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替死鬼(上)
带着手铐的平川新野被押了上来,浅野一键问道:“平川君,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请多加体谅。”
平川新野苦笑道:“我明白,你问吧。”
“我看了看你和赵敬东写的事情经过,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和刘泽之都在,张胜宇怎么会插手为李主任准备夜宵?”
平川新野叹道:“当时我和赵敬东、张胜宇加班撰写《情况简报》,没顾上吃晚饭。完成后大约是八点半,李主任去影佐将军家中赴宴,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能等着。赵敬东让食堂送来了夜宵。快吃完的时候李主任带着刘泽之等人回来了,命我去食堂准备一份夜宵。我问了一句,刘泽之说他也没有吃晚饭,就让食堂多准备了一点,走廊里碰见张胜宇,他提出替我拿,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是他主动提出帮忙的?”
“是的。”
“这个时候夜宵应该还在你的视线之内,对不对?然后发生了什么?”
“是的,李主任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用餐的时候,放在外间文件柜里的餐具必须用开水烫过,我烫餐具的时候,张胜宇就在一边,就顺口请他把保温桶里的梗米百合粥盛出来,赵队长和刘秘书从里间走出来,赵队长帮着摆餐具,粥盛好后,刘泽之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用餐,我就把夜宵端进去了。浅野君,听你的话难道真的是张胜宇……”
浅野一键打断了他的话:“这么说夜宵曾离开过你的视线?”
“是的,可就几秒钟……”
浅野一键冷笑道:“几秒钟?一秒钟就足够投毒了!你也是个老特工,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来,你难逃渎职之罪!”
平川新野似是很不服气,正欲反唇相讥,又强自压了下去,愤愤然低头不语。心中却暗道:影佐将军评价浅野一键是个鲁莽没有心机的赳赳武夫,一点也不冤枉。事先并不知情的他轻易就被诱入了自己设计的情节之中。
浅野一键又问道:“张胜宇这两天还有什么异常吗?”
平川新野故作一边思索一边答道:“没有吧?前天公开处决军统要犯,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担心他伤势复发,还特意问过他,他只说是太累了。当时刘泽之的脸色也很不好,难免的吗,刚出医院。对了,为了刑场的警戒布置,张胜宇和赵敬东发生过争执,后来是按照赵敬东的意见布置的。再有就是张胜宇曾当众说浅野君你是伤在刘泽之手里,当时就被我驳回了,哪有这样的事?我亲耳听你说过刘泽之是为了抢救你才被冷枪打中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浅野一键是中佐,军衔比平川新野高着一级,职务、资历也比他高,却不如平川新野受重用,平日难免有心结,就势教训道:“你搞清楚:刚出院的是刘泽之,不是张胜宇。其他的?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啊?平常做个老好人,也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唉,既然没有什么说的,你先下去吧。带赵敬东!”
和平川新野不同的是赵敬东早就怀疑张胜宇,没等平川新野发问,主动说道:“我认为张胜宇很可疑,他对李主任一向敬而远之,主任对他也并不亲近,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接近夜宵?浅野君,围捕陈劲松的时候,张胜宇的表现你觉得如何?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没有他插手,也许陈劲松没有机会逃跑,他和他手下的人似乎没有打死一个军统的人,反而碍手碍脚的……还有就是我命令他布置刑场,他把记者等观刑的人的位置单独设在尽东头,而不是设在距离李主任不远,戒备森严的西侧,如果军统派人乔装混进观刑的人群里,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我看出了不妥,安排了另外一套方案。”
赵敬东重新安排,其实主要是为了让张胜宇难堪,不过他这番诛心之论却很难反驳,在疑人偷斧的浅野一键看来更是很有道理。他几乎脱口说出从张胜宇的衣服兜里查出微量毒药的事来,咳嗽了两声,及时住口。浅野一键喝了两口水,又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敬东想了想,答道:“没有了。”
“赵队长,还得委屈你回牢房。来人,带张胜宇!”
凌晨睡梦中被抓捕的张胜宇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见到浅野一键马上问道:“浅野君,你回来了?伤好了吗?怎么把我抓来了?到底是谁的命令?李士……李主任吗?我是小野将军的下属,将军知道吗……”
浅野一键冷笑道:“没有小野将军的许可,你能在这里吗?张胜宇,你以前是军统的人,我问你:究竟你从一开始就是诈降,还是后来又被收买反水了?”
张胜宇吓了一跳,赶紧辩解:“什么诈降?收买?从何谈起?自从受到倪处长的感召,弃暗投明以来,我对大日本帝国是一片忠心,是不是李主任对我有什么误解?浅野君,自从我被小野将军收入麾下,李主任面上不说,心里却颇为……”
“住口!”浅野一键拍案大怒,一旁记录的权菅祜赶紧劝道:“浅野君,你身上有伤,切勿动怒。我来问他。”
这一拍牵动伤口,浅野一键疼的一头冷汗,只得点了点头。权菅祜问道:“张胜宇,你别再演戏了,我奉劝你实话实说,否则……哼!你向天借了胆子,居然敢毒杀李主任!”
“什么?李士群?这怎么可能?哦,是他陷害我!一定是!假作中毒……我要见小野将军……”
浅野一键忍不住骂道:“陷害你?李士群用自己的一条性命陷害你?你以为你是谁?戴笠?还是毛人凤?就算你是戴笠,也没有这种可能!我懒得和你废话!你招不招?”
李士群死了?张胜宇一下子懵了,他语无伦次的答道:“死了?死了也不说明是我干的!真的死了?可能吗?和我没关系……”
浅野一键怒道:“和你没关系?你口袋里的阿米巴毒药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接触李主任食用的夜宵?为什么故留破绽,让军统有营救马嘉焌的可能?”
张胜宇极力辩解:“什么毒药?阿米巴?没听说过。浅野君,李士群真的死了?夜宵里投毒?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杀他?能接触夜宵的不是我一个!故留破绽?我没有!”
“你给我装傻,是不是?李主任公开处决军统要犯,军统有意报复,派你毒杀了李主任!之前围捕陈劲松,你有意捣乱,连累的我和刘泽之受伤,数名弟兄死于非命,还逃掉了元凶巨恶陈劲松!”
张胜宇顿足喊冤:“浅野君,我冤枉啊!暗黑中误伤……我也被受伤了,当然伤势没有您重,可是怎么能说是我放走了陈劲松?我也没有毒杀李士群!您一定要相信我!对,有人栽赃,一定是这样……”
浅野一键追问道:“你为什么挑拨我和刘泽之的关系?到处对人造谣说是他误伤的我?是你亲眼看见的还是听人说的?是不是想浑水摸鱼?”
“没看到,也不是听人说的,我是猜的,他打伤了我……不是,是他手下的人误伤了我,所以我猜测……”
“他手下的人?他哪来的人手?他手下的人就是76号的人!”
张胜宇无力的辩解道:“是啊,我就是那么一说……”
“最近这几天你经常单独外出,都干了些什么?有证人吗?”
“没有,我和76号的人不熟……也不是不熟,我习惯单独外出。”
浅野一键冷笑道:“习惯?好吧,就算是你的习惯。你投毒后离开76号,到被高松原田抓获,有没有和人接触过?”
“没有,离开76号已经十点来钟了,我直接回了宿舍睡觉……”张胜宇汗湿重衣,止口不言,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听浅野一键话里的意思是怀疑自己在76号,寻机向夜宵里投的毒,而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搜出了致李士群死命的毒药。
可是自离开76号到被捕,确实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这又是怎么回事?谁有机会栽赃?是逮捕自己的高松原田吗?对,只有他才有机会!可是无仇无怨的他为什么要致自己与死地?那份夜宵……张胜宇打了个寒颤:如果没有平川新野有意设计,自己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平川新野和高松原田,谁有指使他们两个人联手陷害自己的权力?李士群已经死了,难道是……影佐祯昭?
可是为什么?自己一个小人物,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让影佐祯昭如此费尽心机,要自己的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不对,影佐祯昭要的是李士群的命!而自己只是不幸被“选”做了凶手!
怎么办?张胜宇绝望了!
浅野一键等了一会,不耐烦的问道:“你想通了没有?到底招不招?”
张胜宇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如同夜枭悲鸣,令人不寒而栗,他后退几步,蹲在墙角,指着浅野一键说道:“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居然会毒死李士群!影佐将军说是我干的,那就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我毒死了李士群,我是军统的人,可惜军统不会再要我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回头已是百年身……”他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带着手铐的双手无助的砸在水泥地上,一下又一下……
浅野一键怒道:“装疯卖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说了吗?来人,把他绑上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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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替死鬼(下)
一名打手剥去张胜宇的上衣,另外一名打手抄起一根一米长、腕口粗的钢鞭没头没脑的抽了下来!一鞭子下去,张胜宇身上顿时肿起手掌宽的血痕。
张胜宇起初还在喊冤,二十几鞭子过后,浑身是血的他昏了过去。被冷水泼醒后,再无它念,只求速死,喊道:“我招!他妈的……住手……该死的小鬼子……别打了,浅野君,求你了,浅野君——”
浅野一键又抽了几口烟,这才摆摆手命令打手住手,问道:“你究竟是受和人指使毒杀李士群主任?”
“是军统……”张胜宇涕泪俱下。
“这么说你当初就是诈降了?”
张胜宇怕“诈降说”牵扯出以前的种种,不能自圆其说,答道:“不是,是前些日子军统找到了我,让我反水……如果我不干,他们就杀了我……浅野君,你看在我也曾为大日本帝国效过力的份上,替我求个情吧……求你了。”
“谁找的你?”
张胜宇一时也编不出其他的人,只得答道:“陈劲松……是陈劲松……在路上堵着了我,让我……我该死。”
浅野一键信以为真,骂道:“该死的支那人!惜命怕死,天生下贱!你为什么不报告?现在才说,太晚了!陈劲松都让你干些什么?”
“把刑场的布置告诉他,以便营救马嘉焌等人,后来营救不成,就命令我毒杀李士群。”
浅野一键对坐在一旁的权菅祜狠狠道:“好悬那,好在赵敬东看出了破绽,重新做了布置。”转头又问张胜宇:“陈劲松……”他本想问如何才能找到陈劲松,想到陈劲松目前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肯定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养伤去了,改口问道:“陈劲松是军统上海分局的副局长,不可能一再亲自出面和你联系,而且又受了伤,怎么样才能找到他给你安排的联络员?”
“……”张胜宇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编也编不出来答案。
浅野一键冷冷一笑:“不说?好啊,继续用刑!”
两名打手上前抡鞭就打,七八鞭抽过,鞭痕交织在一起,张胜宇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痛苦地嚎道:“别打了!我说!”他一边痛哭一边随意编造了一个地址和人名。
浅野一键嘲讽道:“贱骨头!权桑,你带人马上抓捕。”权菅祜答应着疾步离去。
突然一阵眩晕,重伤未愈的浅野一键揉了揉太阳穴,命令道:“先把他放下来,押回牢房。我去向影佐将军汇报。”
听完浅野一键的汇报,影佐祯昭很不屑的答道:“这么快就招了?你派权菅祜去抓人了?也好。”
“将军,张胜宇已经供认不讳,是否可以释放赵敬东?平川新野虽然受人利用,不过也是无心之失,目前76号人心惶惶……”
影佐祯昭答道:“既然都是张胜宇一人所为,当然要放人了。转告赵敬东,76号的日常事务暂时交由他和你一起负责,平川新野……也先放出来,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另行处分。你去忙吧。”
“是,属下告退。”
浅野一键来到关押赵敬东的牢房,命令看守:“打开手铐,去给平川君也开了铐,叫他过来。对了,还有那名食堂的厨子,也放了吧。赵队长,张胜宇全都招了。影佐将军命令释放你们,从即刻起由你我共同负责76号的日常工作。”
赵敬东心中一松,随即想起死于非命的李士群,眼眶又红了,切齿道:“真是张胜宇这个混蛋干的?!我要扒了他的皮!”
浅野一键劝道:“现在还不行,我已经派权菅祜按照他的供词去抓人了,等到他的价值被榨干了,由你处置。唉,这一忙就快一点了,受伤后我总是头晕,一忙一饿,更不行了。赵桑,一起随便吃点吧。”
平川新野从另外一间牢房走了过来,插话道:“吃饭?有我的份吗?不过在这里吃饭,我可没胃口。”
赵敬东说道:“到浅野君的办公室里吃吧。谢谢你啊,浅野君,这么快就让张胜宇招供了,我和平川君才能洗清嫌疑。来人,去通知食堂简单准备点吃的。”
浅野一键故作谦逊:“过奖了,张胜宇虽然狡猾,我也不是吃素的,何况罪证确凿,容不得他抵赖。”
三人来到办公室,平川新野说道:“浅野君,你有伤在身,别动了,我来沏茶。”
浅野一键也不和他客气,大喇喇的坐在那里说道:“那就辛苦你了,平川君放心,影佐将军如果要严厉处置,我会为你讲情的。”
平纯新野陪笑致谢,下属送来午餐,三人刚端起饭碗,权菅祜气急败坏的跑来报告:“浅野君,我带人去了张胜宇说的那个地址,根本就不是什么杂货铺,而是市警署下辖的一个警务站,更没有姓林的什么高个子三十来岁的男人。附近方圆一公里我也都看了,只有两家杂货铺,老板都不姓林,一家是王姓夫妻店,一家老板是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姓刘。”
浅野一键啪的一声放下饭碗,怒道:“该死,居然敢和我玩花样!你们吃你们的,我这就去和他算账!”
赵敬东勉强扒拉了半碗饭,叹道:“平川君,你慢用,我去李主任的公馆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我和你一起去吧。”
赵敬东回绝道:“泽之已经在那里了,影佐将军对76号到底不熟悉,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如果忙不过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吃了,一会去审讯室看看。赵桑,事已至此,唉,节哀顺变吧,好在凶手已经落网,李主任泉下有知……”
赵敬东勉强一笑,出门而去。
来到李公馆,只见大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送花圈挽幛的人时有出入,并不冷清,却无端给人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之感。走进大厅,灵堂已经布置好了,迎面是李士群的大幅照片,下面是一副写着“天妒英才”四个字的挽幛,周围按照官阶的高低摆放着二三十个花圈。
刘泽之正在指挥人摆放花圈,开发致送奠仪的仆佣的力钱。赵敬东走过去问道:“怎么样?没发生什么问题吧?夫人在哪里?”
带着黑纱的刘泽之答道:“你来了,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叶经理也来了。夫人毁伤过度,我好不容易才劝动她去休息一会,卧室、书房处处都是主任的……夫人触景生情,更添悲伤,我让娘姨把二楼的内客厅暂时收拾出来供夫人起居。”
赵敬东一声长叹:“还是你为人忠厚,没有忘了主任的恩德。”
“应该的。看到你能过来,我就放心了,你被带走后,我一直很担心……”
赵敬东答道:“我没事,张胜宇已经招供了,是他受陈劲松的胁迫利诱,投毒害死了主任。”
“什么?真是他?”刘泽之佯装大怒:“我早就看他有问题,没想到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老赵,不能放过他!”
“那是当然。泽之——”赵敬东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就在眼前,主任的资产……”
刘泽之也低声答道:“你放心吧,现款、古董字画、金条半个月前就交给夫人了,我会找个机会提醒夫人尽快用化名存进瑞士银行。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想——主任死在军统手里,日本人不会不留情面的。”
赵敬东摇头冷笑:“那可未必……泽之,主任这一去,我是心灰意冷,你有什么打算吗?”
刘泽之苦笑道:“我还没想那么远,总要让主任入土为安,才能谈得上以后的打算……老赵,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军统的叛将,如果解甲归田,万一哪天军统腾出手来了……唉,可是……除了李主任,谁还能信任我?”
赵敬东拍拍刘泽之的肩膀,安慰道:“你想多了……”
这时又有人来上祭,刘泽之说道:“有功夫再聊,老赵,你去催一催接三的和尚道士,夫人决定停灵七日下葬,有时间你去墓地安排一下,我这几天就不离开李公馆了。”
赵敬东走后,平川新野坐下来继续用餐,餐后又喝了两杯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向刑讯室走去。
这一次浅野一键动用了老虎凳!张胜宇的左腿骨已经骨折,他痛苦地喊道:“影佐祯昭,你让老子当替罪羊,不得好死!”
浅野一键勃然大怒:“居然胆敢诋毁影佐将军,掌他的嘴!”
一名打手戴上夹杂着钢丝编成的特制手套,狠狠给了张胜宇十来记耳光,张胜宇被打的口鼻流血,双腮肿胀,吐出两枚牙齿,再也说不出话来。
浅野一键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头发,拉起他的头,问道:“你何苦受这个罪?还是招了吧!军统派给你的联络人在哪里?”
