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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章 北伐(四十八)

    千年古都,活生生的一幅清明上河图就在眼前,尽管落入了金人手中一百多年,大致上还是保持了许多北宋时期的建筑特点,就连架在汴水上的单孔大拱桥都充满了原汁原味的。

    沧桑感。

    后世的开封市,能追溯到宋朝的建筑不多了,因此能看到来自于十三世纪的第一手影像资料,让在座的激动得几近失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真想亲手摸一摸啊。”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瞧这河段,这乌蓬船,这脚店,这药行,这酒肆,这凉棚搭子,招牌上的幌子都有几分相似呢,难不成是百年老店?”

    “三百年,历史也不短了,要不说,我还以为是某个新建的影视基地呢,瞧这群众演员多入戏。”

    “哈哈。”

    在座的专家无不发出会心的笑声,海量的影像资料将他们带入了真实的宋朝社会,每一处细节都能在史书上找出出处,这就是考古的乐趣,刘禹体会不到也产生不了兴趣。

    一座古城对他而言,还比不上几幢砖混结构的五层居民楼来得实际,一年多以前,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临安城,他也没有完整保留下来的打算,除了砖石,大部分的木结构建筑都被他运到了琼州,然后又通过当地的仓库送回后世,专家组给出的建议是原样重建!

    因为他手中保留了所有的宫庭营造图样,以及能够完成这一建筑要求的熟悉老工匠,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刘禹对原汁原味的古建筑都不在乎,哪还有兴趣搞什么原样重建,那样的话,何必要拆了临安城还一把火给烧了,将来哪怕光复了,他也没那个打算,在一个巨大的废墟上盖一个爱国主义基地,比再建一个旧式宫廷要有用得多。

    就像他在潭州所干的那样。

    于是,在专家们的眼中,刘禹干了一件特二的事,他居然将那批建筑材料连同里面的器具和摆设,与国家交换新式大桥的建筑设计和施工方案、作案工具、工程机械、原材料等等,总价值大概在一百来个亿左右。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国家得到了一大批堪称国宝级的宋朝文物,特别是那一屋子厚厚的营造法式,属于早就失传已久的珍贵典籍资料,根本无法估算其价值。

    华夏路桥集团为得到了一笔超过百亿的巨额大单而欢欣鼓舞,第一条预制钢梁在轧钢车间制造出来,精度达到了丝级以保证最后的成品严丝合缝,计算机制图让它们在下线之前就做出了精确的工程模拟,重载车辆会将这些钢制部件送到施工场所,富有经验的工程师指导同样富有经验的施工人员进行安装,一切都在控制中完成,后世的成熟团队将这样的工程变成一个普通的搭积木游戏,在他的世界里,工匠们更多的是凭经验,这需要很长

    时间的锻炼,需要好几代人的技术积累,不过刘禹相信,至少他所拥有的条件,要远远好于共和国的历史时期,缺乏的只是时间。

    “未来,大江上至少需要三十座跨江大桥,或许也可以考虑过江隧道,无论是架桥还是挖隧道,都需要更多的技术工种,特别是能熟练掌握工程机械的技术人员,没有什么比通过实践来培训更有效率,看上去,贯穿整个广西路,让你收获了一支足够数量的初级工程队伍,接下来将是在这个基础上提高他们的技术含量,桥梁和涵洞都是很好的体验,从一些小的构造简单的开始,慢慢让他们成长起来,真是无法想像,你的作战部队只有十万人,工程部队竟然达到了五十万之多,难怪会修得这么快。”

    刘禹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或是缺少机械,不就只能靠人堆,秦始皇修长城、阿房宫,杨广修大运河,历史上每一次的治河工程,不都是这样做的,我只是利用现代化的组织方式让他们显得更有效率罢了,实际上,这五十万人里头,有百分之八十的强制性劳动者,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才是 未来的工程队,这支队伍每天都在壮大,因为在七百年前,我们的祖国几乎是一片空白,要填补这些空白,五十万人是远远不够的,高质量的建筑工程师队伍和熟练的建筑工人,会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重要工业岗位,以军事组织的要求将他们组织起来,就是一种强化和锻炼,作战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任务,就算当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威胁,凭借他们的组织度和武器装备,相信能经受得住任何挑战。”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被称为“工程兵”的原因,在不断的劳动中建立集体和合作的概念,通过准军事化的训练来强化这种概念,使这些普通的农夫慢慢变成建筑工人,这个过程其实与后世华夏的改开初期,农民工进城的伊始选择差不多,技术含量不高又容易的掌握的建筑行业,是他们最容易得到的工作。

    每隔一段时间,刘禹都会进行一次穿越,从物资的补给到资金筹措等等,大量油料成为新的补给品,为了减少他的负担,第一个油料仓库的建设已经在展开,此后还会在各处关节点建立同样的油库,为了避免这些还无法自产的珍贵油料被人拿去点灯或是炒菜,相应的保管制度也是不可或缺的,仅仅一个油料就让刘禹明白了,现代制度下的科学严谨,使得每一件事都不会是孤立的,而是整个体系中的一份子。

    除了建筑机械、工程车辆、各种各样的矿山机械、发电机组、电力设备,控制设备,还有必不可少的项目就是武器弹药的消耗了,光是进军蜀中,一支完全以轻装步兵为主的虎贲军,就消耗掉了超过五百吨的子弹、炮弹和手_榴弹,再加上翻山越岭和渡过大大小小的河流、沼泽所用掉的油料,以及必要的冬装、野战口粮等等,一次性需要补充的物资超过了一千两百吨,前后要花去四到五天的时间,接下来,他又要马不停蹄地飞到鲁省,为那里的

    忠武军补充数百吨物资,以便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帝都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为的是制订一个新的战略,争取将忽必烈集团滞留在华北,而不是像历史上一样,逃到漠北,继续为祸中原。

    “据可靠消息,他放弃了南下的大军,只带着最精锐的怯薛回京,大概在我们进入襄阳府的同时,他就过了淮河,从时间上推算,他应该还没有接到鄂州失陷的消息,那么究竟是什么情况刺激了他的行为呢?”

    刘禹停顿了片刻说道:“我推算是山东的战事,两年下来,不仅没有什么进展,反而不断地损兵折将,大都方面不得已只能请求战术指导,于是他就有充分的理由离开这折磨人的江南了。”

    “你怕他会跑回到草原上?”

    “那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一旦他发觉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可能就会拖延这个时间点,那么回到故地便是唯一的选择。”

    由于出了这样的变故,之前的战略就需要有所改变,为数五万的射声军已经不够控制那么大的区域了,需要得到忠武军的帮助,五万到八万名火枪兵,一万骑兵,一万二千五百名步枪兵,他们已经训练了超过半年的时间,缺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

    “部队进入河北路之后,明显发现阻力大了许多,小规模的袭击事件层出不穷,有点像是老美在阿富汗或是伊拉克的待遇,根据目前接到的报告,哪怕是冷兵器带来的伤害也不可小视,对于骑军部队的统计结果,过去十天的损失,已经超过了出兵以来损失的总和,无论是大宋还是我们在那里的群众基础都几近于无,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发动起来也并不容易,他们受到的压迫太久了。”

    “很正常,那里是忽必烈的基本盘,真正的核心地带,你要做好打大仗,打烂仗的准备。”

    “没那么严重,我没有人道主义的包袱,其实这样也好,在忽必烈的号召下,将所有的反动派集中到一起,更有利于我们打一场决战,把它放到河北路甚至是大都附近,都是不错的选择,要做到这一点,非他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江南的战争过程就会拖得长一点,仅此而已。”

    通常来说,越复杂的战略需要的成本越高,执行起来也越不容易掌控,专家组给他的建议是暂时不要派工作组进入河北路,而是留在河南巩固政权,以避免地方顽固势力的反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把正式的工作放到决战之后,用一场胜利作为保证,免得真得打烂地方,当然了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那也只能接受。

    于是,更多的战备物资被集中起来,源源不断地运到他目前所掌握的地区,没有了政权建设的包袱,军队反而更能发挥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国家暴力机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北伐(四十九)

    从200步的空中望下去,人体比一只蚂蚁也大不了多少,哪怕成千上万的人排出长长的队列,也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红线,那是他们帽盔上的红缨。m.www.uu234.net

    “看,铁鸟。”

    正在渡河的忠武中军将士听到上空传来的巨大轰鸣声,无不是抬起头,一台红色涂装的直八k以150的速度飞过头顶,引得人人挥手高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军中主帅的坐驾。

    军部直属亲兵指的指挥使张通若无其事地坐在打开的舱门前,两条腿在空中晃悠着,一只手还戳着一把56半,整个身体有一小半悬空,全靠单手抓着扶手,神情异常轻松。

    坐在舱壁后头的蒙就不行了,腰上绑着安全带,双手死死抓住坐椅上的铁框,连睁眼都不敢。

    机舱里一共设有22个座位,除去张通和18名亲兵,还有四个小女孩以及她自己,差了一个位子,没奈何,张通便坐到了机舱外头,看着怪吓人的。

    “那是咱们的人吗?”

    “可不是咋的,中军的旗帜认不得了。”

    “不是刚换了新装嘛,看着好小啊。”

    “想看清去张都头那里啊,拿千里镜往下看,什么都不耽误。”

    ......

    眼见几个小女孩跃跃欲试,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刘禹转头就是一瞪眼,几个女孩顿时停下了动作,乖乖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绑住。

    他转过头,第一次上手实操的雉奴戴着飞行头盔,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不过从细微的动作上,应该是有一些紧张的,毕竟这是一个重达13吨的大家伙。

    直八是华夏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从法国人那里引进的一款通用型直升机,抢险、救灾、医用、运输是其最主要的用途,经过十几年的消化,从仿制到自制,算是一款很成熟的产品,直八k又是其中较为现代化的一款,从新型的涡轴发动机到机载电子设备都是自主研发,除了一个外形,已经与早期型相去甚远,操作当然更加容易,在这种飞机上,刘禹有超过一个小时的飞行经验,只比刚刚接触的菜鸟好上一点点,为了避免机毁人亡的重大事故,他比驾驶者本人还要紧张万分。

    这货一旦摔了,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关键它还不便宜,内部调拨价就达到了四千万之巨,那得卖多少洋落才赚得回来啊。

    就在他的患得患失之中,从益都出发的直升机,先后跨过淄水、潮水、汝水、渑水和般阳路,到达了直线距离三百里的济南城,前后用时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虽然没有卫星导航,不过在飞行之前,由飞行器绘制的惯性导航图早已经完成了整个京东地区的资料汇集,因此这一次既是首飞也是验证,好在一切都很给力,远处的大地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围绕城池的元人军营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当刘禹注意到,直升机在不断地下降时,他已经知道雉奴想要做什么了,果然,地面上响起的惊呼声甚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

    当“哒哒”的步枪声响起来时,更是将这一切推向**。

    直升机飞得实在是太低了,以至于刘禹都以为她会直接降落到元人的军营里,或是一头栽倒在地面上,好在还有几十步的时候,机身在空中划出一道下弯的曲线,几乎贴着敌人的头顶抬起,一路越过密密麻麻的营帐,朝着济南城的城头飞去。

    “嗬!”

    城头上的守军目睹这一切,纷纷向他们挥手致意,欢呼声响彻全城,雉奴操控飞机斜着向上拉,猛烈的过载将机舱里的人压在椅背上,这个近似于眼镜蛇机动的漂亮曲线再一次赢得了守军们的喝采,在他们的注视中,巨大的机身渐渐拉平,笔直地朝着城中飞去。

    根据早就约定好的做法,城中的一块空地上升起几柱黑烟,雉奴将直升机飞到黑烟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缓缓下降,沉重的机身如同一幢屋子陡然落到地上,令站在下面的郑德衍等人不由自主得心中为之一颤。

    “呼。”

    雉奴解开飞行头盔,兴奋得小脸通红,与坐在一旁的某人脸色煞白形成鲜明对比,好在机舱里鸦雀无声,倒也一时并不显突。

    “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她两三下解开身上的带子,冲着刘禹一顿喊,将他到了嘴的话也给逼了回去,这种激动正是一个菜鸟飞行员应有的反应,最终他也只能和机舱里的其他人一样,笑了起来。

    “这便是传闻中的铁鸟?”

    郑德衍和城中的一干守将一点都不比他们强,就连七十岁的老爷子也是激动万分,不等那几片长长的旋翼停下来,就弯着腰跑过来,四处看看摸摸,好奇得跟小孩似的。

    “乖乖,当真是铁做得哩。”

    “那还能有假?没见下头的鞑子射箭都射不穿。”

    “哈哈,狗日的也有今天!”

    雉奴拉开舱门跳下来,又把他们吓了一跳,感情这么个大铁疙瘩,居然是宣帅在飞。

    “师傅。”

    郑德衍笑得眉毛眼睛都缩成了一团,倒不是送来的那点事物有什么用处,而是这么公然地飞在鞑子头上,视几十万大军如无物,让这些守了整整两年的守军们,一下子士气大振,这比什么支援都要强。

    “好孩子,刚听到你们要来,老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会是从天上来,来得好啊,大涨我军心民心,大涨我守军士气,真可谓雪中送炭。”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

    刘禹从机头绕过来,冲他一拱手,郑德衍看看他又看看雉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无恙,看到你们,什么恙都没了。”

    雉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刘禹才不管那么多,从机舱里拿出一瓶酒,塞到他的手上。

    “这是好酒,还是你小子晓事。”

    “那是,来见你,怎么能少了礼数呢?”

    郑德

    衍会意地点点头:“算你小子识相,什么时候把这酒变成喜酒就好了。”

    “这个么,不是在下不肯,而是人家不愿意,说还得等等。”

    “等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等够,你不用管,老夫去说她。”

    刘禹赶紧拦住:“别,小妮子心重,她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强压着反而不美,你说呢。”

    郑德衍看着避开的雉奴,叹了一口气:“就怕老夫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老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刘禹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府衙方向走,一路看下来济南城的秩序还算井然,因为没有多少百姓,显得有些冷清,所有的商铺都关着门,不过街道上很干净,并不像围困了很久的孤城,这说明当初建立的卫生清洁机制是行之有效的,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两年多以来,城中的近十万守军,死伤已经过半,余下的不到四万之数,还有一半带伤,如果不是他之前送的一批伤药,只怕一半都到不了,根据他的计划,这批守兵将编成两个厢,也就是25000人的火枪兵,做为忠武军开拔之后的留守部队,负责整个京东地区和附近州县的守备。

    这支新军将会交给原忠武军指挥使齐宝柱,再从忠武军中调出一批将校充实进去,从而完成整个京东地区军队的换血,将军权完整地转移到雉奴的手中。

    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忠武军全军已经完成了换装,中军一个厢装备自动火器,其余的几个厢也都换上了新式火枪,经过几个月的整训,全军已经初步具备了符合近代步兵操典的作战能力。

    ......

    阿塔海接到消息的时候,天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大营里的骚动预示关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手下在妄言,汉军也好,蒙古人色目人也好都是一样的表情,甚至许多人四肢着地趴地上,用最虔诚的语言向上天祷告,因为在他们看到,宋人竟然有了凭空而起的铁鸟,显然要比地上的人更接近他们心中的神。

    眼前的一切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些年的战事胶着,济南城下死尸枕籍,超过十万人再也没能回来,他相信城中的守军死伤亦不在少数,自己不可谓不尽力,将士也不可谓不用命,可是城池依然屹立不倒,京东一天天在巩固,宋人一天天在壮大,他们不光能抵抗侵袭,还有余力歼灭万人以上的骑队,如今又出现了神迹一般的铁鸟,难道当真是天意?

    没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侦骑又带回来一个难以置事的消息,邻近的般阳路、泰安州一带发现宋人的踪迹,这是极不寻常的,因为通常来说,都是宋人用尽各种方法遮蔽他们的行迹,以防止敌人的触角伸到益都方向来,沿着益都路下来,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侦骑在这样的地形里很容易受到伏击,因此他不敢放得太远,可没想到,有一天宋人会主动出击,这是要来解围了么?

