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混在1275TXT下载混在1275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混在1275全文阅读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覆舟(中)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与山东东西道所辖的登州隔海相望,在这个时代还不曾改名,元人称它为狮子口,或许是因为港口的形状,宛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被这张大口围在当中的,就是后世著名的深水不冻良港......旅顺港。

    这一带属于金复州万户府的辖境,金州城离此不过百里之遥,虽然名为万户,实际上本地的百姓不过数千户而已,且大多都是沿海的渔民,同辽东大地一样,地广而人稀,平日里热闹是谈不上的,这个时节虽然港湾并没有封冻,可是气候恶劣,并不是一个捕鱼的好季节,因此百姓们一边过节一边修补着船只渔具,为来年的开春做着准备。

    这一天,正当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海边,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发现,平静的港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泊满了船只。与他们这些摇撸小舟不同,来船全都是高大的海船,三桅到双桅不等,而船的形制,见多识广的渔民们也不陌生,方方正正地有如一座城堡,正是高丽人自称的板屋船,关键在于它们是战船。

    此时的辽东大地,各族混居,汉人的大规模迁徙,还要等到明朝开拓辽东之后,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高丽人,他们除了保持一定的警惕心之处,倒也不怎么害怕,依然在做着自家的事,同时用好奇的眼光不住地打量过去,既然是战船,自然归官府接待,金州城中的管民万户或许是一早就接到了消息,除了派人接洽,给予必要的补给之处,严格限制了高丽人对于岸上的袭扰,毕竟这里已经是元人的腹地。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高丽人的来意时,从辽阳的方向,开过来了大队大队的人马,当先的是为数多达万人的骑军,这其中大都是蒙古人,也有为数不多的色目人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的统帅,钦察人玉哇失。

    骑在一匹神骏无匹的北地健马上,玉哇失神色严峻地打量着这个略显得有些简陋的港湾,视线在那些显得有些慌乱的百姓身上掠过,似乎不太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我们过来的消息,当地官府没有接到么?”

    “一早就送入城中了。”听到他的问话,身后的亲兵想了想,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让他们出城,万一里头有宋人的探子,划船过海去报信怎么办?”他举起马鞭子指了指:“命人去将他们全数赶进城,周围百里之内不允许出现任何闲杂人等。”

    亲兵恭身领命,不过一会儿,几队骑兵就从队伍里冲出来,开始驱赶那些海滩上的百姓,岸上的动静很大,等他眼前的百姓都被赶回了城里之后,几个高丽人从港湾的方向跑到他的马前,忙不迭地脱下帽子向他敬礼。

    “我们奉了陛下的旨意,在此等候将军,不知道将军希望我们怎么配合。”

    “你们有多少条船,一次能载多少人马?从这里到对岸,需要多久。”玉哇失点头示意了一下,出声问道。

    他的蒙古话说得不怎么利落,汉话更是一窍不通,这些高丽人能说汉话,蒙古话无论听说都十分吃力,好在问题很简单,他们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队骑兵,几个人暗自估算了一下,推了一个蒙古话说得最好的回答他。

    “我们一共有三百只船,如果只是运人,一次能载两万左右,要是加上马匹,最多也就五千,从这里到登州,海路大约二百余里,顺风顺水的话,五、六个时辰就能看到陆地。”

    他说得很慢,玉哇失也只听了个大概,不过关键的东西都知道了,他的前锋是辽东大军中的机动力量,足有一万探马赤军,照对方的话来说,一次只能先过去五千人马,就算是现在马上出发,到那边天也已经黑了,海上不比陆地,黑夜里行船,还能不能顺利地渡过来?这些人多半也没有把握,那就意味着,前部的五千骑军将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直要坚持到第二天的中午,这还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可要是不顺呢?

    山东的情形十万火急,大都一日三催,让他们舍陆就水,就是为了打一个出其不意,现在对岸是个情况,谁都不知道,将五千人扔过去一放就是一天,无论如何都是在冒险,他原本坚定的心顿时有些犹豫了,骑军一旦上了船,战斗力只怕连个普通水手都不如,五、六个时辰在海上漂着,等于就是任人宰割,玉哇失并不怕死,可是如果死得这么窝囊,却是他无法接受地。

    “没有办法了吗,挤一挤,能不能多装一倍人,一次把一万人马渡过去?”

    “挤?”几个人高丽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匹马所占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三个人,他们的船只有大有小,大的一次能装上五十个骑兵就不得了了,而小一点的只能上十个,突然之间要增加一倍的运量,谈何容易。

    一个高丽人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船中的仓室,装着大军的粮食,如果算上他们,也许能多载一些,不过那些粮食怎么办?”

    “顾不得了,先搬下来,交与后头的步军,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这里的人和马全都渡过去。”

    骑军的行动是为了给后面的大队步卒找到一个落脚点,他们的速度至少快了两天,现在行迹已露,谁也不敢保证宋人是不是得到了消息,玉哇失不想在这里等上两天之久,那样的话,渡海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高丽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船上的粮食就被人搬了下来,每搬空一条船,就会上去尽可能多的蒙古骑军,从底舱到甲板上全都挤满了牵着马匹的人,直到怎么也塞不下了,这些船才会扬帆出港,在外海游弋着,等待后面的船只前来汇合。

    整个港湾被一道狭长的半岛围了起来,在它的另一头,是一处高约百步的山峦,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港湾,只不过山上丛林密布、乱石横生,根本就没有路,因此等到探子们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当家的,海湾中的船只共有三百一十二,其中大船有五十七只,他们正在载人,看情形是打算马上出海,上船的人人都牵着马,似乎是一只骑军。”

    消息很快被传回了躲在山峦背后的船队,姜宁的座船上,各船的船主都站在舵台前的甲板上,他们的神色各异,却都没有说话,而是望着台子上的那个年青的身影。

    姜宁将传音筒的外送打开了,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里头,既有他从大宋带来的,比如张瑄等人,也有在北边海域收服的,当然还有慕名主动来投的,平日里对于他的话,无人不敢遵从,可那是因为他能带着大家伙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如今却不一样。

    对于后来的人而言,元人和宋人并没有多少区别,无论是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海贼,姜宁给他们的印象,也不过是一个年青有为的当家人,赏罚分明、身先士卒,仅此而已。这一次的行动,他很少见地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大伙既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直到传音筒里的声音消失,而那个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熟悉语调响起来。

    “各位兄弟,你们都知道,某来自南边,兴许会以为同你们一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来到海上讨一口饭吃。”姜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神情却十分严肃,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随意。

    “其实不是的,某与船上的这些弟兄,都是大宋的军人,某的官儿不大,挂在侍卫马军司充任一个虞侯,船上的这些弟兄,有的是都头,有的已经是指挥使了,我等抛却这身皮,跑到北边来做海贼,为的不是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而是对付鞑子。”

    下头的人听了他的话,有的吃惊不已,也有的面无表情,这些事情从他们打出旗号开始,行事作风就与众不同,不难让有心人猜出一二,可像今天这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还是头一回。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大伙,大宋与元人正在交战,孰胜孰负不好说,可身为军人,断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翻过这座山,高丽人的水师足有三百余只,他们之所以会在此处,是为了将元人的大军运到对面的山东去,而那里已经是我大宋的治下。”

    “从此地出发,他们用不了一天就能登岸,这只为数万人以上的骑军,将会成为我等的噩梦,姜某既然来了,就决不会坐视不理。今日这一战,敌众我寡,一旦覆了舟,不是淹死就是冻死,某想问一句,何人愿意,同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迟疑地说道:“大当家,咱们只有二十多条船,怎么着也打不过,是不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姜宁摇摇头:“没有别的法子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出港,只有趁着这当儿杀进去,烧了那些船,才能让他们不得不走陆路,从而让我军争取到一个准备的时间。”

    舵台下鸦雀无声,就连同为宋人的张瑄都沉着脸站在那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无论你们做何选择,某都是要去的,既是不愿,便都下去吧,不要误了老子的行程。”

    没有人移动脚步,一个汉子突然出声问了一句:“当家的说山东已经归了大宋,可是真的?”

    “那是当然,山东各境,从宁海州一直到济南府,此刻都已经是宋土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人脸上一松:“属下是登州人氏,这一战也算为家乡父老打的,愿随当家的同去。”

    “属下是福山人,也算某一个。”

    “某的家小俱在招远,不知道那个狗官还在不,真想上去一刀结果了他,若是有人活着,替某带句话,他老子是在和鞑子拼命,不是他娘的海贼。”

    姜宁没有想到,这里头倒有一多半都是山东人氏,正是因为元人的高压政策,活不下去了才出海当了贼匪,在他们的带领下,几个不是山东人的船主也纷纷响应,而唯一没有表态的,就只剩了张瑄一人。

    对此,姜宁并不打算勉强,海上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这个人就是最好的后继者,他走下舵台,拍拍对方的胳膊:“老张,你回去将这里的事告诉中书,让他再派些人过来,咱们的旗号可不能丢了。”

    “能活下来再说吧。”张瑄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你这船上最低都是个都头,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押官,军令如山,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所问何来?”

    姜宁一愣,他几乎都忘了对方和他一样,也是大宋的军人,对于他的命令,根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好,就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叫这些鞑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

    “威震四海!”

    二十多人一齐回应,然后头也不回地下船而去,姜才目送他们离开,转身走上了舵台,他的手下全站上了甲板,这些人没有选择的余地,都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命令。

    “把撞角推上去,准备火油、火药,将弓矢都搬上来,甲士做好接舷的准备。”

    “起锚、升帆,目标狮子口,全速前进!”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全船都动了起来,沉重的铁锚被粗大的链子一节一节地拉出了水面,一群帆子喊着号子,将巨大的船帆升上了帆顶,船身在海风的吹拂下猛地一震,然后缓缓开始加速,他的手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用接力的方式将舱中的各种军械送上了甲板,一捆捆的箭矢被分发到各舷,弓箭手都在默默地做着准备,将箭支缠上布条,然后浸入火油罐中。

    等到东西被搬完,穿戴整齐的甲士在老兵的带领下分成两列立在了舷后,一人多高的木牌被竖了起来,挡在了将士们的身前。帆子们也不闲着,他们扛着一桶桶沙土,随时准备扑灭甲板上的火苗,就连小尾巴都吃力地拉着一个桶,倒退着将它推上了甲板。

    “大石头。”姜宁朝一个黑塔般的大汉招招手,那人放下手中挟着的两个木桶,‘蹬蹬’跑上了舵台。

    “当家的有何吩咐?”

    “一会儿你瞅个空子,将小尾巴打晕了,扔到后头的小船上,给她留些吃食、淡水,然后把缆绳砍了。”

    让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随他去死,姜宁倒底有些于心不忍,这里离着海岸很近,运气好也许能漂到陆上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天意了。

    在他的身后,二十多条海船排成一列,同他们的目标相比,这支船队显得那样地渺小,慢慢地前方出现了大片黑影,狮子口那道狭窄的水道,挤满了进出的船只,此时姜宁的座船已经加速到了最大,海风将船帆吹成了一个弓形,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那片黑影。

    “当家的想做什么?”

    山顶上的探子们突然发现镜头里面的变化,不由得惊叫出声,只是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人回答,身为军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与敌人的数目相比,那样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个人站起身,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港湾,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可能就是最后的幸存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过程记录下来,为日后做一个见证。

    他们藏身的那座山峦遮住了视线,任是谁也没有想到,敌人会从近在咫尺的地方杀了出来,当姜宁的座船冲进港湾时,高丽人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直到从船舷的两边射出的火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尾迹,敌人才反应过来,

    狭窄的水道上全都是高丽人的战船,相向而行的双方近得能看清对方的脸,从舷边竖起的木牌口子上,弓箭手将一支支点燃的火箭射了出去,由于对方的船上挤满了人,几乎从不落空,惨叫声并不是因为箭矢入肉,而是那些蒙古骑兵被火油溅到身上,连着衣甲烧了起来,想要扑灭都没有空间,中箭的军马更是撒蹄四窜,一艘高丽人的大船上顿时混乱不堪,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生生逼入了水中,船身也在朝着一侧不断地倾斜。

    “不要停,冲进去!”

    对于两边的战事,姜宁视若无睹,狮子口的水道十分狭窄,他必须寻着一个空隙冲进去,那里头才是此行的重点,港湾的深处,也就是后世旅顺大坞的那一带,三百多只敌船正猬集在一块儿,如果不趁着他们还没有分散开来逼上去,到时候,自己这支小小的船队,不过就是人家嘴里的一盘菜罢了,他不怕死,但绝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第十章 覆舟(下)

    从名为‘黄金山’的一侧吹来的海风,让这支斜向而行的小小船队获得优于了对手的速度,顺着姜宁打开的通道,他们排成一个单列,一艘接一艘地从水道驶进去,持续不断地打击让猝不及防的高丽人的战船发生了混乱,水道两侧几艘载满骑军的大船不是倾倒,就是慌不择路地撞上了礁石,其中一只的船帆被火引燃了,烧得烈烈作响,船上的人不得不从船帮两侧往下跳,人马到水里还不及睁开眼,就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当中。

    “不好了,有敌来袭!”

    “是什么人?来了多少。”用不着那些高丽人来报信,玉哇失早已经看到了港湾上空升起的黑烟,他本来已经牵着马儿在准备上船了,这时候只能停下来,回头大致上看了看,陆上的人数应该还有一半,也就是说此刻他的另一半人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看旗号,不是宋人,像是这一带的海贼,他们的船倒是不多,可是个个凶悍无比。”这支高丽人水军本就是为了维护海面上的安全,这群海贼为害甚广,他们曾经几次差点就追上了,自然不会陌生。

    “那还等什么,停止上人,赶紧去将他们剿灭,你的船在哪里,我与你同去,看看他们倒底有多凶悍。”

    玉哇失不容分说地将马儿交与亲兵,带着几个人跟上了高丽统领的战船,好在这条船本就停在栈桥边,等这些人一到,就开始扬帆调头,他本人跑上了最高处,从那里朝远处张望着,陆地隔得太远,也只有这样子才能看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艘迥异于脚下这条板屋船的大舟正直直地冲过来,獠牙一般的冲角高高昂起,刀锋般的船首劈开波浪,从船身两侧发射出去的火箭密集而又致命,而已方似乎还没有从打击中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呜......呜呜”地号角声在耳边响起来,他的座船上升起了一面牙边战旗,港湾里所有的船只都收到了命令,试图按照命令结成一个阵型,可是他们首先要做的,却是把方向给调过来。

    港湾被山峦阻挡了,水面上的风没有外海那么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海船想像做出任何动作都非常不容易,尽管风帆已经升到了顶,尽管仓底的浆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依然只能是慢腾腾地一点一点来,而空船都是如此了,更不用说那些已经载满了兵马的,外围的这些俱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快要打横了,却又挡住了里面的船只,敌人的混乱正在加剧。

    “冲上去,撞沉它!”这个机会姜宁当然不会错过,他们一共只有这么二十几只,如果同敌一对一,能对付五十只就已经是顶天了,而这个港湾里足足有三百多只,一旦让他们开起来,结果就是不言而喻的。

    在他正前方的目标,那些挤在甲板上的蒙古骑兵和高丽水军,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只乌沉沉的铁角越来越近,惊骇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轰”得一声,侧面的船板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股大力压向船身,使得它倾了过去。

    余势未歇之下,姜宁的座船像一柄弯刀切开了它的船身,并且推着它不由自主地撞向了已方的战船,在两股大力的同时作用下,可怜的它就像一个玩具一样被挤得变了形,等到姜宁的船离身而去,这条敌船已经带着满船的骑兵沉了下去,不光如此,它的沉没,还挡住了后面那些想要驶出来的敌船,这正是姜宁击沉它的目地。

    全数进入港湾的船队分散开来,他们都像姜宁一样,没有去管已经脱离出来的少数敌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猬集在一块儿的大队船只身上,他们以姜宁的位置为中心散开成为一个半圆形,重点打击每一艘试图驶出来的敌船,而对手反应过来以后,还击便随之而至,密密麻麻的箭矢你来我往,一瞬间就布满了港湾的上空。

    “投手,上火弹,快。”姜宁的船正在浆力的作用下往后退,这个时机太难得了,他偏头避过一支斜射过来的羽箭,连连催促。

    他的座船本就是战船配置,虽然因为人数的问题没有‘拍竿’之类的杀器,投石机也只在船首的位置上安放了一座,听到他的指令,投手将悬臂降下来,把一个圆球放在勺子上,用火把点燃了,然后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力士赶紧扯着尾梢后面的拉绳,奋力一拉,木梢子带动连竿,将悬臂大力弹起,上面的火球划出一道孤线,飞向前面的敌船。

    姜宁用千里镜注视着火球的踪迹,随着它的落下,远处升腾起一股火光,没等他高兴片刻,火光又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黑烟,很明显那些敌人训练有素,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毫不气馁地再次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随着一个又一个火油弹的落下,挤成了一堆的敌船上终于燃起了大火,风助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去,而此时的风向是朝着岸上去的,因此,火势也像是一条红线般地扑向了岸边,将这条线上所有的船只全都带了进去。

    “打得好,换一处,咱们再来。”他的正前方被一条横置的沉船给挡住了,船身慢慢朝后退去,船头也在向一边偏转,这个过程和对手一样快不起来,而在其他的方向上,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他的手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条标准的宋式战船,实际上大部分的船只都不如高丽人的战船,在熬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高丽人的反击来得十分迅速,海盗们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术手段,只能用凶悍的拼杀去拖延时间,许多处都陷入了残酷的接舷战当中。

    “当家的快看,老水头的船烧起来了。”手下的话让他心里一惊,老水头就是最先出言附和他的那个登州汉子。

    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姜宁举起千里镜看过去,镜头里,几只战船纠缠在一块儿,一个又一个高丽人顺着船舷爬了过去,老水头的船上人越来越少,就连他本人也参与了厮杀,而让姜宁奇怪的是,大火并不是从船帆上烧起来的,而是船身上。

    “加速,划过去!”

    一看之下,姜宁就明白了,这把火是他们自己放的,他们要用自己的沉没来堵住那个出口,顺带稍上周围的敌人。

    他的怒吼被一根铜管子传到底舱,下面的浆夫们全都脱得只剩了个背褡,在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里依然是满头大汗,当家的指令让他们节奏快了起来,沉重的木浆整齐地扬起又落下,船身在慢慢加速,等到驶近了那里,老水头连带着纠缠在一块的几艘敌船,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就连救都无法施救。

    “火弹,给老子打出去!”

    愤怒之下,姜宁放声大吼,虽然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看到那么多手下消失在火海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痛惜,船首的投石机连连发射,将这个方向上的敌船一艘艘地点燃,火势再一次被海风吹向岸边,就连堆在上面的那些粮食都被波及。

    此情此景,让大船上的玉哇失目瞪口呆,这哪里像是打家劫舍的盗匪,如此悍不畏死,根本不是为了抢掠财物,而是为了阻止他的渡海,不用说,这些人即便不是宋人,也同宋人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些落入海水中绝望挣扎的骑军更是让他心如刀绞,却又无计可施,船没了也就没了,左右都是高丽人的,可是这些骑军,连一仗都没打,就这么白白地折在这里,他如此能甘心。

    “快,冲上去,拦住他们。”

    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不是水军主帅了,怪异的蒙古话让船上的高丽人面面相觑,而听懂了的那个高丽统领,心里却比他还要着急,无论船还是粮食,到时候损失都会着落在他的头上,不得已,他只能再度打出信号,严令各船加快动作,尽量避免被大火给波及到,同时,催促那些已经脱离的船只,全力堵截那些海盗。

    现在,整个战场上,姜宁依靠速度上的灵活,并没有同敌人纠缠的意思,而是到处放火,他的手下则各守一处,尽力拦住敌船的去路,不过他们的封锁线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被敌船突破的地方越来越多,当然这也意味着,每一个被突破的地方,都有一艘自己的船消失了。

    慢慢地,高丽人的数量优势开始发挥作用,越来越多的敌船离开了被大火波及的区域,反过来包围了他们。随着战斗的进行,姜宁的船上死伤枕籍,火油的数量也在飞快地减少着,做为船队的首领,他的座船当然是敌人的重点照顾对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潮水般袭来,姜宁的身上已经多处带伤,却连包扎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箭矢用完了、石弹、弩_枪打光了,面对跳上来的敌人,战斗变成了惨烈地肉搏,而他们能周旋的空间也越来越少,等到船身无论怎么样也动弹不得的时候,姜宁的心里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千里镜和传音筒被他随手扔入了海中,周围是重重叠叠的船影,不知道有多少只将他的座船牢牢锁住,老兵带着甲士、帆子、浆手正同敌人做着殊死的搏斗,可是敌人就像杀不完似的,跳上来的越来越多,他的手下被打得步步后退,人数也在迅速地减少着,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倒下。

    老兵大喝一声,将一个高丽人捅翻,伸手拨刀时,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长刀居然牢牢地嵌在死者的身体里,拨不出来了,与此同时,几杆叉枪分别刺向了他的身体,他只得弃刀后退,后背不知道撞上了墙还是什么,一下子动弹不得,而闪着寒光的枪尖已经到了眼前,就在他以为必死的时候,身上被人一拉,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了他前面的位置。

    “铛”地一声,几把叉枪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磕飞,老兵定神一看,大石头朝他咧嘴笑了笑,双手提着两块巨大的压舱石,老兵从地下捡起一把刀,两个人背靠背,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这样的情形在甲板上到处都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玉哇失提着一把长刀,从一条大舟上跳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转头便朝后面吩咐了一句:“放箭。”,听得随他而来的高丽人统领大惊失色。

    “这里头还有我的人......”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刀子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说放箭!”

