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北伐(三)
一架胖乎乎的运20从海峡上空飞过,偌大的机舱里只坐了廖廖数人,刘禹透过舷窗看着下面,海峡就像一条蓝蓝的线,将大陆和小岛隔开。www.uu234.net
“先生,要来杯咖啡么?”
刘禹收回视线,钟茗将一杯牛奶放到他的桌子上,自己在对面坐下。
“还是喝牛奶吧,有助于睡眠。”
“谢谢。”刘禹没有去碰杯子,转头看着那条蓝线。
“你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都过了十多年,这岛和大陆还隔着,既没有桥又没有隧道,货车要靠渡轮,人要靠飞机,英国和法国隔着五十公里,人家八几年就开建了,也没见有什么技术难度,咱们国家就没个规划?”
“你问我?”钟茗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跟随他的视线:“知道二十一世纪过了十多年,这岛上有多少人吗?”
“不到一千万,很多年前,国家曾经有个设想,把它建成最大的一个经济特区,可那些优惠政策,被那些聪明人拿来炒地皮,最终留下一堆烂尾楼,还有数不清的银行烂帐,搞得国家没了信心,地方上也是元气大伤,最终只能朝着旅游业和特色农业的方向发展,你说就这么点产值,没有海量的物资输送量,国家吃饱了撑地,花那么大力气建来干嘛?”
这事刘禹知道,那还是改开的初期,对此说什么感觉都不对,钟茗本以为他只是随口感叹,见此情景心里一动。
“你想在那边建大桥或是海底隧道?”
“被海峡隔开,做什么都不方便,把几万人马送上大陆,需要几千条船,那场面,让我想起了老电影里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可长江上有多少座大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如果这海峡上也有现成的桥梁或是隧道,我就可以依葫芦画瓢,一步一步弄起来,现在看来,除了你说的外部因素,施工上的困难估计也不会少,否则咱们的基建狂魔,怎么可能放过它?”
“这事如果你真得上了心,我倒是可以去找专家组,不过他们的意见你很清楚,把将来的首都放到大陆的中心位置,无论交通还是人口都更有优势,你都不考虑考虑?”
“琼州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人心容易聚拢,不会受到外面的影响,可以将那些超前的东西都放在那里,利用它来辐射全球,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交通,进来出去都不容易,除了通往雷州半岛的方向,还有中南半岛,相隔也不超过五十公里,如果能有海底隧道相连,可以极大地改善物资投送,要知道,当然是每天的粮食和燃料供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岛上的存货不足一个月,万一来个什么特大风暴,一刮几个月那种,我的几百万人就要断粮了。”
钟茗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尽干傻事呢,真像你说的,几百万人的吃喝,就得靠那个小仓库,累死你。”
刘禹没有答话,原本他并没有想到,远到两浙的百姓会走上几千里路,穿过大半个南华夏只为了一条活路,再加上福建和广东的百姓,
只有这样坚韧的民族,才会在一次次沉沦中时直起腰,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累了,等到睁开眼,飞机已经降落在两江机场。
按照计划中的路线,大军的第一个补给点放在静江府,也就是广西路的路治,从钦州到静江府超过一千里,在公路没有成形之前,完全靠人工的话,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补给范围,其中在路上的损耗尤其是个大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后世想办法,提前在当地屯集物资,这也是他们飞过来的目地。
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将他们一行送到了军分区,刘禹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早就看好了穿越地点,部队会以演习为名封锁那一带,在他们到达以后,相应的物资也会到位。
“一共3000吨大米,150吨冷冻肉,都是咱们的储备粮,两年以内的,还有食用油4.5吨、盐15.5吨、禽蛋35吨、蔬菜175吨、各种作料500公斤、散装白酒40吨,这些是从地方上采购的,质量你们放心,都是合作很多年的公司。”
军分区后勤处的处长向钟茗汇报了情况,她将明细表递给刘禹:“你看够吗?”
“够了,同志们想得很周到,谢谢。”
刘禹大略一算说道,这是二十万人一个月的用量,足够他们到达下一个补给点,这么大的量,如果不是军方出面,光是运输这一块儿,就不是普通公司搞得定的,而且得需要多少人手来管理?不过方便归方便,这里面全是钱啊,光是三千吨大米就超过一千万了,再加上那些肉蛋油盐蔬菜,他在一张空白支票上签了一长串的零,看得那位处长眉开眼笑,人家也不会白跑腿。
“刘老板爽快,您看什么时候拉走?我们好好联系车皮,火车站的关系是现成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钟茗笑着接过话头:“把东西送到这个地点,派一个排的战士轮流看守,最多三天,我们就会处理掉。”
那位处长显然得到了上级的暗示,知道这位年轻的少校有很大来头,马上去联系人手和军车,三千五百多吨物资,是一个非常大的运输量,为此军分区一次性动用了八十台十**卡,在他预定的穿越区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看得刘禹头皮发麻。
“全都在这上面?”
“当然了,只要你开始作业,守卫的战士会扩大警戒范围,我们还要防范天上的卫星,所以你白天不能出现,防止被敌人探测到,为了这次行动,直接间接参与的人员超过一千多,你还觉得贵吗?”
“便宜,太便宜了,咱们不能占国家的便宜,更不能占解放军的便宜,我再打一百万到军分区的帐上,感谢他们为此做的一切,可以吗?”
“不可以。”钟茗否定了他的提议:“你这一百万,我看改成燃料油吧,你把广西弄成了白地,光送这么多物资过去,几十万人吃生米么?走军方的帐去买,省得麻烦。”
这就是与国家合作的好处了,他不必担心大批量的购买,会引起有关部门的警惕,也不
必费心尽力去解释东西的来龙去脉,更不必为场地和人手发愁,有了他们的帮助,才能将效率发挥到最大,有对比才有伤害,换成金陵那会儿,这个量得让他付出十倍的心力,眼下只需要老老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等着天黑就行。
离封锁区不远就是风景如画的漓江,最外圈警戒的战士拉到了两公里外,这也是肉眼的极限距离,在车辆停放区的周围搭起了临时的帐篷,以供他们休息,因为量太大,又只能在晚上进行,估计会持续好几天,当刘禹睡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灯光系统将漓江两岸装点得美伦美奂,几艘游船从江面上驶过,从各地前来旅游的人们站在甲板和船舷边指指点点,或是拿手机自拍。
“到点了吗?”刘禹迷糊地说道,钟茗拿起一个盒饭扔到他手上。
“市里旅游部门协调得有些晚,要等最后一条游船过去,还有半小时吧,你先吃饭。”
“嗯。”刘禹的确有些饿了,大口舀了几口进嘴里,在他们边上坐下:“你们这聊什么呢?”
“专家组发过来的政权组织形式,你都在进行统一战争了,总不能还是个家庭作坊吧。”
“哥们儿真没想过这些,原来以为很简单,照着咱们国家来就成,结果不行,差得太远,嘛嘛都挨不上,那些属下没有现代意识,一门心思等着从龙之功,封侯晋爵,成为新一代的封建官僚呢。”
刘禹吃了几口饭,又拿起水杯灌下去,打了一个饱嗝:“专家的意见是什么?”
“因地制宜,不宜太快。”钟茗翻着一份厚厚的资料:“按照以往的历史教训,步子太大是不行的,一步步来吧。”
“先封建再资本后社会最后共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普及教育启发民智之后,他们会自觉得要求社会进步,这也是西方世界百年的发展历程,这里面呢是他们总结的各种经验教训,基本上你会遇到什么问题,都有解决方案,实在找不到的或是新出现的,也可以拿回来供他们研究,社科院的专家还要求跟踪呢,做为一种有效的社会实践,因为你这个太特殊也太典型了,不可多得。”
“就是小白鼠呗,得嘞,哥们儿吃完饭,先称个帝先,你们以后改口吧,宋人叫官家,你们叫陛下,学电视上叫皇上也行,我不挑。”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小姑娘方若琳更是夸张地叫了一声“万岁爷”,刘禹拿着架子应了一声,引起了更大声的起哄,钟茗脸上带着笑,事情过去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开玩笑,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总觉得在笑容下,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时间很快就到了,四面静悄悄地,江面上再也没有动静,刘禹抹了一把嘴,得意地推门而去,嘴里还哼着歌儿。
“......从来都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世界的主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北伐(四)
云帆坐在一块石头上,将裤腿上的布条解开,因为缠得太紧,感觉整个小腿肌肉僵硬无比,他在空中做了几个蹬踏的动作,似乎好了一些,又将脚上的那双帆布胶鞋脱下来,翻过来一看,黑色的胶底已经磨得有些泛白,这才是第一天行军啊,他不觉有些心疼。顶 点 X 23 U S
这种鞋的军中名称是“作训鞋”,意思就是训练和平时用的,作战时他们会换上直筒皮靴,鞋面做了钢筋加固,对脚面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不过这种靴子在长途行军时,会磨脚,军士们更喜欢穿胶鞋,同时配合绑腿法一块儿使用,据说可以缓解脚部疲劳,是以命令的方式强制性推行的,对于具体的绑法和力度都有要求,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在云帆看来,这种绑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裤脚贴在腿上,避免走路带上泥土。
射声军是三天前离开琼州的,在海面上飘了一天一夜,到了钦州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开拔上了路,原因很简单,他们前厢第一军是全军的箭头,后头还有五万之众陆续前来,到一部走一部,才能避免人马猬集在一块儿,给后勤增加压力。
军部给他的命令是一日一夜行军八十里,沿着钦水上行,两天后到达第一个县城灵山,那里已经是钦州的边缘,顺水而行是古往今来所通行的法则,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因此行军的路线再怎么变也变不出花去,云帆并不担心路上有什么危险,且不说骑军早在十多天前就登上过这片土地,就是现在真发现了什么敌情,他也有信心应付。
凭得就是麾下这二千五百名军士。
从天刚蒙蒙亮开始行军,八十里路走下来,已经接近了傍晚,对于平均负重四十斤左右的军士来说,这个速度并不快,基本上就是平常的步伐,和所有的军士一样,云帆的左肩上挂着一支七斤重的前装燧发枪,腰间的牛皮弹丸包左右各有一个,每个装着一百枚钢珠,每枚重16克,再加上两百袋5克重的定装火药,总重九斤多,背上是一条折叠睡袋,约有六斤重,一把多功能工兵铲重五斤,杂七杂八的水壶、饭盒、刺刀、急救包、十二份半斤重的口粮,足够他们六天的用度。
云帆从卸下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纸箔圆筒,撕开纸边一股饭香和油味便扑面而来,放进嘴里咬上一口软乎乎地,里面竟然还夹着肉丝和青菜,除了没有热气,口味比他在南洋时吃过的干饼子要好多了,那玩艺硬得和石头一样,咬得牙齿生疼,没有大量的水根本吃不下去,一般都是放在嘴里慢慢泡软乎了,再一点一点咽下去,好在味道很甜,如同吃糖似的。
可再好吃的糖,也不如这米饭有味道啊,云帆一口口咬进嘴里,看着周围的手下忙忙碌碌,他们以队为单位,用枪枝搭成架子,找来柴火堆在下面,用火机点燃了,架上一口大锅子,“咕噜咕噜”地开始烧水。
军中规定,哪怕是在野外,也尽量不要喝生火,实在没有加热的条件,也要用一种药粉撒在里面,说是可以杀灭病菌,这个常识还是他
的神医娘子教的,云帆自然是无有不从。
“哇!”
一阵欢呼声从河边传来,他扭头看过去,一名军士兴高采烈地举着手中的军刺,军刺上串着一条不断扭动的大白鱼,好家伙怕不得有两斤重?看着那群呼呼咋咋的手下,云帆的心情不禁明亮起来,这群狗日的,有这么好的口粮还不满足,居然弄来了鱼汤。
“还是宋人的官家仁义哈。”一个新投军的北地汉人感概地说道:“跟着蒙古.....鞑子,走到哪抢到哪,有时候也能吃好一顿好的,可大头都被上官们拿去了,两年多了,吃到的饱饭一只手数得过来,更别提在那个尖尖上被围住了,最惨的时候,草根根也啃过哩,哪像你们,有吃有喝还是热乎的,瞧瞧这饭锅子,都是铁造的呢,还有这铲子,多好的钢口,做农活得有多得劲?就连盛饭的盒子都是一般,难怪大汗心心念念要南下,要南下,来抢你们。”
“啥大汗,那是鞑子头儿。”张德全不满地纠正了一句,男子忙不迭地说道。
“教员说得是,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
张德全没理睬他,手上不停地用刀子刮鱼鳞片,然后将内脏等物扣出来扔到一旁,把清理好的鱼放到石面上,双手执起工兵铲猛然下戳,将硕大的鱼头剁下来扔进已经煮沸的铁锅里,发出“啪”得一声轻响。
一众军士没有再说话,全都看着他握住鱼身,用刀子将鱼肉一片片削进锅里,微微的腥味被沸水一冲,化做腾腾雾气,与水里暗含的姜、椒等气味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极为诱惑味蕾的香,勾起了所有人的饥肠。
“想不到张教员年纪不大,还有这么一手?”
张德全神色有几分黯然:“那是家父小时候所教,差不多已经快要忘却了。”
他将最后剔成架子的鱼骨放进去,透明的鱼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一片片浮上水面,张德全解下腰间的包囊,拿出一个袋子,撒了一撮雪白的精盐进去,舀上一瓢汤吸上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成了,每人一勺,多了没有。”
军士们欢天喜地排起队,在他的手上舀上一勺鱼汤,至于里面有没有肉,全靠运气。
邵成的运气不错,饭盒里漂着好几片鱼肉,远远地闻到香味,云帆站起身,看着他走过来。
“修己,后营的骡马队安顿好了么?”
“好了,三百乘牛车、二百乘骡马,随行民夫一千人、工匠百人,皆已安置妥当,派了一个都押送,每三天轮换,你最看重的那些火炮,是重中之重,不会有差池的。”
“你管后勤,自然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循例问一声罢了。”
云帆从他手中接过饭盒,倒出一半给自己,手中的饭团已经吃了一小半,被他拿在手中,在汤里一烫,送入嘴里,更
是满口溢香。
“好喝,这样的吃食,是琼州百姓一口一口省下来的,是民夫们一里一里运来的,远征千里,路在脚下,咱们才是刚刚开头,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起程,直至灵山县城,一百二十里路,就是下刀子,也一定要走完。”
邵成看着这个熟悉的同窗,默默地一点头。
......
静江城外,刘禹站在漓江边上,远处的城池高大巍峨,与几年前没有多少区别,只是上头少了些旗帜和人影,显得十分萧索。
天色已经亮了,他的穿越行为也告一段落,三十辆军用大卡在江边一字排开,周围散布着三三两两的骑兵,这些骑兵是在三天前到的,他们传回消息之后,刘禹才从后世启程,将物资送过来,否则他连卸货的人手都没有。
“抚帅,姜老总到了。”
刘禹转过头,从城池的方向冒出一串烟尘,长长的鍪缨时隐时现。
“吁。”
姜才在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勒住马儿,从马背上跳下来,摘下帽子捧在手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向他一恭身。
“有劳抚帅久候。”
“你这是连夜赶来的?”
姜才站起身,“嗯”了一声:“从全州过来的,抚帅不也辛苦了一夜。”
“听你的人说,静江城发现了一些百姓?”