    要真是那样倒也好了,阿塔海甚至有些期待这种决战,至于不用面对高高的城墙,没等他做出迎战的布署,又一个消息及时到来,南下亲征达两年之久的大汗回京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北伐(五十)

    济南府衙大堂上,刘禹向老爷子和其余的将帅介绍了新式的火枪,这种武器之所以迅速淘汰了冷兵器,并不是它威力有多大而是使用很容易,通常来说,培养一名合格的射手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神射手除了时间还需要天赋,首先一点女人就不合适了,所以雉奴这样的才是异数。顶 点 X 23 U S

    而火枪手的培养异常容易,一个农夫只需要两三个月就能熟练上手,缺乏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通过低烈度的战争很快就能弥补上这一块,僻如守城。

    守城战是最容易锻炼新卒的战场,通常一名新卒只要在首次守城中不死不跑,就能变成心理素质合格的军士,再经过个把月会迅速成长为老卒,比普通的训练过程要快上两倍还不止。

    “砰”

    雉奴手中的火枪口冒出一股白烟,大堂的门口摆着的一支烛台摇晃了一下,上半截烛身连同火苗掉了下来。

    “好!”

    郑德衍的大手拍到几案上,盘子里的汁水四溅,其余的守城将校也跟着喝起采,不过慢了半拍,雉奴将手中的火枪扔给张通,拍拍手坐回到位子上。

    “师傅叫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考你师傅?”郑德衍先是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从你发枪的位置到门口不过二十步远,以你的身手,若是换成弓矢,一定可以做到火灭,而烛身不断,对么?”

    雉奴看了一眼那盏烛台,点点头:“差不离。”

    “那就是了,你从九岁入军营开始练射箭,到如今近八年了,才练出这样的准头,那把枪呢,有没有三个月?”

    “一个半月。”

    张通插了一句嘴:“宣帅之前一直用的是自来火,就算把烛台放远一百步,她也可以做到郑帅所说的火灭烛不断。”

    “呵呵,雉姐儿的天份很高,一个半月便能枪响烛断,普通百姓三个月十发五中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以火枪的射程几近神臂弓了,难怪你们会有如此信心。”

    “新式火枪没有那么远,百步左右吧,五十步是最佳距离。”

    刘禹为他倒满酒,解释了一句,郑德衍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五十步也足够了,军中惯用的一石硬弓,能在五十步上靶已经是强手,可这样的强手,非一年以上的训练不成,还容易伤了臂力。”

    “老爷子的眼光就是毒啊,除了射程、易用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持续性,要想将枪管打得地无法射击,必须不停顿地发射一千发以上,弓箭做得到吗?’”

    刘禹举起杯子,做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从明日开始,城中的守军开始换装,这回随机运来了两千五百把火枪,先从守军中挑出一个军做为示范,由张指挥的手下当教官,一共十八人,可以直接补充为军中的各级军官,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新军新火器新战术,还要加上新的军中条例,按照射声军和虎贲军的标准,指挥以上要配备文化教员,军以上是文化教官,厢以上是文化教头,他们的主要作用是加强军中的教育程度,也就是教军士识字,还有就

    是掌握他们的思想动向,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几个将帅包括郑德衍在内全都怔住了,以他们的观念根本想不到,当兵吃粮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识字?老爷子却没有再问什么,反而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酒吃菜,酒宴散去之后,郑德衍将雉奴留下来,向她仔细询问了军中的情况,听完之后,沉吟了良久。

    “这一天总算是来了,当初第一次与你们的人打交道,这位刘先生就没有说过他是代表大宋朝廷,如今很清楚了,这支军队只能掌握在他的人手中,这个人就是你,无论是调离齐宝柱也好,还是这个劳什子文化教员也好,都是出于这个目地。”

    雉奴独自掌权这么久了,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之前就隐隐有个感觉,如今听到师傅这么一说,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刘禹的人,就是自己。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说,她会很高兴,现在却感觉怪怪的,因为刘禹不只一次说过,京东交到她的手上才会放心,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一直以来,京东地区所推行的律法也好,政权组织形式也好,都迥异于其他地区,名义上她这个京东两路宣抚使既不合法也不合理,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不仅她自己没当一回事,治下的百姓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大宋的一份子,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这里比琼州更接近地区自治,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京东路从一开始就采取了更激进的做法,已经相当接近后世红色根据地那样了。

    将直升机飞进济南城,不是为了满足雉奴的兴趣,也不光是运送一批火枪来到城里,而是将郑德衍这个定海神针从重重围困下的济南城运出去,因此,新的城守变成了齐宝柱,权力交接的第一步,有了老爷子的坐镇,才不会闹出什么风波。

    接下来,已经跨过般阳路的忠武军各厢包括多达五万人的四个厢火枪兵,一个厢的步枪兵从三个方向逼近了济南城,再加上近十万人的冷兵器辅兵,一场双方加起来超过四十万的大战一触即发。

    阿塔海的反应很快,在接到宋人进军的消息伊始,便将手头上所有的骑军派出去,在几条河流之间层层阻截,与忠武军的前锋骑军多次发生小规模的交锋,当他的人发觉即使是单打独斗也无法占到上锋时,果断地选择了后退,等到忠武军的前锋逼近巨合水,即将进入历城县境内时,突然意外地发现,元人竟然开始撤围了!

    这个结果最早是由蒙的人发现的,当飞行器将城外的画面传回来时,元人的大营里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除了那些营帐,连营门口的哨兵都不见了踪影,惊讶之下,她马上将飞行器的范围进行了调整,并加大了升空密度,多方寻找之下,这才发现元人的大军,正在分批沿运河疾退,最后的殿军已经过了东光县,那里是河间路的辖境,距离大都路只有两百余里。

    “跑了?”

    刘禹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忠武军经过了半年的整训,就是为了一举击破济南城之围,并且争取能在城下打出一个比较理想的战绩,将这二十万元军击溃或是歼灭,为日后进军大都城扫平障碍,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接招。

    “追得上么?”

    “按他们的速度,只怕是连夜跑的,要追上

    或许有希望可那样一来就深入到河间路甚至是大都路去了,只怕前路凶险。”

    刘禹也有相同的顾虑,忠武军与虎贲军和射声军不一样,无论是能力还是士气都要差上几分,哪怕他们完成了换装,毕竟实战经验不足,打这样的追击战或许会落入圈套,毕竟对方的主帅不是个庸材,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这个时代的人杰,只看他们撤退得如此果断就能看得出来。

    “怎么办?”

    雉奴的问题让他想了一会儿,既然做不到,也不必再勉强,看着地图上的标注,他的眼光无意中在京东的外海上转了转。

    “这个时节,渤海是否封冻了?”

    众人冷不防他会这么问,雉奴开口答道:“应该有一些浮冰,通航没有问题。”

    “那就这么办,一方面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整军,重点是推行文化教员制度,从今天开始,京东地区要开始举办干部培训班,我会从别处调来合适的人选负责,每三个月为一个周期,一次可以数百人上千人,琼州目前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太远,可以先调一批过来先顶着。”

    “那也要三个月啊?”

    刘禹明白她的顾虑,三个月的变数太大,赶不及这次地战了,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应急。

    “射声军已经进入了河北,从他们那里临时抽调一批过来吧,先把架子搭起来,慢慢培养也好。”

    “那也行,我军可以从济南府往西打,两军约个地方会合便是。”

    “不用了,还是让骑军跑一趟吧,两军分路前进,免得他们再跑了。”

    刘禹指着渤海湾的方向说道:“你的人还要再分出一路,走水路绕道海面,在直沽口登陆,切断他们的东窜之路。”

    “这条路我走过,我带中军去吧。”

    雉奴自告奋勇地请命,刘禹一时间倒是不好马上否决,因为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样一来,当面的这一路就需要一个合适的主帅人选了。

    “老夫来吧。”

    郑德衍言简意赅地担下担子,让刘禹也不好再说什么,确实没有比老爷子更好的人选了。

    “那行,水军要提前探出一条路,大冬天地走水路,防寒保暖要做好,还有就是注意安全,另可慢上一些,也不要随便冒险。”

    雉奴点头不止:“都依你,还有一事可否答应我?”

    “不成。”刘禹回答得又快又干脆,连老爷子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都没说什么事呢?”

    “我还不了解你,说了不成就是不成,出了事可不是耍的。”

    “就一次嘛。”

    “一次也不行。”

    “禹哥儿,求你了。”

    “求也不行。”

    ......

    看到两人有打情骂俏的趋势,郑德衍等人不禁摇摇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北伐(五十一)

    保定路易州定兴县,回到阔别两年多的家乡,解呈贵骑在一匹雄健的骏马上,抬着看着那座高高的石制牌坊,那是中统三年李檀之叛被平定后,他的家祖解诚绶金虎符、晋上万户时,由大汗亲旨命地方旌表的,上面用蒙古、汉文分别写着。

    “河北庭柱”

    这座牌坊是幼时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嫡庶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区别,那时的长兄也是兄友弟恭的世家子典范,非但从来不会欺侮,反而多方爱护有加,多次替他挡下了父亲的责骂,就连出去游玩嬉戏所费的银钱也从不吝惜,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现出一个微笑。

    “郎君,小的们先行回府禀报一声可好?”

    此行他只带了四名随从,全是解家的家生子,此时的解呈贵身着一袭精细铠甲、头戴毛边铁盔、披着一领白色皮裘,面上留下着细细的黑须,倒是比两年前显得成熟稳重,闻言不过抬抬手。

    “走,你们去前头叫门。”

    不到一会儿功夫,整个解家庄就沸腾起来,一骑接一骑的家丁沿途大喊。

    “二郎返来了,二郎返来了。”

    庄子里的解氏亲族和庄户纷纷涌出来瞧热闹,沿着庄中的前行不过一里地,便是他家的宅院,院子外围筑着一丈多高的厚墙,四周还竖着高高的哨楼,这些都是寻常的手段,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墙外的深壕,带着草根的泥土就堆积在壕边,明显是新近开挖出来的,而大门外的吊桥更是让他眉头一皱,要知道保定路与大都路只隔了一条龙泉水,算得上京畿要地了同,竟然戒备至此。

    过了吊桥,解呈贵远远地看到自家生母在几个丫鬟婆子簇拥下等在大门外,赶紧甩鞍落马,疾步上前跪倒在地没等说话,就被一把拥住。

    “我的儿啊。”

    “儿不孝,让娘忧心了。”

    他的生母心肝肉地又哭又笑,还是族里的几个长辈再三劝说才停下,解呈贵发现他的嫡母,解汝楫的正室并没有出现,于是站起身问了一句。

    “母亲可在正堂,儿这就去请安。”

    他的生母收住泪,冷哼了一声:“一年前就搬去佛堂了,理她做甚。”

    解呈贵打量了一下生母的穿着,用得果然是正室才能穿的大装,解汝楫已然故去,以解诚的年纪,就算再生出儿子也不过是偏房,根本无法动摇大房唯一子孙的地位,看着那些叔伯唯唯诺诺的嘴脸,他只觉得胸中一阵快意,哪怕生母的身份还只是个妾,不也得舔着脸上来巴结。

    “二郎此次是跟随大汗班师的么?”一个亲族出声问道。

    解呈贵略显矜持地点点头:“承蒙大汗看重,特许回乡省亲,大军已然回京。”

    “回来就好啊,你是不知,宋人在山东闹得极大,听闻河间路被糟蹋得够呛,邻近几个州府也是风声鹤呖,生怕哪天不小心就打过来了。”

    解呈贵惊诧地问道:“太子不是从辽东调了大军,怎么还未平息么?”

    “谁说不是呢,二十余万大军,征讨了两年之久,每个月的钱粮全都是咱们河北诸路分摊的,要不是家中还有些积蓄,一早就撑不下去了。”

    “哪里还有什么积蓄,也就是空壳架子样子货罢了,下头的庄户人家有那等交不起的,把家当卖光了也不在少数,还有活不下去的,只能卖儿卖女,如今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或是婢子,就值两斗米。”

    一群亲族七嘴八舌地冲他诉苦,谙然已经将他当成了主心骨,解呈贵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短短地两年时间,河北一带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不光是解家,但凡有点家底的,号称汉军世家的大都集中在保定路一带,张家、何家、范家、史家等等无不是如临大敌,除了深壕壁垒,各庄更是组织起了私人武装,以他解家为例,连家丁带庄户不下千人,全都是甲兵的标准,比起不远处的定兴县城也不遑多让。

    如果按这个标准来推算,光是一个保定路的地主武装就不下五万人,解呈贵却一点也不托底,直到一个自称是店铺伙计的男子找来。

    “解东家,别来无恙啊。”

    “你是李掌柜的长随?”

    “东家好记性,正是我们李掌柜遣某来,与东家打个招呼。”

    来人穿着解家商铺的杂役服,在庄子里毫不起眼,他紧张得无以复加,因为对方来者不善,而且来头很大。

    他将男子让进自家书房,沉着脸问道。

    “李掌柜有何指教?”

    “他吩咐在下带个话,不知道解东家还记不记得当年的约定。”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怎样?”

    男子晒然一笑:“记得便能谈下去,不记得在下就只能告辞了。”

    解呈贵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些人与他的牵扯太深,处理起来很麻烦,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找上门,他都快要忘记了,这些年来,对方仅仅靠在解家的旗下开了几处铺子,并没有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现在嘛就不好说了。

    “李掌柜的恩情,某家不敢或忘。”

    思来想去,他还是低声说道:“听闻贵军出师北伐了?”

    “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前锋已经进了河北路,即将与京东大军会师于大都城下,解家何去何从,想必东家也在斟酌吧。”

    见他沉吟不语,来人又说道:“你身为怯薛亲卫,跟在他身边两年,这两年鞑子大军在江南进展如何?又是如何收场的,旁人不知,你难道不是一清二楚,否则方才一早就将在下拿下报官了吧。”

    解呈贵的心里的确在翻江倒海,江南一役他全程参与,做为大汗亲兵的怯薛并没有参与攻城,基本上担任一个监军的角色,不要紧要关头,忽必烈是绝不可能动用的。

    结果呢,两年下来连个建康城都没能拿下,反而损兵折将,最后大汗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借着京东变乱回师,仅仅带了怯薛,因此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连一天都没有耽搁。

    “可解家的人未必

    会听某的?”

    “那就要看东家如何做了,实话同你讲,令祖陷于江南只怕回不来了,这里的人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解家与河北诸世家的姻亲关系,你家的动向,或许会影响到他们,当然了,若是影响不到也没甚关系,不过多费上一番手脚罢了。”

    来人的语气十分轻松,他却听出了浓浓的杀气,宋人在京东路的做法早就报到了大汗那里,像他们的这样的大户都属于打击对象,就是为了家族着想,也应该多上一层了。

    ......

    解呈贵的犹豫不决在忽必烈看来,代表了整个河北路的汉人世家在摇摆,这对他来说,比迫在眉睫的宋人大军还要来得迫切,若是汉人倒过去,蒙古人才是真得没有了立足之地,要知道,哪怕是在失去超过三百多年的大都城里,汉人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了蒙古人和色目人。

    这个族群实在太能生了。

    眼前的形势让他再一次想起了二十年前,阿里不哥被大多数蒙古贵族立于和林故地,李檀又叛于益都,宋人隔着淮水趁火打劫,那是蒙古立国以来最为岌岌可危的一刻。

    与那一次一样,无论是以孛鲁、阿合马为首的蒙古色目大臣,还是姚枢、董文用等汉人大臣,甚至是破格上殿的皇后察必,当然了也不可缺了太了真金。

    “说说吧,怎么回事?”

    “臣等有负大汗重托。”

    先是汉臣纷纷跪下,紧接着是蒙古大臣,最后连真金也要下跪,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论罪有用,朕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谁能说说,为什么大军前脚南下,宋人后脚就在京东路起事,还一发不可收拾,终成燎原之势?”

