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弃子(上)
刘威平进来报告:“将军、倪局长,禁闭室的看守来电话请示:张占提出想见您二位。”
影佐祯昭答道:“倪桑,邵东书的事,由我来办,你去见见张占,听听他怎么说,对了,张弛带人强攻76号时,变电箱和电话总机总机离奇被破坏,我命温处长调查,几天下来,没有任何进展,你过问一下。”
倪新来到牢房,命人把张占押上来,说道:“听说你要见我,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说吧。”
短短的数日,张占消瘦憔悴,他答道:“倪局长,我不怪你,易地而处,对我这样来历的人不放心是正常的。倪局长,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执行刘泽之的死刑。”
倪新嗤的一声笑了:“这倒是一个办法,可惜你说的太晚了。”
“难道刘泽之招供投诚了?那也好啊,他可以证明我事先并不知情,是真心来投奔你,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张占很失望:刘泽之还是没有能坚持到最后;也有大势已去的悲凉:他推测刘泽之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却不能不坚持到最后,因为他还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假如刘泽之供出了他,倪新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你猜错了,张弛强攻76号,硬碰硬的打了一场遭遇战,救走了刘泽之。”
张占是真的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真的?不可能吧?这不符合军统的家法……”
“除了规矩和利害,还有感情,军统上海分局的当家人是周成斌,此人是我尊重的对手。”
张占神态颓然,几乎站立不稳,随即又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得说道:“张弛带队营救刘泽之,却没有顾及我,反证我是清白的!倪局长,您说是不是?”
倪新冷冷的反驳:“不是,你被关在牢房里,营救有难度,再说也有可能是张弛要赌一把,赌你可以取得我的信任,别忘了军统上海分局失去了刘泽之这个内线,当然希望你能潜伏在76号。”
张占欲辩无言,愣在那里发呆。
倪新起身说道:“来人,把他押回去!”
张占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我不甘心!倪局长,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参加76号的行动,自证清白。”
倪新脚步略缓,想了想没有答话,径自离开。
路过一间审讯室,倪新向内看去:技术处一名特工正在按照谢威的描述画像,毛骏和川崎哲也坐在那里监视。倪新本想催问一下进展,没等他推门,只见谢威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偷觑一眼毛骏等二人,又继续说了下去。
倪新站在门外观察着,过了一会,郑敏押着蒋睿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道青紫外伤的蒋睿和也看到了倪新,先是一愣,随即低头走了过去。原以为蒋睿和会痛哭流涕的攀交情、求饶的倪新有些出乎意料。
倪新叫住郑敏吩咐道:“这个姓蒋的就是个书呆子,先关起来,听候影佐将军处置,别再动粗了,也不必审讯,虽然他私下安顿了林世荣,不过冯根生一定已经再次转移了。”
郑敏点头答应。倪新又命人叫出川崎哲也叮嘱道:“谢威一定有事瞒着没说,此人目前神经高度紧张,刑讯伤也很重,不能再用刑了,你吓唬吓唬他,就说影佐将军盛怒之下,决定杀人立威,因为他提供的口供没有价值,所以押上刑场枪决。”
下午两点,军统特工艾高文奉周成斌之命,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带着一名叫赵旉国的特工来到了原法租界一栋公寓楼,老艾命赵旉国望风,自己撬开锁进了二楼的一个套间。十几分钟后,老艾走出房间,复原房门,招呼赵旉国一同离开。
下了楼梯,刚要进入一楼公寓大厅,远远看看公寓门口不大的停车场内,钱明奇等三名76号的特工下了车。
艾高文等人初到上海,钱明奇不认识他们,老艾等来上海后,张弛安排他们潜伏后,要求这些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上海分局最重要的对手——76号主要成员的情况。老艾止步,命令道:“小赵,跟我来。”
二人从楼梯上到二楼半拐弯处,隐蔽观察。
钱明奇等三人也没有乘坐电梯,步行上楼,到了二楼邵东书租住的住所。钱明奇担心房间里有人,先敲了敲门,见房间内毫无动静,掏出工具撬门,三人进了房间,回身关上了大门。
老艾心下仔细盘算:好悬那,只差这么一步,如果被堵在房间里,就麻烦了。来人是76号的,看来周局长的担忧变成了事实,这些人的到来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绝好的机会,既然要栽赃,就要做到底,此时的他如果冒险现身,来此放可疑物品栽赃邵东书的行为,在76号眼中就会一变成为来取走可疑物品的。
老艾命赵旉国掩护 ,自己走到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公寓内,正在搜查的钱明奇等三人都是一愣:邵东书常住南京,这里是他在上海的临时住所,知道的人不会很多,主人邵东书被关押在76号,即使还有人在此同住,也只会用钥匙开门,难道是有访客光临?
钱明奇低声命令道:“别出声,外面的人以为房间内无人,就会离开。”他们来这家高档公寓搜查,事先并没有和管理部门打招呼,公寓里的住客多少都有些身份,钱明奇不愿意节外生枝。
敲门声再次响起,房间内的三个人屏息静待。过了一会,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门外有人撬门,动作还很熟练,很快门锁就被撬开,房门被推开……
钱明奇掏出手枪戒备,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迈进房间,钱明奇正准备上前控制来人,那人似乎马上发现房间内有人,反应出人意料的神速,并不转身,后退一步,“砰”的一声大力锁上了房门!
钱明奇撞到门上,鼻青脸肿,他拉开门,持枪冲了出去,只见楼梯口一个人影闪过,迅疾不见。
两名特工也冲了出去,钱明奇愣了一下,命令道:“你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你回房间继续搜查。”
钱明奇用房间里的电话拨通76号的电话汇报了刚刚发生的情况。倪新问道:“你确定这个人的身手不错?”
“是的,反应很敏捷,身手也很好,我们连他的正面都没有看到,属下怀疑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职业特工。”
倪新追问道:“一共几个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
“人数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属下看见的那个人是空手来的,他只穿着一件衬衣,衣兜里即使携带的有东西,也不会很多。”
“你们从房间里是否抄出了可疑物品?数量有多少?”
老钱清点了一下,答道:“搜查还在进行中,目前抄捡出的有四根金条、三百多美元,两幅字画,价值暂时无法判断,一支手枪,还有些色q刊物什么的,对了,有一本日语原版的《源氏物语》,这本来没什么,不过这本书放在衣柜的暗格里,有点奇怪。”
“暗格里还有其他物品吗?”
“有,金条和美元也藏在暗格里。”
倪新思索了一下,命令道:“仔细搜查房间里的痕迹,看能不能判断一下近期除了主人,是否还有人进入房间。”
再次提审了邵东书的影佐祯昭走进了房间,倪新起身汇报了在邵东书住所发生的情况。
影佐祯昭说道:“这么说公寓里的那个人是去拿走什么东西的,倪桑,邵东书懂日语吗?”
“没听说他懂日语,我这就派人去讯问。”倪新拿起电话,命刘威平去找邵东书讯问。
影佐祯昭说道:“我提审的时候,这个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周佛海身上,没有一点担当,当然,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
倪新不以为然,反驳道:“属下倒觉得此人大智若愚,周佛海的亲信,怎会一点本事都没有?刘泽之不也是这样的人吗?现在想想,如果刘泽之的为人,真的像他表现给我们看的那样得过且过、口无遮拦,岂能在76号混的风生水起?我早该想到的,却被他蒙蔽了这么久,实在是不甘心!”
提起刘泽之,影佐祯昭也颇有感慨:“是的,此人是一个优秀的特工,更难得的是对组织的忠诚,倪桑,76号也只有他和你差相仿佛,此次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电话铃响起,影佐祯昭拿起电话:“小野将军,你好,还在南京?何时回上海?唉,难怪横山勇将军动怒,主要的责任在我,却让您受委屈了,什么?政保总部?明白了,周佛海是怎么说的?明白,我马上着手办理。”
放下电话,影佐祯昭叹道:“在南京的军事会议上,横山勇将军严厉的斥责了情治部门,倪桑,我上报的把你的军衔提升为少将的报告也被驳回了,小野将军被当众责备,唉,军统……屡败屡战,有这样的对手,是大日本帝国的不幸……”
倪新安慰道:“都是属下等人办事不利,连累二位将军,军衔什么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自责,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影佐祯昭心下郁郁,却无法和倪新多说,只得强打精神说道:“在南京周佛海和小野将军一同出席会议,中间休会时,周佛海请小野将军帮忙调查,说是他手下的办公室主任邵东书今日行踪诡秘,倪桑,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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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弃子(中)
“这么巧?会不会是周佛海为了自保,搞得障眼法?他应该私下调查才对,告诉小野将军,岂不是授人以柄?”
“你看到的只是事情的一方面,他一个文官,邵东书又是他的亲信,办公室主任,身边的人平日都由邵东书管辖,不好着手,而且,我怀疑他这么说,也有万一邵东书出了事,有小野将军作证,他可以请撇清关系的原因。周佛海还说数天前他见到了去南京公干的万里浪,委托他帮着调查,一直没有消息,这才又开口请小野将军帮忙。”
倪新想了想答道:“周佛海这句话不可能是假的,因为很容易查证,这么说邵东书勾结军统,应该是瞒着长官私下干的,事发后为了脱罪,才推到长官身上。”
影佐祯昭点了点头,又道:“那也不能大意,你这就派人去政保总部核实此事。”
倪新答应着叫来了浅野一键,吩咐他去一趟政保总部,特意叮嘱道:“对万长官言明:是影佐将军的命令。”
浅野一键走后,倪新又道:“将军,破坏变电箱和电话通讯,配合张弛强攻76号,证明我们内部还有问题,而且此人的位置还不会太低,隐藏之深犹在刘泽之之上,别忘了刘泽之曾数次进入嫌疑圈,只不过他的心理素质太好了,加上军统一再舍命相护,才让他逍遥法外数年之久,可是对目前还潜伏在76号的这个人,属下一点线索都没有。”
“是啊,一想起这些,我如芒在背,倪桑,你说这个神秘人物有没有可能也是军统的?”
“不太可能,甚至也不太可能是同属重庆政府指挥的中统的,所以军统才一再费尽心机安排卧底,试图改变刘泽之孤军奋战的局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如果不是军统过度使用,很难挖出刘泽之这个内奸。假如军统还有一个卧底,很多事,有人配合,刘泽之没必要冒险。将军还记得刘无吗?就是刘泽之的弟弟,几天前我派人调查,得知此人从来没有去过重庆,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刘泽之自行发展的助手。”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76号还有军统的卧底,他不会发展自己毫无特工经验的弟弟,而且此人会分担许多工作,有行动就会有漏洞,我们不可能一无所知。那么此人有没有可能是延安方面的?”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将军,刘泽之被捕后,军统马上就和此人取得了联系,此人配合了军统的行动,如果是延安的,周成斌是如何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即使他知道,动用此人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必须上报军统局本部,由局本部出面和延安协调,这些手续走下来,需要多长时间?而且以我对军统的了解,营救刘泽之很有可能是周成斌的擅自行动,事先并没有取得局本部的许可。”
影佐祯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说道:“这事急不得,慢慢留心调查吧。”
倪新答道:“是,在找出这个人之前,所有的行动均要提高保密级别,属下提议恢复李主任生前搞的安全房制度,这笔钱省不得。”
“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钱明奇带着抄捡来的物品复命,倪新翻了翻说道:“周佛海对身外之物看的并不重,素有清廉之名,这个邵东书却颇有私蓄,别的不清楚,仅仅这些,算起来就相当于是他三五年的薪水了吧?一个办公室主任,哪来这么多的钱?”
刘威平打进电话报告:“将军、倪局长,属下提审了邵东书,他说他不懂日语。”
影佐祯昭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拿起那本《源氏物语》翻阅,书里夹着一张写着几行阿拉伯数字的便笺。
影佐祯昭研究了许久,才道:“这本书是二三十年前出版的,市场上早就没有新书出售了,邵东书是从哪里搞到的?一个不懂日语的人,把一本二三十年前得到的书一直带在身边,这正常吗?文中夹杂着许多汉字,看样子经常有人翻阅,倪桑,你说邵东书把这本书当做宝贝一样藏到暗格里,干什么?”
“将军是在考我了,您是密码方面的专家,我怀疑这是邵东书和军统联络使用的密码母本,您看哪?”
“有这种可能。”
倪新拿起两幅古画,说道:“对文物字画,我是个外行,这两幅画值钱吗?”
影佐祯昭却是个内行,拿过去细看,答道:“这是青藤先生徐渭的写意水墨花鸟画,如果是真迹——倪桑,可以买下你住的那套公寓,外加公寓里所有的家居摆设。”
倪新吃了一惊:“徐渭这个人我倒是知道,没想到这么值钱!我看画的也不像吗,邵东书是从哪里搞到的?”
“俗人一个,徐渭的画好就好在似与不似之间,至于是从哪里搞到的,这就需要问他了,倪桑,马上再审邵东书!这一次安排在刑讯室吧,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比刘泽之还硬!”
恰在此时,浅野一键打来电话汇报:“将军、倪局长,政报总部的万局长说周副主席拜托他代为调查邵东书,确有其事,那是在本月的二十一号,他在南京公干的时候。万局长听说我是奉影佐将军的命令来的,很配合,还写了一份书面证明,托我带回去。”
倪新答道:“替我谢谢万局长,你拿着证明回来吧。”
放下电话,倪新命刘威平带人布置刑讯室,半个小时后提审邵东书,又对影佐祯昭说道:“万局长的话还是可信的,二十四日张弛等军统匪类强攻76号救人,这么说早在此之前的二十一号周副主席就对邵东书产生了怀疑,将军,审讯之前,能否致电小野将军,详细问问他为什么对亲信之一的邵东书,周成海产生了怀疑?”
“这是正办,我这就给小野将军打电话。”
郑敏来找倪新,兴奋的汇报道:“倪局长,我真是服了您了,谢威果然有所保留,我和川崎君按照您的吩咐,把他押上了刑场,谁知此人之前看着凶悍固执,自从招供后却变得贪生怕死,宪兵的枪瞄准他的时候,彻底崩溃,痛哭不止,小便失禁,哭着喊着说他还有重要情报。我让他告诉我,他不肯,说一定要和您谈。我假做不答应,他现在还被绑在刑场上。”
倪新叹了口气,遗憾道:“这个人,算是毁了……将军,我去刑场看看。”
下午五点,仲夏的斜阳笼罩着刑场,谢威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倪新走到他面前,问道:“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见到倪新,谢威死人一样灰败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生机,他嗓音嘶哑的说道:“倪局长,别杀我,求你了,饶我一条命吧。”
倪新摆手命令其他人退后几步,冷冷的答道:“那要看看你提供的情报有没有价值了。”
“倪局长,我不是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瞒着干什么?来上海之前,毛人凤召见我和老艾,就是带队的艾高文,说除了明面上的任务,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命我们监视周成斌和张弛,有所发现直接和局本部稽查处联系,还给了我们一部备用的电台,启动电台时需要在《申报》上刊登一则启示。”
倪新沉默着,无声的恐惧扑面而来,谢威眼巴巴的看着倪新,等待着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对自己的宣判。
倪新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重要情报?你觉得对我而言,这些有价值吗?”
“可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倪局长,求你了,别杀我……”谢威再次痛哭起来,命运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倪新犹豫片刻,终于转身叫来郑敏,命令道:“把他解下来,押回牢房……算了,押解到医务室,给他疗伤。”
郑敏故作迟疑。说道:“倪局长,枪决他是影佐将军的命令……”
“将军那里我去说,执行命令!”说罢,倪新转身离去。
倪新来到刑讯室,从政保总部回来的浅野一键坐在了审讯助手的位置上,影佐祯昭也已在座,对倪新说道:“小野将军询问周佛海,周佛海说近三四个月以来,邵东书对一些和他无关,或者是权限范围之外的文件很感兴趣,经常向他人打探,还有人向周佛海汇报说邵东书的花销突然增大,却没有能摆的上台面的来源。”
倪新有些疑惑:“疑人偷斧,这些都算不上确凿的证据吧?”
“是啊,所以周佛海不露声色的暗地里调查,调查无果,又转托和他关系密切的政保总部帮忙。”
倪新还是将信将疑,说道:“将军,也许审讯后一切就明白了。来人,把邵东书押上来!”
四名宪兵押着邵东书来到刑讯室,邵东书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的问道:“影佐将军、倪局长,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只是奉命行事。”
倪新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命令打手:“来人,把他绑到刑架上,开导开导这位先生,让他知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名打手响亮的应声答应,不顾邵东书的挣扎,熟练地拖起他绑上刑架,操起一根一米长的钢鞭,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邵东书的抗议很快便为哀嚎:“倪局长,你不能这样!将军,影佐将军,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滥用职权……别打了,倪局长,你饶了我吧,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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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弃子(下)
影佐祯昭冷着脸一言不发,倪新故意又抽了两口烟,才示意打手停止用刑,问道:“说吧,你是从何时和军统勾结上的。”
“去年七月份顾静生死了,九月周副主席命我去见一个人,说是重庆方面来的,日本人在战场上越来越被动,他不能不给自己和身边的其他人留条后路,所以通过军统上海分局和重庆取得了联系。此后我和张弛又见过两面,替他和周副主席交换过两封信件,本月二十四日约好再次会面,我就以来上海市政府参加淞沪地区下半年经济会议为名来了上海……”
倪新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够了!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要知道的是实情!”