“正是,属下领军到此时,城外的田地已经有人在耕种,蒙古人一直在迁移百姓,从荆湖北路一路下来,这里是最远的一路,百姓约有五十户,管民的百户是个汉人,据他所说,本路田地全都分与了蒙古贵胄,忽必烈的儿子脱欢一人就分得万顷,按照规矩,凡是迁移到此的百姓,都会是他的农奴,所以百姓们不愿意来,这五十户全都是被强迫的,全州有民一百余户,也被尽数拿下,正要等抚帅发落。”
“就照之前议定的办吧,把他们都聚拢起来,留下一小队人看管,留给后面的步卒,你的人将车子上的事物卸下,等待步卒前来交割,你们的补给也在里头。”
“要送入城中吗?”
“不必了,照计划,第一支步卒最多还有七、八天就会到,把事物卸完,留下一千人看守,你的人继续向前,看看这几年,鞑子究竟到了哪里?”
姜才心领神会,赶紧带人去卸车,三十车超过一千吨的物资在江边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到了夜里,又是同样三十车物资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那些初次所见的军士人人惊讶不已,一个传言在军中散播开,这些神奇的事物,当真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夜晚,到了第四日清晨,从前方的探子传来消息,鞑子的旗帜,飘扬在潭州城的上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伐(五)
“号外号外,出师大捷,我军兵不血刃光复广西全路。www.uu234.net”
吃货一条街上,那些吆喝的伙计手中拿着泛着油墨气息的《镜报》大声叫嚷,往来的食客们纷纷驻足,从伙计手中接过新闻纸,当然也顺便走进他们身后的酒楼。
“元人居然如此不堪?”
赵挥舞着手中的新闻纸,得意得摇头晃脑,早先到达的虞应龙与几个同座相视而笑,前者朝他招招手。
“元晋兄,何来迟也。”
“柏心,诸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今日这席面,都是某家的。”
“正该你来会帐。”
虞应龙等人抚掌而笑,请他在席中主位坐下,赵也不推辞,端起一杯酒左右示意了一下,待众人皆举起盅子,与他遥遥一敬。
“赵某刚刚送别了小女,她们是最后一批上船的队伍,五十名医士、七百多救护员,最小的只有十三岁,豆蔻年华便要离乡背景,踏上万里征途,而你我却在此高座畅饮,当真是天渊之别。”
“噢?”虞应龙诧异地说道:“听闻咱们那位抚帅的新纳小妾也在这队人中,不知他本人上船了没有?”
“不曾看到,不过抚帅的亲兵都的确走了,那船本就是他的座舰,多半是吧。”
“走了?”虞应龙摸了摸颌下的清须,赵有些奇怪。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不是......”他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知道,邓达夫在做什么?”
“休要卖关子。”赵催促道。
“民意。”虞应龙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个人不得不将脑袋凑在一块儿才能听得清。
“什么民意?”
“咱们出师不过大半个月就光复了广西全路,朝廷呢,刚刚丢了福建,眼下能掌握的不过广东一路,治下之民还不及琼州,元晋你送船之时,没看到码头外面,有多少只来船在等着么?”
赵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从广东过来的?”
“百姓、官属、听闻就连宫里也遣了人来呢。”
他明白了,元人势如破竹,一步步动摇了军民的意志,就连那些最为顽固的家伙也不得不想想退路了,至少先将家眷送来,留下一条后路。
“如此良萎不齐,官府就不怕生出什么乱子?”
虞应龙“哼”了一声:“所以邓达夫才会去调查民意嘛。”
“你们看看,里里外外这些人,有哪一个不说琼州好的?咱们在静江府做过什么,除了上山采几天石头,想走就走,想留,人家也不为难,他怕你们做什么吗?别说机宜司那些探子,就是各楼里的护使,居民积极份子,你们又能煽动得了哪一个?百姓视他为救星,暗中称为天使,皇帝是什么?天子而已,有多大区别。”
赵不禁哑然失笑:“他当初可是夺了你的权呢?心里头没一点忌恨。”
“休说某,你当初与他的恩怨,谁个不知?如今不也一口一个咱们抚帅,你那好女婿的亲事,他亲自到场,端的给足了面子,如今谁还当你是个犯官了。”
听他提到当年的事,赵心里感概万千,在座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方的来路,从一介白身起家,短短几年经营出这等规
模,恨有什么用?要说恨,元人才是夺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当真亡了国,他们中能有几个去跳江?不还是要卑躬屈膝、跪倒在鞑子大汗的驾前。
既然恨没有用,那就顺从呗,赵笑了笑:“邓达夫是打算要造势还是劝进?”
......
邓得遇的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思路。
“阁下是陈与权陈相公?”
面对他的惊讶,陈宜中默不作声地将一方印鉴递过去,他只看了一眼便还给对方,惊讶不已地拱拱手。
“非是在下生疑,只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有什么想不过的,琼州只要还未易帜,仍是我大宋之土,本相来不得么?还是你邓运使,认为有人会对某家不利?”
“非也,非也,在下以为朝廷事务繁琐,陈相身为当朝柱石,岂会轻离德府?骤然得见,”
陈宜中摆摆手,门外的随从将屋门关上,他背着手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里外共分两间,外厢看着也不大,墙角还摆着收起来的卧具,屋子里除了那些必要的用品,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就连临安城中普通一个民家都不如。
“你这间屋子挤了多少人?”
“五口,某与内子带孙儿在里间,外头是犬子夫妇之所。”邓得遇坦然答道。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啊。”
门被关上之后,屋子有些暗,邓得遇转身走向角落,陈宜中感概了一句,还没等坐下,只见头顶上一亮,一道白光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惊得他四下里寻找,却没有看到烛台或是油灯。
“诚如陈相所言,屋子太小,比不得贵府宽敞,非是待客之所,如若不弃,府里新近开了几间酒楼,不如移驾前往,让邓某做个东道如何?”
“本相非是来吃酒饮宴的。”
陈宜中掩饰住心中的诧异,在桌前坐下,邓得遇也不勉强,拿出一个玻璃瓶和两个玻璃杯,放到他的面前,一股酒香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等到杯子倒上了酒,拿在手中一晃,无色的透明液体清澄透亮,里面连个气泡都没有,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是水晶杯?”
“社里叫玻璃杯,八十个分子一只,不算什么。”
陈宜中有些猜不透,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拿在鼻子前闻了闻,暗暗点头,好酒就是好酒,这是做不了假的,他浅浅地喝下一口,只听对方问道。
“但不知陈相所为何来?”
“下船伊使,有人在码头上兜售这镜报,上面有达夫的文章,本相拜读过后,便起了一晤之心,不会给达夫增添什么麻烦吧?”
邓得遇笑着摇摇头:“某家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闲时靠写写文章换些酒吃,相公登门蓬壁生辉,何来麻烦一说。”
“没有就好。”陈宜中却不信:“这镜报是官办的么?”
“自然。”
“难怪不收分文,瞧这纸张,所费不菲吧。”
“不收百姓的钱,却要收别家的,若是官府要在上头登什么消息,都是要付给报社费用的,还有商家,比如说酒楼开业,想要广而告之,莫过于在这上头登一则启示,第二日便能咸使闻之。”
还有这
样的操作?陈宜中大为不解,既然是官府办的,为何还要收官府的费用?这琼州真是处处与众不同。
“那达夫你的文章呢?”
“报社付与某。”邓得遇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口问道:“陈相还想知道什么,定当知无不言。”
见他说得轻松,陈宜中反而有些不托底,这一趟本是中途路过,打算转道去往占城的,结果在船上就听说了那里已经成了琼州的地盘,一打听才知道,不光是占城,半岛上大大小小上百个国家,如今尽数消失,吃惊之下他只能在琼州下船,这一看不打紧,几乎以为来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让他从好奇到敬畏,再到不知所措。
走出邓得遇的屋子,站在那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之间,他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要知道,这里曾是他的流放之地,不过数年前,这里有什么?蛮荒之地,如今却是繁华得令人咋舌。
“天使?”
陈宜中咀嚼着这个字眼,眼神中透出复杂,还有迷惑,一个随从小声问道。
“相公?咱们要不要住下,小的们打听过,离此不远有一处街巷,整条街全都是酒楼,亦可供人食宿,一日所需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只是他们不收金银,只要一种什么工分,却不知从何而来。”
陈宜中没有答他的话,邓得遇告诉过他,在这里什么金银都不好使,百姓的屋子里除了实物,不会有任何银钱,所有的财产全都保存在官府的一个小小手柄里,这是何等盲目的信任啊,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畏惧。
“那咱们还去么?”
“不去了,看看码头上有没有返回德府的船只,越快越好。”
从邓得遇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想要的一切,那位年青的抚帅并不在这岛上,就算去找陈允平等人也未必有用,而据说主事的是叶府的十三娘子,他略略一想便有了主意。
一切都要从码头上的登记开始,名字可以报假,相貌、指纹都是真的,当李十一接到消息时,对方还在寻找回程的船只。
一张彩色的画像从激光打印机上慢慢滚出来,尽管身着便服,这个看着相貌普通的男子还是一眼就被他认出来了,当初在临安城,抚帅与他起过冲突,差一点儿就兵戎相见,李十一又怎么可能忘记。
“要留住他么?”赵月娥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挺着个大肚子走到他的身后,李十一反手将她握住。
“联系不上抚帅,已经遣人去知会郡夫人,一切听她的示下吧。”
码头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要一声令下,明得不说,就算是暗地里控制坐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沉了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这么一来,就等于与那边彻底撕破脸,李十一不敢擅专,如果不是妻子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抚帅强令他留下,此刻一早就该到潭州城了吧?
消息很快传来,一共只有八个字“任其离去,不得为难。”
李十一拿出打火机,将纸条烧成灰,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德府的人手还要加强,我要知道,每一天从那里过来的人究竟有哪些,而不是等到下了船登记后才发现人家已经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伐(六)
潭州城西的荆湖宣慰司,是原来宋人的荆南制司使衙,高逾三重的辕门上,还残留着刀斧的凿痕和箭矢的斑点,昭勇大将军、荆湖宣慰副使、佩金虎符李恒领着一队亲兵疾驰而入,直至台阶前方勒马停住。www.uu234.net
他的长子,已经袭封了衡永行军万户的李世安上前扶住马头,李恒甩蹬落马,脚步不停地拾阶直上,李世安赶紧将马儿交与亲兵,跟在他后头,眼见着人都走到大案前了,赶紧呼唤了一声。
“阿爹。”
李恒摘下铁盔,解开披风的系带,拿起一个方形的陶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仰天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吐出一个字。
“说。”
李世安将披风搭在手臂上,斟酌着说道:“儿是从全州过来的,遣往广西路的百姓跑回来,说是发现了宋人的骑兵,儿回到永州集结兵马,未曾起行,便得到了消息,宋人......宋人已经占据了全州。”
“你在全州时可曾问明白,第一个回来报信的人,是在哪里发现宋人的踪迹的?”
“严关左近。”
“严关?”李恒睁开眼,命人从衙内找来一付图,图样是这两年新制的,为了向被宋人放弃的荆湖南路和广西路迁移百姓,他们一面进军,一面打探地形,由于百姓逃得实在太过干净,想找个当地的向导都找不着,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年多下来,只有荆南的部分地方,多少恢复了一些生气,可要达到以往的程度,真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成。
大军南下之后,他被阿里海牙留下来,驻守潭州,如若不出意外,便是日后的荆南宣慰,如今的宣尉使挂在宋人的降将高达身上,不过是个虚职而已,真正的权力,全都掌握在行台丞相廉希宪的身上,不过他一直坐镇鄂州,担负着整个大军的后勤补给,根本顾不上这里来。
在大军进入安南境内之前,虽然远隔几千里,可从这里发出去的粮队,从来就没有停过,为此,荆湖百姓付出了超过八万的青壮,两年不曾回来,他们的家中早已是沸反盈天,为此发生过小规模的骚乱,好容易镇压下来,那些参与的百姓便成了第一批被迁往远地的人家,以近乎流放的状态被硬制赶往衡、永、全州等地,以荆北充荆荆南,以中原充荆北,就成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遵循的做法,几年下来,好歹让这潭州城有了些生气,可在李恒的心中,空气里似乎始终带着一股子血腥味,挥之不去。
“你这么说,想必是派出人前往打探的,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李世安摇摇头:“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儿派了李四那个百人队,明说了无论是什么情形都遣人回来报信的,可等了一天一夜,音讯全无,儿便撤到了永州,结果就连全州也......”
李恒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宋人坚壁清野,为的就是截断大军的粮道,因此,在大军转入安
南之后,便停发了粮队,大军在安南的作战十分顺利,一早就可以就粮于敌,只待完全平定诸国,纳土封册指日可待,他们虽然没能亲随,这赞画之功也是不可没的,两年了,宋人早就没了踪影,传说是去了流放犯人的海外小岛,只怕是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居然敢上岸骚扰?竟然深入到了静江府一带,甚至进入了荆南路的全州,这会是真的么。
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又岂能不知,若不是没了倚仗,岂会从永州一路跑回来,难怪没有见到李四那个家奴的人影,那可是跟随了好几代的老奴,忠心耿耿自不必说,武能也是一等一的好,越要拼命,连他自己都未必敌得过,他带的那个百人队就是李恒自己的亲兵,配给了儿子做为护卫之用,这个百人队哪怕遇上过千的宋人也有一战之力,若是过万之敌,纵然打不过,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一个报信的人都回不来?
他不信。
“带上一个万人队,去永州布防,无论宋人来了多少,也要将他们挡在黄罴岭一侧,若是当真敌情严重,为父会亲领大军前去救援,哪怕丢了永州,也要守住衡州,否则在丞相那里,须不好交代,还有,一定要打听清楚,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送走了儿子,李恒仍然感觉到心绪难安,平静了好几年,突然出现敌情,这绝不是一个好现象,想了想,他马上提笔写下书信,叫过自己的亲随。
“你走一趟鄂州,告知廉丞相这里发生的事,请他派使者联络”
李四也不信,自己的一个百人队就这么没了?
山道上三三两两地倒毙着一些尸体,身上被剥得精光,那些上好的铁甲像垃圾一样堆在一旁,看得他心直抽抽,那可是党项人的杰作,随着夏王国的灭亡快要消逝了,如果他的家主不是出自西夏王族,哪能装备起一个百人队这么多,可那又怎么样,李四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宋人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们。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种密如山林般的骑队,长长的骑枪闪着寒光,像是一堵带着尖刺的移动城墙,将他们逼得无处可逃,最终撞得粉碎,仅仅一个冲锋,他的人就没有一个还能坐在马背上,就算侥幸躲过了刺击,落马的结果只会更惨,而逃跑者......
李四看着自己的右小腿,腿甲不知道被什么事物打穿了,留下一个暗色的小洞,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洞,也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宋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周围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只是收缴了他的马匹,钻心的疼痛告诉他,如果想要逃回去,只能用爬。
姜才赶到附近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的人不光消灭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百人队,还趁势进占了全州城,此时正在四处搜寻,将那些迁移到此的百姓找到并集中起来,这条狭窄的山道,不过是只是他的路过而已。
“回老总的话,来敌为数一百零一人,歼灭八十七人,还有十四个喘气的,其中一人是带队的百户,就在那
边。”
姜才“嗯”了一声:“你们呢,没人中箭么?”
他的手下是个汉人,一口北地话答道:“他们不是鞑子骑兵,擅长的是近身搏杀。”
原来如此,没有远程打击的骑兵,根本就没有伤害他们的能力,姜才点点头,骑马来到伤者的空地,在李四的脸上打量了一番。
“党项人?”