    真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忽必烈摆摆手让他们都站起来,察必在一旁劝道。

    “阿塔海尽力了,奈何宋人做得太绝,清空了半个山东,让他的人无法深入,就算勉强过去,也难持久,宋人又牢牢守住济南、益都等要点,令他久攻不下,只能转为长期围困,谁料想,他们竟然准备了那么多粮食,足足撑了两年之久。”

    忽必烈摇摇头:“都是朕考虑不周,没有料到他们竟会顽抗至此,引得战事绵延,国中动荡才让宋人有机可乘。”

    与他一同返回的郭守敬接口说道:“他们不光有决心,还有利器傍身,如今其势已成,若无对策,怕是难挡。”

    “利器?”真金等人不解。

    “确切地说是火器,像是传闻中的竹火枪,只是没曾想,他们已经精进至此,竟然做出了铁管,下官寻了铁匠,命他们专攻此法,或许不久就有好消息。”

    “还有手持的铁壳震天雷,还有传闻中的铁火炮,宋人奇技何奇多也。”

    听到他的介绍,殿上的众臣皆是面面相觑,忽必烈等他们消化了这个消息,疲惫地一摆手。

    “事情要一样一样地做,当务之急是阿塔海所部要尽快回撤,再遣人去西北,让伯颜回来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伐(五十二)

    从汴梁渡过黄河,沿着纵贯北华夏的太行山脉一路北行,便进入了广袤的华北平原。m.www.uu234.net

    第一站是卫辉路的新乡县,渡过淇水河之后是彰德路,经汤阴县,也就是岳帅的家乡和安阳县到达漳水之滨,这条大河最终汇入永济渠,成为元人所修的大运河的一部分。

    越过漳水进入了广平路的辖境,比起路治所在的永丰县,邯郸这个曾经的的赵国国都更为出名,这一片地区,在春秋时为晋地,战国时为赵魏韩三家平分,自古以来都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经济发达,宗族势力犹为强大,而做为外来势力的琼州军,几乎立时就陷入了地主顽固势力的包围当中。

    十二月的晋中大地已是一片寒霜,云层又密又低,风从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凹冲下来,“嗖嗖”地如同刀子,刮得脸上生疼,让习惯了南方温_湿气候的施忠忍不住一个激灵。

    “直娘贼,这鬼天气,生冷生冷地,叫人好不爽利。”

    他在马上嘀咕了一句,被副手听见,附和着说道。

    “指挥说得是,北边就是这样子,大寒小寒不打霜,等到了雪花落下来,才会好受一些,没这么干硬。”

    副手是个汉军骑出身,身着骑军新制的冬装,又轻又暖和的内衣自不必说,外头还罩着一件灰色的毛料大衣,这是指挥一级的军官才有资格分到的,普通军士是普通的棉大衣,不过他更喜欢那种厚重的棉大衣,配后驮在马背上的防潮睡袋,哪怕这种天气下睡在野地里也不惧寒冷,这么好的装备在元人的军中可不多见,他们汉军骑平素都是节俭惯了的,挨冻受饿算是家常便饭,这位宋人厢指居然还嫌冷?当真是一群少爷兵啊。

    不能怪他这么想,以投降前所在的元人汉军骑为例,寻常的配备是一人双马,乘两用,如果遇这种前出大军三十里以上的进军,至少要携带三天的口粮,再加上喂马的精饲料、一条薄毯、一壶箭、一把骑弓、一柄长刀、一把破甲用的钝器、一袋发火的石、一个水葫芦,宿在野地里与战马挤在一块儿,再盖上毯子就能扛上一夜,饿了捏一把脆硬的馕饼,在手里碾成渣,一点一点扔进嘴里,被唾沫浸湿了咽下去,至于味道谁会在乎,另可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马儿,因为那是命。

    现如今呢,武器便是背在身上的一把56半,三十发的弯型弹夹四个,插在胸前左右各两个武装带的袋子里,加上枪上的一个一共备弹150发,骑军没有配备火炮,重火力就是每人携带的四枚67式木柄手_榴弹,攻坚能力不如步卒,也不是他们的作战目标,冷兵器是68式弯柄马刀,再加上一把多功能工兵铲,应急的时候也能劈能砍,至于后勤,寻常出兵都是至少十五份标准野战口粮,考虑到骑兵的特殊性,每个五十人的队还会配上一个柴火和油料两用炉,以便他们烧开水及做汤之用,人人都知道油料珍贵哪舍得用,每次宿营都是到处去捡拾柴火,就是这样才出现的第一例伤亡,被人冷箭射中了上身,好在不是什么重箭,被结实的棉衣和制服给挡了一下,没有致命。

    这是大军进入北地以来首次非战斗伤亡,马上引起了全军上下的重视,新的野外宿营条

    例立刻颁布下来,严格规定了在野外行军时的注意事项。

    此刻,施忠的这个指挥前出全军大概一百里,差不多就是一天的路程,他们是全军的哨探,一个都的骑兵作为他的尖刀又要前出十里左右,施忠拿下千里镜,镜头里灰蒙蒙得,已经看不到前锋都的影子了,做为骑军,无线通讯配备到了每个队,根本不必担心有失,可他是个传统的老探子,不是亲眼所见,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们到哪儿了?”

    “这会儿,该是过了水,差不离就要进邢台县了吧。”

    汉军老卒对这一带不陌生,家乡就在顺德路过去的真定路,也就是后世冀省的省会石家庄,在这个时代,连个镇子都算不上。

    “传令全军,加快脚步,咱们在水边上歇个脚。”

    “遵令。”

    由于骑军的专业性,并没有将教员配齐,他的这个指挥只配了个文化教员,偏偏这个十五岁的教员,却不怎么安份,不但没有与他呆在一块儿,反而跑到了前头,去亲自带那个前锋都。

    水,发源于太行山中,自西向东流过广平路,到了曲周县突然向上一拐变成了南北流向,最终汇入巨鹿县西北的大陆泽,寒冬来临,河面已经上了冻,在灰蒙蒙的大地间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

    “吱”

    厚重的军靴踏在冰面上发出一溜响,关鸿志小心翼翼地放下另一只脚,等到感觉踩踏实了,拉动疆绳,自己的军马学着主人的样子一步步走下来,铁蹄上包着厚厚的棉布,这是为了防滑之用,以他在学堂上学到的格物知识就是增大摩擦力。

    全都一百人马在结成冰的河面上一字排开,每两人之间相隔十步左右,以免单一冰面受力过重,每个人都是一样下马步行,将坐骑牵在手中,不过百十来步的宽的河面,哪怕走得慢些也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

    关鸿志是最后一批下河的骑兵,最早的一批已经走到了河中心的位置,眼见再过一会儿就能登岸,不料此时异变突生,百步远的对岸突然冒出层层人人影,只听得那种“嗤嗤”的声响一道道响起来,离他不到十步远的老卒大叫了一声。

    “敌袭!”

    第一阵弓矢来得猝不及防,瞬间功夫就有十余人马倒下,在队伍前方的老都头反应极快,大声招呼着部下,同时解下背上的56半,“啪”得打开了保险。

    “隐住,后边的退回去,余下的掩护!”

    “哒哒”

    清脆的步枪声从四下里响起,骑兵军纷纷半蹲在冰面上开始了射击,前面的老卒一边开枪头也不回地朝他大叫。

    “教员,敌人人多,你快退回去。”

    关鸿志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就蹲下了身体,由于隔得远,并没有在弓矢的攻击范围内,他充耳不闻地拿起千里镜,镜头里出现了一些敌人的头像,全是庄户打扮,穿着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羊皮褂子,没有看到披甲的,手中拿的也不是蒙古人制式强弓,他心里有数了。

    “不准后退,听我指令,第一队压制敌人,第二队弃马冲过去,军医准备救人。”

    说着反手解下56半,猫着腰便向着冲,老卒哪里拉得住,再说了,按级别,这个都本来就是人家的部属,他是指挥级别的军事副官,同时还执掌军法,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战后是要签字划押的。

    他一个动,跟在后头的指挥旗立时便动了,既时通讯配备到了每个伙长,与他一样后下河的第二队五十名骑兵马上扔下坐骑,学他一样举枪向前跑,老都头带着第一队余下的三十多人就地展开还击,用凶猛的火力将偷袭者压制在河岸上,根本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弓矢的不足之处了,哪怕是有掩护,射击时也必须露出半个身体,以56半的射程和准确度,在一百来步的距离上足以做到指哪打哪,等到关鸿志带着人从两边包抄上了岸,那里已经是死伤枕籍,余下的也无不是吓破了胆,一百多人连同一百多匹马一个都没跑掉。

    不过他们偷袭还是造成了十多人伤亡,除了三个伤在头部的当场死亡,还有五人伤势较重,需要立即救治和输血,他们只能在水对岸驻扎下来,搭起营帐同时向后方报告,因为全军唯一会做手术的军医在总部那里。

    姜才得报后立刻命令全军前移,避免太过分散,这是进军河北以来发生的第八起袭击事件了,无一例外都是非军方所为,为数不多的官军全都躲在城池中,既不出战也不投降,就这么看着他们打城下过去,然后便是防不胜防的小规模偷袭。

    老革命碰上新问题了啊,刘禹接到军报的时候,已经从京东路返回了大营中,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射声军逐步掌握了河南沿北上一线的广大地区基层政权,大量地主豪绅被绳之以法,地方势力的顽固比起荆湖不可同日而语,至少在那一带,工作组是敢两三个人就下乡的,这里可不成。

    更何况是河北。

    “没有群众基础,百姓不拥护,地主乡绅吓不倒,反而很容易鼓动百姓动手,全杀了?那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主持军事工作的马应麟点点头说道:“自鄂州一战后,我军再也没有打出大的歼灭战,原本想歼灭阿塔海敌军大部的计划也落了空,河北地区不知我军轻重,又被当地势力把持,一时间负隅顽抗也是有的,再加之骑军没有重火力,奈何那些城寨不得,他们自是有恃无恐。”

    “不行,骑军深入太过了,这才到了广平路,伤亡已经过百,斩获的全是乡勇,让他们先停下来,步卒收拢了没有?”

    “前厢、左厢和右厢都收拢了,后厢还拖在襄阳到南阳府一带,以防塔出西出大别山。”

    “不要去管塔出,让机宜司的人盯着,后厢留下一个军,其余的人尽快赶上来,前厢等三部马上出发,一路拔过去,老子还不信了,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能躲进太行山上去打游击?”

    刘禹恶狠狠的神态是马应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心里不免就在打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保守,让抚帅不满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北伐(五十三)

    在前厢的五个军中,第一军通常被用来做锋头用,因此率先将脚踏车配备到了每一个军士。m.www.uu234.net

    接到命令的时候,他们还在汝宁府,从发出命令到收拢完毕只用去了两天,然后赶了三天的路到达黄河岸边,在汴梁城外补充好弹药和口粮,其他的兄弟部队已经过河两天以上了。

    五天之后,他们成为第一支到达水的步卒,除了速度惊人,还有一个原因各军正在沿途清剿,因而分散到了各处,第一军的任务是广平路,在此迎接他们的便是施忠。

    “奶奶的,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施忠不无羡慕地看着那条长长的队伍,总数不过二千五百人的正兵,却配有近千人的保障都,数以千计的骡马着他们的重火力和补给,足以支持半个月以上的作战能力,这种支持可不是抠抠索索的那种!

    关键它还不影响机动力。

    瞧着改良过后的脚踏车,更轻便更坚固,遇上过不去的地方,背在身上就能走,虽说平时要用点气力,可它不吃马料也不要人侍弄啊,早在半岛上就使用过第一代产品的施忠眼红不已,云帆却不管他怎么想,上前就先敬了一礼。

    “施厢指,射声前厢第一军奉命赶到,听候指示。”

    施忠也是正色回了一礼:“云军指,我部奉命在此迎候,缴令。”

    说罢放下手,上前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这天儿冷吧,走走走,营里温了酒,几个北地出身的老军在水河里凿冰捉了好些大鱼,手艺还不错,一同吃几杯去。”

    说罢便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骑军的营帐,云帆一向治军甚严,上司也好下属也好都保持着距离,哪里经历过这般随性不拘礼的同僚,偏生人家级别要高上一级,让他推托都来不及,就给拽了进去。

    “队伍没未修整呢......”

    “理它做甚,你们不是配齐了教官么,这扎营的活儿难道不归他们管?你是军事主官,要研究的是作战,某家请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事,这天冷得,又没生个炭火,还不兴喝个小酒?放心,姜老总准的,你们马老总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连老总都抬出来了,还一口一个正事,云帆没奈何只能盘腿坐下,这也是军中惯常的坐法,正襟危坐那样的坐法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疏忽,对方说得没错,新修订的野战条例里,还当真没有不许饮酒这一条。

    南方生长的云帆的确不习惯北方的寒冷,军营里又没人侍候,自顾自地倒上一杯,果然是温的,只是这盅子似乎并非军中标配吧。

    “前些日子端了家地主老财的宅院,搜罗了些器物还有这酒,上缴了军部一半,还剩一些,一会让人给步卒弟兄们搬去,尝尝这鱼炙,端得好味道。”

    不得不说,他还真有些饿了,一口酒一口香喷喷的烤鱼,不一会儿就放开了,左右都吃进嘴里了,还矜持个什么劲啊,施忠见他吃得香,嘿嘿一笑。

    “这才对嘛,你是不知,没有你们的日子,那些百姓另可躲进山里也不出来,老子们又没扒他们家祖坟,关教员带人四处宣传政策,可人家不敢信啊,不就是瞧咱们没有攻坚能力么,惹急了老子下马用手雷招呼,不就是

    一个县城嘛,还不信拿不下来,可上头死活就是不许,说什么伤亡太大不值当,日他娘的,这么精贵的兵养来做甚?好看么。”

    施忠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话里话外全都是牢骚,云帆是一句也不敢接,且不说人家是积年老卒,与抚帅相识于微时,级别上也不允许啊,只能闷着头吃嚼,几口酒一条鱼下了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这时候,施忠的话正好到了尾声。

    “......你们放心,左近的据点位置都打听清楚了,里面有多少人墙有多高一个不落,要是缺人,只管招呼,你知道的,咱手中的火器,比你们的火枪好使。”

    云帆明白了,这是打算要分一杯羹,难怪说宴无好宴,可酒也喝了鱼也吃了,总不好一抹嘴就不认吧,他还真不是那种兵痞。

    况且对方说得不错,自来火可比新式火枪强太多了,真要接战,人家五百骑兵灭他的一个军,一点问题没有,既然如此,他也爽快地接话应下。

    “那就有劳厢指了。”

    “跟我生份?”施忠佯装生气地说道:“咱们是头一次见面么?记不记得在半岛上,某家做为探子,还和你们配合打过一仗呢。”

    “那某就不客气了,老施?”

    “唉,这才对嘛,你们又没有统属,什么厢指军指扯那劳什子做甚,云老弟,这一路还有得打呢,你我正该多亲近亲近。”

    日,鬼才和你亲近,云帆莫名地想起娘子来,这一别又有个把月没见了,真有些思念啊。

    酒饱饭足,营盘扎好,第二日,第一军全军便与施忠所部骑军四面出击,恶狠狠地扑向那些城门紧闭的城池,平静了个把月的广平路境内顿时烽烟四起。

    ......

    “塞马南来,五陵草树无颜色,云气黯,鼓鼙声震,天穿地裂,百二河山俱失险,将军束手无筹策,渐烟尘、飞度九重城,蒙金阙。”

    汴梁城中,刘禹站在汴桥上装模作样地吟诵,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谁不知道这位抚帅平生从不吟诗赋词,这又是哪根筋转错了?

    杨行潜凑了个趣说道:“还有下阙呢?”

    “长戈袅,飞鸟绝,原厌肉,川流血,叹人生此际,动成长别,回首玉津春色早,雕栏犹挂当时月,更西来、流水绕城根,空呜咽。”

    “好!”

    马应麟带头喝了一声采,一群将校纷纷跟着呼和,只有杨行潜略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佯做看风景,刘禹偏偏不放过他,追问了一句。

    “行潜不以为然否?”

    “抚帅的记性了得,属下佩服。”

    “哈哈。”刘禹大笑了两声:“就知道瞒着不过你,这首满江红是个汉人所作,写在金人亡于蒙古人之际,历史是何其地相似啊,或许有一天,某个心怀蒙元的汉人路过大都城,也会抒发一首悼亡之作呢。”

    马应麟等人自知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面色俱是一红,只听刘禹又说道。

    “你们要记住,让敌人去写悼亡词,哪怕文采再是飞扬,又有何意义?”

