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难题
七月七日的凌晨终于到了,一场小雨后,暑气尽收,夜色如水,月朗星稀。戴如奉周成斌之命去迎接毛人凤,周成斌带着翟岩民先行来到乌巢禅寺等待。介慧、介聪迎了上来,周成斌问道:“这两天周围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介慧答道:“请周站长放心,一切正常。你请坐,刚沏好的茶。”
周成斌怎么能放心?李士群到底知道了多少?上海站和局本部的电讯联络中提及的人名和具体地址,虽然做了二次加密,可是郭烜说过:只要是人编辑的密码,就有人能破译。如果影佐祯昭破译了全部密码,怎么办?即使没有破译出具体地址,江阴沦陷于日本人之手,李士群也有的是办法追查。
周成斌问道:“庙里的地道入口都有谁知道?”
介慧答道:“除了我们兄弟,就您和戴队长知道。这条密道不是孙队长带人挖的,而是庙里早就有的,据孙队长说有可能是明末清初的僧人为了躲避战火修建的。孙队长命令我们修葺禅寺时,无意中发现的。可惜孙队长执行财神行动时殉职了……现在里面装着第三纵队的武器物资,不过每次戴队长派人来取,都是我们兄弟提前准备好,并没有人知道庙里还有一条地道。这些物资已经转移走了。”
周成斌走到位于大殿金刚背后,仔细观察地道入口。许久才说道:“介慧,你们俩去厨房准备一点夜宵。我到地道出口看看。你们把这里从新整理好,一个小时后我从大门回来。”
介慧心道周站长这是怎么了?这条地道他之前就走过啊,入口、出口都仔细观察过。毛先生马上就来了,这个时候再走一遍,有意义吗?
凌晨一点多钟,再次观察地道出口后,又检查了戴如布置在庙后的伏击接应的战斗小组,周成斌回到寺中,对介慧说道:“毛先生到达之后,四点钟,你去西边一公里的那个小码头,迎接安德森先生。他是英国人,你不懂英语,对吗?不要紧,你把这个交给他,他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周成斌交给介慧一本封面上有郭烜中英文签名的英文原版的《李尔王》。
介慧点头答应。周成斌看了看表,差一刻钟两点。他走出庙门,迎接毛人凤的到来。十来分钟后,不远处亮起了一长两短的手电筒光,他回复了一长一短的安全信号。
几个身影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楚,周成斌迎上前去,戴如陪着毛人凤等一行六人来到乌巢禅寺门前。周成斌行了个军礼,说道:“属下周成斌迎接长官,毛先生一路辛苦了,请进吧。”数月不见,毛人凤鬓边又添几分风霜之色。想来也是为国效命,席不暇暖。
毛人凤走进禅房,周成斌向戴如交代了几句,也来到禅房中,介聪端上早已准备好的凉茶,毛人凤笑道:“坐吧,汪秘书,你们都先下去吧。成斌,上海站的情况怎么样?安德森先生能来江阴吗?潘先生何时抵达?”
“安德森先生很配合,他已经到了江阴,凌晨五点赶来和您会面。陈劲松也已去接潘先生了,如果不出意外,上午十点,会陪同潘先生到达这里。上海站一切如常,下一步该怎么办,请毛先生指示。”
毛人凤喝了两口茶,答道:“做的不错,这么说安德森领事三个小时后才到,正好我们先谈谈上海站以后的发展吧。怎么了?你好像有话要说?有话就说吧,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毛先生,泽之告诉我说日本人和76号似乎已经知道你要来苏北,而且……据属下判断,76号倾巢而出,也许他们……破译了密电。”
毛人凤微微吃了一惊,随即问道:“破译了密电?可是密电中涉及人名、地址的地方,都做了二次加密。成斌,你觉得是他们截获了密电,还有局本部有对方的卧底?”
“据泽之说,最大的可能是倪新——就是李士群原来的机要秘书,76号现任情报处长,重庆康慈制药厂爆炸案就是此人潜入重庆策划指挥的——从局本部搞到的。泽之还说他判断那个卧底应该是李士群以前的故旧,我们可以这个地方入手追查。”
毛人凤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追查这个卧底并不困难,和李士群有过旧交,而且可以接触到局本部和上海站联络的密电,这个范围并不大。对了,泽之能来见我吗?他还好吗?”
“毛先生说得对,泄露密电的人和那个卧底也许就是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但是即使是两个人,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联系,抓到了一个,另外一个也难逃法网。泽之……他应该也跟着李士群来了江阴,不过我现在和他联系不上。他——孤军奋战,压力太大,情况不是很好。刘无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毛人凤叹道:“我也想到了,泽之,是不容易。和李士群过招,岂是易事?”
周成斌又道:“毛先生,为了确保您的安全,我做了一些布置……”
“你看着办吧,我既然敢来,个人安危早已置之度外。”毛人凤打断了周成斌的话:“何况有你在,我很放心。”
“是,请毛先生放宽心,属下也做了安排。如果真的出了事,属下会掩护您从后门出去,那里埋伏有我们接应的队伍。这座古刹里有一条密道,可惜出口的位置不理想。其他人会从密道撤离。”
毛人凤说道:“我知道了。成斌,日本人和英美开战已成必然,租界即将不复存在。戴老板有令:扩建上海站,升格为军统上海分局。重庆局本部人事处已经召集好了人手,短期培训,参训人员一共有三十二人,我返回重庆后,将会派遣这些人潜入上海。这些人将来就是上海分局的骨干。除此之外,你要放手在上海本地发展外围人员。还有一个好消息:戴老板亲自交代你的军衔将升为少将,临行前我已经上报国防部了。成斌,你可是军统第一个外勤少将站长。”
周成斌起身答道:“请毛先生转达:属下周成斌感谢戴老板的栽培。也感谢毛先生的信任。如果日本和欧美开战,对中国的抗日战争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最起码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说的不错。我此次前来会晤安德森领事,是因为英国政府的情报机关私下有事相求:英国人在英租界、汇丰银行有一批黄金储备,日本人觊觎已久。英国政府准备把这批黄金转移到香港,而后运到美国。”
周成斌答道:“这批黄金为数应该不少吧?从上海转移出去这么大一批黄金,谈何容易?请英国人自己想办法吧。”
毛人凤笑道:“成斌,乔治爵士回国后,对军统,特别是对上海站,赞不绝口,在他的游说之下,万般无奈的英国政府才找到了我们。”
“乔治爵士的谬赞,成斌愧不敢当,可是毛先生,不是属下当面抗命,上海站对付日本人和76号,已经捉襟见肘、自顾不暇,实在是没有能力加以援手。”
毛人凤正色道:“成斌,这件事情你没有回绝的权利,戴老板已经答应英**情六处了。对你也不需要隐瞒:这是校长的命令。实话告诉你,英国人答应将这批黄金的三成作为我们的酬劳。将近两吨的黄金,对千疮百孔的国统区经济,会有多大的作用,不用我说了吧?戴老板还亲自为这项任务起了代号:金蝉。命令我转告你:需要什么,只要军统拿得出来的,一定全力支持。”
原来英国政府答应给的酬劳如此丰厚,这么说这批黄金储备的总量是六吨多?周成斌也动心了,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敢承担,说道:“毛先生,英国人出手如此大方,可见此事实在是困难重重。属下自问没有这个能力,不敢不自量力,贻误大局。请您派遣特派员,执行金蝉计划,属下一定全力配合。”
毛人凤并没有动怒,他何尝不知道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反而劝慰道:“如果你都办不到,派遣特派员又有何用?这样吧,给你十天时间,先想想办法,如果实在办不到,你直言相告,我来承担抗命之责。”毛人凤笑笑,说道:“大不了丢官罢职,总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
君子可欺之以方,毛人凤的这几句话,比严厉训斥、强行命令的分量来得更重,周成斌诚惶诚恐、不胜负荷,再次起身答道:“谢谢毛先生的爱护,属下回上海后,一定想方设法,尽力而为,但有一线可能,会承担此项任务。”
毛人凤对这个答复虽然还不甚满意,但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点头道:“好,我等你的消息。一会安德森领事来了,你也参加会谈,听听他的看法。听说安德森领事会中文?水准怎么样?”
周成斌笑道:“此人是个中国通,你和他谈话的时候,闭上眼睛,完全是一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中国老先生,睁开眼吓一跳:眼前的人金发碧眼。”几句话说的毛人凤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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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金蝉计划
大东亚旅社,七月七日凌晨三点,三零三房间,一直没有入睡的安德森领事悄悄打开门,四周寂静无声,他带上黑色尼制礼帽,下楼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隔壁三零二房间里的两名特工,悄无声息的跟了出来,路过旅社大门口一零一房间的门,轻轻推开房门,做了个手势。赵敬东倏然起身,对刘泽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名部下走出房门,来到距离旅社大门口十几米的地方,两名部下迎上前来。赵敬东低声命令道:“你从那面包抄过去,赶到那个英国人前面,分层次跟踪。你跟我来。”
夜色中安德森领事走了一段,故意停了下来,闪在一个街角后面,等了几分钟,也没有见到一个人,他暗笑自己有点神经过敏。约见毛人凤,是伦敦政府通过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安排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是周成斌当面告诉他的,怎么可能泄密?
赵敬东赶上了两名跟踪的特工,快走几步,赶在二人前头,那两个人变成了第二梯队。半个小时后,安德森领事到达一个渔船临时停泊的小码头,他四处打量:三棵柳树,一盏路灯,没错,就是这里。
一名身穿浅灰色直裰的年轻僧人走上前来,递给他一本《李尔王》,安德森仔细验看了郭烜的签字,点了点头。那名僧人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在前带路。二人谁也没有发现不仅身后有人跟踪,在他们前方二百米还有两名身穿黑色衬衣的特工隐身在路边的一栋房子旁边,监视着他们的行踪。
十来分钟后,介慧领着安德森进了乌巢禅寺。76号的几名特工远远地停住了脚步。赵敬东此时已经变成了最后一批跟踪的人,他赶上来低声问道:“人哪?”
“进了前面那座黑黢黢的房子,看不清是什么地方,怕有暗哨,不敢再靠近了。”
赵敬东很兴奋,真是有如天助!李士群安排了六十个行动组追踪毛人凤,没想到通过安德森,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一件大功劳落到了自己头上,太好了,76号行动队队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代理”两个字,这次行动后,也要去掉了吧?现在唯一没有把握的是安德森领事来这里,是不是为了会见毛人凤?虽然综合各方面的情报看,这一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但是万一搞错了,得罪了英国人引发纠纷事小,停止追查,放跑了毛人凤,就麻烦了。
他点了点头,对其中一名特工命令道:“拿着这张警署的公函,马上离开这里,找到最近的公用电话,砸开门,用江阴警署的名义,让所有的人回避,向李主任报告。”又对其他几名特工说道:“后继还有人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两个分头去那两个方向看看,观察附近的地形,而后来向我汇报。记住:千万不能接近那栋房子。”如果毛人凤真的在里面,周围一定布有暗哨。
七日凌晨四点多,影佐祯昭赶到了周庄镇,见到了一夜未眠的李士群,李士群迎出房门,笑道:“将军连夜奔波,辛苦了。来人,准备夜宵,不对,应该是早点了。”
影佐祯昭哈哈一笑:“彼此彼此,李桑也辛苦了,可有收获?”
“将军请坐,负责监视安德森领事的刘泽之来电:安德森半夜半点离开房间,赵敬东已经带人跟踪而去。将军,密电没有破译出来的部分,怎么样了?”
影佐祯昭无奈的摇头叹道:“绞尽脑汁,还是没有进展,只能放弃了。唉,书到用时方很少,如果郭烜能为我们所用,那该有多好。”
“将军,我的意思是放过安德森,继续跟踪他,先不抓捕。您看哪?”
影佐祯昭点头认可:“有道理,密电中还提到了一个p,当然要等到这个人露面后再一网打尽。”
李学惠进来报告:“李主任,赵敬……队长手下有个人打来电话,说请你亲自接听。”
李士群拿起电话:“我是李士群……哦——来人,拿江阴城西部的军用大比例地图。”两名秘书都不在,李学惠在地图堆里翻了半天,才找了出来,摊在办公桌上,李士群拿起一支红蓝铅笔,一边接电话一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说道:“知道了,告诉你们赵队长,严密监视那栋房子,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意行动。”
影佐祯昭拿起放大镜,仔细研究地图,说道:“周成斌并非浪得虚名,这个地方选的不错,李桑你看:这个区域是城乡结合部,又有水路可通,离新四军的游击区也不远,属于三方势力拉锯地带。这片区域最可疑的地点就是这座乌巢禅寺。”
“不错,安德森去教堂找英国来的贝克牧师,赵敬东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反复提到了temple这个词。”
影佐祯昭说道:“李桑,请你马上下令:命令浅野一键带领一个中队在一公里之外包围这个区域,其他的人按照原定计划封锁江阴所有对外的道路。”
李士群答道:“我马上去办。”
安德森领事来到乌巢禅寺,周成斌在大门口相迎:“安德森领事,一路辛苦了,毛先生正在等您,请吧。”
毛人凤也走出禅房的门迎接:“幸会,安德森领事,请进吧。”
二人分宾主坐定,周成斌亲自奉茶,而后在下首相陪。安德森领事首先用流利的中文说道:“毛先生,我们是初次见面,不过我和军统上海站打过交道。贵国的军人一诺千金、视死如归,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实在让我钦佩。今日有幸识荆,幸何如哉。”
毛人凤客气道:“谬赞了,实在不敢当。成斌、郭烜等曾一再对在下言道:上海站多蒙安德森领事相助,一直没有机会面谢,失礼了。特别是今年五月安德森领事亲自写信给威尔士亲王号亨利舰长,拜托他出手相助,协助我局转运盘尼西林生产线。军统上下同感大德。临行前,戴笠局长一再吩咐,务必转达他的谢意。”
安德森领事笑道:“那里那里,毛先生您太客气了。德国、日本都是法西斯军国主义国家,英德战争、中日战争,全都是反法西斯战争的一部分,守望互助是情理中事。虽然目前英国和日本还是正常的国家关系,没有断交宣战,其实那是迟早的事。日本资料匮乏,觊觎东南亚的石油、橡胶等战略物资久矣。如果苟安一时,必将害人害己。这就像邻居家着了火,你袖手旁观,等到火烧到你家门口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无需讳言,欧美一些国家,包括大英帝国在内,对中国的支持大多只局限在口头上,目光太短浅了。”
安德森在长官面前,对上海站不吝溢美之词,周成斌倒没觉得怎么感动,这几句话却触动了他,一个职业外交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难得。
毛人凤笑道:“安德森领事此言,一语中的。刚才您没有到的时候,我和周站长正在谈金蝉计划,不怕您见笑,实在不知从何入手,困难重重。”
安德森领事点头答道:“毛先生不说我也能想得到。实不相瞒,大英帝国在上海也有一些谍报人员,不过长期以来,都是以收集情报为主,从来没有策划执行过任何行动,所以只能借重贵局的力量,才有可能转移出这批黄金储备。”
毛人凤叹道:“可是这并不是一根两根金条,而是六吨,日本人盯得很严。小野平一郎的那个特别经济工作处,已经摸清了大上海租界所有的外汇储备。哼!这个日本强盗,恐怕早就把这些财富看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吧?”
周成斌突然有所感悟,如果日本人放松了警惕,岂不就有机可乘了?他第一次开口说道:“安德森领事,如果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英国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已经把这批黄金转移走了,日本人会怎么样?”
安德森不太明白周成斌此话的意思,想了想答道:“英日两国到底还没有翻脸宣战,英国银行转移自己的黄金,从情理上说日本人是没有权利说三道四。不过他们一定会用种种办法阻碍,甚至不惜冒用黑社会的名义,暗杀、抢掠。日本人的如意算盘是等到英日正式断交宣战,就用没收敌产的名义把这批黄金储备据为己有。”
周成斌笑道:“安德森领事,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批黄金突然不翼而飞了,目前的时局之下,日本人会怎么办?”
“那小野平一郎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我实在搞不懂,这么一大批黄金,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没有经过毛人凤的认可,周成斌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计划,他看了一眼毛人凤,毛人凤说道:“这件事以你为主导,如果你觉得能办到,我当然乐观其成。”
得到毛人凤的许可,周成斌这才说道:“事在人为,我来想办法。我能在李士群的眼皮子底下,和威廉史密斯先生取得联系,也有办法让这批黄金暂时消失,而后又在香港重现人间。安德森领事,如果我接下金蝉计划,贵国在上海的谍报人员必须听我的指挥,军统应得的那三成酬劳,也要麻烦贵国政府从香港转运到重庆,如何?”