李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夏王国灭亡之后,他们这些人全都被充入了汉军,与女真人一块儿被称为“汉人”,实际上,他们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取汉姓,习汉语,连礼节都随了汉人,陡然听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对方显然不在乎他们的生活,李四呆呆地看着这个宋人的将官,与那些骑兵一样,身上穿着红色的上衣,亮晶晶的双排铜扣子更像是某种点缀,头盔看着并不像铁做的,浑身上下似乎连轻甲都不如,可那种集团冲锋的威势,根本无从抵挡,让他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前面有多少人?”
“什么?”被人一问,李四回过神来:“前面是吾主所领的十万大军,你们休想得逞。”
“十万呐。”
姜才露出一个笑意,拨转马头便走,手下追上去问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没有医士,他们活着也是受罪,一并处理了吧,让那些没见过血的上,。”
“是。”
李四看着那些骑军下了马,许多人的脸上连一点杀气都没有,从军绝对不会超过半年,拿着刀子的手甚至还在颤抖,自己居然会死在一群第一次上阵的菜鸟手中,这种极度的羞耻让他紧紧咬紧牙关,等待刀子落下来,显示他的运气并不好,摊上了一个从没杀过人的雏儿,刀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刚刚入肉还没溅起几滴血又拔出来,这个可笑的菜鸟骑兵终于让他失去了耐心,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就不想死了。
“来,对着爷这里砍!”李四咆哮着露出脖子,吓得那个菜鸟刀子都掉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被催促再三,才拾起来慢慢地挨近。
“求求你,下刀子准一点,别再折磨我了。”
如此这般来回了几次,李四无比崩溃地伏在了地下,当刀子最终落下来时,他甚至不到疼痛,只有解脱。
这些人不是百姓,没有收容的条件,姜才的做法无可厚非,骑军的任务不过是探路,就连作战都不是必需的,如果不是这支百人队深入太过,他们也不会起了全歼之心,对于他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快速通过,到达下一个补给点,策应步卒主力的通过。
同时,向所有的人宣示,曾经被他们赶到天涯海角的宋人。
又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北伐(七)
7天之后,射声军的先锋前厢第一军到达了静江城下,他们立刻接管堆积在江边的物资,同时还有从各处送来的百姓,看着眼前一座座的山堆,云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www.uu234.net
“......这样不成,一下雨就算有雨布遮着,下头的地也一定会浸水,所有的箱子泡在水里怎么成,大军少说还要十多日方到,在交与下一部友军之前,出了事就是咱们的责任,弟兄们,这是百姓一口一口从嘴里省出来的,就算是老天也不能毁了去。”
在他的指挥下,这支平均日行军百里的步卒还没有来得及搭建自己的营帐,就开始了搬运的工作,用随队所带的牛车、骡马将物资送往城内,其余的人手抬肩扛,就连百姓也被发动起来,好在离城不远,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赶在大雨到来之前将物资尽数搬入了城中。
云帆将他的军部设在府衙内,当初离开时这座城池没有被毁坏,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距离太远实施不易,因此府衙保存得比较完好,元人到来后,将之视为自己的领地,自然也不会妄加毁坏,内城遍布官署,也包括了官仓,将物资放到这里再合适不过,只需要留下不多的人手守住城门便可,难得却是百姓该如何处置。
并不是说这些百姓有什么异动,相反他们对于在蒙古人治下还是宋人治下并无意见,让住哪里就住哪里,让干活也毫不含糊,问题是人是要吃饭的,云帆不能让他们把军粮吃光了,后来的大军怎么办?
好在先期到达的机宜司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前来接洽的中年男子,说着一口荆北口音,他原以为是机宜司在敌后发展的成员,却不知对方其实是元人遣入琼州的密探,家乡就在岳州。
“在下奉李主事之命前来,姓名不提也罢,按照司里的分隔,暂代荆湖分司的从事,你可以称某为黄从事。”
黄震是机宜司里第一批来到广西路的人员,与留在那里的人联系上之后,便接管了一应事宜,否则,要在遍布城乡的广大地区找到百姓的居所,光凭骑军可不成,而宝贵的飞行器也不可能去做这种琐事。
“黄从事,在下云帆。”
“云军使,久仰了。”黄震拱手说道:“时间不多,某就长话短说了,姜老总目前驻节祁阳县城,离永州不到五十里,那里据守着鞑子的一支汉军步卒,人数约为五千余,为首的将校是党项人,姜老总想要诱其出城,不过没能成功,说实话,咱们的军容太整齐了,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姜老总对某有什么指示?”
“他希望步卒尽快抵达,骑兵便可以绕过城池,深入鞑子腹地,切断他们的退路。”
“某明白了。”
两军都是新设,双方之间没有隶属关系,他在行动前要指示后面的射声军总段应麟,甚至是抚帅,不过根据战前规定的战区原则,姜才对最接近他的步卒发号施令也是能作数的,
因此,黄震嘴里的希望,实际上就是指令,这也是对方赶到静江府,接管这里的百姓的缘由。
在黄震的安排下,到来的百姓每百户编为一队,当天便开拔上路,走得正是他们行军的反方向。
“这里头的大部分人家,都有亲人被抓为青壮,如今就在孟郡守的治下屯田,把他们发过去,一来可以弥补半岛人力的不足,二来也能安那些荆湖民壮的心,这是机宜司一早就做好的计划,包括孟之绍的家属在内,还有许多新附军将士的亲属随后也会送过去,将来他们在半岛上作工,家属可以送到琼州,孩子在那里入学,不会对咱们的计划造成影响。”
“路上的粮食如何解决?”尽管已经交割,云帆还是问了一句。
黄震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口粮的发给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后,从安南过来的大军前锋应该能到达邕州与柳州之间,他们身上带着粮草,救济百姓之后,直接到静江府来补给,这里的事物,本就是供应二十万人之用,军民都没有问题,将来把道路打通了,从安南直通静江府的马路,才是我军的补给命脉,目前筑路队正在打通大南山,进入广西路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黄震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让他有些奇怪的话:“元人永远也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螳臂挡车,可笑至极。”
......
李世安不会想到,在宋人的眼中,他不过是螳螂的那支大手钳子而已,宋人前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当他带着人从潭州一路赶回来时,离永州不到五十里外的祁阳县城已经插上了一种不带字号的旗帜,上面是那种彩绘的图案,一点都不像宋人的制式,紧接着大队的骑兵便出现在城池的周围,那是一种他同样不曾见过的骑军,除了红色的衣甲令人印象深刻,其余的一切都是闻所未闻。
为了试探虚实,他派出一些斥侯摸出城,可哪怕是趁夜出去,都没能讨得了好,能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让他也对那些奇怪装束的宋人骑兵,有了一个清醒而直观的认识。
“远近皆可?宋人一没背弓二不带弩,哪来的远程攻击。”
随军的郎中打开手掌,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圆弹,他手指捏着一看,沉沉得一看就是铁制,圆肚尖头上面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伤在肩头,里面的骨头都打烂了,整条手臂怕是要废了,若不是实在叫唤得厉害,谁曾想,竟是这么个小尖尖所致?那血流了一地,好容易才止住,人这会子还睡着呢,若是明日里醒不来,或者就......”
郎中摇摇头,李世安将那颗尖头弹死死握在手心里,硬得直硌人,那是他手底下最好的斥侯,当年鄂州、岳州、谭州那么凶险的战事都不曾伤到分毫,如今在宋人的面前连个照面都没打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了,比起这个更让人心痛的,是如今面对的局面,宋人的骑兵显然没打算攻城,只是不住地在周
边搜索,将散居的百姓赶出来,不知道押解到哪里去了,城外的大片良田已经快要成熟,最多两个月就能收割,这个时候他们将百姓迁走,难道是打算釜底抽薪?
眼下他的五千本部守在永州城中,城里的百姓很少,大部分都居于城外,因此基本上算是一座军城,而从潭州带来的一个万人队则驻守在城外的黄罴岭,那里是通往衡州的一道天险,东西走向一直延伸到了湘水一侧,要绕过去得转上很大一段路,他不信宋人敢置后路于不顾,只要钉在这里,凭着高墙和天险,守到援兵到来能有什么问题?
自从见识了宋人骑军的手段,李世安的信心突然有几分动摇了,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将这个消息送出城,让也许已经在路上的父亲警醒。
从静江府到永州城下,四百多里的地儿,步卒只用了四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姜才没有丝毫客气,一见面就向他面授机宜。
“鞑子在这里一共有一万五千之众,有一万人是新近从潭州方向调来的,那里还有两万多汉军,最近也有异动,一旦咱们歼灭这三万人,从这里一直到潭州城下就全都空了,咱们人不多,或许打不出半岛那样的围歼战,只要歼其大部,剩下的不足惧,反而可以给咱们当传声筒,一战克复荆南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云帆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姜老总,这里不是半岛,咱们射声军也不如虎贲军,你别看咱们这枪比以前的还长,可不管用,一百支也比不得之前那一支,打野战若是敌军拼了命,人数又占优,短兵相接不可避免,那样的战斗非咱们所长,亦不可取。”
姜才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看似白面书生的家伙其实是个狠角色,打了琼州成军后的所有仗,每打一回就能升一级,从一个小小的队正升到一军都指也就是两年时间,照这个升法,这一仗打完,只怕就是方面之任,为抚帅所看好,金明也是赞不绝口,如今见到真人,真假估且不论,脑子比一般的将校灵活许多是肯定的。
“依你所见,这仗要怎么打?”
“稳妥一些,等后续队伍赶到,大概十来天吧,至少我军的前厢应该能赶来,虎贲军主力要从安南过来,路程更远一些,十五天左右前部也应该到了,在泰山压顶之势无论怎么打都成。”
姜才听出了他的意思,这话等于没说,那就一定还有下文。
“半个月不成,粮食跟不上,静江府的补给是一个月之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那就明日攻城,一举端了他们的窝。”
云帆的话让他一愣:“你方才不是说火力不够么?”
“那是野战,守城他们人多也没用,城墙就这么大点,我军负责拿下城门,余下的活儿。”
“余下的都是某家的,你打算怎么攻?”
云帆出人意料地说道:“云梯。”
第一百五十章 北伐(八)
“宋人在扎云梯?”
李世安闻报赶紧上了正门的城楼,攀着城垣往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前些天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军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步卒在离城五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扎下了营寨,显然不是刚刚到的,而一些布衣装束的百姓正在拖拽一些树木,可是瞧着那些带着根的低矮树丛,他怎么也想不出,宋人究竟要怎么扎出一架能搭上城墙的梯子来。www.uu234.net
永州城筑于湘水之侧,一面临水,另外三面挖出了护城河,背靠黄罴岭,正面的官道穿而过,是连接荆湖和岭南的交道要地,拿下了这里,就打开了湘中平原的大门,城池是典型的中原形制,俗称“千步城”,也就是个长宽各约千步的方形建筑,全城周长不到五公里,在古城中算是相当小的,可越小的城就越难攻,除去靠水的一边,真正需要防守的只有三面,而靠山的那一面,一旦被攻击,可以得到岭上守军的支援,李世安打的就是宋人三面围攻的主意,问题是如今看着宋人的兵马,非但不足以围攻,就连正面一个方向都很勉强,从营账的个数来算,他们的人怎么也超不过五千,加上骑军也就八千,这么点兵力想要硬攻,不吝于找死。
此刻城头已经布满了守军,正面的城墙站了至少八百余人,城洞里还有上千的伏兵,唯一缺少的就是守具,这也难怪,永州的位置既不靠近边境又不是什么通城大邑,如果不是位于水陆要冲,根本不值得建上一座城池,元人南下,几年了也不曾修缮过,更不必提什么守具,宋人当时把什么给毁了,除了砖石没搬走,府库里空空如也,他们在接手之后,一直忙着迁徙百姓,哪里想得到会遭兵火之灾,自然更不会准备守具了。
宋人来得太快,统共只给了他们十天左右的时间,还要刨去一路撤退所需的两日,李世安已经尽力了,也只能拆了些屋子,把拆下来的砖石搬上城墙,木头梁子也堆在一旁,至于什么投具、床弩、滚油之类的必备事物,那是不可能的,别说这里了,就是路治所在的潭州城中,也是一般无二,当初没有谁会想到,宋人还能去而复返。
“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不光是他心里有疑问,守城的汉军都是一样,直到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宋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地上,他们才恍然大悟,人家不是在扎云梯,而是烧火做饭!
“日他娘,这一闻,老子肚子也咕咕叫,有口吃的没有,赶紧送上来。”
李世安松了一口气,一大早被人叫起来,连口垫巴都不曾有,巴巴地在城头站了半天,又看到宋人公然在城下升火作饭,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只是这吃食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出来的,守军们只能看着人家大吃大嚼咽口水。
郑福也弄不懂,军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个原来的汉军百户,是郑镇国的亲随和仆从,郑部在半岛战役中被认定有义举,所部八千余人尽数编入了新军当中,不过被打散了,他也成为前厢第一军的指挥使,所辖的人数足足扩大了五倍,原因很简单,他不光是个老兵还识字。
郑部是阿里海牙的大军中的汉军主力,所有军士都是老卒,他年近三十岁,自十二岁起就
跟了主子从军,足有十八年军龄,而一军都指的云帆还不到三年,原本是有些瞧不起的,三个月的训练下来,他就算口头上还有些生硬,心里却是服气了不少,没法子,人家懂得实在太多了,在那样的营地里头,什么样的老卒都不好使,就说这火枪吧,重七斤多一点,上弹的过程分成好些个步骤,每一步都细化到息,一息之内手脚不能停,三个月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练习这个,教他们的就是这个白面书生。
“老郑,军令下来了,咱们指挥第一个上。”
正将一份饭卷子往嘴里塞的郑福手上一抖,饭盒子里的汤水荡了荡,差点没撒出来。
“张教员。”
张德全在他身边坐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是他的搭档,前厢第一军第三指文化教员,郑福赶紧放下饭盒,接过他手中的硬质文件夹,果然最上面是一份画了签押的军令,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兹命第三指为先登,午时初准备,一刻后发起攻击,都指:云帆、副署教官:邵成。”
按照军法,所有的命令都需要两位主官签署才能成立,如果特殊情况缺少哪一个,也必须注明情况,做为战后的战情评估依据,郑福拿起夹在文件当中的一支自来水笔,倒着放在口中哈了一口气,在空白处认认真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得令,指挥使郑福。”
等他签好字,张德全接过来,同样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要将这份军令送到军部,刚想站起身,被郑福拉了一把。
“还有时间,赶紧垫巴一口,一会打起来就没空闲了。”
张德全也不推辞,就着他的饭盒喝了几口热汤,顺水行军的好处就是除了水源,还能捞些鲜鱼,这个年代的水里头,多得是大量的水生物,全是天然野生的好吃食,就连刘禹都馋这口。
“俺们当真要强攻?”郑福的心里没底,火枪是好,可也有很大的缺点,一是上弹很慢,二是太长,并不适合拿来登城。
张德全见几个军官的眼睛全都往他身上瞟,把嘴里的饭团子“咕噜”咽下去,又灌了口热汤,扯着嗓子顺了顺,开口说道。
“那是自然,正面的城门看到没有,这一片长约一千步,守军也在一千以上,咱们一个指挥在正面展开,形成五十到一百个攻击点,就看后营有多少器具了。”
“可守军......”