邵东书恨不得诅咒发誓:“倪局长,我说的就是实话,实情就是这样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奉命行事!”
“可是周副主席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是相信你,还是相信周副主席的话?”
“他当然不肯承认……周佛海是对我不薄,可是我,经您和影佐将军开导,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敢以私害公,我对大日本帝国是忠心的……是,我不该瞒着,不该听周佛海的,损害皇军的利益,可是我是他的部下……倪局长,你就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我愿意和周佛海当面对质!”
倪新冷笑道:“说完了?你指证周副主席有证据吧?总不能仅凭你一句话,就传讯身居高位的周副主席吧?”
“证据?我……我就是人证!”
倪新失笑道:“孤证不成立!你再好好想想。”
邵东书苦思冥想,一筹莫展:“我没有证据,他太狡猾了……影佐将军,我可以和周佛海对质……”
影佐祯昭开口说道:“你没有证据,我有,来人,把物证拿上来——”担任助手的浅野一键拿着一个托盘走到刑架前的邵东书面前,一一展示。
邵东书满脸疑惑,答道:“这些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
倪新反问道:“和你没关系?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从你在上海的公寓衣柜的暗格里发现这些东西?”
“从我衣柜的暗格里发现的?怎么可能?那是有一个暗格,可里面只有一百多美元,倪局长,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他的话倪新根本不信:假如是军统栽赃,那么东西已经放进去了,钱明奇等人狭路相逢的那个人又冒险去公寓里干什么?总不至于如此简单的栽赃需要分两次来做吧?他冷冷的说道:“不是你的?证据!”
“证据?我没有……对了,以我的收入,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远远超过你正常收入的财产,你是从哪里来的?”
邵东书气急败坏:“我怎么知道?倪局长,我说了,这些东西不是我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倪新又道:“那我再给你一个证据:周副主席本月二十一号曾委托政报总部的万局长私下调查过你,并要求尽可能保密,有了结果只告知他一个人。原因是他觉得你近期的行为很可疑,你怎么解释?”
“调查我?这怎么可能!”
“浅野君,把万局长的亲笔信拿给他看看。”
邵东书看完。脸色更加苍白:“这是怎么回事?哦,我明白了!周佛海察觉我可疑,这才栽赃我的,对,一定是这样!”
倪新摇头笑道:“你觉得可以自圆其说吗?按照你的说法,周佛海二十一号就因为怀疑你托人调查,却还命令你二十四号和张弛见面。有这种可能吗?再有,既然你只是奉命行事,勾结重庆政府,如此机密的事情周佛海都交给你来办,为什么还会因为怀疑你而托人私下调查?他就不怕万局长调查时,发现他的不法行为吗?”
邵东书语塞,片刻后说道:“我没法解释,倪局长,我只是个小人物,周佛海和万里浪联手栽赃我,肯定天衣无缝!”
“联手栽赃?你做了什么事,能让两个这么大的人物一起对付你?”
“那是因为我被你们发现私放张弛,被抓捕,周佛海为了自保,栽赃我!”
“万里浪哪?你又是怎么得罪的他?”
“我没有得罪他,我和他虽然熟识,却没有交情,当然也没有过节……对了,应该是周佛海收买了他!”
倪新失笑:“万里浪说出来对你不利的话,就是被收买了,那么我刑讯你,是不是也被收买了?在你眼里,洪洞县里没好人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好好开导他!”
打手再次抄起钢鞭抽了过去!
邵东书先是哀求,无果后破口大骂:“倪新,你这个蠢货!这么简单的栽赃都看不出来!你打吧!打死我我也不能如你的愿!影佐祯昭,你也是蠢货!看你用的人!你毒死了李士群,用了倪新这个蠢货!倪新,你勾结军统……”
刑讯室内众人听在耳里,都是一惊,浅野一键命令道:“混账!任由他胡说八道!堵上他的嘴,继续用刑!”
数十鞭抽过,邵东书变成了一个血人,倪新命令打手暂时停止用刑,打手掏出邵东书嘴里塞着的布,倪新问道:“怎么样?滋味如何?想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虽然濒临崩溃,邵东书却不敢承认这杀头之罪,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答道:“我真的只是奉命行事,这些年来南京政府也曾通过公开渠道,或者,私人通道和重庆有所联系,我是周佛海的部下,他有命,我不能不照办……你们信也好,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川崎哲也进来俯身对影佐祯昭说了几句,影佐祯昭起身对倪新说道:“你继续审讯,我去接个电话。”
“将军请便,来人,把他绑到老虎凳上!”
晚上九点,倪新回到办公室,对影佐祯昭说道:“邵东书招供了,说是他妻舅在重庆,军统通过这个人找到了他,他一时糊涂,向军统提供过几次情报,昨天约见张弛,除了拿一笔军统以前欠他的报酬之外,还是为了把南京政府占领区内第一季度内部掌握的经济数据交给张弛。”
影佐祯昭答道:“这个保密级别的数据,只要邵东书留心,是可以得到的。倪桑,你觉得是屈打成招?还是确有其事?”
倪新很老实的答道:“不好说,两种可能性都有。”
“目前指证周佛海,证据不足,不如先让邵东书把罪名扛起来,组建一个秘密小组,监控周佛海和他身边的人,看看能不能有收获。”
“将军说的是,不过属下担心假设周佛海确实私下勾结重庆政府,经此一事,会不会就此切断和重庆的一切关系?”
影佐祯昭答道:“不会,周佛海当然会有这种想法,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重庆政府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是清白的,否则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一定可以抓住他的马脚。”
倪新点了点头,答道:“有道理,属下马上着手安排。”
“我要连夜去一趟南京,这里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追查76号内部卧底,还有对张占的处理,都不能再拖了。”
“是,将军放心。”
六月一号下午三点,军统根据地内,周成斌见到了从上海赶来的张弛,张弛汇报道:“我见到了刘泽之,他的刑讯外伤有所好转,听他自己说电刑造成的心悸、房颤也稍有缓解,不过那间密室条件太差,他又感染了湿疹。葛佳鹏奉命指挥上海各行动组,我留下孙栋盛,命他这几天找机会把刘泽之转移到根据地。”
“做的不错,泽之一天没有回来,我的心总是放不下。局本部发来密电:命张占保持静默。”
张弛答道:“张占当然只能保持静默,虽说高瑞送出情报:倪新在家中设宴,请的七八名客人中包括张占,应该是初步通过了甄别,可是倪新那个人你我都了解,生性多疑。张占取得他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
“保持静默……还不够,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等,失去了内线的配合,上海分局举步维艰,我想通过他的手送给倪新一份大礼。”
张弛答道:“大礼?怎么送?最近的一系列行动中,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唐吉田、王德福等四人牺牲,除了林世荣之外的两名伤员、谢威下落不明,估计……”
“容我想一想。毛先生命令一旦刘泽之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就命他返回重庆。”
张弛又道:“为什么不把他留在上海分局?刘泽之在上海长大,熟悉76号,不会是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插吧?那好办,我让贤,哎,我是认真的。”
周成斌训道:“胡说!职务也是可以私相授受的吗?”随即叹了口气又道:“毛先生自有考虑,也许他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人,也许有更合适的位置,我们就别瞎猜了。”
“也是,对了,刘泽之还让我给你带回来一盒易博停,从76号一共只抢到两盒,这些天他用了半盒,留了半盒。我想着自从你中毒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就听他的话拿回来了。”
周成斌叹道:“我的身体再不好,比起现在的刘泽之,也好的多,也罢,先放在这里吧,等他来了,留给他用。对了,张弛,周佛海究竟是如何办到让万里浪出面掩护他的?据我所知,万里浪是个铁杆汉奸,和重庆没有任何关系。”
“正因为是铁杆汉奸,他的话才可信。我秘密见到了周佛海,把特赦令交给了他,并且答应从此后不主动和他联系,他这才算放下了心,他说他找到万里浪,说邵东书被76号抓捕了,他一直怀疑这个人私通军统,顾忌脸面不敢公开调查,只在私下秘密调查,谁知没等查出证据就出了事,怕牵连到他自己被日本人怀疑,因为万里浪名义上是76号的上司,请他帮着遮掩。你是知道的,这两个人关系密切,周佛海位高权重,万里浪不可能不做这个顺水人情。”
周成斌答道:“这就好,虽说对这个人的人品我很鄙视,不过汪伪政府高层有这么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人在,对大局只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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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消沉(上)
民国三十二年七月一日的重庆,骄阳似火,半个月的奔波后,刘泽之终于回来了。
熙熙攘攘的朝天码头与记忆中的印象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已历经了多少沧桑!刘泽之找了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沱茶,望着眼前的人流发呆,半个月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六月十五日凌晨三点,十天前抵达根据地的刘泽之奉命返回重庆,周成斌亲来送他上船,说道:“泽之,你走后我今天上午也动身回上海。此次上海分局抗命营救,虽说唐吉田等人之死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除了我们这些人当事人,别的人搞不清楚也是有的,回去后如果毛先生责备,你可别意气用事。”
刘泽之既担心又不满:“毛先生把你的军衔降为上校,却没有处置张弛,他的军衔比你还高一级,以后你怎么当这个上海分局的局长?”
“是我主动出面承担的责任,能救回你的一条命,这个代价算不了什么。再说张弛这个人,我信得过,我们之间的相处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我想——之所以让我回局本部,是担心你我在一起不好驾驭吧?”
“胡说!你想多了,抗战到了现在,军统的牺牲太大了,外勤人员,特别是有经验的职业特工,损失殆尽。上海分局有我有张弛,还有孙栋盛、葛佳鹏、冯根生他们,别的外勤站点可能更需要你。”
刘泽之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把我留在上海,在你麾下,我不敢不尽全力,毕竟我这条命是你抢回来的,这些年,同生共死……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不想瞒你,实在是意兴阑珊。”
“泽之,你的心情,我能体会,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几天前,谢威被公开枪杀……”
刘泽之深深的叹息。
周成斌又道:“徐建雪的死,你看不开,放不下,总以为是你,出于极为自私、极为龌蹉的目的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也许她也会被一同营救。”
“这难道不是实情吗?”
“当然不是!泽之,你总是把很多不是你的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建雪她,不仅是一个女人,她也是军统的职业特工!”
刘泽之抬眼望着天边即将逝去的繁星,默然无语。
周成斌又道:“有件事……倪新把徐建雪安葬在了万国公墓,和郭烜葬在一起,九泉之下他们可以……泽之,我不知道对你而言,这个消息……总之阴错阳差,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刘泽之看着周成斌,依旧无言。
周成斌转移了话题:“泽之,这里有两根金条和五百美金——”见刘泽之有意推辞,周成斌坚持道:“让你拿你就拿着,和我,还客气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私蓄。还有一张欠条,上海分局经费紧张,剩下的我暂时挪用,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归还的机会。赶早出发吧,一路上多保重。”
茶馆内独坐的刘泽之看着杯中的茶叶上下升腾翻滚,渐渐沉入水底,归于沉寂,一抬头,已是夕阳西下。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军统局本部大楼院内,后门处一栋不起眼的小院,门口没有挂牌子,里面是军统的两个特别工作组。六点整,下班铃声响起,陆陆续续有些人走了出来,从后门离开。刘泽之在马路对面找了个不起眼位置等待着。
半个小时后,叶君远走了出来,刘泽之喊了一声:“老叶。”
叶君远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几步快走过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不对啊,你怎么会公开在军统局本部露面?是不是出事了?把行李给我,我替你拿。”
“是的,我暴露了,被76号抓捕,一句两句说不清,我还说你再不出来,我身上的证件也是假的,没法登记进去找你,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叶君远对同行的一名下属交代了几句,那人点头离开,又对刘泽之说道:“那面有个面馆,就是简陋了一点,我请你吃面,边吃边聊,走吧。”
二人在面馆坐定,要了两碗担担面,刘泽之挑着能说的简单说完,叶君远叹道:“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说那,你的脸色这么不好,好在周成斌够义气……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个小时前到的朝天码头。”
叶君远奇道:“那你还没去见毛先生吧?你啊,明明知道毛先生最注重规矩,怎么能先来见我?要聊天以后的是机会,都说我不通人情世故,你还不如我那。”
刘泽之笑笑,恰好伙计端上面,低头开始吃面。
叶君远又道:“这样吧,吃完面我陪你去渝园,就说你来觐见,被我看见了,强拉你来吃面。反正上次毛先生当众宣布张弛升职,我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就被处分了,还关了几天禁闭,虱子多了不愁,再得罪毛先生一次也不要紧。”
事关张占能否成功潜伏,知道的人少一个,张占的安全就多一分,刘泽之没搭话。
吃到一半,叶君远问道:“你急着来找我什么事?”
“我此次回来,也不知道毛先生如何安排我。”
“你这样的特工,闲不住!毛先生千里迢迢那你从上海调回来,估计是让你休整一段时间,而后重用你,要么留在身边,要么派到外勤站点当个负责人。”
刘泽之吃完面,说道:“不瞒你说我有事求你,我想——辞职,估计批准的可能性不大……”
没等刘泽之说完,叶君远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辞职?为什么?这不可能,军统有规矩:战时不得离职,除非你死……我是说你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站着进来横着出去,这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哦,我明白了,营救你是周成斌的擅自行动吧?毛先生放弃了你……其实要我说你没必要放在心上,这是军统的家规,也不冲是你一个人去的,国家蒙难,个人的生死荣辱都没有办法顾及,何况只是一些委屈……”
“你误会了,不是这个原因,我是个不祥之人,和我靠的太近……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就因为辞职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想在你那里挂个职,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但我绝不给你添乱。仗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等到赶走日本鬼子,我就回英国继续学业。唉,这些年死在我手里的人……下辈子做个悬壶济世的医生,也算是赎罪吧。”
叶君远犹豫道:“什么不详?你居然还相信这个?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按说……可我的工作室是个技术部门,你和我一样,军衔都是中校吧?就怕委屈了你,而且毛先生能答应吗?”
“我只说刑余之人,身体太差,不能正常上下班,只好在你那里一边调养一边学习,我想毛先生会答应的。以后的事,再想办法吧。”
叶君远点头答应:“行,就按你说的办,走吧,去渝园,晚了就不好了。”
渝园,刘泽之和叶君远觐见毛人凤,见到刘泽之平安归来,毛人凤也很高兴,说道:“我算着这两天你也该到了,来,陪我一起吃晚饭,老叶既然来了,也别走了,一起吃。”长者赐不敢辞,已经吃过一顿的二人谁都没有挑明,勉力相陪。
餐毕。毛人凤问道:“到这边坐,来人,上茶,泽之,今后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我尽量满足,老叶,你也别腹诽我偏袒,泽之这些年为国家,为军统,屡立战功。”
叶君远笑笑,答道:“属下不敢,毛先生,刘泽之去局本部见您,恰好遇上了我,我倒有借重之意,只不知毛先生肯否割爱?”
毛人凤很意外:“你想让泽之去你那里?你那里是技术部门,他可是个外行。”
刘泽之叹道:“毛先生,属下当然是想复职,留在您身边,不过属下的身体,你是知道的,76号的电刑……实在是力不从心,不如先去叶主任那里待一段日子,等调理好了,再请长官另行安排。”
毛人凤打量刘泽之,点头同意:“看起来你的确虚弱憔悴,刚才吃饭的时候胃口也很差。也好,先跟着老叶学些技术,明天去觐见戴老板,然后休整一段时间。”
晚上十点,二人走出渝园,叶君远说道:“到我那里住吧,我那里宿舍还有空床位,凑合着先住几天吧。”
“好,明天还要办入职手续。”
二人来到叶君远住宿的一栋军统职员宿舍楼,大门口,一辆旧吉普停在楼门口,叶君远一看,边走边说道:“陈劲松来了,他腿脚不方便,总务处特意给他配了一辆专车。”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让人给他打的电话。”
刘林跳下吉普车,转身扶着陈劲松下了车,刘泽之愣在了当地。
刘林转头看见刘泽之,也是一愣,呆呆的站在当地,眼睛里渐渐泛起泪花。
陈劲松笑道:“傻站在这干什么?你四哥,军统的王牌间谍,回来了!”
刘泽之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重重的拍了刘林两下:“臭小子!长高了,也结实了。哭什么?瞧你这点出息!”