毛人凤脸一沉,教训道:“胡说!怎么是军统应得的?军统是为国效力。那三成黄金是大英帝国援助中国抗日的资金。上海站和英国谍报人员,也应该是全力协作,什么叫听你的指挥?不像话!还不向安德森领事致歉?安德森领事,在下教训不严,部下没规矩,信口开河,让您见笑了。”毛人凤用这种方式重申了一遍军统帮助英国人转运黄金的条件,又给足了安德森领事面子。
周成斌答道:“是,属下失言,请领事先生海涵。”
两人的这场双簧,安德森如何看不出来?笑道:“贵国盛唐诗人李白有诗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毛先生和您的属下都能做到的事,何况是视荣誉胜过生命的大英帝国的绅士?周站长,伦敦已经给过我授权,接受您提出的两个条件,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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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孤注一掷
赵敬东离开大东亚旅社后,刘泽之来到大门口,不远处76号行动队的老钱伪装成三轮车夫,刘泽之走到他身边问道:“赵队长说给我留了三个人,除了你,还有谁?”
“郑敏在总机,还有小姚,在楼后面,他负责监控三零三房间的的窗户。”
这家旅社房间内所有的电话无论是拨打内线还是外线,均需通过总机转接。凌晨的江阴,和有不夜城之称的大上海不能相提并论,一过晚上九、十点钟,所有的店面全部关门上板。通过电话联系那家红帮裁缝店 ,向周成斌示警,这条路完全走不通。危险步步临近,罗网已经张开,他却束手无策,这一刻,刘泽之充满了无力感。
刘泽之答道:“辛苦了,我回房间了,也许你们赵队长会来电话。看到那个英国佬回来,马上给我报信。”这么说三零二房间没有人了?离开旅社的时候安德森没有拿行李,他应该还会回来。万般无奈,刘泽之只能铤而走险。
盛夏季节,天色很快大亮,朝霞满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安德森领事和毛人凤磋商后决定黄金一旦转移出金库,通过英**舰运往香港。安德森领事笑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把黄金运出金库,装上军舰。周站长,这话也就是从你口里说出来,我还有几分相信,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莫非你有移山倒海的本事?”
一直在旁边没有插话的周成斌很严肃的答道:“军统有严格的军法家规,成斌不敢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请安德森领事放心,毛先生制定了详细计划后,我登门拜访,面洽详情。”
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周成斌,安德森领事没有别的选择,他最后问了一句:“请周站长给我一个期限,我也好向伦敦唐宁街汇报。”
“今天是七月七号,是七七事变的日子,九月十八日之前成斌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我伫听捷音。”安德森领事起身带上礼帽:“一晃七点多了,我已经购买了中午十二点返回上海的车票,告辞了。”
毛人凤亲自送到大门外,握手告别。而后对周成斌说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潘先生十点才到,利用这个时间,我们先商议一下。”
望远镜里,赵敬东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身穿一件深色立领衬衣的毛人凤,身后跟着周成斌。他的心猛跳了几下,几乎有一刹那的窒息,稳稳心神,抑制住狂喜,命令身边凌晨给李士群打电话汇报的那名特工:“你带我去那家有公用电话的杂货铺,其他人继续监视。如再有人离开乌巢禅寺,只需跟踪,暂时不准抓捕,”
接到赵敬东的电话,李士群命令道:“来人,和浅野一键联系,除了在江阴城各个出入口盘查的人员之外,剩余人员便装出发,在乌巢禅寺一公里之外,形成包围圈,等再有人进入,马上冲进寺中抓捕,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影佐祯昭也很兴奋:“李桑,看样子今天中午我们就能摆下庆功宴了。浅野一键带领的皇军执行抓捕任务绰绰有余,你布置在全城的六十个行动组,暂时不必撤回,万一有漏网之鱼,我要让他刚出虎口,又入陷阱!”
回到大东亚旅社,安德森在前台退了房,回房间拿行李。去的时候,他没发现有人跟踪;回来的时候,他同样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两名76号的特工尾随。进了门,安德森先去了位于外间房门旁边的卫生间,想整理一下仪表,再把洗漱用品拿出来装进行李箱。推开卫生间的门,安德森领事一愣,牙杯下面压着一张纸,他清楚地记得离开房间的时候牙杯不在这个位置,而他也嘱咐侍应生不得进入房间。走近一看,纸上居然全是英文,安德森领事越看脸色越凝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烧毁纸条,把灰烬扔进马桶冲走,腾空行李箱,拉开被子,盖住乱七八糟倒在床上的衣物用品,拎着空箱子走出房间,匆匆向外赶去!
安德森领事下楼径直出了大门,一零一房间的刘泽之松了一口气。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安德森领事成功示警的机会也并不大,可是事到临头,他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老钱走了进来:“刘秘书,跟踪安德森回旅社的那两个人,已经又跟上去了。安德森应该是去火车站了吧?咱们和郑敏、小姚,可以撤了吧?”
刘泽之摘下耳机,答道:“我给李主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拨通李士群暂住地的电话,找到李士群,刘泽之说道:“主任,我是刘泽之,安德森回了旅社,退了房,很快又拿着行李走了,赵队长的两个部下已经跟上去了。您看这里的监控点是不是可以撤了?”
李士群已经派人从江阴火车站售票处查知:安德森下车后马上购买了七日中午十二点返回上海的头等车厢的车票。他抬眼看了一下座钟:八点半,大东亚旅社离火车站并不远,步行只需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就去车站,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也许是路上还要办别的事?已经找到了毛人凤和周成斌,重重设围,这两个死对头插翅难飞,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他答道:“好吧,拆掉监听,撤回来吧。”
放下电话,刘泽之喝了两口水,伸了个懒腰,说道:“总算是忙完了,又是一夜没合眼,累死了。老钱,你去告诉旅社总机房的郑敏、在后面监视三零三房间窗户的小姚,让他们拆掉这里的监听设备,然后你换身衣裳,和我一起上楼,拆掉三零三房间里的设备,就可以回去了。”他必须不露声色的给安德森领事留出尽可能多的时间。
老钱通知完郑敏和小姚,刘泽之带着他上了楼,老钱动手拆卸设备,刘泽之在里外两间房里四处转了转,坐在床边,说道:“我在英国留过学,英国佬都是很整洁的,身份越高,越注重这些细节,安德森却是个例外,看看这房间,被子都没叠。”
老钱笑笑没说话,继续干活。过了一会,刘泽之似是想在床上歪着歇息一会,拉起凌乱的被子往床的另一边推去,突然说道:“这是什么?老钱,你过来看看。”
外间的老钱放下手里的活,走进里屋,床上堆着各种衣物、圣经、两本英文书、立顿红茶包、杯子、罐头果酱、、袋装砂糖、洗漱用品等等日用品。“这些东西那个英国佬都不要了?为什么藏到被子底下?”
刘泽之拿起衣物仔细翻检,答道:“你知道就这两件衬衣,值多少钱吗?你三个月的薪水都不够……这是怎么回事?老钱,你看啊,你见过安德森拎的那个皮质行李箱,这些东西装进去差不多就满了,也就是说安德森离开旅社的时候,手里拿的是一个空的行李箱。”
老钱是个行动人员,没有太多的心机,想了想答道:“不知道,外国佬就是奇怪。如果他不想要行李,可以不回来啊,回来了,又把东西都扔了,难道是专门回来拿空箱子的?好在您发现了,要是我一个人,拆完设备直接就走了。”
“执行任务后,例行搜检现场,是最基本的规矩。我看还是向李主任汇报一下吧。”
接到刘泽之的电话,李士群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小事,等抓住毛人凤和周成斌等人,通过外交部门,传讯安德森,到时候一切就明白了。他说道:“知道了,你们先回来吧。”
且说安德森领事离开大东亚旅社,快步疾走,几分钟后,按照那张纸上的指点,来到江阴唯一的一家汽车租赁行。怕安德森察觉,两名特工不敢跟的太紧,暗暗抱怨这个英国佬,最起码年过五十了吧?拎着一个大行李箱还健步如飞。
安德森直奔柜台,用美金和护照作抵押,租下了一辆雪佛来汽车,上车疾驶而去。
负责跟踪他的两个特工原以为安德森来这里为的是租一辆带司机的车送他去火车站或者去哪里办事,到租赁行后,去了经理室,拿出江阴警署的公函对经理说道:“我们有任务,给我们一辆车,配一个最好的司机,车费回来再和你算。你交代下去:外面正在办租赁手续的那个外国佬,先别让他走,找点理由绊着他,等我们租好了车,再放他走。你去看看那个外国佬租的车的车号是多少——怎么跑了?混账!”
车行经理赶紧跑到柜台问道:“手续这么快就办好了?懂英文的小魏不是还没有找到吗?司机怎么没上车?”
职员答道:“那个外国佬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不需要翻译。这是他给的押金:一千五百美元,足可以买下那辆二手雪佛来了,还有护照。按照车行的规矩,是可以不带司机出租给他的。”
两名特工从经理室跑了出来:“我警告你们:误了公事,你们全吃不了兜着走!他妈的,老子偏偏还不会开车,快,给我一辆带司机的车,追上刚才那辆车!”
车行经理得罪不起这些凶神恶煞,赶紧吩咐一名司机照办。那名司机开着一辆福特轿车驶出车行停车场,追了一会,不见雪佛来的影子。一名特工问同伴:“没见前面开出来的那辆车啊,是不是走错路了?怎么办?是换条路继续追?还是让警署想办法让交警帮助查找?”
“哪有时间回警署?赶紧追!追不上是能力问题,不追,李主任火了,这颗脑袋还保得住吗?”
留心观察乌巢禅寺动静的赵敬东,在望远镜里突然看见一个人跑进禅寺,紧跟着一辆黑色轿车急驶而过,停在了禅寺大门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p来了?江阴城的汽车不超过两百辆,一个小寺庙门口停着一辆汽车,这太招眼了吧?咦,下车的人怎么是那个英国佬?他怎么又回来了?
赵敬东对身边一名部下命令道:“马上向李主任报告这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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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血战(上)
翟岩民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对周成斌说道:“站长,那个有旗杆的……学校,突然,来了五六个人,看样子不像好人,我没办法通过降旗报信……”
没等他说完,安德森匆匆进了禅房,毛人凤和周成斌看到他去而复返,已知出了大事,周成斌问道:“领事先生,怎么了?民子,你先出去等我。”
不愧是职业外交官,危急时刻依然理路清晰,言简意赅:“你们军统在76号是不是有一个卧底,代号八十六号?他在我房间里留下字条,准确的说出了乔治爵士给影佐祯昭的密码破译技术是做了手脚的假资料,也知道是亨利舰长帮助军统转运的那条生产线。所以我选择相信他。他让我务必转告:76号的特工已经包围了您的藏身之地,李士群在周庄指挥行动,数百日本兵正向这里赶来。对了,他还说他在李士群专车右后轮胎内侧藏了一把备用钥匙,那辆车停在江阴警署隔壁一座小学的操场里。”
周成斌立即说道:“我去安排。”
毛人凤冷静言道:“谢谢安德森领事,这份雪中送炭的患难之情,军统记下了。在下还有一件事拜托领事先生:请为八十六号的安全做一点事。这个人在金蝉计划中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李士群肯定会通过汪伪外交机关讯问您,您只需这么说……”
安德森领事点头答应:“放心吧,我明白了。毛先生不必为我担心,我是外交官,有外交豁免权,日本人最多只能把我驱除出境。”
两三分钟后,周成斌回来了:“领事先生,戴队长和你一起驾车离去。毛先生,请你更衣后,跟我来。”
三人走出禅房,戴如一边换上毛人凤的衣服,一边向大门口走去,安德森紧跟在后,翟岩民已经上了那辆雪佛来,坐在司机的位置上,戴如对安德森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二人上车。翟岩民一踩油门,雪佛来冲了出去。
望远镜里匆匆一撇,似乎是毛人凤和安德森上了车,赵敬东一愣,原来安德森真的是来报信的,这个该死的英国佬!怎么办?李士群的答复还没有传来,浅野一键带人组织的包围圈还没有就位。
赵敬东把心一横,不能再等那个代号p的了,算他命大,逃过一劫!无论如何不能放跑毛人凤!他命令道:“所有人员开始行动,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拦住那辆车!你——马上再去向李主任汇报!你——即刻通知江阴警署,就说是影佐将军的命令:全体出动,全城拦截一辆黑色雪佛来轿车!你们几个,跟我来,冲进乌巢禅寺!”
周成斌说道:“其他的人,从地道走,介慧、介聪,你们带路!毛先生,请跟我来。”
毛人凤带着汪秘书和两名侍卫,跟着周成斌冲出后门,穿过那座布满灌木丛的小丘,周成斌提醒道:“靠右边走,注意不要误踩地雷。”
五人穿过小丘,事先安排在这里的两名第三纵队的战士在伪装成渔船的机械快艇上等候。周成斌一边命令马上开船一边交代道:“其他人埋伏掩护,等快艇走远后,上另外一条船突围。”
76号的特工冲进庙里。赵敬东四处打量,一个人影也没有,命令道:“开走的那辆车上只有三个人,其他的人都去哪了?你们两个检查一下庙里有没有密道!你们三个跟我来!”一边说着,一边对天鸣枪。
周成斌等几人刚上船,灌木丛里响起爆炸声!快艇全速离开码头,朝纵横交错的河汊区驶去。
浅野一键带着十余名着便装的日军正在接近乌巢禅寺,忽听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他暗道不好,怎么提前动手了?一定是出了突发事件!他命令道:“你们两个去通知麻生贵由大队长:改变原定计划,全速行军,赶赴乌巢禅寺!你们几个,跟我来!”
两枚地雷爆炸,76号特工一死一伤!赵敬东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崎岖小路上只有右边没有动土的迹象,这时,两名搜索密道的特工跑了过来,报告道:“赵队长,不出您所料果然有密道!”
“你去守着密道口,我估计马上会有人赶过来,会齐后沿着密道追缉!你们两个跟我来。”
三人穿过小丘,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赵敬东身边的特工又倒下了一个,赵敬东隐蔽在一个小土包后,从枪声中估计对手有七八人之多,寡不敌众,不敢上前。几分钟后试探着开了两枪,而后就地一滚。
几发子弹准确地打在他刚才的藏身之地!赵敬东暗自侥幸逃过一劫,不敢再有任何行动。十几分钟后,又有四名行动队的特工赶到。赵敬东命令众人相互掩护着交差前进,对手却再无动静。
翻过小土丘,只看到了快艇最后消失前的一抹身影!另外一艘船也驶出几十米开外,赵敬东恨恨不已,朝船上连发数枪,无奈距离已经超出了射程。怒道:“我一定要抓到你们!整个江阴城被围的水泄不通,城里又有六十个行动组,我看你们往哪跑!回去,搜查密道!”
赵敬东带人赶往庙里,和浅野一键回合,二人简单交换了情报后,带人进入密道搜捕。
电话不停地响起,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几乎让人应接不暇,李士群理了理思路,对影佐祯昭说到:“安德森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我们的行动,这个英国佬,居然违背外交官的职业操守,向军统通风报信!”
影佐祯昭颁下严令:“这个帐以后再和他算!李桑,马上布置:全城戒严,封锁所有的道路,麻生贵由的部队进城搜捕毛人凤和周成斌!”