张胜宇艰难的吐出几个不连贯的词:“不是……我,是平川……还有高松原田,是影佐,杀了李士群,你给我……痛快,杀了我,看在共事一场……”
“胡说!”浅野一键骂道:“你还敢栽赃平川新野?又扯出高松原田?你活腻味了?来人,把他绑到电椅上!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实话!”
监听室内,平川新野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刑讯室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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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物是人非
晚上九点,浅野一键在76号停车场内拦住了准备回家的影佐祯昭:“将军,恕属下打扰,张胜宇……死了,属下该死。”
影佐祯昭脸一沉,教训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刑讯致死吗?不像话!怎么向小野将军交代?”
浅野一键解释道:“他太不老实了!不仅拒不招供实质内容,还一直说是平川君奉您的……还扯出了高松君,属下一怒之下使用了电刑,只用到中档电源,他就……彭军医说主要是之前就受了严重的刑讯伤……”
“一群混账!回去好好反省,我要以渎职罪严厉处置你和平川新野!”
刑讯致死和平川新野渎职导致张胜宇投毒,这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浅野一键很委屈,还想争辩,影佐祯昭已经上车离去。浅野一键愣了一会,只得回刑讯室善后。
赵敬东闻听张胜宇死于刑讯,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暗起疑心,难道自己对张胜宇的怀疑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如果不是张胜宇,那么就有可能是……日本人?赵敬东出了一身冷汗,张胜宇的死活他不感兴趣,如果李士群是被日本人毒死的……他决定私下调查。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拎着一个手提箱的倪新下了飞机,他搭乘的是淞沪占领军运送中高级军官的专机,其他的人都被接走了,他孤独的向外走去。
大门口,权菅祜迎了上来:“倪处长,好在赶上了,小野将军说你大约这个时候回来。车在那边,把行李给我吧。”
途中,倪新一直没有说话,权菅祜没话找话搭讪道:“听说您喜得掌珠,还没有机会恭喜,大小姐还好吗?”
“还好。”
权菅祜又道:“知道您今天回来,下女又留在东京照顾大小姐,将军特意让我带人去把您住的公寓打扫干净了,您是直接回去,还是去将军那里休息?”
“去李公馆。”
权菅祜奉命来接倪新,本想先带他去觐见小野平一郎,倪新直接说出去李士群的公馆,权菅祜无法回绝,只得答道:“也好,唉,李主任被军统毒杀,今天接三。”
“军统?是军统干的?”
“是的,张胜宇已经招供了。”
“张胜宇?怎么会是他?”
权菅祜答道:“说是被陈劲松胁迫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虽然影佐将军命令我做浅野君的助手,审讯张胜宇,可是审到一半,我带队抓捕去了。”
“张胜宇……死了吧?”
权菅祜吃了一惊:倪新怎么这么问?难道他起了疑心?其实对李士群之死,权菅祜并不知情,他也只是觉得疑点多多。
倪新不再说话,似是等着他的答案,权菅祜无法避而不答,只得答道:“听说是……还是电刑,那玩意,不好掌控,最好是少用,别的办法也不是不可以,倪处长您一直在76号,您说说都有多少人死在电刑上……”权菅祜想转移话题,说起了自从76号有了电刑后的种种。
倪新也不插话,等他说完,才悠悠问道:“不是说他已经招供了吗?怎么又上了电刑?刑讯时你担任浅野君的助手,总不会不知道吧?”
权菅祜总不能说出张胜宇虽然承认被陈劲松胁迫,毒杀李士群,却无法供出任何实质内容,最后更是大骂影佐祯昭才是幕后主使,平川新野和高松原田栽赃他的事情来,临时编一套说辞自知也骗不过心思缜密的倪新,只怕更会引发他的疑心,只能缄默不语。
倪新不再追问。
汽车行至李士群的公馆,倪新说道:“我要在这里住几天,你自便吧。”
刘泽之送两个南京来致祭的官员上车,见到倪新,他愣在了那里,倪新上前问道:“你也在?”
“你回来了?我怎么能不在?”
“刚下飞机,我去灵前上柱香。”
“跟我来吧。”
灵堂入口,刘泽之递给他三炷香,一个黑纱,倪新自行拿起桌子上家人晚辈穿的孝服穿上,接过香,刘泽之没有开口阻拦,陪着他去祭拜。
倪新深深的鞠了三个躬,看着李士群的遗像,久久无语。恍惚间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简单的晚饭后,长兄伏案为书局抄写,千字能挣三个铜板,一觉醒来,昏黄的灯光总是还亮着,清晨起床,简陋的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长兄的身影,桌上放着两枚铜板,那是他的课间点心钱。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刘泽之自去忙碌,也不来打扰。
半个小时后,倪新去见过叶吉卿,来找刘泽之,刘泽之正在喝粥,只有一碟咸菜,搭话道:“一点多了,现在才吃饭?”
“你也没吃吧?”
“我没胃口。泽之,李主任的死……”
刘泽之放下饭碗,答道:“你别问我,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连门都没有出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倪新愣怔片刻,又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先送主任入土,以后的事再说吧。你哪?万里迢迢赶回来……还忘了恭喜你喜得千金,现在是顾不上了,过些日子,我补一份贺礼。”
倪新随口说道:“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什么贺礼?”
“这话不对,你的女儿是丫头片子,小野将军的外孙女,那可是千金小姐。”
倪新车扯了话题:“这几天除了你,还有谁在?”
“总务处的几个人轮流在,是影佐将军命令他们过来帮忙的。老赵昨天还在,今天没露面。”刘泽之盛了一碗粥递给倪新:“喝碗粥。”
倪新接过,叹了口气,放在了桌上。
三十一号,葬礼结束后,赵敬东对倪新说道:“老倪,陪我走走。”
倪新答应,二人缄默无言的沿着公墓的林荫道走着,参与葬礼的人渐渐散去,万国公墓恢复了清冷寂寥。刘泽之带着几名总务处的人走在最后面,远远看见,没作任何表示,众人上车散去。。
靠着围墙是一条小溪,溪边植满合抱粗的桂树。赵敬东停住脚步,倪新问道:“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赵敬东突兀的问道:“你觉得李主任有可能暗地里和重庆政府勾结吗?”
“……”
“你不回答?那我来说:是有可能的,对吗?李主任这一生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可我管不了这些,我只知道主任他对我并不薄。”
倪新反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几天在李公馆我一直没有看到你,听说你也不在76号,你去了哪里?”
赵敬东没有回答,继续按照他的思路说下去:“如果李主任和重庆政府暗通款曲,日本人会怎么办?听之任之?公开逮捕?还是——暗杀?”
“……”
赵敬东追问道:“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我……不知道……”
赵敬东突然勃然大怒:“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说!我也一直以为是军统干的,直到我得知了张胜宇的死信,这个人我不喜欢,很少和他打交道,私下调查才知道他上无父母,下无妻子,陈劲松拿什么来胁迫他?他是你在重庆是发展的,这一点你早就知道吧?”
倪新强撑着解释:“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钱,张胜宇好赌好色。”
“好,就算是这样,他毒杀主任,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应不应该拿着钱逃离?事后调查种种迹象都指向他,真是他干的,他能不明白危险就在眼前,还能待在76号等着死亡降临吗?张胜宇是傻子吗?主任死了,如果是军统下的手,影佐祯昭为什么不报复?如此严重的渎职,给了张胜宇可乘之机的平川新野只不过受了个记过处分!”
倪新答道:“这都是你的揣测……”
“你要证据,是吧?那我给你证据!阿米巴病毒是日本关东军研制出来的,的确有一批被军统沈阳站截获,可是日本人不知道的是这批毒药目前原封不动的被封存在重庆军统局本部!”
倪新一愣,随即明白,急道:“你和军统卧底私下联系了?这可是违背纪律的,这个人虽然是你奉李主任的命令发展的内线,可是已经归影佐将军指挥了……”
赵敬东不管不顾的低吼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倪新心如刀绞,转头看向远方,不愿在人前落泪。
赵敬东突然叹道:“你走后,李主任有一天让我陪他吃饭,不知怎么的谈起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是主任把你养大的,主任说他很后悔,没有给你一份安逸舒适的生活,把你带上了这么一条充满危险的坎坷之路……如果他还能做你的主,他希望你远离战争……可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和他渐行渐远……”
“没有!从来没有!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必须无条件服从的如父长兄……你相信我……”倪新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再也无力支撑,跌坐在树下,任由泪水纵横。
许久,赵敬东把手帕递给他,倪新站起身来接过拭泪,强自平静了一下说道:“老赵,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辞职是天方夜谭,听说军统有条家规: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不死不能离开。其实战争年代,那的特工都一样……我会设法让日本人放你走。”
“走?那主任岂不白死了?”
倪新不答。
赵敬东叹了口气:“人各有志,我不会走的,不劳倪处长费心,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自顾自的离去。
能接触到夜宵的除了自己,只有张胜宇和平川新野,凶手是谁?幕后指使者又是谁?赵敬东了然于心。
倪新独自待了很久,才向外走去。
大门口停车场内,权菅祜迎了上来:“倪处长,刚才众人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您,想着您还没走,这里雇车不容易,我就在这里等您。”
倪新没说话,上了车。途中,权菅祜又问道:“明天上午八点76号召开各部门负责人办公会议,影佐将军让我通知您务必出席……”从日本回来后,倪新一直称病告假。
倪新说道:“麻烦你送我回李公馆,今天是主任的头七,我想再守一夜灵。”
权菅祜只得照办,汽车抵达李士群的公馆,奉命行事的权菅祜追问道:“处长,我明天来接您?”
倪新愣了一会,终于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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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惊天血案(上)
刘泽之开车离开万国公墓,中途拐弯来到普济寺,把车停在僻静的后门,去寺里找方丈定好了为李士群二七、三七超度的具体事项。
回到后门,周成斌已在车上等他,二人见面,周成斌不由得蹙眉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你被杨本华打的那一枪很严重吗?还是……李士群之死,你看不开,放不下?”
刘泽之顿了顿,没有回答,说道:“你回来了就好,建雪来给我送药,说是你急着见我,其实我很想见见你,陈劲松怎么样了?”
“劲松的腿被截肢了……”
刘泽之重重的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当我发现劲松他们被76号围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示警了,全是我的错!劲松他……还有杨本华……”
“劲松前天返回重庆,走之前和我曾有过深谈,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李士群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本人干的,影佐祯昭是幕后黑手,平川新野动的手,张胜宇做了替死鬼。葛佳鹏伪造的那几份文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影佐祯昭下决心除掉了李士群。周局长……赵敬东似乎在私下调查,但是我不知道他查出了什么,准备怎么办。还有倪新,从日本飞回来了,我看得出他很伤心。啄木鸟计划还继续执行吗?”
“局势不明,局本部命令暂时搁置。”
不知为什么刘泽之微微松了口气。周成斌又道:“76号风雨飘摇,局本部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找机会潜伏,你觉得倪新接掌76号的可能性有多大?”
“日本人有这个打算,关键在倪新肯不肯干。局本部……我明白自己的职责,我会尽力而为。老周,马嘉焌不是我们的人吧?”
“不是,听说他的儿子儿媳孙子都逃难到了国统区,我会向局本部提议按照少校的标准抚恤,照顾他的遗属。还有龚新华父子……可惜了,阿三那孩子跟过戴如,我也见过几次,聪明机灵,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们招供了吗?”
刘泽之微一犹豫,旋即很肯定的答道:“没有。”
周成斌焉能不知刘泽之的心思?却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说道:“这就好,龚新华父子会和杨本华等人一同入祭忠烈祠。”
“我找你是为了乔文荣,酷刑之下,他什么都没有说,日本人对他还没有死心,暂时没有杀他,现在被关在影佐祯昭那里,我有个计划,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够成功营救。”
周成斌一喜,随即又有些为难,问道:“你有办法从日本占领军司令部里救人?太好了!能救几个?说说你的计划。”
刘泽之很奇怪:什么叫能救几个?军统只有乔文荣一个人关在那里。他答道:“你带队破获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除了和赵敬东等人一同逃回上海的刘威平,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周成斌接话道:“陈劲松向局本部汇报了,说是你提供的情报:局本部有一个李士群命令赵敬东发展的卧底。戴老板已经严令稽查处追查。”
“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是吗?泽之,这可是大功一件……你的意思是用这个人交换乔文荣?暴露了的卧底……恐怕不会同意吧?”
刘泽之很有信心的答道:“你说的不错,可是如果这个人掌握了一份很重要的情报,在向影佐祯昭发报的时候被捕,又该如何?”
周成斌犹豫了一下,说道:“泽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说的这个办法我当然也能想到,我说的:恐怕不会同意,指的是毛先生。”
刘泽之怒道:“这是什么话?乔文荣是军统的人!”
“泽之,你听我解释,如果……毛先生当然会同意交换,现在的问题是……”
刘泽之明白了,叹道:“老周,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去的。这些日子……我的头一直疼的厉害,反应迟钝。你刚才问:能救几个人,是不是影佐祯昭手里还有我们想要的人?”
周成斌拍了拍刘泽之的肩膀,说道:“你说的不错,就在昨天,美国中情局的一名特工被影佐祯昭抓获……”
“那又怎么样?美国人的命是性命,中国人的性命也是性命!”想起那个笑起来很像刘无的乔文荣,刘泽之决意坚持营救。
周成斌等了一会,见刘泽之不再说话,开了句玩笑:“你不会因为生我的气,就不告诉谁是局本部那个卧底了吧?”
刘泽之失笑道:“我怎么会如此不识大体?而且我不说也没用啊,一切都需要局本部操作。那个人可以单独发报而不会轻易引发他人的怀疑,他还有能力探知局本部仓库里放置的特殊物资的出入情况。”
周成斌思忖道:“按照这两个条件,找出此人应该不难,既然是赵敬东奉李士群的命令发展的,此人应该和李士群有旧,而且有把柄在李士群手里。说说具体情况。”
“是的,赵敬东为了追查李士群之死的真相,用李公馆的电台私下和他联系,我事后找机会探知:赵敬东问的是局本部仓库里各种毒药的库存。八月二十九日赵敬东午夜十二点来到李公馆值班室,电台和总机也设在那里,赵敬东遣走他人,单独停留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此人的回电在一点前就到了。”
“半夜还能查到仓库毒药的库存?此人难道是局本部总务处库房的?他手边还有电台?我明白了。局本部的库房不止一处,由于电讯器材奇缺,我为培训班领取教学用的四部电台,总务处一直推三阻四,只得亲自出面,库房里能用的电台不过七八台,坏了的倒是有十来部,加起来只占了仓库的一间房。其他的几件库房门口都标着危险品骷髅头的标志,应该是毒药、化学药品等物资。”
刘泽之说道:“此人懂一些电讯知识,水平还不错,修好了一部电台。查一下八月二十九号谁值夜班就真相大白了。老周——”
“你还是想说乔文荣的事吧?你放心,我会马上电告局本部挖出这个卧底,要求交换乔文荣。至于那个美国特工……最好能一起交换,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答道:“谢谢,我知道你为难……”
周成斌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个谢字。”他看了看手表,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有一件私事,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阿林现在在我之前负责的那个特训班教务处,这孩子,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熟起来了。”他简单叙述了刘林被夏穆德绑架的前因后果。
刘泽之颇为欣慰:“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你放心吧,局本部有意让陈劲松出任特训班的教务主任,负实际责任,他会照顾阿林的。”
九月一日,76号众人皆知今天的会议是决定76号存续、自己位置的关键,不管有没有资格出席,都早早上了班。七点半,刘泽之到了,楼门口赵敬东似乎在等他,迎上来说道:“泽之,夫人的资产……”
“前天都办好了,怎么在这里问这个?为什么不回办公室?对了,倪新昨天和我一起为主任守灵,一直在找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在宿舍?怎么气色这么差?昨晚没睡?”
赵敬东答道:“那就好。我昨天有点事出去了,我没事,你进去吧,多事之秋,我在这里盯着。老倪今天来吗?”
“来啊,听说权菅祜去接他。我是起了个大早,回家换了套衣服,所以没和他一起来。那我先去办公室了。”
差五分八点,倪新来了,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日本回来的倪新,纷纷打着招呼,倪新一边应酬,一边快走几步,过来问道:“老赵,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走,到我办公室,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赵敬东平和的答道:“马上就要开会了,开完会再说吧。”
当着众人的面,倪新只得答道:“也好,中午出去吃吧,我……”
权菅祜在一旁提醒道:“倪处长,那几份急着签署的文件……”回忆之前,他奉命要和倪新谈谈。
“好,老赵,那我先去办公室。”
八点整,两辆黑色轿车驶来,影佐祯昭下了车,身后跟着高松原田和四名侍卫,走到楼门口,赵敬东等人闪在一旁让路,影佐祯昭温颜和他打招呼:“赵队长,听说你这几天有恙在身,昨天的葬礼上看你的脸色的确很不好。”
赵敬东陪笑上前几步答道:“谢谢将军关怀,属下……”
赵敬东持枪在手,冲着影佐祯昭连续开枪!一边开枪一边高声骂道:“影佐祯昭,你背信弃义,嫉贤妒能,毒杀有功之臣!我要为李主任讨还公道!”