“四哥……”只叫了这么一句,刘林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傻孩子……对不起,我没照顾好阿无,他是因为我才……”
刘林的泪水肆意纵横,连连摇头:“不是,周局长说过:刘无是为国而死的……”
提供刘无,陈劲松心下凄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叶君远上前招呼:“都别站在这里了,到我宿舍再聊。”
这一夜,刘泽之平生第一次放纵自己醉去,醉后的他终于失态,伏案痛哭:“……我害死了刘无,害死了郭烜,害死了建雪……这些年,我心里……苦的很,我对不起所有的人,对不起李士群,还有倪新、赵敬东,我利用他们……劲松啊,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我不是怕下地狱,我是怕死了之后还要去做讨厌的不知趣的人,去打扰郭烜,还有那个她……”
刘林惊疑莫名,不知所措,陈劲松和叶君远苦劝不住,面面相觑,长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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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消沉(下)
自此之后军统局本部多了一个闲人,刘泽之找汪秘书取回存在他那里的金条、家传的翡翠玉牌和全家福。他手头宽裕,嫌住在宿舍不方便,高价租赁了一套有厨卫的公寓独住,每周一去军医院复查,请医生开具为期七天的病假条,这些年他多次受伤,电刑的后遗症也不是短期内能彻底康复的,尤其是头部,不明原因的偏头疼时不时折磨着他,不愁找不到理由。下午把假条交给叶君远,之后的几天每天上午去嘉陵江边枯坐,中午买些蔬菜、日用品回住处,开火做饭,虽是一个人,饭菜也不肯苟且对付。隔几天去陈劲松负责的培训班坐坐,周六晚上刘林过来看他,住一个晚上,兄弟两一起用饭。这顿饭刘泽之要花一天的时间准备。
叶君远有意倾囊相授,无奈刘泽之既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又兴趣缺缺,只得作罢。
他这样打发时日,直属长官叶君远不过问,其他的人谁也不便多事。毛人凤不找他,刘泽之绝对不去打扰,命他觐见,他从不回绝,见了毛人凤,礼仪周全,除了必不可少的话很少开口,每每问起他的身体,总说是不见好转。时光如梭,一晃就是一个多月。
八月十号,正在做饭的刘泽之听到有人开门,扬声说道:“阿林,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陈劲松走进厨房,笑道:“泽之,我跟着阿林来蹭饭,不会不欢迎吧?”
“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你轰出去,端菜,开饭,劲松,我这里还有半瓶红酒,陪我喝点。”
“好啊。”
酒过三巡,陈劲松说道:“你回来一个多月了,缓过来了吧?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有一期学员九月份毕业,想请你担任教官,上半个月的课,这个月十五号开始。”
“我当教官?你没搞错吧?我能教些什么?”
“特工战的成功战例,情报收集,潜伏技巧等等。我昨天觐见毛先生请示,毛先生说本来还想让你做几场报告的,事涉机密,只得作罢,授课的时候你可别说的高兴了,忘了保密条例。”
刘泽之喝了一口酒,答道:“你多余叮嘱,我根本没答应去授课,你找别人吧。”
“为什么?我今天给老叶打电话,他说你不忙啊。”
“这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我说了不知道该教些什么,难道你让我教怎么利用感情?怎么样才能做到无情无义?怎么样步步为营?表里不一?”
陈劲松一愣,早已不满的刘林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我一直忍着,想着你刚回来,需要调整一段时间,过些日子自然会振作起来,谁知你……你难道就想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陈劲松沉下脸教训道:“刘林,不准没规矩!”
刘泽之答道:“我的事你少管!”
刘林很不服气,脖子一梗顶嘴:“我没想管你的事,别忘了你是军统的在编特工,拿着国家的俸禄,尸居余气,你对得起谁?”
刘泽之并不生气,略带戏谑的答道:“我可以不拿工资,这些年的工资军统也没有补发给我,我手里还有张欠条,是周成斌以上海分局局长的身份签署的,数额是我好几十年的工资,你需要看看吗?”
刘林气的面红耳赤,口不择言:“我不看!你居然和组织算账?别忘了你自己对我说的:你的命是周局长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早知道你变成这样,救你干什么……”
“闭嘴!”陈劲松喝道:“不像话!出去,在门口好好反省,再回来给你四哥道歉!”
陈劲松很少疾言厉色,刘林不敢抗命,啪的扔下筷子,气冲冲走出了公寓。
陈劲松叹了口气,劝解道:“泽之,阿林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一个毛头小伙子,又是你的弟弟……”
“我怎么会生他的气?”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谈谈,泽之,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好友兄弟,以前的你不是这么样的,到底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心结?我心里有几座坟……菜凉了,我去热热。”
刘泽之讳莫如深,陈劲松没法追问,吃完饭告辞离去。在门口“反省”的刘林讥讽道:“陈主任,我和你一起回去,别耽误有的人盘算自己的家产。”
刘泽之笑笑,并不挽留。
时间继续流失,不欢而散后刘林有两个星期赌气没有回来,被陈劲松教训后才继续在休息日回家探视。
十月十日,军统召开双十国庆庆祝会,中午聚餐,刘泽之一如既往的请假没有出席。
嘉陵江畔,仲秋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松懈倦怠。刘泽之坐在江边望着涛涛逝去的江水发呆,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回头一看,居然是张弛!刘泽之笑道:“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凌晨五点,一上班就去觐见长官,而后参加庆祝会,没看到你,听说你在叶君远那里就职。特意去那里聚餐,也没找到你,听老叶说你有可能在江边,我一路找过来的。远远地看见你在发呆。想什么那?”
“什么都没想。”
张弛不由得笑了:“居然可以什么都没想?真让人羡慕,难道你超凡脱俗了?我离开上海的时候,周局长、孙栋盛等好几个人都托我问候你,你就不问问上海分局的情况?”
“问什么?你能脱身回重庆,说明没发生什么大事。”
“我回来是因为随着日本人在战场上的失利,汪伪政府内部的很多人都起了二心,想给自己留后路,局本部有意把上海分局今后的工作重点转为策反掌握军权的和平救**的军官,所以命我回来述职,参加国防部的会议,制定策反方针,并带走签署好的特赦令和委任状等需要的文件……怎么了?看样子你不是很感兴趣?”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张弛一时无言,只得换了个话题:“我觐见毛先生后,陈劲松也来见毛先生汇报工作。古华,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可能因为陈劲松以前是上海分局的副局长,和局本部其他人相比而言,熟悉小野平一郎的办事方法和他手下的人,毛先生命他组建临时行动组,负责破获小野平一郎重建的以古华为首的谍报网。因为同样的原因,命我留下来听取陈劲松汇报工作进展。”
刘泽之笑笑答了一句:“陈劲松有的忙了?”
“我是顾不上了,三天后就要重返上海,只提了几点建议,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劲松的腿……”
“没兴趣……我是说那个叫古华的,我以前也不认识,帮不上什么忙,你没必要担心,劲松的腿不方便,可又不需要他冲锋陷阵,对吧?”
张弛无奈的摇头道:“难怪叶君远说你几乎变了一个人……毛先生介绍说古华负责的日本人的谍报网,近期的活动越来越猖獗,除了收集情报,爆炸、暗杀,什么都敢干,前些日子居然把宣扬共建大东南亚共荣圈的标语贴到了军统局本部的围墙上,不止一张不说,其中居然还有用油漆刷上去的,岂有此理!戴老板颜面大失,严令毛先生亲自督办,在一个月内破获这个谍报网,生擒古华。唉,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虽说严令保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看见的人何止一个?清除油漆的痕迹需要时间,不巧的是还被一个路过的记者看见了,捅到了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
刘泽之吃了一惊:“还有这事?我是真不知道。”却并不追问细节。
张弛无法,说道:“晚上有几个朋友要给我接风,我推辞不过答应了,就在局本部西边北平故园酒楼,你也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我就不去了,你们聊的话题,我又插不上嘴,你在哪住?如果嫌宿舍不方便就去我家。”
张弛虽然想和刘泽之再谈谈,却没有办法分身,答道:“毛先生留我在渝园下榻。”
刘泽之也不坚持:“也好,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见到老周他们,替我问好。”
晚上八点,渝园秘书值班室,结束了接风宴的张弛推门进来:“老汪,你还没走?怎么还需要你亲自值班?”
“我十天里有八天住在渝园,今天是韩秘书病了,我替他的班,找我有事?”
“没事,就想和你聊聊。老汪,有机会在毛先生面前美言几句,把周成斌的军衔恢复了吧,我现在是他的下属,军衔比他还高一级,一想起来就心中有愧,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少将本就来的就很牵强,还是为了安排张占卧底才提升的。”
“周成斌那个人我了解,心胸没那么窄,好,有机会我一定进言。”
张弛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道:“还有件事,我见到刘泽之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你是他的老上司,也不劝劝他。”
“怎么劝?又没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我能把他怎么办?别说是老上司,现任直属长官叶君远也拿他没办法,除非他自己能想通。不瞒你说,毛先生有意让他接替我担任机要秘书,让我征求他的意见,就他现在这副颓废、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样子,能回毛先生身边吗?用不了几天就得把毛先生招翻了。我只得说去问过医生,医生说他脑部的伤很严重,记忆力减退,有时甚至无法思考,会误了大事,这才搪塞过去。为此还送了那个开出诊断证明的医生一条小大英香烟,花了我将近半个月的薪水。老张,在上海到底发生了什么?刘泽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言难尽!张弛只得答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太累了吧?”
“不可能,三个多月了,还没缓过来?算了,我也不问了,你刚才提到张占,他现在怎么样?如果不方便说,全当我没问。”
“你说哪?你是毛先生最信任的机要秘书,又是安排张占潜伏的当事人,启用张占,十有**你是直接联络人,你都不了解他的近况,只能说明还在静默期,没有启用。”
“没想到刘泽之身份暴露后,张占居然能逃过一劫,这个臭小子,有点能耐,不枉毛先生调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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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求去(上)
与此同时,北涪偏岩古镇军统特训班班,陈劲松还在办公室加班,有人敲门:“陈主任,我是刘林。”
“进来吧,这么晚,又是假日,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值班。我有事想向您请示,听几个同事说他们被您调到了一个临时行动小组,执行破获重庆日本人谍报网的任务,属下请命参加。”
陈劲松一口回绝:“人手已经够了,再说我也不想让你冒……你这个教务干事最近也比较忙,干好本职工作。”
“陈主任,我知道因为我哥哥刘无和四哥刘泽之,你们不想让我涉险,可是我也是军统的一份子,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格外照顾?再说我四哥,人家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吃好的穿好的,别提多滋润了……”见陈劲松沉下了脸,刘林赶紧改口:“您别生气,我一时信口胡说的。”
“知道就好!”
“属下的意思是我也去过上海执行任务,和76号、小野平一郎的特务机关都交过手,这您是知道的,而且我受过郭烜主任和周局长的点拨,能力不比别人差,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陈劲松心下盘算:半年来古华领导的谍报网日渐做大,对付这个素未谋面的学长,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刘林参与进来,也许可以得到刘泽之的帮助?更希望借此机会能让刘泽之振作起来。他点了点头答道:“这还像句话,你的要求我批准了。今天是双十国庆的假日,你明天补休一天,回去看看你四哥,近期有可能没时间休假了,后天回来找我报到。”
“是,属下告退。主任,您也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十月十二号中午,张弛来找陈劲松:“劲松,我明天晚上离开重庆返回上海,毛先生命我来和你谈谈,见见你给我挑选的行动组的成员。”
陈劲松答道:“中午一起吃饭,我已经让食堂准备客饭了。这是名单,你看看。虽说只有三个人,可费了劲了,按照毛先生的要求:要有在正规军里干过的经历,还要和预定的几个策反目标拉的上私交,还得是军统的老人,必须靠得住,有潜伏的经验。”
张弛看完简历,很满意:“让你费心了。”
“毛先生命令这三个人比你晚一天出发,今天晚餐时你都能见到。对了,乔文荣,你认识的,毛先生命他也去上海。。”
张弛答道:“我接到通知了,乔文荣和76号照过面,我准备把他安排在根据地协助我。还有件事,你缉捕古华的行动有进展了吗?”
“不可能有,我刚组建好临时行动组。”
“准备从那里入手?”
“没想好,电讯处监听到的可疑电文虽然很多,很难确定哪些是古华等人和上海小野平一郎联系的;局本部外墙出现的传单,我命技术部门从用纸、印刷等方面追查,谁知他们半天就拿出了结果:重庆市面上最普通的粗陋的再生纸,油墨印刷机半手工印刷,可能性太多,无从查起。”
张弛奇道:“不可能啊,重庆是我们的天下,局本部人才济济,日本人的谍报网又一再行动,怎么会连点线索都没有?”
“你刚回来,有所不知,半年多了,也不是没有抓到过嫌犯,不过古华居然采用了周局长的旧智:不仅各个行动组之间绝对独立,同在一个行动组的成员也互不联络,无法通过审讯追查,而直接参与一线行动的人又都是古华等潜入重庆后花费巨资收买的当地的地痞流氓,有价值的一个没抓住。”
张弛不以为然:“我还是不明白,就说古华抄袭了周局长的做法,难道这些被抓的人没有上线吗?”
“当然有,古华比周局长还高明就体现这里:只有上线才有联系的权力,也就是说下线无法主动联系,并不知道指挥他行动的上线的落脚点。”
“我说那,这个古华倒是个人才,刘泽之暴露,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人。比周局长还高明?我倒不这么看。”
陈劲松不愿意和他争执,说道:“你说得对,他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现在最困难的是寻找突破口……”
“那还用说?重庆是陪都,有了突破口,抓捕的事谁都能做……如果老周在,也许他有办法,上次破获谍报网就是他指挥完成的,重庆算是消停了几个月,谁知日本人不惜血本重建了谍报网。可惜啊,周局长的身体太差经不起长途奔波。”
二人都是一筹莫展。这时,刘林端上来饭菜,陈劲松说道:“刘林,这位你认识吧?上海分局的副局长张弛。老张,刘林,刘泽之的堂弟,临时行动组的一员。刘林,别走了,一起吃。”
对这位亲身犯险,营救兄长的长官,刘林很仰慕,毕恭毕敬的为张弛盛饭,又回办公室拿来了两听罐头加菜:“这是我四哥从黑市上买的,一定让我带来,张副局长,你将就着吃点。”
张弛说道:“明天上午国防部有个会议,然后我就离开重庆,今天晚上在这里还有个饭局,阿林,见到你哥哥替我说一声,我就不去辞行了。”
“好,您忙您的,其实应该是我四哥主动来看您,反正他一天到晚闲着。”
陈劲松不满的看了刘林一眼,刘林只得闭嘴。陈劲松问道:“刘林,你昨天见到你四哥了吗?他说了些什么?”
“见到了,他没说什么,我没告诉他我参加了你负责的临时小组,”
陈劲松无奈的摇头道:“你没告诉他?你啊,说你什么好。”
刘林没回过神来,奇道:“告诉他有什么用?您二位都没有办法,他还能比你们都强?”
张弛笑了笑,替刘林说话:“劲松,你也别责怪刘林了,他眼中的那个‘四哥’,和我们眼中的刘泽之是两个不同的人。他说的也不错,泽之知道了,也未必能有什么主意,而且以泽之目前的状态,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陈劲松说道:“我手里只有几张古华的照片,和他虽同在山崎次郎门下,却素未谋面,整个重庆,和他打过交道的只有刘泽之:他们从上海一路同行到了宜昌,又从宜昌来了重庆。”
张弛想了想说道:“我有个建议:既然找不到突破口,应该和刘泽之谈谈,你派车请刘泽之过来一趟——就说是毛先生的命令,他总不至于抗命吧?你放心,不必‘假传圣旨’,我这就打电话向毛先生请示,毛先生不会回绝的。”
陈劲松点头答应,命司机去接刘泽之。
下午六点,刘泽之奉命赶来,陈劲松起身相迎:“泽之,给你添麻烦了,老张,一起聊聊,刘林,你去通知乔文荣等人:晚饭推迟到七点。泽之,坐啊。”
张弛答道:“没问题,刘林,安排好了后你也过来听听。”
陈劲松说道:“我先向你介绍一下情况……”
刘泽之打起精神听着,时不时插话问几个问题。刘林端着一壶新沏的茶走进房间,给几位长官换上热茶。
陈劲松最后说道:“戴老板给的期限太短,我觉得还是应该从缉捕古华着手,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
刘泽之一边翻看着陈劲松交给他的资料一边答道:“你说的不错,半年多了,怎么就这么点资料?这等于没有线索吗。古华,人很温和,话也不多,语音听起来像是平津一带的,夹杂着点东北口音,不好判断籍贯……”
刘林想插话,陈劲松摆手制止。
刘泽之又道:“再低调小心,除了那些被临时收买的最基层的行动人员,谍报网的其他主要成员也会和他联系,他应该有一个落脚点……”
陈劲松和张弛静静地听着,刘林却很不以为然,心道:这还用你说?谁不知道?