“我马上去办。”
李士群自去电讯室布置,影佐祯昭想了想,又命令道:“告诉李主任,让他传我的命令:各行动组执行抓捕任务时,务必生擒毛人凤、周成斌。其他的人胆敢抵抗,格杀勿论!对了,还有安德森那个英国佬,也要留下他的性命。”
雪佛来冲进江阴城闹市区,戴如说道:“安德森领事,我们离开乌巢禅寺已经快十分钟了,全城马上就会戒严,这辆车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在前面那个拐弯处您下车吧。再次感谢您的仗义援手,多保重。”
“为什么不向城外跑?我是外交官,也许我在车上,可以起到保护你们的作用。”
戴如平静的笑道:“我不是为了逃离,我的任务是转移日伪的视线,掩护毛先生和周站长。您说的没错,您在车上的确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但是子弹不长眼,军统不能让您再为我们涉险。民子,前面拐弯处减速——安德森先生,如果我不死,希望有机会再见。”
戴如的笑容让安德森心中一颤,深深地叹息道:“上帝保佑中国,也保佑你,我的孩子。”下车离去。
戴如也跳下车,换下翟岩民,自己当司机。和他相比,翟岩民的驾驶技术差的太远。驶出乌巢禅寺的时候,他假扮的是毛人凤,自然没有亲自驾车的道理。
介聪、介慧等七个人顺着密道逃了出来。这条密道长三百多米,出口设在路旁的一口水井里,众人爬出水井,不远处是一条城乡结合部的小集市,每逢二六是当地农民赶集的日子,其他时候很冷清。
七人在一间简易半露天茶棚会齐,两年前就参加第三纵队的介聪临战经验丰富,对众人说道:“这一带向东向北都是开阔地,我们又不能退回庙里,向西有一条河,冬春枯水期可以趟过去,但是现在不行,我们没有船可以摆渡,其中介聪等三个人又不会水。只能化整为零,分头向北向东各自想办法突围,先潜伏下来再想办法归队……”
话音未落,浅野一键手下的一个小队接到命令,向乌巢禅寺进发,和介慧这一行人狭路相逢!僻静少人行的城乡结合部突然出现七八个中青年男子,又都持有武器,不是从乌巢禅寺突围的军统特工,还能是谁?训练有素的日军刹那间各自找好隐蔽之所,进入战斗状态。
介慧等七人里面有毛人凤的翻译和电讯员,还有负责警戒的三名第三纵队戴如的部下。一线战斗人员马上成扇面型卧倒,两名文职人员的反应却晚了一步。随着数声枪声,倒在了地上!
介慧等人不敢抢救战友,立即组织还击。日军小队长原田观察到对手虽然只有五人,战斗力却不容小觑,相持对攻,即使能消灭对手,己方的伤亡也会很惨重。观察后他发现对手使用的武器全是有效射程五十米的不带枪盒的德制驳壳枪,而自己一方的武器却是有效射程五百米的三八大盖。他命令两名手下顶住对方的进攻,自己带着七名士兵后撤了一百余米,就地重新构筑简单的工事,准备全歼对手。
介慧如何不知对手的心思,万般无奈,他只能命令道:“介聪,两枚手雷都留给你,你掩护,其他人马上脱离接触,向西边突围,到了河边泅水渡河。”
四人正想向西撤退,后面浅野一键和赵敬东带人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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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血战(下)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介慧等人知道殉国之日,就在今朝!赵敬东喊道:“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废话少说!卖身投靠的汉奸,死了之后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今天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兄弟们,准备战斗!”
赵敬东狞笑道:“好,骂得好!我成全你们,动手,送这些不识时务的东西们上西天!”
一番浴血拼杀,无奈寡不敌众,军统特工战斗力不弱,可惜随身的武器只适合近身枪战,万没想到会遭遇日本的正规野战军。几分钟后,介慧等五人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而武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日军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浅野一键叹道:“唉,都是好样的,这才称得上是军人,可惜!中国这样的人太少了。”说者无心,听者触动天良,这一刹那,赵敬东内疚神明……
浅野一键命令道:“你们几个过去看看,死的人都是谁?有没有通缉在案的要犯?然后整理一下这几个人的遗体,等担架到了,运回去。”
几名日本士兵跑了过去,一具一具的抬起尸体,放在茶棚粗糙的竹制柜台上。当他们搬到介慧的尸体时,临死前被介慧有意紧紧压在身下的两枚威力巨大的美制手雷爆炸了!轰天巨响中,漫天的硝烟升起,介慧的遗体被炸得粉碎,四名日军士兵上了西天……
那座简易茶棚被炸得七零八落,碎片四处飞溅,击中了浅野一键的前额,其他几个人也都挂了彩。
七月七日上午十点,刘泽之带着老钱等人回周庄李士群的驻地,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雇到车。老钱说道:“哎呀,全城戒严,不可能雇到车了。越到中午天越热,咱们拿着这么多的东西,除了监听设备,还有那个该死的英国佬扔下的行李,七八公里的路,走回去得一个多小时。刘秘书,您给周庄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派个车接一下咱们几个。”
“罢罢,别找钉子碰了。你们想想如果行动顺利,抓到了毛人凤和周成斌,还需要全城戒严吗?肯定是出大事了。这些行李都是物证,不能扔了。快点走吧,早点回去,万一李主任有事,身边还多几个人指使。”
一路上甩掉了两拨跟上来的车辆,还硬闯了一处检查站,戴如估算一下时间,对翟岩民说道:“周站长命令我们开车在江阴城转半个小时,时间差不多了。换衣服,带上武器,到前面那个路口,弃车,混进新施百货公司,再想办法随人群混出来,潜入江阴蛰伏,等解除戒严后,设法归队。”
翟岩民先把一件灰色高档暗条纹衬衣递给戴如,戴如一边开车一边麻利的换装。车辆驶入一条小巷,二人下车,翟岩民望风,戴如熟练地换上一副假车牌。弃车跑过小巷,向右一拐,前面几十米远就是江阴城最大的百货公司——新施百货的后门。为了执行此次任务,事先戴如仔细研究过江阴市地图。
新施百货每天九点开门,戒严令传到的时候,三层楼的商场里已经有一百多名客人,很多没有带证件,或者没有急事不愿意招惹是非的人,滞留在商场里。后门被一把铁链锁锁住,戴如掏出一根钢丝,几下捅开锁,二人闪身进了商场,戴如从两扇门之间的空隙里伸出手,把锁恢复原状,两人上了二楼。
二楼最边上恰是卖男装的,戴如笑道:“也不知道街上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兄弟,试试这身西服,穿着合适,我买了送给你。”
百无聊赖的售货员看有生意上门,热情地招呼:“先生,这一款西服有三种颜色,有您穿的号码,价格也很适中。”
“拿一身藏蓝的我试试。”
段文涛和平川新野已经知道毛人凤和周成斌潜入江阴城的消息,和其他行动组一样,奉命在江阴城里搜捕。此刻恰好带着人路过戴如弃车的那条小巷。几人已经走过了车边,平川新野又回头看了一眼,疑惑道:“黑色雪佛来?是不是就是这辆车?”
段文涛回身跑到车边,答道:“车牌不对啊。”
平川新野也跑了过来,附身仔细观察后说道:“这副车牌是刚换上,你看,螺丝只拧了两扣,可见换车牌的人很匆忙。”
段文涛看了看答道:“你说的不错,是刚换上的,原车牌的旧痕迹还在。我估计真车牌要么在车上,要么就藏在这附近,来人,撬开车门,搜查……”
平川新野打断了段文涛的话:“段组长,找车牌干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搜捕毛人凤和周成斌!难道你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段文涛的本意是撬开车门,搜查车牌之外,再看看车上有没有可以追踪到毛人凤等人下落的线索,听平川新野话中有责备他转移重点、故意拖延时间之意,赶紧解释:“平川君,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仔细搜查车辆,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平川新野冷笑道:“军统能想到,也有时间更换车牌,你觉得他们还会在车上留下有用的线索吗?再说这是安德森租赁的汽车,并不是军统自己的。”看段文涛还想反驳,平川新野一摆手:“好了,我没有时间和你闲扯!”他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说道:“那边是先施百货,我们过去看看。”
段文涛并不认可平川新野的判断,说道:“平川君,毛人凤和周成斌马上,或者说已经被通缉,照片会发到各个机关、交通要道、公共场所,他们会去百货公司吗?以我对周成斌的了解:他会选择躲起来。附近会不会有军统的联络站?”段文涛的判断并不错,只是他没有想到此刻在先施百货里的是从来没有和76号照过面的戴如。
此时不是争执的时候,平川新野说道:“段组长,我给你留一个人,你打电话给李主任,报告说这里发现了安德森租赁的那辆车,请求增援。我带另外两个人去搜查先施百货。”
平川新野对段文涛的疑心加重了,如果毛人凤、周成斌等人确在先施百货,段文涛跟在身边,里外夹击,自己和这三名日本兵绝对没有生机。可是如果耽误下去,万一放跑了要犯,岂不抱憾终身?还不如留一个人监视他,自己带两名部下去搜捕。想来如果段文涛真的是那个卧底,为了不暴露身份继续潜伏,不到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也不敢不给李士群打电话汇报情况。
先施百货公司里,戴如和翟岩民闲逛了一会,戴如在卫生间后面发现了一间商场电工司机等人休息的房间,看四周无人,偷出了两件制服和一个工具箱,二人在卫生间里换上制服。
一些滞留在这里顾客眼见戒严并不如自己所愿的那样,很快就会结束,三三两两的陆续离开商场回家。戴如低声说道:“如果日伪汉奸发现那辆汽车,我怀疑他们会在这一带展开搜捕,我们随着人群离开。”
商场正门口,平川新野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平川君”,回头一看,居然是刘泽之等四人,刘泽之说道:“真巧,又碰到你了,在大街上走了一个小时,除了你,我们还碰到了另外两个小组,可见这江阴城,随处可见我们的人。怎么样,有收获吗?”老钱等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借此喘口气,歇一会。
平川新野心中一喜,说道:“太好了,我正愁人手不够,泽之,你们有没有其他紧急任务?如果没有,帮我一个忙。”
“没有什么任务,就是带着这些东西回周庄,一直雇不上车,公交车也停止运营了。需要我们帮啥忙?没问题,不过事后你要请客……”
此时,戴如和翟岩民也走出了商场的正门。盗火行动中,行动队的小姚恰好奉命监视过翟岩民,无意中四目相对,小姚一愣,随即大喝一声:“翟岩民?!抓住他,他是军统的人!!”
翟岩民并不认识小姚,但听那人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大事不妙,扔下手里的工具箱,两步跑到门口的石狮子后面,掏出手枪,一枪击中小姚!人群顿时大乱,四散奔逃。戴如并不慌张,佯装事不关己,紧跑两步混入逃散的人群里。
平川新野闪身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冷静观察,喝道:“那边还有一个穿制服的!别让他跑了!”可惜为时已晚,不知什么时候,身手敏捷的戴如脱掉了身上的制服,夹杂在人群中狂奔离去。
平川新野不知道对手还有几个人,有没有接应的人手,不敢令人追击,他命令道:“包围这个目标,生擒他!”
刘泽之隐蔽在矗立在地上的商场大减价广告后面,别说这两个人他并不认识,不敢贸然出手相救;即使是他认识的军统的战友,毛人凤、周成斌生死未卜,这个时候,他必须保存自己,静待时机。他持枪在手,看准后开了两枪。这两枪当然没有命中目标,但是也不算大失水准。
翟岩民连发数枪,又撂倒两个对手,他知道手中这只点三八手枪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远处又有人向这里奔来,警笛声也响了起来,他从藏身的石狮子后面现身,冷笑着打量着一步步逼近的敌人,一字一顿的喊道:“中国不会亡!”举枪自弑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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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盗车
平川新野命令道:“向新施百货借车,把小姚送到医院。找几快布把尸体盖起来,连军统的那个人在内,不要横拖竖拉的。一个军人,要学会尊重值得尊重对手。清理一下血迹,闹市区这个样子,实在是给皇军治下的太平盛世抹黑。”回头看见刘泽之脸色煞白,靠着广告牌发呆,走过去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受伤了?”
“没有,你知道的,我这两天一直在发低烧。怕李主任身边没人,刚才赶路又太匆忙了,恰好又赶上这一出,眼前直冒金星。别担心,我缓一缓,就没事了。”又一次亲眼目睹战友死在自己眼前,这样的凌迟何时才是尽头?
这时,76号的另外一个行动组听见枪声赶了过来,刘泽之问道:“对了,平川君,你不是和段组长在一起吗?他人哪?”
平川新野哼了一声,说道:“别问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又问刚赶来的那个行动组的组长:“你们从哪里赶来的?协助搜查新施百货,凡有可疑,都先抓起来。”
那名组长喘着粗气答道:“我们正在盘查行人,听到枪声,狂奔了快一千米,好在没误事,虽然没抓着活口,到底也没让人跑了。”
刘泽之苦笑道:“什么没误事?这个人好像还有一个同伙,让他溜了,你们早来一步就好了——不用解释,我不是在责备你们,兄弟们都尽力了。”
76号的特工两死一伤,新施百货的吴经理带着人开了一辆车,几名特工扶着腿部受伤的小姚上了车,平川新野命令郑敏跟到医院照料。
吴经理走过来很客气的说道:“我们公司只有这一辆汽车,还有两辆三轮,是给买了大宗商品的顾客预备的,如果需要,也借给皇军用吧。”
平川新野微微鞠了一躬,答道:“给你添麻烦了。请您把车借给我们,您放心,该支付的费用不会少的——泽之,一会车来了,你先坐车回去,这些设备也装车运回去。”
吴经理心道这个日本人看着还不像是不讲理的,谁还敢奢望什么费用?不受株连就是祖上积德了。赶紧也鞠了一躬,去找三轮。
这时候,段文涛才赶了过来,问道:“我听到枪声了,死了三个?都是我们的人?没抓着活口?哎,刘泽……刘秘书,你怎么又在这里?”
刘泽之没说话,平川新野冷冷的一笑,皮里阳秋的答道:“没抓住活口——段组长放心吧。你如此关心刘秘书的行踪,是李主任交代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在后门,怎么才赶过来?”
这是什么话?平川新野又为什么这么护着刘泽之?段文涛赶紧解释:“我给李主任打完电话后,在后门一处一处的排查,查到第三家,主人很不配合,坚决不让进门,我觉得可疑,强行进去后仔细搜查,听到枪声的时候还没有搜查完……”
平川新野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没估计错,什么也没查出来吧——车来了,段组长,你和我坐一辆三轮回去。泽之,你坐那一辆,老钱,你陪着刘秘书。”他决定向李士群汇报所有的疑点,在李士群定性之前,不能再让段文涛有自由活动的机会。
老钱答应着把从大东亚旅社拆卸回来的窃听设备装上车,请刘泽之先上了车,自己也坐了上去。段文涛本想提议自己带人继续在城里搜查,看平川新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敢开口。
上午十点半,周成斌等人乘坐快艇来到一个傍水的小村庄。村庄很小,只有四五处半截青砖的农家小院。周成斌命令快艇继续前进,而后对毛人凤说道:“这里是第三纵队距离江阴城最近的一个补给基地和落脚点,留守的是第二支队的谢队长,村里有七八个人,昨天我布置在这里接应的。”
在村里留守的二支队队长老谢上前迎接,一行人在房中坐定,老谢并不知道毛人凤的身份,周成斌自然也不点破。
老谢汇报道:“周站长,接到您在船上发来的电报,属下十点和陈副站长联系上了。陈副站长回电说:他和潘先生上午九点二十钟在距离指点地点两公里的地方,听到了爆炸声,潘先生当即取消了会见,已经返回。他会按照您命令去取那辆车,请您在这里等候,中午十二点前他一定奉命开车赶到这里。对了,他还说江阴城全城戒严了。”
周成斌点头道:“我知道了,带这几位先生去房间休息。老谢,你去准备一点吃的。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还有,把电台准备好,我要发报。”
十分钟后,周成斌回到毛人凤休息的房间,毛人凤摆摆手命令自己的两名侍卫也出去,说道:“汪秘书,你留一下。成斌,这里不能久留,随着抵达江阴的日本军队越来越多,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李士群的专车挂的是军警牌照?还是普通的民用牌照?车上有没有特别通行证之类的东西?”
“毛先生,我和泽之见面的机会不多,没谈过这个问题。不过以泽之的谨慎,既然让安德森转告我们使用这辆车逃出江阴,说明是有一定把握的。我担心的是能够接触到李士群专车钥匙的人不会很多,泽之会不会因此暴露?如果不幸言中,金蝉计划怎么办?安德森领事,一个职业外交官,不顾身份,在最危急的时候帮助了我们,等于是搭上了他的前途和荣誉。如果金蝉计划失败,怎么向他交代?”
“这倒是个问题,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到这里,毛人凤正了正颜色,郑重的交代:“成斌,你听着,如果途中遇险,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我。我不能活着落入李士群手中。”
周成斌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毛人凤摆手制止了他:“这是命令。”
一阵悲凉惭愧袭上心头,周成斌啊周成斌,你太没用了!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枉你自视甚高,却一再败于李士群之手。毛人凤真的有个好歹,死了有何面目面对先去的烈士?活着有何面目去见戴老板?“属下无能,待任务完成,成斌待罪狱门,听凭长官处置。”
“不是你的错,如果追究责任,我第一个难辞其咎。李士群在军统局本部安插了卧底,我居然没有查出来,致有此败。”
汪秘书插话道:“如果毛先生您殉国,属下定当追随。”
谢队长在门外提高了声音说道:“周站长,午饭准备好了。”
周成斌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帮着端进来一盆米饭,一盘清蒸鱼,一大碗咸菜。毛人凤态度和蔼的招呼道:“听成斌介绍,你是第三纵队二支队的谢队长?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谢队长一愣,此人是谁?周成斌这才表明了毛人凤的身份:“老谢,这位就是军统的毛先生。既然长官让你一起吃,恭敬不如从命,坐吧。”
谢队长吓了一跳,此人就是毛人凤?顿时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搓了搓手笑道:“我们这里条件简陋,委屈您了……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毛人凤笑道:“不用麻烦了,这就很好了,都坐吧。”
临来江阴之前,和戴如一样,陈劲松也仔细地研究过江阴市的地图,这是很多职业特工都有的习惯。他很快找到了江阴市警署旁边的那所小学,操场的一隅,果然停着三辆黑色轿车。陈劲松曾诈降76号,他认识李士群的专车。虽然心急如火,他仍然耐着性子远远地观察了十来分钟。确定除了学校值班门卫,还有两个警署的警察看守。
陈劲松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传达室:“这里谁管事?不会没有江阴警署派来的人吧?”
