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北伐(十八)
高达赶到岳州城的时候,他的人正好从潭州返回,带回来的消息,令人不敢置信。www.uu234.net
“一切都是真的,属下在他们的大营中见到了阿里海牙大帅,不光是他,还有好些个汉军万户和千户,普通的军士则被编入了行伍,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属下还见到了原岳州兵马孟钤辖的人马,足有两千余众,全都是如假如换的荆湖子弟。”
高达看着浩瀚的湖面没有作声,多年前那些被击毁的桅橹还露在水面上,洞庭水军的大部分将士,永远沉在了湖水里,若是当年他亲自率军来救,会不会留下一丝生机?高达自嘲地笑了笑。
“二十万人,竟然连主帅都让人捉了,咱们宋人什么时候如此强大了?”
回报的男子迟疑地说道:“或许他们并非宋人。”
“喔?”
“属下没有在营中看到大宋的旗帜,他们的装束也毫无半点禁军的特色,属下私底下,听他们称其为天使,其军自诩为天军。”
天军?高达疑惑地转过身,古生今来,皇帝自称天子,除此之外,天上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百姓们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再牛b的军队也不敢以天军自称,更何况是以孱弱闻名的宋人?见他不信,男子解释道。
“他们的军士使用一种火枪,圆长的细管,以火石击发,能射出铁弹,百步以外中则必死,即使身穿铁甲亦然。”
“你是亲眼所见?”
“然也。”男子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属下跟着他们,目睹了一场战事,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两万多人的潭州就成了一片瓦砾,连个活人都没剩下啊。”
男子将他亲眼所见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做为幕僚他的口才本身就不错,哪怕不曾添油加醋,一番说下来,也听得高达寒毛立竖,一股莫名的冷意“嗖嗖”直往脖子里钻,仿佛眼下不是九月初的秋凉,而是彻骨的严寒。
两万多人的城啊,以宋人的标准,在粮草无忧的情况下,被十倍的敌军攻城,守上三个月是合格,两个月算差强人意,一个月是仓促应战不及准备,半个月是新军初到不熟识地理,就算什么都没有,只凭一股血勇,撑上一天也都不在话下,可是一个时辰?怕是城墙都挨不上吧。
高达根本无法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战争形式,以五万对两万,不到一刻钟拿下城墙,面对全面堡垒化的内城,逐街逐屋地争夺,用时不到一个时辰,全城便再无尺高之土,满目灰烬,何其惨烈?对于火器他并不陌生,宋人很早就有研究并投入实战,震天雷就是其中之一,而火药推进的圆管火枪,更是早早地出现过原型,只是不好用而已,难道这支所谓的天军,已经制出合用之物?
火枪、火炮,拥有等利器之敌,是自己能够抵挡的么?看着城头上那些刚刚招募来的新附军,高达一点信心都没有,城池已经不足惧,做为一个曾经的宋人,他难道还能指望野战?
“宣帅,要不要将此事报知中丞?”
谁知高达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地问道:“你在他们营中不曾见过孟钤辖?”
“不曾。”那人摇摇头:“不过属下问过他的下落,说是被解除了官职,归田隐居了。”
“归田?”高达摸摸着花白的胡须,喃喃吟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由于有着大江之利,在占领了岳州之后,元人便一直没有忘记重建水军,既然是水军,当然是以南人为主,因此在他的麾下还有一支数百船只的水军,此刻便在城外的洞庭湖中操练,那些水军多数都是附近的渔户,成军时间只有一年左右,勉强能看懂旗号前进后退而已,完全不知道算不算优势,他哪里敢做指望。
岳州城的城门在战事将启时就实行了严管,每一个入城的人都会被盘查,以防被奸细渗入,李世安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脸上黑乎乎地,露在外头的肌肤满是泥垢,手上柱着一根木棍,跟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他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三天,就是想要听一个准信,岳州是荆北门户,消息汇聚之地,他在这里首先等到了大江上游下来的江陵府军,也就是高达所领的新附军,人数才不过区区万人而已,以新附军的战力,最多只能算是汉军的辅军,战力能算一半就不错了,令人不解的是,应该早就到达的鄂州援军迟迟不至,三天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但又极度失望的消息,潭州城破了。
李世安想知道的是自家爹爹的下落,若是被俘还有一丝生机,怀着这个念想,他又多等了两天,岳州城的城防日益严苛,鄂州方向依然毫无动静,两天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逃回来的潭州守兵。
从他的口中,李世安知道了一切,宋人不光攻占了城池,还杀光了几乎所有的人。
“宣慰司被宋人的火炮夷为平地,不可能有人活下来,死了,他们都死了!”
对方歇斯底里的嚎叫,让他打消了灭口的心思,同样的恐惧自己也曾经历过,李世安看着他跑向岳州城的方向,柱起木棍朝着大江的下游走去,父亲说得对,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告知大汗。
潭州完了,岳州一旦挡不住,鄂州就是下一个目标,无论廉希贤来不来援,结果都是注定的。
对于仍然驻守在潭州的琼州军而言,似乎并没有急切进军的打算,随军的民夫带着当地的青壮在瓦砾中寻找尸体,将他们抬出来一一葬下,工匠们在寻找合适的地点,准备规划一座巨大的祠堂,只有后营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赵三娘做完了今天的第七例手术,疲惫地走出手术棚,刚刚摘下口罩歇上一口气,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丈夫。
“夫君一直在等我?”
战事一结束,她就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拥有先进的火器,在敌人拼命抵抗下,伤亡自然不可避免,二百多人倒在城中,伤者超过三千人,重伤需要手术的就有千人之多,对于仅有五十名
医者的野战医院来说,负担不可谓不重,这三天她一共做了近五十例手术,今天才算做完。
云帆自然是了解这一切的,上前拥过妻子,轻声说道。
“嗯,他们告诉我你今天会结束手术,我就来了。”
丈夫说得话在她心里飘过,来了?来做什么,自然不会是约会,赵三娘心里一动,抬起头。
“是要上山么,等我梳洗一下,换身衣衫。”
云帆看着妻子疲累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累,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赵三娘看出了他的犹豫:“是不是你们明日要开拔?”
“嗯。”云帆点点头:“前厢明日就要走,我们第一军午后出发。”
难怪,赵三娘挣扎着说道:“等我一会儿,这就来。”
半个时辰之后,夫妻俩结伴上了岳麓山,九月枫叶渐红,山上繁花胜景,正是最美的时刻,云帆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向她讲述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轨迹,
“快放我下来。”
在他的坚持下,赵三娘伏在他的背上,一路被他背上山,两名军士提着东西跟在后头,被外人瞧着让她很是不好意思,终于到了山上便赶紧叫道,云帆没有再坚持,将她放下来,赵三娘脸上有些发烧,稍稍理了一下头发,突然发现丈夫的声音消失了,诧异地一抬头,眼前是一片焦土,断壁残垣掩映在高过半人的杂草中,云帆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这里便是我长大的地方。”
赵三娘被他牵着手,穿过那些杂草走到后山,也是一样的情景,到处都是倒塌的梁柱,地上还有烧灼的痕迹,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云帆脚步不停地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土堆前,从两名军士手中接过篮子。
“你们先下去等着。”
赵三娘看着眼前的土堆,想像着那种难以形容的惨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爹、娘,叔伯婶婶,不孝儿来看你们了。”
云帆将篮子里的元宝香烛拿出来,用颤抖的手点上,赵三娘赶紧双膝跪倒,帮他一一摆出来。
“那些害死你们的贼人,儿子一一手刃在此,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安息,保佑咱们家的子孙,无灾无难,保佑妹子好生活下去,保佑......”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狠狠地一拳锤在地上,赵三娘伸手过去握住丈夫,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云帆再也忍不住了,“啊啊”地哭出了声。
赵三娘扶着他的肩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这个无麻药缝针都不曾皱过眉头的汉子,其实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今天总算是发泄出来,她很悲伤,也很欣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北伐(十九)
其实那些残兵是刘禹有意识放回去的,再怎么惨烈的战争总会有幸存者,就像他的军队如此先进,在面对冷兵器时也不能避免伤亡一样,城中的守军,最终活下来的还有二百多人,被他一古脑儿全都放走了,姜才的骑军只做出了一个追杀的样子,实则是把这些人往北边赶,原因很简单,他需要借这些幸存者的口,来宣传这场胜利,事情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比任何谣言都令人信服。m.www.uu234.net
他的做法不到几天的功夫就有了效果,荆湖南路的邵州、武冈军、道州、桂阳军,荆湖北路的靖州、沅州、辰州、澧州、常德府,全都送来了降书,至于那些观风向的甚至到江西路,一场完胜所造成的声势,正在慢慢开始发酵。
“哼,这些人怕是连文书都没改过一个字,改个名头就直接送来了,到时候,把元人的旗帜收起来,换上一面,旧的压仓底,说不准哪天还能再用上。”
杨行潜的话把刘禹给逗乐了,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所谓墙头草两头倒,他们当初在元人攻下岳州和潭州时倒过去,让阿里海牙两战定荆湖,如今得到了宋人重临,大胜元军的消息,特别是阿里海牙大军尽墨,本人被执,争先恐后地倒过来便毫不稀奇,甚至还会以保民的姿态自以为是功臣,想要在新朝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为此再出格一些又有什么?
“想要投过来,需得交投名状,元人一定派驻了达鲁花赤,让他们捉拿后当着全州百姓的面公开处刑,我就会考虑接纳的事宜。”
杨行潜心领神会,这个做法与纳降汉军如出一格,都是通过鞑子的人头断绝后路,只不过抚帅的心思显然是要更深一些,因为文臣无耻起来,比头脑简单的军士更甚,光是这一头并不足以拿捏,顺着这个捋下去,他马上有了清晰的思路。
荆湖南路的乡绅阶层不强,是因为沿湘水一线的主要城镇都被清空,对于其他的州府,由于时间的关系来不及照顾到,不过元人同样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深入,这使得当地的政权差不多还是停留在两年多以前。
大宋的知常德府李秉彝,如今的元人常德府总管就是如此,他甚至还保留着宋人的牌匾,谁知道元人能呆上多久,因此,在得知北伐大军打下潭州时,深深地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
与岳州一样,在十三世纪,常德府在行政上是属于荆湖北路辖下的。隔个洞庭湖就是岳州,隔着一条大江就是江陵府,处于洞庭湖区和江汉平原的周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丰饶的物产带来了人口的激增,在整个荆湖地区也就比江陵府差上少许,凭着治下的数十万百姓,李秉彝有理由相信,无论是哪个势力统治荆湖,都能得到不菲的利益。
由于距离不远,他的人很快返来,也带来了琼州方面的正式答复。
“缉拿境内所有的元人,并处以极刑?”
李秉彝有几分犹豫,因为相比那些偏远山区,常德府境内的元人为数不少,也有一定的武装,以他掌
握的军力,来硬的有风险,原本是想着借势将这些人礼送出境,为将来留下一分余地,谁知那位刘抚帅竟然做得这样绝,丝毫也不给个缓冲的可能。
随他的人返来的,还有一个军的琼州军!
“射声前厢第一军?”
“总管......”手下刚顺口说了一个称呼就被他横了一眼,赶紧改口。
“府君,他们已经到了城外,自己寻了一处空地扎营,为首的军指名为云帆,说话很和气,像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好啊,李秉彝最怕的就是遇到军痞,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当下便有了决断。
“速速打开府库,取些银钱,再去收拾些猪羊,他们来了二千五百人是吧,那就准备一百头猪、三百只羊,一千石米,随本官出城劳军。”
手下应了一声,问道:“那元人呢?”
这是件棘手的事,李秉彝犹豫了一会儿:“找人盯住他们,若是知机自己跑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赖着不肯走,让宋人察觉,须怪不得本官......心狠。”
他打算利用琼州军到来的消息将这些麻烦吓走,以免自己涉身其中,万一将来元人再打回来,也好有个交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任何过激的行为最终可能都会吃力不讨好,中庸才是王道。
当事物备齐,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恰好是晚饭时分,李秉彝掐着点带人出城,穿过城下的坊市,赫然发现,这里秩序井然,人流如炽,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来军的影响,他有些惊讶,因为同样的情形,两年前当元人到来时,这里鸡飞狗跳,商家关门百姓闭户,尽管如此,依然免不了被那些蒙古人骚扰,砸开屋门抢东西只是轻的,更有甚者,连人都不放过,当时不过几百人就闹成了那样,二千五百军士,会做到秋毫无犯?他有些不信。
沅水横贯整个常德府最后汇入洞庭湖,离着常德府治所在的武陵县城不到半里地,就在沅水之侧,一个极大的营盘已经成形,无数军士围着营地在开挖堑壕,在没有棚栏挡住的情况下,这是最简单的法子,按照军中的工程作业标准,半永久性的营地四周,应该挖出宽两步,深一步半的濠沟,底下还要装上木刺,既防人又防野兽,当邵成带人找过来时,云帆正弓着腰,军靴踩着工兵铲的铲肩,尖利的锋口轻易地切入褐色的泥土中,手上用力一挑,便将满满的一铲土挑起来,翻倒在沟旁,边上的泥土已经堆得老高了,他们依然在朝深了挖,完全不像是敷衍了事,这便是新军给当地人的第一个印象。
“老云,人到了。”
邵成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上来,云帆顺手将工兵铲插到地上,双手拍了拍,一股灰尘让李秉彝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头。
他一直在观察这支军队,与印象中的宋军完全不一样,他们不披甲,手上拿着的也不是刀枪,而是一种细长的圆管子,不过那种紧身的制服和帽盔依然
是熟悉的红色,全军的服色十分统一,就连身为军指的高级将校也是一般无二,只是笔挺的制服显得有些脏,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地,从露出来的部分看,他的领子和肩头与邵成不太一样,图案上的区别或许就是官阶的大小,这也是新军区别身份的方式吧,李秉彝不敢过多地打量,赶紧一拱手说道。
“敝姓李,忝为常德守,云指挥,有礼了。”
见到真身,李秉彝有些怀疑手下之前的说辞,这位云军指居然和普通军士一样在挖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大头军的气息,哪有一点文士的风范。
“想不到指挥颇有孙吴之风。”
云帆连礼都没回,淡淡地答道:“军中守则规定的,人人都要照准执行,指挥只有战时才能脱岗,平时都要参加劳动,算不得什么。”
李秉彝的恭维没有奏效,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可云帆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愕然。
“你便是常德府总管李秉彝?”
“那是元人......”他想要辩解一句,却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在未曾有所行动之前,你也是元人,既然有心,接下来的事情你便要听清楚,我军奉命接管常德府,三日之内,交出府库、土地名册,城防、牢狱由我们接管,能不能做到?”
李秉彝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某呢?”
“你要负责配合我军维持地方,若是一切顺利,将得到反正人员的待遇,过后可以选择去琼州定居,不愿意去的话,也可以在别处另择居所。”
反正人员?李秉彝看了一眼邵成,很明显这个穿制服的男子才更像文人,至少说话没那么直接,一点都不客气。
云帆没时间同他客套,谈不拢就开打,他带来了一个军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李秉彝怎么做都有预案,照着来就是了。
见他有些迟疑,邵成面带微笑地说道:“李郡守不必紧张,云指挥就是这么个直性子,眼下你已经知道了,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让本官向你解释清楚吧。”
“那就有劳了。”
李秉彝如蒙大赦,他实在不愿看到云帆那张冷冰冰的脸,更想知道自己的切身利益,人家说得很明白了,这里是交得交,不交也得交,而主官肯定不会再是自己,既然没有路可选,自问又打不过传说中的火器兵,那就只能想想退路了,这种事情自然要找邵成谈。
云帆不等他们走远便又跳入了沟中,两人分工不同,军事上的他说了算,民政后勤都是邵成的活,对方一将人带来,他就明白是想利用自己唱红脸,几十年的默契了。
最后李秉彝做了什么选择他并不关心,只知道当天夜里武陵县城便打开了城门,邵成带着人接管了城防,将整个常德府纳入军管,同时也拉开了声势浩大的旧政权改造大潮。
第一百六十二章 北伐(二十)
黄文斌跟在张德全的身后走入府衙,大堂的台阶下站着两排人影,左边是长衫吏员,右边则皂衣衙役,几名射声军士执枪站在高处,面色严峻地盯着他们。m.www.uu234.net
郑福从大堂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撂厚厚的书册,与张德全点头打了个招呼,看着他说道。
“你便是新来的工作组组长?”