    他的命令被传了下去,后面的弓箭手不得不将箭头对准了甲板上所有的人,包括敌人和他们自己的弟兄,一阵不分敌我的攒射之后,甲板上的人倒下了大半,玉哇失不由分说地将手一挥,又是一阵箭雨射过去,连续好几轮之后,甲板上已经没有了站立的人。

    姜宁的身上中了三箭,一箭在胸口,一箭在肩头,一箭在手臂,他的长刀掉落在甲板上,捡不捡得已经没有意义了,奇怪的是敌人突然停止了射箭,一个身材高大的色目人说了一句什么。

    “这个人,我要活的。”

    不等高丽人动手,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舱壁跌跌撞撞地来到舵台上,舵首和他一样,身中数箭倒在了木轮上,而下面的甲板密密麻麻地全是尸体,他的眼睛在这些熟悉的弟兄们身上一一扫过,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在舵台下找到一个木桶上,将桶口伸出来的一截引线给点着了。

    姜宁奋力将那个木桶弄倒,堪堪挡住了通往舵台的楼梯,他走过去一脚踢在桶身上,木桶“咕咚咕咚”地顺着梯子滚了下去,将几个想要冲上来的高丽人撞倒,然后从他们的身上压了过去。

    “是火药!”

    玉哇失眼瞅着那个木桶滚上了甲板,还是他身后的那高丽人统领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飞速燃烧着的引线,一声大喊扑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木桶上的引线已经燃到了尽头,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击波将所有站在甲板上的人震飞,强大的威力让姜宁的这条座船断成了两截,而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同样被波及,几乎每条船的船身上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海水立时便涌了进来。

    姜宁在木桶滚下去的一瞬间就伏到了舵台后面,等到爆炸过去,他攀着台子爬起来,满意地笑了,失去了前身的后半部分正在朝海水中倾斜,他背靠着台壁坐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旋律,完整的歌词已经记不得了,只有几句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就如同心里那个动听的声音,久久不去。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热血的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在他嘴角无意识地轻哼当中,高大的船尾连同那面让人闻风丧胆的旗帜,慢慢地沉入了海水中。

    这一切,都被黄金山山顶的几个探子收入眼中,港湾完好的敌船已经不足五十只,敌人不但损失了大部分水军,就连已经上船的那些骑军都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他们一旦入水,比寻常的人还要沉得快些,放眼望去,整个港湾里全都是各种残骸,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天际,而那声巨大的爆炸,仿佛为这场战斗做了一个注脚,也预示了它的结束。

    “走吧。”

    知道了结果,他们不再停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才不会辜负这些人所做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慢慢沉了下来,一艘看似无人,在海面上漂着的小船上,坐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眼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视线定格在远处那片明亮的红光上,愣了一会儿,她从船底爬起来,用力去摇那对双撸,小船被她摇得动了动,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方向驶去。

    海峡对面的山东,济南城附近的一座名山,被人称为“东岳”的泰山脚下,同样在进行着一场接近一边倒的战斗,元人在山东最后的一支兵马,野速答尔所领的三千探马赤军,被雉奴他们假传军令引到了这里,而等待对方的,是多达两万五千人的汉军,以及一万多新军,这支军队的来源就是那些被元人强召进粮队的脚夫。

    以逸待劳,又是不利于骑军展开的山地,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悬念,雉奴主要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些成军不过一个月的脚夫们在真实的战场上体验一番,让他们看一看,既使是鞑子引以为傲的骑军,依然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神话。

    当然,直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齐宝柱的人,在弓箭和劲弩的打击下,这些走投无敌的蒙古人很快就崩溃了,除了极少的不愿意投降被射死之外,其余的蒙古骑军都乖乖举起了双手,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或许还能被赎回去,放下武器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耻辱。

    “马上挑人,咱们也要有自己的骑军,老齐,这事交与你了。”

    战斗结束之后,雉奴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所获得到的这些战马,活下来的马比人多,至少也有一千匹,对于她来说就派上大用场了。

    “宣帅,你就瞧好吧,末将一定为你带出一支得用的骑军。”这样的好事,齐宝柱当然是没口子应下,对于他的称呼,雉奴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不过这个什么帅似乎还不如姐儿来得好听些。

    “济南城周边的敌情都摸清楚了吧?”

    “嗯,过去的河间路,可没山东这么好糊弄,望风而降的州县一个都没有,倒是听说,那些大户都在招募人手,结寨以据,咱们要不要打过去?”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那里离着大都城已经很近了,元人不可能没有动作,再打过去拿下几个州县?雉奴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你的人就不要动了,坐镇济南城,让新军去练练手,不过探子还是要派的,元人的兵马说不准就会打来了。”

    听到不让他们动弹,齐宝柱还有些遗憾,那些寨子其实没多大难度,里面的财物却着实有不少,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一帮新来的脚力,还真有些可惜,不过想想雉奴的话,的确有道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扩张地盘,而是应付敌人随时可能到来的围剿,毕竟他们只有这么多人,守不住那么大的地盘。

    回到济南城,她在自己的住所意外地接到了益都传来的消息,消息是刚到不久的,前来传递消息的亲兵脸色不太好,让她心里有些紧张,说不定就是关于元人援军的。

    从亲兵的手中接过纸条,上面写得果然就是敌人的动向,当看到他们打算假道狮子口渡海时,这种紧张就变成了吃惊,登州一带除了盗匪,并没有什么军队,元人的这一击刚好就是她的软肋。

    “此事,郑老爷子收到了吗?”

    亲兵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下面说道:“还有一张。”

    雉奴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两张纸,只是卷在一块儿了,一时间很难分辩得清楚,她拿开上面的一张,下面这张明显要多上许多字,字迹也显得十分小,要凑一些才能看清楚,雉奴读着上头的文字,眼神慢慢地凝固了,血液从她的脸上褪去,现出一种泛黄的苍白。

    “我知道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便扔下外面这些转身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她走到床榻前,从枕头下翻出一封文书,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雉奴突然一发狠,将它们全都撕成了碎片。

    “姜宁,你这个傻子。”那些碎片被她一把扔向空中。

    雪花般飞舞的纸屑当中,她怔怔地看着,怒吼出声。

    “傻子!”

    泪水从那对大眼睛里溢出来,流满了整片脸颊。

新年好!

    大年初三,也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更新日,明天照例还是休息一天,过年,比寻常日子更没时间,大家应该能理解吧。

    这个月的更新量是十八万六千多,比上个月略少一点,本来我是很信心超过上个月的,可是订阅的急剧下降,让我明白了读者的不满,你们不喜欢这个美国副本。

    可问题是,已经开始了,酱油又是一个强迫症患者,不把它完整地交待清楚,还不如不写,顶着这样的压力,一直就写到了过年前,把该交待的地方也都交待了,这里头出现了一些新的人物,他们每一个都会对后面的剧情有推动作用,为了不显得突兀,篇幅变得有点长,或许这也是引起读者不愿意的原因吧。

    不管怎么说,剧情又回到了国内,回到主线上,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琢磨得多了,脑子就会变得很累,文字上也就拖沓了一些,可这么写读者未必会买账,读者不买账就不会订阅,心情也就更不好,如果下个月依然没有什么起色的话,可能就会考虑一下结束它了,老老实实去写一本明清之类的热门文。

    两年多了,虽然中间断了很久,总字数还是超过了三百万,实际上,这就是我的目标,无论好与不好,能码出这么多字,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何必再去强求什么?况且还有这么多始终支持如一的读者朋友。

    感谢以下打赏的朋友:

    longtu168168、桥ed、5977、fxcjl2、xl12011、青东、cmrr、secondboat、29号染色体、书友21439708等

    以及送上月票的读者:

    壹不小心、猪小熊、可园、飞天熊猫、wjp5424、随意二哥、包谷豆、csn69、l风沙l、老李大叔、老肥笨熊、yuen源、明亦台、书友31695502等

    还有所有订阅了的读者们。

    酱油在此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鸡年快乐、阖家幸福、事业有成、幸福安康!

第十一章 干净

    元人的粮食危机,是从忽必烈亲领的中路发动之后才开始的,襄阳-鄂州一线花费了半年所积存的粮食,被将近五十万大军在一个多月的功夫就消耗殆尽。而当他们攻入江东路时,发现所有的州府都被清理一空,自江州一路前行,连一个人、一粒米都找不到,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建康城下,哪有半点江南的富庶模样,就像是灾荒过后的惨淡景象,探子不是说今年南方是个丰年吗?

    江南如此,一江之隔的北面各州府,安庆府、无为军、和州、真州等也是一样,宋人放弃了他们的家园,却没有留下哪怕一颗粮食,战场宽度被大大压缩了,可是敌人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当中路军大部停在了建康城下时,沿江的另一部也停在了真州,等着从后面送来的军粮。

    无奈之下,除去河南的供应,就只能依靠已经夺取了两湖的阿里海牙来输送,这个时候,忽必烈才明白,当年就算符坚没有败在淝水,面对众志成城的东晋,最终可能还是讨不了好。百万大军的供应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他已经将筹划做到了最细,依然是捉襟见肘,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从心理上压倒对手,从而达到不战而降的目地,可目前看来,离着这个结果还遥遥无期。

    荆湖南路境内的情形要稍稍好上一些,因为刘禹并非本地主官,再加之时间紧迫,因此采取了自愿的措施,跟随他走的要占到大部分,留下来的为数也不少,特别是一些有田产的大户人家,元人到来之后,他们全都选择了归附,做为代价,贡献出家中的粮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于是,原本进展最为顺利,只在谭州城下顿兵月余的阿里海牙所部,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将大量的新附之地的百姓组织起来,沿江而下的水道上,全都是满载着粮食的各种船只,陆上的官道,同样如此,民夫们推着独轮小车,健牛拉着大车,日夜不停地穿行其间,为此还要分出为数不少的兵力去确保这条供应线的安全,而这个坐镇后方的人选,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

    做为大军的前锋,张弘范所部过万人马已经深入到了永、全一线,离着广西不过一步之遥,这一带多山,地形变得复杂起来,他们并没有马上越境,而是派出了大量的探子,沿着越城岭多方打探,发现除了唯一的通道严关之外,还有一条可供迂回的别路,就是自灌水而下,绕道永明、恭城、平乐可直抵阳朔县,从而避开静江府的正面防守,这个发现让张弘范兴奋不已,他不但要拿下荆湖第一功,这个广南头功看样子也跑不掉了。

    “老十。”关键时候,当然是自家人更得用了,看着眼前这片迥异于荆南的山峦,他将手一招。

    “弟在!”听到兄长的声音,张弘正抱拳答道。

    “不等了,你带骑军这就出发,这几处都是偏县,纵然有守兵,也不会太多,某不是让你去夺取城池的,而是出其不意击其侧背。你们带上七日之粮,但某只能与你五日之期,五日之后,你我便要会师于严关故道。”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已经严峻无比:“失期,是个什么处置,你在军中日久,不必说也自是知道。”

    张弘正当然知道,心里更加清楚,一旦真的触犯了军法,自家这个九哥处置得比寻常军士还要重,接令之后,他毫不停留地转身而去,五日说长不说说短不短,对于骑军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可问题在于,这个日程是在地图上划出来的,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要错上那么一天半天,失期可能就会成为他一生洗不清的污点了。

    好在这条路并非无迹可寻,灌水过去不远就是漓江的支流平乐水,延着它们可以直达静江城,兄长的心思很明显,广西境内,路治所在的静江府无疑是一个难啃的钉子,拿下它,战事多半也就结束了,正如荆湖两路的岳州和谭州一样,为此他才会不惜冒险,也要将敌人尽歼于城外,甚至都等不到探子回报更精确的消息。

    目送骑军离去,张弘范并没有等到五日,就领着步卒踏过了两路边界,原因很简单,探子回报的消息是宋人根本就没有设防,严关没有、别处也没有,就连静江城,这个他们认为会有一场大战的咽喉之地,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个消息让他吃惊不小,宋人就算是要坚壁清野,也得有壁可坚才行啊,放眼整个广南,静江城便是第一要处,不仅扼守着两路通道,还是一个历经战火考验的坚城,十多年前的那次战事,兀良哈台这等名将,都曾经拿它毫无办法,原本张弘范已经做好了自认为很充份的准备,还派出了偏师,结果居然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当他带着人登上静江城的城楼时,根本就笑不出来,宋人的确是弃守了,可是也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城门被拆下,只露出几个门洞出来,吊桥不翼而飞,他们不得不用木头搭了一座便桥,才能进得了这座府城。

    至于城里,除了那些带不走的砖石瓦砾,就连一根梁木都不曾留下,张弘范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所有的水井全都被推倒的墙壁给堵死,偌大一个府城没有一间可以避雨的屋子,就连完整的墙壁都没看到一厢,一路走来,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力量。

    登上空荡荡的城楼,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在这片三江四水汇聚之地,苍茫的大地上没有一点人烟活动的迹象,他的脚下除了川流不息的河水,沉寂地有如一片死地,在那片山峦叠翠的美丽景色后头,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敌人,在等待着他走过去,然后踏入陷阱。

    “回禀上万户,小的们在左近打探了一下,各处俱是一样,整个静江府空无一人。”他的亲兵是他特意遣出去的,原因是不相信探子们嘴里的消息,结果就是人家根本没有妄言,这个空无一人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活人没有,死人也没有,甚至连个跑不动的老人都没留下。

    有那么一刻,张弘范甚至认为这些人说不定是凭空消失了,否则何来如此干净,要不是那些断壁残垣在提醒自己,这一切的确就是宋人自己干的,他们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家园,甚至比侵略者做得还要绝,因为再怎么着,自己也不会连口水都不剩下。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所感受的那种力量倒底是什么?......不惜一切!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毁掉自己的东西,宋人这么做,其目地必然是为了自己这支兵马,他们或许就埋伏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张弘范的心里陡然一惊。

    “速速派人沿河而下,十爷的骑军当是不远了。”

    “那不是十爷?”

    他的话刚一出口,亲兵便照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张弘范转头一看,远处的河岸上,走来一支队伍,打出的正是张弘正的旗号,算算日程,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天就赶到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一路的确没有人烟。

    宋人没有打算把战场放在这里,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前路更为崎岖,他们连一个可用的向导都找不到,唯一的标识就是那条连接各州府的官道,这样的情形让他愈加谨慎起来,毕竟他的万人队看似不少了,在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里,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根本激不起任何浪花。

    三天之后,驻扎在城下没有动弹的张弘范所部前锋,等来了阿里海牙亲领的大军,十万大军的后面,是数十万被强征来的荆湖百姓,两军汇合之后,对于他所说的情形,阿里海牙同样皱起了眉头。

    “仲畴,若以你的打算,会在哪里打这一仗?”

    张弘范眼里盯着那张十多年前绘制的地图,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属下有一事不明,据报,云南方向一早就发动了攻势,如今他们在哪里?”

    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向了一个地方,也是十多年前进军的线路上,一个重要的标记......邕州。

    阿里海牙明白他的意思,从云南进军,不光比他们路程短,时间上还更为超前,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至少也应该在这里会师才对,眼下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说明对方的进军并不顺利,那就有可能还在邕州附近,当然也可能是被消灭了,打心眼里他们是不会这么去想的。

    “如果宋人挡住了那边,腾不出手来防守此处,倒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属下总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若是平章有意,属下愿带人前往邕州一行,看看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你是怀疑,其中有诈?宋人有意引我们南下。”

    张弘范的脸上泛起一阵苦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回答了一句:“事情透着古怪,属下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据报,这里的百姓足有数十万,他们在这样天气里出门,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在路上,若是不愿意,谁能逼得他们上路?”

    不得不说,他的理由也是阿里海牙想不通的地方,杀人容易劝人难,这样的力度,就是蒙古人来做,只怕都会闹得鸡飞狗跳,哪会这么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石头太重,他们只怕连片瓦都不会留下。

    一个奇怪的对手,阿里海牙看了看布满整个桂水两岸的营帐,他根本不相信,宋人有能力吃得下这里的十多万人,哪怕就是云南那一路真的受到了挫折,他们用的还是拉长自己的后路,伺机伏击的老套路,不过套路虽老,管用就行,对此他是不会小视的。

    看着跃跃欲试的张弘范,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大汗亲令,你即刻带着水军赶赴江南。”

    没等对方脸上的惊愕消失,他继续说道:“几路攻势不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必太急,宋人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明白了么?”

    “平章这是爱护末将,属下焉有不知之理,这便告辞了。”说罢张弘范单膝跪地,朝他重重一拜,起身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阿里海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这样的人才有如锥子放在布袋中,迟早有一天会锋芒毕露,能被大汗看上,就是自然的事了,尽管心里很舍不得,可是他很清楚,江南一定在准备着什么大战,否则不会将水军尽数调过去,哪怕他如今已经用不上了。

    谭州落城之后,发往各州的檄文都收到了回应,基本上做到了兵不血刃,可是从谭州到衡州、永州、全州这条主线上,却已经被清理一空了,力度上也只比眼前的静江城好上那么一点,也就是说,宋人在自己还处于荆湖北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项工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将五十多万百姓尽数迁往了南边,这个南边在哪里?阿里海牙也想知道。

    有鉴于此,他并没有轻敌冒进,而是将大军驻于静江府,广派军马四下里打探,结果倒是与预计的相去不远,广西境内的清野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所到之处竟然全都是静江府的这个标准,不分城乡俱是一样,而同时邕州城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小的们缘着黔水、柳水、郁水一路下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名为左、右江的汇集之地,可是那里根本就没有一座城池,小的们在那里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城基的痕迹,还找到了街道、坊市的遗迹,若是猜得不错,宋人应该是将整座城池都给拆了,至于拆去哪里,小的们实在是不知,盖因那里到处都是峒人,他们三两成群,出没于山林隐蔽处,冷不防得就会射出一箭,箭头上还涂着不知什么做的毒物,小的这个百人队,就连百户没能回得来,只余了七个。”

    “没有宋人军队的踪迹?也没有找到百姓?”