身后的高松原田猛推了影佐祯昭一把,影佐祯昭一个踉跄,连中两枪倒在地上!
众人愕然,高松原田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挡在影佐祯昭面前,猝不及防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掏枪还击!高松原田左胸中枪,倒在地上!
四名侍卫同时开枪,赵敬东中枪倒地……
已经走到二楼的倪新听到枪声,猛然站住脚步,随即向楼下冲去!权菅祜跟在身后,也冲了下去!
楼门口乱成一团,有人高喊:“医生!医生在哪里?将军中枪了!”
“将军遇刺了!”
“高松君!高松君不行了!快来人,抢救!”
“是赵敬东!是他要刺杀将军!”
倪新高声喝道:“谁都不准再开枪!!”他跑过去抱住血泊中的赵敬东,连声喊道:“老赵!老赵,你醒醒!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身中数枪的赵敬东绝望地看着他,眼中的生机急速的流失……终于死去!倪新抱着他,眼中全是迷茫和无助,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赵敬东脸上、身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何人而流,李士群?赵敬东?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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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惊天血案(下)
刘泽之和浅野一键、温桂胜、权菅祜等人都先后从楼里冲出来,浅野一键命令道:“赶紧把影佐将军送医院急救!还有高松君。”
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有人开车过来,七手八脚的把影佐祯昭抬上了车,彭军医等两名医生也上了车,向军医院急驶而去,影佐祯昭的侍卫开车追上去警戒。
另外一名军医跑过来报告:“几位长官,高松君已经……还有赵队长……赵敬东,也已经……”
川崎哲也从宿舍跑了过来喊道:“浅野君,倪处长,平川新野死在宿舍,身中四枪,现场发现了消音器……”
众人又是一惊,山雨欲来,大厦将倾……浅野一键骂道:“该死!谁干的?”随即他似乎明白了凶手是谁,住口不言。
权菅祜说道:“必须立即向小野将军汇报,请将军主持大局,军医院那里也应该派一个能做主的人,”
茫然无措的浅野一键被点醒,命令道:“我这就去通知小野将军,刘秘书,辛苦你和权桑赶往医院。来人,把高松君的尸体,还有平川君的,先送到医务室,赵敬东的尸体……也先送过去吧。”共事数年,浅野一键下意识里不愿意按照常规把赵敬东的尸体草草扔到地下室的牢房里等待尸检。
几名总务处的干事走到倪新面前,说道:“倪处长,浅野君命令把赵队长……赵敬东送到医务室去。”
倪新缓缓起身,走到浅野一键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说道:“本来是要呈送影佐……请替我交给小野将军吧。”
转身向外走去,正欲上车的刘泽之抬眼望去,刚过而立之年的倪新背影微驼,从未有过的萧索苍老。
76号突发惊天血案,小野平一郎闻讯带着手下的宪兵队赶来,浅野一键迎上去亲自拉开车门:“将军,您来了,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命令76号进入紧急状态,赵敬东手下的亲信也全部暂时拘捕。”
“去你的办公室,我这两天都会留在76号,命令各部门负责人分别来见我,从即刻起,我带来的人接管76号的内部警戒。影佐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
“属下刚给医院打过电话,还在手术,情况不明。”
76号个部门负责人分别觐见,时值中午,浅野一键亲自端来了午餐:“将军,午餐准备好了。”
小野平一郎坐下来用餐,问道:“倪处长去了哪里?还有权菅祜、刘泽之怎么没有露面?”
“我派刘泽之和权菅祜去医院了,倪处长……这是他让属下转呈您的。”
小野平一郎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辞呈,不由得怒道:“混账!”虽然怒极,却不愿再下属面前多责备,又道:“下午我要分批接见各个部门的组长、科长们,你去安排吧。”
下午五点,浅野一键又来汇报:“将军,好消息:手术结束,影佐将军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
“通知影佐夫人可以去医院探视了。找到倪新了吗?”
“是,还没有,属下派人去倪家和李公馆,还有宿舍,都没找到,又不便派人追捕……将军请勿担心,想来过几天就露面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小野平一郎无奈,只得暂时搁置,说道:“76号……特工总部改组为政保总部上海分局,由万长官管辖,从明天起,由我和万长官负责着手改组。”
浅野一键一愣,心中极为不悦:政保总部?他可是曾彻底的得罪过万里浪,陈钊智就是折在他手里,不由得问道:“万长官?他兼任局长?”
浅野一键的心思自是瞒不过小野平一郎,他不动声色的答道:“不,局长人选我另有打算。缩编后遍布淞沪地区的十二家情报站不再归属76号指挥,以前山木龙三的特务组调拨到我那里,你手下的宪兵队继续留在这里,以后你要多用点心。”
第二天,志得意满的万里浪来到76号,开始着手整编,李士群和万里浪时有龃龉,手下也是各为其主,经常发现冲突,76号人心惶惶。好在小野平一郎一手主持,裁撤了一部分内勤人员和为数不多的行动人员去各个情报站,七成以上的人留用,许多人还晋升了军衔、加发了薪水。虽然还没有任命各部门的负责人,人心总算稍定。
九月四日傍晚六点,小野平一郎来军医院探视影佐祯昭,他先找来主治医生问道:“影佐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
“将军身中两枪,打在左肩的那颗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肩胛骨被打断。麻烦的是肺部大血管边上的那颗子弹,没敢冒险取出,只能等将军身体康复一些之后,二次手术。”
“辛苦了,我去病房看看。”
位于住院部四楼东侧的四间高档病房都被占用,走廊内四名武装宪兵执勤,三间病房内各有四名特工,戒备森严。
病房内,影佐祯昭的太太带着一名下女送来了参汤,见到小野平一郎,影佐淳子鞠了一躬,眼圈红了。小野平一郎安慰道:“影佐君的伤势并不要紧,淳子,你要多保重,这几天看你清减了不少。我有几句话想和影佐君聊聊。”
影佐淳子微微鞠了一躬,关上门去了外间。小野平一郎在病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没等他开口,影佐祯昭说道:“谢谢你来看我,没想到中国人里也有这样的死士……一个小时前秘书告诉了我大本营的决定,由将军您来兼任我的职务,我就放心了。”
“你好好养病,等你康复了我就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
敬业的影佐祯昭问道:“76号整编,进行的如何了?可惜,听说平川新野也……好在倪新和李士群不同,既没有李士群的资历威望,为人又很正直,和将军您的关系特殊,今后一定能全力效忠大日本帝国。”
提起倪新,小野平一郎不由得怒道:“别提这个混账东西了,写了一份辞呈,本来是写给影佐君的,三四天了,不见踪影,我已经派人找到他的落脚点了,我会说服他的。提起整编,还算顺利,没想到李士群在76号的根基还是很深的,骨干基本上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是啊,所以必须是76号的老人才能压住阵脚。倪新……李士群对他恩深义重,他有如此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我欣赏他的也是这一点,在龌蹉不堪的支那官场,此人是一个另类。就连赵敬东,我也想好好安葬。”
小野平一郎起身说道:“影佐君胸怀之大,令人佩服。你安心养病,别太费神了。”
走出医院,开车来到一栋两上两下分组给十来户人家的石库门,命令司机侍卫等人在车上等候,独自一人上楼敲了敲亭子间的门。
亭子间亮着灯,里面的声音静了下来,几秒钟后倪新打开了门,见到小野平一郎并不感到意外,说道:“爸爸,您怎么来了?请进。我暂时还没有起火,正准备去老虎灶打水。您请坐,我本来预计下周日学校休息,就去府上探视您。” 六七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旧铁床,一张二手写字台,一把斑驳掉漆的椅子。
小野平一郎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探视?告诉我你已经应聘得到了一个小学校的教职,从此后远离官场,是吗?”
倪新叹道:“是的,我还有妻女需要养活。这是爱俪园军官公寓的钥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鹤子的嫁妆,我辜负了您……我知道不够,但我只有这些了。”
小野平一郎略带嘲讽的反问道:“妻女?你还记得鹤子和没满月的孩子?实在难得,你就准备让他们在这里生活?”
倪新固执的答道:“鹤子嫁给我就是倪家的人,我答应过尽力照顾她,我现在就这么大的能力,我不会饿着她们母女的。”他不愿也不能和小野平一郎发生争执,拿起暖水瓶说道:“您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五六分钟后倪新拎着两个暖水瓶回来,沏茶奉上:“茶叶不好,您将就喝吧。”
小野平一郎接过来放在写字台上,说道:“你考虑的很周到,那么你的理想哪?”
倪新苦笑道:“理想?身处乱世,命如草芥,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别说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李主任,又能如何?我累了,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平平安安的养大女儿。”
“你是不是认定李士群是影佐祯昭命人毒死的?”
“……”
“假如事情真的如你所料,你相不相信我事先并不知情?”
倪新看着小野平一郎坦然而平静的目光,迟疑片刻,终于点头:“我相信。”
小野平一郎心里有底了,他又道:“既然你相信我没有致李士群于死地的想法,那么我告诉你:李士群之死,和影佐祯昭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死于军统之手。虽然疑窦重重,军统上海分局的手段之高明你比我更清楚。你相信我吗?”
倪新犹豫着没有回答。
小野平一郎又道:“无需讳言,大本营和影佐君,包括我本人,对李士群越来越不满:他揽权,排斥异己,田中胜荣究竟是不是被陷害,你心知肚明吧?我碍于你参与其中,只得妥协;贪财,不择手段,居然敢劫持满洲运来的黄金!还有和重庆政府暗通款曲的嫌疑,你认为他这么做是对的吗?”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我也曾数次犯言直谏!和重庆政府暗通款曲?有这种可能吗?李主任是军统的死敌……”每每想起李士群数次利用自己做挡箭牌,小野平一郎明知如此,却还是回护关照,倪新不由得抱愧于心。
小野平一郎教训道:“官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有永远的死敌?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李士群背叛共党,背叛军统,他为什么不能再次背叛大日本帝国?即便如此,大日本帝国也不会杀了他,让他投闲置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做的如此之绝,寒了很多和日本合作的中国人,特别是76号诸多职业特工的心?”
小野平一郎此话是不实之词:想当初军统一时不慎,李士群成功叛逃,短短半年的时间,军统损失惨重,上海站两次全军覆灭,不得不急调王派杀手周成斌来上海,几番波折才勉强稳住了局面。如果投闲置散,李士群焉能甘心?万一再次叛逃,对淞沪地区情报战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日本当局不敢冒这个风险。
这番说辞却说动了倪新,他低头不语,暗自思忖:难道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小野平一郎起身说道:“虽然干我们这行的,辞职,特别是在战时辞职不啻天方夜谭,不过有我在,你可以成为一个特例。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倪新的脸上阴晴不定,答道:“谢谢爸爸。”
“如果想查清李桑之死的真相,恐怕只能靠你,其他的人……特别是政保总部,你觉得指望的上吗?”
倪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小野平一郎叹了口气,又道:“鹤子嫁给了你就是倪家的人,我再心疼又能如何?你既然不肯出任整编后76号的局长,政保总部和76号素来不睦,赵敬东……一死百了,也没有家人可以株连,刘泽之、毛骏、李学惠等人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尤其是李士群的家人……我只能尽力回护,做到哪里算哪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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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再派卧底(上)
九月五日上午八点,小野平一郎乘坐的汽车驶入76号,在大门内迎候的倪新迎上前来,亲自拉开车门:“将军,早上好,属下倪新假期期满,归队报到。”
小野平一郎看去:倪新虽然消瘦疲倦,显见一宿未眠,不过精神还好。他点了点头答道:“到办公室来吧。”
小野平一郎临时使用的办公室内,万里浪已经在等候,倪新行礼见过。小野平一郎说道:“我会和影佐君商议,联名向大本营推荐倪桑担任政保总部上海分局局长。非常时期,从即刻起,倪桑临时先上任。倪桑,万长官是你的直属上司,要尊重长官,服从命令,听明白了吗?”这几句场面话必不可少。
倪新当然明白,答道:“是,属下明白。”
万里浪流露出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虽然早知事情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有一丝侥幸,现在……只得答道:“倪局长年轻有为,76号在你的管辖之下,必能精诚团结,为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效力。”
小野平一郎又道:“都坐吧,这是我草拟的76号各个部门负责人的名单,你们看看,有什么不同意见,尽管提出来商议。”
倪新礼让万里浪先行过目,万里浪对76号不熟,答道:“这些人我都不太了解,请倪局长过目。”
倪新接过来仔细看到:行动队长权菅祜,情报处长何其莘,电讯处长温桂胜,总务处长刘泽之,技术鉴定科升格为处级,处长毛骏,宪兵队队长浅野一键。他答道:“将军做主就好,属下想调刘威平担任属下的秘书,再设立一个内卫组,由李学惠担任组长,请将军允准。”
“万局长你看哪?”
“我没意见,请将军做主。”
小野平一郎点头道:“好,我同意了。一个秘书够吗?我再给你推荐一个:川崎哲也,如何?”
倪新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倪新是李士群的亲信,人缘一向不错,威望勉强还够,76号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万里浪第二天没有再来76号,小野平一郎又来了几日,就放手交由倪新负责。
76号渐渐恢复了正常,九月十二日,周成斌再一次在普济寺后门约见来为李士群安排三七超度事宜的刘泽之。
周成斌说道:“倪新走马上任了?小野平一郎出面说服他的吧?是要挟还是利诱?你现在的职务是什么?毛先生发来密电特意问到76号新的人事任免,其实是关心你的出处,怕密电泄密没敢直接问。”
刘泽之苦笑道:“关心我?是关心以后我还有没有用吧?我被任命为76号总务处中校处长,职务军衔晋升了,不过要论到接触机密的难易程度,还不如以前的位置。要挟、利诱?你是怎么想的?小野平一郎没有那么低劣,倪新又岂是可以要挟利诱的人?”
“总务处长?也还好。你对倪新的评价总是很正面。”
在周成斌面前刘泽之从不隐瞒任何事情:“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倪新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成斌愣了愣,叹了口气,继续问道:“76号目前的状况怎么样?
“局面是稳住了,刚过去一周,还看不出什么,人事调整还需要几天才能到位。倪新查到了南京政府数名高官走私、勾结重庆民国政府出卖情报的线索,派权菅祜和浅野一键追查。”
周成斌略感意外:“这么快?此人去日本两个多月了,刚回来就有如此成就……”
刘泽之摇头道:“你也别长他人志气,他没那么大的神通。那些线索都是以前李士群在的时候查到的。李士群那个人你知道,要么卖个人情,要么留着以备需要的时候以作要挟,有的时候甚至分一杯羹……倪新上任,就不一样了。”
周成斌松了口气,说道:“他这么做……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时间长了,在官场上会举步维艰。你以后准备如何自处?”
刘泽之笑了一下,亦庄亦谐的答道:“倪新和李士群不一样,清廉自持,但是情报战,很多开销没办法放到明面上,忝为76号总务处长,为他排忧解难,是本分。”
周成斌笑笑,放下了心。
刘泽之又道:“局本部那个卧底落网了?”
“是的,你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局本部不可能找不到。那个卧底是总务处仓库管理中心的盛丰栋。稽查处设了一个局:美国人援助了一批新型烟盒式微型相机、笔型手枪、毒药胶囊、微型高效炸弹、小型便携式电台等谍战工具,局本部准备分发到各个外勤站,有意让盛丰栋得到了这份情报,在他向影佐祯昭手下发电报时,被抓获。”
刘泽之有点不放心:“这份情报的价值够吗?”
周成斌答道:“放心吧,从这份情报里可以不仅推算出军统各个外勤站的人数、装备状况,由于这批装备价值很高,驼峰航线失事率太高,是通过海运运输到福建尚未沦陷的地区,从那里由军统福建站特工护送到重庆。文件中附有戴老板批给各个外勤站的装备数量,分三批发放。由此可以推断出还有多少物资没有运到,何时起运等情报,”
“明白了,日本人应该也很想得到这批高科技的谍战武器。”
“是的,从这份假造的文件来看运到重庆的物资只有三成。文件一共只有三页,盛丰栋当然不敢盗走原件,而是抄写了一份。局本部稽查处时间拿捏的很准,动手时故意给了他撕毁其他两页吞下肚的机会,刚发完局本部各个部门将能领到的数量和品种,就被捕了。”
刘泽之问道:“局本部准备通过什么样的渠道和影佐……不对,应该是暂代他职务的小野平一郎联系提出交换?”