这里头既有虎贲军调来的老卒,也有汉军旧军官,还有新募的琼州新兵,此刻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要论野战,他们未必害怕,毕竟手里有火枪,可攻城却是头一回,平时的训练里头也很少有啊。
“所以才会有一刻的准备时间啊。”
郑福首先明白过来,大声招呼了一下:“都赶紧吃,吃完了做准备,别耽误了张教员,一会子听到号令,拿出训练的劲头来,冯老总点了俺们第一军,云军使点了俺们第三指,谁他娘的要给老子缩卵子,休怪俺老福不讲情面,俺要是没了胆子,张教员一枪崩了老子,把人头挂在军
旗上,也是活该。”
众人哄然响应,那些汉军老卒都经历过攻城前的准备,说白了就是断头饭,哪怕平日里没吃饱的,这会儿也能沾上些荤腥,吃完了上阵,死也做个饱死鬼,可在这里,每日里饱食不说,仗该怎么打也会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提出来,没有人会置之不理,那叫做集思广益,听闻那些降了的高级军官,凡是千户以上的都编入了幕中,专门从事编写战事计划,说不准这次也是呢。
后营里那些骡马全数被人卸下来,堆得到处都是,工匠们忙着将一些白色的圆管子拼装起来,每根都有小臂粗细,一头圆滚滚地另一头刻着一圈圈螺纹,两根铉在一起,一截截接起来,便成了长长的一根圆棍,云帆咬着饭卷,在心里估算着长度,邵成的心思却比他转得快。
“永州城高四步,这种铁管子半步一根,八根就成了。”
“十根,斜搭要长上一些,再加上铁钩子,那样才能挨上城头。”
邵成是当过夫子的,一听就明白,是自己想得岔了,这梯子不能与城墙等高,否则靠上去会矮上一截,也就是算学里说的三角形,斜边比任何一条直边要长。
骡马队运输的都是大件,这种圆管子就是组合型云梯,可以按照城墙的长度自由组合,高一些数量就会少几架,永州是个小城,并不算很高,因此可以搭出八十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圆管子其实不是铁做的,那样太重了,而是一种叫做“铝”的轻金属。
搭成一架梯子之后,云帆亲自上手试了试,这么长的梯子,虽然比木头做得还轻些,六个军士提着跑,一点都不费事。
等到八十架梯子尽数做成,午时也快要到了,云帆看着表上的指针,与邵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他打开对讲机,一沉声发出指令。
“炮火准备,一刻钟。”
十三世纪,湘水纵贯整个荆湖南路,在永州附近依着山脉弯曲成一个60度的褶子,八月正是水量最为丰盛之时,李世安虽然没有能做到宋人那般坚壁清野,不过把渡口上的船只尽数收走还是意料中事,因此也对姜才的行动造成了一些困扰,毕竟黑科技再黑,也不能飞过大江去。
好在云帆为他带来了可以飞过大江的黑科技,十条充气式橡皮艇,每条艇内可坐八名军士,换成骑军,就只有两骑了,也就是说,他一次只能渡过二十骑,来回就得小半个时辰,从清早开始到午时,四个时辰过去了,才过去了两百余骑。
姜才立马江边,看着自己的一个指挥骑军牵马上船,其余的都在后头等待,照这个速度,全部五百骑尽数过江,得到夜里去了,若是工程兵跟着就好了,哪怕不能架桥,在江面上搭起一架浮桥还是办得到的,三千人过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这一刻他才觉得,打仗已经不光是拼武器了。
“轰”得一声从远处传来,姜才赫然转过头,远处的城池腾起一股黑烟,步卒的行动开始了。
“过江的骑军归施彪子指挥,余下的人,随某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伐(九)
第一枚炮弹落下的时候,城头上的守军正从伙夫的手中接过一个个的粗粮饼子,来到南边这么久了,这些北地的汉子依然有些吃不惯本地所产的大米,好在他们人数不多,随便找些坡地种上,也不需要苛刻的水利工程,李世安带着几个将校坐在城楼上,推杯换盏是不成了,菜肴却是丰富了许多,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单做,全军的伙食原本还能早些送上来。www.uu234.net
“日他娘,宋人吃个饭也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还离得那么近。”守军千户撕下一条棒子肉,咕囔着说道。
“可不是,大清早就弄开了,还当是在扎云梯呢。”
“吃得再饱,他们还能搭人梯爬上城头?”
“哈哈......”
李世安听着手下的议论,心下也有些不以为然,看着宋人的动静,多半是想引诱他们出击,再用那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骑军切断回城之路,或是直接夺下城门,端得好算计,可惜他又不是雏儿,更不会中这等小小的激将,宋人不是要吃饭吗,咱们也吃,看谁吃得香,可是一想到那支骑军的厉害之处,他生出一丝忧虑。
“下回吩咐伙房,把这些菜的份量减去三成,咱们被宋人困着呢,别只顾着快活,吃完了喝白水去。”
那个千户却不这么看:“万户也忒小心了,宋人就这么点步卒,断断不敢强攻,他们不上来,咱们还不能出去么?等天一黑,属下愿意带人吊下城去,出其不意地打一猛子,万一得了手,这头功可就是万户的了。”
倒是个好主意,李世安摸着颌下的络腮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夜袭啊,兵在精不在多。”
“万户英明,属下只要三百人,一定将宋人的营盘端了,纵然他们有什么厉害的骑军,黑灯瞎火地也没俅卵用。”
“啪!”李世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这么办.....”
话音没落下呢,只听“轰”得一声巨响,整个楼子摇晃了起来,无数灰尘簌簌而落,李世安诧异地收回手,放在眼前瞧了又瞧,心说哥们这降龙十八掌,大成了?
“地......地动了?”
一群人灰头土脸面面相觑,还是那个千户知机,扔下手中的骨头棒子抱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大喊。
“宋人攻城了!”
李世安的反应也不慢,连起身的动作都来不及作,穿着一身铁甲在地上一滚,竟然以一个无比灵巧的动作从门口翻了出去,他的亲兵赶紧上前扶住,七手八脚地为他拍打,就在这时,第二颗炮弹准确地击中了城楼的瓦顶,剧烈的爆炸将整个木结构震塌,并引发了大火,“噼呖啪啦”地烧了起来。
在守军们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轰然倒下。
这还不算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李世安返身看着城外,宋人的营地里炊烟袅袅,那些火堆
正在逐个熄灭,他们似乎结束了午餐,慢腾腾地开始了整队,可问题是,就算是发石头,也应该有个架子啊,宋人这炮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不到千步外的营地里,第一军所属的五十门60迫对着城墙的方向一字排开,每二十步一门的密度显得有些稀疏,在没有远程校射的情况下,第一轮的炮弹几乎都落了空,大部分都从城头飞过去,砸在了街道上,极少数打中了某间民房,只有正面的城楼实在太过显眼,成为一个标志性的目标。
对于这个结果,云帆极不满意:“一发铁炮要一万个分子,普通百姓得白干十天的活,就这么让你们白白糟蹋了?”
邵成劝说他:“抚帅也说了,炮兵是个技术活,得用实战来操练,飞在天上的转转配给了虎贲军,咱们的人全要靠目测,有点偏差是正常的,首发就能打中城门楼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有了这个做为参照,咱们只会打得越来越准。”
他的话一点也不错,在这个距离上炮手所能依靠的那种老式的光学测距镜,使用者的是些有修路经验的老工匠,好在距离不算远,经过调整之后,第二轮炮弹的落点便接近了许多,尤其是正门,直接落到了坍塌的那堆废墟里。
“火炮,宋人打得是火炮!”
炮弹就在身后十多步的地方炸响,砖石木屑火星子四下飞溅,李世安等人再是无知也明白过来,无论那些事物是怎么打过来的,都说明了宋人拥有超出想像的利器,他的亲兵死命护着他往城下跑,就在这时,第三轮炮击到来了,落点终于达到了理想的范围。
“轰轰轰”
两步宽的城墙上升起一团团火光,那些倚在城头朝外头观望的守军被从天而降的炮火炸得魂飞魄散,许多人都是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就算没有直接命中,被气浪一冲,从四步高的城头摔下来,也差不多就交待了,在一连串的爆炸之后,城墙上已经没有直立的人,云帆从千里镜里瞧见了,抬起手腕一看,一刻钟才过了不到一半。
“打得好,告诉郑福,他可以动手了。”
城池正面五百步左右,郑福的第三指已经完成了列队,八十架铝制长梯被480名军士提在手中,余下的人跟在郑福身后,听到军使传下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一挥。
“嘟嘟”
“咚咚咚”
身后的司号员和鼓手立刻奏响行军曲,鼓点就是信号,这些操练良久的军士们马上迈出整齐的步子,以战时每息一步的步速向前迈进,阵后的云帆看了哭笑不得,这哪是攻城,送死还差不多,于是郑福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弯腰会不会?跑步会不会?鼓号都收起来,全速前进,用最快的迅速越过护城河。”
邵成在一旁提醒了一句:“他们快接近的时候,炮火应该停了。”
云帆想了想:“不成,敌人
只是被一时吓到了,真正的死伤不会太多,一旦他们接近城墙,或许就会前来支援,上回的军官训练班说了,这叫步炮协同。”
军令如山,郑福才不管他娘的什么协同,眼见着城头上的敌人被已方的炮火压制下连头都不敢冒,正是接近的好机会,赶紧下令全军快跑,所有人一齐低头,快步冲向护城河,用梯子架在河面上,通过之后再把梯子拉过去,架在城墙上,在他们开始上梯的时候,炮火开始向后延伸,打击从街道上试图进行增援的敌人。
还有这种攻城法?
郑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人一个个从梯子爬上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还带着人在城下举枪瞄准,仰着脖子保持这种姿势是非常吃力的行为,结果自己的军旗都插在城头上了,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破城了!”
听到手下兴奋的呼声,他慢慢站起身,带着剩下的人攀上去,好家伙,城头上倒处都是残缺不全的肢体,这种炮弹的威力曾经是他的噩梦,眼下变成了自己的助力,才明白这种感觉有多爽。
“趁着他们混乱,向两头压过去,派人打开城门,向军部报告,我部已经控制正门城墙,请求指示。”
云帆没有指示,因为在他的身后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顺着他们让开的大路,一队骑兵飞驰而过,踏着刚刚落下来的吊桥冲进了城门,随后的大队骑兵更是如水银泄地般围绕着城墙向前推进,他们每个人都将长长的骑枪挂在马背上,单手持着虎贲军的标配56半,只讲火力不讲准头,不过狭窄的街道上人挤人,只要有个大概的方向,想要打偏都难,就这样,骑军将那些被炮火打懵的汉军步卒赶得到处乱跑,任何试图有组织的抵抗都被冲散,变成了一群群的惊弓之鸟,与所有的溃兵一样,为了逃得快一些,不被马蹄子踩死,他们扔下了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丢得路上到处都是。
姜才将二千五百骑兵分成十多股,把那些小股的敌人赶到一块儿,渐渐汇成一大股,数千溃兵没命地跑出城去,不顾一切地死力向前跑,很快面前就出现了一片山岭,那里便是背靠永州城的黄罴岭。
“吁”
快到山岭时,他打出了缓行的手势,大旗在身边停下,看到旗号的指引,所有的骑军慢慢减速,只是用手中的枪继续驱赶溃兵,因为前头是山林,已经不适合骑兵的行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无数步卒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从骑兵的间隙穿过,踏着溃兵们的足迹追了上去。
他们真正的目标,就在黄罴岭上,永州城只不过是个引子。
姜才目送云帆的军旗上了山,拨转马头,一迭声地发出指令。
“全军右转,从山脚下绕过去,咱们在前头等着。”
整支骑军立刻转向,顺着山脚从湘江边穿过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北伐(十)
位于祁山山脉中段的黄罴岭,高不过四百步,险峻之处并不多,山林也并不算茂盛,到处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岩石、藤蔓,原本没什么明显的山路,被几千人一爬,跑得漫山遍野都是。顶 点 X 23 U S
夹在溃兵中的李世安浑浑噩噩地,耳朵里还充斥着炮火的轰鸣,被几个亲兵死命拖着跑了半天,猛然看到高高的山岭,一下子回过神来,挣扎着大声叫道。
“不成,不能这么跑,宋人是想驱赶咱们冲击总营,旗呢,某的大旗呢,立起来。”
“哎呀我的少主,你那旗子扔在城头上了,不是被宋人砍了就是缴了,你看这些人,哪里还招呼得动,咱们赶紧走吧,只有摆脱了宋人的追兵,与孔万户会合,才有一丝生机。”
李世安还想要摆脱,突然听到一阵炒豆般的清响,紧接着便是人声的惨嚎,亲兵们赶紧拖着他向上跑。
“宋人追来了,跑吧。”
就这样,几千人被驱赶着慌不择路,越跑越快,等到接近山顶,看到自家的旗帜,已经跑得精疲力尽的溃兵顿时又发现了一丝希望,仿佛平白生出一股动力,支撑着他们加快速度,一头撞了上去。
南阳路行军万户孔遵站在自己的大旗下,脸色无比难看,那些蚂蚁般的人影显然不属于正常行军,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竟然没有一个准信,永州城中只有五千人,看上去不算多,可要是一天都坚持不住?谁敢相信,要知道,他这支万人队是从七百里外的潭州过来的,紧赶慢赶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赶到这山岭上,还没喘息一下呢,永州城居然就丢了,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收容溃兵,无论心中有多腹诽,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且不说如今整个荆南路兵力吃紧,这里的兵马已经占了一半还多,绝对不容有失,就是李世安这个上司的大衙内,只要还活着,也比所有人的命值钱,真有个什么闪失,他如何向宣慰交待?
“喊话,让他们报名入内,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几个嗓门大的军士马上跑到前边,双手拱成喇叭状,向着下面喊话。
“前面的人听着,不要再跑了,慢慢上来,报出营头名号,以防假冒!”
“去你娘的,宋人就在后头追,慢一步就没命了,都是一个勺子里搅食的,谁不认识谁啊?”
“就是,你不就是前营的王胯子吗,显得你能耐是吧,老子偏不报,有本事拿刀子来砍!”
跑在最前头的军士们一听,哪里肯干,为了逃命,就是天王老子横在前头也没用,眼见他们马上就要冲上来,喊话的军士面面相觑,只能去瞅后头的大旗。
孔遵听得真切,难怪他们不要命一般往上跑,原来是有人在后头追啊,他是个老行伍了,一看就明白对方的用意,像这种赶着溃兵一路追杀的活,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如今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应付。
“竖旗,警戒,全军备战!”
角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来,守军从营帐里钻出来,拿着刀枪弓矢站到岭上,当看到下面的溃兵时,不由得有发怔,紧接着就传来第二道命令。
“发箭,警告!”
箭羽“嗖嗖”地从头顶掠过,溃兵们才意识到了危险,手脚上慢了下来,前面的人一慢,后面的人顿时挤上去,从推搡到冲突,混乱开始蔓延,急得中间的李世安跳脚不已,若是此刻自己的大旗还在,又何至于如此,他带着亲兵想要挤到前边去,可人挨着人,即便认出他是统帅,又哪有空隙可以让得出?
“慢下来了?守将也不傻呀。”
云帆从传音筒里得到消息,摸了摸下巴:“命令郑福加大攻击力度,不能让敌人有喘息之机。”
“举枪!放。”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郑福马上执行下去,他的五百人沿着半山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环形线,所有人半蹲于地,举枪向斜上方瞄准。
“砰砰砰”
成串的白烟从枪口冒出,经过不完全燃烧的火药室慢慢形成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将开枪的军士笼罩在其中,大约二十多步的距离上,溃兵被成片地打倒,在山石间翻滚哀嚎,完成射击的郑福部军士柱枪于地,先是取下套在枪口上的刺刀,然后打开火药室,飞速地清理了一下残渣,从腰间的皮壶摸出纸质火药筒,放到嘴边咬开,轻轻地倒进去,关上药门,再打开牛皮子弹袋,摸出一颗锃亮的钢珠子从枪口塞进去,拔出一根金属条捅到底,最后套上刺刀,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息,与平时几乎无二,原因是他们处于优势,敌人没命地逃窜,没有任何危险。
哪怕是十息这么短,云帆也不会浪费,在郑部完成射击时,后面的一个指挥已经从他们的间隙冲上去,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蹲下来,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郑福一下子急了,原本他们应该原地等待,让下一个指挥接着上去,完成一轮循环射击的,可他却径直站起身,举枪呐喊。
“第三指,前进!”