黄文斌从张德全身后闪身上前,冲他一拱手。
“在下便是黄文斌。”
“这是府衙的名册,这是库房的帐簿、这是武陵县的土地田亩、丁税分账,奉命移交与你,请签收。”
黄文斌也不答话,扭头示意了一下,他带来的一群人上前接过那些书册,就在大堂上清点了起来。
郑福见怪不怪地走到张德全身边,轻声说道。
“你们认识?”
“恩,首届会试,他是全州十七名。”
郑福好奇地问道:“那你呢?”
“第三。”
张德全淡淡地答了一句,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傲气,郑福听说过他们这一批是琼州学堂首届毕业学子,由抚帅亲自教导过的,名付其实的天子门生,大部分学子都和张德全一样进入军中担任教员,如今已经做到了指挥使一级,而也有进入专业的领域,成为了一方翘楚,像黄文斌那样去后备干部进修班深造,既而随军北伐的,反而是少数,其中又以第一届学子最少,全军仅有区区数人,而他则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因此才会被派到了常德府这个要害之地。
在他们小声谈话的时候,黄文斌和他的组员已经完成了清点工作,全府所有的土地名册就是政权交割的象征,有了他们在手,便等于完完整整地接收了这片土地,但那是对于旧政权而言,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首先自然就是那些元人派到这里的达鲁花赤,连同他们的仆从,一下子抓了数百人,这些往日作威作福的蒙古人显然在本地的名声并不好,一路都受到了百姓们的唾骂和招呼,通过对他们的审讯,牵出了一大串本地的乡绅,于是,郑福所带的第三指便在城中开展大搜捕,几乎将有点家底的人家一网打尽。
“家产罚没,家人流放,集中起来一块儿上路,地点已经选好了,听闻是南洋的几个孤岛,特色种植、马匹饲养、选矿洗矿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鞑子呢,也送去么?”
黄文斌冷哼了一声:“他们没有资格。”
工作组的全称是“全华肃清反动汉奸及怠工委员会地区工作组”,常德这个组全都是后备干部培训班的历届学子,与他年龄相当,最大也不过十八岁,就这些毛头小子,掌控着几十万人的命运,上千个蒙古人的性命,不过他是他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还要在各地建立合作社,吸引底层的百姓加入,所有的田地统一分配,交
由他们耕种,原则上我们只征收一定的余粮,比例不超过两成,余下的收成由全社的社员按劳动比例分配,消极劳动和怠工者不光没有配给,而且要清除出合作社,交由民兵看管。”
“所有的地区都要建立民兵组织,由当地的积极份子领导,在农闲时进行军事化训练,每个县至少要达到一个指挥的火枪手,为期不超过三个月,成军之后,咱们在这里就算是真正站住脚了。”
黄文斌的口气,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少年,不过没有人会对他的话产生怀疑,这份权力来自于抚司,同时得到了射声军的大力支持,有了云帆这一个军二千五百之众为后盾,他才有这个底气。
可是军队终归是要走的,常德毗邻江陵府,又隔着洞庭湖与岳州相望,可谓是夹在敌人的中间,所以才会将前厢第一军这个英雄团队派过来,
通过对于鞑子和反动乡绅的清查,他们会百姓中找出一些积极份子,以这些当地人为骨干,就能建立基础的政权,这种方式简单粗暴,却能起到很有效率的作用,因为对于即将踏上北伐征程的刘禹来说,没有什么时间耗在一个地方,也等不到条件成熟。
“这种做法就很好,严格控制杀人的规模,尽量保存劳动力为我所用,用赎买的方式变私有化为半公有化,树立正确的典型,充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能把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这个黄文斌有潜力。”
听到刘禹的夸赞,杨行潜同样很满意,因为派下去的这些工作组虽然大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却极有冲劲,敢打敢拼毫不畏惧,充分证明了抚帅的眼光,当然了问题还是有的。
“有些地方做得过了火,一些声誉良好在当地极富威望的乡绅被捉拿,引起了百姓的反弹,差点酿成流血事件。”
刘禹看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否曾有与元人勾结的事实。”
“多数都是虚与委蛇。”
“那就没做错,也不算过火,留下这些人,做起事来就是缩手缩脚,这个道理你老杨不会不懂啊,我明白了,你是担心他们做得不妥,会被责备?”
杨行潜被他一口揭破,老脸一红。
“属下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些人不光鱼肉乡里,还拥有大量的田地,黄文斌如此行事也是想为你省些钱。”
“鱼肉,说得好啊,无论其人品如何,都是一方豪强,有田地就有租税,有租税就有欺压,恐怕那些个欺男霸女的勾当也不会少,去找知情者揭露出来,既能凝聚人心,又可杀鸡儆猴,我不需要靠小恩小惠收买人心,那样的人也决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忠诚可言。”
“属下省得了。”
杨行潜放下心来,接着便是商量发送的事宜,从这里到海边一路要走两千里,自然不会让正规军来押送,他带来的新附军正好能派上用场,光是常德一地就有近万人要送走,再加上荆湖两路其余各地的犯人,保守估计也在五万以上,这五万多人只
占人口总数的一成,却占有全府八成以上的田地,不把他们打倒,新政权便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在军队强有力的威慑下,纵然有不情不愿或是想要使什么坏的,都被一一铲除,五天之后,第一批犯人及家属就被送到了潭州城下,当他们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城池时,也打消了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
不得不说,尽管行动上是暴力的,行为上却充满了人道主义,每个人都由后营的医士检查过身体,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如今条件好了,能少死一个人,也会为将来多保留一个劳力,毕竟要走这么远的路,没个好身体可不成。
很快,第一批人就被押解着上了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连城门都没有出过,未来去到哪里,更是一无所知,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是海外的一些岛屿,名字很是怪异,叫做。
古拉格群岛。
这么大的动静,又隔着一个洞庭湖,骑军不是水军,一时间哪里能封锁得住,当身在岳州城的高达得到消息时,久久不曾言语。
宋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手伸进了荆湖北路,好些个边远的州郡已经倒过去了,可常德府不一样,那是枕头边上啊。
“宣帅,是战是和,该有个主意了。”
他的幕僚用上了旧日的称呼,因为在降元之前,高达的正式差遣是京湖宣抚大使,这个京指的是京西南路,在名义上统领从襄阳府一直到岳州的广大地区,如今成为元人的荆湖宣慰,勉强也称得上一声“宣帅”,可高达一听就明白,他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再不做决定,一切就都晚了。
“鄂州还没有消息吗?”
“中丞是个聪明人,咱们能得到的消息,他一定也能得到,此刻再带兵来岳州,不过是驱羊入虎口,无济于事,属下料想廉中丞一定别有他图,却又不知会咱们,焉知不是........”
不是什么,对方没有说出口,他是老成精的人,又岂能听不出,廉希宪已经在怀疑自己了,与其两头不讨好,不如孤注一掷,免得到了最后什么也落不着。
“两年前,就在这湖上,高世杰一战而亡,如今某不惜一战,却无人肯信,真是天意弄人。”
高达叹息了一声,幕僚听出了弦外之意,不由得大喜过望。
“属下愿再跑上一趟,还请宣帅明示。”
“老夫这就修书一封,某家愿以荆湖北路九州两府二十四县,数百万之众,奉于刘帅麾下,请他念及苍生,施以援手,老夫拜托了。”
“敢不效死。”
幕僚郑重地一揖,如今的荆湖北路,边远的州府早就投过去了,他们真正能掌握的,也就是江陵府、岳州、归州、峡州等区区数地,不过名义上当然还是要扯一扯大旗的,毕竟这些地方也算得上是精华之所,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只是动作要快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伐(二十一)
汉水流域
一部部的汉军和蒙古骑军正在通过汉水,江面上架起了数道浮桥,源源不断的人马从桥面过去,向着鄂州方向集结。m.www.uu234.net
离此不远位于大江以南的阳逻堡,再一次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廉希宪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从襄阳府调来的援兵陆续到达,总数也不过一个万人队,再加上本地的戍军勉强能凑出两万人,这点子人,就是算上高达可能招募到的一万新附军,也还是远远不够,既然不够,派到岳州去又有什么用?
那就只剩了一个法子,从大江下游或是两淮调兵,信使是派出去了,能不能如愿,他并没有把握,因为淮地未平,江南也是烽烟处处,大汗是否能抽调军力,特别是能否相信他的说辞,都是个问题,因为看上去理由太过荒谬,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宋人的攻势,竟然是从最顺利的一路开展的,而且一来就是气势汹汹,从广西路一直到荆南,如入无人之境,连重兵把守的潭州都没能守住,要知道,当初宋人仅以八千人便挡了他们近两个月,李恒坐拥两万兵马,结果呢?连两天都没撑到。
他开始担心鄂州城了,自己并非以军略见长,这方面肯定不如李恒,需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
“中丞,中丞。”
廉希宪转过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什么事?”
来人跑得一头汗,喘着粗气说道:“大事不好,岳州......岳州降了。”
“什么?”廉希宪心中一紧:“说清楚,是岳州降了还是高达降了?”
“都......都降了。”
廉希宪万万没想到,会是最坏的结果,之所以没有贸然进军,其实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事情临头了,才发现有多严重。
高达掌握了大半个荆湖北路,在宋人当中有极高的威望,这样一个人,原本是不应该就地留任的,可谁让战事还没见分晓,需要他来坐镇呢,失去江陵府,就等于失去了富饶的江汉平原,失去岳州,则等于失去了洞庭湖区,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粮食产地,正值秋收之际,简直是为敌人送上了足以支撑到大都城的军粮啊!
岳州一失,鄂州的前面就是一片坦途,船队可以顺大江而下,直抵鄂州城下,廉希宪再也安坐不得,拔腿就往回走。
回到行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等在了那里。
“中都海牙?你如何来了。”
......
潭州城下,八十一岁的高达终于亲眼目睹了幕僚所描述的那种景像,偌大大的州城片瓦不存,中原王朝数千年的不懈开拓,变成了湘水之侧的一个巨大坟场。
在这片坟场的中心地带,一群工匠正在忙碌着什么,对于他的到来,很少有人抬头看上一眼,就算是看的也多半是因为年纪而非其他,高达并不觉得尴尬,比起再一次向敌人投降,这种程度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是在建祠。”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高达回头一看,男子约摸三十余岁,身着长衫,在那些制服火枪兵的大营中显得卓而不群。
“刘帅......”
他自以为是地称呼刚一出口便被身后的幕僚打断了:“那是杨参谋。”
“不敢,小可杨行潜。”
“杨参谋果然不凡。”高达不敢怠慢,因为他早就听闻了这位杨参谋是刘抚帅帐下第一得用之人。
这个认错人的小小插曲,多少打消了一些紧张的气氛,杨行潜向他们介绍了工匠们的行为,竟然是要以城为祠,纪念牺牲在这里的所有将士!
潭州不要了?
不能怪他有这样的疑问,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直到后世都是湘省的省会,物产丰富、土地成熟,说不要不要,那打来何为?
杨行潜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想,淡淡地一笑。
“高帅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好生看一看,定然不虚此行。”
来之前就想到事情不会顺遂,主帅不出面,只派个参谋接待,高达以为是什么下马威,既来之则安之,住下便住下,他倒是真想看看,这支新军究竟如何了得。
湘水大营原本有五万军士,万余辅军,再加上杨行潜带来的一个军的新附军,两万多周边的百姓,也就八万不到九万的样子,这些日子,从各个新降的州郡陆陆续续押来了一批批反动士绅及其家属,变成了一个超过十万人的大营盘,不光是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各种新鲜事务,那叫一个层出不穷。
没想到人家是真不避讳,就连军士的操练也让他随便看,每日里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军号声就响彻了大营,虽然说年过八十,可高达大半辈子行伍了,身体依然硬朗,精神更是矍铄,号声一响他的眼睛便睁开了。
“好雄壮的号子?”
九月的湘水之侧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他披上衣衫走出帐子,只见在星光淡淡的晨曦中,无数身影排成整齐的队伍迎着朝霞跑向远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装束,束发短褐、紧身制服、绿色胶鞋,一边跑一边还唱着歌,唱歌倒也罢了,居然首首不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是岳帅的满江红,军中哪怕不怎么识字的军士也会吟唱,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上次听到是什么时候?怕是三十年前了吧。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这是沈梦溪作的西军曲,也是他所熟悉的曲子,不过南渡之后很少再会唱了,听着像是某种讽刺,此刻在这些赤手空拳的军士口中吼出来,别有一番雄壮,也只有胜利之师才配得上吧。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踩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就不知道出处了,不过语言直白,曲调高亢,听得高达心潮起伏,也让他对这支军队又多了些兴趣。
大约五里的匀速跑拉开了晨练的序幕,从湘水边上绕了一圈回到营中,会有半个时辰的解散时间,高达首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无数军士拿着一个亮闪闪的单耳杯子跑到水边,他本以为是接水喝,没曾想,人家只是打了杯水,然后拿出一个小小刷子涂上药膏,直接往嘴里刷,好奇之下,他拦住了一个军士,请他给看了看,军士许是看他太老,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没有拒绝。
“这是牙膏,挤上少许,可以洁牙,每日里早晚都要刷,这是军规。”
高达闻了闻,上面带着一股子清香,军士赶时间,解释了一句就跑了,他却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眼前是密密麻麻蹲在江边刷牙的人影,这可是数万人啊,他们竟然会规定每天要刷牙,还写入了军规!
说实话,刷牙不是什么新鲜事务,以他的家世,府中也会备有猪鬃制成的牙刷子,还有新制的牙粉,伴以豆粉、香料、药物等以做洁牙之用,可那是女子的事物,与脂粉同等,若是士子书香人第,男子用上一回,人们不过赞上一句“风雅”,几曾见过大头军能用上这个,还是一日两次!
要知道,那事物可不是俯拾皆是的泥土,其价值不菲,一般小户人家都是用不起的。
一支普及刷牙的军队?你咋不上天呢。
与这个相比,人人拿块雪白的毛巾洗脸,已经算不上新鲜了,洗涮过后是吃早饭,如果这也是定例,那就说明这支军队是三餐制的,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前,能一天吃上三餐的,少说也是大户人家,不过高达能理解,军中费力气,不多吃些人体是跟不上的。
半个时辰之后,军号声再一次响起,他敏锐地发现,号子与起床号又有一些不同,节奏要更快上一些,像是在催促。
果然,操练号就是命令,无数身影从营中跑出来,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在空地上成列,这一次他总算是目睹了新军的全貌。
带沿的帽盔顶上一丛豆大的红缨,合身的紧致军服包裹着全身,正当中是亮晶晶的双排铜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同样的紧身裤下蹬着一双油光锃亮的高筒皮靴,高达的眼珠都要瞪圆了,数万人人人都是这种皮靴子?这可比布衣军服贵重多了。
他们的肩上背着一把很长的细圆筒子,多半就是幕僚所说的火枪吧,他注意到,腰间的皮带左右各有一个皮袋子,左边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长长的刺刀。
全军数万人在空地上以指挥为单位排出了无数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是十人为一排,共分五排,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军阵,高达的心里不由得阵阵颤抖,身为一个六十年的老行伍,如何不知道排兵布阵看着简单,其实很难,特别是万人以上,要做到眼前一般,数万人鸦雀无声,除了派出大量的军法官,别无他法,可是当他发现,就连站在最后一排的军士也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时,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恐惧,一支铁军要拿什么去挡?