“高层自有渠道。”
刘泽之有点急了,问道:“高层?不是由你出面?高层出面,肯定是要交换美国情报局的特工,那么乔文荣怎么办?这些日子李士群殒命,影佐祯昭被刺,日本人腾不出手来,乔文荣才侥幸留得性命,他的时间不多了。”
周成斌摇头苦笑道:“你别急,小野平一郎不同意交换美国特工,所以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负责这件事的毛先生只能退而求其次……早知如此,毛先生也许不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答道:“太好了!”周成斌看了他一眼,刘泽之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美国人,以后再想办法。什么时候交换?”
“交换由局本部派人,福建站协助完成,协助局本部挖出这个卧底,上海分局的任务就完成了。”
刘泽之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老周,真的有那么一批物资吗?上海分局分到了多少?”
提起这件事,周成斌不由得发牢骚:“上海分局分到多少?哼!局本部都没有!盛丰栋看见入库的封装的箱子里是普通的军火。不过你放心不会被看出破绽的:被捕后为了处理他,分发装备的计划延后是很正常的事。”
刘泽之大失所望,周成斌解释道:“美国人本来口头答应援助,就差签协议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变卦了!毛先生前后三次提出申请,词卑义切,连梅乐思将军、陈纳德将军都私下游说,美国人就是不给,减到一半也不肯,说是装备有限,要先尽着本国和欧洲战场使用……算了,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刘泽之心道日本人应该事先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中美之间曾有过这么一个协定,却不知道后来美国人变卦的事,才会对盛丰栋电报的内容深信不疑。唉,这么一批战略物资,如果能到手就好了,可惜美国佬太小气。
周成斌看了看表,不敢再耽搁,说道:“言归正装,局本部命令:为了改变你孤军奋战的局面,让我协助你趁着76号整编之机,安排新的卧底。”
刘泽之想了想答道:“倒是有两个机会,你能不能找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会日语、日本料理的中年女子,来历要经得住调查。倪新原来家中陪嫁来的下女和他们夫妇一起回了日本,听说要留在日本照顾小野平一郎的两个儿子,倪新的女儿百日后小野鹤子就会回上海,倪新应该会找一个下女。”
居然有两个机会,周成斌一喜,听刘泽之介绍了情况,又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女人不好找……好在还有一段时间,我来想办法,不过即使找到了,也只能作为一枚闲棋冷子。另外一个机会哪?”
“赵敬东是江湖出身,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以前76号和这些人打交道,都是他出面,除了李士群和我,76号其他人对这些人了解不多。赵敬东的死,倪新很难过,其实我心里也……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决绝,唉,不说这些了,如果我出面推荐一到两个加入76号,虽然目前正在裁员,倪新应该不会拒绝。”
周成斌点头道:“一个足矣,如果身份暴露,两个同时出问题,你难脱干系。在上海免不了要江湖帮派打交道,这个解释说得通……你准备怎么安排这个人?”
刘泽之答道:“虽然我现在是总务处长,以我和倪新的关系,难免有些机密行动会交给我……为了有机会接触核心机密,我也会为他卖命,我身边放一两个身手好的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周成斌做了决定:“不妥,身手好、家世简单、在帮的年轻人,这样的人不难找,三天后我命他去找你。但是你不要放在自己身边,万一他暴露会连累到你,最好把他放在其他部门负责人的身边。还有件事,上海分局和韩长官最近要联手搞一个大的行动,你留心一下日本人是否有所察觉,有消息通过武顺告诉我。”
刘泽之暗叹周成斌的心思总是比他更缜密。
二人分手后,刘泽之回到76号来找倪新。自从倪新升任局长,人前刘泽之规行矩步,谨守分际,在人后对倪新却一如往昔。倪新不愿搬到李士群的办公室,命刘泽之把那里改成了会议室。七号起,刘泽之找人开始为倪新装修一个可以屏蔽电波的套间,目前倪新暂时还在他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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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派卧底(下)
见到刘泽之,埋头签署文件的倪新抬头问道:“回来了,李主任的‘三七’都安排好了?”
“我刚从普济寺回来,都安排好了。等明天忙完了,夫人已经同意结束意诚商贸公司,我去帮叶时文清理账目,遣散人员,还有些库存,尽量变现。其实……主任生前也想收手,很多事都做得差不多了。”
倪新叹道:“好在有你,我明天也回公馆为主任上柱香。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上海市面不景气,被遣散的人员找到新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夫人同意了我的提议:加发一个月的遣散费,也就是四个月的。意诚商贸公司的生意你也知道很多都是拿不到台面上的,虽然这些人知道的不多,不过……买一个耳根清净吧。麻烦的是以前和老赵有联系,帮过公司忙,又不在名册上的江湖上的兄弟,你看该如何处置?”刘泽之提前留了一个伏笔。
倪新答道:“多花点钱不要紧,别再节外生枝了。”
九月十七日,刘泽之来见倪新,递过来一张两寸宽的便笺,汇报道:“意诚商贸公司的事办妥了,库房里有一批76号存的货物,我去财务室查了,没有账,就变现了,还有那栋二层办公楼、库房都卖了,在正金银行用你的名字租了个保险柜,这是编号和密码。其他的全部交给李太太了。”
倪新看了看,没有收起,答道:“这笔钱由你掌握,除了我亲**代,不要动用。”
“还有件事,其他的人拿了遣散费都打发走了,只有三个人,说以前经常帮赵敬东办事,老赵答应他们有机会招募到76号。这是他们的简历。”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的确是赵敬东的小兄弟,另外一个叫龚振宗的却是周成斌的部下。
倪新翻了翻三份简历,问道:“这些人你了解吗?”
“有的见过,有的听说过,了解谈不上。老赵用的人,不会太差吧?”
举手之劳,倪新决定完成赵敬东的心愿,答道:“那就先把他们安排到行动队,你去找权菅祜,就说是我同意的,以后你留点心多照应一点。”
刘泽之又道:“你放心吧。两天后新的办公室就装修好了,你准备何时搬过去?”
“都行,你看着安排。”
九月二十一日上午,刘泽之奉倪新的命令来日军司令部接人,小野平一郎召见了他,指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一名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的消瘦男人说道:“这位是盛丰栋先生,从今天起在76号供职。”
刘泽之笑道:“是,昨天倪局长去南京之前已经向我交代过了:委屈盛先生暂时屈就情报处四组组长。盛先生,你好,我是76还总务处长刘泽之。”盛丰栋来了上海,这么说交换计划成功,乔文荣安全了,刘泽之暗暗松了口气。
二人寒暄了几句,刘泽之对小野平一郎说道:“如果将军没有其他吩咐,属下这就带着盛先生回76号。”
小野平一郎摆摆手说道:“去吧。”
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人,居然是田中胜荣!刘泽之微感尴尬,田中胜荣却笑着迎上前来:“没想到巧遇刘桑,别来无恙?倪桑还好吗?”
“你好,倪局长托福粗安。田中君也还好吧?有空回76号坐坐。”
“一定尽早登门拜访,我从日本带了些土仪,也有刘桑一份,请别嫌弃。”
刘泽之似是不愿多说:“多谢,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奉陪,告辞了。”田中胜荣回来了,倪新知道了吗?此人狡诈多谋,76号又先后两次让他含冤莫白。
回76号途中,盛丰栋搭讪道:“刘处长,刚才那个人是日本人吧?您和他交情不错?看你们的样子很熟络。”
刘泽之一边开车一边答道:“是很熟,交情谈不上。盛先生不认识他吗?”
“他是日本人,我刚从重庆……怎么会认识?”
“倪局长向我介绍过盛先生的情况,田中君以前也是军统的,而且是局本部的。”看来盛丰栋反应不够灵敏,不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以前军统局本部的?他不是日本人吗?我以前在军统就是个管库房的,除了总务处的人,和其他人接触不多。”
刘泽之笑笑不语。过了一会,盛丰栋又道:“这是您的专车?怎么刘处长还亲自开车?没有司机吗?”
“我习惯自己开车。”
“刘处长,我去的情报处处长是谁?您能先对我介绍一下吗?今天我能见到倪局长吗?”
“见了你就知道了。见倪局长?我不清楚。”
见刘泽之谈兴不高,盛丰栋只得闭嘴。
当天下班后回到家,徐建雪说道:“泽之,今天纪姐从武顺那里拿到周局长送来的情报,你看看吧。”
徐建雪准备好晚餐,走到书房,只见刘泽之对着烟灰缸里尚未燃尽的纸灰发愣,问道:“怎么了?”
刘泽之回过神来答道:“局本部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美国中情局特工?这是个什么人,如此重要,能让美国人决定用军统垂涎三尺的装备换取这个人的性命?那批谍战物资……确实是诱人,有了他,军统会少牺牲很多人。记得执行“逐日计划”时,第一步就是要设法把目标任务转移出来,才有机会。
让他很不赞同的是周成斌居然启用了刚进76号的龚振宗,这怎么可以?龚振宗目前的唯一任务应该是在76号站住脚,这么浅显的道理周成斌不可能不明白,由此可见局本部给他的压力之大。可是再着急,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啊。
见刘泽之陷入沉思,徐建雪不再追问。
第二天上午,刘泽之来见倪新,说道:“那个叫盛丰栋的人我交给何处长了,还有以前老赵合作过的三个人,交由权处长安排。我昨天在司令部,碰到田中胜荣了。”
倪新微感吃惊,问道:“田中胜荣?应该还在坐牢啊,即使减刑释放,也不能再从事情报工作了,说说当时的详情。”
“我是在小野将军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碰见他的,他没有穿军装。小野将军的惯例你是知道的,在办公室里只会见现役军人,其他人,位置再高,也只是在接见室或者会议室见面。对了,他还说要给你送从日本带来的土仪。”
“给我送礼?我和他没这个交情啊。”
刘泽之失笑道:“你们不仅仅是没有交情吧?你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他唯一的靠山是小野将军……”
刚担任倪新秘书的刘威平进来报告道:“局长,有个叫田中胜荣的求见,说是小野将军让他来的,还拿着些东西。”
倪新和刘泽之对视,命令道:“请他进来吧,东西也不必搜检了。泽之,你和我一起见见他吧。
依旧穿着便装的田中胜荣手里拿着一盒墨鱼干、一盒寿司走了进来,笑道:“倪局长好,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刘桑,你好。”
倪新起身相迎:“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请坐。”
刘泽之接过礼物,亲自沏茶敬客。心道这两样东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上海购置的,哪里是什么特意从日本带回来的?万里迢迢,寿司还能吃吗?可见田中胜荣也没想着瞒人,不过是以此示好罢了。而且等于是明着告诉倪新:我本不想化敌为友,回了上海,上峰有令,不得不勉为其难。这个上峰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田中胜荣说道:“别后不到一年,沧海桑田……过去的事不提了。承蒙小野将军力保,我才得以假释出狱,又蒙将军不弃愚鲁,聘我为他的私人秘书。”
“那太好了,家岳得田中君相助,实为有幸。”
倪新从不在外人面前用家人的称呼提及小野平一郎,何况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在办公室,其中的弦外之意田中胜荣当然明白,又道:“是啊,以后我就是小野将军的私人,和倪局长是自己人,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还要仰仗倪局长多多关照。”
“好说。”
田中胜荣看了一眼刘泽之,见他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得说道:“前些日子影佐将军的部下抓到了一名美国中情局的特工,此人身份极为特殊……”
一旁刘泽之的心猛跳了两下,倪新却打断了田中胜荣的话:“刘处长,我要留田中君便饭,你去食堂交代一声——田中君,别客气,家常便饭,不过是借此叙叙别情。”本以为田中胜荣只是为了修好而来,刘泽之也曾是栽赃他的一员,见面说开了也好,谁知田中胜荣第一次来就说到了正事。
刘泽之只得答应着走出办公室,暗叹倪新不管何时,谨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田中胜荣说的“身份极为特殊”是什么意思?日军司令部为什么不能自行处置,而要找到整编尚未结束的76号?
“刘处长,你好。”
一个人和他打招呼,他醒过神来,只见正是刚加入76号的龚振宗,他停住脚步问道:“你是……姓龚,对吗?怎么样,在权处长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龚振宗陪笑答道:“挺好的,权处长给了我们两天的时间办理入住宿舍、领取配枪、证件等手续,还各派了一名老特工带我们实习一个月。”龚振宗暗暗鄙夷:记性这么差的人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
一切都很正常,刘泽之放下了心,他不愿让人看见他和龚振宗来往过密,说道:“那就好,有事你来找我。”
龚振宗点头致谢,突然刘泽之心中一动,又叫回了已经离开几步的龚振宗:“对了,你在帮,对吧?我有件小事想托你去办:去苏州帮我找个青帮的人。我一会就去对你们处长、组长说,估计他们不会驳我的面子,半个小时后你到我办公室,我告诉你我要找的那个人的情况。准备一下,下午出发,快去快回,”他不愿意龚振宗留在上海,做出冲动的事情暴露自己,索性远远支开他。
龚振宗心里很着急:他的直接联络人唐吉田命令他设法侦知日军司令部特务机关关押的那名美国特工的情况,他正无计可施,谁知道刘泽之又横插一杠,派他去苏州公干。却苦于无法拒绝,只得答道:“好啊,只要我们长官没意见,我下午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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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追查
送走田中胜荣,倪新命令刘威平叫来盛丰栋,问道:“听说你原来是军统局本部总务处库房二组的组长,负责管辖八号、九号仓库?”
“是的,九号库房是军统收藏特殊物品的库房,八号库房是收藏电讯器材的。谢谢小野将军和倪局长为了属下这个不成才的,宁愿放过军统安插在集中营里的卧底,属下已经把没有来得及发出的情报向小野将军全盘托出了。”
倪新不愿居功,答道:“我不是问这个,按照你提供的情报追查那批美国人提供给军统装备的任务,自有当地的情报机关完成。至于用乔文荣交换你,也是小野将军做的主。我叫你来时有别的事想请教。”
“倪局长想知道什么?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听赵队长说他曾和你联系过,你告诉他军统九号库房里的阿米巴剧毒一直没有开封?”
小野平一郎召见盛丰栋,除了询问那份没有发完的情报,只做了一件事:叮嘱他如何应对倪新的问询。他答道:“是的,仓库里的阿米巴剧毒品没有解封,那是沈阳站运来的,听说除了局本部,只有沈阳站留有很少的一部分。”
阿米巴剧毒品是满洲关东军731部队的“杰作”,并没有批量生产,之所以有一部分落入军统手中,当然是沈阳站干的,而张弛以前正是沈阳站的副站长,他身边留存一部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倪新说道:“事关赵敬东,我不能不问问,这件事仅限于你我知情吧。”
“是,请局长放心。”
倪新又道:“你以前和李主任认识?”
“是的,我之前有个相好的……本来也就是逢场作戏……民国二十八年,就是李主任离开重庆投奔皇军之前的一个月,她怀了我的孩子,逼着我娶她,军统家规不允许结婚,何况她还是有夫之妇,多亏李主任替我遮掩,给了我一笔钱安顿她们母子。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所以赵队长奉李主任的命令来找我,我一口答应为李主任和皇军效劳,可惜没干多久就被军统局本部稽查处抓获了。唉,我这算是侥幸逃出性命了,也不知道他们母子……虽然我一直瞒着,这些年了,多少也有点蛛丝马迹,就怕被查出来,害了她们。”
倪新心中鄙夷,面上却丝毫不露:“原来是这样。”
“我昨天才知道李主任居然被军统恶贼……唉,我这一整天心里难受极了,没想到我居然没有再见李主任一面的福分……”一边说,一边故作伤心的不能自已。
倪新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对李士群死于军统之手的说法,倪新一直将信将疑,听了盛丰栋的说法,不由的又信了几分。
二十四日上午,唐吉田来第三纵队一处驻地来见周成斌:“周局长,按照您的吩咐把上海的事情暂时交给余浩辰负责,我把上海分局剩下的金条、西药都带来了,几乎是我们所有的家底了。对了,龚振宗在死信箱里留下了一份情报,请您过目。”
周成斌看罢没表态,说道:“张弛即将带领第三纵队协助韩长官的部队对日伪发动进攻,为军统开辟根据地,你把这些东西交给韩长官的军需处,虽然不多,也算是我们携手合作的一点心意。我临时有重要任务必须马上返回上海,调你来协助张弛。”
唐吉田答道:“唉,以后又要过苦日子了,真心疼啊。好在龚振宗顺利打入76号潜伏,总算是个好消息。那个刘泽之,就是以前李士群的那个秘书吧?升官了,哼!该死的东西,偏偏这个时候把龚振宗派到苏州去了。局长,李士群死了,赵敬东也死了,听说还有两个日本人一同见阎王了,对了,还有另一个叛徒,我心里这个痛快啊,什么时候再死几个狗汉奸,譬如倪新、刘泽之这样的,就好了。”
周成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九点,周成斌返回上海,在一家昼夜营业的酒馆内见到了刘泽之,周成斌一边剥着煮花生一边说道:“你接到我通过武顺送给你的情报了?有什么看法?”