    “属下等谨遵教晦。”

    这一下连杨行潜也是恭身答道,刘禹无所谓地摆摆手。

    “老子有个屁的教晦,都滚去做事,把那些地主老财的牛黄狗宝通通掏出来,男的去修路,女的去洗衣,让他们尝尝变成长工的滋味,敢跟老子作对。”

    马应麟等人顿觉通体舒泰,还是这糙话中听啊,比什么酸诗给力多了,一群人乱哄哄地应下,赶紧跑向各人的驻地,留如今还留在河南的只有后厢的四个军,第五军远在荆湖,按照计划,他们会迟上一些日子出发,以便进一步巩固河南等地的统治。

    等他们走后,杨行潜方才向他禀报。

    “河南等州府的工作组进展还算顺利,各乡镇都成立了合作社,六成以上的县有了自卫队,照这个进度,最多还有两个月,咱们就能将这一片全数收入囊中,属下敢说,今年,将是河南百姓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

    要过年了啊,刘禹一言不发地看着桥边的风景,这座名城历经的战火并不算大,除了蒙古人攻来时有过激战,其余的时刻都是和平易手的,因此,城池保存得还算完好,看着就像一幅古画,可惜上面缺少最重要的一个元素。

    人。

    一座没有人气的城池,纵然再是精美,也不过是个影视基地而已。

    “河南的百姓连续被元人盘剥,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若不是如此,工作组的工作又如何能这般顺利,吩咐下去,今年成立的合作社,通通免征公粮一年,让百姓手中有点富余,告诉他们,今后一年会比一年更好。”

    “抚帅仁义,实乃百姓之福。”

    “少拍马屁了,你又不是那种人。”

    刘禹还真不是为了听他的颂扬,那有什么意思。

    “属下说得是真心话,诗词做得再好,也不过娱人而已,哪有这般活人无数,那等无上慈悲,抚帅当得起。”

    “几万斛粮食,当不当得起又有什么计较,但愿咱们的一番心血能早日传遍天下,总有一天,一粒粮食都不用征收,百姓们还不乐意种,你相信么?”

    “那说明天下已无饥馁,属下不敢信。”

    刘禹摆摆手,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不用他废话。

    “说完河南,荆湖那边是不是有信了?”

    “是,咱们进入河北以后,伤亡日增,军医却不敷用,留在潭州的野战医院全体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后营的各个都,通讯、保障、工程、宣传等部,只有十一娘子和她的人还在宁乡鼓捣那个大电厂。”

    “嗯,她走不得,电厂要成立护厂队,至少一个指挥。”

    “已经成立了,从军中派了个本地出身的老军担纲,训练了近一个月,平时跟着矿上做事,有两份报酬拿,人人争先呢。”

    整个荆湖从湘水流域到洞庭湖区再到江汉平原,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农垦区,超过二十万青壮组成的农垦兵团将在这片地区进行科学和系统的耕种作业,在打通了蜀中通道之后,残破的蜀中平原同样有着大量的无主耕地,那里将组第三个农垦区,人员自然从荆湖来选,仅仅这一举措就能解决数十万人的吃饭问题,现在他所面临的,是人口稠密的华北地区,还有逐步进入沙化的关中平原。

    “现在就看河北、河东、山西诸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伐(五十四)

    广平路,下辖两州五县,一共十一个县,路治永年县,城高两丈三尺,宽一丈有余,半是青石条半是夯土包砖,城外有护城河羊马墙,因为地处太行山东麓,为防盗匪,年年都有修缮,在宋人进军的消息传来之后,进一步加强了城防,城头的守兵昼夜不歇,松明火把每隔上五步便立着一支,一直要熬到天明。www.uu234.net

    饶是如此,时任广平路总管的李成也是不敢稍有懈怠,每日都要亲自巡视个几遍才能勉强睡得着觉。

    “都起来,把招子放亮些,宋人就在外头,谁知道藏着什么心眼,这万一要打上来,可怎生是好?”

    “怎么搞得,这木柴全都湿了,真要用时,如何能点着,还不赶紧换干的,盖上雨布好生看管,再有差池,拿你们是问。”

    “石弹呢,就这么几个怎么够用,再命人去搬些来,每架投车至少要备弹三十发,还有弩箭,要守得城池不失,全靠它们了,谁若是轻慢本官,本官便会轻便他全家。”

    总管最近火气很大,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永年县城里住满了逃进来的乡绅大户,哪个后头没点路子,谁都得罪不起。

    “咱们在这里拼命,可那些蒙古人呢,跑得比兔子还快,刚有点风声就全溜了,既是如此,咱们又是何苦来?”

    “你们懂个屁,宋人来者不善,没听闻他们在河南抄得都是大户人家么,蒙古人能跑,咱们的家业可都在这里,往哪里跑去?”

    “若是舍了家业,与常人无异,就算逃进了大都城,又有谁会多看你一眼,人离乡贱哪。”

    “唉,可不怎么说得,想要夺咱们的产业,须得拿命来换,大汗可是下了平寇令,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敌之责,但凡舍家为国,招募乡勇拒敌者,皆实授千户之职,无论是铁器还是弩箭都无限制,就算是甲胄也是一样,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李成听着背后传来的议论声,心中无比烦恼,宋人的骑兵早已经深入乡镇,他们人强马壮,还有极为利害的火器,正面相拼绝无胜算,好在还有高墙壁垒可以倚仗,宋人看上去人数并不多,一时间也没有强攻的打算,可就算他们不攻,一直这么把持着各地的要道,他们在这城中又能呆上多久?一年、两年,再多的粮食也是有吃光的一天。

    听闻这平寇令是在大汗返京的途中颁下的,中书省各个路府、宣慰司下辖的每一个县乡都收到了,所造成的影响遍及整个北华夏,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逃亡,更多人被组织起来,进行所谓的殊死抵抗,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发动出其不意的袭击,是否奏效没有人知道,因为自从得到了消息,城门就没有再打开过,广平路的这十一个县城实际成为了被孤立的十一个据点,茫然不知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城墙上的守备大大增强了,那些早就不用的器具从堆满灰尘的仓库里抬出来,守兵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在官府的名册上,其余的都是各个大户府中的仆役或是家丁,谁不知道一旦城池被攻陷,他们这些大户将会首当其冲,因此所有人都表现出少见地慷慨,除此之外,他们还出钱出粮,在城中广招人手,做为辅兵之用。

    围着城墙转上一圈用去了一个半时辰, 再一次回到正门,没等李成稍稍松一口气,城外传来的异样的动静。

    “那是什么?”

    “天哪,是宋......宋人的旗帜!”

    守兵们纷纷挤到城头,李成等人也站到墙边,攀着城垣朝外张望,只见原本空旷的大地突然间出现了一溜烟尘,移动的速度极快,正是他们早就熟悉的宋人骑兵,一直以来,宋人的骑兵都会在两、三百步以外的安全距离上通过,极少接近城墙,可是这一回,李成感到了一些不寻常,因为他们还看到了步卒。

    比起来去如风的骑兵,宋人的步卒数量上明显要多一些,他们排成整齐的行军队列,一步步地走向城墙的方向,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装束,绿色的棉大衣、宽檐圆盔,顶上一丛豆大的红缨,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红花盛开在绿树上,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每个人背上的火枪,被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竖在肩上,脚步整齐划一,伴随着军鼓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踏在地上。

    “一二一,一二一。”

    每个人嘴里都喊着低沉的号子,一个都为一个横排,细细一数共有十排,总共是两个指挥一千人,这么点子人就想攻城?李成根本不信,难道是前锋来示威的?

    很快他就看到了后面的人,那是一长溜的囚车,每辆囚车被一个民夫推着,从横阵的间隙穿过,一辆接一辆地排在城下,看到坐在里面的人,城头上的李成也好,身后的乡绅也好,都是脸色煞白。

    “那不是肥乡县的陈县令和张县丞?”

    “还有曲周县的王县令。”

    “难道宋人已经攻破了两个县城?”

    “怕是不假,那不是林翁、吴伯他们么。”

    原来这些人便是邻近的肥乡县和曲周县的主官,连主官都被人捉了,县城哪里还保得住,只看那些赫赫有名的乡绅地方,哪一个不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一物,宋人这是终于要动手了么?李成紧张得双手直出汗,浑然不觉得望着下面,宋人的动作终于结束了,他本以为,会有一个劝降的使者跑到城外喊上几句,不料什么都没有,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云帆立在阵后,身前是炮兵都的所属20门60迫击炮,每门炮需要炮手一人,观瞄手一人和弹药手一人,配备驮马三匹,他们自己还有脚踏车可用,这是为了保持整个队伍的机动力。

    “云老弟,还是老规矩么?”

    听到施忠的话,云帆抬起手腕:“炮火三轮准备,半刻钟后,我的人登城,你负责掩护。”

    施忠撇撇嘴:“你们不是刚刚补充了弹药么,还要这么节省,现多轰上几轮,没准城里就降了呢?”

    “他们,不值炮弹钱。”

    云帆盯着指针,抬起一只手发出指令:“攻击开始。”

    “距离755,目标城墙,一轮急促射。”

    炮火就是信号,在炮弹出膛的同时,前方的步卒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排在最前方的第三指每五人扛着一架铝合金梯子,指挥使郑福站在他的将旗前,听到破空之声传来,马上举枪上扬。

    “第三指,前进。”

    排成整齐方阵的步卒立刻向前进发,在第一轮炮弹落下的时候,城头上的李成等人终于反应过来,再也没有劝降了。

    对于曲射炮来说,,只是距离测得准,剩下就是一个简单的计算问题,云帆所部的炮手是全军第一批进行炮击实战的部队,几乎参与了北伐以来所有的大小战事,也造就了一批神射手,在不到八百步的距离上,他们的弹着点已经达到了首发超过五成的命中率,成为全军的表率,而很不幸的是,李成就摊上了这支英雄部队。

    “轰轰轰”

    当他亲眼看到城头上的一台投石器被炸得四分五裂,许多守兵还在茫然地四处打量时,马上做出了一个本能的反应,抱头便朝城下跑。

    第二轮炮击很快到来,与此同时,步卒已经到达了护城河边,由于冬季河水结冰,他们省掉了架桥的过程,因此,速度比之以前又要快上几分,等到第三轮炮击结束,他们的梯子便一架接一架地搭上了城头。

    如果是以往不惜弹药的打法,炮火这个时候就应该向后延伸,而此时当然是用不着了,城里头的正规守军不过千把人,三轮炮击下来还能站在城头的屈指可数,就算这样,施忠依然命人用56半为步卒掩护,让他们毫无阻滞地顺利登城。

    接下来的行动就是预料之中,步卒两个指挥沿城中的主要街道推进,粉碎敌人有组织的抵抗,尽量避免巷战,目地是为了将他们赶出城,在没有合围的情况下,被炮火打掉了顽抗之心的守军根本做不到与城偕亡,那些乡绅就更加做不到了,他们有的躲进自家宅院,等待最后命运的降临,有的则化装逃出城,试图混水摸鱼,迎接他们的,便是早就严阵以待骑军。

    除了永年县城的两个指挥由云帆亲自带领,他的文化副手官邵成带着三个指挥负责磁州的四个县,就这样,在两军的通力配和下,很快就扫清了广平府内的顽固势力,所属的十一个县中,强攻的只占到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五个,其余的各县在看到了攻方强大的火力之后,纷纷选择了投降,随之而来的清剿工作,扩大到了乡镇,连厚重的城池都无法抵御,何况是石头寨子,一个又一个堡垒被攻克,宋人的强势被那些幸存者带到河北各路,很快就传到了保定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伐(五十五)

    “平寇令既下,卫辉、顺德、广平诸路各置壁垒,大者千人,少者百十人,群起而攻,宋人自十一月中渡河,如今已一月有余,仍不得寸进,皆是陛下运筹之功,自水、漳水以北,深壕坚堡数不胜数,百姓逃亡者众,就连京城都有不少,可见宋人欺凌乡绅已失民心,纵然有什么利器,奈天下大势何?”

    兵部尚书董文用小心翼翼翼地奏道,并不时抬眼看一看坐榻上的忽必烈,只见这位大汗眉头深锁,似睡非睡,也不知道究竟听了还是没听。www.uu234.net

    等他说完,另一边的同知枢密院事孛鲁紧接着开口。

    “奇怪的是,枢密院接到的呈报,宋人拿下荆湖后就停在了蕲、黄州一线,进军河南行省也只是破了南阳府、汝宁府、河南府和汴梁路,连徐州这个战略要地都没有去碰,渡过黄河后,先是卫辉路,然后是顺德路和广平路,既没有向东也没有西跨太行山攻占河东、山西诸路,看样子他们下一步多半会是北进真定路,然后是保定路,最终的目标.......”

    他没有说出那三个字,可是无论是参政的太子真金也好,还是殿中的众巨也好都能轻易地猜到,自然也包括了忽必烈本人。

    “宋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攻取大都城,说明什么?”

    姚枢的话发人深省,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立在阶前的真金,后者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说明他们兵少,不足以控制太大的地方?”

    忽必烈募得睁开了眼,姚枢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

    “太子此言正中要害,宋人自进军以来一直未曾分兵,打到哪占到哪,恰恰说明他们的军力不足,否则此次应该是顺江而下,直取建康城才是。”

    这也正是忽必烈想不通的地方,此次发大军南下,绝大部分都征自于河南和山东省两地,也正是这个原因,河南没法做到河北这么抵抗到底,眼下他们放着江南半壁不去管,反而一心北上,那就只有一个目标可选了。

    对于元人而言,大都城是不可弃的,否则只有向北逃回草原一条路可走,而此时的漠北可不是十四世纪后期的漠北,除了一个已经打残的辽东,可以说是举目皆敌,一直没有出声的忽必烈突然间站起身。

    “尔等做得不错,董卿,联记得你是真定人氏?”

    董文用谨身答道:“臣家已奉陛下旨意,在家中广练士勇,真定全路定会让宋人举步唯艰,战至一兵一卒,以报陛下厚爱。”

    “好好好。”忽必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兄长忠于王事,董氏一族满门忠烈,朕绝不吝惜爵赏,更不能让忠烈绝了后,特赐董氏一子封承节郎,选入怯薛。”

    董文用激动得纳头便拜:“臣代家中上下人等磕谢圣恩。”

    姚枢垂着脸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这种安排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人质,董氏一门是真定路最大的豪绅,笼住了他们,也就笼住了全路,大汗此时大张旗鼓地表彰董氏,令他莫名地想起金人在灭亡前所做的广封世侯,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的心头一

    颤,以至于朝会什么时候散了都不知道。

    “姚公。”

    年青的国子祭酒王恂叫了他一声,姚枢挤出一个笑脸。

    “人老了就容易走神,陛下与太子走了么?”

    “走了,多半还是去火器监,郭若思领着人在那里干了许久,听闻广招天下巧匠,还悬了花红,也不知道搞出来没有。”

    姚枢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只看大汗今日的做派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火器监不是个新鲜部门,早先就有一帮色目人在那里鼓捣,什么震天雷之类的也弄出过不少,他向来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宋人凭借这样的火器并没有守住自己的江山,可如今不同了,区区数万之兵,竟然从广西一路打到河北,如入无人之境,火器之利,一如斯乎?

    如今的大汗,已经全然顾不得民生了,只要河北能拖住宋人的步伐,为他争取一些时间,就连放任汉人世家自行武装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可见事情严重到了何等地步,可这样子当真就能挡得住?

    “今日议事,怎得不见廉尚书?”

    “他去接阿塔海平章了。”

    王恂的话让他一愣:“阿塔海回京了?”

    “嗯,他的人在拒马河一带布防,本人是昨夜回京述职的,当晚就被大汗召见,今日不知怎的,又做出一个郊迎的样子,只是让廉尚书和礼部的人去接,没有劳动太子。”

    这还不明白,做样子是给大都城的百姓看的,阿塔海出师两年非但毫无寸功反倒损兵折将,又怎么可能给他高规格?姚枢心知肚明,却没有提点后辈的意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玩这种虚把戏真的有用?

    同样,忽必烈也不耐烦玩虚应的把戏,匆匆结束朝议,便带着真金来到了设在西山的火器监,这里远离京师,一是为了保密二是害怕出事,毕竟为了破解宋人的火器之密,研究当中已经出现过几次事故,工匠或死或伤,动静闹得藏都藏不住了,不得已,这才搬出了京城来到这荒野郊外。

    位于西山脚下的这处地方原本是个道观,被他们临时征用后进行了扩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营垒,驻扎着整整一个万人队,全是号称天子亲兵的“怯薛”。

    听到他们到来,郭守敬与几个色目人赶紧迎出来,忽必烈摆手制止了他们的礼数,劈头就问。

    “有什么进展么?”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郭守敬出声说道。

    “陛下还是亲眼看看吧。”

    忽必烈随他们走进去,这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略带刺激性的味道,让跟在后头的真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道观的两边各有一排厢房,一边用作铁匠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另一边是火药房,没有什么声响,也就是那里发出的味道。

    正中的大殿还供着道家三清,元人对汉人的这种宗教还是有所礼遇的,若是平时,忽必烈少不得会顶礼膜拜一番,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众人匆匆走过大殿来到后室,原本是诵经做道

    场的地方,此时到处都是工匠和杂役,看到他们马上跪倒在地,顿时黑压压的一片。

    “不必拘礼,只管做你们的事。”

    忽必烈摆摆手,郭守敬朝几个管事的使了个眼色,马上将人带出去,他自己走到一张供桌前,掀开上面的一块罩布。

    “陛下请看。”

    忽必烈疾走几步,供桌上摆着一把乌青的长棍子,足有小臂粗细,长约一步,准确地说就是一根中空的长棍子,他试着拿手一掂,好家伙,怕不有几十斤重。

    “这便是火枪?”