内行看门道,通通种种细节,高达得出了一个结论,以这里的军士素质,哪怕没有火枪,只拿刀枪箭矢,也无人能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伐(二十二)
对于高达等人的到来,刘禹没有第一时间接见,并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忙不过来,随着他的投降,一下子将除去鄂州之外的整个荆湖两路全数收入囊中,那可是十多个州郡,用杨行潜的话来说就是。www.uu234.net
一战定荆湖。
说定字还为时过早,为了接收地盘,需要组成十多个工作小组,配备十多个军,这就相当于全军数量的一半了,因此,高达在营中所看到的不过是两个厢的射声军。
“江陵府是重点,据高达的人说,那里钱粮颇多,又值秋收,早些拿在手中,可解大军之用。”
在他面前,杨行潜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兴奋之色,对着摊在桌子上的大地图说道。
“还是让属下去吧。”姜才一直没有捞到什么象样的仗打,有些跃跃欲试,马应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话。
刘禹凝神看了会地图,点了他的名字。
“老马,你的意思是呢?”
“江陵府到常德府,中间隔着一个澧州,步卒过去会慢一些,不过姜老总的骑军放到那时,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刘禹点点头:“你说得对,目前马路还不曾修起来,老姜是咱们手中唯一的快速力量,好钢要用到刃上,你们还是再忍忍吧。”
抚帅既然这么说,姜才没有再争取,马应麟受到鼓励,继续说道。
“眼下前厢第一军就在常德,那里的事情快要做完了,属下觉得,可让他们即刻启程,三天便可到达江陵府。”
杨行潜也附议道:“这个主意好,工作组可以后到,他们先控制府城,稳住民心。”
刘禹思索片刻说道:“常德府的合作社进展如何?”
“武陵、桃源两县开展得不错,其余的几个县还在推进中,进展还算顺利。”
“那个黄什么?”
“黄文斌。”杨行潜提醒一句,刘禹顿时记起来。
“就是这个黄文斌还算得力,既然常德府进展顺利,就命他带上几个人跟第一军前赴江陵府,就地组建工作组,后续的工作你来安排。”
“如此甚好。”
杨行潜赶紧记下,常德府的乡绅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余下的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武陵和桃源两县的合作社及民兵组织都已经建立,甚至拥有了一个指挥的火枪兵,在这种情况下,把第一军调走问题不大,就算有什么异动,还可以就近调遣骑军去处置,这是最快接收江陵府的法子。
同样的情况还有毗邻洞庭湖的澧州和岳州,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些黄澄澄的稻子,也得尽快拿下。
湖广熟、天下足。
很快,常德府的做法由于卓有成效,被做为示范样本推行下去,不久,营中的军士又多了一项新的运动。
抢收粮食。
高达原以为这些军士的做法和宋人一样,都是出于上官的要求当免
费劳动力,没想到,人家告诉他,这是有工钱的,每天的量都会计入工分,可以在军中服务社里购买东西,也能直接汇到远在琼州的家中,供家人开销。
军中服务社是个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就是在营中开设的杂货铺子,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从吃食到用具,高达看到了他们早上所用的那种牙刷子,和带着清香的牙膏,还有亮晶晶的水杯、雪白的毛巾,驱蚊的焚香、记事的本子,以及一种纤细的硬笔,据说是用来写字的。
这可了不得,难道说军中人人都识字?
经过一位职位是文化教官的男子介绍,他才知道,从军后的第一天起,这些军士就会强制性学会认字,不光要会认还要会写,教员配备到了每一个都,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军士们这个。
高达久久无语,一支全都认字的军队?古往今来可曾出现过,从来没有。
就连他自己,是从升上了都统才开始请人教着识字的,宋人的军中很多将校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因为那是文人的专利,送死的贼配军识字做什么?高达为了验证对方所说的,专门等到了夜里,吃过晚饭后就是识字课,为时不过一个半时辰,教的也是很普通的字词,可从那些军士的脸上,他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渴望,原来,每个人都有这种需求,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普通百姓。
在这支军队中,文化知识甚至会影响升迁,光有勇武可不成。
一日三餐饱肚子,识文断字长精神,火枪利器壮胆气,难怪他们能一往无前,全歼二十万元人精锐,甚至将其中的人为己所用,凭心而论,自己回到六十年前,也一定会投入到这样的军中,为之效死。
原以为,看到这些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一到后营,他才是真得大开眼界。
这里有着为数众多的女子,原以为,新军虽新,却还是要解决旧问题,随军营妓在宋军中十分普遍,并不是什么稀奇玩艺,你不让他们合法地做,就可能会去骚扰百姓,大名鼎鼎的韩蓟王不也有一段佳话吗,可是一打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女子的确有一技之长,可那是技艺的技,不是倡妓的妓。
救死扶伤的女郎中,摆弄铁块块的女技师,唱歌弄曲的女乐人,人家分别叫做“女医官“、“女工程帅”、“宣传员”,人人不光有官身还有品级,他就见过一个军指向一名女医官行礼,军礼。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军人,高达在震撼之余也不禁感叹,能将女人的作用发挥出来,这样的军队已经不单纯是军队了。
......
鄂州中书省行辕,从阳逻堡匆匆赶回来的廉希宪,见到了阔别以久的兄弟。
三十二岁的廉希贤风采依旧,无论从长相还是穿着、淡吐都更像个汉人。
“阿兄近来可好?”
“唉,一言难尽。”廉希宪换成汉话,请他坐下:“你这是从大都来?”
“是,也不是。”
廉希宪奇怪
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弟先是奉命去了一趟西北,伯颜丞相在那里用兵快三年了,虽然屡有斩获,却一直不曾决胜,于是太子便让弟去试试能否和解。”
“喔,海都肯谈了?”
“先是不肯,我去找了察合台汗都哇,他虽一直唯海都马首是瞻,心下未必没有自己的心思,后来又遇到了钦察汗的弟弟脱脱蒙哥,他向我转达了别哥帖木儿的意思,事情才算有了转机。”
“所以你先回大都复命,又奉太子的意思去见大汗?”
廉希宪一听就听出来,廉希贤也不瞒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原来还不光如此。
“山东宋人闹得太凶,阿塔海带着二十五万人两年了居然奈何不得一个济南城,还让人家一口口吃掉了数万人马,连一支探马赤军万人队都丢在了益都城下,太子不得不求大汗的示下。”
廉希宪吃了一惊,山东离大都路不过咫尺之遥,这是心腹之患啊。
“你可曾听闻,那支宋军装备如何?”
廉希贤摇摇头:“有什么特别的吗,倒不曾听说。”
廉希宪松了一口气,向他讲述了广西路的大军近况,廉希贤惊得嘴都合不拢。
“他们已经打到了岳州?”
那不就是等于说,鄂州城已经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你要去见大汗,那就不瞒了,这支宋军有着我们无法匹敌的火器,甚至还有可以及远的火炮,他们打着北伐的旗号,自谓天军,一定要请大汗三思。”
三思?思什么,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思安、思危、思退,想到最后那个退字,廉希贤的心中一动。
廉希宪知道这个兄弟很聪明,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地一点头。
事情紧急,廉希贤自然不敢耽搁,当天就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将他送上船,廉希宪加快了运兵的步伐,同时大力征发民夫,昼夜不停地修筑鄂州城防,无数器械被抬出来放到了城头上,本就是宋人的边防重地,如今这么一整治,整个城池像是一头须发骐张的猛虎,可是这只猛虎是不是能挡得住宋人的攻势,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李恒已经将守城做到了极限,把整个城中内外变成堡垒,结果又怎么样,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可是他只有这点条件,又能做些什么呢。
鄂州城与潭州有着本质的不同,这里除了军队,还有数万百姓。
高达反正带来的负面效果是巨大的,如今就连鄂州城内也是暗流涌动,毕竟这里落入元人之手不过三年,还远远不到坚固的程度,既要对付不知道哪天就会到达的宋人大军,还要防备不知道会从哪里射出来的暗箭,他只觉心力交瘁,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几天之后,宋人大军还没等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让他喜出望外,连精神都好了几分,隔着一个大别山的淮南西路,唯一没有被攻陷,十多万大军前后围攻了整整两年之久的庐州城。
陷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北伐(二十三)
“李制帅在城破之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府第,然后从容赴死,城中军民活下来的不足万人,就连咱们的弟兄,十二名机宜司的探子也都......”
消息是机宜司荆湖路署的负责人亲自送来的,刘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眉心皱成了一团。顶 点 X 23 U S
纸上写着他们最后送出来的消息,除了对方的描述,最后还有一句。
“敌如潮水涌来,我等已无生路,职部将会依律销毁所有器具,与敌偕亡,此致。”
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可就是这样的直白,让他心痛不已,庐州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能改变夏贵的命运,却没能救下李芾,还有城中的军民。
“李叔章的家属?”
男子无言地摇摇头,刘禹将那张纸捏成一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所有牺牲的弟兄,授予自由勋章,追赠烈士,衣冠入英烈祠,叫李十一亲自去办。”
既然无法挽回,也只能如此了,做为历史上的殉难地,他命工匠在即将完工的纪念碑碑身,刻上了李芾的画像,并配上事迹和悼词,对此杨行潜安慰他,就算大军没有停留,也不可能救得下庐州,因为即使他们马不停蹄
向前攻下鄂州,还要横穿巨大的大别山脉,且不说山路崎岖,很容易中伏,就算毫无阻碍,光是行军也非朝夕可至,可实际上,庐州城早在十天以前就不保了,消息是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发过来的。
“庐州城破,鞑子便可从淮西调集兵马来援,咱们是不是要加快速度,一举拿下鄂州城?”
没想到刘禹摇摇头:“不,按既定计划办,来援的若是围城敌军,正好等他们到齐了,为庐州死难军民报仇。”
还是通讯不畅的问题啊,这里不同于琼州,电力的缺失导致无法上大功率设备,为此,保障都的电气工程师,叙位正七品儒林郎的叶带着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地点,平原地区的河流落差小,只有像琼州一样修筑拦河大坝,人为地提高水位,从而形成驱动电机的水位差。
在此之前,她们也考虑过远程高压输电的可行性,最终还是否决了,路途太远是其一,主要还是沿途百姓不了解,毁坏或是触电都是难以避免地,因此刘禹并没有同意,虽然说日后并网是趋势,但目前还不成熟,同样的情况,在这里建立水坝或是小水电也被否决了,反而盯上了后世已经淘汰的小火电,也就是煤电厂,两湖煤炭资源从后世可以轻易地找到,甚至能够做出合理性规划,避免那种过度的开发,将青山绿水破坏殆尽,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首先规划出来的就是位于潭州城一百五十里的宁乡县,那里有一个比较大的煤田,后世就是星城电厂的主要供给者,而且这个地方正好位于潭州和常德之间,将来建成之后,可以辐射两地甚至更远,除此之外,位于湘赣边境的萍乡,有一个后世闻名的大煤矿,既然有比较丰厚的煤炭资源,建立小火
电便是更实际的选择,只是对于叶来说,又是一个新鲜的技术,需要她穷尽一生去钻研。
保障都的主要工作是为大军提供电力,主要是应急照明,那些易用的汽油发电机和接线已经吸引不了她的眼光,这想着带人外出走一趟,实地勘测一下心里好有个底,同行的除去工程都的施工工匠,还有通讯都几个小女孩,十六岁的叶在她们面前,可称得上大姐姐了。
“从这里到采矿区约有三里地,山上没有路,总不能人扛肩抬,寻常百姓都是用背篓背,力大者一次能背上三、五十斤便算是顶天了,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骡马好一些,不过咱们本来就缺,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运力。”
跟她们前来的是个老工匠,参与了州内的煤田开采和选址,对于这一块不陌生,既然你是电厂,当然不能建在山里,山下原本有个镇子,里面的百姓在两年多以前全都迁去了琼州,不过屋子都还在,土地已经平整过了,只需要稍微加以修葺,住人没有问题,建厂就更没问题了,只是山上自古没有路,若只是捡来生火还成,电厂的用量可不小,而且一旦开始运转,是不能停的。
对此叶早有准备,拿出在后世做出来的规划设计图,指着上面说道。
“你们测量一下这些山头的高度,我的人会算出土方量,到时候交与我,调集人手的事我来,组织施工是你的事,我只要一点,用最快的速度挖平它们,开一条路出来。”
老工匠吓了一跳,虽然这些山头看着不高,可那毕竟是山啊,又岂是人力所能撼动的,人家愚公干了一辈子,还搭上了后代子孙,那得多少人手才成?不过对方是抚帅的亲族,一言九鼎也说不定。
桃儿在边上瞅着那张规划图,又对着实地仔细望了望,嘟着嘴说道。
“这些山头倒也罢了,最高的那座可得留着,找个本地人看看有没有上去的路。”
“你要把通信塔建在山顶?”
叶听出了她的心思,虽然不是她的专业,不过在琼州知识都是相通的,没有不能跨越一说,通讯的基础就是电力,二者相辅相成,后者的重要性还要更甚一筹,哪怕电厂没有建成,通信设施也要架起来,当然是利用光能和风能,或许没那么稳定,当然,能不能成也得在现场勘测才成,所以她们才会跟着一块儿来。
这是一个整体规划图,包括了选矿、洗矿、甚至还有一段铁路,既然有煤有电,至于是上蒸汽机车还是电力机车,就不是什么问题了,矿区生产也能直接用上电动挖煤机,电力输送带、卷扬机等等设备,因此,通信塔的选址便尤为重要,至少不能离得太远,她看中的山头就在矿场的附近,只要不是陡峭得人都攀不上去,以他们的人手,拆开了往上拉就是。
“这里位于两湖路之间,距离常德府不远,潭州将来改为农垦兵团驻地之后,通信至少要通达整个洞庭湖区,这里竖一个,江陵府左近
竖一个,便可实现无障碍通讯,抚帅说过,信号发射塔建得越高,信号传输得越远,咱们这里的电磁环境十分干净,这样的大功率发射塔,能覆盖很大一片范围呢,当然要越高越好。”
电磁环境是什么,叶一知半解,不过既然桃儿说得郑重,她也不想深究,事情很快开展起来,首先动工的是一条通往矿区的硬质马路,同时还有一条并行的铁路路基也一并开挖,为此,动用的当地民夫超过了五千人,再多就会影响秋收了。
以洞庭湖、江汉平原、湘水流域为中心建立第一个立足中土的农垦区,是后世专家组给出的意见,这一带有着完善的水利工程,有几千年开垦出来的成熟田亩,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配合育种和化肥,哪怕不能做到一年三熟,两熟或是间种也能带来高产。
农垦区的组成大多来自于本地,新组建的合作社也在其中,以社为单位,使用现代农机设备,充分发挥机械化耕种的威力,才配得上“天下足”。
这些事情有专人负责,刘禹自然是顾不上了,随着形势的发展,一个新的战略时机逐渐成熟,那就是集结于鄂州的元人重兵,经过侦测,已经高达七万之多,其中有五万都是翻越大别山从淮西调来的,正是围攻庐州城的那支队伍。
“来得好啊,七万人,他廉希宪不会全都龟缩在城里头吧。”
“就怕廉老鬼子没那个胆儿。”
姜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付憋坏的模样,刘禹同杨行潜、马应麟相视一笑。
“姜老总的骑军休息够了,也是该动一动了,这样吧,你们明日出发,与先期到达的左厢在岳州集结,做为全军的前锋开赴鄂州前线。”
姜才兴奋地离开去做准备了,马应麟眼巴巴地望着他,刘禹不禁摇摇头。
“这一仗自然还是以步卒为主,左厢沿湘水前行,大张旗鼓吸引敌人的注意,前厢做为奇兵,从江陵府出发,穿过江汉平原,直插敌军后方。”
“抚帅是说襄阳府?”