“当然接到了,所以才来这里见你。老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个美国中情局特工到底是什么身份?以前你也不知情,对吧?所以你才答应设法交换乔文荣。中美是盟国,中情局又和军统有密切的合作关系,中情局的特工来上海,军统上海分局会不知情吗?”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他的身份局本部也是才告知我,这个人并不是中情局的特工,而是美国中情局替重庆民国政府聘请的细菌战专家。因为有一个学生在上海,他自己提出来上海说服爱徒一起去重庆,不料被此人出卖,落入了日本人手中。”
刘泽之疑惑的问道:“记得当初上海分局购置了很多管控物资运往重庆,不是说美国专家已经抵达重庆了吗?”
“你记错了,那个专家是英国驻华大使爱德华利用私人关系替中国政府聘请的英国专家,生化战和细菌战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大致说起来生化战是把毒气、毒水等用于战争;细菌战则是扩散鼠疫、霍乱等病毒,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我奉命除掉的福田英夫就是干这个的,杨文举虽是他的学生,又在一个研究所,却是主要研究生化战的。”
刘泽之恨恨骂道:“这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丧尽天良!老周,这个美国专家来中国干什么?不会是我们也不择手段……”
周成斌责备道:“你想到哪去了?细菌战是对士兵、平民的无差别伤害,在自己的国土上使用细菌战?有这种可能吗?这个美国专家来华是为了协助中国对付日本人的细菌战计划的。”
“是我想左了。那是应该设法营救,何况还有那么一批军统急需的谍战装备。周局长,你说这个人身份特殊,特殊在哪里?”
周成斌叹道:“这个美国专家叫爱德华洛佩兹,他的爱徒是一家化工厂的老板之一,你知道他为什么出卖恩师吗?”
“我怎么会知道?恐惧?还是为了领赏?不对啊,一般人碰到这种事,纵然不愿意去重庆,也会赶紧送走来人,而后守口如瓶,以免惹祸上身才对,很少有人主动举报,害死恩师不说,军统报复,他受的了吗?暴露了自己的所长,日本人也未必会放过他,想在上海过太平日子是不可能的了。”
周成斌苦笑道:“你说得对,就是因为日本人提前找到了他,软硬兼施,他已经答应去东北为日本人效力,恰在这个时候洛佩兹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派唐吉田找到了这个人家中的不愿意去东北,辞差不干了的一个娘姨,这个娘姨还算有点中国人的气节,原原本本的说了。这件事很为难,所以我必须面见你商议。”
刘泽之答道:“是很为难,从日军司令部里救人不现实,还是那个办法:必须设法把洛佩兹调出来,但是调出来后怎么营救,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办法。小野平一郎上过一回当,不会重蹈覆辙。”
“最大的困难还不是这个,‘逐日计划’中威廉史密斯是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而洛佩兹则是……美国人已经收到了他发来的电文,说是……”
刘泽之一愣,旋即明白,怒道:“这个混账没骨气的美国佬!那还营救他干什么?周局长,除掉他!趁着他还在上海,不能让他去东北,和日本人沆瀣一气,细菌战的受害者是中国人!也好,营救我没有把握,除掉他……让我想想,要容易得多……”
周成斌叹道:“这就是戴老板为难的地方,美国人对叛徒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和中国人完全不同……戴老板听说这件事后,提出营救不可能,但是愿意出手除掉洛佩兹,美国人心知肚明,所以才提出只要军统成功营救,就可以马上签署那批物资的援助协议。”
“美国人是什么意思?也太小看我们中国人了!为了区区一点好处,就可以放弃原则,不惜让自己人冒险,营救叛徒?”
“区区一点好处?你真的认为那批谍战装备只是‘区区一点好处’?”
刘泽之顶撞道:“那也不能见利忘义!美国人的看法?见鬼去吧!中美是盟国,美国人提供援助,还附加这么苛刻的条件,这算什么?”
“盟国怎么了?也不能要求人家放弃原则,迁就你的原则。中国是反法西斯的战场,欧洲、太平洋又何尝不是?物资有限,美国人的东西,难道人家没有权利选择优先供哪里使用?”
刘泽之语塞,心中却很不服气,语带谴责的问道:“这么说戴老板是决定营救了?你也是同意的了?哼!美国佬……我就不信没有这批物资,军统就没法抗日了?就算是离了美国人,中国人孤军奋战,也要把日本强盗赶出祖宗留给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的国土!”
“你误会了,戴老板的意见是这件事由你来决定:是除掉洛佩兹,还是营救他,都由你来你做主,上海分局全力协助。”君子可欺之以方,周成斌很有信心。
什么?由自己做主?振振有词的刘泽之愣住了。
周成斌催促道:“我们见面不易,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配合,但是一定要现在决定。”
刘泽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却不再斟酒,把玩着那个粗劣的仿青花酒杯,似乎要从酒杯里寻出这个天大难题的答案。由他来决定,感情的好恶不再重要,理智占据了上风。
周成斌右手放在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静等刘泽之开口。
短短的几分钟,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刘泽之艰难的开口:“当然是营救,应该怎么办,让我想想……”
周成斌心中暗笑:对这个兄弟,他太了解了,又加了一把火:“泽之,洛佩兹随时有可能去东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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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声东击西(上)
刘泽之问道:“周局长,张弛和韩长官何时发动对日伪汉奸的进攻?”
“九月二十八号凌晨四点,你想利用这个时间营救?”
“是的,人人都说不可能重蹈覆辙,尤其是像小野平一郎这样的聪明人,这就是一个盲点……可以利用的盲点。”
周成斌明白了,点了点头,答道:“是啊,曾掉入过陷阱的人事后都会认为对手再布陷阱不可能在原来的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助手——我会马上把龚振宗调回来,你派人和他联系。这个人的素质怎么样?能胜任吗?”
“没问题,上海分局几个行动组和第三纵队在帮的人不少,挑选的范围很大,龚振宗是唐吉田从好几个人选里挑出来的。老唐去了张弛那里,不过走之前已经交代给余浩辰了。”
这个计划为难的是事后如何洗清刘泽之的嫌疑,周成斌说道:“目前大部分行动人员都在张弛那里,人手不够,否则可以处处设伏,不需要你冒险行动。”
“说这些有用吗?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吧。”
二人仔细磋商才最终定了下来。刘泽之道:“我估算小野平一郎上当转移洛佩兹先生的可能性在七成以上,转到76号的可能性也有五成。”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如果我未能送出准确情报,你可别贸然行动,宁可事后再想别的办法。”
“你放心吧,我会斟酌办理的。”
二十六日,从苏州赶回来的龚振宗来见刘泽之:“刘处长,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找人,没有找到,正想多找几个在帮的兄弟问问,就接到了您命令我赶回来的电话。”
刘泽之笑道:“不好意思,我通过别的渠道找到了,让你白跑一趟。”心道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你要能找到就见鬼了。
“应该的,找到就好,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告退。”龚振宗暗暗骂道: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好在回来的还算及时,没耽误二十七号晚上余浩辰和自己联系。
“你去忙吧,对了,最近没事最好不要离开,也许还会有事找你帮忙。”
刘泽之这话正中龚振宗下怀,答应着离开刘泽之的办公室。
二十七日临下班的时候刘泽之又命龚振宗来见他,说道:“我需要一份以前你和赵敬东队长合作的《情况简报》,其他两个人都有了,明天中午必须交给我,对了,行动队人太杂,二楼有间暂时空着的办公室,你可使用半天,这是钥匙。”
龚振宗很为难:他和赵敬东素昧平生,以前对刘泽之讲的那些话都是唐吉田教的,这份简报应该怎么写?万一被刘泽之看出破绽,因此暴露,岂非前功尽弃?还好当天晚上他要和替代唐吉田的人接头,可以商议一下。
晚上七点,外滩一处街心公园,余浩辰和龚振宗顺利接头,余浩辰命令道:“老唐暂时离开了上海,以后就由我和你联系。明天有大的行动,你的任务是在办公室里等着,听到敲门声,去二楼的洗手间最里侧的隔间里,从抽水马桶里面拿出油纸里的情报,马上送出来,我乔装成三轮车夫在距离76号大门口二百来米的公交车站等你。”
有人送情报?难道76号里有自己人?龚振宗忍不住问道:“76号还有自己人?我临时换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倒是方便,可他知道吗?”
余浩辰脸一板,责备道:“这是你该问的事情吗?”稍微和缓了语气又道:“上峰临时收买了一个人,你无需知道,他认识你,你放心吧。”其实他不是不说,而是也不知道,这番话都是周成斌交代的。
“是我的错。还有一件事:刘泽之让我撰写和赵敬东合作的《情况简报》,我怕以前那番说辞瞒不住他,毕竟口头说说和白纸黑字完全不同。”
“刘泽之?那是个草包,你不必担心,他要你就写,出了问题再说。”余浩辰并不了解刘泽之,但是这两天曾听周成斌提起过这个人,对周成斌的判断,他自然不会有丝毫怀疑。
龚振宗还是不放心,却也只得照办。
二十八日上午八点,四个小时前**突然发动袭击,毫无防备的日伪部队阵脚大乱,损失很大,好不容易才组织起反攻,战事胶着。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乱成一团:万没想到一直处在守势的中**队居然敢主动发起进攻。不停的有人赶赴前线,各种军事会议不停的召开,调兵遣将。
神情严峻的小野平一郎八点也要参加一个军事会议,作为情报部门,事先没有得到**突袭的任何情报,他难辞其咎,特务机关大部分人手车辆都被他派了出去,有的赶赴前线,有的去交战区的情报站指挥。
突然爆炸声响起,小野平一郎一愣,声音似乎就在司令部大门口,出事了!他叫来在办公室门口执勤的两名侍卫,命令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带人守住牢房,以策万全!”
不大一会,侍卫跑过来报告:“一辆汽车撞进大门,车上的炸药包发生了爆炸。”
“一辆汽车?为什么只有一声爆炸?”
“满满的一车十几个自制炸药包,好在只爆炸了一个。后面还有两辆可疑汽车,在大门口减速,然后没停车跑掉了。大门口的士兵看到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冲上了开着的汽车。内卫组正在调查。”
这时,田中胜荣赶了过来,小野平一郎说道:“这应该是军统上海分局,为了配合苏北的军事行动突袭日军司令部,不料自制的炸药包不过关,没有全部爆炸,后续第二波突袭队伍临时改变计划,逃跑了。”
田中胜荣不敢置信,问道:“将军多虑了吧?他们敢突袭司令部?这不是送死吗?”
“有什么不敢?周成斌是何许人也?别说现在,几年前他就干过一次,还是亲自带队,全身而退,你来得晚,所以才有这种看法。现在的关键是第一波突袭不成,周成斌下一步会怎么办?”他又命令那名侍卫:“你去参谋部看看现在苏北的战事……”
没等他说完,参谋部的一名参谋气喘吁吁的跑来报告:“小野将军,向您通报:司令部大门口发生爆炸,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全速冲了进来。”
“我知道了,苏北的战事怎么样了?”
“十分钟前的消息:还在胶着状态。”
小野平一郎暗道:目前军统的一切行动都应该围绕苏北战事,76号和苏北战事关系不大。周成斌这个人自己还是了解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为了减轻苏北战场的压力,一次突袭不成,一定会马上组织力量卷土重来,和数年前相比,上海分局的实力今非昔比,而整个战局也由日本占据绝对上风变得越来越不利……
除了这个目的,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打算?其他的倒也罢了,优待室里那名已经答应合作的美国人洛佩兹,在一群亚洲面孔里太显眼,军统救人把握不大,杀个人要容易得多。再说洛佩兹的投诚是真心的吗?万一见有变乱,趁乱逃跑,打死他损失太大,跑了更是鸡飞蛋打……上一次周成斌的人几乎打进戒备森严的牢房里,教训太惨痛了。
他曾经想过把洛佩兹放到76号,倪新也做好了接收的准备,因为关东军已经派人来和此人商讨以后合作的细节,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命令道:“田中君,你带两名特工,开我的专车,换上便衣、民用车牌,从后门走,带着那名美国人去76号,我会给倪局长打电话交代。记住:一定要绝对保证洛佩兹的安全!”
八点二十,刘泽之拿着几十来份文件来找倪新:“倪局长,明后天是这个月报销的日子,这些都是需要你签字的单据。”
倪新接过来一份一份看着,搞不明白的就问几句,然后再签字。刘泽之在一边却说起了别的话题道:“听说苏北打起来了,具体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我们的情报站……不对,现在归司令部特务机关指挥。好在情报站不归76号指挥了,否则一个渎职的罪名……”
倪新放下笔皱眉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还这么多的牢骚,我还以为经过这么一场巨变……真是江山易改。”
电话铃打断了倪新的话,倪新接起电话,说了几句。放下听筒,对刘泽之说道:“正好你在,九点二十有个重要人物要来76号,你去收拾一间办公室,备齐生活用品,要尽量好一点,设两个暗哨。然后亲自去门口接一下,是田中胜荣乘坐小野将军的专车送来的,对了车牌换了,你认车就行了,别搞误会了。”
刘泽之看了看表,答道:“我这就去,这些报表文件我中午再来取。”
中途,刘泽之去了一趟洗手间,路过一间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做完这一切,回总务处叫来几名部下按照倪新的吩咐忙碌起来。
九点一刻,刘泽之带着两名下属在门口迎候田中胜荣一行。
田中胜荣等人的车开了过来,拐过前面那个弯,再走几百米就看见76号的大门了。
一枚手雷扔了过来,在汽车前面七八米的地方爆炸起火!司机一脚急刹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田中胜荣几乎装上挡风玻璃,他一边掏枪一边命令道:“倒车,绕过去!不要慌张,76号闻声很快就会赶来增援!”
又是一枚手雷在汽车后面七八米的地方爆炸!汽车进退不得,行人纷纷四散逃离。
几乎与第二次爆炸同时,冯根生带着四五名军统上海分局的行动人员冲了过来!田中胜荣命令道:“洛佩兹先生不要下车,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们两个下车阻击!一定要坚持到76号的人来增援。”
同车的两名特工持枪开门下车,行动较快的那一个刚下车向早已观察好的可以充当临时掩体的地方冲去,没等他迈开脚步,一发子弹呼啸而至,不远处一栋三层公寓天台上周成斌手里的狙击枪发言了。
那名特工应声倒地,另外一个吓的退回了车上。
又是一发子弹飞来,击穿玻璃窗,司机毙命!冯根生等人对汽车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在车上等于束手就擒,田中胜荣无法,心一横,和仅剩的那名特工一个翻滚,下车还击。那名特工没等找好掩体,已经受伤倒地。
数名军统特工压制住田中胜荣,其他两名军统特工架着惶惶然搞不清状况的洛佩兹飞快上了十几米外的一辆吉普车。冯根生和一名手下一边还击,一边撤退,上了另外一辆汽车,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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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声东击西(下)
爆炸声传到76号,大门口的刘泽之吓了一跳,赶紧命令身边的两名下属:“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注意安全!你去通知内卫组,加强戒备,听声音爆炸就发生在不远处,也许是冲着76号来的。”
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枪声也越来越密集,刘泽之对大门口的八名警卫说道:“你们六个散开,进入战斗状态,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得离开大门,以防敌人调虎离山!你们两个跟我来!”
刚刚上任的内卫组组长李学惠也被爆炸声、枪声惊动了,他立即命令全体人员进入紧急状态,除了分头保护各部门长官的人员之外,其他的人全部赶往牢房警戒。只要76号内部不出事,内卫组就算尽到了责任。
行动队长权菅祜命令手下的行动人员集合待命,亲自带着几名特工赶到大门口,门口的警卫过来报告道:“权队长,刘处长命令我们守好大门,不得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之计,他自己带了两个人去现场查看。”
权菅祜命令道:“你们四个也过去看看,从枪声判断对手人数不少,别让刘处长寡不敌众。”
这时已经听不到枪声了,四名行动队的特工没走多远,刘泽之带去的两个门口的警卫一个人背着浑身是血的伤员,另外一个在一帮照应着。后面是刘泽之和脸色铁青的田中胜荣。
权菅祜命令把伤员送到医务室,低声问刘泽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死一伤,一个叫什么……想不起来了,美国人被劫走了,田中胜荣不愿多说,只说要去见倪局长,你派几个人过去勘察现场,前面公交车站向右拐,不到二百米就是事发现场。倪局长命我接人,现在人不见了……我也得去复命。”
田中胜荣来到倪新的办公室,直截了当的说到:“倪局长,我接电话一用,必须马上向将军汇报,立即追捕劫走洛佩兹、杀害大日本特工的凶手。”
几分钟后,刘泽之来到倪新的办公室,田中胜荣已经向小野平一郎作了汇报,并向倪新说明了经过。
倪新略一思索就明白中了军统声东击西的奸计,见到刘泽之问道:“派人去勘察现场?”