    对于伤亡阿里海牙毫不在意,这个百人队深入到了邕州,相距近千里,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为什么袭击他们的是峒人,而不是宋人呢,这才是他关注的焦点。

    逃回来的探子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不是宋人,他们穿着怪异的服饰,散着发辫,脸上涂了油彩,男女皆有,绝不可能是宋人所扮。”

    “不过一路上我等发现了大量的车辙印,不只是官道上,南下的所有道路上都是,看样子过去还不到十天,小的们猜想,宋人的军队和那些百姓应该朝海边去了,听说海外有一个大岛,说不定他们会迁到那里。”

    听说什么的,阿里海牙毫无兴趣,这是战争,任何判断都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而宋人显然就是在不停地试图误导他,用隐藏行迹来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没有了百姓,他们不光没有了粮食的来源,也失去了打探消息的图径,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四处回来的探子都是差不多的说法,而有好些个方向的探子一直都没有能回得来,峒人的行动有着明显的倾向性,专门袭杀落单的人,一个百人队被层层截杀,最后只回来了七个,这说明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阿里海牙还不曾猜得大概,探子就告诉他一个确实的结果,而这个结果,让他知道了,前面的宋人并不是怯战,他们的胃口也许远远出乎了自己的想像。

    “小的们在邕州一带发现,那里的路旁每隔数步就立着一个桩子,上面挂着一个首级,大多数都是南人,不过也有一些,像是本朝贵人的模样,因为事情紧急,小的们不敢多呆,只能先行返来禀告,等平章到了那里,一看便知。”

    没有任何意外了,云南方面的攻势一定是受挫,而且还是大挫,此时的阿里海牙还没有闲心为那边忧心,原本的两路会攻计划只剩了他一个,这一仗要怎么打已经由不得他了,宋人必定会哪里张开一张大网等着,等到他师老兵疲、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张网就会猛地收紧,然后慢慢地绞断他的喉咙。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可以按兵不动么,临行前,大汗怕他轻敌,才会在原有的十万人之上足足增加了一半,可是人数越多,后勤的压力就越大,眼下的这十万人,已经让他不得不强征了两倍于这个数目的民夫,前面就像是荒漠一样没有人烟,每走一天都是纯粹的消耗,他在派人四处打探的同时,也在蓄积着进军所需要的粮草。

    宋人会逃到海边?阿里海牙望着南方,心里一动。

    “本官修书一封,命人持使节,送至安南,他们不是归附了么,现在本官就要他们襄助。”

第十二章 求生

    事实上,情况远远没有阿里海牙设想的那样恶劣,如果他的侦骑能够越过邕州一线再深入得靠南一些,就会发现无数百姓正从各个方向向沿海一带集结,这个过程涉及到了广西南部的钦州、廉州、郁林等十余州,他们也将是最后被迁移的一批。

    不能怪这些人拖沓,沿海一带,官府设置的登记点从十几个一直扩充到了数百个,所有的书吏、衙役都是轮班倒,不分昼夜地工作着,奈何海船往返一趟需要时间,到了那边进港、下船也需要时间,如果遇上天气不好,又得耽误时间,因此尽管海面投入了三千多只大船,一次能将数万人运过去,在海边滞留的百姓,依然还有许多。

    当然,除了百姓之外,最后登船的,肯定会是姜才所部的骑军,他们沿着邕州一带,组成了一条松散的拦截线,其中还包含了大量的峒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元人就是用来请功领赏的,每一颗首级都价值不菲,特别是那些正宗的蒙古人。

    得益于对地形的谙熟于胸,他们隐藏在山地林间、关隘要处,伏击那些贸然经过的敌人侦骑,从最先开始的落单者,到后来连完整的百人队都不放过,虽然不一定能尽数留下,至少让元人能为之顾忌,不敢再派出小股人马四处打探了,这样一来,对于南边消息的封锁,便达成了一个十分理想的状态,然而,姜才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地轻松可言。

    元人大军到达静江城的消息,他是第一个从已方的探子口中得知的,在将消息转往后方的同时,便加强了这一事的巡查,好在百姓们都已经撤离了,就连那些原本不愿意走的,看到四周荒无人烟,也不得不跟着上路,没有哪个愿意留下来单独面对鞑子。

    以他的这点人手,如果元人不顾一切地全军而下,是无法抵挡的,就连袭扰都十分勉强,因为对方并不缺乏骑军,好在境内的清乡做得彻底,元人不敢贸然前行,或许是在积蓄力量,无论是哪种情形,都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缓冲期,只要百姓们都过了海,他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许多,哪怕最后自己上不了船,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哪里去不得?

    他亲自等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施忠回来了,与他一块儿到来的是一辆大车,用得是南边少见的驮马,而非寻常的健牛,这样做的目地当然是为了加快速度,至于车子里的人,姜才从后厢拉开帘子瞅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了出来。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遗孤?怎么捆住了手脚,也不洗洗。”

    “便是她。”施忠一脸地惨然:“上百口子,全都死了,就这个当时还有一口气,某就将她扛下了山,没想到她一醒来就要寻死觅活,又不让男人碰,没奈何,只能捆住手脚,嘴里还塞了绵巾,每日里熬了粥,掰开嘴灌下去,才勉强送到了这里,若不是抚帅一定要让她活下来,真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干净。”

    姜才这才明白,看里面的样子,这个女孩只怕也就十五、六岁,遇上了那样的惨事,还能活得下去才怪,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就方才那一瞅,女孩的眼里一片死灰,浑身瘦得没有几两肉,整个人同死了也没多大分别,从几千里开外,顶着敌人的追击,运到这里来倒底有个什么用处,他是不想知道的,既然是刘禹发了话,遵照而行也就是了。

    “接下来怎么办?你准备直接送她过海么。”

    “李主事说了会让人来接,你找个人照顾一阵吧,某就不去了,上前头去盯着鞑子的行踪才是正经。”

    看上去,施忠这一路没少埋怨,扔下这么个包袱,竟然打算拔脚就走,姜才好笑地一把将他拉住:“回都回了,歇上一两日打甚紧,前头有的是人在盯着,不少你施彪子一个。”

    说着说着,指指另一个方向:“你那婆姨可是拐着弯问了某好多次,既然回了,去寻她做一处罢,省得又来鸹臊。”

    施忠一时没听明白,愕然道:“那婆娘不是在浙西么,啥时候寻来的?”

    姜才只是笑而不语,他瞅了瞅手指的方向,顿时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脚下却是虎虎生风,溜得比兔子还快,姜才摇摇头,转过来看到那辆大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想到施忠的那些话,也许应该去百姓当中找些妇人来?想了想还是等来了人再说吧。

    好在人来得很快,傍晚还没入夜的当儿,就从海边的方向过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取下帽子,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朝他就是一个抱拳:“奴家赵月娥,奉机宜司主事之命,特来见过招抚。”

    居然是个女子!

    姜才同她不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将人交与她们便不管了,机宜司这种新设的机构,明显就是为了刘禹一人服务的,他没打算牵涉过深。

    对赵月娥来说,对方是刻意的冷淡还是性别上的原因都好,她只管着自己的差事,说起来,她是从建康府一路过来的,为的是护送张青云以及其他江东藉弟兄们的家属,自然也包括了她和自己的父亲,才到了广西没有几天,连琼州都不曾看上一眼,就被派到了这里,原因很简单,目标和她一样是个女子。

    不过,当自己的丈夫同她说了前因后果,才明白这个人选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对于那个女孩的遭遇,赵月娥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当打开后厢门看到里头的情景,特别是闻到那股子异味时,赵月娥差点就想退出来,强忍着感官上的不适,她钻入了车厢,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去烧盆热水来。”

    或许是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被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嘴巴的女孩眼珠子动了动,赵月娥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对着她柔声说道:“我先解开你脚上的绳子,扶你下车,外头有营帐,能不能走动,不成的话,就要外面的男人来抬,如果你同意,就眨眨眼睛,好不好?”

    听到男人两个字,女孩露出一个惊恐的眼神,她顺从地眨眨眼睛,任赵月娥解开双脚,搀着她下了地,许是脚被捆得太久了,走得有些不便,被赵月娥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营帐里就她们两个人,赵月娥放手让她坐下,却没有急着去解别的地方,她的力气不算大,真要出什么事,只怕还要靠外面的人来帮忙,那就违背了此行的目的,在确定对方不会寻短见之前,只能先维持这个样子。

    “我同你一样都是女子。”赵月娥怕她不信,解开髻子坐在她的对面:“救你不是我的主意,出了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你一般无二,求死很容易,一根绳子便能了断,可是如果活下来,日日都会煎熬不已。”

    “你知道江州么?”女孩没有任何表示,她继续自说自话:“数月之前,那里还是元人的治下,如今只怕也是。”

    说起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赵月娥的声音有些低沉,神色也黯淡了下去:“那一日,我至今想起还时常会做噩梦,狗官以我父亲的性命相胁,逼我去服侍鞑子的一个什么官儿,走出屋子的一刻,我便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过程本来就充满了曲折,在她娓娓道来的时候,就像是讲述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慢慢地那个女孩的眼睛,有了一些不同,显然是听进去了。

    “......我的运气比你好上一些,只是那种屈辱,噬骨蚀心、痛不欲生。”女孩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体验她所说的那种感受,赵月娥伸出手轻抚对方的脸颊,发现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出来之后,我向父亲请命,发誓要嫁与他,无论他是做什么的。”

    赵月娥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她嘴里的绵巾,上头已经被咬得处处是破洞,可见她曾经多么用力:“死有许多种,这是最难的,以你的气力,只怕咬不断舌根,最后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是想劝你什么,只是告诉你,这世上被侮辱的不只你一个,他们千里迢迢、不惜命地将你救回来,也不是为了屈辱地活着。”

    女孩无意中发现嘴里的东西没了,下意识地张了张,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听了她的话,茫然地问了一句:“他肯娶你?”

    “数月之前,我们已经成亲了。”赵月娥将头发绕了几圈,依旧扎成一个髻子,用一根布条缠上。

    女孩摇摇头:“如何......活得下去。”

    她用的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显然要的也不是一个理由或是答案,两人之间的遭遇倒底是不同的,这一点赵月娥心知肚明,她一边缓缓地为女孩解开手上的绳子,一边说道:“这个故事还有另一半,你想听么?”

    帐子外头,她带来的人已经烧好了热水,仓促之间找不到木桶,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木盆子,几个人将水盆抬进来,便低着头退了出去,这一退就退了很远,分别在四下里警惕,以防有人来打扰。

    赵月娥用绵巾打上热水,为女孩擦拭脸上的痕迹,因为吃得不多又经历了惨事,女孩的脸显得销瘦见骨,不过模样还是很周正的,一想到这样的容貌带来的是无法想像的灾祸,她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日之后,有个人对我说‘女人遇上事只会躲,可能躲一辈子吗?放在心里总是一根刺,与其这样不如豁出一条命,去杀了那个狗官。’,也不知怎的,我竟然就这么跟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鞑子治下的江州,一路上误打误撞,结果真的让我杀成了,想我赵月娥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捉,居然会杀人。”

    “你的那人,待你真好。”女孩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

    “不是他,说动我的,同你一样,也是个女子。”

    见女孩一脸的愕然,赵月娥笑了笑:“那是一个奇女子,手底下有无数条鞑子的性命,若是她在这里,是不会与你讲故事的,只会痛骂,骂你没有用,既然都愿寻了短见,为何不拼却这条命,将它还与爹娘?”

    “爹......娘!”

    女孩嘴里喃喃出声,泪水从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滚落在她的绵巾上。

    “你出自书香世家,大道理比我懂得多,失却了贞节,固然痛不欲生,可是你满门被害,只余了一人,这难道不是冥冥当中的天意?你就不想想,去为这些死去的冤魂报仇?初一、十五奉上一柱香火,让他们在地下得以安息。”

    人要活下来就需要一份动力,仇恨便是因此而生,什么样的故事也比不上这个来得实在,女孩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能不能教我使刀?”

    “我不会使刀,就是气力也未必有你大,当初杀人用的是石头。”赵月娥摇摇头:“下令救你的是我们东家,他打算让你去琼州,做一个女夫子,教授那里的女孩子读书认字,你们书院有许多学子都在那边......”

    “不,我不去!”女孩突然惊叫一声,好像那里是传说中的地狱一般。

    她是怎么想的,赵月娥当然明白,闻言又继续说道:“你若真想学这个,倒是有一人合适,就是适才我说那位奇女子,不过眼下她在江北,领着人同鞑子拼命,就算要送你过去,也要你走得动才成,上万里路,我们不可能再雇一辆车子,明白么?”

    “我去,无论多远我都不怕。”女孩抓住她的衣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成,你好歹也洗洗身子,我就在外头,这里没有人,你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

    赵月娥将绵巾递到女孩的手上,站起身准备出去,有些事情就算同为女子,也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不料她的脚步还不曾挪动半分,就被女孩给拽住了。

    “求你一件事,我活下来的消息,能不能不要让人知道,家中不只我一人还在这世上。”

    “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赵月娥拍拍她的手:“我们东家说过,无论何种屈辱,都应当偿还在施与你的那些人身上,因为那不是你的错,报一家之仇,何如一国之仇,鞑子只要存在一天,这样的事就还会发生,只有杀净了他们,才能解救更多的姐妹,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外头已是星光点点,偌大的地面上,看不到一点人烟,她带来的人远远地不知道藏在哪里,可是赵月娥心里却很安定。从身后的帐子里,传来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嚎哭,凄厉的叫喊刺破了这份静谧,也只有如此,才让她明白,那个一心求死的女孩已经活下来了,然而最终结果会是怎样,只有天知道。

    离此两百多里地的钦州,州治所在的安远县城外,不远处就是大海,钦州湾里停泊着数不清的海船,岸上的百姓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士们的护持下,一个接着一个,手里抱着大小不一的包裹扶老携幼地走上踏板。

    而在码头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登记点,每个点上都摆放着一张桌子,一群书吏头也不抬地为每一个到来的百姓做着登记,其中几张桌子后头坐着的并不是青袍小吏,而是身着一领襦衫的书生,他们同样做得十分认真,直到天色渐暗,一排白色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交班了,请稍候片刻。”一个书生从桌子后头站起身,歉然地朝百姓们解释了一句,灯光就是信号,这也意味着,连续工作了六个时辰的他们,可以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自己登记好的名册交与前来接班的另一个人,拿着一个碗来到一处营帐外,那里的灶火上烧着热气腾腾的粥饭,边上的几个大桶还有些下饭菜,不过此时多半已经冷了。

    顾不得那许我,书生让人帮自己打了一碗粥,又去夹了些菜肴,便走到一处空地上,望着码头上的灯光,愣愣地有些出神。

    “伯益兄,你又快了一步。”书生回过头,一个同样打扮的男子端着碗走了过来,两人的眼神里透着疲乏,精神头却还是很足。

    “一千一百七十三人,你呢?”

    “一千又八十四个,都怪那厮,手脚甚是慢,半天也照不好,不然定不会输与你。”

    来人有些沮丧地报了个数字,不过两人显然都没有在意结果,相视一笑,来人同他站在一块儿,眺望着远处的灯火:“真是奇观,那柱子是如何发光的,你弄明白了么?”

    名为伯益的书生摇摇头:“大宋能人辈出,你我不过是井底之蛙,僻如那等能照出影的匣子,想必也是出自宫中将作之手,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听说那一头,奇事更多,真想过去看上一眼。”来人的眼里充满了羡慕。

    “等百姓们都过了海,自然轮到咱们,急什么?”

    书生仍是好整以暇地喝着他的粥,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些天,无数百姓经过他们的手被送上船,可是依然还有数不清的人在桌子前排着队,他们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数百个登记点当中的一个,整个广西沿海都是如此,为此他们这些荆湖过来的学子们,不得不充当了一个临时的书吏角色,却没有人叫苦。

    “过去之后做什么,你想过了吗?”

    “听说那位抚帅在对面广修学堂,或许会延聘我等做个夫子吧。”

    “又是教书?”来人露出一个不满的神情:“伯益兄,以你的才干,若是朝廷开科必能取中,外放怎么也得是个县丞、观察,不比当个夫子强。”

    “我意不在官场,教书育人,是家父所愿,只不知道他们在谭州,可还过得好?”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一时间都失了语,来人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鞑子是个什么章程,他们这些人只是从一些传言中听得一二,二人默默地吃着手里的粥饭,就着眼前的美景,倒也胃口大开。

    “哪位是欧阳云帆先生?”一个声音很突兀地从后面响起来,两人同时回过头,一个军士模样的人急急地走了过来。

    “不敢,在下便是。”

    书生将碗递与边上的男子,拱手施了一礼。

    “荆湖传来的消息,请先生过去一述。”

    书生听到这里,赶紧跟着军士走了,来人拿着两个碗,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不必说那肯定是关于他家中的事,而其中也关系到了他的师长。

    他们走得不算远,就在县城边上的一处营地,里头有许多军士在忙忙碌碌,到处都牵着一种奇怪的黑线,线的尽头是几个大箱子发出一种奇特的“轰鸣”声。

    “主事,人到了。”军士领着他们进了一处营帐,里头堆满了各种箱子,显得杂乱无章,帐中站着一个男子,身材略有些胖,看着像是一个生意人。

    “在下欧阳云帆,这位是我的同窗。”

    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手中拿着一张纸:“伯益先生,刚刚收到谭州传来的消息,是关于令尊一家的,你看看吧。”

    欧阳云帆接过那张纸,就着帐内的灯光细细一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和他同来的男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就着他的手瞅了一眼,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探子当时就在岳麓山顶,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只查到了是鞑子所为,为首的是酋帅阿里海牙帐下的一个亲随,所领的俱是鞑子最精锐的骑兵,约有百人之多。”

    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李十一面带不忍地说道:“总数一百三十余口,无人生还,为了掩盖痕迹,鞑子放火烧掉了书院,因此他们无法为令尊等人收敛。”

    “多谢告知这一切,在下告辞了。”

    欧阳云帆咬着牙关,伸出颤抖的手朝他施了一礼,与同来的男子一块出了营帐,李十一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在男子的扶持下,两人走出了那片营地,朝着设在码头附近的歇息处而去,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开口说话,让男子揪心不已,直到进了他们的居处,男子将他扶到床上坐下,发现他的眼睛里血红一片,手上撰成了拳头,牙齿被咬得‘嘎嘎’作响。

    “伯益,伯益,你莫要吓我。”

    “我要投军。”过了好一会儿,欧阳云帆才憋出了一句话。

    “什么?”男子似乎没有听清。

    “我要投军!”他抬起头,朝天一声怒吼,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哪还有半点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

第十三章 元夕

    正月十五闹元宵,传统上我们将它看成春节的最后一天,而在异时空,这是一个堪比春节的重要节日,长达五日的官方休假期,更是君民同乐的狂欢夜,也是广大封建社会的妇女们,为数不多的出游日。

    就在这一天,一艘自雷州徐闻县博涨港出发的海船,缓缓地驶入了海峡对面的琼州港码头,这只海船高达五重,粗大的主桅足有碗口般粗细,前窄后宽,自尾部再度缩紧,长长的船身占据了寻常的两个泊位,不过却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因为那上头挂着的灯笼只写了几个字。

    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

    它不光是一艘官船,而且是整个广西境内级别最高的一只,在前头为他引路的,是来自琼州水军的巡船,在后面护送的,是琼州水军的战船,所有的船只在它面前都要让路,因此才得以畅通无阻地直驶入港,而就在港外,还有许多的海船在等待着一个空的泊位。

    “这便是......琼州?”

    高大的艉楼最上层,一扇木窗被人从里头拉开了,露出半边梳着少女发髻的脸,晶莹的眸子闪着异样的色彩,只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许是禁不住那种好奇,隔了一会儿便再一次出现在窗口。

    “有那般好看么?”看着她的动作,璟娘有些好笑,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将一处花头缝上了最后一针。

    这一层仅有几个舱室,每一个都非常大,可住在里头的人却非常少,作为其中最大的一间,连同婢女一共不过三、五人。舱室里的布置十分奢华,四面壁上雕刻着一种迥异于宋地的彩绘,上头的西洋景致栩栩如生,各种摆设也都是别开生面,当中的那张大床阔达丈余,竟然是用整块檀木刻成,然而无论有多稀奇,都没有放在她的心上,因为这本就是夫君的座船。

    “小姑,你骗我。”实际年龄比她还要大的侄女珝娘转头嗔了她一眼,义愤填膺模样倒是激起了她几分好奇,侄女生在公侯之家,见识要说有多深不至于,但广度当是有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景致能让她啧啧称奇?要知道,就是京师临安府,她也呆过不少的时间。

    带着这股子好奇,璟娘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她的身边,用一种宠溺的心态作势去捏她那个秀挺的小琼鼻,珝娘不等手指靠近就避过了头去,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谁让她辈份小呢,璟娘的手上落了空,也不以为意,转头看向窗外,嘴里还不停地打趣她。

    “什么了不得的景象,我哪有骗你了,书上不是记载了,这里是流刑贬谪的极远......”眼中所见的情景,让璟娘的话咽在了嘴里,喃喃地再也说不出口。

    眼前就是她所说的极远之所,窗外有如白昼一般,无数盏灯光将黑夜照得透亮,这样的情景,显然并不是只是码头附近,而是整片大地,那种光亮让舱室里点着的牛油灯台都相形见拙,明晃晃地直刺双眼,哪怕她早已见识了夫君的神奇之处,这一刻依然为之心驰神往。

    今日是上元佳节,此刻的临安城中应该是一片灯的海洋,御街在这一天会对百姓开放,道路两旁到处都会张灯结彩,从城里的和宁门一直延续到城外的西湖边,人流接踵不息,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流连争诵。

    同样的,眼前的情景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诗句里的描述,码头上两排灯光整齐得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延展开去,甚至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此情此景,很难将这里同她印象中的那个琼州联系到一块儿,璟娘的心里充满了骄傲,她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一定是夫君带来的,

    脚下的座舟正在靠上栈桥,码头上人头攒动,她识得的人不多,但是一眼就看到了曾任家中主事的杨行潜,而与他并排站在一处的,是一位身着青袍的文吏,两人的后头,有文官有武将,看样子本地的所有官员都等在这里了,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心中的那个影子,珝娘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情,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许是有些急事脱不开身,小姑,他一定在这里。”

    璟娘拍拍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靠岸了,准备一下行装,我们下去吧。”

    这只船上装的全是跟随她到此的亲随,除了珝娘,还有家里的其他姐妹、大哥儿叶应及娘子、二哥儿叶应有夫妇、怀有身孕的五姐儿、金明娘子金涂氏、张青云娘子映红、被刘禹盅惑的关汉卿一家子,以及叶家、刘家和其他家的仆役上百人,唯一没有跟来的,就是她的亲娘,同她一样,她娘也有自己的夫君要寻,这一趟正好与她们走了一个相反的方向......京师临安府。

    既然娘亲不在,船上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她这个毗陵郡夫人了,在听潮等人的服饰下,她穿上了大装、戴好了帷帽,这一回就连珝娘都知道,第一个上岸的,只能是这位小姑,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跟在后头,否则就是乱了礼仪,因为人家在岸上排出来的阵势,迎接的便是这位抚帅娘子、广南西路两府、三军、二十州的女主人!