坐在传达室里闲聊的两名警察赶紧出来答道:“我们两个都是警署的,您是……”
“我是76号李主任的司机老马,我说那,主任的车,警署还能不派两个人过来看着?李主任命令我把车开到周庄去。”说着,径直走向最右边的那辆车。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回到传达室看了看登记本上的签名,小跑着跟了过来。陈劲松俯下身看了看右前轮,用手试了试轮胎是否充足了气。直起身来又用脚踩踩右后轮,似乎对车况还算满意。这才说道:“那我走了,谢谢二位兄弟。”
“好说,应该的,马师傅您怎么称呼?”
“马新立,登记本上不是有吗?你们没看见啊?”陈劲松把车钥匙藏在手掌里,边说边作势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上了车。
那名警察这才彻底放了心,跑回门口招呼同伴一边一个拉开铁门,陈劲松从车窗里递出两盒烟:“拿着抽吧。”一加油门,汽车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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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步步杀机(上)
路上,陈劲松心中暗生钦佩之意,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刘泽之,实则心细如发。这把备用钥匙是他什么时候配的?放的位置也恰当好处:浮搁斜摆在轮胎稍靠内侧的花纹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人特意来取,车子开出一两公里后,就会因车辆行驶中的晃动而坠落在地上,人不知鬼不觉的毁灭证据。
李士群这辆林肯车不错啊,很宽敞,还有两个倒座*。玻璃的颜色这么深,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陈劲松打开手扣,里面除了一张76号的停车证,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还有一张日军司令部发放的蓝色免检特别通行证。
十点半中,刘泽之和平川新野回到周庄,影佐祯昭回南京传讯安德森领事,只见到了李士群,平川新野说道:“李主任,属下等人发现了被弃在新施百货后门不远处的安德森领事租赁的那辆雪佛来汽车,决定搜查新施百货,在新施百货正门口,碰到了从大东亚旅社回这里的刘秘书一行人,还没等我们我们进入新施百货,行动队的小姚认出了军统以前盗走盘尼西林生产线时,跟踪过的叫翟岩民的人。发生了枪战。”
李士群答道:“我已经听你那个组的部下在电话里汇报过了,你和刘泽之的人,加起来也不算少了,为什么不留活口?对手只有一个人,却一死两伤,真是没用!”
“属下无能,那个姓翟的决意自杀,属下等实在无力阻拦。李主任,我有重要的情况想向您单独汇报。”
刘泽之赶紧说道:“那我先去整理那些带回来的设备了。”
平川新野这才说道:“李主任,属下觉得段文涛很可疑。”
“说说你的理由。”
“是,属下等人发现那辆汽车时,段文涛说车号不对,是我仔细观察发现车牌已经被调换了,他才不得不认可。别忘了他是一个职业特工。我提议搜查新施百货,他却一直有意耽误时间,执意不去,后来我只能留给他一个人,自己去了新施百货。枪战发生后,近在咫尺的他很晚才赶过来。一来就很关心有没有活口。”
李士群不置可否,又问道:“还有吗?”
“昨天我和他碰到了刘泽之,他很关心刘泽之等人的行踪,不仅开口询问,还看着刘泽之进了大东亚旅社。”
“这两天除了在新施百货门口的遭遇战之外,你们还有别的收获吗?”
平川新野答道:“没有任何收获。”
李士群沉吟片刻,说道:“现在不是清理门户、审讯人犯的时候,这里也不方便。何况证据也不够——你别说了,我不是因为可惜一个段文涛,布置如此周密的计划,却又出了纰漏!安德森是如何知道我们已经包围了乌巢禅寺的?如果是段文涛设法通知的安德森,我要搞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一点可以通过外交部门传讯安德森相互印证。一旦他的嫌疑确定,我剐了他!如果他不是,那么是谁?这一次我决不再给这个该死的卧底任何可乘之机!”
“主任说的是,那现在该如何处理段文涛?”
李士群喊道:“来人——”李学惠应声而入:“你去找段文涛,缴了他的枪,拷上手铐,带两个人把他押解回76号,关进禁闭室。如有闪失,唯你是问。”
李学惠立正答道:“是,请主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平川君,叫刘泽之进来,我要详细了解安德森在大东亚旅社里的行踪。”
过了三四分钟,刘泽之急急忙忙的进来,头发湿着,衬衣扣也没有扣好,一看就是刚洗完澡,李士群瞅了他一眼,刘泽之陪笑道:“那什么,天太热了,主任,大东亚旅社属下去的晚,又只负责监听,您看能不能把老钱,就是行动队的那个,也回来了,一起叫来向您汇报?”
“也好,叫他进来吧。”
十一点二十五分,陈劲松比预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赶到周成斌等人所在的村庄,周成斌和陈劲松都和76号照过面,他安排毛人凤的侍卫张占当司机,汪秘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途中应付一切。自己和陈劲松坐在两个倒座上,又摇开车窗对谢队长说道:“这个点连续多次发报,我怀疑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走后,你带着弟兄们撤离这里。”
汽车出发后,周成斌对毛人凤说道:“毛先生,我们跳出包围圈后,弃车换船,去南通,我已经通知那里的联络站安排一切。”
“你安排吧。”
陈劲松对汪秘书交待道:“这是一个日军司令部颁发的蓝色免检特别通行证,不要放在挡风玻璃上,碰上有人盘查,再拿给他看。你叫张占?别慌,拿出76号李士群专车司机的派头来!宰相门前七品官,有人敢查你,张口就骂,如敢还嘴,抬手就打!让他们见识见识阎王身边小鬼的威风。”
陈劲松性情灵动,为人诙谐,周成斌见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毛人凤却微微皱起了眉。见没人搭茬,陈劲松这才觉出不妥:车上两名侍卫、一名秘书,都在自己说的小鬼之列。笑笑不再说话。
周成斌拿过那张通行证细看,而后说道:“是日本淞沪占领军司令部发的,这张的编号是11,编号只有两位数,这种通行证不会超过一百张,我估计也就十几二十张的样子。有效期只有两个月?审查的很严格啊。只有编号和车型、车号,没有使用人的单位、姓名,这正好,检查的人也不敢问是谁的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劲松,你对76号的情况比较了解,简单介绍一点用得上的。”
陈劲松答道:“李士群的司机叫马新立,张占,你现在就是他。李士群好像有两个秘书——”刘泽之的身份,陈劲松是知道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汪秘书,你就冒充他的侍卫,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李学惠。这辆车挂的是日军司令部的军牌。”
车辆行驶十几分钟后就碰到了一个检查站,前面有两辆待检车辆。负责检查的除了警察,还有两名便衣。能够拥有轿车的人非富即贵,检察人员态度虽然很客气,搜查的却很仔细:车子上的人必须下车一一甄别对照,后备箱必须打开。就连底盘也要蹲下去看看。
张占拿出通行证,说道:“执行紧急秘密公务,快一点。”检查人员仔细查看通行证,毕恭毕敬的交还,立马放行。如此又过了两个检查站。
且说十二点正,李学惠带着两名行动队的特工押解着段文涛上了江阴到上海的火车头等车厢,这趟火车的头等车厢全都是挂着门帘的半隔断包间,恰好四人一间。李学惠翻看着报纸,两名随员和段文涛都是行动队的,较为相熟,兔死狐悲,为免尴尬一直望着窗外不说话,几人就这么默默的相对而坐。
半个小时后,段文涛开口说道:“老李,你说李主任回怎么处理我?”
李学惠的任务是把人平平安安的押解回76号,自然不愿意激化矛盾,给自己找事,笑了笑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谁还没有个一时糊涂,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你说实话,把知道的都招出来,李主任不会为难你的。你以前就是军统的,被抓捕后,答应和皇军合作,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李主任不是一直很重用你吗?”
“这么说你也怀疑我就是那个卧底了?”
李学惠避重就轻的答道:“我就是个粗人,搞不清这些。老段,路上你要什么,就说话,只要我能办到的。相处一场,谁也别为难谁,你说是吧?”
段文涛叹道:“我说句话你们也许不信:我真的不是那个卧底,军统的卧底是谁,我也有七成的把握能把他挖出来,可惜啊,没有这个机会了。老李,你知道我怀疑的是谁吗?”
李学惠心道你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难道是故意要把水搅混?笑笑说道:“你给我说这些,没用啊,你还是对李主任说吧,反正真的假不了,总能搞清楚的,对吧?”
段文涛苦笑道:“老李,你也别给我吃宽心丸了,什么真的假不了?76号的刑讯室是什么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就是让你承认你是一条狗,你也得承认!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经历,段文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李学惠笑答:“哪有那么严重?看你把咱们76号说成什么样子了?难不成是人间地狱?”
段文涛长叹了一声,人间地狱?难道不是吗?他横下一条心,做出听天由命的样子说道:“你说的有理,李主任明察是非,我相信他不会冤枉好人的。老李,我去上个厕所。”
“好,我陪你去。”
李学惠在前,两名特工在后,把段文涛夹在中间,来到车厢一头的洗手间,恰好没人,段文涛走了进去,很识相的只拉上了半扇门。段文涛的手铐拷在最外面的扣上,上厕所吃饭喝水都还算方便。很快完事,系上皮带。
回到座位上。段文涛默默地盘算着心事。李学惠抬头看了看车厢另一头的挂表,说道:“十二点四十,该吃午饭了,老段,你吃点什么?”
“你们吃你们的,我没胃口,给我带杯水就行了。”
李学惠点头答应,让一名随员安排。几分钟后,那名随员带着一名帮忙的列车员,从餐车里端来了四份套餐、一盆鸡蛋汤、一杯白开水。李学惠把水递给坐在里头的段文涛,段文涛伸手去接,火车一晃,差点脱手,他忙站起半个身子,拿稳水杯。又坐了回去。
李学惠一边吃一边劝道:“你也吃点吧,这趟车慢,停的站又多,晚上九点才到上海。”
“你们先吃,等会我饿了再说吧。”
李学惠也不再劝,吃完饭,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脸上,火车有节奏的摇晃着。李学惠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心道这两天太累了,可惜有任务,不敢睡觉,闭目养会神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学惠睁开眼睛,愣住了:两名随员还在酣睡,段文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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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步步杀机(下)
十二点五十,陈劲松说道:“再向前六七公里公里,就出了江阴地面了,我估计还应该有一个检查站。”
果不其然,两三分钟后又一个临时检查站出现在前方,检查站里除了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还有四五名便衣,因为已经到了远郊,并没有其他待检车辆。
一名警察举着旗子示意车辆减速。张占缓缓地把车停了下来,摇开车窗,递过了通行证。另外一名警察接过来看罢,双手递还,陪笑道:“例行公事,请勿见怪,请收好。放行——”
张占正要开车,山木龙三奉命前往江阴,他坐的车恰好也开到了这家检查站,停下来等待检查。有伤在身、一直在后座躺着休息的山木龙三抬头从半开着的车窗里看到了李士群的专车,他还以为眼花了,起身仔细一看,还真的就是。山木龙三不知道这辆车在江阴没有使用。李士群的专车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放在平常,他也没资格过问老马开着车去哪里、去干什么。张占还没有关上车窗,山木龙三一眼看见司机不是马新立,他对司机范伟硕说道:“下去看看那辆车。”
范伟硕当然也认识这辆车,下车紧走两步,没有搭理让他出示证件的警察,拦在车前面,说道:“等一等,先不要放行。”
周成斌等人陡然紧张起来,掏出手枪,推开保险。
范伟硕走到张占这边的车窗前,问道:“你是谁?”
张占怒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们走?耽误了公事,算你的算我的?”
范伟硕被唬住了,放缓了语气说道:“我是特工总部的,这是我们李主任的专车。”
“知道是李主任的专车,你还敢拦着不放行!谁给你的胆子?”
范伟硕笑了一下,说道:“可你不是老马……”
张占的气势更足了,冷冷的顶了回去:“我为什么一定要是老马?我们部长只借了车,没借司机!不行啊?”
“没说不行啊……”
头上还裹着纱布的山木龙三下了车,向这边走过来。周成斌暗道坏了,山木龙三是日本人,不好糊弄。他命令道:“闯过去!”话到手到,已经打开了车窗。
张占一踩油门,车况极佳的林肯车蹭的一下窜了出去!范伟硕猝不及防,被带倒在地,他就地一滚,狼狈不堪的捡回一条命。眼见山木龙三已经掏出了枪,周成斌手中的枪抢先发言,一枪撂倒一名试图拦截的警察!陈劲松一枪打在山木龙三左腿上,林肯车风驰电骋般撞断栏杆,扬起一阵烟雾,绝尘而去。
山木龙三强撑着向林肯车的轮胎连发数枪,均未命中。几名在此负责检查的便衣也都配有枪支,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起射击时,林肯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车辆开出几公里后,周成斌说道:“再走两公里下车,步行穿过一片树林,那边有个码头,我们提前在那里换船。南通、如皋都不能去了,我们去常熟。从那里算起再开三公里是岔路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如皋,一条是去南通的。张占,你继续开着车往如皋走,毛先生,您看这样行吗?”
毛人凤并不慌张,语气如常:“途中的事你做主,以后没必要再问我。”
一干人下车穿过树林,到了一座不大的小码头,三艘揽客的乌篷船停在那里,中午时分,骄阳似火,船老大都在树荫下的一座露天茶棚里歇脚。周成斌等人在树林里暂不现身,汪秘书走上前去,说道:“那艘比较新的乌篷船是谁的?包船南通去不去?”汪秘书有意强调是去南通,即使日伪汉奸查到这里,也会被误导。至于上了船,去哪里,就不是这个船老大说了算的了。
一名光着上身、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答道:“是我的船,南通?几个人?三百元,包饭每人加十元,你们几个人?”去南通的包船价一般都是贰佰元,姓韩的船老大开了个高价。
“五个人,包饭在内,三百二十元吧。”
韩老大一阵兴奋:“好嘞,我去解缆,你们的人哪?”
“你去吧,马上就到。”
刘泽向李士群汇报监视安德森的前后经过,李士群一再追问细节,老钱也做了一些补充,最后,李士群问道:“安德森第一次去乌巢禅寺的时候,肯定什么也不知道。问题就出在他离开禅寺,回到旅社,而后又匆忙冲出旅社,这个短短的时间段里。两个问题:安德森离开房间去了乌巢禅寺期间,有没有人有机会去他的房间?安德森在路上,和什么人接触过?”
刘泽之答道:“三零二房间的人跟踪安德森离开了旅社,但是小姚一直负责监控三零三的窗户,路上我问过他,他说肯定没有人去过里间。我一直在一零一房间没有离开,那段时间大概有七八个人从楼梯出入,可是要不就是刚住店的,服务生陪着去房间,或者就是去柜台退房离开的客人,没有人直接出入啊。难道这些人里面有军统的人?至于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跟踪的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我不太清楚。主任,属下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李士群说道:“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有话就说。”
“是。主任,周成斌事先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否则哪里还需要安德森冒险报信?所以泄密的只能是那个卧底,安德森和别人有过接触,那又有什么?关键的是在您说的那个时间段,有没有76号的人和他接触过。”
老钱心中大为不满:刘秘书这是怎么了?这话岂不是说奉命监视安德森的人嫌疑最大?你自己是李主任的亲信,自然不怕。我们怎么办?拘于身份不够,又不敢开口辩解。平川新野插话道:“李主任,刘秘书说的对,不过接触有两种:直接接触和间接接触。直接接触……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是间接接触,比如说在三零三房间留下文字等东西。”
老钱出了一身冷汗,这话如果成立,等于嫌疑范围只有他们留守在大东亚旅社舍里的四个人,他不得不鼓足勇气说道:“安德森是英国人……”
刘泽之一瞪眼,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留守的四个人懂英语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是不是说我是那个卧底啊?”