    郭守敬摇摇头:“这只是火枪的枪管,也不知宋人是如何做的,臣等先以竹筒为干,外面用铁片箍住,在其后倒入火药,以引信点燃,虽能发响,却不能持久,最多三五下就会裂开,后来试过许多种材质,皆不合用,后来听到一个从荆湖逃回的军士相告,这才明白宋人居然用得是铁管,于是便让铁匠试作,想了无数法子,终于有个铁匠曾给宫中造烟管,就是冬日里埋在木板下取暖的那种铜管,是用铜板烧红之后卷在一根铁棍之上,于是便得了此物,已经试发数弹,皆能出膛,只是稍重了些,臣等还在想法子卷得薄些,以减轻重量。”

    忽必烈命他们当场试射,只见几个色目人拿来一个同样是铁制的手柄安在那根管子的后部,然后往柄身的空室里倒进许黑色的火药,用一根细长的引线引出来,然后又往枪口塞了一个什么事物,他们抬起这根铁管子走出大殿,就在殿外的广场竖起一块木牌。

    “声响有些大,陛下请后退些。”

    忽必烈从善如流地退到台阶上,郭守敬点点头,一个色目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凑到那根引线上,然后立刻做出一个掩耳的动作,只见引线的尾部冒出火花,飞速地往上窜,很快就烧到了尽头。

    “嘣”

    饶是忽必烈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声吓了一下,不过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立在远处的木牌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广场上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白烟,他拍拍身旁已经呆若木鸡般的真金。

    “走,看看去。”

    那把沉重的铁枪被两个色目人用手抬着,巨大的后座力让他们也有些吃力,郭守敬上前检查了一番,枪管基本上完好,铁柄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忽必烈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

    “这是多远?”

    “回陛下,八十步。”

    “还可以及远么?”

    “弹丸飞出二百步有余,火药越多射得越远,不过那样就太重了。”

    “工时呢?”

    “一个老铁匠,要制出这样的铁管,需得三天。”

    忽必烈沉吟了一下:“京中铁匠尽数归你调遣,朕会命人在中书省各地招募,不拘多少人都送来京城,还有火药,无论如何,朕要看到它尽快成军。”

    郭守敬的嘴张了张,最终只是低头致礼。

    “谨受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伐(五十六)

    大都城隔得远,消息总会滞后一些,对于宋人的攻势,没有比河北各路的当地世族大户感受最深,特别是邻近的保定路。www.uu234.net

    易州,在五代时曾是赫赫有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做为辽与宋的分界线,三百多年以来,隔着易水、白马河长期对峙,这里的汉民早就习惯了异族人的统治,哪怕后来换成了金人、蒙古人依然不曾有任何变化,谁给的诱惑更大就为谁出力,已经成了通行的原则,特别是蒙古人到来之后,光是有名的世侯大家就有张家、何家、解家等好些户,这些世家占据了元初汉人八万户的多数,在南征宋人和平定李叛乱中起到关键作用,哪怕之后被削去兵权,也没有改变他们在当地的大族地位,反而更加牢固和可靠,成为元人统治河北地区的基础。

    如今这个牢固的基础渐渐有不稳之势,原因就是宋人又打回来了。

    解氏祖祠,离着年关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几个族中耆老满面愁容地坐在上首,一群男子无不是翘首以待,希望他们能拿个主意,至于那些说不上话的,也都争相挤上前去,想要听得更仔细些,因为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广平路的消息确实了,宋人铲平了所有的堡寨,据咱们的人打听到的消息,从上到下一个都没得跑,他们的骑军不光马快,还有可及远的利害火器,最可怕的是火炮,一发巨响,千里糜烂,什么城墙都无用,更何况是咱们家这种。”

    “那怎生是好?”

    “不如迁去定兴县城吧,好歹那里要坚实些。”

    “蠢人之见,没听见么,广平路那么厚的城墙不过一个时辰就倒了,躲进去,让人一把屠了去,杀得鸡犬不留么?”

    解呈贵听得嘴角直抽抽,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屠城是假的,这消息本就是他透露出来的,至于来源,还用得着说么,所以要添油加醋,因为他很清楚自家人的德性,什么威胁都不如灭族来得实际,只有把结果再夸大一些,才能触动这些人的心理,做为大房唯一的男丁,尽管年纪不大,辈份也不高,可还是被安排坐在了上首,仅次于几个叔伯。

    他却毫无欣喜之意,曾经无比渴望的位子,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显得那样可笑,什么世家大族,不还是要低头?

    “要不,咱们也迁往京城吧,听闻真定董家便是如此,还是大汗亲口应允的。”

    这件事解呈贵知道,人就是打定兴过的,易州已经处于保定路的边缘,离大都路不过半日之遥,可就是这半日,似乎有着天渊之隔。

    “那是大汗体恤董家氏孤特下的恩旨,咱们已经有了二哥儿进怯薛,哪里还有那等好事?”

    “董氏满门忠烈,我解家又何尝不是,大郎与帖哥儿俱丢在了江南,还要我解氏子弟尽灭于此么?”

    “噤声,这是大汗的严旨,莫非你想为家中招来祸事么?”

    解呈贵暗暗好笑,这种威胁更像是害怕多一些,可人性本就惜命,又岂是一个区区威胁可以制止的。

    “祸事?这大祸就要临头了,听闻宋人对于顽抗者斩尽杀绝,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那不是灭顶之灾么。”

    几个怀抱婴孩的妇人立时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抱紧手中的襁褓,生怕让人夺了去。

    “那可如何是好?”

    “二哥儿,你是大汗亲卫,难道没有什么法子?二哥儿,二哥儿。”

    被人连叫了数声,解呈贵才醒觉,他们在叫自己。

    “喔,这个么,实不相瞒,大汗只给了十余天假期,眼瞅着就快到了,晚归恐受军法,正巧大伙都在,过两日启程,家母亦要同行,这宗祠土地就要饶大伙儿多看顾。”

    “什么!”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不淡定了,如果都是一个命运,哪怕当真是死也没什么,可人家不光能走,还带上了家人,一时间哪里还坐得住。

    “大房人都走了,留咱们在这里等死,这如何使得。”

    “拿咱们的命换他们的富贵,谁会答应?”

    “就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一笔划不出两个解字,焉能厚此薄彼?”

    眼见祠堂里一片喧哗,几个耆老坐不住,纷纷出声喝止。

    “住嘴,都住嘴,吵什么,吵有什么用,听二哥儿说。”

    等到众人歇下来,解呈贵好整以遐地说道。

    “小子是晚辈,哪有说话的道理,还是听诸位叔伯的吧。”

    “二哥儿,你就莫要推辞了,谁不知道你是大汗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举族唯艰,你们大房本就是族长之任,你祖家远在江南,你是房中唯一男丁,当然有资格说话,谁敢不听,咱们几个老的绝不放过他。”

    几个耆老发话了,解呈贵做出一个勉强的样子,目光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面上很为难,耆老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当下便将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几房的主事者,“咣当”一

    声,大门被人关上了。

    “蒙叔伯们信重,小子便知无不尽了。”

    “且不说宋人火器如何利害,就以咱们河北诸路来说,实乃拱卫京城的重地,可是这等要害之地,每个州县有多少守兵?别的不说,就说这定兴县城,有没有一个千人队?人呢,哪里去了。”

    一个中年男子接口应道:“还不是那年要征什么辽东,将各地的守军都遣了去,后来又逢山东变乱,这一去就没了影,怕是再难回来。”

    解呈贵点点头:“大汗所以颁下平寇令,准许咱们结寨自守,训练乡勇正在于此,所有的军力都调到了京城附近,在回京的途中,旨意便送到了阿塔海平章的营中,这会子,咱们二十万河北子弟,可全数都在京城左近呢,诸位叔伯试想想,这么多兵力,不去对付宋人的入侵,反而要靠咱们去拼命,大汗存的什么心思,还不是一清二楚么?”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老二说的话他们心知肚明,那一年大举征发,河北哪一个县没有落下,他们也贡献出不少壮劳力,为此已经耽误了收成,可是与河南一比又算不得什么,南下的大军有一多半都是征发于河南等地,有的地方一个村没剩下几个成年的男子,全靠女子和孩童操持,那等惨状,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原以为是大汗爱护河北百姓,可如今看来,也未必就是如此,至少人家河南人现在已经安稳下来,在宋人的组织下成立了什么合作社,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他们是不肯信的。

    不得不说,老二的话正中要害,宋人打进了河北,大汗下令他们结寨自守,就等于将这些大家族推上了第一线,谁家没几个在大都城的质子,解氏大房人丁稀少,反而成了好事,顺着这个思路,几个人顿时活络起来,解呈贵又给他们爆了一个猛料。

    “听闻何家派人往南去了,不知道是做何营生,张家也有此意,他是咱们家姻亲,难道不曾知会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这种事可是了不得,别说姻亲了,就是亲族不也得屏退左右以防泄密么。

    “老二,你的意思是......”

    解呈贵摊摊手:“诸位长辈在,小子怎敢胡说,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说完便长身而起往外走去,话已经说到了,事情还得他们定,不需要自己在这里,刚打开大门,一个老熟人跑来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解呈贵停下脚步,用众人皆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藁县县城被宋人攻陷,董氏阖族尽灭,宋人已渡过滹沱河,直逼真定县城而来。”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几个耆老更是摇摇欲坠,要知道董氏子弟才刚刚经过易州这会子还没到大都城呢。

    当晚,祠堂里的灯火一直点到天明时分方熄,随后几匹快马便出了庄子,分别朝几个方向疾驰而去,别的几骑全都顺利上了路,只有京城方向,送信的使者还没有出保定路就被拦下,送到了解呈贵的手中,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三房的人,他们家在京城有几处铺面,与京中一些贵胄交好,素来对我大房的地位虎视耽耽。”

    解呈贵不无忧愁地说道:“他们不会死心,一定还会再派人出去。”

    “随他派出多少人,都休想能到大都城。”

    机宜司在河北路的负责人就是海昌盛的大掌柜,自信满满的话让解呈贵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家一早就盯着他们家了,也包括自己。

    “若是当真能说动解氏,你们可能放过他们?”

    “政策同你说过了,只要不是顽抗到底,就会有一条出路,交出田地,这是唯一的条件,想要举家迁往琼州也好,别处也罢,都可以商量,就是两条路都不走,想要抱团还可以出海,咱们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信?”

    “信,岂能不信,不过贵属所说的出海,是不是要坐海船?”

    “自然,海外有土地,咱们琼州鼓励百姓去开拓,人越多越好,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大家族,拿下的土地资源,与官府分成,想清楚了,到时候再细谈,只提醒你一句,现在起事叫反正,是有优待的,等临到头了再来叫投降,只能随处安置,没有条件可讲,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

    见识了他们的手段,解呈贵哪里还敢不信,当天就将捉到的使者带去与三房的人对质,在族中耆老的主持下,当场便将人处置了,在涉及到整个家族命运的问题上,没有人敢心慈手软,因为如果使者没有被人截下,后果就是毁灭性的,容不得半点轻忽。

    ......

    解呈贵收到的消息自然有所夸大,藁县县城被攻陷不假,董氏阖族被灭也不假,可这个被灭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除去战死的,城破后被执的,至少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还活着,屠城这种事,刘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更无法让他的军士向女人和孩子下手,除非她们拿起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处置结果一早就制订好了,除了罪大恶极冥顽不灵者,男子发去做苦力,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女人也不会闲着,通通送到后营,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洗衣什么的,毕竟这是一支五万多人的大军,每天的衣服用量及为庞大,总不好让随军的民夫去干吧,平时都是军士们自己动手,如今有了免费劳力,自然交与了她们,这些人做为罪属被单独编为一营,就名为浆洗营,当然不限于洗,还有缝缝补补什么的,没有活干就没有饭吃,哪怕生前是千金小娘子,也是一样。

    营帐被人掀开时,董秀贞本能地缩起了身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枝金钗子,将尖端对准自己的脖子,眼里尽是绝望之色。

    她是董文炳的次子董文选的幼女,年方十五,才刚刚开始议亲,许的是邻路的世家大族何家的一位嫡子,三书六礼都只过了一半说好了过年时来下聘的,结果宋人来了,不光毁了她的家,还杀死了她的亲人,一位兄长就倒在她的面前,身上被打成了筛子,那种惊天动地的火枪声,是她昏倒前最后的记忆,原以为醒来后性命纵使得保,清白也必然没了,谁知道身上的衣衫整齐,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适,只是身边服侍的婢女婆子都不见了,让她觉得害怕。

    “你......是什么人?你别过来。”

    帐子里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她也害怕得浑身发抖正要将钗子刺进去,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天没吃饭,哪来的力气,不如放下它,省得一会儿还要救你。”

    赵三娘点燃一盏油灯,看都没看地说了一句,董秀贞愣住了,借着灯光,她分明看到对方穿着外头军士一样的制服,那些军士恶狠狠的表情,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是女子?”

    “嗯,不然呢?”

    赵三娘指着她的手:“要么收起来,要么插进头发,你若是伤了我,下场一定比你想像的还要惨。”

    或许是被她的话吓倒了,董秀贞将钗子收进怀里,神情戒备地看着对方,赵三娘拉起她的右手,腕上搭上两指,这个动作让她又是一愣,把脉?

    “脉像平和,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多吃些吃食就行了,不必用药。”

    “你是郎中?”

    “嗯。”

    赵三娘把完脉,站起身说道:“不想死就养好身子,据我所知,你虽是罪属,却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手上没有血债,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只需在这营中好生改造,总会有出去的一天。”

    “这营是妓营么?”

    “你看我像营妓么?”

    赵三娘身上穿着正七品的文官制服,一头秀发扎成马尾束在软质军帽后头,别有一番英挺与干练,董秀贞咬着下唇瞧了又瞧,终是摇摇头。

    “放心吧,琼州不只没有营妓,军纪更是严禁欺凌女子,你们所做的无非是洗衣补衫这类活,比之军中女兵还要轻省些呢。”

    “你们军中还有女兵?”

    “你亲眼看到了还问?等身上好自己出营去看看便知。”

    她的事情何其之多,哪有空在这里闲聊,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就在快要出帐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子轻声说道。

    “你若是想让我去服侍上官,我宁可死。”

    “我的夫君就是你嘴里的上官,若是你想勾引他,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只留下她怔怔地呆在那里。

    ......

    当赵三娘将这件事当成笑话说与夫君听时,云帆凑趣地问了一句。

    “娘子究竟有何手段,能让她吓得如此?”

    三娘白了他一眼:“想知道?试试不就得了。”

    “那还是算了。”

    云帆被她似嗔似怨的表情打动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正当他打算进一步时,被三娘挡住了。

    “别,我有了。”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什么?”

    云帆一愣,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赵三娘伏在他的怀里,红着脸说道。

    “在潭州时就感到不适,一察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会子不能服侍,望夫君见谅。”

    “当真!”

    云帆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在帐子里转了一个圈,又轻轻地放下。

    “太好了,三娘,就算我日后战死沙场也不怕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三娘捂住:“不许你这么说,你若是死了,叫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是好?”