    舱门被打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在门口,将两边的帘子打开,听潮在前面引路,聆风、舒云、观海几个大丫环分别在左右和身后扶持,高逾五重的阶梯,视线不明之下,她凭着感觉也走得十分稳当,这份功夫练得时间几乎同她的年岁相当,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甲板上,船工和军士们为她挡出了一条路,立在舷边的吴老四再三确认了踏板已经牢固之后,才向她们点点头示意。在她踩上踏板的一瞬间,鼓乐声立时响了起来,走过一截短短的踏板、再沿着长长的栈桥踏上坚实的陆地,璟娘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条路比当初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还要让她紧张,万一出了差错,丢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有夫君的脸面。

    “下官知琼州陈允平率阖州同僚,恭迎郡夫人仪驾。”

    “属下杨行潜,奉命在此迎候大娘子。”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让璟娘有些手足无措,心知人家尊重的是自己的夫君,而该如何应对才不会失礼,没有人教过她,更没有人告诉她,今天会是如此大的阵仗。

    从码头通往州城的那条水泥马路两旁,每隔数步就立着一个盔甲鲜明的虎贲军军士,在他们后头,是无数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而面前的这些人,除了向她行礼致意之外,连辆车子都没有准备,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

    “有劳诸位久候,我不过一介女流,何敢克当?”

    “夫人谦逊了,你不远万里来此偏地,堪称表率,我等不过聊尽绵力而已。”陈允平不失时机地接了一句:“夫人请。”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真是一路走过去,眼见杨行潜这个自己人都没有说什么,她不得不将双手交与了听潮和观海二人,聆风和舒云在后头捧着她那条长长的裙摆,脚踩在一种平整而坚实的路面上,迎着无数百姓的目光,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无疑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如果这一切是夫君安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在答案很快就到来了,走了约摸十来步远,璟娘突然间发现,双手被人给松开了,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在她身边略略靠前带着她的两个大丫环,不知道为什么全都退到了身后,同时身后的裙摆也被放了下来,没有了这些人的扶持,她的心猛然间慌得厉害,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娘子,你看看前面。”

    还是听潮在背后暗暗提醒了一句,让她做出了也许是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大胆的一个动作,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伸手掀起了帷帽上的头罩,视线得到解放的一瞬间,璟娘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直似要跳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凝固了一般,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

    离着不过几十步的马路上,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倚靠在一个蓝色的不规则箱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乳白色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在地上现出一个斜长的影子。那种熟悉的笑容,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却没曾想,在这她最无措的时候出现了。

    两个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就这么对望着,看上去刘禹没有动弹的意思,眼神中除了笑容,还有满满的期待,慢慢地璟娘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段距离,她必须自己走过去,在无数百姓们的眼前,迎着夫君鼓励的目光,她再一次做出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当众脱下了身上的帷帽,将它扔到了地上。

    于是,穿着一身大装的毗陵郡夫人,就这么两手提着裙角,拖着长可及地的裙摆,在平整的水泥马路上越走越快,最后的那几步,她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了刘禹的怀抱,后者顺势将她抱起,借着那股冲力原地转了一个圈,才堪堪稳住。

    “那劳什子,早就该扔了。”刘禹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小小身体,他们这一回分别了将近四个月,那种相思之苦,不仅是璟娘就连他自己同样感同身受。

    于是从美国一回来,苏微就感觉到了他的这种心情,仅仅在帝都呆了两天,和父母打了个招呼,汇报了一下美国之行的概况,第三天的一大早,一张飞往南岛的机票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份大度更是让刘禹心生感激,因为对方还怀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并非不想自己的陪伴。

    不走也不成了,这一天是传统春节的最后一天,他给不了任何一个女人完整的假期,至少得把一天留给异时空,为了能让这一天的印象深刻,从开发区仓库里运过去的,不再是水泥钢铁,而是一大堆看似毫无意义的东西,比如被他靠在身后的这个蓝色事物。

    “等了许久么?”璟娘从他怀里仰起头,脸上红扑扑地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激动,煞是动人,不过刘禹并没有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今天给予百姓们的冲击已经足够了,任何对于传统的挑战都需要加倍的耐心,这里是他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基业,不用太过着急。

    “不算太久吧,也就三个多月。”

    这句话,让他的小妻子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雾,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夫君所说的三个月,几乎就是她在路上花去的时间,一路南下,历经浙西、浙东、福建、广东、广西最后到达这里,要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可是能等到这句话,再累又有何妨,至少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生死相随。

    “璟娘,你累不累?”见她摇摇头,刘禹摸着身后的蓝色事物:“想不想看一看......你我的......琼州?”

    直到这时,她才有机会将注意力放这个奇怪的事物上,一个长条形的厢子架在四个轮子上,就算不认识也能猜得出这是一辆车子,只是有些奇怪,前面既没有健牛,也没有驭马牵着。流线型的车身被装饰成了天蓝色,在街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流水般的异彩,弧形线条装饰的四边,充满了不规则的美感,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接下来的情景。

    不知道刘禹按了一下什么,原本严丝合缝的箱体突然间自已动了起来,整个后车厢像翅膀一样展开,又整齐地收拢在车尾,露出了里面的样式,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并排安放着两张坐椅,左手边的那个前面是一个圆形的握把,握把当中雕刻着一个印记,一匹扬起双蹄的骏马。

    璟娘兴奋不已地连连点头,刘禹并没有急着拉开车门,而是拥着她的身体,朝不远处的杨行潜打出了一个手势。

    “时辰到了,开始吧。”杨行潜打开传音筒里说了一句,便背着双手,仰起头看向天上。

    尽管人山人海,大体上还能保持一个平静的局面,秩序在他们过海的前前后后,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输在脑海中,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了一点,这里不同于大宋的任何一个地方,有着自己的规矩,想要享受这些让人称奇的成果,首先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百姓们的等待没有多久,天空中就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

    “咻......嘣!”

    一个尖利的啸声飞上了天空,当百姓们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时,一声惊雷在夜空中炸响,划出数道五颜六色的火花,组成了一个漂亮的形状,随着颜色的变化,呈现出一层层不同的形状,宛如一朵盛开在星空下的花朵。

    就在这朵花形将消失的时候,又一个啸声响了起来,一朵花儿在差不多相同的位置上绽放,蜿蜒细致的花叶发散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接着便是第三朵、第四朵......冬日里的琼州夜空,被装点得繁花似景,惊叹之余,欢呼声在百姓的口中响起,无人不为这精彩夺目的景象而倾倒。

    “这是绿叶菊。”

    “那是粉红牡丹。”

    “山茶花。”

    “月季。”

    ......人们兴奋不已得猜测着天空中的花纹,没有人计较对与不对,这样的美景,就连事先已经知道了内情的陈允平,都为之陶醉不已,偶尔视线飘到不远处的那对爱人,看着他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倚偎在一起,在陈允平的脑中想起的并不是什么于礼不合,却是传诵极广的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句子更为贴切了,正当他要吟出下半阙,一个年青的声音接了上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西麓先生,有礼了,不才叶应有,草字义之。”

    陈允平点点头没有回话,不是他故作矜持,也不是他不认识对方的身份,而是这一刻,是那样的难得,没有人愿意去打破。

    叶应有同他并肩站在一块儿,凝视着火树银花映照下的那对身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

    璟娘听着耳边响起的轰鸣,看着夫君为她准备的美景,感受着百姓们的兴奋和羡慕,幸福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就算对方拉上她去跳海,她相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当然刘禹不会拉她去玩you_jump,i_jump,海水太冷了。

    “这便是你......我的琼州?”

    “嗯,这便是你我的琼州。”

第十四章 车震

    新款的法拉利california_t以一个极低的速度行驶在水泥路面上,这辆湛蓝色的硬顶敞篷跑车连牌带照加上税花了刘禹五百多万华夏币,不过看到小妻子兴奋、羞涩、紧张、还有一丝丝害怕的表情,他感觉一切都值了。

    绚烂的烟花表演,余韵犹在,马路两旁的百姓们都在相互讨论着,他们眼里看到的或许只是热闹,而在陈允平等一干文人的眼睛里,或许就是繁华与安宁,换成马暨、姜才这些个武夫,或许就成了军事意义上的用途,对于刘禹而言,它只是一个博得妻子欢心的道具,无论价值几何,达到了这个目地就值。

    这条马路是标准的八车道,上面还没有用油漆标出行车线,此刻,宽敞的大道上,就只有它这么一辆车子在行驶着,竖立的军士充当了临时的路障,这么做不光是为了秩序,也是防止百姓们在马路上乱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这样的道路上开车,安全上自然不存在什么问题,不过他仍然将速度放得很慢,有些对不起车身所标配的3.9l涡轮增压发动机。

    “截止今天,已经迁移了两百多万人过海,他们分别来自荆湖、广西、还有广东,现在你看到的这些百姓,只是因为在排期等待分配住处,更多的人,就连元夕都不曾休息,他们在日以继夜地建设着自己的家园。”

    刘禹将车子拐入了连接港口和主城区的干道,这条道路的设计更为宽敞,双向十车道还预留了人行线,中间用花坛隔开。让璟娘吃惊的并不是这堪比临安府御街的马路,而是路旁两边那一幢幢方方正正的楼房!

    楼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物,她在出阁之前,宁海府中所居的就是一幢两层绣楼,那是一种全木制的小楼,精巧自不必说,只得一开间大小,就这么一幢小楼所值已经是不菲,还需要熟练的匠人打造许久,可是现在她所看到的情景,是有如搭积木一般的劳作,数不清的人踩在一种全包围的架子上,将那些一般大小的砖块、板材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一幢高逾五层的楼房就这么给搭起来了。

    为了让她看得更加仔细,刘禹转入了一条窄一些的道路,宽度只有主干道的一半,用来分隔和联接不同的居民区,这样的道路布满了整个琼州,再往里延伸就是小区内部的通行道,只有双向双车道,现在当然不用去管停车位的问题,基本上只有供人行走的作用。

    “每幢楼高五层,每层可居三至五口之家十户,若是两幢合一,则可容纳二十户,似这等楼房,全岛一州三军共需建设两至三万幢,才能安置渡海过来的近三百万人。”

    听着夫君的解说,璟娘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幢高楼林立的景象,它们将以百为单位,隔出一个个的居民区,就像城中的坊市,而每个小区之间,都相隔了一段距离,空出来大片地方。

    “这些空地,将来会建设成一些公用设施,譬如学堂、医院、集市、公园、茅厕等等。”刘禹看了一眼车窗外,随口解释了一句。

    “茅厕?”璟娘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不只是茅厕,凡是利民之物,都会提前规划,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无所不包。”

    这些只是一个现代城镇最基本的配置,要达到真正的便利,还需要更多复杂的功能性建筑,银行、商场、游乐园、加油站、电视、网络......当然不是现在。

    光是他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小妻子惊诧不已了,在她不多的见识里,这是一座远远超过京师临安府的庞大都市,而且是在一片白地上凭空而起,这需要何等的魄力?

    车子在一片片这样的小区穿过,那些连元夕都没有闲下来的百姓,以登记在册的家庭为单位,不分老幼,全都在忙碌,男子做着主要的工作,砌墙或是浇梁,女人在一旁打打下手或是随时替换,就连不论多大的孩童也在干着力所能尽的事情,或是帮着运送建材,或是送来水和饭菜。

    邻里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个淳朴还是褒义词的时代,不计报酬的帮衬连一声赞誉都得不到,因为那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最平常的互动罢了,有来才会有往,都是离乡背景的人,谁会没有一个需要帮助的时候。

    在这些人的脸上,璟娘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事物,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家园,义无返顾地来到了这里,传说中的流放之地,用自己的双手,毫不吝惜地建设着一片新的天地,尽管无比劳累,脸上依然有着笑容。这些人就是书上所说的‘民’,璟娘曾经认为自己与他们相隔甚远,不料其实就在眼前,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夫君会带着她一片片地看过去。

    “一俟这些楼房造就,所有的孩童,都要进入学堂,男女分校而居,各自延聘夫子,你要将家里所有识字的女子召集起来,让她们去学堂里教这些孩童识字,一年之内,要让这些女孩达到听写自如,璟娘,可做得到么?”

    “啊。”冷不防被夫君问到,她心里一惊:“所有的......女孩?”

    “难不成你还想教男孩?”刘禹笑着打趣了一句。

    “不......”璟娘急急地想要分辨,却被他给打断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女夫子,教到七岁为止也可以,这样的话,能做到资源合理利用。”刘禹仿佛在自言自语:“明日,就让陈君衡他们出具文告,算是本司第二道法令吧。”

    “第一道是什么?”对于夫君的跳跃性思维,璟娘一时有些跟不上。

    “军烈属安置条例。”刘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这第二道,便叫强制教育法,包括所有登记的孩童,三岁到十五岁。”

    这个范围,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三岁开蒙,十五岁成人,等以后稳定了,再进行调整,最终的目标,当然就是后世的标准,不过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是一个人数多达两百万的新地方,人们还存着一些疑惑,过于改变他们的生活和社会习惯,会导致不必要的混乱,随着基础教育的普及,慢慢地进行,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况且,长达十二年的义务教育,已经接近了后世的目标。

    如果按这个标准,坐在副驾驶上的这个女孩,几乎就在这条线的边缘,至于封建社会包办婚姻之类的问题,将会随着生产力的变革而逐渐改变,第一步就是要将为数过半的妇女给解放出来,不得已,他的妻子就当了这么一个典型,让女人从抛头露面开始,逐渐扩大她们社会接触面,从而产生一种名为自由恋爱的土壤,否则还不如交给父母包办的好,毕竟大多数父母,首先考虑的还是对于子女的爱护。

    璟娘沉默了,她能想到夫君必然有他的用意,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惊天动地的改变,理学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像明清那样控制社会的方方面面,但是一些基本的东西已经形成了,像她这样的深闺女子,受到的约束犹甚,夫君在一步步地打破这些约束的同时,带给她的除了兴奋,更多的是困惑,社会规则的形成有它的普遍性,就像是雉姐儿,人们也许会赞上一声‘奇女子’,却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有样学样,凭心而论,璟娘认为自己也不会。

    离经叛道,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这个时空,规则并没有那么严整,官府鼓励寡妇再嫁、允许夫妻和离,但并不会甘愿让女子取得同男子一样的平等地位,首当其冲的就是受教育权,她们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要学习那么久,学会那么多的本事呢?

    “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这将是一件无与伦比的事情,璟娘,我需要你的帮助。”刘禹看似专注地开着车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在她看来,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璟娘的心有些慌了,让她承受不起的是这句话的份量,‘改制’是个什么意思,她并非全然不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心慌,那将意味着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沿途尽是反对者,同心协力者寥寥无几,要走过去,就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莫大勇气。

    这也是她第一次,从夫君的表情里看到了艰难,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无论这个帮助是什么,都意味着两人携手同行,璟娘没有再犹豫,冲他点了点头。

    “什么都成。”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离了城区,建设用的那些大灯逐渐远去,刘禹打开了车前灯,前方黑黝黝地,看着像是一片山恋,璟娘没有问他会带自己去哪里,因为她方才自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随着山区的临近,下面的路不再像之前那平坦,而是产生了一定的坡度,顺着一个斜坡,刘禹加大了马力,车身发出一阵低吼,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转了上去,璟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抓住椅子上的真皮,直到一个声音在眼边响起来。

    “到了。”刘禹帮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让她从车厢里站起来。

    “这是......”

    璟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远处的那片灯光,分明就是琼州城,而他们却站在一座山上,山上的风很大,因为穿着大装她并不觉得有多冷,从这么高的地方看着下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的心感觉都像要跳出来似的,而这里似乎只有夫君一人,兴奋之余还有些许忐忑。

    “此山叫做东岭,后面就是黎母山,这一带已经让人清理过了,没有野兽也没有黎人,我打算把咱们的家安在这里,你看看怎么样?”刘禹带着她上来,当然不是为了躺在跑车里看星星,他的这句话,让璟娘再一次惊到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夫君拖着她走到了一处平地,那里竟然已经建起了一个框架,刘禹让她站在原地,自己跑过去,不知道在哪里鼓捣了一下,几束白色的灯光突然间照亮了周围,璟娘掩着嘴,看着那个已经成形的框架,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她一直都以为,像安家这等事情,夫君是不会去操持的,没想到,他全都想到了。

    “跟我上来。”

    刘禹牵起她的手,顺着已经建好的楼梯直接上了顶层,这里比之方才的山顶又高出了五层之多,站在上面,整个琼州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顶上搭着飞檐,看样子瓦片都已经安好了,倒是不怕刮风下雨。

    “这里离着下面不算远,又在大山当中,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我知道你喜静,这样的安排,好不好?”不等小妻子答话,他又接着说道:“这是一幢独居小楼,同样分为五层,每层约有五、六个房间,应该能住得下你带来的那些人了,这一层就是我们的卧室,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到时候我们就装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屋子,只有一幢么?”璟娘一下子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让刘禹不禁暗叹她的聪慧。

    “现在只有这一幢在建,也是最高的一处,我找人勘查过了,这座山岭,沿着山路可以建造几百幢这样子的小楼,你让大娘子他们自己选,看好哪一处,便可雇人开工,其余的地方,就非常人所能进了。”

    刘禹的想法很简单,他家也好,叶家也好,都不可能去住那种普通的五层筒子楼,好在琼州靠山,寻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建上一幢山间别墅,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其实过程也并不容易,这一条盘山公路,就费去了不少的人力。

    这样的需求,在将近三百万人的移民当中,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人群,那也是三千人的庞大群体,无论什么样的社会,总会有一群既得利益者,他本人就是其中一个,还有那些忠心追随的人,都会是这个阶层中的一份子,而今天,他所展示给自己妻子的,除了一个值得留念的浪漫场景,更重要的就是他们夫妻共同的事业,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琼州。

    “这么做,会不会引起什么非议?”璟娘的担心不无道理,且不说以他们的身份能不能住最高处,如果后面再来了什么身份贵重的人物呢,说不定又会引起一番纷争。

    “相信我,在这个岛上,不会有超过你的人出现。”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可是被夫君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璟娘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刘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个小身体从不安慢慢到平静,然后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

    “奴说过了,无论是什么都成。”

    “真的?”刘禹望着她,眼睛里透出一丝坏笑,让璟娘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染红了白玉般的面颊。

    幕天席地,她当然不会认为夫君会在这上面要了她,不过刘禹连她的嘴唇都没有碰,直接将人打横了一把抱起,“蹬蹬”地跑了下去,就在万分不解的时候,只见夫君按了几下,那个原本打开的后车厢,又自动地合上了。

    刘禹将她抱进车里,把前排的两个座椅放平,这一下子,璟娘再无知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望着夫君眼中的那股热切,她毫不闪躲地解开衣裙,将那身大装铺在了座椅上头。

    这时候,车子里的空调,已经将温度慢慢升了起来,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袭亵衣的璟娘,双手抱胸羞怯地躺在了座椅上,美好的曲线毕露无疑,刹时间就挑起了某人心底的那股**。

    “璟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啊,夫君。”

    刘禹飞快地扯掉身上的衣衫,两个热切的身体迅速靠近,最终融作了一团......

    ......儿子发烧三十九度二,去医院打针很晚才回来,所以没来得及写完,还有一段,晚点补上好了。

    这只船上装的全是跟随她到此的亲随,除了珝娘,还有家里的其他姐妹、大哥儿叶应及娘子、二哥儿叶应有夫妇、怀有身孕的五姐儿、金明娘子金涂氏、张青云娘子映红、被刘禹盅惑的关汉卿一家子,以及叶家、刘家和其他家。

    既然娘亲不在,船上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她这个毗陵郡夫人了,在听潮等人的服饰下,她穿上了大装、戴好了帷帽,这一回就连珝娘都知道,第一个上岸的,只能是这位小姑,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跟在后头,否则就是乱了礼仪,因为人家在岸上排出来的阵势,迎接的便是这位抚帅娘子、广南西路两府、三军、二十州的女主人!