刘禹肯定地一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难怪,前厢的几个军前出那么远,原来抚帅一早就有了定计,杨行潜有些担忧地问道。
“主力都走了,那些地方上的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刘禹冷冷地说道:“总会有些跳蚤不会甘心失败,放一放让他们跳出来,对将来有好处,不过那些派驻地方的工作组,让他们先撤回来,或是跟着军队离开,好不容易培养的人,可不能轻易地折了。”
“抚帅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杨行潜亲自去安排,虽然这样做,会让已经开展起来的工作中断,敌对份子死灰复燃,但是抚帅说得对,只有创造机会,让他们跳出来,才能一劳永逸,否则始终是个隐患。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伐(二十四)
江陵府位于洞庭湖的上游,地处大江与汉水之间,两条江水流经的这片区域就是闻名遐尔的江汉平原,从江陵府往南,一直要到几百里之后才能看到山,翻过荆山山脉,便到了襄阳府的地界,整个行程超过四百余里,三天的时间,其实是有些紧的。m.www.uu234.net
出发前,云帆特意去找了黄文斌,没曾想,后者居然不愿意与他同往,他不得不劝说道。
“你们在江陵府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成效不显,走也就走了,等战事结束咱们再回来也不迟,何必非要留下,你们才几个人,这府里足有五十余万百姓,高门大户比比皆是,他们没有觉悟,不一定站到你们这一头,万一遇上危险,跑都跑不掉。”
“正是这样,我才不能走,咱们新军不怕鞑子的大军,我黄文斌也不怕那些反动份子,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了,做为主人,我能走么?走了再回来,让那些人笑话,将来编府志,里面写上一句,某年某月,第一任工作组长黄某弃城而逃,好听吗。”
云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有些语塞,对方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倒像是真得不怕,这批少年人人都是一个德性,带上几个人就敢到处乱跑,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不得不多说几句。
“让你们离开,是抚帅亲自下的令,没有什么丢人的,如果你不走,将来有什么问题,板子还得打到某的身上,虽然节制不到,可军令如山,某家得罪了。”
见他要动粗,黄文斌有些慌乱,急急地解释。
“云军指,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请你相信,我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云帆一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只听他继续说道。
“军指可知,为什么我没有像同窗一样,入伍成为军人?因为没有资格。”
“你也许知道,我是咱们琼州第一届毕业的学子,会试全县第一,全州第十七名,这个成绩比上不足,比下则有余,可就因为家父的问题,州里取消了我的入伍资格,否则我也许是你麾下的一员也未可知。”
云帆一愣,事情并没有公开,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黄文斌没有隐瞒,将父亲是元人密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因为这个出身,他不光失去了入伍的资格,而且未来的升迁肯定会比别人更艰难,为此他需要更光彩的履历,别人可以躲着困难走,他只有迎难而上才会脱颖而出。
“抚帅特意嘱咐,要保证你的安全,可见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很看重你的。”
黄文斌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用功绩去堵悠悠之口,不能让抚帅的一番心意,成为他人的话柄。”
云帆最终还是妥协了,黄文斌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或许是为了家族的荣誉,无论什么都好,都有不得不去的坚持,就像当初自己的选择一样,强行剥夺他的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
再说了,他的任务也不轻,几百里路要走,全都在敌占区,凶险处处,如果还要带上一个不情不愿的人,或许没什么精力去照顾他。
黄文斌送走了前厢第一军,带着他的人返回了府衙,政权的交接没有完成,土地田亩人口帐簿也就是俗称的“鱼鳞帐册”还在旧政权成员的手中,一路回府,他感到那些飘过来的目光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貌似恭谨的表情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有天知道。
“关门,收取帐册,咱们连夜
点算,明日就要拿出一个章程,公告全府。”
几个少年兴奋地一搓手,不由分说便去拿那些吏员手中的帐册,黄文斌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神却撇向角落里的一堆木箱子。
......除了分兵前出的前厢、沿湘水北上的左厢,隔了一天之后,由马应麟亲领的右厢也踏上了征程,他们有意迟一天出发,一是干完最后的那点农活,二是与前边的左厢拉开一点距离,以免挤做一团。
至于刘禹自己,还要晚上一些,因为有大量的决议需要他拍板,比如大姨子送来的施工纲要。
“一千二百万土方量,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需要多少人来完成吗?”
“按一个壮劳力一天十方来算,需要一万两千人干三个月,或是一百台掘土机干三个月,可惜咱们没有那么多的车子。”
叶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口就说出了答案,刘禹不禁打量了她一眼,或许因为来见自己,换上了簇新的军服,代表电气工程师的两片闪电领章并排扣在一起,合身的裁剪衬出婀娜的曲线,纤细的腰身被一条皮带收紧,不长的衣摆紧贴后臀,贴着笔直的大腿一路到底,最后收尾的是一双高筒皮靴。
这么看有些失礼,他赶紧抬起头,视线与她在空中一碰,红红的脸庞掩住了往日的白暂,眸子黑白分明,别有一番建康的美,一头秀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束在无檐帽的后头,显得十分干练,此时她刚好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时停在了半空。
“郎......”听潮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场景,无数会话场面在她脑中补齐,到嘴的话也慢了半拍。
“君。”
背对着她的叶一下子红透了耳根,因为这个摊手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主动拥抱某人,她赶紧放下手低头放轻了声音。
“抚帅有事,我迟些再来。”
于是,刘禹在一瞬间又看到初到琼州的那个女子,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作怪的听潮,柔声说道。
“眼下秋收正酣,人手一时不得行,迟上一些日子,等农闲了,你直接去找杨行潜,或是听潮也成,那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嗯。”
她蹲身福了一福,低头转身便往外走,不防被人给叫住了。
“宁乡虽然相隔不远,到底有些距离,你们都是弱女子,没个防护可不成,这样吧,你们驻防宁乡期间,吴老四的那个都就随你们过去,权做护卫之用。”
叶一听急了,连连摆手不止:“万万不成,且不说宁乡人去楼空,根本无甚人烟,出来之前,咱们的人全都受过训练,奴还会开火枪呢,吴指挥需要护卫你周全,岂可轻离。”
刘禹的眼中一亮,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孩扛着一杆比她还要高的火枪射击的场面,转头看着听潮,后者无声地摇摇头。
“那也太过凶险,这样吧,先分派给你五千人,除了完成每天的工作量,还要进行军事训练,让杨行潜给你派教官,同时负责驻地的保卫工作。”
看来是自己的提议吓到她了,刘禹也不勉强,退而求其次,果然叶爽快地应下来,飞也似地跑出了帐子,一路强作镇定走回自己的居处,犹自心跳不已。
“奴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她一走,听潮就做出一付小意的神情,看得刘禹心头火起,一把抓过来,作势欲打。
“你往日也是个谨慎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须知她还待字闺中,这要是传出去,日后嫁不嫁人了?”
“夫君饶了奴吧,再也不敢了。”
听潮可怜兮兮地告饶,更是让他莫名生出一股邪火,可惜白天事多,又是不隔音的帐子,刘禹忍住心火,放开了她的手。
听潮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夫君心疼十一姐儿这些女子,奴是知道的,可外人不知道,事情做得多了,便少不得闲言碎语,纵然十一姐儿自己不在乎,架不住她有个那样的娘,万一让人串道,坏了夫君的名声,也会让娘子心中不自在,这话她是不会说的,换了以前,奴也是不会说的。”
刘禹默默地听着她的话,这些道理十分简单,只是他一时没有顾及到罢了了,或者说处在他这个位子,不需要太多顾忌,可是人心难测,自己的好心,或许会害了人家,当真派了吴老四去保护,军中会怎么看,吴老四那个一根筋的老粗又会怎么想?他可是连娘都不鸟的。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过犹不及,日后你该提醒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如今是夫妻了,哪怕我真对别的女子有意,也不会瞒你们,所以你们也无须瞒着我。”
听潮松了一口气,做侍女与做女人是有区别的,她也一直在拿捏着这个分寸,比如眼下在军中,人人都在为战事奔忙,她就不可能只当一个暖被窝的事物,而是担起了营中女子的这一块,也包括她们的人身安全。
“夫君适才的处置极为妥当,咱们的人都受过训练,哪怕女子也会使得火枪,一般的山贼土匪不在话下,人数若是多了,还有脚踏车可用来跑路,有五千民夫在那里,人人都拿着精钢的家伙什儿,再加上工匠组成的火枪队,一旦遇险,用传音筒告知这里,援兵赶过去也就个把时辰,奴问过了,他们的驻地是当地的一个镇子,屋子都是现成的,让民夫挖出一道堑壕,怎么也能挡住个把时辰,夫君放心吧。”
“有你在,我很放心。”刘禹搂过她的腰,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印。
“奴有多少能耐,全靠杨参谋呢,桃儿就在宁乡,他比夫君还要紧张,这些事,其实他一早就想到了,夫君不过白嘱咐罢了。”
“白嘱咐也是要说的,不然如何生出闲言碎语。”
如花小妾在怀,刘禹也生出了几分调笑的心思,听潮听他说得有趣,嫣然一笑。
“有些是闲言,有些却不是,娘子从琼州传来消息,越国夫人到了,她带来一个传闻,说是朝廷有意接回公主,可她不愿回去,于是,便有人提议,要打夫君的主意。”
刘禹一怔:“我的什么主意?”
听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禹突然间反应过来。
不是吧。
越国夫人就是娘的生母,听潮这么说就是老岳丈没来,朝廷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么,只是可惜那个才十三岁的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当成了筹码。
听潮见他默然不语,娇声说道:“夫君出征在即,奴没什么可做的,不如夜里换上军服,让夫君尽兴可好?”
刘禹冷不防听她这么说,心头的火顿时熊熊如炽,恨不能马上天就黑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二十五)
九月底的鄂州,沿大江两岸满目都是金灿灿的田野,无数人影在田里耕作,将挂满稻谷的桔梗割倒,捆成一大捆,送到路旁的板车上,再运到城外的打谷场,用人力或是畜力的方法摘下来,便成了入仓的粗米。
这会儿的粮店里,卖得最多的都是这种没脱的谷子,买回家了自己搓一搓,米是米是壳,多出来的还能喂牲口,没毛病。
至于白花花的精米,跟窑子里的头牌一样,属于城中老爷们的消遣。
“不成,这样子可不成,宋人进军在即,前锋已经逼近嘉鱼、咸宁,须臾就到,看看,十停里才割了三停,剩下的全都便宜了宋人么?”
原大宋权知鄂州、如今的鄂州管民万户张晏然带着人在城下来回巡视,语气焦急地说道。
一个手下朝城池的方向瞅了一眼,小声说道:“总管,这宋人当真打来了?”
没等他说话,另一个手下接口说道:“那还能有假,听闻大半个荆湖都是人家的了,就连咱们境内的临湘、嘉鱼、咸宁等县也全都投了过去,这田里的庄稼,不都是白白便宜人家了么。”
手下们的议论让张晏然心烦意乱,三年前,元人大军南下,鄂州不是没打过仗,两路大军来援被人家打得丢盔弃甲,阳逻堡那样坚固的所在也没能撑上一个月,眼瞅着大军势如破竹,他们也算是势穷而降,可谁能想到,大军在建康城下栽了个大跟头,以吕氏为代表的一大批降将连同数万新附军再也没回来,这倒罢了,左右元人强大,这点损失随便就能补上,不到半年的功夫,百万大军、大汗亲征,那是何等的汹汹,大有投鞭断流之气势,可结果怎么样,小三年过去了,胜利迟迟不至,如今倒好,人家打回来了,同样的气势如虹。
以他的级别,容易知道一些传言之外的事实,潭州城两万之众,又是李恒这样的宿将领衔,连一个白天都没能撑到,比阳逻堡还不如,那可是攻城啊,宋军什么时候拥有了这等功夫,莫不是技能树点歪了?
潭州一战的影响在慢慢发酵,这才造成了大批的州郡闻风而降,宋人一战定荆湖,假如在鄂州城下再打个胜仗,上到襄阳府、左到淮西、沿江只怕也是一样,更要紧的是,鄂州一下,元人大军的粮道就被切断了,如果不是庐州落城,打通了淮西路,超过五十多万人就粮于敌,他都不敢想像,江南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是自己该想的事么,张晏然摇摇头,将思路拉回到眼前的事务上来。
“行了,都与某把嘴把严实了,要是让城里头的贵人听见,一个惑乱军心就能让你们人头落地,那是耍的么,你们还愣在这里做甚?都去催催,无论如何要把这片田地收拾干净了,否则上头找老子的麻烦,老子首先摘了你们的首级。”
文臣轻易不发火,偶然一发火人人都怕,手下们不敢再言语,赶紧一哄而散,各自跑向负责的村庄,让那些田主加大力度,可是荆湖的民力
经过好几次征发,早就不敷使用了,陷在安南的那八万青壮,就有不少是这州里的,没有人手,再威胁谩骂又有什么用,为此他们连壮女都用上了,进度依然很慢,无奈之下,张晏然只能将事情报上去,让廉希宪定夺。
行省行辕内,许多顶盔贯甲的将校站满了中堂,里头光是万户就有七八个之多,宣武将军、淮西宣慰使、佩金虎符史弼站在最头里,身材高大的他站着也超过了案头,直接与廉希宪平视。
“出兵?”
廉希宪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支淮西兵马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功夫,就想着要去主动迎击了。
“怎么不成?”
史弼的心情很好,庐州一战,他的人调上去才两个月就拿下了围攻两年之久的宋人坚城,更何况这次是野战,野战有什么不敢打的,那还叫元军吗?
“宣慰初来乍到,地形不熟,贸然进军,恐为敌军所趁,若是当真要战,也需考虑周全不是?”
廉希宪摁下了向他说明真相的心思,当着这么多将校的面,他说得越严重,就越会引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左右宋人的动作很快,不日就能到,到时候想不打都不成,至少放到城池附近,也有个缓冲的余地不是。
让全军七万之众全都缩在鄂州城中,绝不是守城之道,可人家是客军,名义上属河南行中书省管辖,哪怕他的级别足够高,直接用上命令也是不合适的,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家,容易产生什么误会。
好在史弼并不托大,很爽快地应下,接下来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态度就城防和安营的事宜进行了磋商,并定下了某个酒楼做为晚宴,可谓宾主尽欢。
送走这伙将校,廉希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汉化,不过对于汉人的坐法很是不以为然,还是习惯这种改良过的高背胡凳,坐着更舒服。
张晏然被他的人带上中堂,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正迟疑间只听得一个声音响起来。
“城外出事了?”
“没有。”张晏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中丞依然闭着眼睛。
于是他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为了缓解河南等地的负担,自廉希宪主正长荆湖以来,他就一直致力于恢复农耕甚至是扩大耕种面积,为此,他另可从更远的河南地区迁移人口也不愿本地人被征发,如果不是他的努力,荆湖流失的青壮可就不只区区八万了。
然而再怎么努力,人口的恢复速度依然是缓慢的,因为战事绵延,到处都在用人,而补充战力最方便最近的地区就是他的治下之所,张晏然提出的问题并不少见,以往不过是延期而已,如今却不能,因为宋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
张晏然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请军中帮忙?”