“前进!”
他的人马上跟着自己的指挥向上冲,越过之前完成射击的那个指挥,又一次站到了全军的最前头。
“这个郑福,旧军习色不减啊。”教官邵成从千里镜里看到了,摇摇头。
“敢打敢冲,堪为表率,处分的事,打完再说。”
云帆的话让他收了声,军纪同样属于他的范畴,可这是在战事中,与军事指挥员发生冲突是不明智的,更不能当着军士的面起争执,对方说得对,一切都等打完了再说。
连续两轮射击,彻底打掉了溃兵们的侥幸心理,自己的人未必会下死手,可宋人是会要命的,混乱一下子变成了冲突,所有人再度拼命跑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山上的营垒。
这种内地的山岭,连个关墙都没有,本就是取得地势,居高临下,凭险而守,再建墙体不光是费时费力,而且多余,要知道,临安那种都城的周围,要建起岭上的关
隘也是花费了不少代价的,在这里怎么可能办得到。
眼见溃兵又在向上爬,孔遵也急了,一把拔出佩刀。
“再有抗命不遵者,一律射杀!”
当真要下手?他的人虽然都是老卒,可是像这样射杀自己人的事情并不多见,准确一点说大部分人可能都没有经历过,骤然听到命令,本能地就会迟疑,这种迟疑在临战时是会要命的,特别是在对方已经离得足够近的情况下。
“他们要下死手。”
“拼了!”
死到临头,是返身回去与宋人拼命还是继续向前?这个选择不难做出,且不说转身还得跑一段,宋人火器的厉害之处早就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前边是自己人,又是冷兵器,怎么看也更有胜算一些,于是,就在弓箭手迟疑的当儿,溃兵们已经爬上了山岭,不顾一切地朝他们冲来。
“放箭!放箭!”
孔遵一时间也急了,如果说之前还顾及自己人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的话,这会儿就成了保命,一旦营垒被冲破,宋人将把他们像鸭子一样赶下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行为,因为上山的路就很不容易走,毫无秩序地冲下去,搞不好就成了跳山崖,宋人真狠哪。
军令倒底还是下来了,各个千户、百户、十夫长层层传递下去,等到了弓箭手的耳朵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了,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拉满弓,就被人和身扑倒,更多的人越过他们,冲进了大队步卒当中,整个阵形彻底乱了套,孔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的刀子抖了又抖,怎么也砍不下去,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再来狠的,已经晚了。
“前进!”
一种迥异的声响让他抬起头来,绿色的丛林里突然浮现起一抹亮眼的红,如同鲜血般地浸透大地,那些装束奇特、手执火枪、行动敏捷的宋人军士,终于突兀地出现在眼中,是那么地刺眼。
溃兵冲散了拦截的步卒,潮水般地涌向后营,被裹胁在里面的李世安经过他的身边,突然挣开亲兵们的手,一把将他抱住。
“老孔,不成了,不成了,赶紧跑吧,宋人的火器厉害,咱们挡不住啊。”
孔遵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人,无力地说道:“这么跑是跑不掉的,你赶紧走吧,回到潭州,带个话给宣慰,某的家小,请他代为照料,拜托了。”
说罢,甩开他的手,挥刀大喝一声:“还有气儿的,跟某上!”
一直密切关注战情的云帆从千里镜中发现了不对,赶紧调整战略,敌人居高临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动反冲,说明已经萌生了死志,这样的敌人最可怕,一旦他们近身陷入纠缠,就会给后面的溃兵带来希望,在山林中,火枪的威力会打折扣,他一面给前面的人下令,一面脑子里急转。
“告诉郑福,挡不住敌人,什么功都不管用,命令后面的炮手快一些上来,所有人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干死他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北伐(十一)
“是孔二愣子的旗号,想不到会在这里相见。www.uu234.net”
郑福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这也难怪,两年多以前还是一军兄弟,虽然李恒是党项蛮子,可他的麾下大都是汉军,也包括了这位孔万户,那会他还不是万户呢。
正因为认识,他很清楚对方的性子,那是一个敢死战的主儿,没有妥协的可能,郑福毫不犹豫地传下命令。
“举枪,发射!”
在宋人开火的瞬间,孔遵的瞳孔立时放大脚下也稍稍慢了一些,这完全是一种本能,他清晰地看到,宋人手中那种细长的管子口冒出白烟,冲在最前头的一排手下就像脚下被什么事物猛地绊了一下向前倾倒,胸口冒出一朵鲜红的血花,身体在空中颤抖着扭动,然后“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上弹!”
第二道命令传来,在离着敌人几十步远的距离上阵前上弹,这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情况,老卒还能稳得住,一丝不苟地重复着那些步骤,连头都不抬,一些新兵就没那么淡定了,不住地抬头去看前方,那些滚落的尸体就在脚下,敌人不要命一般地直冲而下,气势上一点都不输,他们感到了热血上涌,双手不住地发起抖来,平常很容易完成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好,不是火药撒到了外头,就是捅条太紧进不去,好不容易塞进去了,捅条又忘了拿出来,还得倒过枪口去拔。
郑福的面色铁青,这种情况下,他原本不应该再坚持装弹,而是准备肉搏战才对,可一切都来不及了,眼见敌人就要冲下来,突然身后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排枪,听在耳中犹如仙乐一般美妙。
“砰砰砰”
第一指的五百军士到了,他们根本不用蹲下,举起枪便射,猛烈的排枪硬生生地打断了敌人的反冲之势,由于离得足够近,效果比之前更好,成排的敌人一头栽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下来,在郑福所部的身前堆起,也稳定了他们的军心。
放完枪的军士们一只手柱着枪全部半蹲于地,却没有急着上弹,只是紧紧抓着枪柄,刺刀在山林间闪着寒光,他们的动作,为后头的第二指留出了空间,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排枪声,更多的尸体堆积下来,许多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
“砰砰砰”
第四排,第五排,连续不断的枪响,让反冲的敌人死伤惨重,那种无可抵御的威势,就连手持铁盾身披铁甲的勇士也无能为力,奇迹般没有中弹的孔遵停在宋人的阵前,他的身边除了几个亲兵,再也没有站立的人。
郑福柱枪于地,有些不忍地说道:“老孔,扔下刀子,你们完了。”
孔遵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宋人,终于认出了那张脸,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个熟人。
“你是郑镇国上万户的亲卫百户?”
“某家正是郑福,阿里海牙的大军全数被歼,我军即将席
卷中原,鞑子没有任何机会了,为了你的家人,降了吧。”
孔遵浑身发抖,这个消息比宋人的火器还要令他恐惧,那可是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啊,为了保证后勤,甚至抽空了荆湖八万青壮,就这么没了?可眼前的事实又由不得他不信,郑镇国是什么人?一个悍勇无匹的汉将,地位还在李恒之上,他都降了,大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鞑子?从认识的人嘴里听到这个词,让他觉得很可笑,孔遵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宋人火器兵,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刀,朝着郑福的头顶劈过去。
“噗”
没等刀子落下,他的胸口一痛,郑福双手执枪,以一个标准的刺杀,将上了弹的火枪猛力前刺,长达半步的尖刺毫无阻滞地刺破他身上的铁甲,带着巨大的惯性透体而出,从背上露出一截血红的刺尖,孔遵的眼前渐渐模糊,手中的刀子呛啷落地,整个身体前压,看上去就像是被串在了枪身上。
“老孔,走好。”
郑福按着他的身体,一只手加力后抽,失去生气的尸体倒在他的脚下,几个亲兵瑟瑟发抖,跪倒在尸体前,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枪。
“第三指,前进!”
潮水般的军士越过地上的尸体,冲上黄罴岭的山顶,连续受到打击的敌军已经没有了反击的勇气,溃兵合二为一,形成一股巨流,顺着高低起伏的山岭倾泄而下,每个人只求跑得快,已经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哪怕没有路也能生生滚出来,沿着他们压倒的树丛、杂草,郑福带着他的人毫不停留地赶上去,持续地施加压力。
当云帆跟着第五指和军属炮兵都登上黄罴岭时,敌人已经逃下了半山腰,从高处望下去,一大片黑白相间的身影在绿色的丛林中时陷时现,几条细长的红线围在后面,枪声不时地响起,像是绳子一样越勒越紧,他放下望远镜,发出指令。
“记录,我军已攻占黄罴岭,正在沿湘水追击敌军,炮手就地准备,随时提供支援。”
军中书记官将他的命令记下,云帆在上头签过字,递给邵成,转头吩咐了一句:“将某的军旗竖起来。”
夹在溃军中的李世安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孔遵带着上千人用生命为他们争取到的不过是片刻时间,那些如狼似虎的宋人又端着可怕的火器冲了上来,当时的情景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宋人的火器的确难挡,可是射完之后的上弹需要不短的时间,因此他们才会采取成排_射击的方式,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这说明什么,说明宋人的战术已经成熟,他们甚至在长筒子上安装了尖刺,不必说就是用于近身搏击的,或许还能对付奔马?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能活着回去,把这一切告知父亲,或许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有时候,失败得来的教训要比胜利更加珍贵,因为它是用生命换来的。
李世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山石和杂草上滚下山岭,落地的一瞬间,他看了一眼
后头,宋人的身影高低起伏紧追不舍,岭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一面显眼的红旗迎风招展,上面不是任何人的名号,只是绣着两把交错的火枪。
下了岭就是穿山而过的官道,沿着湘水蜿蜒而上,溃兵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不顾一切地顺着道路奔跑,追在身后的也是步卒,理论上他们并不吃亏,李世安跑着跑着,突然觉出了一丝不妙,警兆从心中响起,在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
隆隆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道路的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大片摇曳的白羽,然后是红色的身影、如林的长枪、高大的马头、奔腾的铁蹄、紧密而齐整形成一堵快速移动的城墙,当中的大旗上同样没有任何名号,而是一匹扬起四蹄的骏马。
李世安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旗杆上的白色字体,可他的亲兵却将他死死往江边拖。
“宋人的骑军厉害,陆上逃不掉的,跳水吧。”
这是唯一的逃生可能,许多回过神来的溃兵已经转身冲向江边,不顾一切地往下跳,甚至都忘了身上的铁甲,亲兵们好歹还吸取了教训,一边跑一边帮他脱下衣甲,就在李世安冲入水中的一刻,那堵移动的铁墙沉沉地压过来。
这些溃兵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三步长的骑枪被宋人骑兵一只手挟着放平,就像是墙上突然之间突出的尖刺,一头撞入大队人群中。
高速运动中,长枪几乎不费力地刺穿人体,往往不及抽出,就顺着枪杆子滑下来,被马头撞飞,运气不好的会一下子刺中两三个人的身体,沉重得将枪身压弯,最终不得不松手,可是这么紧密的队伍,哪怕什么武器也不用,光是冲撞和踩踏,就能轻易夺去一条性命。
三千骑排成一条弧线,将大队溃兵压向湘水,所到之处尸身枕籍,那些还剩下一口气的无助地在血泊中爬着,惨叫声让冲下山岭的步卒也为之恻然,看到那种惨状,许多新兵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郑福扶着火枪,心里一阵阵地发颤,如果不是在半岛上降了,自己会不会是这里头的一员?
听着身后的惨叫声,李世安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拼命地朝对面划去,他知道哪怕跳进了水里也不算保险,因为宋人有着可以及远的火器,果不其然,一阵急促的“嗒嗒”声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只剩了唯一的信念,一定要游过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当他的脚终于踩到一个软软的实地时,宽阔的大江已经在身后,李世安精疲力尽地爬上岸,转头一看,江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能游过来的十不存一,只怕连千人都不到了。
湘水的一侧,姜才将打空了一个弹匣的56半背上身,打出一个全军下马的手势,连续行军这么久,人不累马也累了,最后的冲刺耗尽了马力,他们只能原地休息,至于那些落网之鱼,姜才的面上现出一个冷酷的笑意,施彪子的人就在对岸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伐(十二)
战报送达的时候,刘禹正在滇池边散步,号称八百里的宽阔水面,被高原的朔风吹得波光阵阵,不远处就是号称“春城”的昆明,此刻是元人所置中庆路的路治所在,也是后世的滇省省会,从现代化的高原城市一下子回到它的七百年前,那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犹为真切,因为与中原的城池相比,这里显得十分荒凉,既没有高大的城墙也没有繁华的街道,众多的人口,很像是后世的某个边陲小镇,充满了原始风情。www.uu234.net
“......自进军以来,我军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染病,死亡两人,痊愈八十一人,其余的也都开始好转,粮草方面有峒人的接应,还算不错,你这冷不丁地送了这么多好吃的,若是往后又没了,别说他们,某也会不惯。”
金明笑着道,刘禹摇摇头:“这便是所谓的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早在歼灭阿里海牙集团之后,虎贲军主力便抽出了两个厢兵分两路,一路绕道真腊、暹罗进军蒲甘,一路自占城、安南直插云南,也就是金明所领的前厢,他们走的就是当初安南人的侵袭路线,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行程数千里,一举拿下了云人的统治中心,只不过由于云南行省的驻军太过分散,主力又去了蒲甘,战果没捞到多少,只是俘虏了一大堆蒙古人和色目人的家属,还有被元人留质的当地土人高层,基本上涵盖了全省的所有土司。
“娄蛮子那厮动作太慢了,离大理城还有两百里,你不去他那里看看?”
“怪不得他们,一路要作战,路途险阻,又绕了那么大一圈,慢上一些也是应该,如今这速度已经是奇迹了,他要听到你这么说,一准得咋乎。”
金明哈哈一笑:“要不是等他,老子都打进蜀中了,不怪他怪谁?”