第十五章 托付

    德祐二年正月十六,官历上元节的第二日,又有一队官船抵达了琼州港,这一回迎接的人群少了许多,可是规格却达到了最高,百姓们发现,被称为‘广西之天’的本地主人路臣,携同昨日刚刚下船的女主人,亲自等候在码头上。

    从官船上下来的是一个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汉,一身武弁服,脚下的革靴踩得木制的栈桥“咔咔”作响,他大步流星地走上码头,来到刘禹的身前,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便紧紧拥在了一块儿。

    “大哥儿。”

    “子青!”

    金明不防他会如此,有些不习惯地缓缓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扶着双肩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你瘦了。”

    两人分别的时间比璟娘还要长些,早在刘禹出使北地之前,金明就已经赶赴福建,如今过去了已经快半年,刘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瘦了,但是金明依然同他心目中的那个钢铁男儿一样,高大得像是一堵墙,给人无比坚实的感觉。

    “弟妹。”放开他,金明拱手朝后面的人施了一礼。

    “叔叔。”换了一身常服,没有再戴帷帽的璟娘盈盈一福,

    对于自家婆娘,金明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拿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下,同样一身琚裙的金涂氏,早已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自从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眼里的就饱含了深情,舍不得移动半分。

    “属下杨飞,参见抚帅。”

    看到来人,刘禹才明白为什么金明会是从海上来,他抬手让了让:“都来了?”

    “回抚帅的话,属下亲族尽在这里。”

    杨飞朝身后一指,一群仆役正在扶持着几个老人,看样子像是杨家长辈,他点点头:“好生安置,有什么需要去寻杨先生,晚一些本官再同你述话。”

    除了叙浦杨氏,后面还有许多海船,刘禹知道那是从泉州过来的,上面载的同样是百姓,他们要比荆湖和广西本地的人更早流向琼州,身份上更是矮了一截,因为这些人,目前都还算是罪属。

    他此行专为金明而来,与杨家的长辈们打了个招呼,抚慰了一番,便带着金明离开了码头,具体的事情当然有别人去做,两人带着几个亲兵,沿着马路慢慢前行,金明对于脚下的这条路,没有太大的兴趣,看到远处的楼群,也只是诧异了一会儿,倒是路旁的那些柱子,让他好奇地张望了一眼。

    “泉州出降了,蒲氏、夏景等首恶被槛送京师,城中的人待罪候审,普通的百姓流放琼州,人数大约还有十多万,某看了一下,以商户居多,也有不少的船户,这些人你可用得着?”

    这个结果在刘禹的意料之中,他这里做的是五百万人的安置计划,多出个十多万打什么紧,至于用处,这些人大多数都与海商息息相关,他肯定是用得着,而且由于身份上的限制,要比普通的百姓更为听话,可是说是求之不得。

    刘禹点点头,拿出一包烟,自己抽出一根,然后将整包都塞给了他,金明微微一怔:“有许久没有吃过了,倒是想得紧。”

    “你自己呢?”

    金明就着他的手点燃嘴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也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给了他。

    这是一份制书,略过那些华丽难懂的词藻,刘禹直接看到了最后,朝廷对于他的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肯定了他之前在泉州战事中的作为,之字未提那些拖延的手段,还另行加赏。

    “检校太保、武胜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邓城县开国侯、食邑一千七百户、实封六百户。”

    建节封侯,看上去封赏不可谓不厚,一个武臣能做到这一步,可算是登封造极了,从品级上,依然高出他一头。不过他了解金明的为人,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难怪官船上都没有挂出新职衔,他的本职丝毫不动,反而卸去了一个最为重要的职事......总督广州府诸军事。

    也就是说,他依然和出京之前一样,顶着一个三衙主官的空架子,手底下只有从京师带来的一千多人马,好不容易聚集在福建的那十多万大军,已经同他没有关系了。

    “广州督府现任何人?”

    “福建路帅陈文龙权摄,只怕他顶不了几天。”金明摇摇头,一脸的惆怅。

    “我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刘禹安慰了一句,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朝廷现在急需军队,勤王的诏令连他这个偏远之地都收到了,又怎么会放过福建的这十万大军,陈文龙是个忠臣,这份‘忠’会让他身不由已,明知道前路不测,依然会义无返顾地踏进去,这样的事情刘禹管不到,眼下他能把握的,就是这个岛上的数百万民众,他们的命运已经与自己紧紧联在了一块儿,出不得一点差池,否则就会成为史上最大的害民之举。

    做为一个武人,对于民事上的事金明是不会置喙的,他的目光在路边的那些军士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久在京师御营之中,大宋有哪些装备自是心知肚明,而这些军士身上所穿着的,样子虽然大致上差不离,可是一看就能看出,本质上截然不同。

    “把你的枪与某看看。”被他问到的军士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禹点点头,才双手端起长枪,交到了他的手中。

    金明掂量了一下重量,拿在手上挽了一个枪花,轻飘飘得如若无物,他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从枪杆子一直看到枪头,然后还给了那个军士。

    “可有不妥么?”对于他的见解,刘禹向来是看重的。

    “轻了些,做个投枪还凑合。”金明指指军士身上的装束:“这样的盔甲,人人都有么?不知所费几何。”

    “嗯,这是标准配置,全套下来大约重逾二十斤,包括一领雨衣、一床铺盖,都是便宜货。”

    “这么轻省?难怪。”他被刘禹的话惊到了。

    要知道,传说中大宋禁军的全付装备,重逾五十斤,远远超过了后世美军的标准,那还是不包括蓑衣、铺盖、行军帐的结果,光是一柄大枪所重就达十多斤,用处是为了对付骑军,可是刘禹从后世批发来的这种红缨枪,用复合材料做的杆子,连三斤都不到,金明所指的轻就在于此。

    不过他并不打算同对方讨论关于冷兵器的改良问题,而是问到了别处:“你久在京师,可曾见过一种名为‘突火枪’的事物?”

    “你说的可是‘竹火枪’?”金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是一个火器开始出现端倪的年代,从震天雷、火蒺藜这类的守具,到突火枪、火油箱这类的跨时代产物,都已经出现了兵书上,科技创新至少在有宋一代,被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上,因为失去了产马之地,宋人不得不在别的地方加以补强,有时候,刘禹对于祖先们的思维,佩服得无以复加,这不是后世的山寨,可能就连发明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开创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

    “正是,以竹为筒,以火药为引,将铁弹推出,可达数十步远。”

    叶应及管着军器监,里面不光有着细致入微的图纸,还有制造出来的实物,这个名为‘突火枪’的东西,在原理上已经与火绳枪相去不远,除了没有卷铁为筒,所射的不是铅丸之外。

    “雨天无用,极易炸开,射程也不及劲弩。”金明一口就说出了其最大的缺陷。

    刘禹微笑着摇摇头,他当然不是打算去制造这类初代产品,任何军事上的发明,实用都是唯一的标准,否则任何的缺陷都会被敌人加以利用,成为致败之因。

    “竹木筒不耐用,炸膛也是必然的,若是铁筒呢?雨天也不难解,后膛密封即可。”

    “若是真能如此,倒不失为一利器?”金明显然明白这种改良的好处,不过还是没有露出多少惊异之色,发射周期和射程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指标,在战场上,

    “噢,何解?”刘禹起了考较的心思。

    “此物不同于弓弩,非臂力过人者不能用,训练得宜,虽女子亦可运转自如,此其一,再者,铁弹粒小,一人可携数百颗而不坠,不像弓矢,制造不易,所费工时极多,还得是老匠人,如此一比,高下自然立判。”金明侃侃而谈,像他这种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老卒,所说的无一不是中肯之谈。

    “全中!”刘禹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有了这种觉悟就行,他倒不是马上就准备去运一批ak来,那样的风险太大了,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之所以会同金明说这些,是因为兹事体大,只有完全信得过的人,才能托以心腹,武器可以伤人,同样也能伤已,像马暨、姜才之类史上留名的忠臣,忠得可不是他这个抚帅。

    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放着从二品节帅不做,跑到这里来,本身就说明了一种态度,要知道刘禹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这么做。

    “雉姐儿在山东,已经带着人起事,目前一切顺利,他们差不多席卷了整个京东路,与李相的大军连成了一片。”

    金明的神色虽然看着很平静,视线却无意中转向了北方,嘴里喃喃地说道:“她长大了,心也大了,某是管不到,你多费心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刘禹倍感尴尬,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怎么说都是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金明将吸完的烟头扔在地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京师某不打算回了,你这里有什么可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刘禹终于等到了话头,却没有想像中的兴奋,他的确需要对方的襄助,才能将军事这一块儿交出去,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军队将会扩充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这么强大的一股力量,放到谁的手里都不放心,也唯有他是合适的人选。

    “怎么,你还担心某会不听节制么?抚帅。”没想到,他的沉默被金明看在眼里,少有地开了一个玩笑,顿时让他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就委屈你了,先做一个军都指挥使,节帅可愿?”刘禹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接下来,刘禹将这个新军的大致情况向他介绍了一番,成军之时的五万多人,经历了邕州一战,余下来的还不到三万,因为一直在迁移百姓,没有进行正式的扩充,不过招募的工人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过,毕竟过海的百姓都需要一份生计,从军就是其中的一个选择,他尽力提高军人的待遇,就是为了吸引百姓从军,有了金明的帮助,这个过程会轻省许多,毕竟后者才是专业的。

    “......你带来的人,全数补入军中,你看着提拔,这支军中有宋人,也有夷人、峒人、还有汉军降卒,希望你能做到一事同仁,这话某只会说这一遍,今后就是你的首尾。”

    金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福建军中倒有四成是畲人,这个道理某知道,只是这虎贲么?”他望着那杆大旗上的军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新军新战术,以后会一点点地改变,有了金明的严格训练,刘禹并不担心这支军队的素质,眼见一件大事落了地,他心里轻松了不少,要在这个充满了文盲的时代,复制一个二十一世纪标准的城镇,他将会忙得不可开交,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事情谈完,就该为对方接风洗尘了,一顿家宴是少不了的,就在他们打算回城的时候,杨行潜突然骑着马儿寻了过来,看着后者脸上焦急的神色,刘禹的心不争气跳了几下,果然好事是不过夜的。

    “抚帅、节帅。”杨行潜落鞍下马,冲他们拱拱手。

    “出了什么事?”

    “京东急报,刚刚接到的。”

    他的让两人都是一惊,事关亲人的安危,金明也难以淡定,刘禹更是等不了,直接从他手上拿过纸卷,一字一句地读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什么!宁哥儿出事了。”金明见他不说话,只当不好,赶紧抢来一看,出事的虽然不是雉奴,可是那一个同样算是他的家人,如何不大惊失色。

    海上的凶险之处,他多多少少也能体会得到,当初姜宁做出这个决定,就同他请示过,纵然满心不愿,奈何不过本人的坚持,就连雉奴也是默认了的,眼下出了这种事,两人都是相顾无言,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姜才说才好。

    “姜招抚,只怕已经知晓了。”杨行潜在一旁轻声说道,刘禹恍然大悟,姜才带着骑军顶在邕州一线,距离比他们要近得多,这种消息是一站一站传递过来的,根本就逃不过他那一关。

    郁江边上的一处平地,搭建着一些营帐,每个营帐外都系着军马,一些骑军在周围巡梭着,没有寻常的木栏、哨楼之类的设施,看上去就像一个临时营地。

    在一个看似普通营帐里,姜才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几案,对面坐着施忠,为他们把酒的,是一个穿着峒人服饰的女子,身材苗条、面目娇好。

    “施彪子,你还记得那一日么,我等前出至郢州边界,同元人的巡骑遭遇,他带的人最先接敌,一个人回营来禀报。”姜才面色平静地述说着,手里的盅子连波纹都不曾泛起一个。

    “哪会记不得,宁哥儿害怕敌情不明之下贸然出军会有不测,才会亲自回来告知,可是你以为他是籍故逃脱,不由分说就要行了军法,要不是一帮老弟兄拉着,差一点就酿成了祸事。”施忠的脸上有些红,舌头都大了不少。

    “是啊,若不是你们拖着,某怕是会亲自出手,一刀斩了这个逆子。”姜才的嘴角露出苦笑:“一直以来,某最害怕的就是他犯下军纪,丢了这群老弟兄的脸。”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这个臭小子,总算不用再听某的车辘轳话,下辈子投胎,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盅子缓缓倾倒,一股淡黄色的液体流到几上,又淌到了地上,见他的盅子空了,韦凤玲想要上前为他斟满,姜才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营中不许饮酒,某身为主将,不能破了例,否则有何颜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消息上只说船翻了,并未说人亡,或许......”施忠想要宽慰几句,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在那等情况下,纵然人还活着,也多半成了鞑子的俘虏,那样还不如死了的好,姜才恍若不觉得撑着几案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拿起搁在一边的头盔。

    “某去巡边,你们慢慢喝。”

    走出营帐,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隐去眼角的泪光,低下头戴好头盔,将颌下的丝绦一丝不苟地系上,面容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稳肃穆。

    “宁哥儿怎会......他才十八岁啊。”

    “当兵的不都这样,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老天就会收了去。”施忠黯然说道。

    韦凤玲坐到他的身边,默默地无语地看着这个一脸哀伤的男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施忠端起盅子一饮而尽,转身抱起身边的女子,带着一丝粗鲁,俯身吻了下去。

第十六章 突变

    结果已经出了,除了悼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京东路怎么办?

    按照情报上记载的,元人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了刘禹之前的预计,更没有想到他们会选择‘仁川登陆’这种直接而致命的手段,如果不是姜宁拼死粉碎了他们的阴谋,这会子,只怕后果已经无法想像。

    “从狮子口到大都城,超过了两千里,元人大军虽众,多数都是步卒,按日行六十里算,也需一个月以上,再从大都南下,又是十天功夫,考虑到他们的急切,这个时间要减去三成,只能当二十天来准备,老金,这么算可还妥当?”

    几个人在一个空地围站着,当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北边的地形图,刘禹在这两处地方上用红笔划了一个记号,金明盯着那条线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济南城离着元人都城太近了,又是新附之地,把人马都投放在那里,不值当。”他的话言简意骇,完全是从军事角度出发的,刘禹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李相他们的动向有新的消息吗?”

    杨行潜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讨论,没料想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愣了一会儿,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三天前收到的消息,他们有意进军汴梁,这会子,只怕已经过了睢阳城。”

    那就麻烦了,在刘禹计划的中,河南、山东是互为倚靠的两位一体,任何一方出了事,都必须得到对方的支持,而山东因为离元人的统治中心更近,这种支持就显得犹为重要,可惜,他只有建议权,具体该怎么做,无论是李庭芝也好,还是张世杰也好,都会有自己的心思。

    对于宋人来说,汴梁是个永远的痛,或许在他忽悠两人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动了这种心思,眼下三个月的进军期还不到一半,就已经打下了徐州,顺利得令人难以想像,可是反过来,这种得之过易的胜利也容易滋生轻敌思想,从地图上看,汴梁的位置过于偏离战区,那里到济南的距离和大都相差不大,一旦有什么变故,很难做到相互支持。

    金明的视线与他一样,都盯在那个方向上,这个道理,前者身为大宋高级将领,又怎么会想不到。

    “指望不上了,汴梁一下,中原就会震动,塔出所部没了后路,淮西之敌不回师也得回师,中路敌军颇盛,定会以沿江所部接替他们围困庐州城,若是某,绝不会坐困愁城,死守汴梁。”

    “你是说,塔出会直袭徐州?”刘禹的心中陡然一惊。

    “不得不防,他们孤悬中原,某是元人也会这么打。”金明的手指在淮西到徐州之间划了一条线,刘禹换了一种颜色的笔,将它画出来,这么一标示,就连杨行潜都看出了不妙。

    从距离上看,这条线和徐州到汴梁几乎等长,而对于塔出来说,奔袭徐州远比直驰汴梁还要近些,一旦拿下了那里,就等于切断了李部的归路,在元人的境内,他们纵然有探子的襄助,依然面临无援的境地,无论敌军将战场放在哪里,都将导致不利的结果,甚至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指望敌人犯错?忽必烈的手下俱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战略家,不要看楚州一战打得极好,那是多方算计的结果,并不代表唆都无能。河南是塔出的辖地,地理上比他手底下的探子还要熟,宋人的占领才几天的功夫,民心所向可想而知,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优势,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结果可想而知,因此金明的猜测几乎可以肯定是必然的。

    “行潜,以本官的名义发一封急电,务必要将这些情况陈述明白。”刘禹有些着急,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好的局面丧失掉,李、张所部的那十几万人马,是大宋最后的战略力量,一旦有失,白忙都算是好的,结果只怕会变得比历史上还要不堪。

    “莫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金明一把将他拉住:“假设他们此刻已经拿下了汴梁,而塔出所部同时出发去往徐州,你的建议,会让在他们匆促中回军,结果与我们所料到的并无二致,甚至可能更糟。”

    “围点打援!”

    刘禹立刻明白了,汴梁城好歹还有城墙可守,如果他们在行军途中被袭击,还不如不动的好,回军的路上必定处处都是凶险,因为这条路,比塔比还要远,金明的话可谓正中要害。

    “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到塔出所部的确切消息,庐州城下有你的人吧,他们会不会将消息传过来?”

    听到金明的问题,刘禹目视杨行潜,后者摇摇头:“淮西并非急务,做不到一日一报,消息应该在李主事那里汇总,属下这就去联系他。”

    杨行潜说走就走,对此刘禹也无法苛责,他们地处偏远,消息要靠着人工接力,自然会有缓有急,京东、淮东都是重点,相对而言,处于围困当中的庐州就不那么迫切了。

    “莫担心,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金明安慰了他一句,刘禹此刻连个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很快杨行潜就拿回了他们所需要的消息,情况比想像中还要严峻,塔出所部已经开拨了,去向则是不明,庐州城下只留了不多的人马做牵制之用,那一处他的人手太少,又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因此根本不曾做出追踪的举动。

    这一下,就连素来冷静的金明都加重了呼吸,敌人不光没有犯错,反而快得出人意料,竟然不等接替者赶到就撤了围,而这个消息,是昨天接到的,如果算上传递所需的时间,意味着这部敌军至少也走了一天半以上!徐州危险了。

    刘禹一言不发地盯着地图,塔出无意中选择的这条进军路线,刚好是情报网中的盲点,那里没有敌情,也就不存在探子,现在做出补救意义不大,他们如果足够接近徐州,自然会被重新纳入视线中,那么近的距离,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可知道何人在守徐州?”

    杨行潜翻了翻之前的消息,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人选:“知泰州孙良臣及所部五千人。”

    “徐州完了。”刘禹一拳砸在地图上,吓了杨行潜一跳,金明也用疑惑的眼光看向他。

    刘禹没时间同他们解释什么,急急地问道:“若是徐州回不去,淮西可走得?”

    “无论徐州守不守得住,回师的风险都太大,淮西么?”金明略想了想:“塔出未必没有留下后手,他能如此果决,就不会同我等打一场堂堂之战,必然广派侦骑,情况不明之下,还要渡过淮水,这同样十分冒险,不足取。”

    “那就攻入河北路,去济南。”

    刘禹恨恨地说了一句,马上就知道不妥,因为这同样会进入敌人的包围圈,到时候辽东兵马从大都南下,塔出部又堵住了河南一线,正好将他们连同京东路一块儿包裹进去,果然,金明摇摇头。

    “他们足有十五万人,去了那里吃什么?”他用手指在地图划出一条线:“若是某,一不做二不休,径直从汴梁一路西进,在许州渡过颖水,插向南阳府。”

    刘禹顺着他划出线看过去,不由得吃了一惊:“襄阳?”