廉希宪赫然睁开眼,城外还有五万淮西军,城中有两万守军,这都是极好的劳力,发动他们干个几天就能将城外大大小小的田庄收割完毕,那可是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啊。
可最终还是摇摇头:“来不及了,能收多少收多少吧,余下的,一把火烧了,绝不能留给宋人。”
张晏然愕然以对,廉希宪无力地摆摆手,他只能一低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属下明白了。”
.......
从岳州出发,姜才的骑军自然不会与步卒一块儿走,射声左厢的厢指也明白,自己是配合人家的,就是报到了马老总那里,也是一样的答案,谁让射声军是新军,马老总又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老总呢,不过有抚帅亲自坐镇,这一次北伐如若成功,新军就成了功绩最为卓著的老军,这是抚帅有意在抬举呢,哪个敢不拼命。
按照姜老总的要求,这次进军人数不多,声势却是浩大,总共不过一个厢万把人,就是加上骑军也不过一万五千余人,看上去浩浩荡荡地,足有十多里,当他们到达临湘县城的时候,传回来的消息,骑军已经越过了嘉鱼县,离着鄂州城,只有两百余里了。
一路畅通无阴,近到临湘,远到嘉鱼、咸宁等县全都城门大开,主动纳降,骑军连城都没有进,收下那些敬献便扬长而去,留下的城池都丢与了步卒,可让这些降官没有想到的是,人家步卒也不要他们的城池,同样是吃了就走,有的时候连他们送上的吃食都不要,嫌麻烦。
“当真是仁义之师啊。”
这种行为,自然赢得了几个县乡绅耆老的一致夸赞,虽然对方的装束甚是奇怪,可战绩是实实在在的,都多少年了几曾见过,宋军迎着元人而上?而元人连出城百里应战都不敢的。
就这样,当姜才领军进入州城的范围时,看到的是冲天的大火和黑烟,真元人为了不把粮食留给他们,竟然在已经成熟的田地里放火,颇有些当年宋人坚壁清野的模样。
好在他们自己就带了吃食,并不依赖当地的供给,就说眼前这稻谷吧,连马儿都不爱吃,只不过穷惯了,见不得这么浪费粮食的行为,有些心疼罢了。
“至于怕成这样么?”
“哼,鞑子也有今天。”
“老总,这是陷阱吧。”
“你彪啊,烧成这样子,里面还能藏人?得蠢成什么样儿。”
“哈哈!”
......
眼前的情景让骑军不禁宛尔,不过三千骑,竟然吓得七万元人关城闭户还搞上这一套了,怎不令人愉快?
愉快是愉快了,路还是得赶,三千多骑军踏上官道,排成整齐的纵列,从那些空无一人的村镇一阵风似地掠过,宛如一条长长的红龙,在黑色的烟雾中飞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北伐(二十六)
看到眼前的尸首,史弼才明白廉希宪为什么会那样做。顶 点 X 23 U S
这是一名哨骑,还是个汉军百户,整支百人队只回来了一个人,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抓着缰绳,马身被鲜血染红了,冲进城门后被人解下来便没了气息。
史弼半蹲于地,紧紧盯着尸首背上的血口子,血渍早已凝固,铁甲破开一个圆圆的小洞,看着比箭头还要细,也非是什么要害之处,怎么就能让一个壮汉呕出了所有的血,连城中都没能坚持到呢。
“剖开,某要知晓,究竟是何所伤。”
廉希宪听闻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籍,他只看了一眼就背过头去,无他,太惨了。
史弼捏着一个尖尖的弹头,脸色铁青。
“这便是你所说的火枪?”
廉希宪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从他手里接过尖弹,上头还沾着血迹,顾不得腥味扑鼻,拿到眼前仔细一瞧,面带疑惑地说道。
“李恒的人逃回来说,宋人用的是一种细长的火枪,打出来的是圆圆的铁弹,这个不像。”
“这也是铁的,仵作说他的内里全都打烂了。”
史弼刚说了一句,就听到城头上响起阵阵喧哗,他们赶紧上去一看,城外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烟尘,做为北方过来的老卒,无人不知那是大队骑军闹出的动静。
一面赤血般的大旗当先挑起,旗面上却不是惯常的将帅名号,而是图画,只见一匹骏马高高扬起双蹄,蹄下是起伏的山峦,大旗被风鼓起,画面就像是活了一般。
一排排骑兵从大旗下现身,首先是盔顶的鍪缨,长长的白羽被风吹向一边,如同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近两丈长的骑枪被只手擎起,闪亮的矛尖相映成辉,火红的制服、高大的战马,整齐如一人的军阵,向着城池的方向缓缓移动,给人极具震撼的视觉冲击。
内行看门道,骑军不是步卒,马儿也并非那么听话,速度越慢越难排列整齐,史弼一看就知道这支骑军绝非表面好看,内里绝对不一般,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不一般。
“好家伙,怕不有数千骑?”
“不下三千。”
“没见穿甲啊,难道是轻骑?”
“穿了甲又怎样,不也没一个活口逃回来?”
史弼听得火大,一个百人队被几千人围歼没什么,可一个活人都没逃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他们都是哨探,技艺出众是首选,这个技艺也包括了逃跑的本事,不是身陷绝境,根本就不会战斗到最后一人,可是很明显,宋人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能在平原上全歼一支哨探百人队,史弼自诩就算是元人的怯薛来了,同等的数目下也难以做到。
更让他难堪的是,七万人被区区数千骑兵逼得躲进了城中,这如何忍得,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史泽波。”
被他叫到的一个壮汉抱拳答道:“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披双层甲,出城迎战。”
“得令。”
男子高声应下,“蹬蹬”地跑下城楼,很快,大队骑军就在城下集结,这支为数五千的汉军骑是他的家底子,骨干全是史家家将,为首的史泽波更是几辈子的家生子,忠诚无庸置疑,战力更是冠绝全军
,就是大汗也亲口称许过。
倚城为战,人数又是占优,没道理打不过吧,就算打不过,退回来便是,城头的投石机、床子弩还有各种防具齐备,凭他一支骑军,能逼得上来?史弼还就不信了,宋人真是什么“天军”不成。
“城门开了?”姜才拿着千里镜喃喃地说道。
原以为一次干掉了一个百人队,又逃了一个出去,城里应该有所警惕,不会有什么仗可打,既然如此,干脆排个阵势出来吓唬一番,长长自家气势也好,没想到,敌人不信邪,竟然出城迎战来了,看镜头里的样子,全都是骑兵啊。
有意思,他马上有了主意。
“消息显示,敌军有汉军骑五千,应该就是这支兵马,出来好啊,出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回去,告诉儿郎们,就是这支骑军屠杀了庐州城中最后的军民,别的倒也罢了,对于他们休得放一人一骑入城。”
“现在我命令,施忠。”
施忠在马上一抱拳:“属下听令。”
“你带两个指挥绕向远处,一俟敌军前出,就插进去,务必要切断他们的退路。”
“是,坚决插进去,不放一人一骑入城。”施忠说完,又问道:“假如他们开了城门,咱们要不要冲进去?”
“那是步兵的活,施彪子,收起你的性子,咱们这些人都是抚帅的心尖子,轻易折损不得。”
姜才转头冲着正在记录命令的军中书记说道:“这句话不用记。”
“对不住老总,已经记上了,军法规定,记录不能做任何形式的更改。”
“你说你手脚咋就那么快呢?”姜才怕他又要写,一把抢过来,用硬笔在上头签了个字,扔给施忠,虽然是阵前,可敌人的动作很慢,他们有的是时间。
鄂州地处大江之侧,对面是汉阳军,侧后是阳逻堡,隔着大别山是淮西路,在失去了襄阳府之后便是抗击蒙古人的前线,城高池深自不必说,更是扼守着大江的航道,是通往江南的门户,城下不像其他大城坊市林立,就连树林都不曾有,为的就是让守军视野阔,让攻方无险可凭。
出城的汉军骑很是小心,人马具装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铁塔,哪怕如此,史泽波也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围绕着城池慢慢整队,等到五千骑全数出城,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反观宋军,不光停止了前进,还主动后退,一口气退出千步以外,不光如此,还分了兵这一点不必借助千里镜,从城头的高处一眼就能看到,史弼先是不解,既而冷笑了一声。
“诱而围攻?传令史泽波,可以动手了。”
为了让其无后顾之忧,他派出一个步卒千人队,负责城门和吊桥的守卫,这些步卒同样披重甲执长枪,像一群刺猬拱卫着骑军的退路。
千步之外,姜才所部停止了后撤,因为再退城上就看不到了,这千步大小的战场,推积了两军一共八千人的骑军,他先是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然后抬起头,阳头刚刚升上当空,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
“全军排出战斗队形,准备接敌!”
军号拉出一个长长的尾音,全军两千人由纵行转为横排,迅速地向两翼展开,姜才将骑枪倒着插进泥地里,从马背后的驮包摸出一个圆圆的弹鼓,解下背上的背带,一只手提
起沉重的56式班用机枪,“咔嚓”一声将弹鼓安上去,然后安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等待着。
......
千里之外的江陵府,离城不过十多里地的沙市镇沙头角村,府中第一个农业合作社成立大会召开了,并来主持成立大会的黄文斌只带了两个人,三个少年郎坐在一群农夫中间,用荆湖口音侃侃而谈。
“乡梓们,某家是岳州人,与尔等也算同乡,既是乡亲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成立合作社有什么好处?相必是大伙最想知道的吧。”
老实巴交的农夫哪懂这些,全都看着这些城里来的贵人,虽说年轻可人家自有一番气派,不光识文断字,说话也是和和气气,一点都不欺生,如今一上来就拿出家乡人的做派,更是拉近了这些人的心。
“往日里,这地是租来的,好一点的四六分租,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能余下什么?碰上年成不好,这租子会减么?”
众人皆是摇头,人家不当场拿人,肯写下欠帐,就算良善人家了,减租是断断不可能的,因为会激起众怒。
“是啊,白作一年最多饿不死,这还是鞑子子到来之前,自从他们来了,田也要,人也要,稍稍长得齐整的人家,被拉去为奴为婢的,不在少数吧?”
农夫们都低下了头,无论心里有多愤怒,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如今咱们来了,凡是被他们强占的土地都要收缴,有恶迹者公审后严办,一个都不会放过,收缴的土地怎么办呢?平白送与你们,那怎么可能。”
黄文斌吊了个胃口,等他们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才继续说道。
“于是便有了这个合作社,一切土地归公家,什么是公家,合作社就是合家,你们入了社,就是公家的一员,也是这土地的主人。”
“那咱们要交粮么?”一个老农大着胆子问道。
黄文斌笑着反问:“你说呢?”
老农讪讪得,众人皆是低笑,这问题问得太蠢了,人家都说了不会白白交与你们,那就肯定要收粮啊。
“三成。”黄文斌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一摇,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老农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三成不算多,就算是自家的田地,交与官府的也有这么多,寻常的租户一般都是四六分租,也就是说分到自家的才四成,如果真像少年说的,自家能落下七成,那这日子就有盼头了,可是没等他们想好,又一个问题来了。
苛捐杂税,田赋只是其一,否则哪怕只有四成,农民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真正收走的杂税也是大头,再加上役使,也就是无报酬的劳役,一年到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黄文斌见他们心动了,这才抛出下一个问题。
“三成公粮之外,没有任何赋税,若是上头要用差,也没有白使一说,干多少活,拿多少钱或是粮食,都会有公告,去与不去全在你家自己,只有一条,这样的好处只在合作社中才有,这便是你们入社的好处所在。”
这一说,顿时炸了锅,无吝于往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颗石头,不光那些老农目瞪口呆,就连四下里的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因为焰饼太大了,没有人相信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伐(二十七)
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朝廷,在收取了三成的田赋之后,便不再派捐加税,更别说每年三个月左右的差役了,这个约等于后世学生寒署假的时间,其实是一年里头的农闲时节,冬日里沤肥,到了春天才能播种,老天开脸的话,秋天就会有好收成,收获之后的几个月就是闲时,趁这个时候,把无所事事的劳动力组织起来,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等等公共设施,是官府通常的做法,当然了,工钱不给一日两顿吃食还是要给的。www.uu234.net
假使这些少年说得是真的,这三个月不光不用闲着或是白白给人干活,还有一些工钱可拿,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庄稼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把子力气,干上三个月,正好过年,用挣到的工钱买点年货,那是以前做梦才敢想一想的事啊,一些老成的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拍拍手喝道。
“只管咋乎做甚,都闭上嘴,听贵人们怎么说。”
被他们称为“贵人”的黄文斌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这是家变之后的锻炼结果,天塌了,做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他必须要成长起来撑起这个家,成为母亲和年幼妹子的倚靠。
等到众人的议论声稍停,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新朝新气象,想当年,咱们也是被元人赶出家园的丧家之犬,如今呢,轮到他们尝一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了,可是这胜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了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咱们的人还在南边同鞑子拼命,拿命拼来的土地,才是自己的,交到你们手上,假使有一天,元人的余孽跑来想要抢回去,你们敢同他们拼命么?”
这一片空地就是村子里的打谷场,占地颇大,能同时供附近几个村子使用,聚在这里的村民也不只沙头角一个村,听到他的话,一个老者闷闷地说道。
“两年前鞑子打来时,就在监城那里,一千多人扛了好些天,最后都死了,一把火烧下来,什么都干干净净地,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来,哎,惨啊。”
“你说的可是司马监正?”
老汉点点头:“可不是,也是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哪,监城一下,府里就出降了。”
“俺们村的陈老三,就在城中当兵,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娘眼睛都哭瞎了,婆娘当场跳了井,连个后都没留下。”
“俺们村也有好些人死在那里。”
“哎,鞑子凶着哩。”
这件事过去才两年,许多人记忆犹新,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一千多守兵倒有九成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哪家没点沾亲带故,几乎涉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黄文斌与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事情的经过上了《镜报》的英烈事迹专栏,来这个村子时,他们经过江边的那个监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黑色的焦土,当时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百姓是很实际的,没有人愿意去做无谓的
牺牲,他们更在乎眼前,黄文斌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这会子正是农闲时,我需要一些劳力,暂定五百人吧,每人每天包三餐饭食,每三天一顿荤的,工钱每天一斤糙米,按天发放,工具也由公家提供,为期最多一个月,超过时限照样给钱,有没有人愿意干?”
五百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几个村子一凑也能凑得出,不过条件太好了,反而让他们心里不踏实,老农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修水渠还是堤坝?”
“都不是,修祠堂,就在监城那一块儿,把它清理出来,堆个坟冢,立块碑,刻上名字事迹,你们哪家有死难的,都可以报名把名字填写上去,人死总要有个寄托,不能总这么飘着不是?”
众人先是一愣,既而一下子就炸了。
“这如何使得?”
“我可怜的儿啊,总算有人想着要收敛你们了。”
“贵人此举,不吝万家生佛啊。”
“小郎君慈悲心肠,将来必定公侯万代!”
......