刘泽之似在自言自语:“这个落脚点应该满足几个条件:经常有各种身份的人来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军警机关不会很关注,古华个人,会有很正常的职业,而又不需要每天按时上下班……”
陈劲松和张弛连连点头,刘林撇了撇嘴,心道:这有什么用?
刘泽之若有所思,突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知道古华在那里了!”
陈劲松很意外,兴奋的看了一眼张弛,急急问道:“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泽之起身拿了一本日历,看了一眼说道:“明天也许可以缉捕他归案!”
张弛也很兴奋,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泽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刘泽之思忖片刻,正色道:“劲松、老张,我可以协助你们抓捕古华,但是我想求你们一件事:向毛先生进言,古华到案后,放我离开军统。我去找英国驻华大使爱德华兹先生,请他帮我返回伦敦,继续学业。”
陈劲松很不以为然,劝道:“泽之,日寇还占据着大半个中国,你怎么可以萌生退意?”
张弛很生气,责备道:“劲松说得对,英国并不缺少你这么一个外科医生……”
刘泽之固执的打断了张弛的话:“军统更不缺我这么一个特工,这些年我一直在76号潜伏,对局本部、军统的其他部门、外勤站点都很隔膜,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刘林越听越生气,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在和谁做生意?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有本事抓捕古华,我气的是你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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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求去(下)
陈劲松沉下脸训道:“刘林,不得放肆!”
张弛却护着刘林,正色道:“刘泽之,我问你:你真的想和军统做生意吗?如果毛先生不同意你离职,你就不肯协助抓捕古华,是吗?”
刘泽之愣了愣,叹道:“这怎么可能?我说了:是一个请求。”张弛脸色稍缓。
年少气冲的刘林气懵了,口不择言:“什么请求?就是要挟!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哥哥刘无,死的太不值!”
刘泽之被重重的打击,脸色猝然变得煞白。
陈劲松脸色一肃,拍案怒道:“胡说!刘无,是为了救我……混蛋!给你四哥道歉!听到没有?!”
刘林并不服气,顶撞道:“我没说错!如果不是他,我哥哥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现在他害怕了,要去英国过好日子……”
张弛断喝道:“闭嘴!出去!”
对身材威猛、不苟言笑、并不相熟的张弛,刘林有几分惧怕,悻悻然住口,动作很大的拉开门,走出房间,又大力关上房门。
张弛和缓了语气劝道:“泽之,你再好好想想,欧洲也在鏖战,英国并不是避风港。”
“我知道,可是到底英伦三岛本土没有发生战争。”
张弛叹道:“泽之,既然你坚持,我替你向毛先生进言。”
十分钟后,张弛放下电话,叹道:“出乎我的意料:毛先生并不意外,却有些伤怀,不过,还是同意了。毛先生说:他不想强人所难,你毕竟跟过他一场,这些年又屡立战功,你可以成为战时离职仅有的特例。此次任务结束后,无论古华能否成擒,你都可以离开。毛先生还说他愿向爱德华兹先生言明:当初从日本人集中营里营救爱德华兹先生,是你一手策划实施的,请大使先生顾念旧情,关照你。”
刘泽之心中抱愧,却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低头默然。心存一线希望的张弛见他如此固执不上道,一时气结,冷着脸不再说话。
陈劲松生怕他们起争执,说道:“哎,七点一刻了,张弛,我们先去见见乔文荣等人,泽之,你自己吃饭,我命令食堂准备好了客饭,半个小时我们就回来,再商量抓捕古华的行动方案,说实话,我很好奇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你们去吧,我正好理理思路。”
七点四十,陈劲松和张弛陪着即将调往上海分局的乔文荣等四名军统特工用餐完毕后,回到办公室,只见茶几上放着只略动了几筷子的饭菜,刘泽之眉头深锁,低头抽烟,刘林侧身坐着,耐着性子说着些什么。见两位长官联袂而来,刘林起身道:“属下告退。”
陈劲松说道:“没必要,你也参与制定行动计划吧。对不起,泽之,来晚了,先说说你认为古华在哪里藏身?”
此言正中刘林下怀,他为陈劲松和张弛续满茶水,侍立在陈劲松身边。
刘泽之说道:“我和权菅祜、古华从上海搭乘去鄂西前线的军列去宜昌,专列条件很好,白天不停地播放中西音乐,有一天午饭时分,广播里播放钢琴弹奏的一首很常见的基督教赞美音乐,餐车用餐的古华自言自语了一句:错了两个音节。那时我恰好走过他身边。”
刘林听的一头雾水,陈劲松似有所悟,说道:“你是说此人对钢琴很精通?可是重庆能接触到钢琴的地方太多了……而且精通钢琴,就一定会从事和音乐有关的工作吗?”
张弛接话道:“赞美音乐?是基督教的音乐?你是说……”
“会弹钢琴的人很常见,基督教徒也很多,但是能听出赞美音乐弹错了两个音节,不会很多吧?古华留学日本时上的是军事学堂,后来的职业是职业特工,并不是专业的音乐人,他对基督教赞美音乐超乎常人的敏感和精通,一定有来由。”
陈劲松苦思冥想:“山崎次郎也是基督徒,曾数次向我传播福音,我对这些兴趣不大,辜负了恩师的好意,古华……他会不会出身信奉基督教的家族?”
刘泽之摇头道:“不对,我在伦敦求学的两年,虽然还没有受洗,却也算得上是个慕道友,几乎每周都去教堂敬拜,你可能不知道,我中学读的就是教会学校,也会一点钢琴,却绝对不能随意听出乐曲有误。我断定古华十有**身于牧师家庭,在教堂里长大,自小听熟了赞美音乐,才如此敏感。”
陈劲松连连点头:“不错,这种可能性很大!教堂里各色人等往来很平常,牧师或者是义工接触不同的人也很方便,教徒里面有身份的不少,军警机关很少关注,更不敢随意骚扰。”
张弛插话道:“对,除了每周的主日和宗教节日,教堂的职员并不忙碌。重庆的教堂不多,追查古华抵达重庆后,哪家教堂有新的职员加盟,不是难事。”
刘泽之提醒道:“重庆有的教堂很简陋,可以把追查的重点放到有钢琴的教堂上。明天是主日,是抓捕的最好时机:也许能抓到日本谍报网的其他成员。如果没有人和他接头,我建议暂缓抓捕。”
张弛说道:“有这个必要吗?只要能抓到古华,军统就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刘泽之答道:“听劲松说起过:古华是中国人,却甘于为日本人效力,我怀疑他和倪新一样,是有信仰的。这样的人未必会屈服于酷刑之下,所以最少还需要一个活口。我提议从市警署的户籍资料查起,教堂的人大多循规蹈矩,不会雇用没有合法身份的人,我估计古华有一个假的身份。”
陈劲松说道:“听你的,我这就去向毛先生汇报,先找出这个人来,而后监控,等有人和他接头,再一网打尽!”
张弛很欣慰,笑道:“但愿明天就能收网,在我离开重庆之前协助陈劲松破获谍报网,哎,说起来潜伏在重庆的日本谍报网,却前后两次覆灭在上海分局的两任正副局长手里,也是一段佳话,泽之,你认真投入工作的样子,很让人欣赏。怎么样?等毛先生发话了,一起干吧?”
刘泽之点头答应:“毛先生已经答应我离职,我当然会履行我的诺言,这也是我为军统,为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旁听的刘林对自家兄长暗生钦佩,听刘泽之这么说,气又不打一处来,碍于还有两名长官在场,没敢说话。见刘泽之去意已定,张弛暗自惋惜。
陈劲松放下电话,说道:“毛先生说由我全权做主,还派汪秘书先去了重庆市警署户籍管理处等我们。刘林,传我的话:临时行动组成员携带武器,连夜从公交公司调一辆公交车,出发赶往市警署待命。老张、泽之,我们一起乘车去市警署。对了,我记得乔文荣也是基督徒,通知他也参加行动。”
午夜十一点,陈劲松等人赶到市警署,大门口,汪秘书迎了上来:“怎么才来?我已经命人把三月二十日到五月二十日期间,抵达重庆的二十五周岁至四十五周岁的男子办理证件的资料全部找出来了,满满四大柜子。从现在到凌晨六点,能翻查完毕吗?下一步怎么办?”
几人来到临时腾出来的市警署最大的会议室里,陈劲松说道:“我命人翻拍了目标的照片,很快就会送到。行动组的二十名成员赶到后,命他们从四大柜的文件中把重庆所有的在教堂供职的男子的资料翻出来,交给我们几个再次甄别。”
一个小时后,行动组成员赶到,立即投入工作。
十三日凌晨四点,陈劲松拿着一份档案,露出了笑意:“老张、泽之、老汪,你们跟我到隔壁的办公室来。”四人走到隔壁,陈劲松很笃定的说道:“你们来看:应该就是他,这几天我经常看古华的照片,再怎么乔装特逃不出我的眼睛。”
刘泽之接过档案,仔细观察后说道:“就是他!你们看:不能改变的地方,脸型、颧骨的高度、两眼之间的距离,一模一样。圣保罗教堂牧师助理,赵峰,这肯定是化名。”
陈劲松摊开重庆市区全图,说道:“圣保罗教堂位于市中心,附近有很多驻华使馆、盟国的公司,古华的胆子不小啊,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老张,市警署有圣保罗大教堂的小比例尺结构地形图吗?”
“应该没有吧?市政厅也许有?太麻烦了,主日礼拜一般几点开始?”
刘泽之答道:“重庆的情况我不清楚,伦敦的教堂礼拜的时间不一样,早的七点就开始了,晚的要到九点钟。”
张弛提议道:“时间很紧,调用地图,来得及吗?陪都是我们的地盘,派重兵抓捕,他还能飞到天上去?”
刘泽之摇头道:“不能立即抓捕,我建议先布控,把整个教堂控制起来,派人以敬拜的名义混进去,等有人和古华接触后,跟踪这些人,找到他的同伙后,再抓捕古华。”
陈劲松说道:“这才是正办,不能直接跟踪古华,即使我的腿没被截肢,我的能力也在古华之下,只差一点点,天赋如此,再努力也追不上……你们别急着替我抱不平,我并不是自谦,这是恩师山崎次郎的结论。我希望经此一役,生擒古华,用事实证明恩师的话错了。”
张弛感慨道:“这样的人才,又是中国人,为什么甘心认贼作父?我真想不明白!还有那个倪新,上海分局最危险的对手……”
“行了!现在哪有时间听你的牢骚?天下之大,什么人没有?”和张弛关系莫逆的汪秘书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陈主任,如何行动,你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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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兄弟殇(上)
陈劲松命令道:“来人——”一名部下应声而入:“你去局本部总务处领取一些教堂里用的东西,《圣经》、十字架什么的,再去市政厅看能不能找到圣保罗教堂的结构地形图。”
部下答应着去了,陈劲松又道:“我担心古华身边有助手,也许有可能是76号或者小野平一郎的人,我们几个都和76号照过面,汪秘书,我挑选的行动组的成员都没有去过上海、南京一带,全交给你指挥,你带领他们布控,进入教堂别忘了拿上《圣经》。未经许可,不得抓捕。”
“是,我这就去安排
陈劲松叮嘱道:“老汪,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从职员的人数推测,圣保罗教堂不过中等规模,突然去了很多陌生人,我担心古华起疑,所以要分头在教堂内外分别布控,进教堂的人不能很多。”
汪秘书点头示意明白。陈劲松又对张弛说道:“老张,你马上回局本部再调集十余名特工、两辆民用牌照的汽车,假如有人和古华接头,老汪发出信号后,负责跟踪,可以跟丢,跟丢了以后还有机会,没有命令决不能动手抓捕。”
二人分头行动,陈劲松对刘泽之说道:“唉,我这条腿……就是个废人了,否则亲自跟踪,那需要费这么大的劲?”
“别自怨自艾了,你只不过是身体上有障碍,我却是心力交瘁……不说这些了,需要我做什么?”
“带上乔文荣,参加主日敬拜的会有一些外国人,他是中俄混血,也许用得上,和我一起坐车过去,找个适当的地点现场指挥。”
“走吧。”陈劲松这么做是不想让他再涉险,刘泽之如何不知?暗叹这份兄弟情谊今生今世恐怕没有机会报答了。
清晨六点,刘泽之驾车围着圣保罗教堂兜了两个圈子观察地形,陈劲松指着一个岔路口说道:“泽之,把车停在那家小学校门口右侧的那棵大樟树下,今天是礼拜天,学校没人。”
刘泽之停好车说道:“这个位置选的不错,从教堂的前后门出去,两条能走汽车的马路都必须通过这里,而且这一片只有一个菜市场比较繁华,人员也杂乱,如果教堂里有人逃跑,那里是第一选择,也必须经过这个岔路口。”
陈劲松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想法被你一语点破,泽之,你不干特工,真是暴殄天物。”
刘泽之笑笑答道:“你是夸我哪?还是借夸奖我,拐着弯夸奖你自己?”
乔文荣插话道:“刘长官,您不干特工了?调到其他部门了?哎,居然还有人挖军统的墙角?不会吧?”
刘泽之顾左右而言他:“小乔,我们是旧相识了,我回来三个多月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你。”
“我半年前去了香港,刚回来十来天。是啊,听陈主任和刘林说了你的身份,吓了我一跳,真没想到你会是咱们军统的人。可惜,你回了重庆,我却要去上海了,本来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向您好好请教。刘先生,您为什么不申请去上海分局?您熟悉上海的情况,对76号和淞沪日本特务机关,也很了解。”
陈劲松转移了话题:“文荣,去通知张副局长我们所在的位置。还有,给你钱,去买点早点,早去早回。”
过了一会,乔文荣拿着油条烧饼回来,说道:“敬拜九点开始,张副局长说人员都到位了,请您放心。”三人吃完早点,在车上耐心等候。
八点钟刚过,开始有人陆陆续续来到教堂,八点四十,人渐渐多了起来,汪秘书和三名特工装作互不相识,趁着人多,也进了教堂,分头四散坐下。
圣保罗教堂的礼拜大厅不大,来参加主日的人却并不算少,座位差不多坐满了人。八点五十五分,六名少女组成的唱诗班就位,两三分钟后,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坐在了钢琴前的琴凳上。
坐在第二排左侧,离唱诗班很近的汪秘书的心猛跳了几下:此人正是军统局本部苦寻不着的古华!他强自镇定了一下,脱下了半旧的深棕色西服外套,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
坐在后排靠近门边的一名特工走了出去,出了教堂的院落的大铁门,向右一拐,马路边不远处停着一辆挂着民用牌照的雪佛来轿车。
张弛就在这辆车上,那名特工上了车汇报道:“汪秘书发出了信号:目标现身!”
张弛一喜,命令同车的两名特工:“通知各个位置:目标出现,准备行动。”
九点整,礼拜正式开始,古华钢琴伴奏,唱诗班唱起了赞美诗,教徒们同声歌唱,汪秘书等人也只得起身虚应故事。
半个小时后,唱诗班的少女去了后台,古华收拾起乐谱,也进了后台。牧师开始布道。汪秘书耐着性子等待,只觉得牧师的布道少见的冗长乏味。
十点半,古华和唱诗班再次出场,汪秘书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目标还在。这次的赞美诗只持续了一刻钟,而后又是牧师布道,汪秘书烦不胜烦。
十一点半,布道终于结束,众人一同祷告后,纷纷散去。
大厅内,几名教徒围着牧师查经,汪秘书拿着一本《圣经》,装作倾听的样子借此多滞留片刻。古华一脸温和笑容走到牧师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牧师道了声“失陪”,转身去了后堂。
古华的人缘似乎很不错,和教众们闲聊着,不停地有人走过来说几句,也不停地有人告辞离去。汪秘书暗暗心急:就这么一会功夫,和古华接触过的人就有七八个,跟踪的难度太大了。可是又不敢抓捕:万一这些人都是清白的,古华被捕后又不肯招供,破获谍报网就将成为泡影。
三名和汪秘书一同进入教堂大厅的军统特工分头跟踪和古华有过接触的人,古华等人还在闲聊。汪秘书正想着怎么样才能不露声色的立即调几个人进来,古华的目光看向了他,笑道:“这位先生眼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吗?”
汪秘书提起精神应对:“是的,以前听朋友介绍过,前几天刚从成都回来,今天就来了。”
“受洗了吗?”
汪秘书对基督教的了解很肤浅,怕再谈下去露了马脚,只得答道:“还没有。”
“那就是慕道友了,有机会常来查经,这里每周二、四上午都有查经聚会。”
一名女教友递过一个不大的纸盒,插话道:“这是我学着烤制的蛋糕,送给您和牧师尝尝,不成敬意。赵先生,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对了,还是每天下午都可以来这里忏悔吗?”