蜀中?刘禹神色一黯,那里是宋人抵挡最顽强的地区,整个已经堡垒化了,为了啃下它,元人前前后后打了足有五十年,挂了一个大汗,一堆将领,所谓的“焦土抗战”,其实古以有之,从元到清,都是被屠戮得最彻底的地区,后世的川人,几乎都是从中原移民过去的,可他们依然继承了当地的那种血性,不屈不挠,血战到底。
“你们的任务是打下一路巩固一路,云南联接着蜀中和蒲甘,从这个方向一路修过来,是内陆最近的一条通海渠道,有路就会有人,有人就能发展,将来不需要掌握全部,只需要控制住交通,就要将它牢牢控制在手中,与半岛不一样,这里的驻军要加强,前厢和中军开拔之后,为了防止反动势力的反弹,完成换装的后厢将会进驻云南,就以这里为中心,建立军管区,配合峒人清洗当地的顽固势力,等待筑路大军的到来。”
金明听着他的计划,脑子里一片骇然,沿途尽是山地,河流全夹在高山之间,行走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修路,可听他那意思,是打算一直要修进蜀中,“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在这位抚帅的心目中,战争已
经不再是优先考虑的事了,他突然理解了在琼州高级战略研修班上的那些课程,要想达到稳固的统治,交通和通讯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刘禹却没有去管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半岛的形势很好,几个农垦区都在大力建设中,今年预计会是一个丰年,产出了粮食只是其一,能把它们运出去才是其二,你看看这里,高原、山地、沼泽、森林,没有一处吸引汉人到来的条件,可它又很重要,不能掌握在土人的手中,你们一旦离开,这些土司必然蠢蠢欲动,他们与峒人仇恨肯定会爆发,就是咱们介入的最好时机,咱们能少沾点血,就少沾点,杀戮始终不是目地,无意义的杀戮更是要坚决杜绝,否则会影响到将来咱们成为制度的制订者。”
若是在以前,金明是听不懂这番话的,如今他多少也能了解了对方的心理,天下很大,大到一个人用一生可能都走不完,只听得刘禹又说道。
“入蜀之役,需要一个统帅,你和娄定远,用不着都浪费在这里,老金,我还是希望你去中路,指挥中原战役。”
这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金明心里也清楚对方眼中的诚意,可他还是摇摇头。
“让娄蛮子回去吧,他带后厢驻军,前厢和中军交与某,中路两个军都是老总,某去不合适。”
这话让刘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让他明白了对方心意已决,那就是不争功,这等光复大功,只能由自己来领,果然势力一大,人心也会变得复杂,就连金明这种老粗都开始弯弯绕了。
听他这么一提醒,刘禹也觉出了不对,且不说中路两个军互不统属,谁去都不合适,假设金明当真总领中路军,而将来打进河北路,就会与京东方面的东路大军联合,那支大军的统帅可是他亲妹子,整个北伐不就成了金家人自己玩?将来他们何以自处,他心里有些惭愧,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有看出来,说好政治敏感性呢。
“成,就依你所言,娄蛮子到了之后,中军也交与你,若是蜀中还在坚持,你们在歼敌的同时,向残余的宋军表明立场,向他们说明,朝廷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可以选择继续从军,就地编为驻蜀军团,若是不愿意再从军,一切待遇比照军属待遇,愿意到琼州来看看的,咱们欢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同他们敌对,具体的事宜你斟酌着办吧。”
刘禹这么说就是将这一路全都交与了自己,同时也明确了一点,这次进军将与朝廷划清界线,不再束手束脚。
“蜀中并不是终点,拿下之后,第五批干训班的学员将优先扑充你那里,而你则要继续进军,汉中、甘陕,西北我就交与你了,那里是咱们汉人的根基,一定要完完整整地拿下来,断了鞑子西向的退路。”
金明点点头:“某省得。”
交待完了,刘禹没有再多说什么,金明是个稳妥的人,这么说就是
心里有数,眼下前厢一万二千五百人以都为单位,分散到了各地,他们只是押阵的,负责动手的是峒人,将那些藏在山林里的土人找出来,顺从的自然好说,顽抗者便只有一个下场,十三世纪的这片土地上没有多少汉人,他们做事也少了许多顾忌,对此,刘禹只看结果,天将落幕的时候,一队队的峒人便从远处归来,他们挑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一路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后面是一队打着红旗的虎贲军士,他们虽然没有带着战利品,脸上同样洋溢着欢笑,胜利会让人士气高昂,在他们的眼中将不会再有任何困难存在,刘禹相信。
两人站了一会儿,他怀里的传音筒响了起来,刘禹接通了一听。
“姜才所部已经拿下了衡州?嗯,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金明也不禁有些惊讶,要知道他提前了两个月才到达里,而中路却占领了大半个荆湖南路,这样的进展不可谓不快,看来,自己必须也得加快脚步了。
......
潭州城中的宣慰司后衙,李恒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没想到,半个月的功夫,他的一个万人队连带着五千守军就这么没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要事实就摆在眼前,长子像个乞丐一般地出现在门外,一见到他就晕倒在地,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然后便是延医请药,好不容易救活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搞清楚了。
这些天,城外陆陆续续又逃回来不少的军士,人人都是一个模样,又累又饿还不算,精神萎糜不振,一问到战事,人人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妖怪一般,一个两个是这样,他的儿子醒来后也是一样,好在人还算清醒,颤抖着将话说完了。
“......一个照面啊,一个照面都不到,宋人就冲上了城头,咱们的人死得死,逃得逃,立时就崩了,宋人紧追不舍,根本不给咱们整队的机会,儿子惭愧,无力回天,被他们夺去了永州城,又冲垮了山上的援军,可咱们挡不住啊,再好的衣甲都挡不住宋人的火枪,何况他们还有火炮。”
李世安的手里撰着一颗圆圆的铁弹,在他昏迷之后被送到了李恒这里,他找铁匠看过,如此圆润的铁弹,很难用手工敲出来,如果宋人已经普及了火枪,必然有着特殊的加工方法,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心惊了。
他相信儿子尽力了,这个假是做不出的,一万五千之兵,逃回来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人的说法都是一样,那就是宋人有如神兵天降,他们拿着不知名的火器,拥有强大的杀伤力,不是拥有勇气或是别的什么能对抗的,儿子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一定要告知大汗,一定要小心宋人的北伐大军。”
北伐!
李恒猛然意识到他的处境,自己面对的是一支复仇的大军,目标也不只是区区荆南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伐(十三)
还没有踏进衡州城,姜才远远地看到了施忠那厮的身影,一身新式军服加上高头大马,嘴巴快要翘到天上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对方笑成了一朵花,说话之间全是在表功,让他想撒也撒不出火。
“老总,瞧瞧,你给某五百人马,某还与你一座衡州城,乖乖你是没瞧见啊,一枪没放,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就被咱们冲了进去,守门的兵丁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咱们是来夺城的呢,全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哈哈。”
不独是施忠,就连他带来的亲兵也是放声大笑,对方说得不错,五百骑出奇不意,拿下一座州城放到哪里都堪称奇迹,未来也许会进入骑军培训课程做为经典战例,姜才面色不豫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施忠才觉出了不对,讪讪地停住了笑。
“怎么不说了,里面有多少人?官员、守兵、百姓各有几何啊?”姜才策骑上前,与他并在一块儿。
“没多少人,一个屯田千户领着一百守兵在城里,被咱们一窝端了,说是还有不少百姓在城外住着,都是某个大员的家奴,整村整村地从荆北迁来的,那些田地也不是分与他们,只是代为耕种,比雇农还不如,一年下来不过勉强混个温饱。”
还挺明白,姜才没好气地说道:“他们怎么不跑?”
“往哪儿跑啊?”施忠摇摇头:“你看看这湘水河,前边是潭州,驻兵数万人,后头是永州、全州、广西路,荒无人烟,一路下去不被捉住也得饿死,在这里做活好歹还有口饭吃,人嘛,能活着又有谁会一心求死呢?”
“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啊?”姜才给了他一鞭子:“这种城池,你不去攻,就凭一百来人他怎么守?用得着巴巴地献来,给你五百骑,不是来出这种虚火的,城池就算给你拿下了,凭你这五百人守不守,要多少人守,都是个问题,如今你看看,一座空城就将你绊住了,那些游过江去的敌人残兵,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回去,让咱们的全歼之计功亏一篑,更是给潭州之敌提了个醒,下次再要想这么打,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呀,目光短浅,真应该回琼州去重新学习新战法,否则日后怎么敢用?”
施忠一愣:“既如此,为何当初不直接下令呢?”
姜才看了他一眼:“某家以为,你不是那种听到了指令才会行事的人。”
施忠这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不由得面红耳赤,长久以来他都在前方做探子,思维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对于琼州新军的熟悉程度只怕连下面的普通军士都不如。
“都是某未能领会,你处罚吧。”
“算了,夺城也算有功,都报上了抚司,再来处罚有何益处。”见他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姜才没再说什么重话。
“那咱们怎么办?”
“骑军这一路未曾停歇,暂时先在城中休整,等待步卒到来接管,你带人往前打探,某要知晓潭州的动向。”
施忠当即便带人出发了,骑军停在了衡州城,一方面是姜
才所说的休整,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过早地惊动潭州方面,以免打草惊蛇,越是往南走,人烟就越是密集,衡州一带的农田已经有了大规模耕种的迹象,如今已近八月,再过一个月就到了秋收之时,荆湖乃是渔米之乡,越是完整地接收下来,就越能给大军的后勤减轻负担,这里不同于中原,所有的百姓都没有人身自由,更没有宗族乡邻的牵绊,非常适合刘禹所要求的收归公有,按劳付酬那种大集体农庄的模式。
步卒不比骑军,机动力始终要差上一些,云帆有些怀念在半岛战役时使用的那种脚踏车了,可惜因为负重和成本的原因,他们没办法普及,还有一点就是后勤,半岛战役中最大的损坏就是这种车子,足有上千辆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送回了州府,大部分都成了机械学堂的实践用具,还有一些回到了后世,交与生产厂家,研究问题所在,以便改进和提升,毕竟那些车子都是参照二十一世纪的交通情况生产出来的,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
于是在新的车型出来之前,刘禹没有再追加订单,新军的机动力便打了一个折扣,虽然名义上编进了汽车都,可是目前仅仅只在半岛上使用,特别是在靠近边境的山区,无论是架桥还是打洞都需要承载大型机械,没有车辆将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即使如此,由于敌人守备的空虚,从广西路一直到衡州城下,他们只遇到了永州一路敌人,这些敌人不了解琼州新军的底细,被云帆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一天都没有守住,也让潭州的李恒产生了极大的恐慌,一方面他加紧巩固城防,另一方面派出了几路信使,向后方求援并将宋人的实情传向后方,特别是驻节于鄂州的荆湖行中书省。
鄂州这个中土的实际中心位置,上接元人的河南省中枢,下联广袤的岭南,西面是蜀中,东边是南征的主力大军,行省左丞廉希宪在短短的两年里已经心力交瘁,整个须发花白如雪,看上去要比八十岁的高达还要老上几分,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倒地不醒。
“北伐?”
拿着信使送来的急报,廉希宪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多么讽刺的字眼啊,元人倾国而下,七路兵力总数过了百万之巨,这是当年的符坚都不曾达到的庞大数目,而没有人认为,南边的宋人朝廷还有一战之力,理应是破竹之势才对,可是谁也没想到,除去阿里海牙这一路偏师进展异常顺利之外,其余的各路无一例外都遇到了坚决地抵抗,最东边的淮东一路甚至于全军尽没,连统帅唆都都让人捉了去,逼得河南所部不得不回援,以防宋人突破中原,实际上他们差一点就做到了,那一段日子,不光河南境内处处示警,就连相邻的襄阳府也是一日数惊,近在咫尺的鄂州又如何能幸免?
好在后来塔出应付得当,中路元军主力发力,从两头威胁李庭芝的根本,才迫使他们退回淮东,他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便接到了阿里海牙的捷报,横扫半岛上百国家,辟土千里,与云南一路会师于蒲甘,一举打通南华夏的软腹部,这是国朝数千年都不曾做到的佳绩,总算是为这次征伐涂上了一抹亮色,可是眼下,送往大汗帐下的奏书墨迹未干,却突然传来了宋人大举北上,已经占领了广西路,正向荆湖侵
袭的消息,让他如何不惊疑?
消息来源十分明确,这支宋人来自于原来的广西路,传说被赶到了海上的一个小岛,本来早就应该不存在的,一直以来也被他忽视的地方,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了?
“高宣慰,你怎么看?”
被他一口叫到,高达巍巍颤颤地站起身,举手一拱:“老......属下以为,此事甚是蹊跷,若是依军报所言,宋人兵不过万,却能携带火器或是火炮,我朝军器门类甚多,对于火药多有涉猎,可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大都华而不实,守城或许有些用处,攻取则大为不妥,一遇水便成废物,相信李将军亦不陌生,然而他不光惊慌失措,还称其骑军甚是凶猛,甚至阻断了前方的消息达二十里之远,中丞恕罪,属下实在想不出,有哪一支宋军可以做到。”
“你疑心李恒夸大其辞?”
“非也,李将军所言,必然属实,属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荆湖本就空虚,他那里三万之众,是阿里海牙大帅留下来用于镇抚地方的,不要说鄂州了,此刻到哪里再去找来一支援军?”
廉希宪默然不语,高达所说的是实情,如果三万人都应付不了的局面,那还要增加多少人才够?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全力供应中路的五十多万大军之用,如果不是两浙还有一点底子,就凭半个荆湖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阿里海牙进入半岛之后,总算少了二十多万张嘴,因此他才能抽出空子迁移百姓,这就是为什么,已经过了两年,移民的百姓连荆湖南路都没有填满的原因。
眼下他能调动的,只有鄂州本地的一万多戍兵,最近的襄阳府还有一个万人队,那是为了防备当初李庭芝部所用,除此之外么,廉希宪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德卿是个谨慎的人,他能写出这样的急报,情形或许比信中还要紧急,潭州是荆湖门户,把战事放到那里打,总比宋人当真打进来要强,高宣慰,你辛苦一趟吧。”
高达愕然:“中丞的意思,是要属下征召新附军?”
“然也,你我一起行事,至少要一万人,就在岳州集结,然后援助潭州。”
“中丞三思,万一战事不顺,从岳州到这里,可就没有什么兵马把守了!”
“你有何建议?”
高达一抱拳答道:“潭州隔得太远,不若请李将军回师岳州,有洞庭湖为畔,咱们援助起来也较为方便,到时,中丞自鄂州出兵,下官从江陵府顺江而下,还可收夹击之势,岂不比劳师远征要强。”
廉希宪长于民政,军事方面并不精熟,一听之下便觉得有些道理,不过要放弃潭州的话,就等于放弃了整个荆南路,他需要考虑其中的政治风险,这些犹豫被高达尽收眼底,走出行省辕门的时候,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将的眼中已经不见了混浊,他腿脚轻便地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速遣人去看看,来得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北伐(十四)
消息传过去整整五天才返回来,看着上面的汉字,李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www.uu234.net
“放弃潭州,退守岳州?”
“是的,小的在回程前,中丞再三叮嘱,一定要全军而还,中丞与高宣慰会派援兵集结于此,有大江和洞庭湖为支撑,可保岳州城不失。”
原来如此,李恒一听就明白这一定是高达的主意,因为这是典型的宋人思维,稳守之后再求发展,明白归明白,中丞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可就在他打算着手开始撤退时,城外却出现了宋人的骑兵!
原本宋人一直都没有出现,慢慢地也让他们降低了警戒,城中除了一万五千戍兵,还有一些民户,一座州城怎么也不可能空空如也,在他们持续不泄地努力下,这两年好歹让潭州恢复了一些生气,商铺、酒肆、客栈之类的功能性建筑也逐渐恢复起来,虽然街面依然显得有些空荡,不多的行人也由于宋人来犯的小道消息而惊慌失措,人人都关门闭户,生怕兵火绵延,祸及自身,不过往来的那些军士全副武装,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让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万万不可,从潭州到岳州足有三百多里,快马也要跑上一天,咱们的人以步卒为主,怎么着也得四到五天,一路过去尽是平地,正合骑军之用,若是宋人乘势攻击,后果不堪设想,望父亲三思。”
李世安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李恒的心里五味杂陈,事情的经过他早就了然于胸,宋人先是攻破城墙的一截,然后用骑军将军势冲散,再以倒卷之势赶上黄罴岭,骑军出其不意绕过山岭,于湘水之侧发动致命一击,其实大部分人都倒在了江中,而他们如果要撤回岳州,沿湘水而行是必然的事情,快马加上火枪,李恒根本想不出,在毫无遮掩的野外,要如何抵挡宋人的攻击。
就在派出信使回去求援的同时,潭州并没有放松巩固城防的工作,与永州不同,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血战,在落入元人之手后,他在大力扫荡周边之余,一直就在加紧实施城墙的修葺,当然也包括了城头上的守具,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他一直没有下定撤退的决心,相比较而言,岳州城无论是城墙的高度还是守备都有所不如,把战场放到这里,他更有把握一些。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迟则生变,一旦退路被宋人的骑军遮蔽,咱们可就没有指望了。”
李恒叹了一口气,儿子说得不错,宋人骑军前出如此之远,可见信心十足,再不下决心,这潭州便会彻底成为死城,无论宋人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再次派出信使之后,他拍拍儿子的肩膀。
“你同他们对过阵,这潭州城要如何守,你这些天想过没有?”