场面上乱起来,许多人纳头就拜,他们几个人怎么拦得住,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比凭空扔一个大馅饼还要有效果,家中死了儿子的老汉更是激动得老泪盈眶。
“这是咱们的事儿,怎能让公家出钱,五百人不算什么,家家凑一凑,一千人还是凑得出的,女人也不用闲着,烧水做饭都使得,用不了一个月,十天就能盖起来,谁要是偷懒不去,老汉拿锄头把打得他下不得地。”
不能怪他们如此激动,元人为了儆示,不准他们收敛遗骸,这么久过去了,只能偷偷去附近祭一祭,如今换了新东家,一来就要帮他们起祠立碑,哪里还坐得住,所谓国家大事,在戎在祀,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没有比让亲人入土更重要的事了,百姓们踊跃参与,正是他的目地所在,通过这件事将人心聚到一起,在作工中加以引导,合作社的成立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诸位的义举,黄某感激不尽,不过事情既然是公家起头,就不会做出白占民力之举,报酬就在府库里,明日你们使人进城去拉,还有铁质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工具,如何成得事,以往蒙古人在此,限制你们用铁器,因为他们害怕,如今是咱们当家作主,什么好用便使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
听他这么一说,百姓们更是欣喜不已,粮食固然重要,铁器也是非常有用的事物,往往有钱都买不到,听闻能够领到,哪怕不是自己的,用着也舒心,黄文斌和同伴被他们送出村子,踩上脚踏车时,再一次赢得了喝彩声。
在这些百姓的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树后头闪出来,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分别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
......
鄂州城下,汉水之侧,黑色衣甲的汉军骑如同一片潮水般扑向千步之外红色火墙,从
城头上看下去,廉希宪的心里无端端想起汉人的一个成语。
飞蛾扑火。
在史泽波的眼中,宋人布下的是一个两翼伸展的鹤翼阵,阵形十分单薄,或许就是仗着什么劳什子火器,那有什么用?就算是唬人的震天雷,他们在庐州城下不是没见过,不照样破了城,当着城上众多同僚还有中丞的面,这一仗不光要打胜还要打得好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令,五个千人队依次排开,每三百骑为一排,拉出一个松散的横排,以便应付密集的火枪。
骄横归骄横,他们并不会轻视对手,更不会无视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
这些从头到脚甚至连马身上都裹着甲的骑兵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了,因为用不到,就连大汗的亲军怯薛实际上也是一支轻骑,不过盔甲精良一些罢了,更不曾用上马铠,而这些马铠是从州中的府库找出来的,本就是以前宋人的杰作,缺马的他们,不得不用这种笨法子,尽力提高每一个骑兵的作战能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它们穿上衣服,在元人看来十分可笑,不过此时顾不得了,能多一层遮护也是好的。
一千步,不是冲刺的距离,一排排汉军骑依次策马,由最前头的一排控制速度,由慢跑开始,速度要一点一点地加起来,两排之间的距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数值上,五千重骑一齐跑动,马蹄子带着沉重的力量落下,大地仿佛被一柄柄铁锤一下下地砸着。
“咚咚咚”
无人不是心摇神曳,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屏住呼吸,跟随着那道潮水
涌动的方向,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上一眨。
一千步
八百步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这已经是轻骑冲阵的最佳距离了,可是掌握着第一排的汉军千户却没有打出提速的手势,因为即使是慢跑,在跑完这七百步之后,胯下的战马也是呼着粗气,汗味从覆在身上的铁甲之间散出来,倒底不是专用的重载马,根本受不得这样的重负,只怕这一次冲刺,大部分马匹都要废了,不过此时他在意的并不是战马的消耗,而是战果。
三百步,已经能看清宋人的阵型,他们并没有催马,只是原地等待着,哪怕以慢跑的速度,冲过这个距离也用不了多久,他们在等什么?
汉军千户的心突然不可自抑地跳动起来,一种莫明的恐慌从背上悄然升起,直往脑子里钻,不能再等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长刀,高高举起,同时双腿狠狠地夹在马腹上,罩在铁甲里的嘴中呼出一个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杀!”
汉军骑以他为中心陡然变阵,最前排的三百骑依次加速,刚好形成了一个典型的楔形阵,一头扎向二百步开外的宋人骑军阵型中去。
第一百七十章 北伐(二十八)
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原因,城头上的廉希宪和史弼等众将看来,骑军的前部已经冲入了宋人的阵中,他们实在想不出,宋人此时究竟有什么法子来抵挡,要知道,一旦一名重骑兵达到冲刺的高速度,哪怕被射死在路上,也会像一颗铁弹滚入敌人的人群中,虽然他们并不懂这叫做惯性。www.uu234.net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倾刻间,众人的眼中,一千步外的那条细长的红线似乎当真冒出了一阵红光,然后便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像是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充满了诗意。
冲在最头里的汉军千户没有看出诗意,只有无尽的恐惧,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快马只需数息,哪怕面对如林的长枪,他也有把握,凭血肉之躯和钢铁盔甲,砸开一个口子,死便死了,能为后面的弟兄打开胜利之门,虽死犹荣。
可是他看到的并不是枪尖,而是红红的火花,那是一种奇怪的十字焰,伴随着富有节奏的音调,一瞬间奏响,在他眼中织成一张密密的火网,而他和身边的这三百多骑,就像扑上去的飞蛾,一头扎进了网中,不管身体如何扭曲,再也挣脱不得,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全军两千支56半、五十挺56班,在敌人进入两百步的距离上同时开火,7,62毫米全威力弹以千步以前上的速度飞出枪膛,带着巨大的动能,撕开人或是马身上的铁甲,因为碰上阻碍,尖尖的弹头在人或马的身体里翻滚,将血肉或是器官撕成碎片,还有余力冲出来,变向后不知道飞向哪里,尽管敌军并没有排出密集的队形,可是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每一发子弹都会不只射中一个人。
冲在第一排的三百骑无一例外地倒在两百步到十步的范围里,最近的一名骑兵离姜才的马头只有几步,倒下的战马被沉重的人体压着,发出无助的哀鸣,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他手上的动作。
有效射程超过千步之遥的56班在一双大手中不住地跳动着,枪口以每息数发的速度,将弹雨倾泻到迎面而来的敌人大队骑兵当中,渐渐地惨号声压过了枪弹声,敌人终于在送死的恐惧中崩溃了,许多人慌不择路地试图拨转马头往回逃,疏不知这样一来被弹面更大,更有甚者,转向的人马与继续前冲的骑兵撞在一起,原本整齐的骑阵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在不到千步长的战场上挤作了一团。
史泽波的位置比较靠后,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还试图加大进攻力度,哪怕拼着死掉一些,也要冲破宋人的军阵,只要形成追杀,战局就算是定了,因此,选择前锋的时候,都是能舍命的勇士,可惜事与愿违,一听到密集如雨的枪声,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三百人一个横排,五千人也就不到十八排,前锋冲到二百步的时候,最后一排离着也不过五百步左右,那就意味着,最近的骑兵,离护城河足有五百步远,若是正常的逃命,片刻就能逃回去,可此刻并不正常,光是一个减速变向就能要了人的命。
“停下,停下,后排换前排,撤回城中!”
不得不说,这支骑军的素质极高,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依然保证了军令的下达,最后一排的骑兵猛地勒住马,也不顾马儿是否疲累,一面鞭打一面转向,接着是倒数
第二排、第三排......
就在史泽波准备转向的时候,枪声停了下来,宋人的火枪打完了?他不敢去赌,已经丢了近半人马,若是没有赌对,就意味着全军覆灭,何况刚刚下的令,再改也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顾不得滚烫的枪管子,姜才将打空了整整一个弹鼓的56班背回到身上,一把拔出倒插在泥地上的骑枪,在手中高高举起。
“羽林军,前进!”
那面巨大的军旗被旗手执在手中,旗帜下无数双马蹄缓缓抬起,从地上那些人马的尸体上跨过,浸透了鲜血的泥地变得有些松软,一踩一个窝子,蹄声渐渐密集起来,冲过两百步之后,敌军的背影已在眼前,以军旗为中心,骑兵们在冲刺的同时,相互之间逐渐并拢,等追近百步以内时,两千多骑已经形成一个紧密的横阵,人马相抵,呼吸相闻,整齐如林的长枪直指天空,如同一把切向肉块的屠刀。
“突......击!”
大约五十步左右,姜才迎着呼呼的风声用力大喊,同时放平了手中的骑枪,他的旗手听得真切,马上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巨大的旗面卷在旗杆上,长长的尖刺向前突出,同样成了一支要命的长枪。
两千骑两千把骑枪平平地放下来,放眼看去尽一片闪亮的枪尖,被日头一照,金光锃亮,让人不寒而栗,就在那些忙着转头逃跑的汉军重骑惊恐不已的眼神中,屠刀的刀锋狠狠地切入了敌军的背后。
“啊!”
一丈八尺长的骑枪,光是枪头就有近两尺长,高强度的锻造枪头一次成型,连刃都不用开,纯靠马力便能轻易地撕开敌军身上的铁甲,将他们从马身上挑下来,重重地砸到人群中,刚刚落地还没死透,无数双镶着马掌的铁蹄便落到了身上,只能从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轮到咱们了,儿郎们,前进!”
另一千骑在施忠的带领下绕了一个大弯,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动作,他们与姜才所部呈一个九十度,与敌军的方向也是,姜才给他的任务就是切断敌军骑兵回城的退路,因此,他的人只有一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向里切。
这一切自然躲不过城头上的眼睛,史弼急吼吼的声音在四下里乱撞。
“拦住他们,一定要保住城门不失,矢石呢,全都给老子打出去。”
守将们面面相觑,下面还有自己人呢,这么做不是自相残杀?
廉希宪有些不忍地劝道:“来不及了,宋人都是骑军,一旦被他们冲进来,可如何是好?”
史弼又不蠢,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在城下被屠戮,如何忍得。
趁他犹豫的当儿,廉希宪断然下令拉起吊桥,守桥的步卒退入城门,眼见吊桥被人一点点拉起,骑军的后路断绝,史弼郁闷得想要吐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拳砸在城砖上。
“老鬼子倒是不蠢。”
施忠彻底没了指望,也不多话,带着人稍稍转了个向,从侧面向着走投无路的敌人骑军冲过去。
“城门关
了,家主不要咱们了。”
一个同样姓史的千户哭诉道,眼见再有两三百步就能入城了,吊桥却在慢慢上升,这是再也明确不过的信号,怎么办?史泽波的脑子里转了无数弯,护城河面宽达数丈,如果是轻骑,还可以凭着马力试一试跳过去,好歹冲到城下,就能从城门跑进去,可他们如今人马都披了重甲,速度已经到了极限,跳不跳得过去且不说,万一掉入河中,连个磕都不打,肯定得沉下去。
“要不干脆回头拼了吧。”
就在史泽波没了主意,打算回身拼命时,又一个打击接而至,从侧面冲出来大队宋人骑军,而且是生力军。
他们此时大约还有不到两千残兵,或是能整队,左右不过是以骑对骑,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可是宋人太过狡猾,左右这么一夹击,让本就没了退路陷入绝的残军彻底失去了斗心,一下子逃得遍地都是。
战场的左边是大江,那些慌不择路的骑军连人带马冲进水中,没等站稳便一头栽了下去,“咕噜咕噜”瞬间没了影。
见此情形,从后追击的姜才放低了速度,一方面是避免与施忠所部撞在一块,一方面也不想过于接近城头,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全军向左转。”
他手中的长枪在空中一转,大旗随即倒向右边,意味着以最左边为中心,呈逆时针方向移动,这是一个复杂的动作,要求全军各指挥不光要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还要依次控制住各自的速度,有快有慢,快慢相间,整个队形就像一支摆动的指针,倒卷着向上走,将敌人的残兵连同施忠所部全都包了进去。
史泽波在江边勒住马,无数收不住速度或是绝望的骑军在江水中挣扎,有些人在水里试图脱掉盔甲,一时间又哪里来得及,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想帮他解甲,却被他制止了。
“左右也是逃不过,剩下的,随我杀出去!”
他集结了数百骑兵,其中还有好几个千户,人人拔出长刀,迎着宋人的骑兵反冲回去,这些骑兵技艺出众,最少也打了十年的仗,拉出去以一当百不敢说,一打二或是三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宋人并不给他以一敌众的机会,每个人面对的都是一面墙。
史泽波不服气,因为宋人有着厉害的火器,此刻宋人没有用上火器,他们依然无可抵挡,密集的长枪让他的长刀无论怎么挥舞也格不开,宋人只用了最简单的一个法子,就让骑军对冲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被几支骑枪捅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还不如跳进江里淹死得了。
施忠所部一口气冲到了江边,除了被少数敌人稍稍迟滞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而在解决这股敌人之后,前面已经是宽阔的大江了,那些没有勇气回头的骑兵,却另可跳进大江,也不放下武器。
施忠的骑枪在对冲中撞毁了,他习惯性的伸手去取背上的步枪,却被一双手给按住了。
“随他们去吧,总要有活着的人,帮咱们做宣传,这是抚帅的原话。”
姜才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江边的战场。
“打扫战场吧,死人不要,死马拖回去,今晚加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伐(二十九)
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五千人的汉军骑便荡然无存,残酷的现实让城头上所有的将校都闭上了嘴,没有人再敢提出城应战的事,只有史弼红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www.uu234.net
三天之后,第一支步卒赶到了城外,正是与骑军同时进军的射声左厢,又过了两天,马应麟亲领的右厢来到了鄂州,到了战事结束的第六天,随着后厢四个军一万人到来的,还有两千民夫和刘禹的抚司行辕,以及一群特殊的人。
再一次看到廉希宪这个老搭裆,阿里海牙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激动,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城池还是那个城池,比他离开时,守备更加森严,人数更加充足,可在他的眼中,这些都没有什么卵用,无非是多打几枪或是几炮的问题了。
阿里海牙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宋人绝不会放过鄂州这个战略要点,他甚至知道,自己被押解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鄂州不同于潭州,里面有着数以十万计的百姓!
廉希宪闭上了眼睛,阿里海牙想说什么,他都明白,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希望,城下的那一仗,算是打掉了他们出城野战的心思,火枪的威力在城下表现得淋漓尽致,铁甲挡不住,城墙又如何?眼见着宋人的步卒一支支地到来,把住了三面的城门,只余下向水的一面,隔着数千步宽的大江,那上面还飘着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死马,不住地往下游流去。
“你们以后啊别老把人往江里赶啊,死在野地里还能肥田,死水里尽污染水源了,这两天喝的水总觉哪里不对,幸亏让吴老四去井里打的,否则这日子怎么过,你们说怎么过?”
姜才嘿嘿笑着不吱声,刘禹这么说就不是真生气,只是发牢骚而已,军中条例日趋严格,野外用水就餐都有规定,生饮生食都是严格禁止的,战死者的尸体只要有条件,当天就要处理,为的就是减少致病源,什么是细菌他们或许不知道,但是将东西烧熟了,将水煮开了会更健康,是写在条例上的话,与三斩三令一样的牢记于心,违反了是当真会打军棍的。
“咱们不好过,城里更不好过,虽说这里是鞑子大军中转之所,存粮必不会少,可是七八万人天天吃,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啊。”
马应麟渐渐适应了他们的风格,只要不是正式的会议或是会见,说话都十分随便,听他这么一说,姜才接口道。
“马老总是心疼粮食呢。”
“那是,凭什么咱们风餐露宿,他们在城里有吃有喝?”
刘禹笑着说道:“老姜打了胜仗,你老马也耐不住性子了吧,不过我得给你先泼点冷水,骑军这一仗打得守军破了胆,已经起到了震摄的效果,步卒主要以堵路为主,潭州那种打法不太可能了。”
马应麟面色有些失望:“那可太可惜了。”
姜才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抚帅是想把他们逼出城?”