“已经有人去了,伤员也送到医务室了,我去看了一眼,估计没有生命危险。”
田中胜荣板着脸说道:“刚才倪局长问道是何人所为,从狙击手的身手看大约是周成斌,奇怪的是小野将军命令我把洛佩兹先生转到76号,我二十分钟后就出发了,路上也没有耽搁,军统怎么会把时间拿捏得如此准确?”
倪新答道:“你怀疑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田中君,你仔细想想司令部都有谁知情?”
“将军亲自交代的我,以前软禁洛佩兹的几个人知道我带走了他,但是并不知道我要把人带到76号,随行的司机、两名特工是上了车才知道的。您这里知情人有几个?”
“除了我,只有刘处长,泽之,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刘泽之答道:“自然没有,时间这么紧,哪有功夫说这些?再说我也不能如此不懂规矩。只是叫了几名部下分头收拾——是叫洛佩兹吧——要住的办公室,布置暗哨,大致停当后,就带人去大门口迎候田中君。”
田中胜荣意味深长的盯着刘泽之:“那就要请刘处长给我一个解释了。”
刘泽之大为不满,反驳道:“什么解释?你是怀疑我?我离开倪局长的办公室就去了行政科,一路上只去了一趟洗手间,既没有打电话,更没有离开76号,怎么通风报信?如果有内奸,我倒觉得田中君是唯一的嫌犯!”
田中胜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因为你知情最早,这件事最大的疑问是:即使有人通风报信,军统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好了袭击劫人的准备!你自己告诉我参与袭击的有五六个人,还不包括那名狙击手,周成斌召集这么多人需不需要时间?选定狙击点需不需要时间?只有你通风报信,才勉强来得及。”
倪新摆手训道:“刘处长,不得无礼!田中君是客,有话好好说。”
虽是责备刘泽之,倪新这几句话却直言田中胜荣是外人,田中胜荣不再说话,暗道还是马上回去向小野平一郎汇报。
倪新说道:“小野将军转移洛佩兹到76号是临时起意,即使有人泄密,军统的行动也不可能如此神速。田中君,你是当事者,你觉得军统是有备而来,还是仓促行事?”
田中胜荣想了想,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有备而来,事先经过周密的策划。”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周成斌派人制造淞沪占领军司令部爆炸,只是障眼法,以他对小野将军的了解,将军很有可能转移洛佩兹到包括76号在内的其他地方,而周成斌设下了几个行动组,分别埋伏在这些机关通往司令部的途中,76号的可能性最大,所以由他亲自指挥。”
田中胜荣将信将疑,答道:“倪局长这番推测也有道理,不过……时间拿捏得如此准确,可能吗?”
刘泽之答道:“时间并不准确,最恰当的袭击劫人地点应该是在途中,而不是距离76号如此之近的事发地点,稍有耽搁,也许就会被76号包围歼灭。”
倪新摇头道:“错了,司令部和76号之间可以走的路何止一条两条,军统总不能处处设伏吧?而事发地点虽然快到76号了,却是必经之路。时间拿捏的准确,也有可能只是运气。”
刘泽之恍然大悟:“局长说的是。”
田中胜荣不屑的看了刘泽之一眼,说道:“如果真如倪局长所料,周成斌的能力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倪新答道:“更让我佩服的是他对小野将军心理的把握……田中君,你回去向将军汇报吧,刘处长,写一份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后,到突袭发生之间的行踪简报,要有证人,越具体越好,下班前交给我。”
刘泽之很不高兴,却也只得答应了一声“是”。
听倪新这么说,田中胜荣心里好受了一下,起身告辞。倪新亲自送到门口,却说了一句:“田中君不是76号的人,对你的调查只能由小野将军出面了。恕不远送,慢走。”
似是因为赌气,刘泽之交出的行踪汇报洋洋好几篇,事无巨细,精确到了每一分钟,还附有证人,例如传达室、总机、同事等人的签字。倪新看了看,笑笑对刘威平说道:“走个程序,核实一下,存档。”
苏北经过大半天的激战,双方损失相当,**死战不退,日军不得不暂时撤离,**占领了包括数个乡镇在内的方圆几十公里的地域,和原来军统第三纵队的游击区、韩长官部占领的国统区连为一片。而追捕劫走美国人洛佩兹的数个行动组也毫无收获,一天之内,连遭重创的小野平一郎颇为沮丧,枯坐在办公室里彻夜未眠,苦思对策。
与小野平一郎坐困愁城不同的是周成斌当天晚上带着余浩辰、冯根生等人,赶到了第三纵队的驻地,同来的还有美国人爱德华洛佩斯。
见到周成斌,张弛行了个军礼,周成斌笑道:“辛苦了,没给咱们军统丢脸。以后第三纵队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兵员、饷源就不用全指望局本部了,淞沪地区今后的情报战从今天起,进入另一个崭新的阶段。”
张弛也很高兴,答道:“局本部策划得当,周局长指挥有方,韩长官部全力支持,才有此次胜利,属下怎敢居功?”
“我方损失大吗,以后的防卫,韩长官怎么说?”
“损失不小,好在上次从上海搞到的米勒先生的那批药品,除了运送到局本部的,我们留下了一批,没有再因为药品匮乏造成伤员的二次伤亡。韩长官同意留下两个加强连由我们指挥,何时撤走,也由你决定。我想第三纵队扩编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到时候这两个连就可以交还给韩长官了。”
周成斌说道:“边走边聊,你带我去战地医院看看伤员,除了这次用的,我们手里的药品我已经全部交给韩长官的军需处了,以后……再想办法吧。”
“军需处吴处长让我转达他对您的谢意。按照您的吩咐,葛佳鹏和唐吉田已经做好了出发去重庆的准备,趁着这两天日本人新败,尽早出发为宜。就是懂英语的人不好找,打听到了几个,都不在本地,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在洋行里当过两年杂役,懂点口语,勉强能交流。”
“这只能这样了,爱德华洛佩兹是个蓝眼珠红头发的美国人,太显眼,让葛佳鹏尽可能的为他化妆,然后就安排他们出发吧。此人到了重庆,那批军统亟需的谍战设备就会通过驼峰航线运过来。”
张弛答道:“是,我送您到医院后,就去安排。周局长,我对你可是更崇拜了,从日军司令部里毫发无伤的把人劫出来,除了您,谁能办到?对了,周局长,那批物资我们能分多少?听说好东西不少,特别是便携式电台、彩色胶卷,太需要了,其他的也是好东西,我想……”张弛不好意思的笑道:“由你做主吧。”
“这我哪能知道?按照规矩,物资分配基本上都由毛先生做主,戴老板无暇过问。局本部总务处自会请示毛先生。”
张弛笑笑说道:“唐吉田那个人,太老实,总务处肯定欺负他,我想……给毛先生写封信,再让陈劲松帮着说说。”
周成斌叹道:“你抢物资的样子,倒是和郭烜有几分相像,唉,你看着办吧,僧多粥少,也别做的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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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算计
在之后的两个来月里,妻女都不在身边的倪新索性住在办公室里,追着几条南京高官与江湖上帮派勾结,走私管控物资、出卖情报等线索不放,一连抓了两名高官和七八名高管的亲信,立威、立功的同时,也很得罪了一些人,好在小野平一郎一力维护,76号还算风平浪静。
十一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倪新难得的提前离开了办公室,去机场接从日本归来的妻女,大门口碰到了从提篮桥监狱回来的刘泽之,刘泽之迎上前来说道:“那几个宣判了的南京以前的公务人员犯人都移交给王看守长了。你去机场接人?”
“是啊,晚上来家里吃饭。”
刘泽之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应该给嫂夫人接风,不过你雇好娘姨吗?就你那个标准,不好找。”
“找好了,多花了点钱,没办法,鹤子不懂中文。上次我让你替我找的那两家佣工介绍所,本来没有合适的,谁知前几天来电话说正好有一个女佣,以前在一个日本教授家里干过几年。”
刘泽之答道:“那可太巧了,不过还是调查一下背景的好,你今非昔比,别大意了。”周成斌安插的人背景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果然倪新答道:“我已经让权处长帮着调查了,没发现问题。泽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刘泽之笑道:“那就好,我不也是担心你吗。”
临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了倪新打来的电话:“泽之,今天晚上你们别来了,我另有安排,改日再约。你替我通知一下浅野君和老权。”
刘泽之答应着放下电话,临时改约?倪新携带其女只能是去了小野平一郎家中。
倪新一家三口来到小野平一郎的公馆,小野平一郎抱过外孙女,刚过百日的孩子穿着一件大红团花棉袄,白胖可爱,并不认生,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打量这个男人是谁?微微上扬的眉毛像极了自己。外面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孩子似乎很喜欢小野平一郎纯毛背心的触感,腻在他身上。
小野平一郎忍不住亲了又亲,啧啧的逗着孩子,那孩子咯咯的笑着,嘴角两个小笑漩时隐时现,小野平一郎整颗心都酥软了。
鹤子在一旁撒娇道:“爸爸,我站在这里半天了,你看都不看我!倪新,我们走,让他们一老一少亲热吧。这孩子,机场他爸爸要抱抱她,她又哭又闹的,见了外祖父,却这么亲热,没良心!”
小野平一郎心中大悦,笑骂道:“都当妈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听说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取名?你们是怎么做父母的?”打量着稍见丰腴、气色很好的女儿,放宽了心。
倪新笑道:“您是家长,孩子的名字由你来取才是正理,鹤子起了个小名叫娇娇,先叫着吧。我新雇的那个娘姨来了吧?家里还没有打扫,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来,娇娇,别腻着爷爷,爸爸抱。”
倪新穿着金属扣的皮衣,娇娇很不舒服,嫌弃的撇了撇嘴,要哭不哭的,扭着身子向小野平一郎张着手,小野平一郎不由得又接了过来。
小野平一郎其词若有憾焉,其心实乃喜之:“这事也让我替你们操心?也罢,等我想想。想住几天就住吧,总不能把你们轰出去。”
倪新夫妇自去更衣洗漱,小野平一郎又逗弄了外孙女一会,叫来下女抱走孩子,对女儿女婿说道:“鹤子,你去厨房看看,嫁做人妇了,家务一点都不懂,可怎么得了?我和倪新有事要谈。”
倪新在小野平一郎对面坐下,小野平一郎说道:“这些日子你追查南京政府贪腐、出卖情报那几件案件,做的不错,给这些人敲敲警钟也好。不过我想问你一句:目前我们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倪新答道:“迫在眉睫的主要敌人当然是以军统为主的反日势力,您的意思是……”
“九月二十八日,军统居然敢在重庆政府韩德勤部的配合下,主动发动进攻,占据乡镇,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数年交锋,军统上海分局今非昔比,今后淞沪地区的情报战……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倪新忧心忡忡的答道:“您说的有道理,属下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反攻?”
“这你就不懂了,反攻容易,可是**再打回来怎么办?拉锯中诱发大规模的战争怎么办?**没有做好在淞沪地区打阵地战的准备,日军同样没有做好准备,双方各有顾忌。毕竟中国最富庶的淞沪地区绝大多数地盘还在我们手中。”
倪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听之任之把?等军统上海分局羽翼丰满……打阵地战,属下不懂。可是特工战……敌在暗我在明,军统又有了根据地,周成斌这个人,说实话,我很少服人,对他,却不能不钦佩有加,可惜啊,此人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能加入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阵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小野平一郎答道:“你说的不错,周成斌是军统上海分局的灵魂,收服他为我所用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只有除掉他!”
“除掉他?那是最好!可是怎么样才能办到?我前些日子派出一个特工小组前往军统忠义救**第三纵队的根据地,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发现周成斌的踪迹,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我在那里还建了一个联络站,一个多月了也没有任何收获。倒是张弛,就是以前沈阳站的副站长,也曾被我们抓到过的那个人,时不时的抛头露面。”
小野平一郎品了两口茶,说道:“自然是想办法诱他出来,倪新,我想问你借个人。”
“什么人?只要能诱出周成斌,我手下的人全部都可以归您调动。”倪新不解的问道,心中奇道:76号的人小野平一郎本就有权调动啊。
小野平一郎笑笑答道:“你没听明白我的话,不是调动,而是借用……这个人很可能成为牺牲品。”
“我说过如果能钓出周成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将军明言。”既然谈到了正事,倪新自然而然的换用了官称。
小野平一郎悠悠开口:“这个人是军统的叛将,和李士群关系非同寻常,李士群的私产一直是他在打理。只有这样的人,他说愿意投诚,交出李士群以前掌握的大量机密和资产,才有可信度。你曾经怀疑过李桑死于影佐君之手,如果此人也有同样的怀疑,而我们又想杀人灭口……他叛逃,岂不是顺理成章?”
倪新的心猛跳了两下,小野平一郎说的是谁,他焉能不知?
小野平一郎也不催促,自顾品茶。
倪新一时委决不下,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刘泽之的生死他居然有些在意。片刻,倪新答道:“将军说的不错,可是他怎么才能和军统联系上?”
“很简单,张弛经常在军统的根据地出现,刘泽之叛逃,找到了他,但是最重要的情报要亲自和周成斌交接。”
“刘泽之肯吗?”
小野平一郎微微一笑:“听说鹤子和刘处长的妻子是闺中密友,他外出执行任务,你是他的长官,替他照顾妻小也是情理中事,不妨把刘太太接到家中陪陪鹤子。”
倪新想起也算熟识的徐建雪,微感不忍:“刘太太?这不太好吧?有这个必要吗?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小野平一郎沉下脸训道:“妇人之仁!周成斌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还用我对你重申吗?”
倪新不敢再坚持,又道:“属下担心他能否胜任。这个人,能力不能和赵敬东等人相提并论,只适合做个秘书、后勤处长什么的,独当一面……”
小野平一郎不以为然,答道:“也许是你和他太熟悉了,所以看不透这个人,我倒觉得此人的能力不容小觑,不过是为人恬淡,得过且过,不怎么用心罢了。”
倪新想了想,觉得小野平一郎的看法也有道理,问道:“钓出周成斌后,他如何脱身?”
“我刚才说了,根本不做周成斌投诚效忠的准备,酷刑对这个人估计也没有效果,所以只要他露面,就杀了他!”
第一时间杀了周成斌,作为诱饵的刘泽之很难全身而退,倪新默然。小野平一郎又道:“你记住:事先不能对他明说,反而要告诉他:我有意生擒周成斌,所以他是安全的。”
看倪新似有不忍,小野平一郎又道:“你对他不薄,别忘了李士群劫持满洲国运到上海的黄金,他和赵敬东是直接执行人,赵敬东一死百了,刘泽之这笔账我还没和他算那。如果他侥幸脱身,以前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倪新不由得替刘泽之辩解:“他是个军人,李主任有令,他无法抗命,这笔账不能算到他头上。”
小野平一郎冷笑道:“幕后主使不在了,追究直接责任人也在情理之中。”
倪新斟酌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就按将军的计划办,明天我就安排。”
“这是除掉周成斌的一个良机,一定要策划周密,我有个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听完小野平一郎的具体计划,倪新答道:“将军高明,欲扬先抑,刘泽之焉敢不效死力?”
鹤子高声说道:“你们俩又在喝什么茶?快来吃饭,哪有那么多可聊的。”
小野平一郎先站了起来,走过去问道:“这么多的菜?孩子那?”
小野鹤子很有几分骄傲:“都是我做的,姨妈说我都嫁人了,不会做饭怎么得了?这三个月,每天都逼着我学料理。娇娇坐飞机累了,刚喂完奶,哄她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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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受审
二十一日上午刚上班,川崎哲也来找刘泽之:“刘处长,小野将军命你去一趟。”
“现在?知道将军找我什么事吗?倪局长知道吗?”76号和日军司令部时有合作,这些日子以来作为总务处长的他经常去那里公干,不过都是和军需处、办公室的人打交道,小野平一郎从没有直接找过他。川崎哲也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与平日有异,刘泽之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当然是现在,不清楚有什么事?倪局长知不知道,您都得去啊。”
“那倒是,我这就走。”他心中更加忐忑,却不能再多问一句。
日军司令部,刘泽之被直接带到了禁闭室中。刘泽之心中一片阴云:难道自己不慎暴露了?他做出很不满的样子对小野平一郎的秘书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奉命行事,请见谅。”秘书只说了这么一句,径直离去。
刘泽之佯装愤怒失态,在后面高声喊道:“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我要见小野将军,有人吗?我要见将军,来人,来人那——去你妈的!”