    “正是。”金明赞许地一点头:“你来看,塔出东进之后,这一带实际上已经空虚无比,他可以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又何尝不能掐住他的命脉。”

    “襄阳失守不过三年,民心应当可用,缘汉水而下,拿下鄂州,战局就活了。”

    不光如此,张世杰部下俱是鄂兵,能打回家乡,都无需做什么动员,他有了动力,李庭芝多半也不得不跟从,这一步看似凶险,其实更有可行性,更关键的在于那里是整个元人大军的转运中枢,必然堆积着如山的粮食和军械,金明说得没错,这一击如果能得手,整个战局都会活过来。

    拿下阳逻堡,越过大别山就是淮西,实际上等于跳出了外线,这同后世的红军反围剿有几分相似,可是刘禹看着地图,却始终没有说话,这个决定,就等于将京东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他如何做得出。

    “没有其他法子了,让雉姐儿他们撤入海州吧,动作迅速的话,还来得及。”

    “她不会走的。”刘禹摇摇头,将对方堵了回去。

    自家妹子的性子,金明又怎么会不了解,她们在京东路的坚持,将会牵制元人两路大军超过三十万人马,将使李部的行动再无后顾之忧,对于战局的贡献同样巨大,这也是当初刘禹为什么早早就在京东布局的原因。

    现在,姜宁牺牲了自己为她们争取到了时间,她也同样会牺牲自己,去为大宋争取时间,在这种情况下,金明这个兄长劝不动,刘禹知道自己同样劝不动,他的心里泛起一股心痛,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去将她带走的冲动,战争本就不属于女人,更不应该属于那样的女子,他舍不得。

    怎么办?金明没有再劝说什么,杨行潜也没有说话,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刘禹闭上了眼睛,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嘣出来:“就照之前所议,给李相发急电,优先级最高,一定要尽快送达,行潜,辛苦你了。”

    “抚帅!”杨行潜惊呼一声。

    刘禹蓦得睁开眼,厉声喝道:“快去!”杨行潜无法,只得跺跺脚,转身而去。

    金明看着这个年青人略显狰狞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很小的时候,她烧得不省人事,某以为会死在逃亡路上,没曾想她却撑了过来,只苦了盼姐儿。”

    “后来,她长大了,整日里在营中厮混,便是寻常男儿都不如,不知道有多少次,某以为她会死在战场上,可是也挺过来了。”

    “这一回,某以为她死在了大都城中,没曾想又是安然无恙,老天待她不薄,或许会化险为夷也未可知。”

    “某不信老天,也不信命。”刘禹的眼神中透着寒意,声音听着更是冰冷一片:“她不能死,因为某不许。”

    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留下金明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随同璟娘一块儿过来的叶府中人,包括了金涂氏、映红等人都住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在山里头那间别墅没有建成之前,他们同那些百姓俱是一样,不过这些以女人为主的小群体,倒是没有多少怨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十三姐儿,咱们以后真的能住在那样的屋子里?”

    被她们围观的是一幅建筑设计图,就是后世开发商用来打广告的那种实景图,看上去五彩斑斓、美不胜收,发问的是她一个还没有长成的小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没有一丝对于身份上的恐惧。

    “嗯,到时候,我们姐妹住一块儿,你说好不好,十七姐儿。”璟娘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山里头真的可以看到星星?”

    “会不会有野兽?听说还有夷人。”

    “就在城边,哪来的野兽,你要是喜欢,去后面的大山里捉一只大虫来养都成。”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还没有什么害怕的概念,一听之下,顿时生出向往之心,逗得她们俱是忍俊不住。

    璟娘其实也在慢慢习惯这样的氛围,以前在宁海,姐妹之间分居各处,她又是个喜静的人,很少会主动去走动,倒是这一趟上京,没有了那些规矩的约束,才真正体会到了姐妹之间的那种亲情。

    几个不大的妹妹叽叽喳喳地打闹,她仍一付其乐融融的模样,没有显出丝毫不耐,有动的就有静的,一个少女端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去看那图,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或许是感觉到她投过来的眼光,珺娘转过头,不过目光却有些躲闪,似乎欲言又止。

    “十一姐儿,可是身上有不适?”

    她问得极轻,能听到的也仅限于身边服侍的听潮等寥寥数人,被这些人一齐看着,珺娘的脸上立时飞起一朵红云,她慢慢地挪到璟娘身边,用同样极轻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可是真的?”

    “什么?”璟娘诧异地反问,她同这些人说了不少关于琼州的事情,都不知道对方关注的究竟会是哪一件。

    “就是......就是女子亦可向学?”珺娘鼓起勇气说出口,头已经低得连表情都看不到了。

    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姐姐,在她身上,璟娘仿佛看到了自己出阁之前的模样,被人多看一眼就会眼红,同旁人说不了几句就会心跳,这便是大宋官宦之家女儿的真实写照,想到夫君的计划,她一时间有些怔了。

    “可是问得唐突了?”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珺娘更是不敢抬头,当初两个同为庶出女儿的一对姐妹,如今已经一个贵为郡夫人了,哪还有平日里的勇气。

    “没有。”璟娘回过神来,扶住她的肩头:“十一姐儿是想做女夫子?”

    “嗯,我想试试。”

    璟娘扶起她的头,让她的目光平视自己,表情认真地说道:“十一姐儿的文才向来在我之上,就连爹爹都夸赞有加,那些女孩若能得你的教导,是她们的福气,你若是有意,那是再好不过。”

    “十一姐儿要做女夫子?”之前的小女孩听到了,顿时雀跃不已:“我可以去学堂么?”

    “当然,不光是你,凡是三岁以上都要去,不过去了学堂,不可淘气,否则十一姐儿可是会打你手板的喔。”

    “十一姐儿,你当真会打我么?”小女孩露出一个怯生生的表情,被她问到的珺娘有些羞涩,不过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等到所有的人眼光都看过来时,赶紧用袖子遮住了嘴。

    帐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直到一个仆妇匆匆地跑进来,越过那些女孩,朝着璟娘行了一个礼:“郎君来了。”

    这两个字仿佛有种魔力,方才还哄闹不止的帐子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姐妹们都有些不安地望着她,璟娘笑了笑:“许是有什么事,你们先各自回去吧。”

    刘禹刚刚走到帐外,等着一群莺莺燕燕走出来,每个人都会轻声向他问候一声,就连十岁不到的小女孩也行礼行得十分标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同她们招呼着,没有注意到最后出来的一个少女,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进入帐中,不待旁人动手,璟娘自己上前帮他脱下外衣,帐子里头点着火盆,一个仙鹤造型的嘴里不停地吐出轻烟,一股暖香扑鼻而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远就听到笑声,她们还满意吗?”

    “夫君的事物,自然是最好的。”

    刘禹同她一块儿靠在软榻上,璟娘嘴里说着刚才的趣事,却发现夫君的表情有些不同。

    “怎么了?”

    “京东路有些不好,宁哥儿殁了。”

    他的话让璟娘一惊:“那雉姐儿......”

    “她无事,只是元人动作很大,她那里有些吃紧。”

    璟娘什么都明白了,她不再发问,只是将身体紧紧地倚进了夫君的怀中。

第十七章 金牌

    “万胜!”

    欢呼声响彻了中原大地,经过了十多年,大宋的旗帜又一次飘扬在汴梁城的上空,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经历几千里的转战,沿途攻占了四府十几个州,将半个河南收入囊中,看上去,军容鼎盛、气势如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大军的脚步。

    然而李庭芝的心里很清楚,这里或许就是终点了,作为元人南京路的路治,汴梁城的守军并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张世杰亲领的前军一击得手,破城之时,城内的主官几乎尽数逃走,而百姓们似乎还没有从城池易主的惊愕当中回过神来,他们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些陷入了狂欢当中的‘异国人’,没有人相信这些宋人会长久地呆下去。

    李庭芝自己都不信,恢复旧都的兴奋过去之后,他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才能收拾这个局面了,十多年前,赵葵率军来到这里时,城中的活人只有数千,经过十多年的恢复,看上去人数多了不少,可他们全都是从别处迁来的,很显然,这座城市中的百姓已经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汴梁儿”了。

    汴梁,这个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像一颗秋季里熟透了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光泽,连李庭芝这样的人都无法抵御,而吃下它之后,突然发现,看似甘甜的果肉里面,也许就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毒素。

    端平年的殷鉴不远,现在面临选择的变成了他,才明白那些文字都是用鲜血书成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眼前这些兴奋欢呼的年青人的鲜血。

    “克复大功,足以振奋军心士气,相公此举,功在社稷,下官有幸与闻,于有荣焉。”同他并马而行的是个紫服文官,嘴里虽然说着恭贺的话,面色却没有多少欣喜。

    李庭芝恍若未闻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座雄城,华夏的政治中心在关中历经了千年,直到被数不尽的战火湮灭,才转到了中原腹地,结果才三百多年的时间,就变成了遗迹,故都就在眼前,他竟然有些望而却步,不忍去看它现在的凋零模样。

    “想必奏捷文书已经拟就,但不知你保举谁出任这东京留守?”

    “素闻你王伯厚是个厚道人,想不到也会出此讥讽之语。”文官的话进入了耳中,东京留守?李庭芝的思维有些飘乎不定。

    礼部侍郎王应麟摇摇头:“大功就是大功,下官自京师出发,昼夜不敢稍歇,渡大江入扬州,相公不在,循运河趋楚州,相公不在,渡淮水入江北,相公不在,缘黄河北上邳州,他们告知某你已西去,不得已,好歹在睢阳城下总算赶上了,你却带下官来到了这里,‘朝闻道,夕死可矣’,得见故都,足慰平生,某只有感激的,何来讥讽。”

    “无此功,政事堂亦有你李祥甫一席之地,如今,汴梁已下,中原腹地半数光复,这等大功,就是封王,朝堂上下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下官还以为你会志得意满,不知京师已经危若累卵,需知‘言可杀人,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李庭芝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边泛起一阵苦笑。

    “端平年间,就有人说过,‘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今日之事,岂可轻议!’,当时朝廷还未有如此窘迫,尚不足进取,如今北兵肆虐、江南不保,建康陷入重围已经月余,须叟可下,两浙之地人心惶惶,朝廷盼李相之军,如婴儿之望父母,若大旱之望云霓,可你却......”

    不知不觉,王应麟的语气已经没有那般客气,像是忘了二人之间的品级差异:“既知不能守,何故攻之?攻而弃之,于国何益?于民何益?于军又有何益?”

    李庭芝无言以对,对方的字字句句都直指要害,哪怕现在回师,对于这支好不容易才鼓起士气的队伍,会是什么样的打击,他自己焉能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对方的那句‘利令智昏’才可以解释吧。

    见他沉默不语,也没有恼羞成怒,王应麟只当达到了目地,便不再咄咄逼人,他自怀中取中一封诏书,看也不看递了过去:“这是第四封了,所有的文字都出自某的手,说倒底就两个字‘回师’,下官言尽于此,还望相公三思。”

    李庭芝也没看,正如对方所言,这样的诏书他已经连续接到了四封,前三封都是在徐州附近接到的,前后相隔不过数日,可见朝廷的确已经急了,这第四个来传诏的,居然是个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如果自己还是执意不回呢?会不会派个相公来。

    “牌子呢?一并拿来吧。”李庭芝将诏书递给亲兵,朝着他一伸手。

    王应麟无奈地再次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漆金木牌,李庭芝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想不到本相也有今日。”

    “事有缓急,怎可同日而语,相公切莫自误。”

    “说得是,比起岳相公,还差得远,来都来了,进城一观吧。”李庭芝将牌子拿在手中把玩,不知不觉,汴梁城已经在望,高大的南薰门城楼上,张世杰等人正在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在进城的这一刻,王应麟的心里同那些军士一般无二,还于旧都的梦想,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脚下变成了一个现实,这份足以传之子孙的荣耀,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激动,就连身形都挺拔了几分。

    这是一座最盛时容纳了上百万人的巨大都市,宽六丈、高达四丈的城墙就是用现代的火炮轰击,都不一定能轻易推倒,可是它当年既没有挡住女真人的铁骑,也没能阻止蒙古人的征伐,再多的人口、再高大的城墙,都敌不过死战的决心。

    汴梁城的今天,或许就是临安城的明天?王应麟的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感,那股兴奋感慢慢从脸上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急切。

    李庭芝同样不敢有丝毫拖延,一进城就召集了张世杰等人商议,将现实情况摆出来,所有人如同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占据了多大一块地盘,从海州一直到汴梁,地盘越大,需要的守军就越多,可是民心未附,他们根本拿不出多少人留下,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守汴梁?

    看着众人都低下头,张世杰刚要打算站出来,一个亲兵匆匆地走了进来,在李庭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把人带来这里。”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下了讨论。

    那个亲兵返身出去,很快就带了一个人上来,此人一身北地汉人百姓的打扮,像是个老农,一开口,说得也是徐州当地的方言。

    “小的邢忠,见过相公、诸位将军。”他从怀里摸出一物,交给了带自己进来的亲兵,亲兵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李庭芝。

    那是一块磨得很旧的牌子,上面依稀还能看得出“兵部职方司京东路”等字样,李庭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牌子还给了他。

    “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所为何事?”

    “回禀相公,小的家在徐州城外,家中婆娘是睢宁人,因她娘家有事,故小的前些日套了车送她回去,不料就在返回的路上,发现了大队元人的踪影,他们的侦骑遮蔽了四野,小的无法前往徐州报信,不得不绕道虹县,在经过灵璧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元人更多,为数超过了十万。”

    “什么!”张世杰惊呼一声,灵璧离着宿州城极近,元人在那里出现,意图可谓昭然若揭。

    徐州危险了,这是堂上所有人一致的想法,李庭芝沉声问道:“你可看清了元人的旗号?”

    “若是小的没有看错,应当是本省中丞塔出的中军,还有几个驻于归德府一带的汉人万户,想来应是不差的。”邢忠一边回忆一边报告,将他的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庭芝的心里惊疑不定,面上显得很沉着,兵部职方司一年会派出多少人,他也略有耳闻,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还有多少忠于故国,就不得而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此人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说实话,他的疑惑并非空穴来风,之所以敢于孤军深入中原腹地,是因为这一条线上,有着为数不少的探子在充当耳目,因此他无惧敌人的埋伏,也不怕落入圈套,一支为数多达十万人以上的敌军大队,用不着千里镜,就是肉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都到了宿州,为什么没有人来报?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再想深一层,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塔出所部撤了庐州之围,轻骑掩进,放着汴梁不救,直奔徐州,打得是个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嘛,李庭芝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迭出,看了张世杰一眼,显然后者也想到了,两人的眼中都是忧虑重重。

    “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看到元人时,已经是三天之前,如今,他们只怕打到了徐州城下。”邢忠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数月之前,元人征兵,小的因故不能从召,只能由小儿代替,他随着元人攻入了淮东,在楚州城下又降了我方,如今就在这汴梁城中。”

    经过核对,果然在名册上找到了他儿子的名字,几乎同时,徐州方向的消息也被探子传到了这里,元人在昨日就包围了徐州城,他们选择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向,躲过了宋人的情报网,自虹县渡过汴水,绕道磬石山,自下而上奔袭徐州,想要将拿下宋人大军的后路,截断他们的归途。

    两相映照,李庭芝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如果不是这个忠于职守的小小执事冒死来报,等到他们知晓,都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看起来回师救徐州就是唯一的办法了,毕竟那里只有五千多人,不可能顶住塔出的全力一击,放弃到手的胜利固然可惜,但谁也不想在元人的统治地带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斗,然而对于他们来说,麻烦还不只于此。

    “邢忠,既是你家独子,本相许他卸甲回乡,今日就将人领走吧。”在做出决定之前,李庭芝没有忘记这个小小的执事。

    不料对方摇摇头:“能归宋,固所愿耳,小的会将他从家谱中除名,只当从来没有生养过。”

    “你还要留在徐州?”李庭芝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动容。

    “呆了这许多年,不想走了。”邢忠朝他施了一礼:“相公保重,小的这就告辞了。”

    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连赏赐之类的都没拿,便扭头走向了城门的方向,看着这个小人物孑然一身的背影,李庭芝默默无语地举起双手,郑重地弯下腰去。

    消息得到了证实,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李庭芝也好,张世杰也好,都明白,这条路已经与来时不一样了,到处都可能有凶险,本就是元人的地盘,他们自然知道在哪里打,会有最大的胜算。

    “宿州方向敌情不明,那里没有咱们的人。”

    进一步的侦察结果,又反证了这个猜想,敌情不明,就意味被元人的侦骑遮蔽了,宿州根本就没有留下守军,如果那里失陷,这条回师的路,将变得更加荆棘。

    “永城、下邑、柘城方向都要派出人,如果本相估计不错,塔出并没有全力奔袭徐州,很有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敌情不明就不能轻动,特别是身处敌境之中,这个道理,不光带兵的将校明白,就连没有带过兵的王应麟也一清二楚,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过一句话,更没有再去催促什么。

    没等这几处的侦骑回报,一个从遥远的广西辗转了无数道传来的消息让李庭芝再一次陷入了选择困难综合症当中,这一回的情报不同往日,厚厚的纸足足写了十几页,全是关于目前战局的分析,而他们得出的结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什么,不救!”

    消息传到将校们的耳中,无人不为这个结果震惊,不救的结果就是徐州失陷后路断绝,那他们往哪里去?

    “消息上说得很明白,塔出的十多万人就等在前路,等着我们踏入陷阱,这条路走不通了,淮西也去不得,元人打的主意,就是逼我等强渡淮水,然后聚歼于两岸。”张世杰对于刘禹的分析,一向有着信心,况且里面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不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弃城别走,穿过南阳府,直奔襄阳,去打鞑子酋帅的老巢。”

    张世杰的人俱在这里,他没有任何包袱可言,刘禹的计划正好戳中他的痒处,只是李庭芝才是这里的主事人,他自从看完了消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从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异常。

    堂上众人争论得很厉害,支持救与不救的几乎数量相当,而最后也只能让他这个相公来做决断,李庭芝等到他们的声音稍停,举起手:“吾意已决,明日......”

    他有意顿了一下,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然后重重一挥:“三更起、四更食、五更出发,兵进南阳府!”

    李庭芝的视线停在张世杰的身上:“张节帅,此次进兵,依然是你为前部,不知道可有异议?”

    “愿听相公调遣,张某无有不从。”

    张世杰兴奋地一抱拳,点点头。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大堂,王应麟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祥甫相公,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远了?”

    “前路不通,不得不如此,你明日同张节帅的人一块儿走吧,本官就不送了。”

    李庭芝没有与他深淡的意思,摆摆手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式,等他走后,叫过一个亲兵:“去找出那人的儿子,就说是本相说的,将他送到张帅的军中,充任两军信使,明日一早随他们出发,一俟张帅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他送回来。”

    能跟他许久的人,当然不会蠢笨,虽然相公没有说那人是谁,亲兵还是听懂了,倒也不疑有它,只当是那人走了好运,谁不知道这是一个既轻松又安全的差事。

    身处空无一人的大堂上,李庭芝没有理会这里以前是哪个衙门的办公之所,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牌子,金漆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光彩,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堂外的天空,看起来,与宋地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灰蒙蒙地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时,几个亲兵将吃食端上来,他们的相公依然像座雕像坐在那里,只是当他们在大案将东西摆开时,才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感叹了一句。

    “今日方知武穆之难。”

第十八章 尴尬

    开发区的仓库里,刘禹大力踩下刹车板,巨大的车身发出一阵颤抖,缓缓地停在画好的停车线上,他打开车门跳下来,“咣!”地一声推开仓库门,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外面。

    “怎么都喜欢吓人玩?”比起对方的反应,他根本没有一点被吓到的迹像。

    “是你吓到老娘了好不好。”陈述夸张地拍拍胸口,眼珠子一转:“什么叫‘都’,你还吓过别人?”

    “你想多了。”

    刘禹从她手里接过一撂送货单,看样子是刚刚到港的,他拿笔在上面签了个字,递给她的时候,陈述一脸的好奇,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吓得他赶紧退后几步,以免被波及。

    “不是你吓人,那就是人吓你了?小石头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肯定舍不得,如果不是她,会是谁?”

    看她做出一付思索的样子,刘禹没好气地揭穿:“别装了,她有什么事会瞒着你,想笑就笑吧。”

    “这你可冤枉人家了。”陈述得意地摇摇头:“小石头什么也没告诉我,不过......我打电话给铃子了,是她说的,在美国的时候碰到你了。怎么样,你们两个有没有死灰复燃、奸情四射?没让小石头看到吧。”

    “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一脑门子肮脏思想?”刘禹鄙夷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不会吧,如果你们什么事也没有......”陈述抬起头看着上空,完全忽视了他的表情:“太阳又没打西边出来,她干嘛追着你屁股后头回国?”

    听到她的话,刘禹的表情一滞,他倒不是认为事情真如陈述所说的那样,而是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本来怎么也想不到的,被她这么一提醒,刘禹在身后摸了半天,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心想坏了。

    “哈哈,暴露了吧,老实交待吧,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陈述看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疑。

    “真有文化,连成语都会用了,你这不吭不哈的,也是因为‘人不如故’?”