“不然怎么办?那么多百姓呢,难道玉石俱焚?他们也配。”
马应麟担心地说道:“若是他们当真死战不退呢?”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有必要再给他们提个醒,好让他们打消那些不应该有的念头,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刘禹所说的意思让二人似懂非懂,当天营中就有了动静,姜才所部骑军利用步卒带来的充气式橡皮动力艇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横渡大江,按照配置,除了每个都的三艘以外,军部还有一个直属的运输都,加在一块儿足有五百艘之多,一次就能将一千人和马送过大江,用时不到两刻钟,这样的输送能力已经堪比浮桥了,可是要在这么宽的江面上架设浮桥,本身就是一件难度极大的工程。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啊。”
刘禹的心中已经在规划跨江大桥的建设了,后世新华夏第一座自行设计和建设的长江大桥就在这里,未来他的也会吸取成功经验,在鄂州战事结束之后,就开始实地的勘测工作,工程队伍目前还在安南境内,他们日以继夜地筑路,并且已经在一些江河上开展架桥建设,做为前期积累,如今筑路大军已经深入到了广西路境内,超过五十万人直接或是间接地在为打通华夏公路交通而辛勤工作,光是这个数字,就表明了琼州新政权的组织和保障能力,凭着这个时间低廉的人工,越是修得早,成本就会越低,如今除了钢筋,绝大多数的建材都能做到自给,甚至连水泥的标号都开始了分类,一切都是高标准严要求,豆腐渣工程在后世最多问责,在这里就是直接要命,没有人会为了偷一点懒冒这么大的风险。
......
江陵府沙市监镇的监城原址,被大火灼烧后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原来的废墟上一座巨大的坟冢拔地而起,四周围绕着一圈汉白玉的围栏,正前方竖立着一座高过一人的墓碑,上书“沙市监殉国志士之墓”几个大字,墓旁的方形墙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从监正司马梦求、指挥使孟纪到下面的都头、队正、三班班头、衙役、书吏、普通军士,但凡能找到姓名的都刻在了上头,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在新来的工作小组组长黄文斌等人的带领下,投入了上千劳力和同等数目的妇人,仅仅花了十天就完成了整个墓区的建设,除了大门外的牌坊,绝大多数建筑都已经峻工。
没有什么仪式,修成的当天,无数百姓扶老携幼来到这里,将自家带来的吃食和香烛摆上,墓碑前、烈士墙下,很快就摆满了祭品,人们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正大光明地痛哭一场了。
黄文斌等人站在牌坊外面,一群石匠在那里凿得“叮叮咚咚”,一边做工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
“这铁凿子一看就是官府打造的,瞧瞧多好用。”
“可不是,往日里寻常见到一把铁器都难,如今可倒好,上千的劳力一人一把,若不是这样,哪里修得这般快。”
听说入了社这些铁器都归自家,是不是真的?”
“若是以前咱不信,如今有什么不信的,人家开得官仓,说是一天一斤米,每天做完了就发,从不拖欠,这样的上官不信他信谁?”
“可那个社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甭管什么章程,能一心为咱们穷苦人做到这份上的,大面上就亏不了,入了社就能分地,社里还有牛马,还有种子,眼见入冬了,把地一一翻沤上肥,明年开春了种下去,人人劲往一处使,这么好的田地,还能少了收成?”
“可没有地契,终归不是自家的,心里头不踏实啊。”
“官府若是好说话守信用,没有地契又有什么,左右是种粮食收粮食,拿回家的才是正经,若是像以往那般,有地契又如何?那田赋、杂税、役使,你们哪一家能扛得下来?最后不也得卖与大户人家,转成租户,一年分到四成,还要受人盘剥?”
“说得是啊,上官也说了,日后田地都归公家,入社就是公家人,公家在田地就在,谁也不能抢了去,不比以往强上百倍?”
听着工匠们的议论声,黄文斌与同伴相视而笑,修祠这个举动,一举将百姓的心拿下,他们从怀疑排斥到渐渐相信,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果然,在他们不懈地宣传和鼓动下,沙头角村附近的几个村子首先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全作社将村子里所有的田地、官田、被蒙古人抢去的私田全都划归名下,所有的社员以家为单位出丁出人,人口多的计算的工分多,人口少的也不用担心,社里会以别的形式来进行考量,比如年龄大的老人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看守、炊食、饲养等等,而年龄小的孩子,除了太小的会集中起来看护以外,别的都进了社里办的学堂,请来的夫子由社里出钱,走得是公帐,按照入学的人数分摊到每家头上,这样一来,更加调动起了百姓们的积极性,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下一代将不再是文盲,光是集体学堂一项,就打消了百姓们所有的顾虑,比将田地分到手中还要强。
紧接着,集体的优势就被他们发挥殆尽,往日里最为百姓诡病的农田水利建设,如今成了大伙争相参与的劳动,因为活不白干,可以计入工分,也能换成粮食,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不会错过,而那些偷懒耍滑的,会被检举揭发出来,三次不改就会被强行清退,清退后的下场,是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着打点短工勉强糊口,没有人愿意落到那步田地。
成立合作社的同时,黄文斌就开始在社员当中发展积极份子,人的思想总会有先有后,就像人的本性有勤劳也有懒惰,他不关心每个人的状态,只需要找出那些主动靠拢的人就行了,有了先进树立典型,自然就能分出个高低,积极份子对于劳动果实的保卫之心,就成为了农民自卫武装的组成部分,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到后来的上百人,一支用旧式武器武装起来的民兵,很快建立起来,趁着农闲时节操练,既解决了闲散劳力的问题,也吸引了百姓们的眼光,让他们不至于那么无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伐(三十)
事情从乡下开始做起,是黄文斌和他的同伴在干训班里学到的,因为自古以来,农民起义发生的频率是最高的,他们就像后世一样,会在改开中成为排兵兵,用自发的分田到户掀起改革的浪潮,只要与切身利利益相关,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人也是最维护既得利益的一群人,合作社这个组织,打破的其实是旧宗族势力。www.uu234.net
黄文斌并没有首先去动大户人家的田,原因很简单,他们往往是宗族的当家人,对于家族中的人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在百姓们当中也有着相当的威望,要想打破坚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边角敲起,合作社的第一批社员就是那些没有田产的雇户,他们是农村的最底层,受着官府和大户的双重盘剥,占据了村民人数的大多数,将这大数人鼓动起来,在劳动中让他们得到好处,用共同的利益将他们拴到一起,才能渐渐让他们摆脱宗族势力的束缚,接下来就是要打破宗法。
实际上,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不光是指宗族垄断了田赋、税收和差役,还有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律法,直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农村和偏远地区所实行的还是宗族自行制定的一套规矩,族规或者说宗法代替了律法,可以对上到人命官司,下到小偷小摸加以惩罚,这不是什么潜规则,而是通行于旧社会的明规则,民不举官不告,说得就是这个,人家直接开个祠堂就把人给办了,打死都没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人一个忠于国家甚于家族,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个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从小潜移默化,早就形成了固定的三观。
对此,琼州用的法子很简单,拆分,同乡同族不同楼甚至不同县,周围邻居都是外姓或是外地人,出了事就只能找官府。
黄文斌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用上合作社的法子,虽然同姓在一起,可是加入了别的村子,怎么也不可能抱成一团,一旦有了矛盾,就会来找更高层的人解决,久而久之,规矩就立起来了。
当然了,如今才是开始,合作社是个新事物,又是新掌权的外来人起的头,而且并没有触碰到那些大户的利益,一开始,这些人自然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在看的,表面看来,无论是修祠堂还是分田地,都属于应有之义,以前的官府不也时不时地做一些善事来收取民心,可当合作社当真成立,百姓的积极性日渐高涨,他们才慢慢嚼出味来,这个社是有讲究的,并不完全是泥腿子抱团取暖,它不光得到了掌权者的大力支持,甚至已经在编练民团了。
民团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南渡以前,金人入寇,广大的北方地区就自发地组织过许多民间武装,大多数都是以乡村为单位结寨自保,说穿了就是拿起刀枪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江陵府并非战乱之地,元人的主力还在鄂州呢,早早地防范起来又是为什么?
假使不是为了防范元人,那就有说道了,瞧瞧人家的装束,衣甲俱全、弓弩皆有,除了人数少点,看着已经与正规军士相去不远,谁不知道如今仗打完了,江陵府自高帅以下尽皆出降,就连戍兵,一万新近征发的新附军也在岳州就地编遣,整个府内除了三班衙役、几县的巡检,
已经没有了正规武装,这个时候,泥腿子得到了上头的全力支持,防的又会是谁?一时间,无数流言在府内不径而走,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听闻元人大军正在回师,足有数十万人之多。”
“光是鄂州城就集结了七万之众呢。”
“宋人要反攻倒算,常德府、澧州等人的大户人家被一网打尽,家产充没,家人流放,惨哪!”
“日后这锦绣江南,怕是要泥腿子当道了。”
......
正在沙市监合作社操练民兵自卫队的黄文斌一听到州城不稳的消息,马上就往回赶,不过几里路远,又是官道,脚踏车被他蹬得飞快,往日里热闹的路面上居然没什么行人,当他发觉有些蹊跷时,已经晚了。
“嗖嗖”的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跑在他前面一个车位的同伴突然间“啊”得一声,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他和另外一个同伴赶紧停下车子,猫着腰将那人拖到树后。
“怎么样?”
“死不了。”一支弩箭插在他的大腿外侧,只留了一个黑黑的箭杆在外头,少年疼得冷汗直冒,黄文斌二话不说,从腰间解下急救包,取出一卷绷带紧紧在缠在根部,以防血液流得太快,与此同时,另一名同伴解下了背上的火枪,神情紧张地向外张望。
只见官道的另一边,一群人影从田野中跑出来,他们穿着普通的衣衫,手中拿着刀枪和弓矢,呈一个扇面向这个方向围过来。
“不下五十人。”
黄文斌将伤口包扎完,同样解下火枪,朝外头看了一眼。
“至少有八十人,搞不好过百,能在这里伏击咱们,说明是蓄谋以久的,城里的消息多半是有人私通,否则不会这么巧。”
“你是说府衙的人也参与了?”
黄文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定是的,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回去吧。”
“咱们只有三把火枪,挡不住他们,这里离沙市监足有五里地,或许能冲出去?”
受伤的少年挣扎着说道:“你们跑吧,我来挡住他们。”
黄文斌摇摇头,不是他不想牺牲队友,而是身后又出现了敌人的身影,他们的退路被切断了。
或许是见他们无路可逃,对方停止了发射,意图很明显。
捉活的。
......
潭州大营里忙成了一团,从好几个方向上传来了警讯,坐镇于此的杨行潜临危不乱,一迭声地发出指令。
“湘水上的浮桥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宁乡方向的援军派出去没有,已经过江了?不行,太慢,让他们加快速度,脚踏车都配给他们了,我只能给他们一昼夜,明天赶不到,军事从事。”
“什么,常德府失去联系?”
“澧州等地也是,只怕江陵府才是最危险之处。”
杨行潜的手中握着一个军二千五百人,是后厢开拔前刘禹特意为他留下的,当听到宁乡有敌情的消息时,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了一个指挥,利用最新送到的改型脚踏车快速渡过了湘水,一百五十里路,一昼夜的功夫怎么也能赶得到,除此之外,别的地方都不重要,手头的兵马还要保卫潭州这个后勤基地,因为这里集中了荆湖南路大部分抢割的庄稼,其余各个州府的粮食也在陆续送上来,从这里到岳州是大军的粮道,他却只有二千人可用。
“岳州高帅那里还有一万人的新附军正在接受整编,不如,请他派兵进驻江陵府,以策万全?”
杨行潜有些举旗不定:“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像是专门等着咱们的主力离去,如今谁都不可信,只能靠咱们自己。”
抚司幕属们不禁面面相觑,参谋这话,不是等于在说岳州已经靠不住了么?
......
岳州城外的城陵矶码头,高达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艘木帆船靠上栈桥,那是江陵府水军的一只巡船,船体细长吃水浅,以保证最大的速度。
“高帅,高帅,他们动手了。”
高达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阵耸动,来者是他的幕僚,随新军和工作组回江陵府进行政权交接的负责人,他自己在潭州大营呆了七八天,然后来到了岳州亲自主持新附军的改编。
按照刘禹的计划,这里的一万新附军将编成治安军,一部分补充到农垦兵团,一部分打散重编,做为各个工作组掌握的武装,可是没想到才刚刚开了个头,事情就有了变化。
“都有哪些人参与?”
“几个州府的旧吏、当地的大户、还有蒙古人留下的暗桩子,你的府邸被他们围住了,好在不曾动手,夫人与几位郎君当是无恙的。”
“哼。”高达冷笑了一声:“他们是想以此胁迫老夫就范。”
幕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焦急地问道:“咱们怎么办?”
“江陵府可还有他们的人?”
“有,不过不在城中,事发时,工作组的黄组长带人去了沙市监。”
高达一听,面上更是不屑:“几个娃娃,都让他们忌惮至此,偏要挑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样的人能成事?做梦。”
“可咱们的家人还在府中啊。”
“他们敢动么,敢动一人,老夫夷了他们九族!”
高达拍拍他的肩膀:“一事不烦二主,你辛苦一趟,赶往潭州,去寻那位杨参谋,告诉他一声,有高某在,荆湖翻不出天去。”
幕僚被他的语气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达根本就不相信宋军会在鄂州城下失败,眼下这种局面,正是危机之时,而对于刚刚易帜的新附军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伐(三十一)
管道升趴在一幢屋子顶上,还好身下辅的是稻草,如果是坚硬的瓦片,怕是一早就撑不住了。m.www.uu234.net
肩膀上压着一枝沉重的火枪,长度超过了她的身高,因此看起来十分滑稽,长长的枪管架在前面的屋檐上,免去了举在空中之苦,实际上以她的力气,根本就举不了多久。
“桃儿,你说他们当真会打进来么?”
一旁的桃儿嘴里叨着根干稻草,满不在乎地说道:“莫担心,一帮乌合之众罢了,咱们这里有一百多杆火枪,还有五千多把钢铲子,吓也吓死他们了。”
“你不怕?”
“不怕,要说怕,那日在江上遇险,被贼人逼得差点跳下水去,才是真得吓人呢。”
桃儿表现得十分镇静,就是因为那次遇险,连穷凶极恶的江匪都见识过了,眼下至少人数不差,武器还更强些,火枪出发时每个后勤人员的必修课,凡是离开主营外出,无论远近都必须带上,开过多少枪了,还从来没有对人打过,她实际上有些兴奋,但是不好表现出来。
镇子里虽然有一百多把火枪,可是拿枪的全都是工匠,真正开枪杀过人的万中无一,紧张是难免的,这个不大的镇子面山背水,一条没有完工的硬质马路向山里延伸,路边堆满了沙石、筛子,工具却被民夫带回了镇中,握在每一个面色紧张的手中。
“听闻胡子来了?”
“可不是,瞧这阵仗,数千人都不止,还有马队。”
“那如何是好,胡子没有人性的,被他们打进来,人人都得死。”
“怕什么,咱们的援军就在路上,最多明日可达,凭咱们这么多人,守不了一天么?”
叶压抑着心中的紧张,面色如常地从人群中走过,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传闻中通天的人物。
“大伙都知道胡子凶残,被他们打进来必无幸理,可咱们是好欺负的么?不来则以,来了,就让他们有来无回,都听我号令,各部仍依之前的分派,由工匠领队,去每个路口筑起沙垒,余下的在路上挖陷阱,行动吧。”
也许是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夫心下稍安,全都根据做工时组成的队伍,在一些工匠的带领下,开始在镇中的各个路口堆起沙垒,阻断交通,这种活是他们做惯了的,此刻有了主心骨,又有了事情做,一时间也不再想那么多,左右镇子里重要的人物多了去了,外头的贼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个机宜司的人紧紧跟在她的身边,手里握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火枪,枪身短,结构紧凑,枪匣处是一个弯曲的铁盒子,叶知道这种枪是虎贲军的正军才有的装备,与抚帅卫队同款,不必说也知道出于何人的授意。
“你们跟着我做甚,两支枪一前一后把住两个主路,可使得?”