    “是是,为夫说错话,为了你们母子,也得好生活着,等他长大了,一定会看到一个崭新的国家,我们汉人当家作主,成为天下的主人。”

    “恩,我等着呢。”

    赵三娘听着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幸福地说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北伐(五十七)

    对于河北百姓的安置与河南、荆湖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对琼州军充满了敌意,原因是邻近大都城,被忽必烈视为自己的基本盘,压迫便会轻一些,再加之各地都是所谓的汉人世家,帮着蒙古人实施了极具欺骗性的统治,使得刘禹一时间无法像别处那样派驻工作组,那样太危险了,他损失不起。

    别看藁县一战打得快,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守城的无论是不是董氏子弟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到死透了绝不松手,因此,在这一处的伤亡就超过了整个河北的总和,最后的董家大院,更是直接用炮弹轰平,活人只抓住了董秀贞等区区几个昏倒的,就连她母亲也在破门前,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事后清点,院子里的几口水井被尸体填满了,甚至有侥幸生还的,一醒来就直接撞了墙。

    这个结果是刘禹万万没有想到的,超过三百年的奴化教育,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他不得不佩服忽必烈这个人的手腕,难怪能在逆境中崛起,将蒙古人带到一个历史上无法企及的高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决地相信,只有消灭了这个位面之子,才能瓦解整个北方的抵抗意志,让那些所谓的汉人世家失去希望,因为在这些地方的耽误,整个战役的进度严重滞后,离过年没几天了,他的军队离着大都城还有很远,根本无法实现在大都城中过年的愿望,一想到大话吹出去却没有兑现,刘禹就恨不能去乌克兰弄颗大炸b,直接核平了事。

    问题是国家不支持啊,说什么元大都只存在于史书上,如果能完整地保存下来,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

    意义个鬼。

    没奈何,胳膊终归拗不过大腿,刘禹也只能悻悻地作罢,一方面加紧清剿真定路的其余州县,一方面通过机宜司的渗透,在保定路等地打开缺口,解家是一颗埋了几年的钉子,也该到用的时候了。

    “从河北各路送来的女眷已近三万人,其中七成是十五到三十岁的适龄女子,未婚者又占到了四成以上,这么大一股人跟在军中,严重影响了咱们的机动力,还有......”

    杨行潜没有说,刘禹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将士们的士气。”

    “一群女人就能让他们走不动道还是拿不起枪了?”

    “抚帅,军中有七成都是单身汉呢。”

    五万的七成就是三万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军中严禁了营妓,又不准骚扰百姓,严苛的纪律是一回事,人的需求又是一回事,他自己不也公然带着小妾吗,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

    “既如此,统计一下后营的女子,有多少是愿意婚配的,只一条,家中死了亲人的不要,免得惹出祸事来,然后定期举办相亲大会,一定要双方都有意,这个让军中的文化教官去把握,不能强制更不能调换,配上了就好生过日子,女子的身份也可以更改一下,变成随军家属,给予一定的待遇。”

    这也行,杨行潜原本只是

    反映问题,他的想法是为了不影响军中的士气,应该将女子驱离军营,哪里想得到,抚帅拍拍脑袋,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见他有些不解,刘禹解释道。

    “战争是很残酷的,战士们远离家乡,总要有个信念支撑,有个人牵挂也是好的,告诉他们,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挑不上的也别急,前面有的是好女子,最好将紧着那些年纪大的优先,十来岁的就别去凑热闹了,女子是生产力啊,替代不了的。”

    杨行潜听得似懂非懂,刘禹已经多次强调了这一点,所谓的生产力就是它的表面意思,一直以来,他最重视的并不是修了多少房子多少路,而是生出了多少新增人口,因此,琼州医院里的最重要的科室一是创伤外科,二就是妇产科,为了保护人口,还破天荒地颁布了《妇女儿童保护法》以及保护妇女生育健康的《新婚姻法》,将女子的成亲年纪一下子提高到了十八岁,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只一个孩子了。

    于是很快,后营就流传开一个消息,只要愿意嫁与琼州军士的女子,马上就能脱离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董秀贞的耳中时,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一切自由,不过又是个幌子罢了,官家人说得话,从来当不得真。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成了董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那些男子不知道被解去了哪里,女子也是寥寥无几,这个结果让她再一次萌生了死志,心想若是当真被哪个大官看中抢了去,便与他同归于尽罢了,谁曾想,同住的几个女子都报名参与了婚配,却没有人来叫她,这个结果让她疑惑了,凭自己的样貌才情和身份,难道还会被人看不上?悄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有资格。

    她是有亲人死在琼州军士手中的。

    又过了几天,当一名同住的女子欢天喜地宣布被人选中时,她才明白,人家没有骗她,就连这个资格也是有数的,而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想死了,营里天天要干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甚至是照顾伤员,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找到活,有了活干才有吃的,琼州人甚至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更不曾派人看管,可过了两天她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离了这里连方向都分不清,跑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落到歹人手中,好歹在这里还能保住清白,有一口饭吃,至于仇恨,在真正接触到琼州的军士后,竟然慢慢地淡了。

    她没有想到,那些大头兵不光识字而且知礼,每次帮完都朝她说一声“谢谢”,即使明显投到身上的目光也是克制的,很少会有真正淫邪之人,这样的军队与她听闻的大相径庭,更与史书上那些形容的不相符,居然很有一些秋毫无犯的模样,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家被猛烈的炮火夷平,亲人倒在血泊中,也同样是这些军士所为。

    一种矛盾由然而生,更让她起了一探究竟之心,由于识字,竟然被分配到了教书的工作,当然不是教军士,他们有专门的文化教官,而是教一些孩童和愿意识字的女子,这份工作不仅有饭吃,还有报酬可拿!

    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队伍啊。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二者在这里高度统一,也让对于这支军队的来源,传闻中的海外之地琼州,有了第一个印象。

    每一天,后营里都有婚配成功的女子被送出营去,她们的婚事董秀贞去亲眼瞧过,虽然说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奢华,却自有一番热闹,通常是由军士的主官作为长辈,文化教官主持,新人身穿盛装,在一众同僚面前起誓相守一生,然后在众人的哄闹中送入专门开僻的帐房,红通通的烛火倒映在帐子上,让人面红心跳。

    莫名的她竟有些羡慕,因为相比画在纸上的夫君,这里的女子可以见面,可以倾谈也可以拒绝,不满意了自有上官做主,几次仅有的裁决全都有利于女方,原来人家是真得在保护女子,以至于她竟然有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自己不姓董该有多好?

    “不姓董也没戏,新法规定女子十八方能成亲,你才多大?”

    赵三娘子自从有了身孕,人也活泛了许多,两人经常来往,不知不觉,董秀贞将这个救下自己的女医官当成了好友,几乎无话不谈,闻言面上一红,只听对方又说道。

    “你家人的事,与你不相干的,这血海深仇,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家夫君是第一个冲入县城的,照理他是你的大仇家才对,可你要明白这是国战,你我没有私怨,你的亲人大部分是自杀的,还有死在战斗中,你却要向哪个去讨还?”

    董秀贞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子,哪里懂得那些,被她一说,有些哑口无言,可要说放下,又岂是轻易地的,赵三娘明白她的心思,柔声说道。

    “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么,家父是个罪官,流放到琼州的,你没见过罪属也该听说过,否则那天就不会拿个钗子想自杀了,我曾经也以为会像你一样,拿清白之躯去和人做交易,为家人换来一点吃食,可最终你看到了,在这军中,我比夫君更得人尊重呢。”

    赵三娘面上充满了骄傲,她在营呆了这么多天,当然打听过对方的情形,一听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外科圣手,军中人人称颂,一点也不夸张。

    “我也能像你这般么?”

    “不能。”没等她回过神,赵三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夫君不纳妾的。”

    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赵三娘开了句玩笑,又正色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有亲人战死,不能嫁军士,免得心中不舒服,可还有别的选择啊,琼州有大把的好男人可选,等你见识过,一定不会后悔。”

    她的话,让董秀贞不禁有些向往,传说中的琼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让这么多人甘愿为之去死。

    “噎,雪花!”

    董秀贞理解不了一个南方女子见到雪花时的激动,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大营中的异样,随着河北地区第一场大雪的落下,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德四年,或者说至元十五年。

第二百章 北伐(五十八)

    银装素裹,份外妖娆。顶 点 X 23 U S

    在刘禹的眼中,帝都的雪景不是一个很好的回忆,只是妻子的快乐和孩子的笑声让这一切变成了美景,原来所谓景色,没有人的参予,终归是死的。

    除夕这一天,他从真定路也就是后世的冀省省会石家庄回来,只花了个把小时就到了帝都的家中,给了家人一个不小的惊喜,刘父刘母赶紧张罗,把他们小夫妻和一岁多的刘清明赶了出去,也不用走太远,就在小区的公共区玩耍,这里的保安已经全数换成了自己人,凌烽亲自担任保安队长,安全方面是没有问题的,饶是如此,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做出了布置。

    “5号、6号、9号、10号、11号、13号楼的楼顶都要安排人,注意观察各个窗口,特别是那些空置的,门口注意进出的车辆,凡是不属于本小区住户的都要查清楚,有什么投诉让他们找上面去,贴出通告,这是为了过年采取的特别安全措施,请广大业主多体谅。”

    “各个小组的注意了,不要离得太近,也不要太拘束,就当是公司安排的的团建活动,玩你们的,只是把眼睛给我睁大了,不要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尽管安排得十分隐蔽,刘禹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离着五十米左右的一对情侣根本不像嘛,哪有谈恋爱的一个眼睛往左看,一个眼睛往右看,这是闹别扭么?更好笑的是,一个年青人挤到大妈的广场舞里去做什么,显得你特别么,他将自己观察的一一讲给妻子听,苏微笑得倒在他怀里直抽抽,小清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向他伸开两只小手。

    “爸爸,抱抱。”

    刘禹一时没听清,小孩又叫了一声:“抱抱。”

    苏微赶紧坐起身,他激动地搂住孩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清明眼珠子转了转,先是看了一眼母亲,苏微朝他眨眨眼,然后对着刘禹清晰地叫出声。

    “爸爸。”

    “好儿子哎。”

    刘禹一把将他的小身子抱起,放到大腿上,拿脸去蹭他的小脸蛋,胡子扎得小清明痒痒地,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再叫一声。”

    “爸爸。”

    “哎,爸爸带你去堆雪人,和妈妈一起好不好。”

    因为过年放假的原因,小区里的积雪还没有清扫,两大一小兴高采烈玩起了最简单的游戏,堆雪人、打雪仗,直到刘母来叫了才尽兴而归,刘禹将儿子驮在肩膀上,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电梯,苏微没有和他们一起进门,而是敲开了另一扇门。

    “凌经理,你们辛苦了,今天是除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如就放假吧,都回家团年去,我会通知财务,每人一个红包,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的工作。”

    “欧。”

    没等凌烽说话,观察室里的队员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他只能摇摇头。

    “谢谢苏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放假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好意我们会传达到每一个人。”

    “不,这是公司的意思,凌经理,你家不在本地,这会儿赶回去没车了吧,我让公司派个车,归你使用。”

    凌烽出人意料地说道:

    “不了,离开队伍前回过家,一切都好,我家太远,来回要不少时间,已经说好了去老李家与他们家一块儿过年,就在附近,也方便。”

    李红旗是她以前的司机,前年清明受了重伤,得亏身体底子好,养了一年多才算痊愈,不过已经不能和以前相比了,苏微将他招进公司,算是正式退役,专门负责保安部这一块,主要是培训,正是人尽其才。

    “那成,到了老李家,代我问个好,过了年我和刘总去看望他。”

    “行,我一定带到。”

    等苏微走后,他也按照之前的安排为大部分员工放了假,只留下值班,好在楼内设备很周全,并不需要过多的人手,苏微过来其实就是告诉他,像刚才那样的户外活动不会再有了。

    回到自己家,苏微在数码锁上按了几下,又将大姆指放在上面,并将面部对准锁孔,不一会儿就听到“噌”得一声,大门开了一道缝,其实她更喜欢老式的钥匙锁,推开门,一阵爽朗的笑声隔着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孩子熟悉的脚步和打闹更是让她觉得心安,苏微绕过大厅没有去打挠祖孙三人,悄悄地溜进了厨房。

    “你去和他们玩吧,妈能行。”刘母看她进来,笑着说道,苏微从挂钩上取下一条围裙系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玩得正高兴呢,我陪妈。”

    刘母的笑意更盛,儿子长年不归家,这个媳妇跟女儿也没甚区别,再加上一个孩子,没有哪个年比今年更完满,更让她舒心,只是总觉得还能更好一些。

    婆媳俩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倒也不觉得累。

    “禹子这回不知道能呆多久,小微啊,咱们清明是不是该有个弟弟妹妹了?”

    苏微红着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是不是太快了?”

    “小孩子长得快,看看清明一天一个样,趁着我们两个老的身子还硬朗,可以帮帮你,早些解决了,你们也能早些安生,看看他,见了儿子多高兴,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婆婆说得很隐晦,意思还是很明白的,苏微轻声答道:“都听妈的。”

    刘母看了她一眼:“他在那边又是妻又是妾的,偏偏还没法说,委屈你了。”

    “妈,我不委屈,我有爸妈呢,她们没有。”

    “傻孩子。”

    这种事,刘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媳妇看着开通,可这种事,是个女的都过不去,又有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只听苏微又说道。

    “其实清明有兄弟呢,明天哥会去林姐家,妈,你和爸也去看看吧。”

    刘母一怔,这笔糊涂帐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儿子看着挺普通的啊,怎么就能招惹那么多姑娘的,真是伤脑筋。

    莫名得,她又想起了小儿子,还有名义上的那位小儿媳。

    ......

    帝都某小区,钟茗比刘禹晚两个钟头回到家,外头已经是响声一片,电视里欢快的音乐和主持人兴奋的语调预示着华夏人民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来临了,她的家中也摆上了满满的菜肴,由于保姆阿姨放假,不必说这些都是父亲母亲的杰作。

    “哇,这是我最爱吃的,刚才在路上还想着发个消息给妈呢,一忙就给忘了,还是妈贴心。”

    钟正魁穿家居服,身上套着一件围裙,手里拿着一柄锅铲,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尝尝爸做的松鼠桂鱼,记得也是你爱吃的。”

    钟茗同样夹了一块扔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给他竖了一根大姆指,老钟头顿时笑得眉眼都不见了,钟母嗔怪地打了一下她的手。

    “洗手。”

    “尊命,母上大人。”

    钟茗笑嘻嘻地跑进洗手间,钟母将刚刚出炉的一盘生煎放到桌,转身回到厨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茗茗今天心情好,要不要劝一劝?”

    钟正魁炒菜的手上一僵:“今天不行。”

    “可这些日子,我看她开朗了许多,难道还放不下?”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以前她的心情写在脸上,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件事说开,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我怕是适得其反啊。”

    “老头子你的意思是?”

    “你看今天,她这样子,像不像是专门装出来讨好我们的的?”

    钟母默然不语,因为老伴说得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从沉默寡言见天地不着家,到变着法子讨他们欢心,前后相差太大,让人更不放心,她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茗茗可有三十一了啊。”

    ......

    一幢老式宿舍楼里,老冯也在家里置办了满满一桌子菜,不过以凉菜居多,王冰身上裹着一件睡袍,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随手拿起一瓶白酒,为两人各倒上一杯。

    “爸,别整了,就这咱们也吃不完啊。”

    “就一盘白肉,切完就好了。”

    老冯端着盘子坐下,将酒杯端起来,轻轻地嗅了一口。

    “这酒不便宜吧。”

    “用年终补贴买的,这回发了小一万呢,跟着大老板,活轻省,拿钱还多,最好局里啊,多派些这种活,这日子就好过了。”

    老冯瞥了他一眼:“你很缺钱花?”

    “嘿嘿,以前一个人,现在不是不同了嘛。”

    王冰将酒杯伸到他的面前,老冯与他碰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你和小楚有门了?”

    “和她说好了,过了年就递申请书。”

    老冯顿时喜笑颜开,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去。

    “慢点喝,你已经上年纪了。”

    “是啊,我就快退休了,要是你们能结婚再生个孩子,也能让我找点事做,不然都不知道一天该干嘛。”

    “会有那一天的,今天咱们慢慢喝。”

    “好,咱爷俩慢慢喝。”

    两人没有谈公事,话里话外都是些琐碎的回忆,老冯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多了,突然说了一句。

    “赵老师今年只有一个人,你要是有空,明天去看看她吧。”

第二百零一章 北伐(五十九)

    大年初一,西山无名烈士墓,林建国带着妻子走上山坡,一眼就看到墓前的刘禹。www.uu234.net

    “伯父,伯母......”