“刘秘书,我没那个意思……还是您发现的安德森丢弃在房间里行李,您怎么可能有问题?”
“行了,老钱,你先出去吧。”李士群参加过英国领事馆庆祝英国王后生辰的晚宴,知道安德森精通中文。
老钱怏怏离去,不仅没有洗清嫌疑,还把刘秘书得罪了,这可怎么好?
刘泽之看了看手表,说道:“主任,一点了,您该用午餐了,属下去准备。”
“好吧,顺便弄点吃的就行。”
刘泽之起身,刚走了两步,电话铃响了,他顺手拿起电话接听:“喂,哪位?噢,山木君,怎么了?你又受伤了?什么?!发现周成斌了?跑了?你等会,我叫主任接听——”
李士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接过电话:“怎么回事?什么?你再说一遍?坐我的车跑的?你确定吗?毛人凤在车上吗?”
电话里山木龙三的声音有气无力:“属下不知道毛人凤在不在车上……车上还有什么人?不知道,没看清,遭遇的地方是江阴、南通、如皋交界的检查站,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一名警察殉职,我的左腿也受了伤……”
李士群放下电话,脸色铁青:“叫马新立过来!刘泽之,你去通知浅野一键,周成斌等人有可能逃往南通,或者是如皋,让他抽调人手马上赶赴这两个地方,全城搜查。通知南通、如皋当地警署,让他们协助搜捕!还有,把这个消息上报影佐将军。”
刘泽之赶紧出门去电讯室,门口碰到了午饭吃到一半放下饭碗赶来的的马新立,悄悄说了一句:“主任火大着那,小心点。”
马新立惴惴不安的站在李士群面前,李士群问道:“我专车的钥匙你都给过谁?”
“没敢给谁啊,任何人都没给过。”
“有没有人能从你手里拿走钥匙?”
马新立吓坏了,车丢了?不可能啊,江阴警署不可能不派人看着,就算是丢了车,也是江阴警署看车人的责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再说交代一句话给警署,不就找回来了吗?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啊。他小心翼翼的答道:“这把钥匙属下坐卧不离身,没有人能拿到钥匙,备用的那把锁在秘书室的保险柜里。保险柜的钥匙属下没有,只有刘秘书和平川君有。”
平川新野吓了一跳,这把火怎么要烧到自己身上?正想解释,李士群又问道:“车子停在江阴警署的事,都有谁知道?”
“就是跟在您身边来江阴的这几个随员,还有江阴警署的人。”
平川新野突然想起一件事,插话道:“我和段文涛也知道……”
这句话提醒了马新立,赶紧说道:“属下想起来了!昨天在门口修车的时候,平川君问过咱们自己的车去哪里了?刘秘书顺口答了一句怕太招眼,停在警署了。”
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平川新野过去接起了电话:“我是平川新野,老李啊,什么事?什么?!段文涛跑了?在哪里跑的?跑到哪里去了?车上跑的?不知道去哪了?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别和我说,我叫李主任接听,你和主任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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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潜逃
李士群接过听筒,李学惠嗫喏着不敢说话,李士群冷笑道:“段文涛跑了?”
“是,回主任您的话,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属下等三人……那个都……昏睡过去了,主任,属下实在是……”
“睡过去了?你怎么没去死?!”也没交代李学惠等人应该怎么办,啪的一声狠狠扣下了电话。
这是平川新野第一次看到李士群动了肝火,站在那里和马新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刘泽之恰好走了进来,他还不知道段文涛潜逃的事,说道:“主任,已经和浅野君联系上了,浅野君说他马上安排。也上报了影佐将军,经将军同意,用他的名义通知了南通和如皋当地的警署,请他们协助缉捕。”
李士群铁青着脸没说话,刘泽之感觉气氛不对,拿过李士群专用的仿元青花茶杯,沏了一杯新茶端过来,陪笑道:“主任,您用茶。还有件事,赵敬东说他马上就赶回……”
李士群一挥手,刘泽之猝不及防,杯翻茶倾,半边衣襟被泼的透湿,哐当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刘泽之顾不上自己,赶紧掏出手帕替李士群擦拭茶水,一边说道:“主任息怒,都是卑职等人办事不力。”
“一群没用的饭桶,丢人现眼!”
“是。”
李士群没好气的问道:“是,是,你除了这个字还会说别的吗?是什么?”
“是饭桶。”
听刘泽之自承确实是饭桶,李士群哭笑不得,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混账东西!刘泽之,你和平川君去找李学惠,不惜一切代价缉捕段文涛,记住:我要活口!”
刘泽之奇道:“段文涛?他不是被押解回……”平川新野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低声说道:“段文涛在回上海的火车上潜逃了。”
刘泽之恍然大悟:“是,属下这就去办。这家伙,原来真是卧底。主任,您看能不能发个通缉令,悬赏缉拿?”
“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缉捕段文涛,只能暗地里进行。”
对段文涛潜逃的消息,刘泽之亦喜亦忧,喜的是段文涛本来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下坐实了他就是李士群苦觅不得的卧底,自己暂时安全了;忧的是段文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估计段文涛会采取三种办法: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才是军统安插在76号里的钉子,他就等于为李士群祛除了最大的一块心病,反败为胜,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有没有可能走投无路,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更大的可能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再找机会逃跑。
平川新野想了想说道:“李主任,刚才在电话里,李学惠说他们三个人中途在一个小站下了火车,我和刘秘书必须开车赶过去。这里只剩一辆车,要留给您,我们去一趟江阴警署,顺便了解一下是谁盗走了您的专车。您看这样行吗?”
李士群摆手拒绝:“不必,丢车的事不急,你们把门口那辆车开走。老马,你去江阴警署把剩下的两辆车开回来。现在是打明牌,也不必忌讳是否引人注意了。”
二人走出房间,刘泽之说道:“茫茫人海,到哪找去?主任又不准张扬。平川君,你有什么主意?”
平川新野也不知从何入手,答道:“当然是去段文涛最可能去的地方。刘秘书,你说段文涛最可能去哪?”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对啊,他是军统的卧底,自然是去找军统上海站的人,还是不行啊,我们要是知道周成斌在什么地方,还费这么大的劲,全城戒严搜捕?算了,别想了,找到李学惠他们再说。我去换衣裳,全是茶水,怎么见人?你先给老李打个电话,别咱们到了,他们又走了。”
和李学惠联系之后,二人走出大门,赵敬东开着两辆车,带着七八个人赶回来了,彼此都有任务在身,无暇多谈,匆匆打了个招呼,刘泽之和平川新野开车离去。
赵敬东走进房间,立正敬礼,李士群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你在门口碰到刘泽之和平川新野了?”
“是,碰到他们了,他们好像有急事,打了个招呼就开车走了。李主任,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在李学惠他们所在的那节车厢里布置了八个人,这些人都是属下奉您的命令从影佐将军那里借来的。原本我还以为您有点过于……没想到段文涛真的潜逃了!主任,你真是太高明了,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主任,段文涛潜逃,证明他就是那个卧底,他会带着我们找到周成斌的。”
“但愿如此吧,说实话布置这件事之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段文涛一定会潜逃。敬东,你知道我派刘泽之和平川新野干什么去了吗?”
“属下不知,请主任指教。”
李士群叹道:“综合各方面情况看,专车丢失,备用钥匙只有刘泽之和平川新野可以拿到,他们两个也知道专车放在哪里,他们还知道安德森住在大东亚旅社,所以这二人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
赵敬东吓了一跳,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主任,请恕属下无知妄言,这太匪夷所思了吧?这两个人是您的秘书……76号成立的时候泽之就跟着您,平川君又是日本人,而且段文涛这么一跑,卧底身份可以确定了吧?”
“正因为他们是我身边的人,才不能有一点差错,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再说段文涛潜逃,不派人追捕,也说不过去,周成斌心思细腻,不把戏做足了,是不会上钩的。跟踪段文涛的影佐将军的部下由谁负责?”
“是将军手下新来的情报专员高松原田,听说此人是个老特工了,对付段文涛,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电话铃响起,李士群示意赵敬东接听,电话是76号一个行动小组打来的,这个行动组奉赵敬东的命令开着山木龙三的车,追查李士群专车的下落。赵敬东捂着话筒请示道:“主任,在距离山木君和周成斌遭遇的那家检查站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您的专车,车子被丢弃在路边,那是通往如皋的公路。他们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找个司机把车开回来,命令这个行动组去如皋继续追查。我刚才让刘泽之用影佐将军的名义通知这如皋和南通的警署协助追查,车子是弃在通往如皋的路上,但是南通也不能放松,我怀疑这又是周成斌的调虎离山之计。”
刘泽之二人开着车到了中途一个小站,李学惠在简陋的候车室外望眼欲穿,一见他们就说道:“你们可来了,急死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刘泽之下车说道:“你还有脸抱怨?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放跑了段文涛,主任发了多大的脾气?连茶杯都砸了!”
李学惠苦笑道:“刘秘书,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我放跑的?是段文涛迷昏了我们,潜逃的,好不好?下一步怎么办?”
刘泽之望着远方,为难道:“平川君,你说哪?我之前说过一种可能是他去找周成斌了;另外一种可能是他回上海了。听你说过你们当面接受了李主任的命令,马上就出发了,他应该没做逃走的准备,也许回宿舍拿枪拿钱,或者销毁证据。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李学惠赶紧插话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已经通知单位留守的人派人去他宿舍搜查、蹲守了。不过……他手里有枪,也有钱……”
刘泽之奇道:“押解之前,难道连配枪、钱物都没有收缴——噢,明白了,你们三个昏睡后,他拿走了你们的配枪和钱,对吧?奇怪了,既然搜过身,段文涛身上的强力安眠药是哪来的?我还以为从老彭那领来的这个东西未必管用,谁知道效果这么好。”
李学惠面露惭愧懊恼之色:“真让你猜对了,现在我们三个是身无分文,配枪和证件都没了,还不知道怎么交代那。唉,别提了,我按照规矩例行搜身后,都出门了,段文涛说牢房里太冷,求我让他换条厚点的裤子,我一糊涂就答应了。刘秘书你知道我是第一次押解人犯,没经验,没想起来应该二次搜身。”
刘泽之嗤的一声笑了:“我给你说,这个黑幕你可别让主任知道了,否则龙颜大怒,你吃不了兜着走!”奇怪,段文涛是卧底的最大嫌疑人,如此重要的人犯,为什么让没有一点经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李学惠带人押解?
一直在旁边看地图的平川新野皱眉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言归正传,第二种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他去找周成斌,或者说他去了军统的联络站。从地图上看山木君和周成斌狭路相逢的地方再向前开几公里,就是一个岔路口,两条路分别通往南通市区、如皋镇,刘秘书,你说咱们先去哪里?”
徐建雪在南通市区的联络站等候毛人凤,这一点刘泽之是知道的。他故作游移不定,说道:“去如皋吧,地方小,好排查。”
平川新野无可无不可:“好吧,如皋距离南通市区只有六七十公里,先去那里,找不到线索再去南通。这可真是大海里捞针。”
刘泽之笑道:“我估计十有**无功而返,如果是我,好不容易跑出去了,唯一会做的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作打算,哪还敢满世界乱转。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沓钱递给李学惠:“你们三个分分,先用着。”
李学惠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吧?反正大家在一起,我身上没钱也没关系。”
刘泽之一本正经的说道:“想得美!想把我当冤大头?所有的开销你都不管了?不是送给你的,完事了加大一分的利息还我!”
刘泽之出手一向大方,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李学惠讪讪的接过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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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二百二十章 穷途末路
七月七日下午三点,周成斌等一行人包下的那艘乌篷船已经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汪秘书走出船舱对韩老大说道:“不去南通了,改道去常熟。”
“什么?那可不行,说好了的事……”
汪秘书掏出一沓钞票,取出几张说道:“这是三百二十元,之前答应给你的船钱。”
“送你们到南通后,我在那里还要办点别的事……”韩老大信口说道,换了目的地,他当然想多要一点。
汪秘书又点出几张钞票:“这是贰佰元,给你们两夫妻加的船钱。”
韩老大贪欲已足,接过钱,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汪秘书又点出好几张钞票,意味深长的笑道:“这是一千元,给你的封口费。”
韩老大吓了一跳,封口费?什么意思?这几个人是什么人?陈劲松也走出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凭栏远望,故意伸展胳膊,活动四肢,腰间的佩枪时隐时现。
汪秘书笑的让人不寒而栗:“管好你们夫妇的嘴,送我们到常熟后,你们去南通转一圈,然后该干嘛干嘛去。有一句不该说的传到我耳朵里,我这里还有一万元的储备卷,是留着买你们性命的。听——明白了吗?”
大夏天,韩老大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忙不迭的答应:“记住了,您放心吧,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回到船仓中,毛人凤说道:“成斌,到了常熟之后,你安排一下,请潘先生移驾常熟会晤。怎么了?看样子你有话要说?”
“毛先生,上海站在常熟并没有联络点,为了您的安全,属下建议尽可能低调,过几天设法回重庆。”
毛人凤笑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干我们这一行的,风险如影随形,特别是你们在沦陷区的同志们。我此次前来苏北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只要有一线可能,必须继续。”
周成斌不再劝阻:“我们目前没有电台,这样吧,几天前潘先生在如皋郊区,劲松,还是由你出面,代表军统请潘先生移驾。”
陈劲松答道:“是,船到常熟后,我马上就去。周站长,您看是否通知在南通的徐建雪带着电台赶往常熟?而后和毛先生一起返回重庆?”
“说的不错,毛先生身边不能没有电台。”提到徐建雪,周成斌想起了郭烜,就势问道:“毛先生,郭烜的伤势怎么样了?还有——请恕属下斗胆,请毛先生法外开恩,释放孟霄杰,许他戴罪立功。”
毛人凤叹道:“我离开重庆的时候,郭烜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情况很不好。也许我把徐建雪带回去,对他会是一种安慰。叶君远也没有脱离危险,孟霄杰……等我回去了再说吧。”
刘泽之等人开车到达如皋,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如皋镇不大,开车转一圈用不了一个小时,走马观花,自然是没有任何收获。刘泽之看了看手表,把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口,说道:“吃晚饭吧,旁边有家旅馆,看着条件还不错,吃完了在那里开三间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七月八日上午八点,走出旅馆,来到隔壁的饭馆吃早点,五人在一张靠窗的位置坐定,刘泽之笑道:“吃完饭去当地警署挂个号,请他们协助缉捕。然后去南通,在南通市区转一圈,也去警署挂个号,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这番话挑明了是糊弄公事,李学惠等三人都有此意,只不过没敢说出来,听刘泽之这么说,一起频频点头称是。平川新野皱了皱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答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谁知段文涛侥幸潜逃后也来到了如皋,他知道李士群是不会放过他的,一旦被抓回去,等着他的只能是屈打成招后送上刑场。段文涛是军统叛将,深知军统同样不会放过他,如果刘泽之真的是军统卧底,为了掩护这个位置很重要的卧底的安全,对他这样的人军统只有两种处置方式:借李士群之手杀了他;或者派遣杀手直接执行纪律。总之难逃一死。毛人凤离开苏北,周成斌腾出手来,他的死期就到了。即使有三头六臂,孤身逃亡,终究难逃一死。
段文涛思来想去,只有一条生路:用自己知道的76号的内情、一些新四军目前还不掌握的情报作为敲门砖,投靠江北的新四军。他决定趁着现在日本人、76号、军统厮杀的难解难分的机会,抓紧时间潜入新四军的根据地。
陈劲松连夜从常熟出发,也到了如皋。这里有一家潘先生下属的联络站,和上次请求潘先生移驾江阴的程序一样,他需要在这里先转达毛人凤的邀请,联络站派出通讯员或者通过电台和潘先生联系后,答复他。
刘泽之等人一边吃早点一边闲聊,突然,李学惠愣住了,低声喊道:“段文涛!”
众人一起望窗外看去,果然是穿着一身半旧粗布灰色中式裤卦的段文涛,突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街角:陈劲松!