“儿子思来想去,宋人的火器厉害,又能及远,咱们如果要同他们周旋,只能步步为营,城墙绝不可守,放一些人监视就成,把主要的力量全都放在城内,每一
幢屋子,每一条街道都布置成石垒,逼他们近战和肉搏,如此方有一丝胜算。”
李恒吃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番话若是放到南征之前,扰乱军心都是轻的,简直就是荒谬之谈,可李世安的表情无比凝重,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没等他出声,只听儿子又说道。
“父亲,儿子本应死在永州城中的,最不济也是命丧黄罴岭或是湘水河中,可孔万户用他的命换来了儿子的一线生机,若是有机会,父亲千万要留下有用之身,为我大元将来之计,这潭州城就交与儿子吧。”
“不,你现在就走,扮成百姓的模样,一旦脱脸,不要进岳州或是鄂州城,一直向北走,回到大都城中去,直接向大汗禀报。”
李恒出人意料地说道,李世安急了,还要再争,被他一把拖起来,殷切地说道。
“某是荆湖主官,潭州城是某的责任,战死在此,你才能活下去,大汗需要你的经验,这比一个州城更要紧,走吧,你说得对,吾家父子不能尽丧于此,为父老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甚干系,从此刻起你就是俺们李家的顶梁柱,不嗦了,赶紧走,千万记得,路上若是碰上咱们的人,不可相信,明白么?”
“儿明白,一路向北,绝不停留。”
李世安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不再争执赶紧起身离去,李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中的哀伤一闪即逝。
“来人,全城戒备,所有人都给老子动起来,不听号令者,立杀无赦。”
......
“潭州城,老子又回来了。”
刘禹站在湘水河边,背着手看着远处的潭州城,两年以前,他从这里出发,带着五十余万荆湖子弟去了琼州,行程数千里,多少老弱倒在路上,再也无法归乡,如今他们的子弟重新返回,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再一次将红旗插在了这片土地上。
从静江府到潭州城下,超过了一千里,骑军且不论,步卒的标准行程是六十里,因此射声军的三个厢会在半个月之内逐次到达,最先到达的前厢已经在安营扎寨了,唯一慢一些的是后厢,因为与他们同行的是大量的辎重、民夫、工程、通讯等兵种,一日行军里程大概为四十里,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在一个月内到达,为此,刘禹在静江城下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月的给养,足够支撑到潭州城下,并保证有十天的余量,潭州城就是下一个补给点,接下来是离着潭州七百多里的鄂州。
得到消息赶来的姜才将马儿交与了亲兵,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前,对着那块石头凝视了半天。
“抚帅,你这是?”
“老姜,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是如何离去的么?”
姜才点点头:“如何不记得,那会子某只带了一千轻骑,鞑子的前锋就不下三万人,骑军
足有五千之众,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灭了他们的侦骑,为了给百姓争取时间,密都统和尹郡守带人死守潭州城,一直撑到咱们离开荆南进入广西路。”
“是啊,他们不过八千人,过半都是厢兵,在十倍的敌军面前打到了最后一人,阿里海牙为了泄愤,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密佑的家人在江西,机宜司一直在暗中寻找,不过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躲到了山里,始终没什么结果,尹谷的家人送到了琼州,他的娘子是在路上产下的幼子,好歹给留了个后,还有那八千壮士,大部分人连姓名都没留下,射声军中就有他们的子弟,等大军全数到达,就在这里举行一个公祭大会,我要求你们,用一场完胜,告慰这些英灵。”
“末将遵命!”
姜才恭身答道,刘禹伸手摸了摸那块大石头,上面依稀还有些磨痕,那个手持双刀的勇将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甚至都不是本地人,却义无返顾地战死在了这里,至今还让他十分可惜。
随着步军的陆续到达,姜才将他的骑军撒出了足有二十余里,以五到二人为一伙,不断地交叉游动,彻底截断了潭州城的交通,同时将遍布乡里的百姓搜罗出来,这里是鞑子迁移百姓的出发点,也是恢复得最好的州府,已经初步形成了大小村落,加起来不下百余处,足有近五千户,近两万余口。
好在他们在此耕种已久,家中多少都有些余粮,一时倒也没有给军队带来什么负担,在这些百姓脸上,刘禹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顺从与麻木,他们每一个人都失去了人身自由,就连身体站得稍微直一点的汉子,只怕都被砍了脑袋,历史上汉民族的沉沦就是从这个时代_开始的,从此再也没有直起腰来。
“命令,从全军抽调所有的文化教员,将他们就地编组,以指挥为单位进行劳动改造,老子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这些百姓意识到,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若是达不到要求,这些教员就不必再从军了,留着当教书夫子吧。”
这道命令来得突然又没头没尾,让所有的教员都有些发懵,收到命令的时候,邵成正在营帐里安慰云帆,因为第一军的驻地,就在岳麓山下。
“伯益,都来了五天了,你还抽个空上趟山吧,骑军的施厢指告诉某,当初就是他们安葬了先生,可惜由于时间来不及,只能埋做一堆,不过大致上的位置还是记得的,若是你想重新筑坟,咱们可以帮着干。”
云帆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潭州城,面色平静地说道。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岂会急在一时,我这个不孝子,总要带上些香烛祭品才有脸上山。”
“这个容易,咱们没有,百姓家中想必不少,买也好换也好,总之包在某身上。”
云帆拉住他的手,朝着远处一指:“某要的祭品......”
“在那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北伐(十五)
刘禹的处置其实是无奈之举,这些百姓离静江府太远,让他们自行上路,保不准就跑到哪个荒山野岭去了,要知道,整个广西路都是空白,新的建设规划还没有出_台,与其到时候再来搂草打兔子,不知道藏身何处,还不如从源头上卡住,将他们现在就纳入体系当中,命令一下,所有的教员全都集中起来,先进行一个短期培训,培训什么?新时期的群众工作,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都是后世华夏党的长项,拿来借鉴一下再也合适不过,虽然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吊子,架不住电影电视看得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耍嘴皮子那是咱的长项。
“同......弟兄们,你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本官的弟子,还有一些是学堂的夫子出身,那就是文化人啊,百姓会高看一眼,你们呢不要拿架子,放下身段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激发他们的热忱,释放他们心中的仇恨,这样才能引起共鸣,告诉他们咱们是什么样的队伍,是来做什么的,将来会到哪里去,他们呢,如果想回荆湖老家,可以跟着队伍走,如果想要留下来,按照半岛农垦兵团的组织形式来,由后头来的派出干部组成工作组,为将来转化成政权做好准备。”
每个教员都听得很仔细,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意味着他们这一路上,除了打仗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宣传,新生的政权将不会再只是简单地换个旗号,让胜利果实落入那些乡绅仕宦之手,相反这些人也会是斗争的对象,利用他们目前已经成为元人帮凶的有利条件,堂而皇之地进行处理,会比将来尾大不掉了再来收拾要容易得多。
和张德全一样,大部分教员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当他们身穿新式军服来到百姓们的面前时,首先就产生了一种相当大的威慑力,特别是这些少年的手中,拿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他们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枪的威力,从那些逃回来的溃兵嘴里,也明白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一万五千多汉军被全歼,逃回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说明宋人已经强大到了在潭州城下肆意横行的地步,那些将他们赶出村子的骑兵,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异常威武,也让习惯了顺从的他们更为恭谨。
经过几天的宣讲,百姓们总算明白了,这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宋军,而是一支更为强悍的武装,带领他们的是从天上下来的星宿,这种有着神话色彩的故事,是百姓们最为喜闻乐见的说辞,比任何说教都管用,否则皇帝为什么会自称天子。
“贵上既是天使,那小军爷不就是天军了?”
张德全一听就乐了:“猜出来了?一般人俺不告诉他的,嘿嘿,低调低调。”
没有几天功夫,“天军”这个称呼就在百姓的口中传播开去,同时也将一些小道消息通过他们传遍了四方,这其中最有杀伤力的就是阿里海牙的大军被消灭在半岛上。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没有人敢相信,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家,都有亲人被征发随军,可是后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原因很简单,杨行潜带着人赶到了。
他是从安南过来的,走得与射声军主力不是一条道,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歇,他带来的人当中,除去吴老四的一个亲兵都,还有两千五百名新附军,就是原本孟之绍的部下,孟之绍本人被解除
了军职,他的人由杨行潜亲自接管,因为他们都是荆湖子弟,对于即将进军的地区很熟悉,这些新附军没有被打散建制,直接编成了一个军,由他亲自带领,一路走一路收编,再加上之前好几个月的教育,可靠性方面已经无庸置疑,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潭州城下的这两万百姓,竟然有许多就是他手下那些新附军子弟的家属。
因此,在见到离别已经好些年的亲人之后,百姓们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如果不是大军被消灭,这些子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人家的兵?
“天军?”杨行潜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第一反应便是眼中一亮,出兵以来,一直不曾打出自己的旗号,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这个名称倒是很合适。
对此,刘禹不置可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宣传总要有个路子,他定下调子,下面的怎么做就不管了,什么都插手只会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会坏事的。
杨行潜的到来,后者带着一群学子组成了他的幕僚班子,担起了所有的后勤和民政,也将他从琐事中解放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却是让人没有想到的。
“高达?”
对于这个名字,刘禹是有印象的,当初从荆湖撤离时,除了岳州方面的守将高世杰,他同样给江陵府送过消息,只是可惜没有引起人家的重视,一切都与历史上相符,高世杰兵败被执,让元人杀死在岳州城下,而他则连同大半个荆湖北路降了,性质上与同样高龄的夏贵相似,后者名义上还是接受了官家的旨意。
“他想做什么?”
“观望呗,李恒派人送信到鄂州,把咱们在永州的战事一说,那老小子心慌了,想找人来探探路,或许还得到了元人的首肯。”
探路?刘禹冷冷一笑:“无非就是想打听阿里海牙的消息吧,你带他去见见,也好让这帮鞑子死了心。”
“属下省得。”杨行潜心领神会,来说这个事就是要讨一个准话,否则他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射声后厢除去一万二千五百军士,还有近万人的辅助队伍,包括一个拥有八百多人的野战医院,由五十名医士和七百多救护员组成,全部都是女子,而且全都是已婚妇人,赵三娘子身着一袭绿色制服,领章和肩章上绣着一片飘落的杏树叶子,再加上三道斜斜的红边,代表她的品级是正七品儒林郎,职务则是医务官,手下除了这八百妇人,还有一支由民夫组成的担架队,在整个后营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除了她们,还有通信都、保障都、宣传都、工程都等等队伍,里面同样不乏女子,一支大军里突然出现几千名女子,让人觉得又是养眼又是新鲜,甚至起到了不少正面的作用,比如说军营里整洁了许多,就连军士的着装仪容也不再需要文化教官的刻意提醒。
后营里有一个特殊的地方,戒备森严不说,外面也是遮遮掩掩的,充满了神秘感,不过对于赵三娘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差不多每隔上几天就会来一趟,每次要呆上小半个时辰,今天更了不得,抚司的心腹参谋杨行潜居然亲自带着人陪她走进了营地。
“赵医官,那些人的身体可还扛得住?”
赵三娘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肩膀上挎着
医药箱,说话有些闷气:“还成,有几个身上有旧伤,为首的那人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不过都不算致命。”
杨行潜点点头:“他们都是敌人,营里的人有没有想不通的?”
“多少有一些,不过抚帅既然带着他们,一定有什么大用,咱们都是郎中,眼中只有病人,治与不治,上头说了算。”
“有点军人的模样了,你说得对,抚帅这么做有他的用意,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营地不大,也就是二十来步见方,零零碎碎的几座帐篷散布四周,当中是一片小小的空地,一头花白头发的阿里海发就盘腿坐在地上,看到他们一行走进来,只是撇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其余几个正在散步或是说话的人也都停下来,目光一致地看着他们,没等走到面前,杨行潜带来的一个男子突然露出惊异的眼神,一头冲上前去。
“你......你是阿里海牙大帅?”
他的声音有些刺耳,阿里海牙抬起头,满头乱发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混沌的老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高达的参议?”
“大帅好记性,小的就是高帅幕属,当年接洽入降之事,小的奉命见过大帅,还与你说过话。”
阿里海牙说完这一句就闭上了眼,此刻在这里见到熟人,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帅这个称呼太过刺耳,他一点都不想听。
那人还待要说什么,被杨行潜拉了一把:“人你见着了,可知某家没有诳骗吧,回去告诉你们高帅,弃暗投明,犹为未晚,之前的事就当是他为了保全百姓不得已为之,但机会只有一次,再见面就是战场上,到那时,让他好自为之吧。”
来人唯唯应下,就在杨行潜将他送出营时,赵三娘和她带来的人,已经开始在为这几个家伙检查身体,虽然对杨行潜等人冷着脸,可是见到这群女医官,每个人都十分听话,因为谁都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两类人,一是女子,二是医者,人家两者都占全了,又是为了他们而来,哪里敢怠慢,唯有阿里海牙依然是那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赵三娘并不在意,一丝不苟地为他把脉、量血压,看完之后还留下一个药包,细细叮嘱了注意事项,阿里海牙一声不吭地看了看,药包里是一些白色的药片,闻着还有一股怪味,更像毒药多一些,他的手上一抖,纸包掉在了地上,赵三娘一愣,正待弯腰去捡,被人拉了一把。
杨行潜看着阿里海牙,怒气冲冲地说道:“医者父母心,你们能活着走到这里,全是她们的功劳,没有一句感谢也就算了,还敢掉脸子,你以为你是谁?”
“想要我的命,直接来便是,这算什么?”
“想要你的命,你连琼州都到不了,想死自己一根吊上去,或是往井里一跳,还省了某家一口粮食,既然不想死,就安份些,这是我军的赵医官,你见过,可你知道她是谁吗?”
阿里海牙摇摇头,杨行潜低声说道:“她的夫家姓欧阳。”
他心里一惊,再看那位女医官,神色依然是淡淡地,阿里海牙慢慢弯下腰,将地上的药片一颗颗捡起来,重新放到纸包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伐(十六)
潭州城内一派忙乱的气象,李恒将所有的人手全都遣了出去,在每一条街道上筑起街垒,这样的工作已经进了十天,每天他都在担心宋人会攻城,可是十天过去了,城外的宋人越来越多,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顶 点 X 23 U S
“这么多人?”
每天登上城头,他都会发出同样的疑问,从高处看下去,城池四周遍布营垒,每一个都是人声鼎沸,宋人毫无顾忌地在空地上操练,每日里雷打不动,也让他们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的火器,那是一种有着细长圆管子的奇特事物,长度差不多有大半个人身,用法倒是很简单,执起平端于眼前,圆管口处会有白烟冒出,伴随着“砰砰”的声响,吓得他周围的人全都躲到了城墙后面,他却站直了身体,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
宋人明明有些利器,也不乏攻城手段却为何不动,若是为了逼使自己投降,至少也该派个个信使,可偏偏人家什么也没做,视城池无如物一般,他想不通。
“按旗帜的分布来看,宋人的编制与之前无异,四面每一面营垒都不少于一个厢,加在一块儿就是五万人,骑军不少于五千,厢军数目不详,不过至少也应该有万人,这便是近七万之众,要维持如此一支大军的粮道,少说也得五万民壮,还得加上数万骡马,听闻广西路一带早已荒无人烟,上千里的路,他们是如何走过来的,又是如何维持粮道的?自听到消息,前后快有一个月了,可如今看他们士气饱满,精神奕奕,至少说明吃食上毫无问题,他们这些日子将城外的庄户尽数捉拿,难道是在村里抢到了粮食?”