古华接过蛋糕,笑道:“是的,每天下午都可以。让吴太太您费心了,多谢,您慢走。”
这个叫吴太太的不仅和古华说过话,还递交了东西,汪秘书认定是重点怀疑对象,他急于脱身,搭讪着笑道:“那我也告辞了,以后抽时间下午过来忏悔。”
慕道友是基督徒对非基督徒善意的称呼,既然不是教徒,自然谈不上忏悔。古华有些疑惑:此人是真的不懂?不对啊,他手中拿着的《圣经》是自带的,装帧精美,被翻看的半旧。古华追问了一句:“欢迎,您以前做过忏悔吗?需不需要我简单的向您介绍一下忏悔时的……”
“不用了,谢谢,我以前经常忏悔,告辞。”
古华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继续和教友们寒暄,而后借着送一名美国商人,顺便聊聊即将来华的两名传教士的机会走出教堂,院门口,古华做出一副目送那名美国商人离开的样子,向四处观望,发现教堂周围有几个人逗留。
时值周日这样的情况也并不算少见,古华正准备回教堂,突然看见那个聊过几句天的慕道友在不远处一晃而过。
古华起了疑心:情况似乎不对,以正常的步行速度算起来,那个人应该走出一华里之外了,怎么还在这里逗留?
敌后潜伏来不得一点侥幸,好在今天并没有人来此联络,古华决定以出去吃午餐为名,暂避风头,也希望通过观察是否有人跟踪验证他的判断。古华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即使有人跟踪,不管对手出于何种目的,只要不立即抓捕,他有七成以上的机会逃过追捕。
他转头对另外一名送客的职工交代了几句,向外走去。
张弛布下的监控人员顿时来了精神,两个人先后跟了上去,刘林负责第三梯此的跟踪。
刚走出二三十米,古华远远看见一名部下向教堂走来,他吃了一惊:此人是他的两个助手之一,不仅自己是军统外围后勤部门的一员,还负责和两名内线联系,如果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临行仓促,今天又没有接头计划,古华并没有在教堂安排好示警标志。
古华心一横,转身回了教堂。跟的最近的那名军统特工猝不及防,没有和后面的同伴配合好,虽然很快做了调整,放慢脚步,变成第二梯队,却已被跟踪高手古华看出了破绽。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现在他怀疑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出事了!
古华的步速没有任何变化,教堂院门口,古华对看门的老钱点了点头,一边从门卫室搬出一盆杜鹃花一边笑道:“差点忘了,中午的太阳好,搬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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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兄弟殇(中)
门卫老钱搭讪道:“赵先生,你对这两盆花可真上心,施肥浇水不算,整天搬进搬出的,这两盆花也争气,开的多好看。”
古华笑笑没说话,在门口佯装欣赏杜鹃花,略做停留。三三两两的行人男子路过教堂门口,没有人停留,不大一会,古华怀疑的变为第二梯队的那名特工也走过教堂大门。古华回身走回教堂,上了二楼。
从窗口向外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几分钟后那个人又回来了:跟踪监视的对手看见目标进了教堂。没敢停留,佯装路过,走出视线后随即又返了回来,继续布控。
古华确定已被跟踪布控,哪里出了漏洞?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再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摆脱跟踪,安全逃离。对手没有马上抓捕,应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古华回到房间,换了身菜农打扮的衣服,又罩上了一件黑色职员身份的外套,把应用物品装入一个定做的黑色皮质、比一般的公文包大一号的公文包里。故作乔装:带上一副灰色太阳镜、黑色礼帽,压低帽檐,还沾上了一撇假胡子。他的分寸掌握的很好:假设跟踪的人是职业特工,一定能识破他的伪装,认定他乔装去接头,不会动手抓捕;如果只是市警署、宗教管理局等部门因为什么原因私下调查,不会识破他的乔装。他要借此机会试探,如果是军统或者其他情治部门在跟踪他,可以就此逃离;如果只是普通的调查,转一圈后他会回教堂,毕竟找到一个适合潜伏的公开身份并不容易。
来教堂找古华的是一名叫耿镇宽的谍报网成员,此人的公开身份是军统四一中学的代课教员。军统的防谍工作首屈一指,很难安插奸细,除非策反。小野平一郎重建谍报网后,除了在市警署、市政府发展了两个卧底之外,费尽心力才安插了这么一个接近军统外围的内线。
耿镇宽没有约定自行来找古华,是因为他无意中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需要向小野平一郎汇报,而启用电台须征得古华的批准。他走近教堂,二三十米外就看见了示警标志:杜鹃花,还是两盆并排放在一起,表明不仅不能立即接头,延后接头也不允许,只能回去等上峰主动联系。
耿镇宽心下疑惑:出什么事了?前几天接头还一切正常。他的行动并没有丝毫延缓,做出一副走了很远的路,实在撑不住了,狠心花钱的样子,招手叫来一辆三轮,和车夫还了几句价,上车离去。
乔装的古华找了个门卫老钱和其他人说话的空挡,离开了教堂。这时,刘林变成了跟踪的第一梯队,经陈劲松多次指点,着力栽培调教的刘林没太费力识破了古华的乔装,跟了上来。
十二点二十六分,古华出现在刘泽之、陈劲松等人的汽车前方。陈劲松自然一眼认出了他,说道:“注意,古华二分钟后路过这里,这辆车没有贴膜,泽之,你和他相熟,当心别被他看见。”
刘泽之微微侧头,举起一张报纸挡住了了半边脸。答道:“放心,我也看见他了,乔装的并不高明。唉,这我就放心了,古华没你说的那么神奇,我还一直担心抓不住他,完不成任务,我去了英国也不安心,虽说毛先生答应无论成功与否,都放我走……”
陈劲松看了一眼乔文荣,打断了刘泽之的话,责备道:“泽之,我们是在执行任务,不要谈私事,你就不能不走……算了,我也不说了。”
古华越走越近,陈劲松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他说道:“也算说得过去吧?跟的最近的是刘林。臭小子,终于长大了,能识破古华的乔装了。”
刘泽之答道:“这种乔装水平对别人而言,当然说得过去,别忘了那人是古华!就这么个水平,你的那个叫什么的恩师就断定他比你高出一筹?我看未必。”
这句话提醒了陈劲松,也有些疑惑,说道:“你说得对,难道是工具不趁手?或者是时间紧张?”
这时,古华走过了汽车边。
刘泽之用余光扫了一眼,又道:“刘林他们在教堂里布控,说明古华是从教堂出来的,那是他的落脚点;时间紧张的原因也不成立,你是行动的总指挥,没有迹象表明张弛和老汪抗命动手了。”
跟踪的刘林也走过了汽车边。
陈劲松说道:“别急,以不变应万变,也许是我们高估了古华……”
刘泽之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对!古华发现了有人跟踪,他要跑!前面的那家菜市场只营业一个上午,每天十二点半收市……乔文荣,开车追上去!快!”
乔文荣只得发动汽车追了上去!
陈劲松问道:“泽之,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干什么?”
“我常去那里买菜。菜市场散场,人流、车流拥挤,还有闭市时专门来捡便宜的主妇……以刘林他们几个跟踪人员的能力,古华很有可能逃离!乔文荣,停车!”
乔文荣下意识的猛踩刹车!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陈劲松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玻璃破裂,头破血流!
刘泽之顾不上帮着疗伤,跳下车开门拽出乔文荣,命令道:“乔文荣,前边向西二百米有家菜市场,你回教堂,找到张副局长和汪秘书,就说是陈主任的命令:我们的行动被目标发现了,要逃离!命他们带着手头所有的人赶到菜市场,封锁前后门,挨个甄别,抓捕古华!”
话没说完,刘泽之坐在了司机的位置上,一踩油门,汽车蹿了出去!
乔文荣答应着向教堂方向跑去!刘泽之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劲松,你没事吧?自己包扎一下,你听我说:古华有意逃离,放长线钓大鱼,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能马上抓捕,再想办法撬开他的嘴!见过古华照片,能认出他的人虽多,可是只有你是能和他匹敌的跟踪与反跟踪高手,所以只能力疾从公!”
陈劲松有一刹那的失神:自己已成废人……随即打起精神答道:“别担心,我没事。你的判断是对的,决不能放走古华!否则再找他就难了。”
汽车驶近菜市场,拎着菜篮子的主妇越来越多,刘泽之车速不减,在人群中穿梭,陈劲松提醒道:“泽之,当心,别伤到人……”
一阵铃声传来,菜市场收市了,前后大铁门打开,汽车、三轮、挑着菜担的菜农蜂拥而出,刘泽之急道:“来不及了!劲松,怎么办?你看到了吧?古华随身带着一个包,我怀疑是乔装用的物品。”
陈劲松强摄心神,问道:“别慌,你似乎对这里很熟,好好想想,古华最可能从那里逃跑?”
刘泽之答道:“后门临近一个小码头,赌一把,去那里看看,你看行吗?”
“你做主!”
古华逆着人流进入菜市场,一闪身进了一间大半人高、没有顶的菜农临时搭建的储存蔬菜的竹棚里。
刘林只觉眼前一晃,失去了目标。
一分来钟后,摇身一变,一名背着硕大的菜筐、头发蓬乱,身穿洗得发白的旧蓝布短衫的古华夹在人群中向后门处走去。
刘林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接到飞奔而来的乔文荣传达的陈劲松的命令,张弛来不及详问,当即命令道:“这里只有两辆车,你我一人一辆,各带三个人,先封锁菜市场的前后门,等其他人到了,再行甄别!”
汽车开到后门,陈劲松说道:“泽之,扶我下车,快!车外才能看的清楚!”
刘泽之跳下车,持枪在手,一边扶着陈劲松下车一边提醒道:“最好的乔装就是伪装成现场最多、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后门是菜贩子走的门……”
仔细观察人群的陈劲松不耐烦的答道:“这是常识,我知道。”
第二梯队的特工赶到,刘林急道:“目标跟丢了,怎么办?”
那人的经验比刘林丰富,答道:“别急,陈主任说了跟丢了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等我想想——人流是往前后门两个方向散开的,咱们是从前门来的,人流很快就会走光,藏在菜市场等于坐等被捕,古华最大的可能是往后门去了。”
刘林连连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向后门跑去。
古华的另外一个助手就在后门码头的一条渔船上,电台也设在这里。随着人流走出后门,古华走到船边,就在这脱离了人群的一刹那,陈劲松指着他说道:“他在那里,古华!站住!”
刘泽之一把把陈劲松推回车内,一边对天鸣枪一边喝道:“古华,你被捕了!胆敢拒捕,当场格杀!”
古华怕暴露电台,用目光示意渔船赶紧开走,他听到了刘泽之的声音,心中一惊:他怎么来了?这个该死的奸细!他当即向被枪声惊得四散逃离的人群冲过去!
刘泽之怕误伤他人,不敢开枪,而且要想破获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就必须要抓活口,他一边再次对天鸣枪,希望枪声引来行动组的成员增援围捕,一边奋不顾身的冲着古华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听到枪声,距离最近的刘林等二人向响枪的方向靠拢。
此时,张弛带人乘车赶到了菜市场,命令司机:“你去接人增援!你们两个跟我来!”带着两名特工向后门赶去!
坐着三轮离去的耿镇宽不放心,想了想决定去菜市场后门的死信箱里看看,他以临时想起来还有急事要办为名给车夫加了点钱,转道去菜市场。三轮刚到后门,就听见了枪声!定睛一看,古华夹杂在人群中向外冲去,后面有一名男子持枪紧追不舍!
耿镇宽心一横:当即决定舍命掩护长官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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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兄弟殇(下)
人群四散奔逃,耿镇宽乘坐的三轮进退不得,数名军统特工闻讯赶到,耿镇宽跳下车,抢过三轮,在车夫喊叫抗议声中,强行冲到刘泽之和古华中间!
见来了援兵,古华没有时间担心耿镇宽的安全,猛跑十几步,纵身跳上一辆路过的公交车尾部,抓住用于攀登车顶的一个小梯子。并不知道有人攀附的司机在远处就看到这里出了状况,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人群中穿梭甩站驶去。
刘泽之冲着古华开了一枪,没有命中。耿镇宽以三轮为掩护,开枪还击,死死缠住刘泽之!误伤了一名慌不择路的路人,人群更是慌张,现场混乱不堪!
缉捕古华是当务之急,刘泽之急于摆脱突然冲出的对手的纠缠,一边还击一边冲出人群,远远看见前方一个拐弯处古华脱离公交车,拐进一条岔路,消失了身影!
突见张弛出现,刘泽之喊道:“古华跳上公交车逃离,在前面那个路口向西后消失!这里交给我,你安排封锁方圆三公里……”
耿镇宽又是一枪,子弹擦着刘泽之的左腿飞过,巨大的冲击力下一个踉跄,刘泽之摔倒在地,耿镇宽抬手又是一枪!眼看刘泽之就要死于枪下,一个身影猝然飞出,从后面撞向耿镇宽!耿镇宽被撞得重重摔去,倒在五六个不知何时弃在现场的菜筐上,失去了准头,刘泽之逃过一劫!
耿镇宽转身就是两枪,撞倒他的人中枪倒地!
那人居然是刘林!刘泽之恨极,不再想留活口,开枪还击,耿镇宽就地翻滚,避在一根电线杆后面,和刘泽之枪战,谁知刚开了一枪,子弹用尽。他决意肉搏,坚持到最后一刻!不顾生死冲出来向刘泽之扑去!
张弛命同来的两步特工一名追捕古华,一名向局本部求援封锁现场,自己加入战团。见对手不再开枪,反而冲出隐蔽处,当即明白对手子弹耗尽,不过是负隅顽抗。他喊道:“都不准再开枪,留活口!”一边喊一边纵身跃出,挡在刘泽之身前。两人交手,耿镇宽怎么能敌得过军统的王派杀手?区区两三招后,束手就擒。数名军统特工也闻讯赶到。
一名特工俯身喊道:“刘林,你怎么样了?你醒醒!”
刘泽之早已看到舍命相护的是自己的弟弟,受了擦伤的他一瘸一拐冲了过来:子弹打在刘林的左胸!血不停地渗出,浸透了浅灰色再生布的上衣……
刘泽之俯身抱着弟弟喊道:“阿林,你醒醒!不准睡,和我说话……阿林,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不值得的……阿林,别扔下我!求你了,别睡……来人,叫救护车!阿林——”
张弛命人拷起耿镇宽,押回局本部,并派人马上把汽车开过来,抢救伤员。听到刘泽之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一寒,走了过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刘林脸上,他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四哥,别走,求你,替我……还有刘无,多杀几个鬼子……四哥,求你了……”
“哥知道,哥不走,阿林!我答应你,我们一起杀鬼子!阿林,别睡……别离开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哥错了,我和你一起回上海,太阳旗还在大上海飘扬,我错了!阿林,你醒醒……”
刘林露出了一丝笑意:“四哥,你真好,你是咱们刘家的骄傲,一直都是……别忘了,替我和刘无多杀……多杀几个……多……”
刘林的眼睛里很快失去了光彩……
刘泽之痛彻心扉,彻底崩溃:“阿林,别抛下我!别抛下我一个人!我不配做你的哥哥,更不配有刘无这么一个弟弟,别走,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和你并肩杀敌的机会……求你了,阿林……”
张弛俯身劝道:“泽之,泽之,你听到我在叫你吗?别这样,来人——把刘林抬上车,泽之,听话,放手……”
刘泽之恍若未闻,抱着刘林泪水纵横……张弛只得一根根掰开刘泽之的手指,两名特工上前抬走了刘林。张弛扶着刘泽之木然起身,张弛又道:“泽之,你休息一下,我还要带队去追捕……”
刘泽之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漫天的大雾中刘泽之不辨方向的走着,没有目标,没有路径,他就是走着、走着……前面那人是谁?刘泽之停住了脚步,那人转头看过来,刘泽之一喜:刘无,阿无,是你啊,过来啊,站那么远干什么?晚上我给你做糖醋小排……什么?失望?对我吗?别走,阿无,你听我说……
阿林,我刚才看见阿无了……你去英国吧,刘家是不会出汉奸,可是却出了你这么个懦夫!阿林,你是在说我?你听我解释……阿林,别走,你是不是去找阿无,带上我,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阿林,别抛下我!
姐姐,你见到阿无、阿林了吗?姐,你去哪?姐,别走,我有话对你说!姐姐……建雪,怎么是你?你怎么也要走?别抛下我!!什么?看错了我?我不是懦夫,建雪,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别走,别走……
“泽之,醒醒,你怎么了?醒醒!做噩梦了吧?”陈劲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泽之睁开眼,四周全是白色,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劲松安慰道:“别动左手,正输液,别担心,只是葡萄糖。你左小腿外侧被擦掉一块皮,不要紧的,不过你在发烧,医生说你太疲倦,给你打了一针镇定剂,你就一直睡到现在。”
刘泽之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候了?”