虽然陈劲松乔装改扮,众人却都认出了他,都是一愣:万没想到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如此重要的目标。刘泽之心如电转,一刹那打定了主意,说道:“两个目标都很重要,分头行动!我和平川君负责缉捕段文涛,毕竟李主任亲自交代给咱们几个的任务是抓住姓段的;你们三个对付陈劲松,先跟踪,跟踪不上就抓捕!平川君,咱们先出去。”
陈劲松已经看见了段文涛,任务在身,他不欲多生事端,故意俯身系鞋带,闪身避在两名行人后面,躲过段文涛的目光,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右一拐,进了一条小巷。
自顾不暇的段文涛并没有看见陈劲松,在他身后跟踪的影佐祯昭手下的日本特工,也不认识陈劲松。他继续向前走着。平川新野跟了上来,刘泽之落后平川新野七八步,一前一后跟踪段文涛。
走出几十米后,陈劲松发现有人跟踪,借着一家还没有开门的烟酒店的玻璃窗一眼扫去,他认出了李学惠,而且跟踪的人还不止一个。陈劲松当即决定暂时取消去联络站的计划,先甩掉跟踪再说。
陈劲松是反跟踪高手,李学惠等三人很快觉得力不从心,他一摸腰间,顿时叫苦不迭:这才想起来三个人谁也没有佩枪!赤手空拳,这可如何是好?陈劲松诈降76号,受伤后潜逃,还能击毙持枪在手的刘无、大杨、小杨三名抓捕的特工,全身而退,身手可见一斑!怎么办?现在不是能否抓捕陈劲松的问题了,而是被发现后交起火来,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
一同跟踪的一名特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低声说道:“老李,咱们三人都没枪啊,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最好能碰上巡逻的军警就好了。”
那名特工心道:碰上了又能怎么样?三个人全穿着便装,查验证件,对了,证件也没了,等费尽口舌,说服人家相信了自己三个人的身份,陈劲松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跟踪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说破,却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以这三个人的水平,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跟踪上陈劲松,何况全都起了消极怠工的心思。五六分钟后,陈劲松消失了踪迹。李学惠等人又追了一会,停下脚步,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很沮丧,暗自却也有几分庆幸,叹道:“跟丢了,唉,找部电话,向李主任汇报吧。”
陈劲松确认已经摆脱了跟踪,他思之再三:李学惠是李士群的侍卫,出现在如皋,难道李士群也来了?如果李士群来了,这里就是76号的重点搜索范围,常熟相对而言就安全了。有任何行动就等于把已经误入歧途的敌人又拉回了正途。最终陈劲松决定放弃邀请潘先生的计划,返回常熟。
跟踪了十几分钟后,刘泽之加快脚步,追上平川新野,低声道:“平川君,似乎还有人在跟踪段文涛,你觉得是敌是友?”
本来并没有留心的的平川新野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答道:“好像是,我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泽之,怎么办?”
刘泽之本来的打算是李学惠等人没枪没证件,陈劲松对付他们,安全脱身还是有很大把握的。自己和平川新野跟踪段文涛,穷途末路的段文涛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愿再落入76号手中。自己可以找机会击毙他,以绝后患。身为日本人的平川新野、李士群的侍卫李学惠等人都亲眼目睹段文涛和上海站副站长陈劲松同时出现在如皋,卧底的罪名,他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他低声说道:“应该不会是咱们的人。我刚才拐弯时,看了一眼,那几个人都很面生。你做主吧,姓段的和我有过节,我处置他,轻了重了都是错。”
这句话平川新野很认同:他也认为不会是自己人。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认不全76号的人,但是刘泽之绝大多数人都认识,再说李士群既然已经派出了身边的两位秘书带人抓捕,应该不会再派第二路人马,或者说即使派了别人,也没有必要瞒着自己和刘泽之。难道是军统暗中保护段文涛的人?动起手来,前后夹击,自己和刘泽之的处境很危险,可是不动手抓捕,万一段文涛跑了,怎么办?
外表平和儒雅的平川新野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这样的人不仅漠视他人的生命,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天皇,对自己的生命也很淡漠,他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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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自作孽(上)
刘泽之点头答应:“好,前面那条路昨天开车走过,右侧有条近路,我包抄过去。”说着,加快步伐,向右一拐,进入一条小巷。
估摸着刘泽之已经包抄到位,平川新野拔枪在手,猛跑几步,喝到:“站住!胆敢抵抗,格杀勿论!”
在平川新野动手之前一两分钟,段文涛已经觉察出了异样,他掏枪向后开了一枪,拔腿狂奔,没跑出多远,刘泽之出现在前方,连发两抢,段文涛就地一滚,虽未受伤,狼狈不堪,平川新野又追了上来,段文涛横下一条心,冲着平川新野还了两枪,平川新野隐蔽在一根电线杆后面!避过子弹,看准目标,就要还击。
隐蔽在一辆三轮车后的刘泽之也开了两枪,同样没有命中,他很清楚同时跟踪段文涛的那拨人绝不会是军统的。他想等一等,段文涛已成瓮中之鳖,最好是平川新野出手击毙。
平川新野却记得李士群要活口的吩咐,想和刘泽之配合,力争生擒对手。刘泽之看出了他的心思,只好趁段文涛对付平川新野之机,冒险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段文涛!
忽然,一发子弹击中段文涛的右臂,段文涛的枪掉在地上,有人高喊:“谁都不准再开枪!我是淞沪日军司令部特务机关的!”
平川新野将信将疑,两个人持枪跑上前去,铐住段文涛,一个人把枪收了起来,走向平川新野,两臂高举,以示无他。那人走上前来:“我是影佐将军的部下,奉将军和李主任的命令,跟踪段文涛,你们应该是76号的人吧?”说着,左手掏出证件,右手依然举着。
平川新野一手持枪,一手接过证件,仔细看了看递还给对方,收起枪,说道:“原来是高松君,鄙人平川新野,76号李士群主任的秘书,奉李主任的命令,追捕段文涛。阁下好枪法。”
这时刘泽之走了过来自我介绍:“刘泽之,李主任的秘书。”
“高松原田,影佐将军的部下。刘秘书、平川君,你们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前后也许都是敌人,却还是断然出手抓捕,其勇气和胆略,高松钦佩至极。”
刘泽之客气道:“高松君过奖了,事到临头,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履行职责。”
高松原田命令两名下属:“你们两个,给段文涛包扎一下。”转头又对刘泽之二人说道:“二位,下一步怎么办,请示一下李主任吧。”
平川新野点头道:“好啊,我看先回我们租住的旅馆吧,高松君你们来了几个人?”
“一共八个,你们有车吗?”
刘泽之答道:“有一辆,是江阴警署的车。我们三个人乘车押解,其他人只能步行过去了。”
回到旅社,平川新野拨通了长话局的电话,过了一会,才转接到李士群暂住地的电话。听完汇报,李士群命令道:“和当地警署联系,把你们所在的那家旅社包下来,我这就过去。”
李士群命令赵敬东:“这里只留下两个人,带上电台,其他的人,分乘四辆车,和我去如皋。段文涛和陈劲松同时出现,我怀疑毛人凤和周成斌也在那里。”
李学惠等三人回到旅馆,看到刘泽之等人居然抓捕了段文涛,喜出望外,上去一拳把段文涛打倒在地,猛踹了两脚,骂道:“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跑?你再跑一个给我看看?!”
平川新野喝到:“不准动手!不像话。”
有伤在身,又带着手铐的段文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说道:“老李,我知道你心里有火,我不怪你,我潜逃是为了找证据证明谁才是军统的卧底,我替他背这个黑锅还罢了,留下这个祸患,76号总有一天会毁在他手里。”
李学惠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花言巧语骗我?你把我当傻瓜了?你他妈的和军统上海站副站长陈劲松接头,被抓了一个现行,还敢狡辩!”
什么?和谁接头?陈劲松?段文涛问道:“我和陈劲松接头?这从何说起?”
李学惠按捺不住怒火,冲上去又给了他两耳光:“你和陈劲松在我们住的那个旅社斜对面接头,被我们发现,分头逃离,我们五个人十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你,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刘泽之进来说道:“老李,出来!听到没有?”
李学惠只得悻悻然作罢。走出房间,刘泽之把配枪和证件、钱都交给他:“钱混在一起了,枪我也搞不清是谁的,你们三个自己分一下,告诉他们两个,这事别让外人知道了,传到李主任耳朵里,准得挨训。分完东西过来看着人犯,再跑了,咱们谁都别想活了。”
李学惠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希望李士群知道自己如此狼狈,现在刘泽之叮嘱他不要让外人知道,这么说刘泽之当然也不会说出去了。他接过东西,说道:“我知道了,多谢,那我去了。”
平川新野用商量的口气对刘泽之说道:“李主任说他马上出发来如皋,让我们找当地警署把这所旅社包下来。刘秘书,我在这里留守,你去警署,行吗?别忘了借十来名警察过来帮助警戒。”
刘泽之一口答应下来,看周围无人,悄悄对平川新野说道:“原来李主任早有安排,段文涛潜逃是主任有意做成的一个圈套。我跟李主任两年了,说实话,还是摸不透主任的心思。还把老李他们三个吓得够呛,要犯从他们手里潜逃,追究起来,嘿嘿,牢狱之灾那是板上钉钉的。唉,你说主任连咱们都信不过,想想真是……如果早点和我们交个实底,也不至于无意中搅了局。”
平川新野打断了他的话:“别发牢骚了。唉,谁知道误打误撞惊动了正要接头的段文涛和陈劲松,坏了李主任的精心安排,又让这个该死陈劲松跑了!”
江阴到如皋只有四十多公里,一个多个小时后,上午十一点,李士群带着赵敬东等十余名随从开着四辆车抵达的时候,刘泽之刚把两层楼的旅社其他住宿的人清干净,站在门口布置警戒。看到李士群,赶紧迎了上来:“主任,您来了。这位是高松君,影佐将军的下属。”
李士群说道:“高松君,辛苦了。我们开个碰头会,刘秘书,叫赵队长和平川君也过来参加。”又对侍立一旁的李学惠说道:“你也列席旁听吧。”
众人在一间布置成临时会议室的房间里坐定,李士群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见到段文涛和陈劲松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过直接接触?”
高松原田没听明白,陈劲松是谁?他愣住了。平川新野解释道:“距离我们发现段文涛的地点不远处,陈劲松也同时出现,属下无法判断他们是接头后分手,还是正准备接头。对了,我忘了说了:高松君,陈劲松是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因为此人曾诈降,虽然当时知情人的范围并不大,不过此人潜逃后,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此次行动中他的照片也发到了各个行动组,所以76号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他。此人是军统数得着的跟踪与反跟踪高手。”
高松原田恍然大悟,答道:“原来是这样。李主任。一路上段文涛并没有和任何人联络,我现在才明白他前往如皋,就是要和陈劲松接头。陈劲松既然是反跟踪高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临时决定终止行动,分头逃离。”
平川新野站起来说道:“这么说是正准备接头。李主任,属下等人不查之下,惊动了正要接头的段文涛和陈劲松,无意中坏了大事,请您处置。”
李学惠也赶紧起身说道:“刘秘书派属下等三人跟踪缉捕陈劲松,却让他跑了!请主任责罚。”
李士群摆摆手答道:“都坐下说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错,能追踪到段文涛,说明你们还是用了心的。即使没有你们从中插这么一手,陈劲松不是段文涛,他也有可能意识到有人跟踪,从而终止接头。”
“主任对属下等体恤宽宏,属下等人感佩于心。还是刘秘书提议去如皋的,否则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刘泽之插话道:“我也就是误打误撞。”
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李士群终于相信了段文涛就是那个让他如芒刺在背的军统卧底,他说道:“赵队长,你估计目前转到如皋的行动组有几个?”
“属下估计已经有十多个了。”
李士群命令道:“再调几个行动组过来,以三十个为限。陈劲松出现在这里,预示着毛人凤等人就在附近,我已经命令浅野一键带人前来,包围如皋镇,全面搜捕。刘秘书,安排一下,二十分钟后提审段文涛,你负责记录,平川君做我的助手。高松君,请你参与审讯。平川君,你向高松君介绍一下情况。大家下去准备吧。”
众人分头准备,李士群叫过李学惠:“你去找间房子,布置一下,缺什么东西就去警署借……明白了吗?”
段文涛被带到了临时审讯室中,房间里除了三张桌子,还有一张去掉了被褥的木质光板床,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李士群冷冷一笑,说道:“段先生,你玩的这一招借被抓捕之际,假意受刑不过,反水投诚,就势卧底,居然瞒过了我的眼睛,在76号潜伏一年多了,李某实在是敬佩。”
段文涛知道今天怎么说李士群也不会相信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李士群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如果刘泽之真是那个卧底,他以后不可能不行动,那个时候,李士群想起他的话,就会幡然悔悟,挖出真正的卧底,自己死了,尚能借刀复仇,这条命也不算死的毫无价值。
段文涛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李主任,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我了。但是我还想说几句:我不是那个卧底。我没有证据证明我自己不是:军统给我加的罪证太像是真的了。我不怪您,换个人也会上当。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别人是,更没有奢望您能留下我的性命。但是,我还是想多说几句。”说着,他瞥了一眼刘泽之:刘泽之埋头记录,神色如常。
“我洗耳恭听。”
段文涛答道:“谢谢您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李主任,您想过没有:以我的身份,很多情报我是不知道的,很多事情我是做不了的。我知道你会认为我也许还有同伙,也许我用的手段您不清楚。所以我不想多说了,我死后,那个卧底不可能就此不行动,将来如果又因为内部泄密,贻误战机,败在军统手下,希望那个时候您能还我一个清白。”
李士群点头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也记住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李主任,我们总算相识一场,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善终,一个体面的死法。”
李士群笑道:“没问题,我并不是一个嗜血的人,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别说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给你一笔重金,放你远走高飞都不成问题。一怎么才能找到毛人凤和周成斌?二你知道的军统上海站的联络点;三你知道的上海站其他人员的掩护身份、姓名、联络方式。”
段文涛苦笑道:“李主任,我不是不想告诉您,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打死我,我也编不出来。唉,听天由命吧。”
“那就不能怪我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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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自作孽(下)
李学惠带着两名打手,把段文涛四肢绑在了那张木板床上,拿过一沓质地细密、旧式房屋用来糊窗户的高丽纸,取过一张用高度白酒浸透敷在段文涛的脸上,随即又敷上两张。段文涛口鼻不能呼吸,四肢痉挛,痛苦的挣扎着,平川新野示意打手暂停,二十几秒后,揭下三张高丽纸。
平川新野问道:“怎么样?感觉如何?想不想说点什么?”
段文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几分钟后才答道:“我不是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弄死我,我也编不出来,给我一个痛快吧,求你们了……”
平川新野冷笑道:“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继续。”
两名打手这一次一共敷上了四张高丽纸,段文涛被捆绑着的四肢拼命挣扎,震的木床咔咔作响。一分多钟之后,眼看着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平川新野才示意打手揭掉高丽纸。段文涛口鼻出血,陷入窒息昏迷。平川新野命令道:“泼醒他!”
早就准备好的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当头浇下,段文涛渐渐有了意识,他深吸了几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飞溅,触目惊心。段文涛缓过一口气,声音沙哑说道:“我要见影佐将军,见不到将军,我什么都不会说……”
平川新野看了一眼李士群,李士群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川新野说道:“见影佐将军?没问题,只要你先招出一切,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将军。”
段文涛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平川新野等了一会,说道:“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大敌当前,没时间和你废话!你说不说?好,继续用刑!”
段文涛突然拼尽全力喊道:“李士群,你假公济私,挖大日本帝国的墙角,敛财自肥!包庇真正的卧底!我有证据,我要向影佐将军控告你!你这是栽赃!是陷害!”
闻听此言,平川新野有点不知所措,李士群示意刘泽之出面。
刘泽之起身走到段文涛面前,冷笑道:“谁是真正的卧底?你指的是谁?是我,对不对?你有证据吗?没有对吧?如果你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你没有证据,可是我们有:郭烜带人袭击赶赴庆功会的山胁正隆将军,你第一个冲上二楼,却还是让他安然脱逃;你带人围捕龙瑞康,龙瑞康自杀,还搭上了田队长的一条命!你和军统卧底杨君合演苦肉计,妄图闯出76号,是我奉李主任的命令,击毙了他;新施百货,你有意纵放军统翟岩民和另外一名同伙;押解你回76号受审,你居然中途潜逃!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保命吧?更大的原因是要和陈劲松再次接头,掩护毛人凤和周成斌逃跑,你对军统很忠心啊。谁栽赃?我要是卧底,我就应该放跑你,以求死无对证,还会千方百计把你抓回来让你指证我吗?是你不自量力,妄图栽赃我!好在主任英明,才没有中了你的奸计!”
“再次接头?和陈劲松?这怎么可能?刘泽之,你胡说!我从来没有和他接过头,更别说什么‘再次’了!你说的那些有的不是我的责任,龙瑞康的房间我是去过,可是你也去过。有的只是工作失误。”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没接过头?好,我给你证据,老李,把他和陈劲松在意诚商贸公司门口接头的照片拿给他看,好让他心服口服!”
