定另有高见。”
李士群点头说道:“不错。76号成立快一年了,我也曾多次设法想在重庆军统里埋钉子,可惜啊,一直没有成效。这个孔文清,现在没有价值,不意味着以后没有价值。”
山木龙三答道:“主任的意思是……收归己用,派他去重庆潜伏?万一这个人……我们放了他,他当面答应为大东亚共荣圈效力,事后反悔,怎么办?”
“那也不过是损失一个本来就没有价值的人,又有何碍?可是如果他成功潜伏,又忠心效命,我们的收获就大了。虽然重庆有南极星,可是直接归属我们76号指挥的卧底,也自有他的价值。”
倪新说道:“主任高见。这个孔文清和主任有师生之谊,且不得重庆的重用,正是卧底的最佳人选。我们抓住他只过去了几个小时,而且是意外被捕,用的又是没有明显伤痕的电刑,重庆不会怀疑。不过,山木君的顾虑……也不能不预作打算。”
山木龙三想了一下,说道:“让他写下《悔过书》。”
李士群摇了摇头:“一封《悔过书》,起不到太大作用。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孔文清好像就是苏北一带的人,家中有个守寡的老娘,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人,他曾经因为寡母生病需要医治,向我借过钱。后来因为汇兑不通,又退给了我。”
山木龙三心悦诚服,说道:“主任的见识之高、记忆力之强,不是我们能望其项背的。李主任,属下请命马上带人去把孔文清的老母接到上海‘奉养’起来。”
李士群答道:“好,你找到人后发电报给我。倪新,接到电报后,让孔文清写下《悔过书》,给他一笔活动经费,放了他。我要特别交代一句:这件事情仅限你我三人知道。就是对参与抓捕孔文清的刘泽之、毛骏、张克清、浅野一健,也要严守机密。听明白了吗?倪新,以后与孔文清联系,由你一个人负责。”
山木龙三和倪新对视一眼,立正答道:“是,属下记住了,请主任放心。”
“山木君,你这就出发吧。倪秘书,等山木君问明地址出发后,你把孔文清带过来,攻心为上,我和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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