    刘禹摘下墨镜意外地看到被林母牵在手中小孩,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身高刚到大人的腿根,手上拿着一束百合花,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望着他。

    林建国有些意外,不过什么也没说,朝他点点头,刘禹将正面让开,夫妇俩带着孩子站到墓碑前,小孩看到上面镶嵌的照片时,便忍不住哭出了声。

    “妈咪。”

    “好孩子。”林母红了眼圈,接过他手中那束百合花,放到女儿的墓碑前,那里摆上了一束同样的百合。

    林建国朝刘禹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甬道上,见他的目光依然在小孩身上,林建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去年年底接回来的,陈家的人很通情达理,没有为难我们,你知道了对吗?”

    “恩,玲子走之前告诉我的,如果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

    林建国摸出一支烟递给他,刘禹接过来就着他的手点燃,一股淡淡的烟雾笼罩了两人的视线,远处的影子只剩下一大一小的轮廓,无法看得分明。

    “知道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尽到自己的责任。”

    林建国看了他一眼:“就你,据我所知,去年一年,你在家的时间加一块儿不超过两个月吧,你自己的孩子抱过几次,陪他去玩过几回,喂过几次奶换过几回尿片?”

    刘禹哑口无言,这是他最大的软肋,而林建国做为补天计划的主持人,对这些内情一清二楚,连撒谎的余地都没有。

    “那我听您的。”

    “孩子是你的血脉,这谁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四岁了,心思很敏感,我们不准备瞒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实情,你也可以与他相认,想要接过去住,只要孩子愿意我们都支持,毕竟他在你家有个弟弟可以玩伴,如果你想两家多走动也成,有了这个孩子,无谓你与玲子成没成夫妻,我们两家都分不开了。”

    刘禹愣愣地看着他,林建国吐了一口烟圈,继续说道。

    “不过他的英文名是罗伯特. 陈,中文名是林怀禹,国籍是华夏,户口随我们,这一点,我要和你说清楚。”

    “林怀禹?”

    “对,这个名字是玲子在走之前为孩子起的,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决定。”

    “我觉得......很好。”刘禹哽咽着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差点呛到喉咙里。

    林建国转过头看着妻子和外孙,两人明显哭作了一团。

    “你知道吗,我曾经为你们高兴过,玲子能嫁一个普通人,安安份份地过完一辈子,是我和她妈共同的心愿,没想到你们最后还是分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好在我今后不会再出外勤,年纪也不算大,可以把孩子抚养长大,所以,你就放心吧。”

    刘禹低下头擦去出眶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他跟着你们,我很放心,如果可能,我会

    尽到自己的责任。”

    “嗯。”林建国收回目光,将吸完的烟头扔到脚下,一脚踩上去转了个圈。

    刘禹赶紧摸出自己的烟敬了他一根,林建国接过来,点燃的打火机已经送到了眼前,这个动作让他恍惚想起当初女儿将男友带回来的情景,也是这般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模样,鼻子不由得一酸,赶紧借着话题掩饰过去。

    “钟茗昨天向我汇报了最新的进展,你有什么打算?”

    “本来的计划是过年的时候拿下大都城,完成对元人主力的合围甚至是歼灭,结果是低估了河北各地的抵抗力量,他们长期生活在异族的统治下,民族观念淡薄,对既得利益看得很重,不惜死命相搏,几乎每一个县都要经过惨烈的战斗才能拿下,极大地阻碍了我们的行军,如今大军还停在石家庄附近,即将进入保定,连帝都的边儿都没摸到。”

    “山东那一路呢?”

    “准确地说是两路,陆路还在济南府一带修整,水军在登州做适应性训练,由于他们换装较晚,对于新战术的掌握不算纯熟,我希望在中路突破了保定路进入大都辖境时,他们再同时进军,水路会在直沽口登陆,从三面包围大都,切断他们与辽东的联系。”

    “也就是说,你选定的决战地点,就在帝都?”

    “是的,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目前忽必烈手中有二十万以上的汉军步卒,五万左右的探马赤军,五万左右的怯薛骑军,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最后很可能突破五十万。”

    “那不就是平津战役的规模?”

    “对,我们就是要打一场古代版的平津战役,将元人的主力彻底消灭干净,也只有这么大的胜利,才能让整个河北包括河东、山西等地的地主顽固势力失去最后的希望,乃至于抵抗意志。”

    “你们就不能团结中下层,孤立上层吗?”

    “很难,由于宗族势力的强大,我们的宣传效果很差,百姓整村整村地逃亡,根本找不到宣传的对象,残酷的战争结果又反过来让他们更加确信,我们会赶尽杀绝,经过一系列的清剿行动,现在或许有了一些效果,至少那些活下来的人明白,抵抗是没有出路的,不过地方太大,我们的人数没有优势,干部的培养严重滞后,所实行的军管政策也不能和其他解放区相比,因此,只有通过一场大的决战,扭转这一现象,才可能让民心至少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屈服,然后再谈其他,我有一个想法。”

    “说说看。”

    “把整个黄河流域以北的百姓都迁走,那里太缺水了,尽管七百年前的地理环境还没那恶劣,不过等到以后再来搞什么南水北调,就太晚了,还不如一劳永逸地趁着大胜之机,强行迁民,让北华夏,咱们民族的发源地得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过个几十上百年,相信一定会恢复原有的植被和土壤,也可以让黄河在大自然的调节下回到它的故道上去,不再成为灾害频发的祸源。”

    林建国听得目瞪口呆:“这能实现吗?”

    “只要下决心一定会实现的,现在北方的人口还不算太多,等到真正人口恢复了,就没有可能性了。”

    “你想强行殖民海外?”

    “对,用军队的

    力量强制百姓迁移,历史上元人也干过,蜀中就被填过好几次,这一次我不准备填到那里了,直接上美洲,那块大陆太富饶了,不早一点占据,亏得慌,与此相比,欧洲真没什么油水,还尽是麻烦。”

    “我明白了,你要船。”

    “还有导航,没有导航,再好的船也没戏。”

    说来说去又说到那个问题了,林建国有些为难。

    “你也知道,现在国家和西方,特别是灯塔国的关系很差,我们一个十分重要的内线失去了联系,失去一条重要的信息来源,对于他们掌握到什么程度,如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根据他最后传回来的情报表明,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南海一带的动静,甚至你这个人也很可能处于监控中,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大规模的行动,目标太明显。”

    刘禹听他这么说,就明白阻力不会小,国家不会公然与美帝起冲突,那也意味着一切只能是私底下进行,又怎么可能让他大张旗鼓地搞穿越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卫星这事还要麻烦你们多考虑一下,它是最便捷的全球通讯手段,还有资源勘测,对我们很重要,如果国家同意,我可以帮着解决一个社会问题。”

    “什么问题?”

    “市里不是为那些堆积如山的共享单车发愁嘛,我全包了,不光是帝都,全国所有的垃圾单车我都能吃得下,怎么样?”

    林建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一下子乐了。

    “好小子,你准备收废品是吧,到了你那里可就是宝了。”

    “废品?不,市里得给我钱,这是卖方市场,只有我能解决。”

    “你知道那是多少辆吗?”

    “这样,我给你设个上限,十亿辆,低于这个数,你全扔给我就成了。”

    林建国看出来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十亿只怕是那边地球上所有的人口总合,全国有多少垃圾单车要处理他不知道,但是的确是个社会问题,处理成本超过了商品成本,还要占用很大片地方,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因为全球的单车市场都在萎缩,送人都没人要,何况还是垃圾车,几辆都不一定能拼出一辆好的,拿来干什么呀,别说刘禹还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多余的当备件,剩下的直接回炉,正好满足他的小规模工业基础需求。

    等他们的烟抽完,林母那边也结束了祭奠,看到两人走过来,他们赶紧扔掉烟头迎上去,林母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能来看玲子,你也算有心了,罗伯特,叫叔叔。”

    小孩用英语叫了他一句“uncle”,刘禹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只能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过去,小孩看了外祖父母一眼,得到他们的首肯才收下,依然很礼貌地对他道谢,让刘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这样走出陵园的时候,他本以为两边会分道扬,没想到林母主动发出邀请。

    “如果有空,来家里吃个饭吧。”

    “哎,坐我的车,我的车宽敞。”

    他殷勤的样子,让林母又回想第一次上门的毛脚女婿,心里一酸,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第二百零二章 北伐(六十)

    瑞雪兆丰年,正月里的第一场雪,往往被百姓视为来年的好兆头不是没有道理的。m.www.uu234.net

    登州也是如此,从初五开始下来的这场雪,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直到初八都没停歇,百姓也许欢欣鼓舞,可是对于京东两路宣抚司的幕府属吏来说,却是忙碌的开始,好在有了去年的经验,早在雪落之前他们便督促各州府自查,将那些有可能受灾的地方都修补了一遍,没有能力修补的直接迁往了官府统一安排的安置点,多半是寺庙之类的地方,没听宣帅说嘛,哪一个地方的百姓没地方去,就搬到官衙,搬到他们的家中去,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如今的京东路,没人再敢怀疑那位十八都不到的小娘子,人家可是真敢下手的。

    就样一直忙到初七,李谦才算松了一口气,尽管外头还飘着鹅毛大的雪片片,不过绝大多数州县都已经安置妥当,极少数太过偏远的也派出了人手,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像这样大的雪情,又一连下了三天,换做以前早成灾害了,如今么,他居然有了几分诗兴,推开满桌的文书,铺上一张宣纸,拿起一支斗毫在暖过的石砚中浸了片刻,提起来墨汁淋淋地就往纸上挥去,口中还大声吟道。

    “丰年好大雪......”

    没等提完最后一个雪字,下半句还在肚子里,一个极大的声音夹着雪花飘入大堂。

    “珍珠如土金如铁。”

    噎得他一口气生生憋进了喉咙管子,不上不下地极为难受,更关键的是,好不容易兴起的诗意,就这么没了,哪个家伙如此不讲规矩,李谦恼怒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眼中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惊愕,扔下笔提起袍角就迎下堂去。

    “抚......抚帅,怎得是你?”

    往他身后一看,宣帅的亲兵头子张通带着一队亲兵止步于堂前,就在阶外守着,刘禹没有理他,直接走到案前,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个字。

    “are_you_a_穿越的?”

    “什么?”

    听着这半洋半土的话,李谦莫名其妙,又怕是什么暗语也不好接,刘禹笑了笑。

    “受益,还有诗兴,说明工作做得很到位嘛,京东情形如何,百姓没有受灾吧。”

    “禀抚帅,这是入冬后第三场雪,虽说有些大,经过几次下来,百姓也好,咱们也好都有了经验,大部分州府没有房屋倒塌的情况发生,还有一些地方也做了安排,料想不至于出现大的伤情。”

    “那就好,在咱们的治下,一定要一年比一年好,百姓才会拥护你。”

    李谦得了肯定,兴奋地一拱手:“抚帅说得是,自宣帅主政京东以来,外抗强敌,内抚百姓,亲守国门,人人称颂,如今红娘子之名,响彻京东自不必提,就连左近的青徐海泗,一山之隔的河北诸路也是闻名遐迩,济南府撤围之后,大军云集,周边各路商路开通,我京东政通人和,日渐繁华,引起人流涌动,许多百姓甚至拖家带口主动来投,光是上个月,就接纳了近千户之多,好在济南围解,益都一带成为后方

    ,有大量田地可以开发,百姓有了田就有了希望,安居乐业自不必说,听闻咱们要北伐大都,直捣鞑子老巢,人人争相报名参军,农闲嘛,就算不能成为军士,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也是可以的。”

    当年不情不愿,如今一口一个鞑子地顺嘴叫着,刘禹用赞赏的表情听他说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做得好,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属下不过是份内事,宣帅才是咱们的主心骨。”

    刘禹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主心骨是什么意思,说起来,雉奴的做事风格与他差不多,都是看准了人便极度放权,好听点叫“知人善任”,难听点就是一个字。

    懒。

    而对于肯做事的人来说,这样的主帅简直是求之不得,所以李谦的佩服有多少水份在里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过只要这个政权处于上升期,这种放纵会成为一种极大的促进力,保证了行政的高效率,基本上不存在扯皮一说。

    “你这年过得稍有些冷清啊。”

    既然人家不住口地送上马屁,某人也就照单全收,过年谁不想听好话,于是身为大老板的刘禹,也要做出一个关心下属的样子,李谦毫不在意地说道。

    “事情一多就没顾上,正月初一找了一帮同僚喝到天亮,睡起来便算是过去了。”

    十三世纪的过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祭祖,可对方的宗祠还在东平府,那里是打击豪强最激烈的地区,只怕没剩下什么,刘禹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二的问题,赶紧把话岔开。

    “令郎在年前的府试中名列前茅,他自己想要上提高班,通晓文理之识,天文、算法、格物、化学等等诸如此类的学科,你家娘子希望他能去考公士,当官从政,你怎么想?”

    “属下年前收到过家书,事情一多就给忙忘了,若不是抚帅提起,都没记得给她们回信。”

    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不过刘禹没有拆穿他:“那有结果了么?”

    “听闻这几门学科皆是抚帅亲授,不知是也不是?”

    刘禹呵呵一笑:“挂个名而已,大部分时候需要靠他们自学。”

    “那便去上提高班吧,他才十二呢,不必急着从政。”

    李谦其实早就有了打算,不过一直想要证实罢了,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刘禹明白他的心意,这个所谓的“天子门生”已经在琼州广为流传,他不想去呈清什么,如果因此能激发学子们的积极性,就算给了这个虚名又如何。

    “你倒是想得开,如今正是缺人之际,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去做官呢。”

    “这官也要看怎么做了,就以属下的这京东路来说,若不是宣帅在前头顶着,想要做点事情,何其难也。”

    “能明白做官的难处,你这几年就没白挨,这回过来,就是要将京东路各级官吏纳入琼州体系中,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一些,一时间是走不开的,琼州那边征求过你家娘子的意

    见,可以随你过来,不过她婉拒了,说是两个孩儿要读书,你应该不知道吧。”

    李谦的确不知道,家信里只提及了大的选择,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娘子的苦心,自己在这边越得重用,行事就越要小心,把家小留在琼州是一种态度,他低头一拱手。

    “属下谢过抚帅栽培。”

    “你应得的。”刘禹摆摆手:“怎得不见你们宣帅?”

    “去海边了,每日都要在那里呆上几个时辰,有时候都天黑方回府。”

    “是水军大营么?”

    “这个......”

    李谦欲言又止,让他疑窦丛生,干脆也不为难人家了,自己去看一趟不就是了。

    ......

    登州外海,黑色的海水将一层层浮冰推到岸边撞得粉碎,沙滩上方一块凸起的山石,雉奴站在大雪中,一身蔟新的新军制服已经落满了雪花,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自己却浑身不觉。

    “两年了,我等了两年,是死是活也没个音讯,他们说你喂了鱼,我却不信,可你身在何处?怎得一点也打听不到,这两年是我欠你的,如今还与你,若是当真不在了,也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听到,来世找个好女子,不要轻易把命送了罢。”

    喃喃说完,眼前白茫茫地一片,大雪不仅遮住了天际,也看不清海面上的情形,只不过她知道那个方向隔着一道短短的海峡便是。

    子口。

    山石下方不远处,四个小女孩缩手缩脚地躲在那里,不时地伸出头去看上一眼,为首的金魅儿手上拿着一件毛皮大氅,嘴里不住地嘀咕。

    “都一个多时辰了,姐儿竟是不冷么?”

    一旁的金儿搓着小手答道:“这些天哪天不站上两三个时辰,咱们躲在这里都要冻僵了,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和她差不多大的金魍儿也附和道:“可不是怎的,姐儿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这般糟践自己,往常也不曾有过啊。”

    “你懂什么,往常是往常,今年不一样。”

    金儿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魅儿悠悠地答道:“再过些日子,姐儿就满十八了。”

    “满十八就满十八呗,能怎地。”

    金魅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十八,姐儿就要嫁人了,能一样么?”

    金魉儿却是不服气:“嫁人便嫁人,这不是好事?难道你们不乐意,还是姐儿不乐意?”

    没等魅儿反驳,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大金魑儿突然插了一句,让三人同时住了口。

    “嫁人,便不能再像这般,念着其他男子了。”

    正在沉默的当儿,不防一个男子的声音飘然而至,让她们又惊又喜。

    “什么其他男子,你们才多大,就开始想男人了?”

第二百零三章 北伐(六十一)

    身上冷不防被人披了一件大氅,雉奴轻轻地向后靠了靠,将身体笼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www.uu234.net

    “你怎知是我?”