李学惠从主审桌上拿过两张照片,一张一张的给段文涛看,说道:“你不会说你不认识这个人吧?虽然乔装改扮,可他就是陈劲松!你从意诚商贸公司出来,马上和他接头,你是什么人,还用得着说吗?”
段文涛这才知道军统早就设计栽赃了他!他万念俱灰,哈哈大笑,笑声犹如夜枭长鸣,恐怖阴森:“哈哈哈哈,刘泽之,你和陈劲松是一伙的,联手栽赃我!他不就是你抓的吗?你抓了他,他才有机会诈降!”
刘泽之怒道:“我抓陈劲松奉的是李主任的命令!如果你要怀疑,也应该怀疑倪新,陈劲松是从他手里跑的!你为什么不怀疑他?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他不仅刚立下大功,还是小野将军的乘龙快……你觉得栽赃我,容易一点,对不对?”
“卧底?对,我是卧底,你也是,倪新也是,大家都是!!哈哈哈——”段文涛陷入了半疯癫状态。
“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企图侥幸过关!你想见影佐将军,不就是想用意诚商贸公司的事抹黑李主任的清誉吗?意诚商贸公司是叶时文先生出资办的,赵敬东出狱后无所事事,李主任体恤旧部,介绍他到那里供职,有什么错?赵敬东潜往重庆,立下大功,他担任76号行动队长,是影佐将军亲自点了头的!你想见影佐将军,好啊,将军的情报专员高松君就在这里,他可以代表影佐将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刘泽之走到和李士群坐在一起的高松原田面前,提高了声音说道:“高松君,人犯有话想对您,影佐将军的代表单独讲,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们可以回避!”
高松原田无论是军衔,还是职务、资历都不能和李士群相比,怎么能开口让李士群回避?何况他带人一路监视段文涛,也看到了刘泽之、平川新野抓捕段文涛时的奋不顾身。审讯之前,平川新野又给他讲了其他的人证物证,在他心中已经确认了段文涛的卧底身份。当然不会趟这趟浑水,得罪李士群。他摇头道:“即使影佐将军在场,76号的事,自然也应该由李主任做主。我和此人无话可说,继续审讯吧,不要中了军统的缓兵之计。”
李士群示意继续审讯,李学惠又拿过一张浸透白酒的高丽纸,段文涛徒劳的挣扎着,恐惧让他五官变形,面目狰狞。李学惠哼了一声,毫不手软,把高丽纸敷在段文涛的脸上,还用手仔细的摁实抹平,以便让受刑的人呼吸更加困难,加重痛苦。
又是四张高丽纸闷在段文涛脸上,揭掉后平川新野长叹了一声,摇头道:“怎么样?感觉如何?唉,一个人因窒息或者溺水而死,只有一次痛苦,而你,却有幸无数次品尝濒临死亡的滋味。招了吧,你迟早扛不住。退一万步说,你扛住了‘跳加官’这一种酷刑,扛得住电椅的折磨吗?你的位置太重要了,不管你的意志力有多坚强,我一定要撬开你的嘴!所以——你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一句话提醒了李士群,他命令道:“刘秘书,你开车回上海,把电椅运过来。”
刘泽之放下手中的笔,应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段文涛欲哭无泪,他不是不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别去!我招,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说!”
李士群有点失望,这个让他无数次不能安枕的卧底也不过尔尔。他赶紧问道:“你是不是军统派来的卧底?”
“是,我就是那个卧底,李明华死后,军统派我假意被捕,受刑不过,投降,卧底……”段文涛知道这些话一出口,等于亲手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他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李士群命令道:“把他解下来,给他搬一张凳子,让他坐下说。对了,别忘了给他戴上脚镣手铐。”此人太重要了,李士群不敢掉以轻心。
李学惠带人从木床上解下段文涛,给他砸上一付从警署借来的十八斤重的连手铐的工字型死刑犯专用重镣。
段文涛坐在凳子上,迷茫散乱的眼神渐渐又聚在了一起。李士群示意平川新野继续审讯。平川新野笑道:“段先生,我们继续吧。你是怎么向安德森报的信?”
“我趁你不备,把情报送给了路上经过的一家军统联络站,他们去了大东亚旅社,至于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段文涛信口说着:“给我一杯水,可以吗?”
“当然可以,去给段先生倒杯水。”
李学惠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大木碗,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段文涛。平川新野问道:“那家联络站的地址?”
段文涛喝了两口水,没有回答,又喝了几口,平川新野耐着性子等着。段文涛几口喝干了木碗中的水,放下木碗,看着李士群,凄然一笑,又看了看周围所有的人,最后,盯着刘泽之看了半天,在人前,刘泽之从不表现出他的心理素质远超常人,故作被段文涛看得很不自在,勉强一笑,低头回避,不敢和段文涛对视。
段文涛说道:“我输了,我早该死!第一次被你们抓住的时候,死了有多好……现在我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李士群感觉不对,正要开口,段文涛猛一用力,咬舌自尽!
李士群喝到:“撬开他的嘴!!”
站在段文涛身后的李学惠左手扼住他的脖子,右手拼命想掰开段文涛的嘴!无奈晚了一步,鲜血从段文涛的嘴里流了出来……平川新野喊道:“我去叫救护车!”
李学惠用手试了试段文涛的颈动脉,说道:“没用了,来不及了……”
李士群颓然坐回椅子上,就这么死了?这个他找了将近两年,几乎怀疑过身边所有的人,噩梦连连的对手,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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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重逢(上)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还是高松原田这个外人首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迅雷不及掩耳,李主任,军统的这个卧底如此强悍……大家都没有想到,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尽力了,您看需不需要向影佐将军报告?”
李士群回过神来,命令道:“当然要向将军汇报,高松君,辛苦你了。敬东,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说完,起身离开房间。
回到房间,李士群挥挥手命令其他人离开,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发呆,这一刻,他心里空落落的,并没有挖出卧底大功告成的喜悦。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有了,当你苦苦的追寻猎物落入陷阱,你会发现失去对手有一种另类的难与人言的寂寞。
十几分钟后,李士群叫来了刘泽之:“刚才段文涛提到了意诚商贸公司,高松原田也在场。叶时文刚来上海,和赵敬东连个办交接的功夫都没有,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
刘泽之想了想答道:“不好说,走之前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搬走仓库,把钱提走,注销了账户,其他的……要查账才能知道。”
“赵敬东走不开,你开车回趟上海,仔细检查账目,该销毁的销毁,必须留下来的,犯忌讳的地方做本假账。唉,宦海波谲云诡,不能不预作安排。”
“是,属下明白。走之前我会和赵敬东商议,办妥后如果您还没有回去,我再赶过来。主任,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夫人吗?”
李士群想了想答道:“告诉她我很好,不用惦记。”
七月八日下午四点,刘泽之开车从如皋出发赶回上海,二个小时后,途径南通,不由得想到了徐建雪,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里?这一走,也许就是永别了。陈劲松为什么会出现在如皋?李士群的专车弃在通往如皋的路上,是周成斌的声东击西之计?还是毛人凤等人就在如皋?段文涛死了,留下了一句话“我死后,那个卧底不可能就此不行动,将来如果又因为内部泄密,贻误战机,败在军统手下,希望那个时候您能还我一个清白”
是啊,自己以后不可能不行动,徐建雪走了,以前借助所谓的暧昧关系,紧急时候,可以互通款曲,葛佳鹏的联络站却没有这种便利,自己的处境更困难了,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一日不死,就一日不能放弃职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黑云翻滚,慢慢向这边袭来,四五个艳阳天后,苏北将迎来一场暴雨。刘泽之不由自主的在一家不大的饭店门口停下车,南通,那个温婉如水的女人,曾在这里驻足,也许她还在这里?六点了,先在这里吃点饭吧。
刘泽之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把油纸伞,忽见前方一个女人站在路边,脸朝南望着远方,她是在雇车吗?风吹起了她的真丝齐膝七分袖旗袍,刘泽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
刘泽之这才想起看了一眼门牌号,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中的缘分,他停车的这个地方,距离周成斌告诉他的南通军统联络站只差着六个号码。他身边的男人应该是军统南通联络站的吧?周成斌曾说过毛人凤回重庆的时候,会带走徐建雪,这么说毛人凤离开的时间到了。
刘泽之重又上车,犹豫着,风越来越大,侧面看去,风中的身影愈加纤细柔弱。相见争如不见?一会,一辆三轮车停了下来,徐建雪把一个箱子放了上去,自己一个人上了车。
刘泽之眼看着三轮出发,眼看着三轮消失在风中。
几分钟后,他不由自主的调头追了上去,无意识的拐了两个弯,几分钟后,那辆三轮居然又出现在视线里。刘泽之加速把车停在了三轮前面,下了车。
徐建雪既惊且喜,对车夫说:“碰到一个朋友,我和他说两句话,请等我一会。”
“小姐,快一点吧,马上要下雨了。”
刘泽之递给车夫几张钞票:“谢谢你,车子我们不用了,我送这位小姐。”拎着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对徐建雪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车上,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车辆行驶到一家两层楼的旅馆外面,刘泽之减慢车速围着这家旅馆转了一圈,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去见毛先生?”
刘泽之是徐建雪的直属长官,按照纪律,有权过问她的一切行动。“是的,周站长让我把电台带过去。”
“他们现在在哪里?”
“常熟。”南通与常熟一江之隔,乘船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刘泽之在距离旅馆百余米的地方的地方停了车:“你带着电台,拿着后备箱里那个黑色公文包,在这里下车,如果有三轮经过,先雇好一辆等我,我最多半个小时一定过来找你。”
徐建雪下车拿出电台,刘泽之突然又道:“建雪,别忘了拿把伞。”
“我知道,你去吧。”
刘泽之开车来到旅馆前门,服务生赶紧迎上前来拉开车门,刘泽之从后座拿出一个手提箱交给服务生,来到前台,递上证件:“给我开一个一楼清净一点的单间。”
服务员接过证件一看,难怪此人有私家汽车,派头还这么大,原来是76号的,这样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陪笑说道:“一楼最里侧的单间正好空着,先生您就住那里吧。”
“好,替我照顾好汽车,还有,任何人不准来打扰。”
“是,是,先生您放心。”
两名服务生安排好洗漱用品、开水,挂好“请勿打扰”的牌子,接过刘泽之递来的小费,点头哈腰的说道:“您休息吧,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话,如果您不叫人,保证没人敢来打扰。”
服务生走后,刘泽之换了一件黑色帆布带帽雨衣,戴上一副宽边浅茶色墨镜,拉散被子,拉上窗帘,而后掀开窗帘,打开窗户,跳出房间,回身收拾好窗帘,关上窗户,助跑两步,翻出围墙。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冒险觐见毛人凤,最大的原因是他不知道毛人凤现在身在何处,徐建雪的意外出现给了他一个机会。
徐建雪已经雇好了一辆三轮,二人上了车,刘泽之说道:“宏泰码头。”
雨点已经开始掉落,三轮支着雨篷,两个人坐在一起略显拥挤,不敢有身体上的接触,只能正襟危坐,尽量少占地方。刘泽之有点不自在,干嗽两下,没话找话的说道:“你不问问我要带着你去哪?就不怕我把你拐出去卖了?”话一出口,就觉不妥,罗敷有夫。
徐建雪却自然的多,笑道:“你问过我是不是要去见毛先生,自然是和我一起去常熟。”
“唉,你太聪明了。毛先生曾说过想见见我,恰好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利用。”
徐建雪有一刹那的失神,看着远方的雨雾,幽幽开口:“我和郭烜分别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雨天,当时以为只是小别,谁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夸我聪明,不过比你多了一句:男人并不喜欢聪明的女人,特别是聪明的男人更是如此。”
这是徐建雪第一次在刘泽之面前提及郭烜,刘泽之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好付诸默然。
徐建雪又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决定对毛先生陈词:暂时不离开上海,继续配合你工作。”
刘泽之很惊讶,内心深处却有几分不由自主的窃喜,他暗自自责:刘泽之啊刘泽之,妄你自诩为君子,怎么可以有这样龌蹉的念头?郭烜在重庆制药厂爆炸中身受重伤,这个时候,如果能见到久别的爱妻,对他会是多大的安慰?他摇头道:“没这个必要,我能应付。”
“刘无死后,你的处境有多难,我知道的最清楚,在我面前,你没必要强撑——我想郭烜也不会反对我这么做。”
莫名的心酸涌上心间,如果天地间只有这车、这雨,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该有多好……
再长的路终有尽头,三轮停了下来:“先生,宏泰码头到了。”
刘泽之收回思绪,低声说道:“建雪,你先去买票,记住不要头等舱的,也不要相邻的座位。电台交给我,你拿着那个公文包。”
徐建雪点头下车,打着伞离去,刘泽之付完车费,拎着箱子下了车。十来分钟后,徐建雪走过来,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塞给他一张船票。刘泽之一看是八点的二等舱票,离发出按时间不到一刻钟。他拎起箱子,随着拥挤的人群上了船。
九点四十,船到常熟,徐建雪早早等在舱门口,第一个下了船,她和刘泽之不知道周成斌是怎么安排的,如果来接她的人不知道刘泽之的身份,他们会装作素不相识,等她见到周成斌,再派人来。
徐建雪站在码头三轮车夫揽客的小广场等待着,雨雾中,直到打着一把黑布雨伞的周成斌站在他面前,徐建雪才认出了他:“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其他的人不认识你,通过电话用暗语和你联络的时候,又没法说得过多。”周成斌看到徐建雪随身只带了一个黑色公文包,奇道:“电台哪?”
徐建雪没有直接回答,笑道:“我带来了一个客人,在他那里。”
“你把南通联络站的人带来了?建雪,你也是老特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行踪对他们要绝对保密吗?怎么会带人……噢,是刘泽之?他来了,对不对?”
徐建雪笑道:“周站长,我真服了你了。”
周成斌抬眼望去,不远处,刘泽之混在下船的人流中,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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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重逢(下)
周成斌叫来一辆三轮,殷勤照拂徐建雪上了车,看刘泽之走到了四五米之外,对车夫说道:“中泾镇镇口中医院。”
周成斌带着徐建雪在中医院门口下了车,打发走车夫,说道:“前面是徽州会馆,我包下了一个有单独门户的小跨院。”
徽州会馆是前后并排的两座四合院,时逢战乱,交通不便,会馆空房子很多,半公开的对外出租牟利。周成斌带着徐建雪走进三正一厢四间房的小跨院正房内,说道:“你到西间等我。”自己走进了东间。
房间内,从如皋赶回来的陈劲松向毛人凤汇报了如皋之行,看到周成斌进来,毛人凤说道:“你做的不错,那种情况下再约见潘先生,的确不妥。成斌,人接回来吗?”
周成斌答道:“接回来了,在西间休息。”周成斌叫过陈劲松,交待了几句。陈劲松很意外,笑了笑。
毛人凤命令道:“劲松,转告徐建雪,让她准备好电台。”
陈劲松点头离开房间,先找到徐建雪交代了毛人凤的命令,又对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刘泽之身份的毛人凤的侍卫说道:“周站长命令你马上出发,到这个地方和第三纵队二支队联络,请他们做好接应准备,具体命令会通过电台联系,启用第二套备用密码。”
房间内周成斌说道:“毛先生,路上建雪对我说她想征得您的同意,暂时不离开上海,继续配合八十六号的工作。我觉得她的提议有道理……虽然对郭烜失信,不过我想老郭能理解。”
毛人凤问道:“的确是她个人的意见?难得,一个弱女子,如此深明大义。好吧,我会命令台湾工作组安排,统一口径,不要给刘泽之带来麻烦。”
“提到刘泽之,毛先生,建雪带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我已经命令陈劲松去中医院门口接他了。”
“不速之客——刘泽之,对不对?这个臭小子,到底还是来了。”
中医院门口,陈劲松接到了拿着两个大荷叶包的刘泽之,他拎起装有发报机的箱子,说道:“真没想到你能来,走吧——泽之,有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今天不说,怕以后未必还有机会——对不起,刘无是为了掩护……”
“别说了!”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觉出自己态度的生硬,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你的错,周站长说的对:刘无,是为国而死的……”
陈劲松不再开口,刘泽之换了个话题:“还没吃晚饭,刚才路上碰到了一挑担卖小吃的,我买了两笼荸荠馅的蒸饺,还有镇江肴肉。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说着,到了小院,周成斌迎出房门,接过箱子,示意刘泽之去东屋。
望着屋内的灯光,刘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在重庆的日子,很多个像这样的雨夜,毛人凤在办公室里加班,自己从外面回来了前去觐见。唉,一晃快两年了,没想到还有活着再见长官的一天。近乡情怯,他止步不前,片刻之后,鼓足勇气上前敲门,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
推门而入,立正行了个军礼:“属下刘泽之,觐见长官,一别两年,您一向可还安好?”