手下的分析让他细细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秋收在即,城外几十万亩粮食收上来,怎么也能吃上一阵子,城里的仓库也有不少,他们打进来就会有粮食,迟迟不却手,一定有别的原因,如果不是冲着咱们,就是另有他人。”
“宣慰是说,中丞的援军?”
李恒没有回答他的话,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没有机会退回岳州,只能在这里死守,尽量迟滞敌人的脚步,宋人以他为饵,引鄂州和江陵府方向上来援,然后伺机歼灭,断了城不的念想,也一举扫清前面的障碍,只要拿下潭州城,整个荆湖南北两路便尽入囊中了。
知道归知道,他又能做些什么?儿子在信使之后出城,若是被宋人拿下,至少应该看到首级被高高挑起,而他能做的,是不断地加强城内的街垒,将仅有两万余人放到这些街垒的后面,等着敌人发动攻势。
“宣慰,你看!”
就在他打算下去的时候,身后响起手下的惊呼,他回身一看,宋人从营地里押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披头散发的老者,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背后,身体挺得笔直,走过城下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李恒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一下子凝固了。
“大......大帅!”
“还有申万户、高万户、张万户、李万户......”
那些熟悉的名字被他的手下一一叫出,任何一个都是北地响当当的人物,更何况,还有这片大地的主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
阿里海牙。
李恒惊得浑身发抖,那些传言在他们的眼中变成了现实,宋人不光取得一场大胜,而且捉到了最重要的战果,这个结果对于城中守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他都不用回头,也能明白手下们的心中所想。
宋人是要示威么?李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向城外,那里是湘水的方向,此刻他已经无意再去探究宋人想要做什么了,由于主帅被擒带来的军心动摇,足以毁掉过去那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努力。
湘水河边搭起了一座高台,台子上并没有站人,而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牌位,那些知名的或是不知名的名号,已经在阿里海牙的心里模糊不清了,当年的攻城战,活下来的宋人廖廖无几,城中堆满了尸体,不知道清理了多久才勉强干净,唯一让他不能忘记的,是吸上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
台下的空地上站着一队队的火枪兵,刘禹在杨行潜、姜才、马应麟等人的簇拥下走到正中的位置,通信都已经将一套简易的广播系统架设好,挂在柱子上的大喇叭立在每一个营地中,他从桃儿的手中接过无线麦,对着将士们说道。
“弟兄们,你们中的许多人或许还记得多年前,从这里离开时的情景,那时的我们,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家园,被迫踏上背井离乡的远途,为了让百姓安然离去,有这样一些人,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在这潭州城中,与鞑子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们的鲜血浸透了泥土,从护城河流进湘水,江面为之赤红,正是由于他们的牺牲,才让我们有了今天的机会,但你们不知道,在这些人里头,有五千多人都不是荆湖子弟,他们就长眠在这里,直到有一天成为荒草枯坟,再也无人知晓。”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到四面的营地里,所有的军士排出整齐的队列,看着头顶上的大喇叭,聚精会神地聆听。
“可我们永远都应该记住,为他们建一座祠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生生世世受人景仰,这就是我们走了上千里路来到这里的目地。”
他伸手斜斜地一指,声音陡然放大:“那里就是立祠之地,潭州!”
“潭州!”
高台下的军士齐声高呼,无数支火枪被他们双手举起,长长的刺刀在太阳下精光闪闪。
“潭州!”
四营将士齐声响应,声震四野。
“全军将士听令,拿下潭州城,立祠安灵。”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营立刻沸腾起来,早已经整装的军士们一队队拔营而出,最前头的各军属的炮兵都,他们在离城墙八百步左
右停下,支起炮架安上炮管,炮手半蹲于地,等待后方的命令,所有的参数都是由飞行器测出直接送到他们的手中,比起测距仪无论是精度和速度都要强得多,得益于实时通信的普及,这样做起到了一种简易战场数据链的作用,只听到一声声口令传入耳中,炮手们调整好角度,准备好药包,装弹手将圆圆的炮弹倒着从筒口放进去,然后飞快地掩住双耳。
刘禹等人抬起头,只见无数个黑影飞上半空,划出道道弧线,落到城墙、城头等处,无数道硝烟轰然升起,将整座城池掩盖在黑色的烟雾当中,不过片刻功夫,炮兵都连续打出十轮炮火,城头被炸得火光一片,没等炮声停下,每一面城墙下以军为单位排出的攻击阵型便开始发动,一万名战士扛着组合型多功能梯冲向护城河的方向。
当硝烟被风吹散时,炮火开始向前延伸,很快,一面面旗帜插上城头,同时飞行器也传回来了城中的画面。
“这个李恒,守城还颇有章法啊。”
刘禹将平板递给姜才,杨行潜与马应麟等人纷纷上前观看,只见城中所有的大街小巷全都布满了街垒,大部分的守军藏在街垒后头,手持刀枪弓矢,有的人手中还捧着黑色的陶罐,手里拿着火折子,倚在障碍后头,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
“难怪城头上的守军几近于无,原来都藏在城里头,不必说那些屋子里也是一样,这些街垒是防骑军的啊。”
杨行潜面色凝重地说道:“那些罐子里一定装着火油。”
刘禹点点头:“居然能想得出巷战之法,也算有心了,马老总,你准备怎么打?”
听他叫到自己,马应麟摸着下巴说道:“他要逐街争夺,咱们就一路打过去,属下想知道,抚帅可还要这潭州城?”
“城里既然没有百姓,本官要些砖石有何用?拆了好啊,拆光了建祠堂,还有两万鞑子陪葬,有何不可?”
“那就成了。”马应麟兴奋不已,抚帅这么说,就是将战争的指挥权交与了自己。
刘禹将传音筒交到他的手中,马应麟告了个罪,便对着话筒发号施令。
“儿郎们,听某指令,登城之军不得轻动,派人打开城门,其余诸军依次进城,火炮都专打街垒,步卒分成小队,逐屋进剿,有不劲儿的地方,只管用手雷招呼,咱们就算把城给拆成白地,也绝不让敌军得逞。”
四下里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新兵来说,头一阵就遇到了硬茬子,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听到这样的命令,让他们放开了打,一时间人人争先,毕竟这是在抚帅的眼皮子底下作战,谁也不想被小看了去,于是,除了守在城墙上的一万人,其余的四万军士仍然以军为单位顺序入城,在隆隆的炮声中,开始了旧城改造中最难的一项作业。
强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伐(十七)
接到命令,云帆马上领军出营,由于第一军在永州城打过一仗,因此登城的任务就交与了前厢第三军,其余各军做为预备队,可没想到形势有变,敌人几乎完全放弃了城墙,把主力藏在城中的民宅和街垒中,当他们顺着打开的城门冲进去时,看到的就是无数起伏的身影。www.uu234.net
对于他们来说,巷战是个新鲜事物,上面做出这样的布署,未尝没有练兵之意,敌人在得知主帅被擒,援军断绝的情况下依然不曾崩溃,一定是一支精锐,云帆头也不回地朝朝传音筒里喊话。
“祖籍潭州,熟悉城中的出列。”
十几名军士从队伍中走出来,他的搭裆邵成赫然在其中。
“咱们的任务是这一片一直到制司衙门,共有大小街道十九条,屋舍六百七十四间,现在开始分派,中大街及周边建筑由我执行,其余的各路,每路由一名熟悉地形的人为向导,全军所有火炮也下发到各路,攻取一处便上报一处,咱们第一军一定要将旗帜插在鞑子的心口,让他们清楚地知道,顽抗,没有任何用处,毁坏才是唯一的下场。”
将任务一一分派完毕,云帆目送各个支队离去,最后与邵成告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新军服虽然轻便却不防箭,你一定要小心,行走时身体放低些,遇到不好判断的,用火器招呼,不可硬来。”
“欺吾未曾对敌?伯益,你是新婚,才该保重,告辞了。”
邵成与他一拱手,带着手下冲向分派的区域,云帆转过身,他的身后只剩了一个都百余人,以及五个60炮组,宽阔的中大街是城中的主干道,周边尽是商铺和坊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凶险?他将手一挥,高喊一声。
“咱们走!”
紧接着入城的则是第二军、第四军、第五军,每个军都有明确的目标,同样的情形在城中各个城门处上演,得益于实时监测,任务细分到了每一幢屋子,就在湘水之侧临时拱建的指挥中心,机宜司的操作员一次性出动了上百架飞行器,将整个城区的景象尽收眼底,通信都利用多个频段将各厢、军区别开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通讯干扰,而所有的语音会同步汇总到此,以便指挥者即时做出决策,后勤保障方面,随军的过万民壮分成数队,一面向前方输送弹药,一面利用担架将伤者送回来,指挥中心一侧的野战医院里,近八百名医护人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死神竞赛,这样的战争方式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刘禹对潭州不做任何促降措施,一是为了演练,二是为了祭奠,因为这里的守军,便是当年攻入城中的那一批人。
阿里海牙和那些汉军万户被捆在指挥中心的角落里,身边是手持56半的抚司亲兵,此刻,他们虽然被缚住了手脚,却没有蒙上眼睛,不远处的大屏幕,战况被一一呈现眼前,看得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剩下的只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尽管经历了琼州城的震撼,可是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自己当日究竟输在了哪里,阿里海牙回想那一段时间的军事行动,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最终一步一步走入陷阱,便觉得不寒而栗,这种单方面透明的战争,哪怕有着十倍于对手的军力又如何?原本对于潭州城的防御还有几分信心的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如同
一个小丑在滋滋不倦地表演着,人家却只不过是看戏而已。
李恒没有觉得自己是小丑,当城中到处升腾起阵阵烟柱时,他便知道宋人的攻击开始了,位于城区中心位置的宣慰司衙,高大而厚重的院墙被再一次加固,他的手下用能找到所有事物堆起一个个障碍,将偌大的使衙变成一个垃圾场,院子里到处站满了手持弓矢的军士,他本人则在最高的一处楼顶,向远处眺望。
与这个时代的宋人一样,他们所有的指挥都靠旗号,那插在街垒和屋舍上的旗帜,代表着他的每一部手下,当旗帜倒下换成宋人的红旗时,便代表那里已经被攻陷,整个城区犹如棋盘,李恒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地盘是如何失去的。
“嗖”
一支羽箭从远处飞来,到了云帆的眼中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偏头,羽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入身后的泥土中,与此同时,“砰”得一声枪响,远处的街垒泛起一个白点,双方的第一次攻击同时落了空。
“日他娘。”
张德全懊恼地爆了一个粗口,手脚不停地做着分解动作,清理药室、装药、关闭药室、装弹、捅弹、拔出捅条、举枪瞄准,他无比怀念曾经用过的56半,那种枪不光精度好,射击速度更是十倍于已,若是此刻有一枝在手,他有把握一人一枪便能压制住对面的街垒。
“砰砰砰”
云帆身后的一百人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每组三十人,其中的二十七人组成火力压制队,九人一排,排成三排进行分段射击,以便保持火力的延续性,其余的三人从五十步的距离上弓着身子向前跑,到了三十步左右,每人摸出一枚木柄式手_榴弹,旋开底壳、勾住圆环,一齐向前投掷,然后全都趴在地上。
“轰”地数声在街垒后头炸响,大片硝烟弥漫了整个街道,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响起,云帆从千里镜看到这一切,毫不犹豫地一摆手。
“第一队上,二队三队保持警惕。”
郑福收起火枪,从泥地上爬起身,带着八名军士弯腰向前跑,迅速到达街垒前,这种由石块、木料、杂物堆积而成的街垒约有半人高,他没有贸然上去,而是站起身飞快地朝后头看了一眼,硝烟在渐渐散去,泥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个人体,一些还在不停地蠕动。
“上!”
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字,便单手攀着墙体一跃而过,九名军士在四下里搜索,只要还有口气的都补上一刺刀,算是减轻他们的痛苦,郑福踩着一个身体,将刺刀拔出来,突然心中升起一个警兆,硝烟中似乎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
“敌袭!”
他一边呼喊,一边迅速转身,举枪就射,“砰砰砰”九把火枪向前打出一串白烟,烟雾中人声鼎沸,比人声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箭矢。
“啊,我中箭了!”
对于手下的叫喊,郑福充耳不闻,只是专心地朝火枪中装弹,他有把握在敌人冲上来之前再发出一枪,敌人很快从硝烟中现形,为首的看样子是个百户,全身裹在铁甲当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挥舞着一把长刀,恶狠狠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他,疾扑而至。
郑福其实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完成装弹的同时,自己的脑袋可能就搬家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在做着动作,当捅条拔出来时,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标准动作,将捅条插回腰间,而是顺手一扔,然后双手举枪,因为自己已经再也用不到了。
白练般的刀光带着呼呼的风声疾斩而下,汉军百户有把握劈开对方的头颅,就在及身的一瞬间,密集而齐整的“砰砰”声在耳中清晰地响起,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一个大力猛地推起,毫无抗拒地向后飞去。
“砰砰砰砰”
尽管初速只有两百,然而在不到五步的距离上,后世工业的结果依然结出了鲜艳的花朵,质量16克的钢珠被5克标准化的定装火药充分燃烧后的推力推出1.5步长的枪管,轻而易举地撕开敌人身上的双层铁甲,在巨大的阻力作用下,钢珠发生了轻微的形变,将这种力量完全地挤向对方的身体,从而推动三百斤的重量向后倒去。
郑福毫无所动地举起枪,就像平时里严格的训练那样,并没有马上扣下扳机,而是听到了又一阵排枪之后,才发出指令。
“举枪,发射!”
“砰”
第三阵排枪声稀稀拉拉地,郑福一听就知道伤亡了不少,由于密度不够,并没有击中多少人,却彻底地打断了敌人的反击之势,没等前进到街垒后头的火枪兵再一次射击,他们身后的掷弹手已经完美地补上了这一环。
“轰”
手榴_弹在敌群中炸响,硝烟再一次弥漫了街道,无数声惨叫声淹没了一切,完成新一轮装弹后的火枪手再一次举枪,朝着前方看不见的目标射击。
连续不断的排枪终结了敌人的攻势,当硝烟渐渐散去时,云帆只看到街道上躺满了尸体。
“军指,有人中箭了!”
听到报告,云帆马上做出反应,跟在他们身后的担架队上前,将几名伤员抬下来,随军的医护兵就地做出简单的判断,轻者包扎后重新投入战斗,伤重一些的经过处理,转送后方进行手术,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在这座城池中,刘禹一共投入了五万大军,用现代化的军事思路将一场战争变成了工业流水线,每个人都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仅仅负责自己的那一块儿,在这部巨大的战争机器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那样徒劳,李恒眼睁睁地看着精心布置的街垒被一个个攻破,宋人的旗帜不断地向前突进,巨大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红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城池,从四面八方围住这个最后的拒点。
一切都结束了,李恒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从发起进攻到现在,日头竟然还没有落下,他的两万人马就只剩了这院中的数百人,尽管身陷死地,这些忠心耿耿地亲兵们依然握紧了刀枪,等待着与宋人最后的决战,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两年多以前,也是在这里,那个手持双刀的宋人守将,身上插得像个刺猬,却站得笔直。
他的眼中冒出一片红红的火光,手上的刀子颓然落地,李恒的视线追着那些飞上半空的黑影,越来越大。
宋人竟然连最后拼命的机会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