“十四日凌晨一点,你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见刘泽之再度默然,陈劲松又道:“突然冲出来打伤你的人被抓住了,张弛正在审讯,汪秘书带队追捕古华,那名公交车司机是个糊涂虫,根本不知道有人扒车。我抽空过来看看你,然后还要回局本部……”想了想,主动说道:“泽之,刘林他……你节哀顺变吧,他是军统的特工,为国而死……你不必自责,我的意思是,你的感受,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是事已至此……”
刘泽之定定的看着陈劲松,没有说话。
陈劲松很担心,说道:“你啊,总是把一些不是你的责任强加在自己身上,刘林是我的下属,我会为他请功,局本部也会晋升他的军衔,入祭忠烈祠……我知道这些都不足以慰藉你……可是国家蒙难,这些年军统的在编行动人员损失过半!泽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好好养伤,我不放心你才抽空来的,手头还有好多事,我先走了。”
“劲松——”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我饿了,还有,我不想穿这身病号服。”
陈劲松一愣:刘泽之这是怎么了?随即答道:“好,我这就命人准备饭菜,我陪你一起吃,把你公寓的钥匙给我,我派人给你去取衣服和日用品。”
半个小时后,二人在病房里对坐用餐,陈劲松胃口极差,刚吃了两口,刘泽之就吃完一碗米饭,对护士说道:“麻烦你给我添饭。”
陈劲松担心道:“泽之,你还在发烧,要不我让人给你找点牛奶,或者熬点粥?”
“不用。”
刘泽之吃了三碗米饭,乔文荣拿来了两个布袋,说道:“刘先生,这是您要的衣服和日用品。刘先生,您的脸色很不好,刘林的事,我也听说了……”
“谢谢。”刘泽之不愿多谈,拿着布袋去了走廊里的公用卫生间。
十来分钟后,换好衣服、刮脸洗漱后,刘泽之走回病房,说道:“文荣,麻烦你替我办理出院手续。劲松,用你的车送我去渝园,我要面见毛先生。”
陈劲松吃了一惊:“现在?”
“对,就现在,走吧。”
“泽之,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要去英国,可是也没必要这么急吧?古华逃离,毛先生的心情……对了,两个小时前我来医院,那个时候毛先生还在局本部加班。”
“那就去局本部。”
凌晨二点半,刘泽之等人来到局本部,陈劲松去找张弛,刘泽之去了毛人凤的办公室,外间房间内碰到了从里间屋内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的汪秘书,汪秘书示意刘泽之轻声,低声说道:“毛先生刚躺下,有事吗?到外面说。对了,这是毛先生命我喜欢交给你的同意离职的手令,你再找叶君远签个字,三天之内去人事处办理手续,去财务处领取毛先生特批的一笔补助,就可以走了。我提醒你:这是特例。你最好低调一点,免得毛先生被人背后非议。”
刘泽之接过手令,愣愣的发怔。
汪秘书又道:“怎么了?还有事?说来听听,能帮你办的我一定尽力……泽之,刘林的死,我也很难过,你节哀顺变,等办完他的丧事再走,好不好?算了,如果你等不了,想尽快离开,也没关系,总务处会出面料理的,我也会帮忙。”
刘泽之折起手令收好,说道:“毛先生醒了后,就说我来求见。古华有下落了吗?”
“没有,还在搜捕,张弛在审讯抓回来的那个掩护古华逃走的男子,但愿能有所收获。”
“张弛在哪里审讯?”
“就在侧楼一层四号审讯室。”
“我去看看,你过去吗?”
“你先去吧,毛先生命局本部行动处巩组长协助追捕,我去查问一下进展,一会再过去。”
四号审讯门外,刘泽之碰到了被陈劲松叫出来的张弛,陈劲松问道:“见到毛先生了?”
“没有,毛先生刚睡下,我没敢打扰。老张,有收获了吗?”
张弛叹道:“此人的身份已经查明,居然是四一中学的代课教师。这家伙很强硬,一句话都没说,我正在和劲松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劲松,你不能久站,隔壁审讯室空着,我们去那里谈吧……对不起,一忙起来疏忽了,泽之,刘林的死……我很难过,你还是去操办他的丧事吧,我刚才去向毛先生汇报请示,听说你随时可以去办理离职手续了……这里有我和劲松,你不必勉强,我是担心你触景生情……”
刘泽之摆手道:“你别替我担心——先谈工作,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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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技高一筹(上)
张弛详细介绍了情况,刘泽之说道:“从现场看,这个叫耿镇宽的人很凶悍,一时撬不开他的嘴很正常,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缉捕古华,随着时间的推移,抓捕古华的难度会越来越大。”
张弛点头答道:“不错,你有什么办法?对了,这是四一中学提供的耿镇宽的资料,很详实,到底是军统的附属中学——老汪,你来了,也坐下听听。”
刘泽之接过来仔细看着,眼前突然一亮。
陈劲松说道:“我和刘泽之是第一个赶到现场,古华有一刹那脱离人群向河边走去,我这才看到了他。古华最恰当的行动应该是随着人群向公交车站方向逃离,他去河边干什么?”
刘泽之答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找同伙,协助他潜逃;要么是通知同伙出事了,赶紧逃离。还有一个问题:耿镇宽为什么突然去了哪里?刚才张弛你说现场那名三轮车夫说耿镇宽是乘坐他的三轮去那里的,是从距离教堂不远的地方雇的车,途中找了个借口转到去的菜市场。”
张弛说道:“是的,古华先是离开了教堂,没走多远突然又回去了,跟踪的人差点露陷……”
刘泽之打断了张弛的话:“等等,你确定古华没有察觉?”
刘泽之的话提醒了张弛:“对,很有可能察觉了,别忘了对手是跟踪高手,那他回教堂干什么?”
陈劲松答道:“很简单:拿乔装用的工具,给同伙示警。古华在教堂大门口停留,搬出了两盆杜鹃,耿镇宽雇三轮车的地方可以看见那两盆花。”
张弛连连点头:“不错,这么说菜市场后门码头有蹊跷……难道那里有古华的同伙?”
汪秘书这才插上嘴:“有同伙也没用啊,早就跑了,对不对?”
张弛反驳道:“不对,假如古华确有同伙,那个人不会是临时去那里的。”
见汪秘书还是一脸迷茫,张弛解释道:“泽之说得对,古华去菜市场是临时决定的,并不是事先约好的,他知道同伙肯定在,也就是说同伙那个时间段长期在那里停留。”
汪秘书这才明白:“明白了,那个人会是谁?看门的?附近有一个纸烟店、一家卖茶水的、一家卖大饼的,几名长期半固定转圈兜售的小贩……我已经派人在查这些人的驻地。泽之,这次共事我发现你长进了不少,是啊,四年了,腥风血雨的,你早不是我印象中当年那个初出校门的愣头小伙子了,可惜你又要走了。”
陈劲松说道:“哪来这么多的牢骚?泽之有他的难处,不说这些了。刘泽之受了点轻伤,我腿脚不方便,只能辛苦张弛你了,你带人去现场仔细盘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对长期在那里停留的各色人等,特别是吓跑后不敢再回去的,设法找到他们的地址,都带回来审问。我记得你是今天晚上离开重庆?嫌犯带回来之后交给我,你就不用管了。”
张弛答道:“我这就去,泽之,如果你能撑得住,接替我审讯耿镇宽,忙过今天,你再去办理离职手续也不迟。我审了快十个小时了,这个该死的混账东西,居然一个字也没说!”
“没问题,我正想主动申请负责审讯耿镇宽。老张,你对他用刑了?”
“是的,不过只有这么一个活口,没敢用酷刑。”
刘泽之说道:“那还不如不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无论情况危急到什么地步,对手是谁,我绝不再用刑。”
张弛一愣,说道:“什么意思?以后?以后你去了英国……算了,没时间和你闲聊,我走了。”
汪秘书主动说道:“泽之,我给你当助手。陈主任,刚才我去行动处催促,他们说想和你谈谈下一步的行动,老张和泽之都要走了,缉捕古华破获谍报网还要靠你。”
刘泽之想了想说道:“劲松,给我留四个人,让他们来这里找我,把相邻的两间审讯室都拨给我用。你放心,我有一个想法,应该可以拿下耿镇宽。”
陈劲松将信将疑,点头答应:“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给你调人。”
刘泽之又道:“汪秘书,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两个小时后请毛先生过来一趟,客串出场,扮演一个角色。
汪秘书问道:“什么角色?还必须让毛先生出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毛先生刚入睡,既然是两个小时后,到时间我再去请。”
五分钟后,四名特工来找正在奋笔疾书的刘泽之。刘泽之头也没抬说道:“都坐吧,等我一会。”
凌晨四点,刘泽之把几张公文纸交给四名特工:“一人一张,两人一组,一个人扮演审讯者,另外一个人的角色是犯人,把台词背熟,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问我。”
汪秘书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忍耐着没出口询问。
四人看完,问了几个问题,刘泽之仔细解释,叮嘱道:“背熟台词只是第一步,要进入角色,明白吗?”
四人点头答应。刘泽之对汪秘书说道:“这是给毛先生的台词,请你转交,这是你的台词。走吧,开始审讯。”
走进审讯室,刘泽之坐在主审的位置上,汪秘书打横坐下。刘泽之打量着耿镇宽: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左眼青肿。片刻后开口说道:“你叫耿镇宽,潜伏在军统四一中学,我们算是同行,不过你干的不如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耿镇宽低着头,恍若未闻。
刘泽之继续说道:“刘泽之,军统中校特工,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汪伪政府特工总部,也就是俗称的76号的总务处长,军衔也是中校,你听说过我吗?”
耿镇宽不由得抬头看了刘泽之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隔壁两间审讯室开了门,有人说话:“你们用那一间,如果审讯室还是不够,天亮了再去找行政科协调。陈主任在监听室,有事去那里向他汇报。”
刘泽之又道:“我四个多月前身份暴露,被76号局长倪新抓捕,他对我是用了酷刑,好在军统上海分局的副局长张弛成功营救了我。”
汪秘书心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时,行动处一间办公室,行动六组组长老巩和陈劲松协商下一步的计划,一筹莫展,陈劲松说道:“看来只能等等张弛那里的消息了。刘泽之在提审唯一抓住的那个人。我们去监听室听听吧。”
老巩奉命协助陈劲松,刘泽之回到局本部后一直很低调消沉,他也并不熟悉,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下来。
耿镇宽还是一句话没说,刘泽之说道:“76号的酷刑,你想必听说过,所以我不准备对你用刑,而且……你我是同行,说实话,你舍命掩护古华的行为,我很钦佩。不过除了职务,你的运气也不如我:我估计没有人营救你,从军统局本部救人,古华——没有这个能力。”
耿镇宽依然不发一言。隔壁房间里传来人犯被押到的声音,有人拍案怒道:“敢在军统局本部外墙刷标语,你好大的胆子!”
另外一间房子里有人说道:“跑啊,有本事你再跑一个给我看看?!为了抓捕你,军统一死三伤,你的死期到了!”
刘泽之皱眉道:“把门关上。耿镇宽,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说的这些听起来都不着边际?你是不是以为我很急切的想撬开你的嘴?就像张弛那样?”
耿镇宽虽然还是不说话,却又抬头看了刘泽之一眼。刘泽之示意汪秘书去请毛人凤,冷笑道:“你错了,张弛那个时候是想撬开你的嘴,我现在并不想,原因很简单——”
走廊里又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出来,先把人押回牢房,我要用这间审讯室。”
有人走出房间,说道:“我们正在审讯,能不能找别的房间……”
“这是毛先生的命令。你想抗命?!还不快腾地方!”
刘泽之继续说道:“古华到案了!你没想到吧?所以你变得不重要了。怎么?你不信?”
耿镇宽将信将疑的看了刘泽之一眼。刘泽之继续说道:“对你,不仅仅是我有恻隐之心,想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换得你这条命,而且古华虽然答应合作,说出了一些情报,却有所保留,对我们关心的问题谈的很少,这很正常,总要给他一个战胜自己的时间。假如你肯配合,我们会少走很多弯路。”
监听室内,陈劲松心道:这么说有用吗?会不会适得其反?
刘泽之说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在骗你,想套出实情,那么请你认真听我下面的话:古华虽曾在日本留学,却是中国人,而你,是高丽人吧?高丽很多人以日本人自居,你是其中的一员,对吧?”
耿镇宽不由得又看了刘泽之一眼,欲言又止。陈劲松暗自奇怪:刘泽之是怎么知道耿镇宽是高丽人的?
“古华有两个助手,或者说是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的核心由三人组成,你、古华,还有一个藏身于菜市场后门,古华就是去找他的,离开教堂前他摆了两盆花向你示警。”
耿镇宽吃了一惊,他的神色表明对刘泽之的话,他既奇怪,又不由得信了几分。
“师夷长技以制夷,出身于牧师之家的古华借鉴了周成斌的做法并加以完善:各个行动组之间没有横向联系,行动组各个成员之间只能由上线主动联系。也就是说古华虽然掌握着整个谍报网的运作,知道所有重要成员的情况,能和他直接联系的却只有你和另外一个助手。”
监听室内,陈劲松和巩组长相视对看了一眼,陈劲松说道:“所有的情报都是碎片,拼不起来,刘泽之却能让对手以为他掌握了一切,他的审讯技巧不在唐吉田之下,唐吉田……可惜了。”
刘泽之的话还在继续:“你被捕押解回局本部后,古华随即被抓获,押回菜市场后门指认现场,当然,那个时候的他拒不配合。却让另外一个助手看到了,也是我们的疏忽,没想到那里有你们的人在。那个人按惯例安排部下转移,这并不是他的长项,有行动就会有暴露的可能,谍报网的一些成员因此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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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技高一筹(下)
门口传来五六个人的脚步声,汪秘书的声音传了进来:“毛先生,古华一定要见您,才肯继续合作,所以只得打扰您了。”
毛人凤的声音传了进来:“去把古华带上来,对了,既然他答应合作,基本的礼遇还是要给的。”
“是,您请进,属下这就去带人。”
每学期开学、结业,遗孤入学插班,四一中学凡有典礼,负责军统庶务的毛人凤一定会尽量抽时间出席,对格外留心军统一举一动的耿镇宽而言,毛人凤的声音当然能听出来。
刘泽之抛出了最后一枚重磅资料:“耿镇宽,你是小野平一郎的学生,五六年前是小野平一郎的侍卫,对不对?”
耿镇宽彻底崩溃:如此机密的事情,刘泽之是怎么知道的?古华真的背弃了大日本帝国!
刘泽之微微冷笑:“你掌握的,我们全都可以从古华那里得到,只不过需要时间。提前招供,我可以在毛先生面前说项,留下你的一条命;否则……你就会被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当着古华的面杀掉,逼他尽快说出知道的一切!何去何从,你的时间不多了。”
走廊里汪秘书的声音传了进来:“古先生,毛先生在里面等你,请进。”
审讯室的铁门哐啷一声关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耿镇宽的意志,他开口了:“你想知道些什么?”
监听室内,陈劲松顿时兴奋起来,太好了!臭小子,有两下子!命令道:“巩组长,组织人手,等待命令,随时出发抓捕。”
“陈主任,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刘泽之却并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这才说道:“古华的另外一个助手的掩护身份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价值并不大,没有引发耿镇宽的抵触,他答道:“固定在菜市场后门,为菜贩子们运送蔬菜的一艘民船的船主。”
“你们一共有多少个行动组?”
“六个……”他顿了顿又道:“我负责其中的三个……”
刘泽之并不接着问怎么才能找到这些人,而是移开了话题:“古华说你们的电台也设在那条民船上,我想核实他的说法。”监听室里的陈劲松和巩组长心急如焚,不明白刘泽之为什么如此不紧不慢。
“是的,设在那里。”
“我问一个只能由你来回答的问题:古华既然已经向你示警,为什么你不急于撤离,突然去了菜市场后门?”
“我有情报要尽快向小野将军汇报,菜市场后门有个死信箱,想通过死信箱和古华约定接头时间。”
刘泽之又点着了一根烟,语气淡然的问道:“什么情报?”
“……”
见耿镇宽不肯说下去,刘泽之又抽了两口烟,不紧不慢的说道:“是有关军统的吧?”
“你是怎么……”话一出口,耿镇宽就知道不该说,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到现在为止,古华也不知道我得到了情报……”
“很简单,推测出来的,前提是古华说虽然你不过是军统附属四一中学的代课教师,却收集了不少军统的情报,是一个优秀的特工。”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小野平一郎看中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耿镇宽是谍报网里最接近军统的人,有关军统的情报大部分当然是由他收集的。已乱了方寸的耿镇宽却没有想到这一点,被误导了:刘泽之话里话外再次暗示古华已和军统合作。
刘泽之摁灭烟头,追问了一句:“我们继续,什么情报?”