刘泽之狠狠的砸门,厚实的大铁门纹丝不动,门口的看守也没有一个人露面,砸了一会只得作罢,坐回床上发呆。
刘泽之暗地里盘算着:小野平一郎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暴露了吗?不应该啊,如果那样,审讯应该马上开始,他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中午,禁闭室的门开了,田中胜荣走了进来,刘泽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田中胜荣说道:“我奉命讯问你今年二月二十二号发生的黄金劫案,你要实话实说,不得隐瞒,听明白了吗?”
刘泽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身份暴露了,黄金劫案的性质虽然很严重,可自己只是奉命行事。此案已经定性,劫走金条的是军统,名义上76号已经成功侦破,追回金条,实则是李士群吃了个哑巴亏,赔出了金条。现在李士群已死,日本人更不会再翻旧账。他奇怪的是田中胜荣奉小野平一郎的命令来讯问,意欲何为?
表面上刘泽之故作一惊,半是担心半是不满的答道:“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金条也追回来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我要见小野将军,要见倪局长!”
田中胜荣冷笑道:“见小野将军?不把话说清楚你见得着吗?见倪局长更没有必要了,小野将军要严正军法,倪局长拦得住吗?”
刘泽之有些心虚,放缓了语气说道:“田中君,以前很多事情对你的确有欠公道,可我做不了主啊,你总不能把账都算到我身上吧?唉,黄金劫案……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其实倪局长都知道,您可以去问问他。”
田中胜荣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答道:“刘处长这话我听不懂,对我有欠公道,指的是哪件事?讯问倪局长,我没有这个权利,小野将军给我的命令是讯问你,你倒是说不说?别逼我动粗!”
刘泽之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强颜陪笑道:“田中君,我……说什么啊?您何必如此?动粗?至于吗?”
田中胜荣不再回答,冷冷的看着刘泽之。
刘泽之犹豫再三,终于把心一横,答道:“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案子已经了解,《情况简报》就在机要室里,你想知道什么去查就是了。”
“好,很好!76号的人都是如此硬气!来人,给刘处长换个地方,准备刑讯!”
刘泽之被押到了牢房里单独关押。牢房和禁闭室不同,只有一张砖砌的半米高、占据半边房间的平台,上面堆着些稻草。满腹心事的刘泽之半靠半坐在墙角,脸色凝重。
中午并没有人来送饭,并没有胃口的刘泽之起身在牢房里茫然转了几个圈,似是计上心来,走到门边冲着门上的观察口喊道:“都快一点了,我要吃饭!来人那,有没有人在?”
一名全副武装的看守哐啷一声打开牢门,一言不发的把一碗掺着没有脱尽谷壳、发霉的米饭放在砖台上,另有一个木碗里装着半碗腌咸罗卜。刘泽之愣愣的看着这两样东西——标准的牢房!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回墙角。
下午四点,牢门再一次打开,两名宪兵给刘泽之拷上手铐、砸上脚镣,搜身后没收了他的手表、钢笔、皮带等所有物件,押着他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内一如往日的阴森可怖,心事重重的外表之下,刘泽之的心里反而有了底:小野平一郎是在恐吓他!虽然目前他还不知道原因,但是最坏的事情确定没有发生。
田中胜荣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冷冷开口:“刘泽之,你想明白了吗?黄金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军统做的,还是你奉命做的?奉的谁的命令?”
刘泽之充满乞求的看着他,言辞恭顺的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田中君,上午是我态度不好,我向您道歉,求您让我见见倪局长吧。”
“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警告你:你的案子是小野将军亲自下令命我严办的,谁也救不了你!你还是不说,是吧?来人,把他绑上刑架。”
两名打手不由分说的拖起拼命挣扎的刘泽之,熟练地绑上刑架。
刘泽之恳求道:“田中君,有话好说,您再容我想想,你不能这样啊……我求你了,田中君……”
一名打手上来两记耳光,打的刘泽之耳鸣目眩、嘴角流血,另外一名打手用布堵上他的嘴。田中胜荣命令道:“用刑!”
打手抄起半米长的钢鞭狠狠抽了下去!四五鞭后,刘泽之的西服马甲被抽裂,鲜血渗了出来。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住手!谁叫你们用刑的!”
面如寒霜的倪新走了进来,见打手还在继续,厉声喝道:“我叫你们住手,没听见吗?混账东西!”
打手有所顾忌,停手不敢再继续。田中胜荣怒道:“谁叫你们住手的?倪局长,这里不是76号,我在执行公务,请你自重!刘泽之,你倒是说不说?”
刘泽之苦笑道:“我说什么?就是军统干的,和李主任没有关系!你不就是想屈打成招,让我供诉李主任是幕后主使吗?李主任死于军统之手,我不能再给他身上泼脏水。你打死我,我也只能这么说。”
田中胜荣命令打手继续用刑,刘泽之忍不住叫出声来。
倪新只得忍气吞声的说道:“田中君,请见谅,给我个面子,容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暂缓用刑,我这就去面见小野将军,请他把刘泽之交给我处理。如果将军不许,我绝不敢再来叨扰,可好?”
田中胜荣冷哼了一声,摆摆手命令打手暂停行刑,并不解下刘泽之。
半个小时后,小野平一郎的秘书带着李学惠走进刑讯室,附耳对田中胜荣说了几句,田中胜荣脸色一变,很不情愿的命令道:“把人放下来,打开手铐脚镣。”
李学惠上前扶起颓然倒地的刘泽之,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回到76号,李学惠把刘泽之送到医务室,彭军医检查后说道:“没什么大事,怎么回事?田中胜荣想干什么?你怎么得罪他了?”
刘泽之神色惨然:“唉,我得罪他干什么?再说即便我得罪了他,他也没有权力……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过去那么久了……”
彭军医和李学惠面面相觑:刘泽之的意思很明白,刑讯他是小野平一郎做的主,难道日本人还不肯放过缩编后的76号,要算旧账?也不知道又该谁倒霉了,想想实在是令人寒心,却谁也不敢行诸于口。
倪新走进医务室,刘泽之做了个要起身的姿势,倪新忙一把按住他:“别动,你好好躺着。你们去忙吧,我和刘处长聊聊。”
医务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刘泽之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去大半年了,主任生前委曲求全,不仅退回了到手的黄金,还把军统劫走的那部分也赔出来了。”
倪新也叹了口气答道:“这些日子不是在查南京政府内部的一些案子吗?难免得罪了一些人,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就又把这件提出来了。我想小野将军是怕我从中干涉,所以事先吩咐田中胜荣瞒住了我,等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田中胜荣已经动手了,让你受委屈了。”
刘泽之愣了愣神,说道:“这几鞭子倒没什么,不过要总这么算起旧账来……老赵已经不在了,你今非昔比,不仅有靠山,现在又是76号的一局之主,我以后的日子……就算躲过这一次……还有其他的兄弟们……”
倪新苦笑道:“以后?这次的事还没完那,小野将军把你交给我处理,命令我必须审出实情。”
刘泽之的神色更加黯淡,许久才答道:“那我只能招供,把这件事扛起来,主任不在了,总不能给他人累及家眷的口实。老倪,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设法保住我这条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刘泽之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倪新心中抱愧:这个时候了,刘泽之还在担心李士群的妻子儿女,而自己却在算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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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逼上梁山
倪新强自镇定了一下,说道:“这不是办法,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不能让你丢官坐牢。何况这一次就算我尽力保住你,再有这样的事,我还能再保你第二回?万一其他人也有这样的遭遇,又该怎么办?”
刘泽之似有所悟看了倪新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却不好说出口?”
倪新叹道:“虽然我们现在有了长官与下属的名分,不过在我心中我们还是好友兄弟。实不相瞒,李学惠接走你之后,我和小野将军谈的也不是很愉快,我提请将军既往不咎,将军先是严厉斥责了我。我只得说如果这么搞下去,76号人心惶惶,又正值军统在苏北坐大的关键时期,难免影响对军统的围剿……后来,我答应设法缉拿周成斌,将军这才答应只要周成斌归案,一切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缉拿周成斌?刘泽之大吃一惊,问道:“缉拿周成斌谈何容易?”
“将军与我商议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要借重你。”
“借重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倪新淡笑一下,问道:“如果你有办法,你愿意尽力一试吗?”
刘泽之答应的极为痛快:“那是当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立此大功,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对76号,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倪新叙述了他的计划,最后说道:“周成斌是军统上海分局的灵魂,肯定是要抓活的,所以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刘泽之低头思索,暗道小野平一郎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该如何自处,才能既保证周成斌的安全,又能顺利过关继续潜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者见到周成斌后再商议了,实在不行,还有逃离归队这条路可走。
倪新又道:“你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求,尽管说。军统下辖的第三纵队的根据地有我提前埋下的一家联络站,拨给你当助手。”
刘泽之答道:“我答应你一定尽力,但是周成斌岂是善于之辈?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我相信你。”
刘泽之又道:“田中胜荣讯问了我,计划等于已经开始了。我想给家里说一声,老倪,如果我回不来,请替我照顾……”
“这还用你说?打电话也没问题,不过弟妹被鹤子请到家里去了……”
“倪新!”刘泽之急了,直呼其名,提高声音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疑人不用,既然你信不过我……”徐建雪落在倪新手里,投鼠忌器,这可怎么办?
“泽之!你冷静一下,你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知道,不瞒你说这是小野将军的意思,将军对你不了解,有顾虑也是很正常的事,何必因此违逆将军的心意?”
刘泽之愤愤然住口。倪新劝道:“泽之,再说你‘潜逃’后,为了掩人耳目,要抄家吧?何必让弟妹受惊吓?谁也不知道她在我家里,等到真相大白,你再接她回家,不好吗?爱俪园公寓戒备森严,安全有保障,鹤子会替你照顾弟妹的。”
刘泽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是个军人,别说是小野将军的命令,即使是你的意思,我还能怎么样?那我给你们家打个电话,就说我有事出去几天,让她别担心。”
倪新拨通家里的电话,说了几句后交给刘泽之。
刘泽之说道:“建雪,我有事出去几天,你在倪局长家里安心住着,帮着倪太太带孩子,就算是实习,等我们将来有了……好,我不说了,我没事……你想哪去了?我真的没事,现在不方便说,纪姐也去了?好啊,倪太太只雇了一个娘姨,也忙不过来。三五天吧,说不好,最长一个星期。好,那就这样。”
倪新拍拍刘泽之的肩膀,说道:“你还能和弟妹开玩笑,我就放心了。我们商量一下细节吧。”
二十二日,阴云蔽日,刚一上班,田中胜荣来到76号,听说刘泽之在医务室,刷的一下撂下脸,径直来到医务室,见门口两个执勤的卫兵都没有,更为不悦,冷笑道:“刘处长好自在啊,你现在处在停职受审期,居然还有这种待遇!”
刚起床的刘泽之身上裹着纱布,脸上也有两道被鞭稍伤到的血痕,他漠然的看着田中胜荣,眼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怨恨。
想起曾两次栽在李士群手里,刘泽之是帮凶之一,并不知小野平一郎另有计划的田中胜荣冷笑道:“来人,把犯人押到牢房去!请去通知倪局长:我奉小野将军之命,来监督审讯。”
倪新叫来权菅祜吩咐道:“小野将军命令审讯刘泽之,追查今年二月份黄金劫案的真相,还有李主任其他的一些……不给个交代也不行啊。这是案卷,你拿去看看。田中胜荣也来了,你和他没什么旧怨,你去办这件事吧,泽之……你尽可能关照一下,实在不行,再来找我。”
倪新暗示希望糊涂了结,又提到了76号众人与田中胜荣的“旧怨”,权菅祜心领神会,答道:“是,属下这就去。”
倪新还是不放心,叮嘱道:“黄金劫案的内幕……我估计是没有,其他小小不言的事情,刘泽之以前是李主任的机要秘书,说什么都不知道……将军那里也过不去,总要……好在李主任死于军统之手,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将军也不会过于苛责……我的意思是刘泽之那个人,平日倒是温和恬淡,牛脾气上来了,桀骜不驯,你好好开导他,别把事搞僵了。”
“请局长放心,属下明白。”
权菅祜开了一间审讯室,对两名打手说道:“把刘泽之带上来。”
见刘泽之带着手铐,权菅祜命令道:“打开手铐,给他搬张凳子,坐下说。”
田中胜荣一张脸板的吓人,权菅祜装作没有看见,问道:“昨天田中君已经提审过你了,一宿过去了,你想好了没有?”
刘泽之答道:“早就想好了,我怎敢欺瞒小野将军?当然是实话实说。”
“那就好。今年二月份发生的两起黄金劫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刘泽之似是很诚恳地答道:“不是军统干的吗?这个案子早就结案了,如果你们觉得别有内情,我并不清楚。当时我是李主任的秘书,又不是行动队和情报处的,你们怎么会来问我?”
没等权菅祜问话,田中胜荣啪的一拍桌子,怒道:“居然还是这套说辞!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警告你:将军容不得吃里扒外、利用职权牟取私利的人,下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想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戴罪立功是你唯一的出路!”
刘泽之诅咒发誓一般的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让我说什么?总不能编一套说辞吧?你们怀疑到我身上,总要有个原因吧?田中君,以前的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再说我也没怎么得罪过你啊,你不能这样,我求你了,权队长,你一定要相信我!实在不行,你们提个醒,想让我怎么编,我配合……”
“放肆!巧言令色!好,好,我懒得和你废话!来人,用刑!”
权菅祜劝道:“田中君稍安勿躁,刘处……刘泽之,不得信口胡说!谁让你编造事实了?老老实实说出你知道的。”正要上前动手的打手们愣在当地,进退两难。
“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看刘泽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田中胜荣气的心跳加速,催促道:“你们聋了?把他绑上刑架,往死里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打手们走到刘泽之身边,就要动手。
权菅祜的脸也拉长了,摆手制止,怒道:“田中君,这是76号,我奉倪局长的命令审讯人犯,你这是干什么?往死里打?是灭口还是审讯?”
“灭口?权队长你此话何意?我奉小野将军之命来监督审讯……”
权菅祜冷笑道:“原来田中君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来监督审讯的。你有直接发号施令的权利吗?如果你觉得我有所不当,请向小野将军汇报,由将军来处置我。”
田中胜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权菅祜叹了口气,命令道:“你们先出去,我和刘泽之单独谈谈。”
十几分钟后,也不知权菅祜说了些什么,刘泽之答应配合。权菅祜叫进众人,刘泽之招供道:“黄金劫案的事我确实不知道任何内幕,但是……在一家停工的修船厂废弃的船只上有些货物,我私下查了76号没有账……”
“都是些什么东西?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这么一批货物的?”权菅祜公事公办的问道。
“布匹、颜料、钢锭、电台、药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我没有细看。是李主任生前……那两艘废船是主任买下来存放货物的。”
权菅祜问道:“76号没有账?这么说是李主任的私产了,你对李主任的家眷说过这批货物吗?”
“没有。”
“为什么?”
刘泽之艰难的措辞:“这批货物价值不菲,以李主任的正常收入……我怕给李主任的家眷带来麻烦,所以就……”
在场的众人都明白刘泽之这是有意私吞,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都暗生鄙夷。
权菅祜哼了一声,说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
“来人,把他暂时押回牢房。”
打手上来又给刘泽之带上手铐,刘泽之语带哀求的叫了一声:“权队长——”
权菅祜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何处置你,我做不了主,我这就去向倪局长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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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谍中谍(上)
外出给诱捕周成斌安排了两处诱饵的倪新回到办公室,等候已久的田中胜荣冷笑道:“权菅祜哪里是审讯?更像是闲聊!总不会是倪局长您的意思吧?有恃无恐的刘泽之怎么可能招供?如果倪局长再这么纵容,我要向小野将军……”
秘书刘威平通报道:“局长,权队长求见,说是刘泽之招供了。”
“请他进来,权队长,坐下说吧。”
田中胜荣愣住了:刘泽之居然招供了?
权菅祜汇报了情况,田中胜荣暗道:刘泽之这是避重就轻啊,也好,他招出了李士群巨额私产一部分的下落,私吞之心昭然若揭,李士群在76号很有威望,刘泽之做出私吞死去老长官私产的下作勾当,且不说众人鄙夷,失望的倪新也不会再袒护他。而李士群的一部分私产就如此骇人听闻,死后日本人也不会原谅他,也许还会株连到家眷,总算是报了两次差点死于李士群之手的一箭之仇。
倪新果然颇感失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翻了翻审讯记录,叹道:“人心难测,一至于斯……这家修船厂占地很广,上海几次战争废弃的船只都丢弃在此处,权队长,你去准备,带刘泽之去现场指认。”
田中胜荣说道:“倪局长,我觉得刘泽之避重就轻……”
倪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避重就轻?就这些物资,李主任也说不清来源了……哎,这样吧,权队长,现场指认结束后,把刘泽之押到司令部,交由小野将军处置,我不想再管他的事了……对了,你先带他回办公室,让他叫出文件柜的钥匙、76号公款的印鉴,别忘了还有配枪和证件,这个人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田中胜荣心中大悦,说道:“需要我陪权队长一起去指认现场吗?”