抬眼望去,记忆中那有些孩子气的笑容不见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双眉间隐约可见忧色。毛人凤道:“没想到你能来,能在此停留多久?来,坐下说。”
“明天凌晨五点,去码头赶头班船去南通,从那里开车回上海。李士群命我提前回去处理他的私产,暴风雨中,我在南通停一夜,很正常。”
房间中有一个竹制的半旧方桌,配着四把竹椅。二人坐定,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周成斌端着一个竹制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两个杯子,先斟了一杯放在毛人凤面前,又斟了一杯放在刘泽之面前,刘泽之赶紧起身致谢:“不敢当,我自己来吧。”
周成斌笑道:“你是客,应该的。”
“周站长此言错了,我怎么会是客?毛先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毛人凤笑了:“泽之,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其实成斌的话也不算错,远来是客。成斌,让汪秘书准备点夜宵,你也陪我们聊一会。”
周成斌交代了几句,也坐了下来。毛人凤看着刘泽之,叹道:“泽之,这几年难为你了,也辛苦你了。”
夹杂着几分委屈的辛酸无奈,也有几分辛苦却被人所知后的释然,刘泽之强笑道:“属下为国效命,为组织尽责,分所应当,不敢当毛先生道劳。”
周成斌插话道:“泽之,言归正传,李士群现在在哪里?”
“李士群在如皋,他派人押送段文涛回上海,段文涛在火车上迷昏了押运人员潜逃,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影佐祯昭手下的情报专员高松原田暗地里跟踪监视潜逃后的段文涛,企图通过他找到你们的藏身之地。李士群虽然认定段文涛是卧底的最大嫌疑人,但是对我和平川新野——他新来没多久的日籍秘书——也不信任,作为试探,又派我们带人追捕。”
李士群对刘泽之起了疑心?周成斌不由得问道:“后来哪?段文涛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你们和山木龙三狭路相逢的地点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如皋和南通的岔路口,本想着去那两个地方转一圈,糊弄过去得了,谁知在如皋撞上了段文涛,陈劲松居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可谓是无巧不成书。我当时派被段文涛偷走了配枪和证件的李学惠等人追捕陈劲松,我和平川新野抓捕段文涛,原来的打算是击毙他,没想到高松原田等人冲了出来,段文涛被生擒。后来的刑讯中,他扛不住酷刑,咬舌自尽。”
周成斌又问道:“据你所知,此次围捕,军统的损失有多大?毛先生的准确行踪究竟是如何泄密的?”
刘泽之脸色凝重:“翟岩民死了,死在新施百货正门口;还有从乌巢禅寺密道中逃离的人,无一幸免。其他的情况我暂时还不掌握。毛先生,倪新去重庆,不仅炸毁了我们千辛万苦运回去的盘尼西林生产线,我怀疑他还发展,或者启用了李士群之前安排在局本部内的一个卧底,搞到了局本部发给上海站的密电,更为不幸的是密电被影佐祯昭带人破译了。”
翟岩民死了?周成斌悲从中来,息烽集中营会见室内,看到自己双手满是伤痕,翟岩民背过身去悄悄拭泪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毛人凤问道:“介慧他们无一幸免?唉,这么说跟着我从重庆来的两个人也殉职了?新施百货正门口,只死了翟岩民一个人?”
“是的,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安全撤离了。当时我就在现场,可是和以前发生过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救不了他,眼睁睁……对不起。”
这么说戴如应该是安全的。毛人凤安慰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尽力了。”
周成斌建议道:“毛先生,请您密令有关部门秘密表彰段文涛,坐实他军统卧底的身份。”
毛人凤点头道:“说的不错,事情要做到恰到好处,过犹不及。既要传到局本部李士群那个内线耳朵里,又不能太招摇。泽之,你目前的处境如何?李士群对你还有怀疑吗?”
“我想暂时是安全了,不过段文涛临死前在李士群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李士群生性多疑,对他来说:怀疑是绝对的,信任只是相对的。毛先生,属下奉命卧底76号,却一再违反潜伏纪律,为了私仇,一时冲动,曾作出过冲动杀人的不智之举;也曾未奉命令,协助郭烜私自营救周站长。今日当面请罪,请长官责罚教训。”
“哼,原来你也知道是冲动,是不智!你身处虎穴,稍有不慎,就可能赔上性命。就算不爱惜自己,任务怎么办?为了保护你,多少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盼你从此后能吸取教训,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再三思。”
想起杨君,还有孔文清、乐奕……一阵酸楚涌上心间,刘泽之诚恳认错,并劝谏道:“是,您的教导,属下记住了。毛先生,李士群并不知道您在常熟,但是属下还是想劝您一句:请尽快离开苏北,返回重庆,这里步步杀机,万一……您要是出了事,属下等人百死不足敝其辜。”
这几句话说中了周成斌的心事,他就势劝道:“毛先生,泽之说的有道理,请您三思。潘先生那里属下替您走一趟,我想潘先生一定会谅解的。”
“不行,成斌,你给潘先生发报:如果条件许可,我亲自去他的驻地拜访。”
周成斌无奈的答道:“我这就去和潘先生联系。”
周成斌离开,房间内只剩下刘泽之和毛人凤,刘泽之这才进谏道:“毛先生,属下知道国统区的西药供应很匮乏,并不是属下等人斗胆抗命: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再搞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无异于飞蛾扑火,请您三思。”
毛人凤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答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暂时搁置,戴老板那里我来想办法交代。”金蝉计划启动在即,这个时候毛人凤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谢谢长官体恤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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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己知彼
汪秘书端来了夜宵,以前在毛人凤身边的时候,汪秘书是负主要责任的机要秘书,刘泽之很多时候就是给他当助手,起身道:“老汪,好久不见。”
汪秘书放下夜宵,拍拍刘泽之的肩膀:“臭小子,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干得不错。”
“名师出高徒,这都是你教诲之功。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没有上海站同仁几次舍命掩护,我早就暴露了。”
毛人凤答道:“行了,别互相戴高帽了。你知道就好,他们不是为你而牺牲,而且因为你的位置太重要了。老汪,一起吃点吧,很丰盛啊。”
“是泽之在路上买的。泽之,这些地方你是最周到的,记得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毛先生常说没有你在身边,什么都不方便。”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周成斌坐过的位置上。
刘泽之笑道:“那是毛先生抬爱。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父母总是惦记远走天涯的游子,而忽略了在身边承欢的孝子。”
毛人凤说道:“泽之,边吃边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谈谈76号吧,上海站即将扩编为军统上海分局,今后江浙,特别是上海,将会是我们和日伪情报战的主战场。”
“是,76号编制是一队三处一室,还有一个直属李士群管辖的技术鉴定科。田中胜荣回日本受审,倪新继任情报处长,行动队的代理队长是赵敬东。除此之外,还有编制在日军司令部,却归属李士群指挥调度的日本宪兵队,和山木龙三的特务组,说是一个组,地位和各个处室平行对等。”
毛人凤说道:“倪新?军统在他手下颜面尽失,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戴老板答应供货的那几家军医院交代,先说说这个人吧。”
“此人以前是李士群的机要秘书,留学日本十多年,是小野平一郎未来的乘龙快婿,和李士群……似乎也有点很特殊的关系。为人表面斯文腼腆,实则机敏干练,善良有底线、学识、涵养都很好。”周成斌恰好进来也听到了这番话。
刘泽之对倪新居然会有如此正面的评价,毛人凤笑笑,又道:“赵敬东哪?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成斌,你来的正好,这些人都是你的对手,也坐下听听吧。”
“赵敬东是跑江湖的出身,性情狠毒,对自己人却很讲义气。李士群曾把他送进监狱里关过大半年,不过此人对李士群有一种孩子气的愚忠。”
毛人凤奇道:“孩子气的愚忠?这话怎么说?”
“李士群重用他,他感激,尽忠效命;李士群疏远抛弃他,他委屈,却不会心生怨望,更不会有二心。无论怎么样,李士群在他心中都是凛然不可犯的。”
毛人凤笑道:“这种感情很奇怪,难为你能解释清楚。”
刘泽之很郑重的答道:“很简单,因为我对毛先生,也是这种感情。”
毛人凤微微有些动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说了两个字:“胡说。”
周成斌插话提醒道:“泽之,第一次听你谈起76号的人,没想到有如此正面的评价。那两个日本人哪?”
刘泽之答道:“浅野一键是个武夫,不足为虑,山木龙三……”这个名字触动了刘泽之的心结,他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私人好恶误导长官:“以前是外科医生,一个很优秀的特工。至于评价……”刘泽之突然笑了,说道:“周站长,你知道倪新和山木龙三,还有死了的田成羙,是怎么评价你和郭烜的?”
周成斌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倪新说你和郭烜是一诺千金的正人君子,田成羙认为此言不虚,山木龙说有你做对手,是他的荣幸。”
得到不共戴天的对手如此评价,周成斌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毛人凤放下筷子,说道:“你们倒是惺惺相惜,别忘了,因为这个倪新,孟霄杰还被关在息烽集中营里,我离开重庆的时候,郭烜和叶君远还没有脱离危险。汪秘书,收拾一下,把你带给泽之的东西拿过来。泽之,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是想为孟霄杰求情吗?”
对毛人凤,刘泽之知之甚深:孟霄杰还有用,关押一阵子就会找个名目释放。他答道:“属下离开局本部快两年了,不了解情报,不敢为孟霄杰求情。不过属下想为李智勇说句话:他虽然招供,那是因为76号对他使用了致幻剂,请毛先生还他身后清誉,告慰亡魂。”
毛人凤长叹道:“你的话我会考虑——你看看这两样东西,离开重庆后汪秘书一直随身携带。”
桌子上居然是刘泽之的全家福,和那枚祖传的翡翠玉佩……刘泽之拿起照片,手指轻轻拂过,无语凝噎……
许久,强笑道:“谢谢毛先生体恤,请汪秘书继续代属下收藏,如果赶走了日本强盗,属下有幸活着回到您的身边,自会收回;如果属下殉职,条件许可的话,请您为我立一座衣冠冢,埋了这两样东西,拜托了。”
汪秘书安慰道:“怎么倒惹你伤起心来?好,我替你收藏。泽之,得知刘无为国捐躯,我们都很惋惜,毛先生密令追授刘无为**少校,将来适当的时候入祭忠烈祠。”
刘泽之很感动,起身说道:“谢谢毛先生,属下感同身受。”
陈劲松进来报告道:“毛先生,潘先生的回电来了。”
毛人凤接过来看罢,命令道:“成斌,你去安排:明日凌晨六点出发,前往潘先生的驻地,与之晤面。然后从那里直接返回重庆。泽之,今日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没有别的话嘱咐,只有两个字:保重。”
“谢谢长官关怀,请毛先生您也为国珍重。快十二点了,您安置吧。”
“好,成斌,你和泽之谈谈金蝉计划。”
兄弟彻夜长谈,,凌晨五点,天色微明,周成斌送刘泽之到院门口:“泽之,一路保重。我派建雪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十天后返回上海,那时再和你联络。这些日子保持静默。”
“我知道,我交给你的那几张有李士群签名、盖有76号公章的空白公函,切记只有一个月的有效期,用不上的必须销毁。毛先生还在休息,我不惊动了。安全护送毛先生离开,责任重大,你也要多保重。”
目送刘泽之消失在晨曦里,回身看见毛人凤立在窗前,周成斌走进房间汇报道:“毛先生,泽之走了,没敢惊动您。”
“我看着他走的。成斌,准备一下,出发去潘先生的驻地。”
七月九日上午十点,刘泽之回到上海,直接开车去了李士群的公馆,对娘姨说道:“叶先生还住在公馆吗?夫人在吗?”
“叶先生昨天搬到意诚商贸公司里住了,夫人在小客厅会客。”
“那你回禀夫人,李主任有话命我转告。我先去换件衣裳。”
刘泽之来到小客厅,除了叶洁卿,在座的居然还有倪新。见到刘泽之,倪新起身笑道:“没想到我也在吧?我比你早回来两个小时。”
“还真没想到,你这一走,一个多月了吧?夫人,您好,主任让我转告:他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惦记。主任派我提前回上海,和公司新上任的叶先生办交接。对了,我陪主任离开上海前托付叶先生转交给您的东西,您查收了吗?”
叶洁卿笑道:“收到了,也核对了,没问题。泽之,你办事一向周到。”
刘泽之笑了 “夫人您总是夸我,不像我们李主任,隔几天总要教训我一次。”
叶洁卿替李士群解释:“那是没把你当外人,他就是那个脾气,你们有什么不知道的?对外人,轻易不说一句重话,对自己亲近的人,才肯教训。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好说,估计还得几天吧?主任现在在如皋。”
叶洁卿有点奇怪,问道:“怎么又去了如皋?算了,我也不问了。泽之,时文是我堂舅舅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不仅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去国十年,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更是隔膜,泽之,你要包涵指教他。”
“夫人,您太客气了,包涵不敢当,指教更谈不上,我哪有这个资格?叶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尽力。”
叶洁卿问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有事要出去,你们忙公事吧。”
叶洁卿走后,倪新答道:“泽之,还没吃午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娘姨端进来两份扬州炒饭和一盘什锦烤麸、一盘樟茶鸭。倪新说道:“再给我们炒个青菜就行了。泽之,抓捕的情况怎么样?都有谁落网了?”军统局本部和上海站联络的密电是倪新设法搞到的,他当然关心能否抓到毛人凤和周成斌。
刘泽之一本正经的答道:“这我能告诉你吗?事涉机密。除非……”
“除非什么?说来听听。”
“除非你告诉我你在重庆是如何炸毁军统的那条生产线的。”说着,刘泽之噗嗤笑出声来:“好久没人和我斗嘴了,你回来了就好了。”
倪新无奈的笑笑,又道:“老赵和你关系那么好,重庆的事,他没和你说吗?”
“唉,老赵不是当初的老赵了,人家现在是行动队代理队长。哎呀,你们一个是行动队长,一个是情报处长,看样子我也得想办法搞个官当当。”
“没正经。泽之,和你商量点事:你那栋房子还空着吧?反正你也不住,俗话说‘人不住鬼来住”,你租给我吧。”
刘泽之摇头道:“不行,那房子太小,档次也不够,你就罢了,人家小野鹤子是千金小姐,就算下嫁给你,也不能如此委屈。”
“想哪去了?谁说我要成家?我有别的用,我租房子是给一老一少祖孙俩住,他们的身份,你就别管了。时间太紧,我实在是没工夫满世界去找合适的房子。”
“行,没问题。钥匙在办公桌抽屉里,今天没时间过去,明天给你。”不是为了自己结婚,那么一定是为了公事。能让倪新出面安排住处的人会是谁?他不能不预作安排。
倪新为难道:“明天?明天我五点出发去如皋,这样吧,我安排个人找你取。”
“呵,这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刚回来不好好歇几天?要不你等我两天,忙完手头的事咱们一起回如皋?”
“算了吧,你忙你的,我不等你了。”
刘泽之答道:“随你吧。你让你的人明天中午到我那栋房子里找我,我要收拾一下,有些东西要拉回宿舍。我不吃了,约上叶先生一起去趟银行,下午还要去仓库看看,这些日子一挡事接着一挡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
七月十日中午十二点正,76号情报处一名情报员到刘泽之的家中取钥匙。刘泽之说道:“给你钥匙,先帮我把这几个箱子搬上车。这套房子我也好久没住了,唉,一直是我弟弟刘无一个人住,水电煤气,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你们多费点心。”
下午,刘泽之处理好意诚商贸公司的账目,向叶时文做了交接,而后准备回如皋,恰在此时接到了平川新野的电话:“刘秘书,你在就好了,李主任明天中午回上海。你安排一下。”
“真巧,我刚到办公室。你要晚说一步我就出发赶回如皋了。主任是临时回来办事,还是事情结束了?都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是回去办事,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大家都回去。做好例行的日常准备就行了。对了,李主任交代让你去一趟日军司令部,找内保组组长江崎君把温处长等三人接回来。”
放下电话,刘泽之松了一口气,悬了将近十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士群回上海,同时并没有传来什么大人物被抓获的消息,说明毛人凤、周成斌等人终于安全撤离了。
大家来贴吧坐坐,如果来的人多,沉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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