“我一个问题学生的家长,孩子有点口吃弱智,我很照顾她,他的父亲和我关系不错,前天放学后来找我说是要离开重庆,请我替他关照侄女,我才知道这个学生并不是他的女儿。我探知他要去上海,归期未定,之前我就知道他有个哥哥在南京政府下辖的和平救**里,是个旅长,他说如果孩子的父亲回来了,他肩上的担子就可以卸下来了……”
刘泽之心道好险!上海分局的策反计划险些暴露!他故作不明白,问道:“你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侄女,还是女儿?”
“侄女,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汉奸,怕孩子受委屈,对外说是自己的女儿。”
“回来?汉奸怎么能回来?”
耿镇宽心道这个人怎么这么笨?他是怎么潜伏在76号的?不由得脱口而出:“是策反,这个人要去策反他当汉奸的兄弟!”
刘泽之故作恍然大悟状:“噢,明白了。你能说出这些证明了你合作的诚意,也许毛先生会放过你的一条命,不过——”
耿镇宽欲哭无泪:这是怎么了?背叛大日本帝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刘泽之不会给他迷途知返的机会,突然翻脸,厉声道:“我会在毛先生面前进言:杀了你!毛先生不同意,我就去找戴老板!绝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在学校里有个交好的女教师吧?我也不会放过她!”
耿镇宽愣住了,顾不得自怨自艾,抗辩道:“为什么?你这是……你为什么骗我?和她没有关系,您不能……”
刘泽之一字一顿的答道:“因为你在菜市场后门杀了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刘泽之起身走到耿镇宽身边,拽着他的领子:“我怎么能放过你?!”
汪秘书适时登场:“刘泽之,住手!听到没有?毛先生命你去见他——你想抗命?还不快去?”
刘泽之愤愤然放手,说道:“汪秘书,你要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弄死他!”狠狠甩门而去。
汪秘书叹了口气,说道:“刘泽之的弟弟死于你手……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他做不了主,我们继续,只要你配合,毛先生一定会留下你的一条命,至于你的女友,更不必担心,她并不知情吧?军统怎么会累及无辜?”
走廊里,刘泽之面壁而立,陈劲松从监听室走了出来:“泽之,干的不错!看来耿镇宽应该会马上招供……你怎么了?”
“我再一次利用阿林之死,当初的我利用阿无的死……我看不起自己!”
“胡说!刘林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想起刘泽之即将远赴英伦,逃避这一切,刘林真的泉下有知,能谅解这个临阵脱逃的哥哥吗?陈劲松生怕再度刺激刘泽之,改口道:“我是说,是我的错,你就要走了还让你介入的这么深……泽之,剩下的事交给我,你找个地方歇一会,该做的、能做的,你都做了,安心的走吧。”
清晨六点,汪秘书回到办公室,意外的看见刘泽之在走廊的一头站着,见他过来,迎上前说道:“我想求见毛先生,门卫不让我进去。”
“他们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你别介意,到外间等吧,毛先生还有点事,半个小时就能回来。泽之,耿镇宽招了!陈劲松已经安排抓捕了,可惜了,古华在逃,还有几个行动组耿镇宽不知情。臭小子,几年不见,令人刮目相看。”
二人走进外间的秘书室,汪秘书说道:“你坐,自己倒水,我去食堂看看,安排毛先生的早点。”
“老汪,别走,让别人去吧,我有事找你。”
“好,你等我一会——”汪秘书叫来侍卫交代了几句,问道:“什么事?说吧。”
刘泽之艰难的开口:“我想托你在毛先生面前替我进言,那个,我不想走了……”
“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老汪,我知道……出尔反尔,是我的错,我……”
毛人凤回来了,刘泽之和汪秘书起身相迎,毛人凤走进里间,汪秘书跟了进去,端茶奉上,说道:“毛先生,刘泽之想见您,今天凌晨从医院回来就来求见,您正在休息,我没敢打扰。”
“让他进来吧。”
刘泽之走进里间,陪笑道:“毛先生,属下有事……”
“是来向我辞行的吧?坐吧。我听了录音,审讯耿镇宽,干得不错。汪秘书,这就是你向我汇报的‘刘泽之病情严重,记忆力减退,很多时候不能正常思考?’,你知道欺瞒长官是什么罪过吗?”
“不是来辞行的,属下……毛先生,不是汪秘书的错,都是属下……”
刘泽之很难措辞,求救似的望着汪秘书。汪秘书硬着头皮开口:“毛先生,那是医生说的,属下一时不查,也可能是经过休养有所好转……泽之他,不想走了,他说……”
毛人凤失笑道:“什么?我没听错吧?军统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刘泽之尴尬的站在当地,不知所措。侍卫端着早点走进来,刘泽之赶紧接过,摆在一边的一张玻璃小桌上,殷勤的用开水烫过碗筷,拉开椅子,请长官入座。
毛人凤拿起筷子用餐,说道:“汪秘书,你继续协助陈劲松缉捕人犯。”
“是,属下告退。”
刘泽之进退不得,只好和侍卫一起侍立一旁。见毛人凤放下筷子,忙上前收拾,侍卫端着餐具离开。刘泽之陪笑道:“毛先生,属下知道错了,请您再给属下一个为国效命的机会。”
毛人凤坐回办公桌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刘泽之走到身后,为他按摩颈项。
几分钟后,毛人凤开口说道:“几年不在我身边,伺候人的本事大有长进,以前你也是这么伺候李士群的?”
刘泽之一愣,想起李士群,心中莫名酸涩,不知如何应答,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按摩。
过了一会,毛人凤摆手道:“可以了,说说吧,为什么又不想走了?”
“刘林死在耿镇宽手里,刘无死在76号,属下的胞姐被山木龙三那个畜生带队凌辱后……国仇家恨,属下怎么能一走了之?”
毛人凤叹了口气,又道:“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吧?张弛向我汇报:刘林死前求你留下来……罢了,你想继续留在军统,想干点什么?打算好了吗?”
“当然是想留在您的身边,您是军统的灵魂,为您效力就是……”
“胡说!军统的灵魂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戴老板!你出去吧,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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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恩威并用
汪秘书见到陈劲松,顾不上说别的,赶紧说道:“刘泽之改变主意,不去英国了,要我替他向毛先生求情,继续留在军统。”
陈劲松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喜的是刘泽之终于想通了,担忧的是以他对毛人凤的了解,恐怕不会让刘泽之轻易如愿。他说道:“老汪,巩组长带人抓捕耿镇宽供出的三个行动组的成员,正在陆续到案,我向稽查处借调了四名稽查员,你带着他们马上分头开始提审。我有些事要问刘泽之,他在哪里?”
“好,你去吧,他应该还在我的办公室。”
张弛搜查回来,听说后喜道:“臭小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找没趣——劲松,我先去向毛先生辞行,一起去吧。”
“行,你搜查有收获吗?边走边聊吧。”
二人来到汪秘书的办公室,见刘泽之坐在沙发上发呆,张弛张口就训:“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劝都听不进去,现在怎么办?这不是让毛先生为难吗?快三十了吧?想起一出是一出……”
陈劲松怕他们争执起来,赶紧插话道:“对了,泽之,你是怎么知道耿镇宽是高丽人的,还有他和小野平一郎的关系?”
“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我在倪新家中做客,翻看过一本相册,有一张小野平一郎和女儿鹤子、几个学生在家中花园里的合影,小野平一郎、小野鹤子等人穿的都是和服,只有耿镇宽穿着一件朝鲜民族服装。照片中的另外两个人后来是小野平一郎的侍卫,我猜想耿镇宽也应该做过同样的职务。这些年,随时随地留心对手的一切,已经变成我下意识的行为了。”
陈劲松颇有感触:“我也有同感,想当年我在太原省政府潜伏……你比我的处境要困难得多,山西就说是独立王国,军统派出的潜伏人员,身份暴露了,他们明面上也不敢怎么样,最多是找个借口赶走我,当然暗杀什么的,还是要小心。而你不一样,随时有性命之忧,你的对手是日本人……”
张弛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别把话题扯开,泽之,你是怎么想的?军统没有比你更了解倪新和小野平一郎、影佐祯昭的人了,和我一起回上海吧?”
刘泽之苦笑道:“我做不了主,只能听毛先生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收留我哪。”
“这么说你本人是愿意的了?好吧,我去向毛先生辞行,替你说几句好话。”
张弛觐见,立正说道:“毛先生,属下这就要重返上海,请指示。”
“张弛,戴老板去昆明参加远征军的军事会议,临行前特意叮嘱我转告:对南京汪伪集团军事人员的策反是上海分局今后最重要的任务,此消彼长,这项工作对战局的影响怎么估量都不为过,拜托诸位多多努力。”
“毛先生言重了,请您放心,属下等人一定全力以赴。戴老板特批的那笔经费,为了安全,属下想和晚一天出发的的乔文荣等人分开携带,您看可行吗?”
“这些事情你做主即可。”
张弛又道:“还有件事想请您示下:刘泽之想继续留在军统的事,属下听说了,这个臭小子,出尔反尔,实在是可恨,不过用人之际,请您格外从宽。他在上海土生土长,对76号和日本的特务机关又较为熟悉,属下想能不能把他派到上海分局?”
“不妥,都像他这样任性妄为,谁还肯受节制?嗯——这样吧,陈劲松奉命破获日本人谍报网的工作,还在进行中,古华潜逃,前景并不乐观,我本来就是想让他执行此项任务后,再离职,不要轻易变动了。以后……再安排吧。”
张弛很失望,却不敢固执己见,只得答道:“这么说您是同意他留在军统了?您说得对,工作岂可作为儿戏?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去吧。”
听了张弛的话,刘泽之答道:“谢谢,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走了,泽之,公务在身,刘林的葬礼,我不能出席了,还是那句老话:刘林,是为国而死的。活着的人何以告慰这些先死者?只能尽全力争取早日把日本强盗赶出祖宗留给我们的国土。”
“是啊,郭烜说过:我们所有的人也许都会为国而死,只有中国,是不死的!”
一向内敛、外表冷硬的张弛一反常态的抱了刘泽之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几人互道珍重而别。
晚上六点,汪秘书来审讯室找刘泽之:“审的怎么样?走得开吗?”
“巩组长抓捕了不少人,可惜一个够分量的都没有,更别说古华的下落了。我刚和陈劲松碰头,都觉得耿镇宽应该是有所保留,他已经去再次提审耿镇宽了。你找我有事?”
“是毛先生找你。”
“长官召见,有没有时间我都得去,正好手头的这个人也审的差不多了。来人,把他押进牢房。老汪,走吧。”
来到毛人凤的办公室,刘泽之意外的看到玻璃小桌上摆好了晚餐,放着两幅碗筷。毛人凤温颜说道:“泽之,来,陪我一起吃。”
刘泽之正襟危坐:“谢谢毛先生。”
刚吃了半碗饭。毛人凤开口说道:“泽之,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刘泽之赶紧放下饭碗,答道:“谢谢长官关怀,属下这几年多次受伤,还都是伤在自己人手里,尤其是头部,而且还有电刑的后遗症,汪秘书向你汇报的也是实情。经几个月休养,现在好多了。属下前些日子想离职去英国,其实主要是……”
“主要是心病,对吧?”
“是。”
“也是我疏忽了,应该早抽时间和你聊聊。”
刘泽之把姿态放得很低:“毛先生言重了,是属下心胸狭窄,以私害公,辜负了您的教诲。”
“徐建雪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吧?”
“是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死……她是军统的职业特工,殉国而死,属下虽然难过,却也能接受。建雪她……在我心中,虽然罗敷有夫,我最早并不知道,等到知道了实情,已经陷……”
“想说什么就说吧,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我尽力克制,却曾数次冒出过希望能得到她的不齿的念头!后来郭烜殉国,是我提议让郭烜去上海治疗的,更觉得自己很龌蹉,很对不起她……暴露被捕后,我担心76号会对她……那些畜生没有底线,我不想让她走的如此耻辱,就像我的姐姐那样,我希望……我把一点点摆不上台面的男人的自尊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知道实情的人都会怎么看我?我无法面对,只能逃避……”
刘泽之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属下失态,请长官责罚。”
毛人凤叹道:“所以你利用了倪新,你说过这个人是个正人君子,张弛向我做了汇报。万没想到周成斌抗命营救,而那个时候,徐建雪已然魂归天国。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她,对不对?”
“这是实情。”
“你说的不对,徐建雪是有选择的,她可以选择和日本人合作,殉国而死,是她自己要走的路。”
刘泽之低头默然。
毛人凤语重心长的劝解:“从来没有人这么看你,泽之,你是军统最优秀的特工之一,是我最赏识的部下。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你被捕后,是我命令上海分局、第三纵队保持静默。”
刘泽之连连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过。这是军统的纪律,属下怎么敢心生怨望?属下在越南接受周成斌转达您的命令:潜伏在李士群身边。从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随时殉国的准备。我一直在想殉国是最好的结局,虽然她自有来生之约……我没想到会有人救我……”
“这我相信。”
一旁侍立的汪秘书忍不住唏嘘,插话道:“没想到你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毛先生说的对:你钻进牛角尖里了,没有人会这么看你。泽之,得知你暴露被捕,毛先生数日寝不安枕,食不下咽。”
“长官的关怀和错爱,属下愧不敢当。”
毛人凤说道:“怎么不动筷子?边吃边聊,汪秘书,给泽之添饭盛汤。”
刘泽之赶紧起身道:“这可不敢当,我自己来吧。”
“你坐着,让他来,他在我身边也待不了几天了。”
汪秘书一笑,替刘泽之添饭。
待不了几天?什么意思?刘泽之虽然奇怪却没敢追问。
毛人凤主动说道:“军统香港站前几天全军覆灭,亟需重建,除了就近调用人手之外,局本部也会派出行动人员增援,戴老板点的将,汪秘书被任命为香港站副站长,即日离开重庆。泽之,留在我身边吧。你侥幸捡回了这条命,刘家三兄弟,只剩下你了,有一分可能,我不想让你再冒险。重庆是陪都,敌后总要安全一些。”
“承蒙长官错爱,属下定竭尽驽钝,效犬马之劳。”
“你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破获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陈劲松是北涪偏古岩特训班的教务主任,琐事缠身,以前是没办法,在局本部有和古华过招周旋的能力的人里面,只有他曾是上海分局的人,对小野平一郎的部下多少有些了解,从现在起,这项工作由你负责,陈劲松协助。”
“是,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吃完饭你和汪秘书交接一下工作。”
“是。”
毛人凤笑道:“在我面前你以前没这么拘谨?汪秘书,你下去吃饭吧,让我和泽之踏踏实实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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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抽丝剥茧
晚饭后,刘泽之来到陈劲松借来的临时办公室,对正在对坐吃饭的陈劲松和汪秘书说道:“还有饭吗?给我盛一碗。”
陈劲松答道:“饭倒是够,就剩这点菜了,也没碗了,你就用盛米饭的这个盆吧,不是说你在陪毛先生吃饭吗?怎么还吃?”
刘泽之把不多的菜汤倒入盆中,说道:“没吃饱。”
陈劲松笑笑,说道:“我听老汪说他要走了,你来接替他的工作,这就好,泽之,你能想通,我很高兴。毛先生命令由你负责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我们谈谈下一步的工作吧。”
刘泽之三口两口扒完半盆饭,答道:“劲松,你再审耿镇宽,有收获吗?”
“没有,他坚持说知道的全都招供了,古华实际上并没有到案,我有所顾忌,不敢多说,怕他发现被骗后更不肯合作。这是审讯记录,你看看吧。还有这些,既然毛先生命你负责,就都移交给你了。”
刘泽之静下心来,一张一张仔细审阅着所有的审讯记录,陈劲松和汪秘书也只得奉陪,一起翻阅。两个小时后,拿过两张白纸,刘泽之把从汪秘书带人到教堂开始,所有发生的事件按照发生时间的前后,列了一张大表,说道:“你们看看,有没有错误?”
二人看完,改了几处,汪秘书说道:“思路是理清楚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刘泽之指着一张搜查物品清单问道:“这就是耿镇宽住所搜出来的所有可疑物品?”
陈劲松答道:“是的,他的公开身份收入不高,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六平米。”
刘泽之又拿起一张清单,说道:“这是古华住所的清单,都没有发现电台。”
汪秘书插话道:“是啊,电台肯定是有的,应该在古华的另外一个助手,就是菜市场后门那艘运菜的民船上。”
刘泽之问道:“我记得你们说过这个谍报网活动的很猖獗,能不能把所有的怀疑是古华作案的档案都给我一份?”