倪新答道:“不必,你回去向将军汇报,做好接受刘泽之的准备。”
这个时候,田中胜荣当然不愿惹倪新不快,答道:“是,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田中胜荣,倪新对权菅祜说了实情,权菅祜恍然大悟:“我说那,刘泽之也不像这样的人,您要是早对我交底,属下也不必担心了。”
倪新正色道:“最好的伪装就是不伪装,这件事是最高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诱捕周成斌的计划由你协助刘处长完成。”
两个小时后,扣准时间,倪新来见小野平一郎,刚坐定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田中胜荣急匆匆来报:“将军,刘泽之跑了!倪局长也在,我就说这个人靠不住,您偏要袒护,还有权菅祜……”
小野平一郎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田中胜荣答道:“是,刚接到权队长的电话,倪局长命他带人押着刘泽之去修船厂指认藏有货物的那两条废船,谁知他就带了三两个人,这也太疏忽大意了!不仅如此,刘泽之在办公室办理交接的时候,居然还把一只私藏的枪支带在了身上!具体经过权队长没说,只说刘泽之持枪伤人,而后潜逃,所谓的物资也是子虚乌有,他没脸回来见您和倪局长,只让那名受伤的特工先回76号,他带着两名手下分头追捕,不抓获要犯绝不回来。将军,此次再不严办,军法就沦为一张废纸了!”
倪新表态道:“当然要严厉处置!我想权菅祜也深知其中的利害,才带人追捕以图将功折罪,属下建议马上再派出人手缉捕。”
小野平一郎点头道:“刘泽之以前是李士群的机要秘书,这几个月又是76号的总务处长,掌握的机密不少,你们说他持枪潜逃,最大的可能是逃往何处?”
田中胜荣抢在倪新前面开口:“将军的意思是刘泽之有可能叛逃到军统?对啊,他是军统的叛将!他掌握的机密和物资会成为他向军统投诚的投名状……倪局长,你也太大意了!刘泽之包藏祸心,你就一点没有怀疑过?”本还想再说几句,想起倪新和小野平一郎关系匪浅,生生忍了下去。
倪新面现惭色,默然不语。
小野平一郎命令道:“倪桑,你回76号布置抓捕,田中君,你带人去抄了刘泽之的家,把他的家人抓起来。”
田中胜荣带人抄家抓人,不料刘家空无一人。田中胜荣命令道:“仔细搜检,把所有文书信件、可疑物品都带走。给小野将军和倪局长打电话:刘泽之的家眷闻讯逃跑,请马上派人追捕。”
田中胜荣在刘家四处转了转,暗暗奇道:不像是仓皇而逃啊,刘泽之在修船厂潜逃,时间未久,即使他脱身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家人逃跑,两个无知妇孺,身手如此利落?
田中胜荣来到76号见倪新,说道:“将军命我来和倪局长商议追捕事宜,这是刘家抄出来的东西,请您过目。”
倪新翻了翻,目光落在一个木制相框里嵌着的一张照片上:李士群坐在76号后院林荫道的长椅上,身后站着自己和刘泽之、赵敬东,四个人都很放松随意,刘泽之的笑容带着几分孩子气……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田中胜荣又道:“虽然没有发现可疑线索,可是刘家只有两个女人,这么快的时间就逃的无影无踪,这两个人的身份……还有,您看这两本存折,数目不小啊。现金却几乎没有,更别说金条、美钞、古董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只有几件不值钱的首饰。我怀疑刘泽之在银行里开有保险柜。”
倪新心知肚明:保险柜是一定有的,刘泽之手头宽裕,也从没有瞒过自己。鹤子出面请徐建雪去家中做客,好友的女眷来往,刘太太自是不疑有他,从容前往。他摆摆手说道:“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缉拿人犯,等把人抓住了,保险柜什么的,一审便知。将军把追捕的任务交给76号了,我已经做了安排,几路人马都撒出去了。”
倪新并没有请自己协助抓捕的意思,田中胜荣只好作罢。
刘泽之一夜逃亡,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七点,抵达苏北军统根据地临时政府所在地,只见冬日的薄雾中,人来人往,一片太平景象,有些店面已经开门营业,随处可见的早点摊子生意都很不错,挑着菜担的乡农穿梭其间。只有几处检查站提醒人们这里不久之前曾是中日激战的战场。刘泽之心中欣慰:张弛把这里治理的不错。
刘泽之找了一家早点摊,坐在一张三脚矮凳上,要了一份粢饭、一碗甜浆。殊不知隆冬季节只穿着一件白衬衣、黑色哔叽西服马甲的他已经被两名在街道巡视,负责治安,严防匪谍渗透的治安员盯上了。
那两个人商议着:“你说的不错,这个人是很可疑,生面孔不说,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单薄,看衣裳的料子款式又不像是穷的连衣服都没有的穷人。”
“你不知道,我刚才巡视,正好看见他往矮凳上坐下去,他腰间好像有一把枪!所以没敢急着盘查,把你和老张叫来了。”
“老张已经去向长官汇报了。你看他的衬衣,那里,你仔细看,是不是有血迹?”
“好像是,看不太清楚。”
陈劲松返回重庆后,孙栋盛调到第三纵队,被张弛任命为根据地治安署署长,这一夜恰在镇政府值夜班,还没有下班,闻讯而来,见到刘泽之,愣住了:这个人不是李士群的机要秘书,数次和自己交过手的刘泽之吗?听说李士群死后此人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升官了,可见有两把刷子,周成斌曾向他们几个人介绍过缩编后76号——这个军统上海分局主要对手的结构,情报战必须知己知彼。他怎么来了?
孙栋盛定了定神,低声命令道:“你去向张队长请示:76号的刘泽之被我们包围了。你们几个分头控制他,等候张队长的命令。你再去叫几个人过来,此人不容小觑,决不能让他跑了。”
刘泽之吃完早餐,起身找到一家小客栈,路上他已经发现有人跟踪,正中他的下怀:这里的治安搞得不错,看来很快就会“落网”,唉,没想到与战友相会居然会是这种途径。刘泽之租下一个单间,静待被捕。
十几分钟后,张弛匆匆赶来,留在原地的一名治安员汇报道:“那个叫刘泽之的走了,孙署长带人跟上去了——您看,孙署长过来了。”
孙栋盛紧跑两步,向张弛报告:“张队长,刘泽之进了一家客栈,我已命人包围了客栈,
您看是不是马上抓捕?”
张弛很兴奋,命令道:“没想到这个铁杆汉奸居然送上门来了!唐吉田正要返回上海,我已经命他向周局长汇报了。动手抓人!”
客栈房间内,想着以自己的恶名,落入军统手中少不了要受些罪,顾不得嫌弃客栈满是茶垢的粗瓷杯,刘泽之倒了杯水,还没进口,门突然被踹开!几名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一马当先的那个人一脚踹倒刘泽之!三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头,腰间的枪被搜走,双手被狠狠的扭在身后,几欲折断,孙栋盛喝道:“不许动!否则打死你!捆上他,押回去!”
临时政府办公的一所两进四合院内,刘泽之被押进一间空房。
孙栋盛想起重伤后被截肢的陈劲松,死在粮食店外的杨本华,激战时刘泽之也在现场;想起在北平暴露后,惨死在76号手里的孟霄杰,这个刘泽之也曾是去北平对付孟霄杰的其中一员……忍不住怒火中烧,拼尽全力一拳击在刘泽之脸上!
被绑着双手的刘泽之无力躲闪,重重的倒在地上!血从口鼻中流出。孙栋盛一把拽起刘泽之,还要动手,张弛赶来,怒道:“孙栋盛,你在干什么?!不像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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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谍中谍(下)
意犹未尽的孙栋盛恨恨离去,张弛命人搬来一张桌子、两个凳子,把房间布置成简陋的审讯室,嘲讽道:“刘泽之,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你,看你的样子像条丧家之犬,混的不怎么样啊?记得初见你是在渝园,当时你是毛先生破格提拨的秘书,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堕落成这个样子!说说吧,来这里干什么?”
张弛的话很刻薄,刘泽之脸红了,惭愧的低头不语。
张弛等了一会,又道:“你不说是吧?我是进过76号,受过电刑的人,如果你给我一个报复的机会,我求之不得。这里虽然没有电刑,不过让你生不如死,有的是办法,你信不信?”
刘泽之抬头看了张弛一眼,说道:“我要见周成斌,日本人要杀了我。”
什么?日本人要杀了刘泽之?张弛心中一动,他也注意到了刘泽之身上的刑讯伤,将信将疑的问道:“日本人要杀了你?为什么?”
“因为李士群,今年二月份你们军统劫走了一批从满洲国走海运运到上海的金条,一共有一千根,对吧?另外还有一千根,我和赵敬东奉……日本人逼我招出李士群是幕后黑手,还有李士群以前的私产……其实就是想杀了我,这一次我配合了,以后也躲不过去。”劫走黄金让李士群背黑锅的事,张弛是知道的。
张弛心中大爽,出口讥讽:“刘泽之,你这个认贼作父的汉奸,没想到也有今天!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你要见周局长,想干什么?”
刘泽之的声音疲倦而无奈:“我侥幸潜逃,日本人和76号不会放过我的,只能托庇与军统……”
张弛几乎笑出声来:“托庇于军统,凭什么?你有脸去见对你有提携栽培之恩的毛先生吗?见周局长?不可能,周局长是什么人?岂是你这样的汉奸想见就见的?”
刘泽之固执的答道:“我手里有你们需要的情报,还有物资,我要见周成斌,我的钱……都陷在上海了,我有一批黄金愿意和你们均分,我想去瑞士,请你们协助,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张弛想了想,命人把刘泽之押进后院里一个地窖里,等待周成斌的指示。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张弛没安排给刘泽之送饭,孙栋盛等人痛恨这个“狗汉奸”,更是不会提醒。
周成斌的回信还没有到,余浩辰赶来了,对张弛说道:“张队长,这是咱们安插在76号的内线送出来的情报。”
张弛看完,说道:“这么说日本人要除掉刘泽之这个鹰犬是确有其事,好极了!狗咬狗,咬的越凶越好。老余,你为什么没有向周局长汇报?”
“周局长搬到新的联络点了,跟在他身边只有唐吉田和葛佳鹏,因为我负责和内线龚振宗联系,为了安全,这条线以后归您领导,不能和周局长直接联系。张队长,您说这个刘泽之会跑到哪里去?日本人和76号能放过他吗?”
张弛带着几分得色答道:“刘泽之?他就在后院的地窖里,我派了四个人看着他。”
余浩辰也很兴奋:“您把他抓住了?几年前我在局本部情报处,因为他临阵变节,李士群才叛逃成功。对了,张队长,你发财了!”
“发财?我?怎么可能?”
余浩辰答道:“我记得局本部悬赏十根金条买刘泽之的脑袋,你可不是要发财了?”
张弛笑笑,说道:“我也不指望发财,就盼着榨干他的价值后,周局长别那么正人君子,信守承诺放他走,我想由毛先生来决定怎么处置他,最好能杀了他,为背叛军统、认贼作父者戒!”
“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周局长那个人……很难说,上次影佐祯昭那个鬼子落到我们手里,居然毫发无伤的放他走了。哎,张队长,能不能先给他苦头吃?”
此言正中下怀,张弛却不能不教训道:“胡说!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
孙栋盛走过来说道:“张队长,唐吉田的回电来了,说是周局长中午就动身赶过来了,一再叮嘱在他赶来之前,不得采取任何行动。”
周成斌居然亲自赶来,张弛略感意外。
晚上八点,周成斌风尘仆仆的赶来,对张弛说道:“去把刘泽之押过来。”
衣着单薄,在冬日阴冷的地窖里待了十来个小时的刘泽之被押了上来,周成斌一见,吃了一惊,十来个小时水米未进的刘泽之双手被反绑,嘴唇冻得发紫,脸色灰白,半边脸肿胀着,身上还带着刑讯伤。
周成斌命令道:“解开他,给他搬张凳子,我还没有来得及吃饭,有没有牛奶?稀饭也成,要热的,快一点。”
很快,张弛亲自端着一小锅热气腾腾的稀饭和两碟咸菜回来,周成斌又道:“命令其他人都退下去,还有你,也去忙别的事吧,我和刘泽之单独聊聊。”
张弛遵命照办,他很放心,别说刘泽之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他吃饱喝足也不是周成斌的对手,事涉机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他和其他人就在留在院子里,万一出事,几步就能进去。
房间里只剩下刘泽之和周成斌。周成斌问道:“赶紧吃点吧,怎么回事?听张弛说你居然被他抓住了,我吓了一跳。”
刘泽之喝了两口稀饭,被孙栋盛打的半边脸肿胀的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气,放下碗答道:“小野平一郎和倪新设计让我诈降,诱你上钩。最初他们没有明说,以追查今年二月份的黄金劫案为名,把我交给田中胜荣审讯,从那个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和你联系了。然后倪新又出面做好人,我只能先答应下来。”
周成斌稍稍放心,又关切的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刘泽之苦笑道:“刑讯伤是田中胜荣干的,我诈降,要是一点伤都没有,怎么能骗的过你?脸上的伤是孙栋盛打的。气色不好是张弛干的,他把我捆着扔到后院的地窖里,故意饿了我一整天。”
周成斌安抚道:“你的委屈,我知道。慢慢吃,够不够?不够我再让他们送。”
刘泽之喝完粥,说道:“够了,不吃了。我对你详细说说倪新的计划,他命我告诉你我手里有一批物资、两份情报,这些是真的,可以一上来就告诉你以表诚意。你也许会自己去,那就直接抓捕。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派人去取物资,得到物资后,我就取得了你的信任。”
“倪新的计划很周全,这是一个危险的对手。你继续说。”
“我对军统的要求是送我去瑞士,物资没有办法携带,但是金条可以。之后我愿意交出李士群在银行里存有三百根金条的一个保险柜,前提条件是金条对半分,你必须出面和我一起去银行,拿到后送我上开往瑞士的远洋客轮。”
“这么说倪新是选在银行里抓捕我?这个计划很周全。”
刘泽之苦笑道:“是啊,倪新这个人不比李士群好对付。本来我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派个人出面把物资搞到手,76号在这里有一家联络站,为了配合我的诈降诱捕。权菅祜也到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把权菅祜等人一网打尽,我借机归队……”
“等等,你怎么会有如此糊涂的想法?”周成斌打断了刘泽之的话,教训道:“你的价值岂是一些物资和权菅祜等人所能比拟的?泽之,别忘了,为了你的潜伏,杨君等人不惜舍命相护,乔文荣暴露,龚振宗的位置太低,你是上海南京日伪情报机关唯一可以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军统卧底。”
一种过河卒子,无路可退的悲凉再度袭来,刘泽之叹了口气。
周成斌本想再教训几句,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刚才说‘本来’,你的意思是……”
“建雪和纪姐被倪新软禁在他家,事情很棘手,我担心……”
周成斌也很为难,小野平一郎和倪新的计划天衣无缝,当然,前提是“铁杆汉奸”刘泽之全力以赴,自己上当被诱捕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找出理由把这个计划破坏掉,刘泽之也会就此失去倪新的信任,最好的情况是投闲置散,而更大的可能是被怀疑,调查下来,破绽不少……与其如此,还不如抓捕权菅祜等人,让刘泽之就此归队,可是徐建雪、纪群怎么办?
二人商议许久,无计可施,面面相觑。
院子里,张弛听房间里五六分钟没有动静,实在放心不下,恰好余浩辰送来一铁皮壶羊奶,借机走到窗口提高声音说道:“周局长,您要的牛奶刚才没找到,现在有羊奶,您还要吗?”
周成斌答道:“送进来吧。”
张弛走进房间,放下铁壶,倒出一碗羊奶放到周成斌面前,装作收拾碗筷,想多停留一会。
周成斌说道:“刘先生答应和我们合作,从现在起就是我们的贵客。刘先生,羊奶喝的惯吗?张队长,你去安排一下刘先生下榻的房间,找两件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对了,还有,找个医生来给刘先生治伤。”
刘泽之信口答道:“喝的惯。”
张弛只得又走出房间。
刘泽之喝了两口羊奶,浓烈的腥膻气味让他蹙眉反胃,周成斌递过来一大杯凉白开,说道:“不能喝就别喝了,喝点水吧。别急,你说服我总需要时间,我还应该找张弛他们商议,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谈。”
刘泽之忍着反胃,喝了一大碗羊奶,突然说道:“如果我诱捕你成功,而他人却叛变,招供出整个计划……”
闻言周成斌也似有所悟,答道:“是啊,这就和你没关系了,你的意思是……”
刘泽之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周成斌仔细琢磨后笑道:“泽之,戴老板说过:一个优秀的特工,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价值等同于一个整编师。这句话你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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