    刘禹反而有些惊讶,一边为她拂去面上的雪花,一边贴着耳朵问道,热气吹得她有些痒。

    “我自是知道,又不是头一回了。”

    这倒是,建康守城的那段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次,当他在清晨时分走上城头时,一眼就会看到蜷缩在墙下的少女,总会为她盖上一件毯子或是径直抱入城楼,让她睡得更舒服些,那个时候,他自认心中并无绮念,只当是个邻家小妹来疼的,或许是这种亲密,让少女的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刘禹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因为对方未必是这么想的,所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就是此刻的写照吧,大氅将少女包得严严实实,他连人带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就这样一同看着大雪下的海面。

    “你在担心天气不好出不了海么?”

    “张带人走过几趟,鞑子的海防不严,这种天气巡船都不会下水,正利我军突袭,前厢的军士多半出身海边,行船当是无碍,如今他们在水军大营中操练了半个月,就是凫水也是使得的。”

    “那就是旁的事,这里对面是辽东半岛,金州方向,你来告别还是祭奠?”

    雉奴在他怀里摇摇头:“什么也没做,只是想来这里站站,便来了。”

    “若是心里过不去......”

    “我等他两年,不是心里放不下,而是想要有个交代,终归是我对不住他,没有那一仗,如今的京东路会是一个什么局面?我不喜欢欠下这样还不清的债,每回一想起心里头就堵得慌,更不知如何去见姜老帅。”

    “他又不曾怪你。”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拒了婚,为什么,人就没了呢?”

    “不能这么想,战事一起,所有的军人都要为之服务,水军本就负有监视和拖延之责,张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不也说过,战前,没有人不是自愿的,你可以记念他们,但不能小瞧他们,不是你的原因,更不是你的责任,我相信,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希望你过得好,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向你表明心迹,雉姐儿,只要你能过得好,就算这辈子不嫁人,我养你便是,为何一定要自苦呢?”

    雉奴默不作声地伏在他的怀里,刘禹没有听到啜泣声,一根筋的人单纯,可也固执,自己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他不敢肯定,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抱了一会儿,只听她开口说道。

    “等战事完了,我会去向姜帅说明一切,请他应允。”

    “嗯。”刘禹应了一声:“那咱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这儿太冷了。”

    雉奴“扑嗤”一笑,两人相拥着走下山石,叫上躲在下头的四女,走向设于岸上的驻军大营。

    大营里秩序井然,这种天气不好搞野外训练,军士们大都呆在营房里,由各军的文化教官教授文化知识,或是

    进行枪械的分解和保养,或是进行无实弹射击瞄准训练等等,当然了,每天的体能锻炼也是必不可少的。

    “弹药的保管制度的落实了么?”

    营中听不到枪声,刘禹猜测应该是实弹没有发下去,果然听雉奴答道。

    “嗯,除了哨位上的值日军士可以领到一个二十发弹夹,各军的弹药都由文化教官统一保管,只有在实弹训练时才会下发。”

    “实弹训练多久一次?”

    “三天,一次六十发,要求是五十步靶九成,一百步靶七成,不合格者加练,步兵的操典更看重队列,好在咱们之前演练得不少,倒是不难。”

    “炮手呢?”

    “他们天天都在用训练弹练习,那个劳什子射表也太过繁琐了些,不如机枪爽利。”

    “可是攻坚没火炮不行啊。”

    两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中军大帐,一面赤红色的大旗飘扬在雪花中,旗面上绣着一朵金黄色的蔷薇花,见他抬头去看旗帜,雉奴忍不住埋怨。

    “好端端弄朵花儿做甚,如今人人都说咱们忠武军是娘子军,哪有半分杀伐之气?”

    “我却觉得甚好,他们不就是你红娘子的军士?军中是否有杀伐之气,不是旗子上绣把刀子就成的,得看谁来带,你会把他们带成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样,这花名为血蔷薇,正配我的雉姐儿,把它插到大都的城头,谁还敢笑话你们是娘子军?”

    “就你道理多,说不过你。”

    虽然这么说,稚奴还是认可了他的话:“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河北的进展不顺,这会子还没进保定路呢,且等等吧,你这里、济南那里、你阿兄那里都要保持同步,就像一道铁闸,将敌人牢牢关住,你们抓紧时间多加训练,天气冷,出了海会更冷,冬装不可不备,将来他们或许还会进军辽东、高丽,都是寒冷的所在。”

    “嗯,我省得了,阿兄呢,到哪里了?”

    “过来之前,他们刚刚拿下汉中郡,正朝着关中进发,蜀道不好走,这个速度已经算是极快。”

    聊着聊着进入大帐,四女早已经指挥亲兵升起了火盆,雉奴脱下大氅,脸上冻得红扑扑地,看得他又是心疼又是爱怜,也只有这个傻女子才会一站那么多天,一站那么久,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

    “答应我,日后不可再去海边站着。”

    “不去了,原是督促他们操练的,只是这几日落雪才忘了。”

    被帐子里的暖意一熏,雉奴反而觉得身上有些冷,刘禹一把将她搂住坐到火盆前,看着那双大眼睛里反射出丛丛火苗,在晶莹的眸子里不住地跳动,忍不住挨上前,轻轻地印在额头上。

    少女没有躲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双手交到他的手中,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又细又柔。

    “还记得那会儿陪着娘出阁,看她每日里心神不安的样子,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不可

    思议。”

    刘禹感受着指肚上的老茧,硬得像是一层铁:“如今轮到自己了,是不是也是小鹿乱撞,七上八下?”

    “不知道为甚总是心慌,禹哥儿,我怕。”

    “你怕自己的感觉不对,还是怕我的不对?”

    “都有,你说,是不是我过于顽劣,你们才会让着我?”

    刘禹被她说得笑了,伸手在她的小鼻头上捏了一下。

    “事情不是这样想的,既然你说到娘,我就来同你说说她,从订亲成婚你是都经历过的,你说说看,我与她,相识不过一面,还是那种情形下,为何会成了夫妻?”

    “那你说。”

    少女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刘禹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说道。

    “人总要从相识到相知,相知到相爱,我同娘便是这个过程,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不必去和她人比较,我的雉姐儿,总是特别的那一个,这话我以前说过,你记得么?”

    “嗯。”

    “我们的情谊更深些,若是你没有那个意思,我断然不会开口,既是开了口,这责任就是我的,是我太贪心,辜负了你阿兄,辜负了老姜,也辜负了老招讨的嘱托,他在临终曾劝我不要去招惹你,我食言了,所以雉姐儿,你今日所想的全都没有必要,说到底都是男人处事不公,才会让你难受的,这话,可能明白?”

    “我明白了。”

    “那好,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心思是对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呢?”

    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刘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那不就是了,你有情我有意,我们又不曾做下苟且之事,他有他的选择,你也会有你的生活,等打跑了鞑子,咱们就成亲,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招讨爷爷当年也劝过我,我那会儿想不过,凭什么就不能与你一起了,可为什么要在一起,难道只是守着做个护卫?阿兄笑我傻,嫂嫂也劝我不要陷进去,说是会苦了自己,却不说为什么会苦。”

    “如今知道了?”

    “知道了,好难过。”

    刘禹嗅着她的头发,没有抹头油闻着很淡,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清爽,粗放式的成长环境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细腻的情愫,偏偏又遇上那么复杂的纠葛,一时间哪里处理得了?

    或许是话说开了,接下来的日子,雉奴显得很是高兴,又让他看到那只没心没肺的铁甲萝莉,只是萝莉长大了,看样子会比他还要高,这就有些尴尬了。

    弹药、冬装、油料等等补给用去了三天,整个京东地区的官制也随之纳入了琼州的体系,以李谦为首的文官部门将接管民政事务,将来还会有工作组与他们相配合,而本地的官吏也会在合适的时机调到琼州进行培训,等到全国解放了,异地为官的制度将会一步步推行开来,等到处理完这一切,春节已经过去了十天,最后的这些时间,是他留给娘和女儿的,因为那是她的大日子。

第二百零四章 北伐(六十二)

    “双栖节?”

    叶梦鼎看着新换上的条幅,摸着颌下的白须若有所思,陈允平不敢打扰他,等了一会儿,听到老人说了一句。m.www.uu234.net

    “这小子,当真是匪夷所思。”

    陈允平更不好接茬了,因为老人口中的这个小子,可是掌着过千万生灵的琼州第一人!

    两人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叶梦鼎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这种沙发已经在州府中普及,他的府中客厅就摆着一套,真皮手工打制,辅以红木扶手,坐上去又松又软,不过有些不习惯。

    这里的一切都有所不同,陈允平的座位也不再是一张榻子,而是高脚胡凳,据说更为舒适,一个官儿要那么舒适做什么?他不理解,可也不打算过问。

    “这个劳什子,是子青弄出来的吗。”

    陈允平以为他说的是那个节日,恭身答道:“正是,大娘子生辰又逢上元佳节,抚帅便定下了这个名目,州府会给百姓放假,凡军烈属皆有一份福利可拿。”

    叶梦鼎见他想岔了,也不点破,顺着这个话题说道:“那会儿,君衡怕是坐立难安吧。”

    “也不全是,琼州从建设伊始就与别处不同,属下等早有准备,不过或早或迟罢了。”

    “你们是准备等到赶走了元人再做打算?”

    “胡成玉说过一句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乃是洗血数百年耻辱的大功德,上承汉唐盛世,下开千年变局,我朝得位之正,翻遍史书亘古未有,属下窃以为中肯。”

    “我朝?”叶梦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新朝的名号?可否赐教?”

    “抚帅乃是梁孝王嫡脉,高祖三百七十四世子孙。”

    陈允平一本正经地回答,让他愕然片刻之后放声大笑。

    “高祖嫡脉,上承汉唐,好一个刘子青,好一个刘子青。”

    陈允平静静地等他笑完,仍是正正经经地答道。

    “叶公慧眼相识抚帅于微末,折节下嫁嫡女于萍时,大娘子秉正持中,为百姓敬仰,亦为琼州上下拥戴,大郎主掌军器,二郎执馈海贸,都是府中要害部门,公纵然有心避讳,奈他人何,新朝初立,正需公这等柱石扶持,何不遂留下,看看令婿是否果如他所言,是为了天下生计?”

    叶梦鼎微微有些动容,不过最终还是一摇头。

    “新朝新气象,老夫已是棺中朽木,所知所见早已不敷使用,何必再去碍人眼呢?你都说了,叶氏既是后族,又掌着几处要害,再要出个朝堂领袖,非人君之福,君衡啊,老夫有一言要送与你。”

    “正想请教。”

    “你莫要看子青是个粗疏的性子,实则心细如发,他越是放手,你就越要小心谨慎,切莫辜负他的信任,否则他说不定会性情大变也未可知。”

    陈允平心中一凛,谨身答道:“受教了。”

    这是半个月以来,老爷子第二次踏上琼州的土地,想必一定是有了结果,他陪着聊了一会儿,只听得房门被人敲响,进来的正是那位忠心老仆。

    老陈头与他作了一礼,对着叶梦鼎回道:“小的去刘府请十三姐儿,却遇到了姑爷,他闻得少保已至,要亲身来迎,请少保稍待片刻。”

    叶梦鼎只是“喔”了一声便坐在那里,陈允平赶紧站起身与老陈头一齐迎出去,果然大楼外已是一片喧哗,琼州的主人正从外面走进来。

    由于吴老四的人跟着去了北边,守在这里的除了一身皂色公服的衙役,就是李十一的人,后者的公署本就在这幢楼里,闻得他到来,同样迎出了大门,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通判胡幼黄,三人见到他一齐行礼。

    “抚帅。”

    “辛苦了,来认识一下。”

    刘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须拂胸,别有一番飘逸出尘之感。

    “身之兄!”

    “胡先生。”

    “身之先生。”

    三个人三个称呼还都不一样,胡三省自己先乐了,陈允平与他是相识的,两人在海司幕**事超过一年,自从后者来到琼州差不多也有两年多没见了,李十一与他打的交道不多,认识却更早上一些,作为刘禹最早的亲兵人选,也是一步步看着他走过来的,至于胡幼黄倒是初识,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成玉吧,久闻探花才名,今日有幸得见真人。”

    “前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刘禹从旁说道:“你二人都姓胡,没准有亲呢?”

    胡幼黄讪然说道:“在下祖籍吉州永新。”

    “某家祖上倒是从中原迁来的,或许当真有亲也不一定,不过居于宁海数百年,家庙宗祠俱在,可惜难保不落入鞑子之手啊。”

    “只要人没事,旁的都是其次,等到咱们光复了全国,再回去祭祀便是。”

    刘禹打了个圆场,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位于楼顶最里头的一间,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一回,好在时时有人打扫,倒是不显脏,不过这里没有配女秘书的习惯,进进出出的全是小厮,招呼他们各自坐下,刘禹也不同他们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家岳还在等着,我就陪诸位了,你们陪身之先生聊一聊,他日后的差遣,你们也都议一议,总之要合适就成。”

    出门前他朝李十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起身告辞,跟着他走出办公室,这一层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整个一层楼也没几间房,出来就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他没进去,而是带着李十一走到楼梯口。

    “说说你那边了解到的。”

    “属下的人一直盯着德府,几个重要人物的府上都是日夜不歇,少保府上来往的人不算多,也就是这个月才勤了些,光是陈相公就来了四次,每次都会谈上一到两个时辰,宫里的圣人亲兄全节度上过一次门,不过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此外还有些大臣,分别一到两次不等,时间也是有长有短,总数不超过十人。”

    陈宜中?刘禹对此人最大的恶感是能力不行,后期他的权不可谓不大,做事情也不可谓不积极,可效果却几近于无,因此对于大宋的灭亡他是负有主要责任的,至于私人原因,

    反而没那么在意了,这个时候算是到了王朝的末期,他一直在寻找出路,甚至亲自跑去占城借兵,最后不知所终,刘禹怀着善意揣测他是由于事情没成无脸回去,而不是逃避,但也仅限于此。

    “都是在益王回去之后的事吧。”

    “正是,益王在琼州住了半个月,期间一直都在医院里,杨淑妃与晋国公主时常去陪护,并未到处走动,直至半月之前登船离去。”

    “行,我都知道了,月姐儿的产期快近了吧。”

    “还有十天,她爹我那老丈人不放心,一直在劝她入院,这些天倒是有些松动了。”

    “可怜天下女婿心哪。”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当先朝楼下走去,李十一微微一愣,赶紧跟上去。

    ......

    半山别墅区刘府,叶一直站在窗前,哪怕夫君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外。

    “大娘子。”

    听到观海的声音,她回过头:“姐儿睡了?”

    “没呢,郎君带回的那种动画片,她看得眼都不眨,呶,都半个时辰了。”

    娘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刘思然,果然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脚在外面晃悠,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

    “你记下了,半个时辰将姐儿抱开去外头转一转,不要让她一次看太久。”

    “婢子记下了。”

    “方才你有什么事?”

    观海犹豫着说道:“厨房来问,晚膳要不要先备着,若是老公爷与郎君一同回府,也好有个准备。”

    “说得是,备着吧,到时候听吩咐便是。”

    观海见她兴致不高,有些不解。

    “为了姐儿的生辰,郎君特地从前方返来,当真有心了。”

    “嗯,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回来。”

    “看姐儿说得,去年、前年,不都是郎君陪着姐儿过的么,奴还记得,那漫天的焰火,还有这节号,百姓哪个不说郎君的好,对娘子的一片心天地可鉴呢。”

    “天地可鉴。”娘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

    “小妮子在想些什么呢,郎君对我自是好的,我是忧心爹爹与他,不知道会谈出个什么结果。”

    观海红着脸说道:“奴的脑子不灵光,会错了意,姐儿莫怪。”

    “傻妮子,你忧心我的事,我怪你做甚。”

    “那姐儿也莫要忧心,郎君那么好的人,平日里从不和咱们下人红眼,断断不会与老公爷争吵的。”

    娘知道她不明白,不过也没打算解释什么,郎君的好脾气,那是因为没到关键之处。

    观海将小思然抱了出去,就在屋外的草坪上的秋千架子上荡来荡去,孩子脆生生的笑声隔着厚厚的玻璃都清晰可闻,她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个笑意,手不自觉地在小腹上按了按,这回是不是该抓住机会,把最要紧的事儿给先办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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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