陈劲松说道:“那可不少,从今年三月份到现在,半年来二三十起案件都有日本间谍的影子,我翻阅过,再看看也好。调阅太麻烦,索性直接去机要室吧,把巩组长也叫上。”
汪秘书抱歉的说道:“你们去吧,现在十点半了,毛先生吩咐十一点回渝园。我后天十六号离开重庆,还有些事要办。泽之,你何时和我办交接?”
刘泽之说道:“明天下午吧,我想把那套公寓退了,搬到渝园你住的那间房子里。”
“没问题,毛先生的工作总是夜以继日,你是得搬过去。”
刘泽之习惯性的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他刚写的满满的两张图文,陈劲松抢过去扑灭,已经烧毁了一角:“你干什么?一会还得重写。”
刘泽之这才反应过来:“习惯了,一时走神。”
三人都笑了。
十五日凌晨四点,重庆的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机要室的一间办公室内,刘泽之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说道:“好久没有熬夜,都不习惯了。劲松,看完了吗?”
“加上这一遍我看过三遍了,说说你有什么看法?”
“古华和我、权菅祜、宋宁生是三月份来的重庆,在此之前小野平一郎已经派人潜入重庆重建了谍报网。此人是日本情治界的老手,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多谋善断、出手狠辣,行事颇有章法,倪新……某些地方很像他。建立谍报网的时候,成员之间,我说的是主要成员,不是指古华收买的充当炮灰的地痞流氓,这些人之间难免要打交道。”
陈劲松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小野平一郎不厌其烦的把一个任务分成了两部分来做,谍报网人员到位后,撤回带队的特工,另外派人启动谍报网。”
“这么做就是为了保密,如此谨慎,我们可以推断假如电台在古华的另外一名助手手里,那么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就不会同时由这个人负责。”
“你指的这个重要工作是……”
“内线的联络。”
“你认为古华手下有内线?”
刘泽之拿出几份单放在一边的档案说道:“你看看这几份档案,如果没有内线的配合,你觉得古华等人有能力完成吗?”
陈劲松不敢轻易下判断,接过来再次仔细审阅,一个小时候说道:“你的判断是对的,有没有可能是古华直接指挥内线?”
巩组长不敢置信,悄悄拿起那几份看过了数遍的档案看了起来。
刘泽之很肯定的说道:“古华有可能知道内线的存在,也知道如何和内线联系,但是谍报网肯定还有一个人也能做同样的事。”
“对,敌后潜伏危险如影随形,知道内线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必须有备份,也就是说除了联络人,还有一个人知道内线的存在。我当年也是如此,还有你,周成斌知道你的存在,你还有徐建雪负责的联络点。你是说耿镇宽除了负责三个行动组,还负责和内线联系。”
刘泽之摇头道:“错了,耿镇宽并不负责三个行动组。证据就在你面前,不过是你一时疏忽了。”
“怎么可能?耿镇宽已经供出了一些成员,我们也抓到这些人……不对,我搞错了,你说的对!”
巩组长更惊讶了,他也是军统的老人了,虽然军衔只是少校,资历却比刘泽之和陈劲松都深,一向自负,谁知今天同时审阅档案的三个人,两个人都明白了,他在人家都挑明了的情况之下,还是一头雾水。
刘泽之解释道:“巩组长,你看看这些审讯记录,没费什么劲,被审讯的人犯就招供,自承身份。继续审讯却都深入不下去,为什么?当然不会是因为碰到硬骨头了,而是这些人就知道这么多。三个行动组,小野平一郎着手组建,古华领导的行动组,最起码不应该人人都是软骨头,人人都是使用一次就沦为弃子的地痞流氓。”
陈劲松点头道:“是我疏忽了,以小野平一郎的谨慎,耿镇宽不会既负责和内线联系,又负责三个行动组。这些人有可能是有行动时,古华认为很容易暴露,或者说任务的重要性没必要动用职业特工,命令耿镇宽用假身份临时雇佣的。”
巩组长插话道:“我明白了:耿镇宽重要的东西都没招!该死!为什么不马上再次提审他,撬开他的嘴?”
陈劲松摇了摇头:“怎么撬开?此人之前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刘泽之误导他古华被捕而且答应合作,他觉得再坚持下去没有意义,才开口的。虽说如此,却没有死心,只供出了一部分最不重要情报。古华迟迟没有露面,审讯中你再追问他掌握的内线,他马上就会明白古华落入我们手中是一个骗局,我感觉他现在已经有所怀疑了。”
巩组长想了想答道:“是啊,刘先生设的局是很巧妙,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以前私下听人说刘泽之是军统的王牌间谍,巩组长并不以为然:那个低调,在局本部几乎不露面的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哪有什么过人之处?短短的相处,却改变了他的观感,不由得开口向刘泽之讨教。
“自然是要把这个局继续设下去,外面下雨了,重庆的秋雨一下就是一天,雨停了也是雾天,见不到阳光,路面更是潮湿泥泞,老天也在帮我们。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看有没有可行性……”
听刘泽之说完了计划,巩组长连连点头:“可行,君子可欺之以方,这话错了,古华算什么君子?刘先生,我多一句嘴:你为什么要离职去英国治病?我看您的身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有病也可以在重庆治疗吗,咱们军统的附属医院规模不大,药品可是重庆最全的。”
陈劲松插话道:“这还用你说?几批数量较大的药品都是泽之协助周成斌搞到的,除了提供给长沙会战前线的,和戴老板批准提供给其他几家前线战区军医院的,剩下的都在附属医院里。哎,谁说泽之要去英国?你哪听到的谣言?泽之从今天起担任毛先生的机要秘书,天子近臣,你我可得罪不起。”
“劲松,又来了,什么天子近臣,类比不当!”
巩组长笑道:“原来是谣言,我说那,军统没这个规矩……”
门口传来敲门声,陈劲松奇道:“还不到六点,谁敲门?”
陪同工作了一宿的机要员开门,一名内卫组的警卫按规矩没敢进机要室,在门口报告道:“陈主任,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事?你怎么会来找我?”
“围墙上又被刷上标语了,和上次的内容差不多,怀疑还是日本人的谍报网的成员干的,我们包组长说毛先生命你负责侦办,所以……”
什么?这也太猖狂了!陈劲松起身道:“泽之,把拐杖递给我,巩组长,我们一起去看看。”
连绵的秋雨中,三人来到军统局本部外墙,只见每隔六七米贴着内容不同的传单,还有两处用红油漆刷的标语:汪主席和平救国才是中国的出路;中日同文同种,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内卫组有的人神色凝重的拿着各种工具清洗,有的在道路的两头站岗,断绝交通。刘泽之说道:“暂停清理,巩组长,找人拍照,多拍几张。也不必断绝交通。还有,请总务处负责和重庆各报社、电台联络的人来见我。”
巩组长急道:“拍照是必须的,交通也必须断绝。再传的尽人皆知,军统的脸往哪放?报社?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不会听我们的话闭嘴的。”
陈劲松当即明白了刘泽之的意思,说道:“这一次没打算让记者们闭嘴,按刘秘书说的办,他现在是破获谍报网行动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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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军令状
同一时间,军统上海分局根据地内,孙栋盛送来了一份密电,周成斌看罢销毁,说道:“张副局长昨天已经动身赶回上海,今天局本部新调派的四个人也将出发。”
并不知道张占身份的孙栋盛说道:“这么说策反工作就要正式展开了,前期的准备倒是做的差不多了,策反,出面执行的人只能是您和张副局长,其他人身份不够,显得诚意不足,稍一不慎,就有可能适得其反,造成巨大的损失。唉,我们在日伪关键部门没有内线……对了,张副局长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他说想向毛先生申请把刘泽之调回来,之前在76号潜伏的时候刘泽之人缘不错,能不能通过他发展一个内线?”
“张副局长的提议被驳回了,刘泽之被调回了毛先生身边,担任中校机要秘书。”周成斌暗自盘算:四个多月的静默期,时间不短了,为了下一步的行动,通过张占的手给倪新送一份“大礼”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负责根据地日常工作的孙栋盛有些失望,自宽自解道:“也好,有个自己人在毛先生身边,最起码申请经费会容易一些。”
“胡说!什么叫自己人?你这是结党营私,毛先生身边,包括整个局本部的所有人,都是自己人。栋盛,你说倪新现在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孙栋盛亦庄亦谐的答道:“当然是你和张副局长的人头了。”
“那我就奉上这颗人头。”
孙栋盛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周成斌命令道:“你去把艾高文和林世荣给我找来,然后你去趟南京,设法建立三个新的联络点。”
上海分局目前在周成斌之下有五名少校级特工,葛佳鹏、冯根生一直留在上海,分头负责地下行动组织的运作和外围组织的管理。孙栋盛不仅多次和76号照面,而且虽不知道张占是军统的内线,却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周成斌担心他参与行动,会推测出张占的身份。决定启用来上海不久的艾高文和伤愈的林世荣。
七点整,总务处负责对外联络的老高来了,刘泽之说道:“我需要马上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越快越好,你看什么时候能举行?”
“举办记者招待会需要报请毛先生批准……”
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毛先生的手令,上班半个小时后我补给你。没必要把所有有联系的媒体都请到,尽可能多请一些就行了。”
老高为难道:“刘先生,我是认识您,您的军衔也比我高,可是现在您在叶君远主任那里……”
陈劲松插话道:“从今天起,刘泽之调任毛先生的机要秘书,委任状马上就会下发。”
老高答道:“那我先去办,最快也要十点,媒体虽然都有电话,可记者们还要赶过来,又是雨天。手令您可一定要补给我。”
“手令的事你放心,我不敢拿工作开玩笑。招待会安排在九点半,拜托了。”
叶君远早早来上班,一看这架势,叹道:“怎么回事?内卫组是干什么吃的?泽之,你怎么在这里?”
“老叶,你来得正好,我还说要去找你,上午别安排别的事了,有事需要你协助。”
“干吗说的这么郑重?不就是让我签字吗,我这么早来就是为了给你签字,然后我要去趟成都。拿来吧,我也不劝你了,你自己一人在异国,多保重。”
刘泽之装糊涂:“拿什么?老叶,我真的有事,你晚走半天。”
“你的离职书啊。”
“谁要离职?莫名其妙!”
叶君远奇道:“汪秘书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你要离职,,还说是毛先生特批了,让我签字放行。”
刘泽之有点尴尬,一眼看见毛人凤的专车驶来,说道:“劲松,你先和老叶谈谈,我看见毛先生的车了,我去汇报。”
八点整,刘泽之拿着毛人凤的手令来找陈劲松,叶君远重重的拍了他两下,说道:“臭小子,又不走了?这就对了!也就是你,换个人,毛先生能这么好说话?放心吧,你的忙我肯定帮。”
陈劲松说道:“泽之,我们分头行动,你负责接待记者,老叶,这是所有的照片、资料、档案,你先看着。巩组长,我们走。”
走出房门,巩组长不解的问道:“陈主任,这个时候为什么急着召开记者招待会?”
“古华故技重施,在军统的眼皮子底下折腾,你说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打军统的脸!该死的混账!等我抓住他,有他的好看!既然您和刘秘书都知道,为什么不命令内卫组封锁现场?消息很快就会外泄,怎么办?”
陈劲松叹道:“那里封锁得住?你以为上次真的是有记者路过恰好看到了?”
“那个记者是这么说的,难道他撒谎?反了他了!敢欺骗军统?!”
“古华要打军统的脸,就不会寄希望于凌晨恰好有记者路过,如果我是他,会拿捏好时间,把照片、传单以匿名信的方式寄给各个报社、电台。在重庆敢招惹军统的媒体不多,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后台硬的愣头青,当然,明着得罪军统,绝对不敢,也不愿意让军统借着搜查匿名信的名义报复,只说是恰好路过看到了,又没有接到军统的封口令,就刊发了。其他报社的说辞更现成了:转载的。于是乎,古华的目的达到了。”
巩组长连连点头:“对啊,我说那,哪有那么巧的是事,凌晨恰好路过,还带着相机。叶君远又能帮上什么忙?”
陈劲松耐心的开导:“用用你的脑子!古华手下胆子再大,敢贴完传单、刷完标语后,从从容容的照相吗?军统内卫组的能力也不能小觑。”
“您谁说古华等人是在别处照的相?”
“聪明。”
巩组长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您别损我了,到现在才明白,还是听明白,而不是想明白的,我都无地自容了。哎,刘秘书召开记者招待会又为的是什么?”
“古华想打军统的脸,我们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刘秘书要召开记者招待会,主动说明一切,并保证会在一周内缉捕案犯,破获给重庆市民造成巨大损失的日本人的谍报网。”
“那倒是可以彻底挽回颜面,可是能做到吗?是,我们已经有了计划,可是成功的概率,恕我直言,只有一半。”
“那是在古华再次激怒军统以前,现在……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何况——万一失手,我们手里有耿镇宽和其他数名被抓捕的外围人员,也足以向不明真相的媒体和市民交差。而且各媒体上公开消息后,古华当然不会乱了阵脚,其他的成员,特别是和古华没有直接联系的成员,就难说了,只要他们动起来,我们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巩组长不放心的问道:“九成以上的把握?有吗?”
“周成斌行事向来缜密,唯一的一次意气用事,和小野平一郎做意气之争,就被一个叫山木龙三的日本特务抓住了破绽,落入76号手中,还是当时担任上海站代理站长的郭烜和刘泽之里应外合营救,才逃出了魔爪——这些是周成斌亲口告诉我的。古华,不仅沿袭了周局长的故智,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巩组长答道:“我还是没听明白,不过你说了,我就相信。山木龙三?居然能抓捕周成斌,此人是何等样人?我倒希望有机会可以和他过过招。”
陈劲松笑道:“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周成斌是军统第一王牌杀手,却曾栽在山木龙三手中,如能战胜山木龙三,岂不证明自己超过了周成斌?”
“您多心了,我没这么想。”
“你和其他有这种想法的人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那是因为——刘泽之手刃了山木龙三!当时的我就在现场。刘泽之不仅救了我,事后还毫无破绽的继续潜伏了很久。牢房到了,我去提人,你带队布控,如果你的手下人手不够,向行动处继续调人,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我十一点半带人准时赶到。”
“您放心吧,我的行动组虽不是一级组,也有五六十名特工,不会出纰漏的。”
九点半,记者招待会正式开始,戎装齐整的刘泽之对匆匆赶来的记者们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我叫刘泽之,是毛先生的机要秘书。诸位进大门之前,都应该看到了,军统围墙外被日本人的奸细贴满了传单,还用显眼的红油漆刷上了标语。”
记者们议论纷纷:“是啊,我也看到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以前就有过一次。”
“我怎么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各个媒体都报道了。”
“这也太猖狂了!重庆可是陪都,还有没有一点安全感?”
“可不是吗?军统连自己都不能保护……”
老高敲敲桌子,说道:“安静!一会会有时间留给大家提问,现在听刘秘书接着讲——门口是不是迟到的记者?别拦着,也请进来吧。”
刘泽之和颜悦色的说道:“日本人在重庆的奸细,无恶不作,炸毁弹药库,暗杀抗日将军,还累及妇孺,放火烧毁兵工厂……数不胜数的恶性,令人发指!虽然军统只是情报部门,并不负责治安,可是面对这样的敌人,怎么能袖手旁观?于是主动请缨,配合市警署追查这些奸细!”
说到这里,刘泽之有点激动了,记者们也被感染,纷纷点头。
刘泽之佯装平静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抓捕了一些奸细之后,日本谍报网的负责人恨极了军统,由于军统的成员警惕性都很高,汉奸们无计可施,只得前后两次在军统围墙上粘贴传单、刷标语,用这种小伎俩泄愤!由此可见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军统怎么可能被吓到?我在这里代表毛先生向大家保证:一周内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将其主要成员捉拿归案,交由司法机关处置!”
记者们很激动,有人问道:“刘先生,一周之内军统确实可以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吗?”
刘泽之答信心满满的答道:“完全可以,我们已经掌握了线索,不过不能在此宣布,希望大家谅解。”
“刘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今后不会再发生恶性治安案件了吗?”
刘泽之笑道:“我只能保证这个谍报网被破获,重庆如此之大,这么多的人口,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案件,其他的应该由市警署负责,对吧?”
“你这番话是代表贵局毛先生说的吗?”
“那是当然。我还可以向大家透露一个秘密: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就是我。”
“刘先生,说句失礼的话,如果时间到了,您未能如期完成任务,又该如何?”
刘泽之郑重的答道:“我已经立下军令状:不成功则成仁,军统军法家法俱在,请大家相信我。”
“刚才您说已经有一些奸细落网,能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吗?”
“事涉机密,恕我现在还不能明言。”
“刘先生,您能提供几张嫌疑人的照片吗?”
老高起身说道:“一周的时间并不长,请大家耐心等待,诸位也不想因为无法克制好奇心,影响到案件的侦破吧?记者招待会结束,刘秘书,你公务在身,去忙吧。”
众人一时无话可说,刘泽之趁此机会,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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