    斗嘴皮子,刘禹怕过谁,两人认识了八年,就斗了八年,陈述的弱点是什么,他当然一清二楚,果然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去,街上哪个男的不比死胖子强,老娘懒得动而已,不然分分钟的事儿。”

    “行了,叫工人们来上货吧,还有一堆事呢,我去躺会儿,好了叫一声。”

    刘禹扔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陈述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拨出了一个号码。

    “述姐,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话筒里响起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就试试看呗,怎么刚下飞机?”

    “嗯,准备去医院看我爸,晚上咱们出来聚聚吧。”

    陈述犹豫了一下:“我不在帝都,在南方出差呢,等回了帝都再找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说不好,这次回来主要是看我爸,他住院了,也许会多呆上几天,你可得快点,不然就看不到我了。”

    “切,说得自己多稀罕似的,对于你这种背叛了无产阶级阵营的人,要毫不动摇地坚决划清界限。”开了句玩笑,陈述唉声叹气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还要弄多久,挺麻烦的,尽量吧,林叔怎么样,还好吧。”

    “老毛病,现在已经没事了。”

    随意地聊了几句,等陈述挂掉了电话,林玲看着车窗外那些一闪即逝的高大楼宇,微微有些失神,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某人的名字,正如她自己说的,这一趟回国,就是为了探病,这个城市除了家人,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前来接她的是一个年青的军人,显然对于她的身份并不熟悉,不过没有问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地将人送到了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

    两个人都各自隐瞒了一些东西,她除了探病还有任务要交待,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她根据事先的约定,来到了一幢陌生的大楼里,这里明显是一个新的机关,并不是她隶属的三局。

    “请进。”敲门之后,办公室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耳熟,她推开门,一个穿着校官服的女军官坐在办公桌后面。

    “报告首长,031奉命来到。”走到办公桌前,她朝对方敬了一个军礼。

    听到她的声音,钟茗从椅子里站起来,回了一个礼:“玲姐,别客气,坐吧。”

    看到她的样子,林玲吃惊得嘴都差点合不拢,手上一直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半晌才拿下来,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坐到桌前的那个椅子上,钟茗为她打了一杯热水,放到她的手心,借着这股热意,林玲有些傻愣愣地开了口:“一号命令是你下达的?”

    “对不起,玲姐,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钟茗歉意地点点头,回到了她自己的位子上。

    “也就是说,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仿佛要再证实一下才能相信,林玲又一次问道。

    “你们这条线依然是在三局的序列,组织关系和手续都不变,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暂时由九局也就是我负责。”钟茗耐心的解释道。

    “那好,我向你汇报一下任务情况,行动结束以后,线上的同志都撤出了美国,根据上级的指示,他们会分批分期地回国,本来我是不需要这样做的,可是目标最近发生了变化,我想还是自己回来说一下比较好。”林玲以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什么变化?”不知不觉间,钟茗同样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目标最后一次联络我是在三天前,他告诉我,cia将他调到了亚洲区,出任东亚分部情报主管,为了今后的联系方便,最好我也能调到附近的城市,新加坡或是香港。”

    “他有没有说,受到了怀疑?”

    “没有,但是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事情根本不应该那么巧。”

    也许这只是林玲自己的猜测,整个纽约行动的细节,都在她的脑子里,无论安排得有多巧妙,都不可避免地会有漏洞的存在,东亚分部实际上针对的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华夏,按照一般的逻辑,让一个有嫌疑的人,去针对产生嫌疑的那个国家,一个本身并不高明但很有效的方法,钟茗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他能接受换一个联络人吗?”钟茗考虑的不光是任务的成败,还有她的安全。

    “我只是如实陈述目标的要求,在这次行动中,也许我与目标的合作让他比较满意,就我个人而言,也希望能继续下去,请组织上予以考虑。”

    她的坚持让钟茗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我会做出安排,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下了班我们一块儿去医院吧。”

    公事结束了,林玲也放松下来,她的表情有些复杂,被钟茗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歉意:“玲姐,对不起。”

    “不怪你,当初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她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他是我们的同志吗?”

    面对师姐企求的眼神,钟茗心里清楚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可是最终还是被理智所左右:“关于他的身份,我没有权力透露给任何人,对不起。”

    林玲顿时明白了,自己的级别还不够,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很别扭,突然间只想离开这里。

    “你忙吧,我去医院了。”

    她拒绝了对方的挽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钟茗的办公室,就连派给她的车子也没有用上,直接出门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内部代号‘301’的解放军总医院位于帝都城西,离着海昌公司的总部不远,它创立于建国初期,长期担负着国家领导人和军队首长的保健任务,技术力量和设备什么的自然名列前茅。

    而之所以会选择这里,除了离得近,刘母也不愿意让儿媳妇回到xx医院,想起那些不痛快的往事,毕竟她现在身上已经有了刘家的骨肉,时常在她耳边唠叨,说是产妇的心情愉快了,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健康、聪明,这一点苏微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反例。

    “这医院看着多气派,就是人多了点,大城市方便是方便,就这一点不如乡下,我们那里有点小病小痛的,社区医院就能解决,哪用得着排队挂号,还要找专家,小微,你帮妈瞅瞅,哪个专家是妇产科的?”

    刘母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没有戴老花镜,墙上的照片都看不清楚,苏微甜甜地应了一声:“哎。”,便仰起头去找上面的专家名录。

    相对于刘母的紧张,她完全没有一个做为初级孕妇的自觉,因为时间太短,才刚刚一个月,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自觉得就和之前一样,工作上的忙碌,生活上的随意,都被刘母在时刻不停地纠正着,她不仅没有一点不耐,反而甘之如怡。

    失去亲人的伤痛,就这么被充满耳朵的唠叨声给强行驱走了,在得知儿媳妇怀上的那一刻,老两口再也没有提过回家的意思,儿子常年在外,他们怎么可能将儿媳妇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那所大屋子里,于是,老两口极其统一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刘父在小区里迅速找到了玩伴,每天晨练、下棋、吹牛......倒也不亦乐乎。

    至于刘母,则包下了家里的一切,她拿出了当年厂里三八红旗手的架势,坚决同儿媳身上的坏习惯做斗争,毫不妥协地承担起一个心灵导师地责任,这才是刘禹能够抛下妻子远赴南方的主要原因,再呆下去,他也得让老妈给逼疯。

    “好像这位张医生还不错。”苏微随便找了一个专家,指着照片说道。

    “这个哪行。”没想到刘母头摇得像泼浪鼓,苏微不解地看了看,没错啊,人家就是妇产科专家,还是排名在最前面的。

    “这是个男的,你得找个女专家。”不得不说,姜还是老得辣,不是婆婆说起,她真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于是,婆媳两人对着照片挑挑拣拣半天,才找到了一个看似富有经验的中年女大夫,刘母让她留在大厅的休息区坐着,自己去排号机那里拿号,苏微拗不过她,只好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正想拿出手机来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进来,与她的婆婆撞在了一块儿。

    “对不起......”林玲反应很快,在老人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只是当看到面相时,她吃惊地话都打了结:“阿......阿姨,怎么是你?”

    刘母一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人还晕乎乎的,等到回过神来,眼睛里立刻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玲子?”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赶紧转头一看,苏微正担心地走过来,赶紧推了对方一把:“我没事,你走吧,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林玲无奈地放开了手,走向电梯门的方向,进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什么刘母的反应会那么大。

    “妈,你撞到哪里了,有没有不舒服?”苏微只顾着上下打量,没留意到刘母的脸上有些尴尬。

    “妈没事,就是碰了一下,放心吧,去坐着,一会儿就好了。”

    苏微被她劝了回去,不过看到老人的确没有什么事,心也就放下来了,回到座位上,她的目光投入了远处,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群男女挤了进去,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身影,让她注视了良久。

    人影消失之后,苏微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很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在包裹里睡得很香,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猫一样。而母亲一脸的笑容,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苏微把它翻过来,照片后面写着一行娟透的字迹,那一串数字不知道是拍照的时间还是生产的时间。

    “这位专家的号可不好排,可惜,就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微,你在看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母来到了她的身边,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这是......你从哪儿拿来的?”

    苏微将照片递给她:“刚才那人就是玲子吧,妈,你别担心,这些事禹哥都和我说了,这张照片是她给我们的,看她那样子,挺着急的,不知道是不是亲人在这个医院里。”

    “原来禹子都告诉你了,对,刚才就是玲子,既然她都结婚生了孩子,那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看到刘母一扳一眼地又准备教训,她赶紧点点头。

    “保重身体。”

    “对,咱们明年也生个大胖小子,气死她。”

    刘母的话让她忍不住直乐,想不出生孩子能气到谁,不过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她倒是真的有些羡慕,羡慕对方成为了一个母亲,想到这里,苏微轻轻摸了摸腹部,似乎能够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律动。

    下班之后,钟茗并没有赶去医院,今天同师姐的谈话,让她感到了对方心中的一丝隔阂,这个时间,自己身上的官方味道太浓,还是不要去打扰师傅一家的团圆。

    想了想,她决定回到父母的家中,差不多正好能赶在晚饭前,进门之前,钟茗意外地发现家里似乎有客人在,她老爸那浑厚的嗓门,隔得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来了,魏叔?”

    她本是随口问的一句,没想到钟母的脸上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说:“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母亲的反应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换好鞋子,走进客厅的时候,钟正魁正在和客人聊着工厂里的事,没有注意她的到来,反而那位客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现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老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那宝贵闺女,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可巧,就让你给碰上了。”钟正魁扭头一看,也是愣了一会儿。

    “小钟,原来你是钟总的女儿。”刘父拍拍脑袋,一下子想起来,这个曾经对他们帮助良多的女孩。

    “就是我,刘叔叔好。”钟茗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还得挤出一个笑脸来。

    只有钟正魁装出一个惊异的表情:“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那就好,以后可要常来玩,是不是茗茗。”说完还看了女儿一眼。

    “对,刘叔叔,你现在住在帝都,没事可以上这里来,我爸他呀,难道有一个能谈得来的朋友。”

    钟茗不得不顺着他的语气接下去,打过招呼,就匆匆找借口钻进了厨房,恨不得永远不出来。

    “妈,爸这是做什么?””

    钟母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第十九章 审查

    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进去吧。”

    楼道口坐着一个军官,在检查了她的证件之后,便爽快地放行了。

    这一层与下面的大厅宛如两个世界,静悄悄的楼道极少有人走动,就是医生和护士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林玲无端想起郎格尼医疗中心十四层的情景,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放心,老林没事了。”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军官特意嘱咐了一句,她感激地笑笑,顺着对方指出的方向,走向病房。

    病房的门虚掩着,门外的长廊坐着两个便衣男子,正在看报纸,在她走近的时候,同时抬起头,不过看了一眼就低下去,没有再理会她。

    林玲轻轻推开门,病床上没有人,被子掀起摊在一边,靠窗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人,大号的病号服被他的体形撑得像是要涨开,头上胳膊上都包着纱布,埋着头在那里不知道写些什么,她蹑手蹑脚地掩上门,走向那个背影。

    “你说你也是,大冷天的跑来跑去做什么,就在医院食堂打点饭菜不就得了,我没那么多忌口的......”林建国放下笔,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软软的身体从背后将他抱住,一下子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玲子?”

    “爸......”

    女儿的声音透着一丝哽咽,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想转过身好好看看,结果那双手臂用力之大,感觉像是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似的。

    哭泣声像泉水般潺潺流进他的耳中,林建国能感受到她心底的哀伤,也许不仅是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他就那样坐着,任女儿在背上宣泄,直到她自己停下来,松开手。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也不怕人笑话。”林建国拖着她的手,将女儿拉到自己的面前,打趣了一句。

    “想你嘛。”林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努力撑起一个笑容。

    “爸没事,已经好了。”

    见她的目光撇向桌子,林建国赶紧将那一撂公文纸收起来,就这么一眼,林玲已经看到了纸上抬头的几个字“检讨书”,忍不住泪水又冒了出来。

    “真的没事,工作程序。”

    尽管父女俩同在一个部门,对于自己的事,他也没办法多说,现在是一个十分敏感的时刻,他不想让女儿无故担心。

    林玲没有问,站在那里任他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父亲常年累月地出外勤,受伤的次数之多,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像眼下这样子包得严严密密,雪白的纱布上还透着红色,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酸楚难当,眼睛如流水般地往外冒,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让林建国有些手忙脚乱,干脆将她抱进了怀里。

    “别担心,爸老了,这一次之后,也许再也用不着出去了,以后就在家陪着你妈,想我们了,就回来看一看,现在交通发达,用不了多少时间。”

    “嗯。”林玲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敢用力,以免弄到那些伤口。

    “做咱们这一行,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爸爸的那些战友......”林建国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你知道当初我什么不让你进局里了吧,爸想让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谈恋爱结婚,和别人一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玲子,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没有,记得你说过,这么大的国家,有些工作总有人要去做,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是你的女儿,责无旁贷。”

    “傻孩子。”林建国摸着她顺滑的头发,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你以后要有个心理准备。”

    林玲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话,隐隐明白了那些无法言传的东西,局里正在排查内奸,肯定会牵涉到父亲的身上,这就是他所说的‘工作程序’,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之前,他可能连正常的工作都无法去做,做为一个老情报员,这种失落可能比身上的伤痛还要令人难受。

    这项工作其实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不光是军方,安全部门尤其重视,因为十多年前那件案子,造成的损失至今无法估量,影响到了许多人的命运,发生在xx医院的劫持事件,又让这个问题浮出了水面,与林建国一样,老冯和他的人也在接受审查,这种审查程序更是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像。

    “姓名。”

    “冯云山。”

    “出生年月。”

    “68年三月。”

    ......

    老冯坐在一张凳子上,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这些写在档案上的问题,坐在他面前的除了政治部的人,还有自己的同事,作为综合二处的处长,他是最后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在他之前,王冰、楚青等属下全都已经进行了笔录,出来之后连人都没有看到,就给带到了别处,为的当然是防止串供之类,这是对待敌人的手段,眼下在老冯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因为这个提议就是他本人做出的。

    “今年四月,你派出两名工作人员前赴蜀省,调查一件泄密案,这个命令是不是你本人亲自下达的?”问话的是一名政治部的干事,一个神情冷峻的中年人。

    “是的。”

    “为什么会派出两名刚刚入职的新人?而没有让老同志带,你出于什么考量?”中年人敲着桌上的资料,眼睛盯着他的面部。

    “我是这样考虑的,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一些线索在当时来说还只是浮于表面,主要目标一直没有现身,几个次要目标又在当地保卫部门的视野中,让新人去处理,更有利于他们的成长,当然,最后的结果不理想,我应该负主要领导责任。”老冯的回答中规中矩,并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不过中年人显然没有那么想。

    “只是领导责任?我可不可这么理解,你在派他们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主要目标不会出现?”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他摇摇头:“正是这个结果,让我们怀疑,内部出现了问题,这件事具体办案的人员都有详细报告,我也在上面做出了批示,徐处长就是根据这些,才会再度赶去处理,他们挖出了隐藏更深的他国间谍,这正说明了老同志的经验还是弥足珍贵的,我们的同志还需要更多锻炼的机会。”

    “是这样吗?徐处。”

    中年人转头问了一句,老徐似乎没有料到怎么说到自己身上了,想了想很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主要目标至今没有出现,你们的草率造成了他提前出境,脱离了我们的掌控,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对,这是我的工作疏忽,我承认。”

    老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让中年人感觉到这个老同志没有年青人那么好对付,避重就轻一类的花活玩得极溜。

    “九月,在进行阅兵式的保卫工作的时候,与会人员的政治审查,是你全权负责的吧?”

    “城西一带是归我管。”老冯一听就明白接下来要问到什么了。

    “这个人有政治问题,为什么你会让她通过?”

    中年人举起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看着上面那个年轻的女孩,老冯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她没有问题,材料我们经过了多次核实,她所代表的海昌公司是当地一家民营企业,从事进出口贸易,多次受到政府和对方国家的表彰,这些也是有案可查的。”

    “我说的不是他们公司,而是这个人,你凭什么说她没有问题?”

    “她只有二十三岁,所有的成长经历都十分清白,有什么问题?”老冯毫不迟疑地顶了回去。

    “你明明知道她母亲的问题很大,凭什么就说她很清白?”

    “这位同志,我们党不搞株连那一套,再说了,她母亲的问题,我有另案材料写得很清楚,你可以去看嘛。”

    “材料我看过了,让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份,你在十月份打了一份结婚报告,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因此你才会特别加以照顾,并不惜违背了组织原则?”

    “我冯云山入党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违背过组织原则。”中年人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些恼火,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我承认,与她母亲结婚是我的主意,但这并没有违反工作纪律,而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如果早一步这么做,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恕我直言,以我的工作经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保护一个嫌疑人,需要与她组织家庭这么荒谬的事。”中年人讽刺了一句:“十一月,也就是你打报告不久,就发生了严重的安全案件,在我国的首都,党和政府机关的眼皮下,绑架、杀人,这就是你所说的保护?”

    “我不能同意你的判断,敌人想怎么做,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事先没能觉察到他们的意图,是安全部门的失职,你可以拿这个套我冯云山,但请不要颠倒事实。”

    “我是代表组织在问你问题,请不要有抵触情绪。”

    眼见场面有些僵,边上的老徐赶紧打了一个圆场:“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不如大家都休息一下?”

    中年人没有坚持,他使了一个眼色,带着记录员走出了房间,老徐拿了包烟,走过去扔给老冯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循例问个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知道,就是看不得他们怀疑到无辜的人身上,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也认为,我老冯是那个内奸?”要是这个时候还听不出味,老冯觉得这将近五十年就白活了。

    “我个人是不信的。”老徐吐了个烟圈:“不过你也应该清楚,有些问题,如果你不清楚交待,恐怕没有那么好过关。”

    “什么问题?”

    “苏红梅是否清白先不谈,为什么敌人会针对她?不惜绑架杀人。”

    老冯一愣,心知事情麻烦了,如果对方扯着这个问题不放,他还真的说不清楚,事情发生时,只有他在现场,唯一的证人还是嫌疑人的女儿,事情最后以悲剧收场,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拿来替自己开脱,因为那是一个级别很高的保密材料。

    “你想知道什么?”

    “敌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老徐的问题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老冯摇摇头:“我所知道的都写在材料里了,不知道的你问我也没有用,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最好提醒一下他们,不要草率下定论。”

    老徐仔细地看了看,对方一脸坦然,他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和他们说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协助,没有决定权,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写成材料交给我,或者是想找上级部门,这我都可以帮忙?”

    “你的意思,我不能离开?”

    老徐没有回答,但是意思很清楚了,老冯并没有做什么抗争,点点头:“那麻烦你去我家,拿床被子来,告诉我家那小子,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呀,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老徐见说不通,也不再劝,拍拍他的肩膀打算离开,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

    “怎么,想通了?”

    “屁,还有烟没。”

    老徐苦笑着摇摇头,将一整包烟连同打火机全塞给了他:“别犯傻,你要出了事,我也得负连带责任。”

    “怕我自杀?老子才没那么想不开,以后来看我,记得多买点烟,这地方我看挺不错的,无事一身轻。”

    老徐拿他没办法,转身出去把门带上,看着里面那个人影,表情有些复杂。

    这里是位于京郊的一个独立单位,离着市区已经很远了,他的身后是一幢三层小楼,有点像是农民自已修的那种楼房。、

    走出房间,顺着楼梯下了楼,老徐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信号,只有两格,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拨出一个电话。

    “目标有什么动静?”

    “一直在跟着,她不是在家里就是公司,今天还去了趟医院,给她开车的是个老手,似乎很警惕,我们怀疑有军方背景,不敢跟得太近。”

    “不用太近,知道行踪就行了,现在在什么位置。”

    “通往机场的高速上,刚刚过了高架桥。”

    “查一下,她是不是买了机票,看看目的地是哪里。”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目标的确在网上订了一张机票,目的地是鲁省的省会泉城,老徐一愣,他知道海昌公司在几个地方都有业务开展,可是鲁省并没有,难道是去拓展业务?

    “苏总,有辆车从我们出城就一直跟着,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师傅的话让苏微陡然一惊,转头看了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车子:“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不好说,车子和车牌都很普通,从车窗看不出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巧合?”

    “试试就知道了,你千万呆在车子里不要下来,做好报警的准备。”李师傅将车转到应急车道,打出了停车的信号,然后开门下车,从车尾厢拿出一个标志牌,放到地上。

    苏微摇下车窗,两人看着一溜车子呼啸而过,并没有任何一辆减速或是停下来,不禁有些狐疑。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既然这样,她们当然也不再停留,李师傅收起标志牌,再一次发动车子,一直到机场,都平安无事。

    “两天之后来接我。”

    李师傅点点头,目送她进入候机厅,返回去取车子的时候,又一次看到跟着他们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奇怪的是里面明显有人,却没有下来,他明白刚才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巧合。

    将车子开出机场,他发现那辆车子并没有跟上来,显然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一边缓缓开着车子,一边拿出手机。

    “目标被人盯上了,对方很有可能是政府部门的人,请求指示。”

    接到电话,钟茗掩住听筒:“妈,单位有点事,我回去了。”

    客厅里,吃过晚饭的钟正魁正和刘父在下象棋,她不同声色地开门走了出去。

    “你们在什么位置?”