一名男子为难地说道:“师匠莫怪,护住你的安危是咱们的责任,旁的事便顾不得了。”
另一人向她解释:“咱们只有两枝枪六十发子弹,打完就没了,不到紧要关头是不能用掉的。”
“只有我一人?”
“所有的女子,你是首要。”
叶莫名地松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几个电气工程师来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放着一排圆滚滚的电机,另一侧是铁皮筒子,散发出机油的味道。
“将它们搬出去,接上镇外的铁丝网,听我号令再行事。”
同行的几个男子都是她的学生,一听之下赶紧上前,两人一组抬起电机便往外走,叶扭头看着身后的二人,盯
得他们有些不自在,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上前抬起一台电机,跟在她的身后,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五、六百步外,一群男子骑在马背上向镇中张望,隔得有些远,只能看个大概,不过很快,前去探路的人就跑了回来。
“回几位当家的,小的看得真切,镇子里没有军士,也没有宋人的旗子。”
当中的一个男子点点头:“看来信儿是真的,里头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在这里挖山开路,哼,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界,咱们答应了么?”
“大当家,宋人在潭州的人可不少。”
大当家望了一眼远方:“一百五十多里路,他们能飞过来?咱们怎么也有两天的时间,左近山林的好汉尽皆在此,还能打不进一个空寨子?”
“可这寨子荒了好些年,没什么油水啊。”
“没油水咱们来做什么,上头说了,里面的人别的不论,几个婆娘务必要活的,每个都值大价钱,都把招子放亮些,弄死了休怪老子心狠。”
“得令。”
除去这些骑马的,大部分贼人都是步行,穿着各异,大多数人没有披甲,有的手中拿着削尖的竹子,也有许多人拿着长刀和木牌,一看就是官府打造的制式武器,数千人围在镇子外头,远远看上去黑压压地一片。
没过多久,一个包着头的贼人走到镇外百步左右的距离,停在一条宽约两步的濠沟边上。
“里头的人听着,俺们大当家说了,只要交出女人,放你们一条活路,否则破镇之后,鸡犬不留!”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遍,刚要喊第三遍,只听得“砰”得一声,一股劲风从耳边擦过,吓得他赶紧弯下腰,抱着脑袋不顾一切地往回跑。
“火枪?当真。”
“千真万确,当时隔着有百多步远,小的差点就没命回来。”
大当家听到来人的回报,眼珠子转了转:“原以为没什么油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上头说了,一枝完好的火枪能换一个县,想当父母官的,都人老子并肩子上啊。”
听到他的许诺,那些大大小小的寨主无不是眼放精光,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寨子外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贼人的进攻开始了。
......
“砰”
黄文斌倚着树身向外开了一枪,将一个冲到八十步左右的人影打倒,然后将空枪交与受伤的同伴,从他手中接过上好了弹的火枪,再一次瞒向外面,只见进攻的敌人全都趴在地上或是躲在树后面,他并不着急,正好利用这个空隙装弹。
“砰”
身后的枪声响了,另一名同伴与他背靠背,抵挡着从后面围过来的敌人,这种枪超过一百步,精度就会变得很差,最佳射程是五十步以内,可那样的话很难挡住敌人的全方位攻击,他们只有三个人三枝枪,不得不分出一个装弹手,黄文斌和另一名射手也会尽量增加射击间隔,为装弹争取时间。
压力全都在受伤的同伴身上,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绝境,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哪有天生就能沉稳的,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好不容易装上火药,弹丸却怎么也捅不进去,急得他大汗直冒,手指不住地颤抖,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黄文斌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我一意孤行,执意要留下才会害了你们,这里离沙头角村有五里远,他们未必能听到枪声,那是咱们唯一的指望,死便死了,好歹算是烈士,没给爹娘丢脸,咱们如今能杀一个算一个,你手脚快些就多一个,
慢就少一个,有什么打紧?”
受伤的同伴微一错愕,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将捅条一捅到底,将压上弹的火枪递与另一个同伴,接过他的空枪再一次装起弹来。
敌人越逼越近,显然是想留下活口,随着距离的接近,对于火枪的射击规律也开始慢慢掌握,四面八方的人影不再一起动作,而是有起有落,每当枪声响过,便会加快速度,很快就三十步开外,黄文斌打完一枪,没有朝后递,而是拔出腰间的枪刺安在了枪口中,身后的同伴感应到了他的动作,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人要活的,枪要好的,干完活进城去吃酒,粉头紧你们挑。”
人群后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由于蒙着脸,声音有些沉闷。
黄文斌的心里一沉,人死没什么,这火枪是州中重器,如何能落到敌人的手中,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带上几颗手雷,那样的话,人和枪都能一并毁去了。
四面的人影越逼越近,受伤的同伴还在努力装弹,希望能打出最后一枪,黄文斌的手心开始冒汗,双眼死死盯着敌人,等待他们进入刺杀射程的那一刻,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
然后便是数声喊叫:“弃械,自缚,顽抗者死!”
黄文斌等人愕然相向,那种声音分明是虎贲军的自动火枪发出来的,可从人群后头冒出来的,更多的是沙角村的村民,为首的便是他亲手提拔的公社民兵队长。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围攻他们的敌人一下子便崩溃了,大部分人扔下手中的兵器缚上手脚,只有少数人四散逃跑,黄文斌看到一个蒙面男子追上去,端着56半打出一个立姿点射,将跑出八十步左右的一个贼人打得仆倒在田野里。
“是机宜司的人来救咱们了。”
同伴的脸上洋溢着死里逃生的喜悦,黄文斌却神色复杂地没有答话,只是将打空的火枪交与他,自己走到蒙面男子的身后。
“你一直在附近?”
男子身形一震,缓缓转过头:“机宜司一直盯着城里的动静,我恰好负责这一带,又得知你带队留下......”
没等他说完,便被黄文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的同伴受伤了,有没有法子医治?”
“野战医院跟着去了鄂州,潭州倒是有医官在,可中间隔得太远,而且不太平,不如先看看,若是不重,就近找个郎中治一治。”
“州城失陷了么?”
“嗯,城门被他们控制了,你们最好跟我们走。”
“不,你带我的同伴离开。”
男子吃了一惊:“他们人多势众,你想做什么?”
“我去常德,那里很干净,一定不会出乱子。”黄文斌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熄下了劝说的心思,将手中56半递过去。
“只有二十余发子弹了,省着点用,路上小心。”
黄文斌接过步枪背在背上,转身之前小声说了一句:“多谢。”
男子看着他跨上脚踏车离去,一个同样蒙着头脸的男子走过来,拍了他一下。
“老黄看什么呢?岳州传来消息,高达出兵了。”
“朝这里?”
“嗯,上头指示咱们,静观其变。”
第一百七十四章 北伐(三十二)
宁乡县贺石桥镇,毗邻益阳县,距离常德府也不远,选定中辐射荆湖两路的煤电联合体就位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顶 点 X 23 U S
至少在十三世纪,荆湖南路除了湘水沿岸,偏远地区还是汉夷杂居或是夷人居多,山贼土匪也不在少数,不过很少会侵入到潭州这个路治来,因此,在离州城仅仅一百五十余里的地方,聚集了数千贼人,便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听我号令,开枪。”
“噼噼啪啪”的声音次第响起,发号的老卒不满地摇摇头,仅凭声音就能听出射击的效果很不好,一般来说,这种枪一齐打出去,会发出爆竹般的响声,间隔越小说明齐射的效果越好,不过想到操作者并不是日日都要艰苦训练的正规军士,而是接触火枪才个把月、多数都没有开过几枪的百姓,到嘴的脏话便没能骂出口,里头还有不少女娃娃呢。
“卸下枪,打开药室,清理一遍,拿出火药卷,撕开一个口子,慢慢倒时去,关上药室,拿出铁弹,从枪口塞进去,拿出捅条,用力捅到底,压瓷实了,不要着急,一步一步做。”
管道升紧张得无以复加,外面的贼人凶神恶争煞般越冲越的近,近得能看清脸上的表情,近得能看清手上的明晃晃的刀子。
方才听到号令,她闭着眼睛扣下扳机,只觉得一股大力狠狠撞在肩头,枪口猛地朝上一跳,如果不是搁在屋脊上,只怕已经脱手而出了,饶是如此,反冲力也让她忍不住想要叫出来,至于打到了什么,只有天知道。
“打开药室,清理,关闭药室,不对,拿出火药卷,撕开口子......”
这口子要如何撕开?管道升一时竟然忘了,边上的桃儿拍拍她,将那个透明卷儿放到嘴边,做了一个撕咬的动作,她才恍然大悟。
接下来,两人互相演示,总算是将枪弹重新装好,再一次架在屋脊上,闭上一只眼睛,默念着射击要领,准确外面的身影。
排枪响起的时候,反应快的贼人全都趴在了地上,仍是有大部分人直着身子向前冲,一下子倒下好些个,抱着手臂、腿或是胸在地上打着滚儿,看着着便让人心惊,一个头目模样的贼人挥刀砍在一个受伤贼人的脖子上,将他的惨叫声打断。
“镇子里没有几个军士,打进去便有重赏,后退者,大当家轻饶不得,火枪也不过一条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没了退路,这些贼人一发狠,呦呦叫着往上冲,首先挡住他们去路的便是那道濠沟,宽两步深一步左右,防人也防野兽,可里面既没有灌水也没有装上倒刺,贼人只需要下到沟里再爬上去就行了,只是连绵不绝的枪声让他们的行动变得困难,此时镇子里的街道上堆满了沙垒,无数民夫握着手中的钢锹躲在后头,等着贼人冲进来的一刻。
越过濠沟,枪声越发紧促起来,只是准头依旧不行,大部分枪弹都从头顶飞过,或是打在脚下的泥土中,让这些刀头上舔血的匪人看出了端倪,使枪者一定是新手。
贼人马上兴奋起来,此时他们距离镇子已经不足五十步远,前面连栅栏都没有,只有一道单薄的网子。
“冲过去,重重有赏。”
几个头目大声煽动下,贼人一群群从沟里爬起来,冲向前方的铁丝网,原以为
随便一推就倒了,没曾想,这些铁丝网挂在两步一根铁柱子上,异常坚韧不说,上面还带着倒刺,轻易就能刺穿这些没有披甲的贼人身上的破衣,被刺得鲜血淋淋的贼人大喊着跳脚不止,还要躲避从屋顶射出来的火枪,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三十步开外的一间屋子里,叶隔着窗子观察外头的动静,两个机宜司的人端枪谨立,随时做出射击的动作,她的一个学子半蹲于地,长长的胶皮电线从外头接进来,大功率发电机已经准备好,为了提升功率,整整十二台并在一起,由镇子里的变电站统一调度。
“匠师,好了么?”
学子的紧张也影响到了她,毕竟这是违反电工操作守则的非常规行为,要说不紧张是假的,可是一想到镇子里那么多民夫还有同僚和姐妹,叶咬着下唇发出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准备,依次启动。”
学子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发电机上面的启动键,早就上满油的发电机机体猛地一跳,发出“突突突突”的声音,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电流被注入电线中,一瞬间通过变压器传输到电线的另一头,正在攀爬铁丝网的贼人只觉得双手一震,一股不受控制不住的痉挛让他们缩回手,像是被人在心口上狠狠扎了一下。
稍稍迟疑的贼人面对身后的刀子,只能再一次伸出手去,这一回就没那么幸运了,双手像是被粘在了上头,整个身体一下子得笔直,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所有的器官都失去了控制,只能张着嘴发出奇怪的“嗬嗬”声。
那些大大小小的头目不知究竟,有的上前去拉人、有的去拍打、更有甚者,拿刀就向铁丝网砍去,溅起一阵蓝色的火花,而握刀者本身却和那些粘在铁丝网上的人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噼啪”
电闸不住地跳动着火花,一台台的发电机依次启动,铁丝网上的电压不断升高,一种难以名状的惨像就这么突地出现所有人的眼中。
那些无法动弹的身体慢慢变得焦黑,毛发根根竖起,皮肤变得越来越深,黑烟从他们身上冒出,一股烧灼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被风一吹,落到每个人的眼耳口鼻中。
枪声停了、呐喊声停了、就连民夫们的议论声也消失了,战场的上空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妖......妖法!”
首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些没有冲到铁丝网前的贼人,他们距离得近,看得真切,原本好生生的人,突然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可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那些试图营救的,无一例外全中了招,他们分明又不是中了枪,这不是妖法又是什么?如果说火枪还能理解,这种情形,便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斗志,活下来的贼人死命般地往回跑,根本不管当家们的威胁。
当然了,那些骑马的当家们也不例外,甚至比他们跑得还要快。
贼人退了,镇子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管道升愣愣地看着挂在铁丝网上那些已经不能称其为人的事物,突然说了一句。
“以后谁还吃得下烤肉啊。”
桃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管道升赶紧将她扶下屋顶,没等走到院子外头,她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管道升四下里一下,到处都响起
了呕吐之声,桃儿吐了半天,感觉好了一些,扶着她的手站起身。
“你看了不恶心么?”
“若是你走了几千路,见过千奇百怪的死法,哪里还吐得出来。”
桃儿一愣,只听这个外面柔弱的女孩又说道:“看来日后得多贴些标语。”
“什么标语?”
“用电危险,严禁触摸。”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桃儿有些好笑,可是一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翻腾。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第二日清晨时分,当后厢第四军第一指挥五百人骑着脚踏车连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安静详和的景象,民夫们在野外挥汗如雨,工匠们自顾自地勘测、丈量、选址,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只是当叶和她的那群电气工程师走过的时候,人们的眼中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畏,连带着工作效率都高了不少。
.......
消息汇总后送到鄂州前线,刘禹毫不意外地看了一眼便扔给了姜才。
“如此凶险,要不要属下带骑军去接应一趟?”
“已经过去了,你部照原计划过河,拿下汉阳军后扫荡周边各县,后边的事儿,杨行潜应付得来。”
刘禹心中暗暗纳罕,没想到这个大姨子也有如此发狠的一面,能把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临危不乱,已经算是颇有些大将之风了,很难相信,两年以前还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娘子,可见劳动锻炼人啊。
经过这样的打击,那些贼人一定认为宋人有什么妖法,只怕再也不敢靠近,这简直比火枪的威力还要来得震撼。
马应麟也跟着瞅了一眼:“高达领兵回了江陵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二志。”
“他是个老而成精的家伙,这是天赐的良机,若是还抓不住,就枉自活了八十多岁了。”
刘禹在后营放一个军,其实防得就是岳州那一万新附军,高达带兵直扑江陵府,而不是袭击潭州,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心思,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在哪朝都会混得不错,活成精了。
“那咱们?”
马应麟跃跃欲试地样子,刘禹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这也是个想要表现的人啊,想要表现好,值得鼓励。
“蒙古人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那咱们也不能辜负他们,对吗,马老总。”
“抚帅,你就瞧好吧。”
等他摩拳擦掌地走出去,姜才将消息递还给他。
“这个黄文斌,倒是个狠角色。”
“怎么,你看上了?”
“以他的出身,在官面上不会有什么前途,倒不如从军,杀出一条路子来。”
刘禹不置可否地按着那几张纸,如今是非常时期,政权的组织形式十分粗疏,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全面贯彻琼州意志的合格干部,如果留用大量的旧人员,将来再来改造,势必会造成社会的动乱,而且这股势力太大,又没有一个优秀的政党做为领导者,他所面对的,远比后世更复杂,这样的干部,至少目前来说,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