    “首都机场附近,目标搭飞机去泉城。”

    泉城?钟茗一愣,心说这俩货估计又私会去了,那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大动作,她想了想说道:“暂时不要有动作,我先打听一下,到时候再通知你。”

    挂掉电话,她不敢怠慢,赶紧驱车赶到自己的驻地,屏幕上的显示,目标的确身在泉城,只比苏微早到几个小时。

    “联络那边的人,密切注意,不要再搞出那天的事。”

    上回是苏省,动静闹得挺大的,搞不好就会引起别的部门关注,这一次,钟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从行程上来看,这几处地点完全没有规律,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看样子,现有的监控手段已经有些滞后了,她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绿色十字,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第二十章 问话

    泉城国际机场的一号航站楼,刘禹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五个小时,苏微看到他的时候,人几乎歪倒在座位上,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居然能睡着,可见累成了什么样子。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苏微没有叫醒他,大厅里有暖气,她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盖上,将头挪到自己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丈夫熟睡的样子,她喜欢这一刻的安宁,感觉自己拥有了对方的全部,没有人来打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分别已经一周了,对于苏微来说,似乎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因此,得到消息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哪怕只能呆上一小会儿,什么都不做,也够了。

    “到了?我睡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禹睁开了眼,看着妻子微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挨着她的脸。

    “没有多久。”苏微将他的手贴紧,感受着面颊传来的温暖:“胖子给我打电话报了平安,事情很顺利,他们已经离开了第三国,会跟着船去非洲,大概要一周的时间吧。”

    这个第三国是哪里,不用她说刘禹也能猜到,在这笔生意中,海昌公司充当了一个中间商的角色,算得上半官方,因此对于胖子的安全,他不怎么担心,真正的危险要到了非洲之后才会面临,选择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后果什么的自然也得自己承担。

    “妈拉着我去了医院检查,单子我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她想去翻包,刘禹按住了她的手。

    “我想听你说。”

    “这么多人。”苏微的脸上有些发烧,不过还是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一个月了。”

    如花的笑魇就在眼前,温润气息带着诱人的香味,刘禹用抬起的那只手按着她的后脑,慢慢地捕捉到她的红唇,苏微只稍稍抗拒了一下,就顺势伏了下去,顾不得旁人惊异的眼光,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媳妇儿,对不起。”

    苏微知道他指的不是方才的动作,沾着唾液的唇彩闪着一丝晶亮,面颊被红霞染成酡色,痴痴地看着他:“有爸妈陪着我呢,你放心吧。”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很多事情已经身不由已了,除了歉意,刘禹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感受他心思的苏微没有迟疑,她知道让自己过来,不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的。再说了,她也不想让爱人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思想,选择是自己做出的,如今的结果让她不仅不后悔,还多了几分欣喜,因为虽然失去了亲人,却收获了一个完整的家。

    “这是你要的教材,我找了一些退休的老教师,根据你的要求重新编排,大致上相当于小学四年级以内的单字量,你看看合不合适?”

    说到正事了,刘禹不得不坐起来,不过他将妻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横坐着,就着她的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一本初级认字本,大概有八百到一千个汉字,基本上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学完能达到听、说、写简单的文章,做为普级教材足够了。

    “老教师们建议配上插图,加上拼音,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没有让他们做,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做修改。”

    妻子的话提醒了他,琼州的那数百万人,全都是南方人,他们通行的是带着河洛口音的临安官话,与现在流行的普通话有着很大的差别,如果不是自己的常州方言勉强能应付,光是交流就能让他头痛不已。

    要不要在异时空普及普通话?这可能是一项比修建一座现代化的城镇还要困难的工作,最大的问题在于,这种明显趋于北地风格的夷语,会不会被读书人乃至普通百姓接受?他可是高举着民族主义的大旗才凝聚起来的人心,到时候又怎么去解释这一切?

    “怎么了,不合适的话,我让他们再改。”刘禹的迟疑,被苏微当作了否定。

    “不是这个问题,就这样吧,不要花里胡哨的封面,用最便宜的纸,把成本压缩到最低,印量放大,准备一千万本。”很快刘禹就有了决定:“不要插图,也不要注音,但是要加上繁体字对比,那些孩子,没有童年。”

    在他的计划中,这一代的孩子将成为未来的中坚力量,他们将接受的是远远超过本世纪同龄人的教育负荷,认字之后就是技能学习,除了身体锻炼,无关的东西一律不会学,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掌握那些超前的黑科技,至于理论,以后再说吧。

    拨苗助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时间的紧迫没办法让他按部就班一步步来,这些人的快速成长,将会带来深刻的影响,有助于迅速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迵异于旧时代,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影响到一个或几个家庭,从而尽快让整个社会的面貌为之一变,这才是他所说的新时代最为准确的定义。

    对这些孩子来说,生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既是幸运又是不幸的,为此的投入也是十分巨大,免费教育、强制入学、保证充份的营养吸收、教舍的建设,都是需要花钱的,刘禹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黄金不够用啊。

    “帮我收集一些枪械的资料,结构要简单,性能不必太好,但一定要结实耐用,好保养。”

    “你要搞枪?”苏微一惊。

    “怎么可能,先准备着。”

    刘禹怕吓到妻子,赶紧解释一句,开玩笑,玩具枪摆摊打汽球都会判刑的环境,在这里搞枪,不是作死嘛。

    苏微明白了,多半是准备搞清楚结构,然后想办法去那边造,她没有像往常那里拿本子写上,而是记在了脑子里:“嗯,还有吗?”

    “当然。”刘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这里是泉城,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玩一玩。”

    “啊?”苏微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冬季的大明湖,一派肃杀的景象,百花凋零,枯落的柳条拂着湖岸,满湖的荷花只露了一截光秃秃的叶梗在外头,白茫茫的湖面上没有一丝波纹,让乘兴而来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紫薇肯定出生在冬天。”

    刘禹的话让苏微“扑哧”一声乐了,既然湖面结了冰,自然没有办法坐船游湖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沿着湖岸慢慢走,欣赏着这别具一格的冬景。

    “她在这里吗?”

    “嗯,应该离得不远,说不定就和我们擦身而过。”

    苏微想着他的话,体味那种奇妙的感觉,历史在这一刻变得具体而生动,有一种让人无法企及的魅力。她当然明白,除了游玩,最主要的还是寻找一个可靠的穿越点,一般来说,历史上的湖泊经过了千年的演变,会比当时的面积缩小很多,显然从这里过去,有很大的可能性直接掉进水里。

    虽然游不成湖,周围可供游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大多数都是历史遗迹,他们一边玩一边根据年代和建筑特点进行排除法,倒也其乐无穷,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苏微知道,分别的时候要到了。

    “就是这里了,我走以后,你去城里找个宾馆住下,等我几天。”

    刘禹选定的地方位于大明湖北岸,是一座名为“北极阁”的道教庙宇,始建于至元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280年,离着它的建成还有四年,此时应当是一片空地,差不多是他能找到最接近的一个穿越点,不管开没开建,至少不用担心,穿过去掉进湖里。

    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眼前消失,对于苏微来说,既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也有着别样的担心,从这一刻开始,她就要像当初那样,独自一个人等待着,等待一个隔了七百多年的时空。

    帝都梧桐树后的那幢大楼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特别是综合二处所在的楼层,挤满了人,他们全都是处里的工作人员,突如其来的清查工作,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局里并没有告诉他们目地,可是阻止不了小道消息的传播。

    “听说冯处被抓了,怎么可能是他?”

    “不要乱说,只是例常询问,我们不都过了一遍。”

    “那怎么这些天都没来上班,人影也看不到。”

    ......

    王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不过那些猜测时不时的飘进他的耳中,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楚青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你也认为他有问题?”王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楚青赶紧解释了一句:“老冯来局里多少年,他要有问题,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现在?”

    “可惜这么简单的推论,有些人却视而不见。”王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些材料不是你当初整出来的?你敢说当初没有怀疑过。”

    楚青一听就急了:“你......你冤枉我,那些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哪个看了都会多想,我要是真的怀疑,就不会将材料交给他了。”

    “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是一样,别忘了,我是晓薇的哥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楚青一愣,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可是从那脸上看不出任何,她一跺脚转身就要走,王冰拖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局长那里,把事情说清楚。”

    “算了吧,该说的不都已经交待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楚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去了局长那里,能怎么说,一低头发现对方拉着她的手,恨恨地一甩:“那我离你远一点,这总行了吧。”

    王冰放开她的手,双手插进裤包里,倚在门框上,他的身后就是老冯的办公室,此刻里头门开着,桌子上空无一物,就连电话机都被人收走了,看样子,这一回的动静小不了。王冰的心里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失去了妻儿,又费心将自己养大的叔叔,会是什么间谍份子,可是程序就是程序,为什么事情就是说不清楚呢。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工作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将他们的议论打断,一行人从楼梯口的方向走过来,王冰认得为首的男子就是局里的政治处主任,当初进来的时候,自己的政审材料就是在他的手上过的关,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老徐,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了一丝不妙。

    “通知一个事情,因为健康原因,冯云山处长暂时不能履行职务,现在你们处的工作,将由徐公道同志代理,今后的工作,还要象往常一样,记住你们的身份,不要发表不恰当的言论、也不要传播不实的谣言。”

    主任穿过人群,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显然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懵,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正式的处分就下来了,做他们这种工作的人,谁不知道‘健康原因’是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理由,什么都可以往上头套,至于真实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

    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老徐挥挥手:“都听到了,只是暂时的,现在全都回去,把各自手头上的案子整理一遍,一会儿我要一个一个听报告。”

    人群渐渐散去,走在最后头的王冰和楚青正打算从他身边,被老徐给叫住了:“你们跟我来。”

    综合一处的办公地点就在他们的楼下,两人跟着他进了办公室,老徐关上门,指着沙发:“不是什么正式谈话,就是随便聊聊。”

    王冰和楚青依言坐下,两人都是双膝并拢,身体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样子,老徐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在他们面前走来走。

    “对于海昌公司,你们了解多少?”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楚青想了想回答:“当初在跟踪一号目标的时候,我对这家公司做过调查,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成立不到一年,生意却做得很大,与非洲某国的关系很好,贸易量逐月增长,出口的大都是民用物资,进口的以木材和矿物为主。”

    “这些我都知道,说说你的感觉。”

    “不好说,他们的老总是个很神秘的人,几乎看不到他出面,经常露面的总经理郭良材两个月前卷入了一桩涉外案件中,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撤销了起诉,他也被无罪释放。”见老徐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式,楚青又接了下去。

    “现任总经理苏微,原来是他们老总的秘书,两人关系不浅,一个月前结婚了,至于她?”楚青看了一下边上的王冰:“王冰比我更清楚。”

    “那王冰你来说说。”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不过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后来没有再来往,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南岛集训,不过当时我并不认识她,回到帝都以后,因为参与对一号目标的跟踪,我们发现她和她的母亲,曾与目标出现在同一场合,经过调查发现,她的身上没有疑点。”

    “那次劫持事件中,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xx医院?”老徐的问题让王冰微微愣神,这件事已经过了很久,其中的细节都有些模糊了,他不得不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斟酌着开了口。

    “是冯处让我去医院保护她们姐弟的,当时他的丈夫也在,处里只有我离得最近,可能就是冯处作出选择的原因吧。”

    老徐的表情看不出是否认同,让楚青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凭感觉,她认为这次谈话绝不像对方所说的是随便聊聊,而有着更深的含义,不过目前来说,他们两个入职时间不长,所知有限,唯一参与的就是那次事件。

    “对于那位神秘的老总,你怎么看?”

    “我和他不熟,一共只见过三次面。”王冰摇摇头:“当初在南岛,冯处第一个发现他有问题,所以让我们几个监视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没有异常,就取消了监视。”

    “再就是医院那一回,我们没有交谈过,不过看得出,他和苏微的感情很好,敢于豁出命去保护她。”王冰想了想接着说道:“第三次是在他们的婚礼的当天,我去送了亲,同样没有任何交谈。”

    老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点点头:“那这家公司呢?”

    “我掌握的情况和楚青同志一样,表面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没有问题,调查了才能确定,这就是我给你们两个的任务,我这里有一些公安_部门转来的材料,你们带回去看一下,这次任务,你们直接向我报告,保密条例不用我强调一遍了吧。”

    王冰和楚青同时站起来,双双敬了一个礼。

    “是。”

第二十一章 相欠

    济南城的冬天比后世犹甚,元人的济南路总管府大堂内,生着数个火盆,依然挡不住侵袭而来的寒风,几个身穿铁甲的将校围着火盆不住地搓手跺脚,嘴里嘀嘀咕咕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直娘贼,这天气,生冷生冷地,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听说城外的大明湖都冻上了,梆梆地凿都凿不开,走上去就一溜。”说话之人做了一个滑倒的手势,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你这厮又嘴馋了吧。”见他摇头否认,那人直揭其底:“不是馋鱼了,怎会去凿那冰面?”

    “嘿嘿,你还别说,这湖里的鱼倒真是美味,数年前驻防此地,军营扎在函山脚下,俺们上官让俺带人去湖中捕鱼,一网能捞上这么大这么宽的青链子,弄回来也不煮,去了鳞用蒙古人的法子烤着吃,撒点盐、椒粉,那滋味......啧啧。”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舌头转了一圈,勾得众人无不心驰神往,仿佛美味的烤鱼就在眼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似的。

    “只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吃着开春时的湖鱼。”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将众人打回现实,一时间俱都沉默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是谁说的,没命活到开春了?”

    一个冷咧无比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吓得这些将校浑身一个哆嗦,赶紧离开火盆,在门边站成了一排,也不看前方,齐齐地抱拳低头,唱了个诺:“恭迎宣帅。”

    一身明晃晃的山文铠,身披头蓬的雉奴一面走一面解开颌下的系带,将大红色的斗蓬朝后一扔,被一个瘦小的亲兵抱住,她拿着马鞭子挨个地打过去,在这些将校的铁盔上不轻不重地敲上一下。

    “你们呀,让我说什么好,轻一点叫不知所谓,重一点就是动摇军心,纵然我有心饶过,你们指挥肯?”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大案下,却没有上去坐着,而转过身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他们。

    “元人没法过海,就得绕上好大一圈,说不准一个月都到不了,你们怎知就一定打不过?”

    这些将校哪敢同她对视,想也知道,那张俏脸上必是一脸寒霜,这也罢了,身旁的两个亲兵看着年纪小,脾气可不小,主人还不一定怎样,他们一准就会出头,可宣帅的问话又不能不答,几个人没奈何,只得将那个嘴馋的家伙推了出来,谁让他勾起了众人的胃口呢。

    “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俺们才多少人?”那家伙仍是低着头,语气也轻得像是从肚子里挤出来。

    “二十万又怎的,当年在建康城下,鞑子足有四十多万,不也一样被打得屁滚尿流?”雉奴轻蔑的语气让这些汉军将领一怔,他们很想问一句,那次战斗你也有份?可谁也没有敢问出口,反而一齐抱拳答道。

    “宣帅说得是,属下等知错了。”

    雉奴没打算同他们吹嘘什么,那是一段让她回味无穷却又锥心不已的经历,见他们服了软,也就点到即止,在军营中厮混久了,好歹也知道一些御下之策,知道此刻不是立威的时候,必须专心对付元人的进犯。

    “随他们来多少,能上得城墙的就那么多,多来几次也就没了士气,到时候咱们的援军一到,未必没有胜机,要紧的是现下,要做好被围上数月的准备。”雉奴一付打仗你们不行,守城你们也不行的口吻,让这些家伙凛然听命,因为他们都是内行,一听就明白,这个年轻的姐儿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进来之前,她就在巡视城防,宋人有一整套的城防要领,这些天下来,经过她的指导,已是无人不服,军中讲实力,没有实力随你是什么人也无人听命,一旦被认可,就算身为女子,照样能指使得他们团团转,还甘之如怡,或许就是后世所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异时空版吧。

    “你们指挥呢?”她的问话让众人松了口气,这就等于事情过去了,说实话他们还真有点担心,会被这位年轻气盛的宣帅当众行了军法立威。

    嘴馋兄赶紧答道:“俺们来了没多久,齐指挥就让人叫走了,听闻是南边来了什么消息,本是要寻你的,因你去巡城未归,事情又来得急,齐指挥就同他去了,这会子,怕是有半个时辰了吧。”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附和,雉奴看似毫无所觉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实则心里感觉有些不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不说话,堂上无人敢挑起话头,就在这种略显得有些沉默的气氛围,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而至。

    一切都是草创,她这里就连守卫的人都没有多少,自然摆不会唱名喊进之类的官威,齐宝柱大步走进大堂,一眼就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军都指挥使低着头,一付小心翼翼的模样,都是一同被提拔起来的老弟兄,他哪还能不知道这些货色的德性。

    “这回又是犯了什么混?不必说,定是冲撞了姐儿,宣帅放心,下官定不会轻饶他们。”

    同雉奴不同,他上来就是一顿踢,几个躲闪不及的顿时叫苦连连,雉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想要看看他倒底打的什么主意。

    齐宝柱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弄巧成拙,因为雉奴根本就没有想过处罚他们,他在每个人的身上踢了几下,然后冲她笑了笑:“不如让他们回营去各自领上十军棍,可好?”

    没等雉奴说什么,他就冲着众人一瞪眼:“宣帅饶了你等,还不快滚!”

    这些将校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望向堂上那个俏丽的身影,雉奴冲他们微微一颌首,这些人赶紧行礼退下,生怕再有什么池鱼之灾。

    等他们走了,齐宝柱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两个亲兵,雉奴毫不在意地抬抬下巴:“有什么事就说,他们无碍的。”

    拗不过她的坚持,齐宝柱只得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方才收到徐州发来的急报,元人的大军已经抵近城下,为数不少于三万。”

    “这么快!”雉奴一愣,赶紧接过来看,两个亲兵分别捧起大案上的烛台,就着烛光,她越看越是心惊,被敌人逼到城下了才发觉,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的偷袭,如果情况没有发生变化,城里的守军还不足一万,事情有些麻烦了。

    “末将在想,如果这只是元人的前部,后面的军马怎么也不会比三万要少......”齐宝柱补充了一句,这是很自然的事,可那也就意味着,徐州将会面对数以十万计的敌人,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吗?

    对于京东路来说,徐州等于他们的后背,失去了这个战略要地,他们就被元人截断了退路,不得不走沂州绕道山区退往海州,可是那个时候,海州还会是宋地吗?雉奴一点都不看好。

    “咱们怎么办?”

    “李相那边有消息吗?”雉奴反问了他一句。

    齐宝柱摇摇头,他想问的其实就是这个,如果李庭芝回救,他们去不去?两者的距离来说,从济南路过去还要近上一些,不过如果李庭芝没有动作或是动作迟缓,他们这点人马过去,也就塞个牙缝。

    “若是徐州有失,你有什么打算?”既然他不问,雉奴干脆自己提出来,无论什么样的局面,她都想要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毕竟事关数万人的性命。

    “末将等回不去了,鞑子狡诈,就算现下放过,日后也必会清算,若是能退入宋境,末将等定会追随宣帅左右。”齐宝柱坦然答道,这倒是实情,哪怕被解除兵权做个富家翁,只怕都不安生,他不是那等有根基的大户,降宋之前才只是个百户,因此不会有人会保着他,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没有体会过的人根本无法想像。

    雉奴点点头:“莫着急,咱们要等李帅的消息,再做定夺。”

    安慰了对方一句,其实雉奴自己心里同样十分焦急,怎奈她身为主帅,就是装也得装出一个镇定的样子,齐宝柱朝她施了一礼转身退下,走出总管府大门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他认得此人是雉奴身边的亲兵之一,却不知怎的没有在府内侍候。

    “魑姐儿,慢慢跑,把气喘匀了再说话。”看着这个年仅十岁的小跟班,跑得一张小脸满是红晕,弯下腰扶着大腿,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雉奴不禁有些好笑。

    只是接下来,小女孩说出第一句话,就让她淡定不起来了。

    “姐儿,郎......郎君到了。”小女孩没有等气喘匀,因为她明白这个消息对于雉奴有多重要。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雉奴拔腿就冲了出去,小女孩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赶紧一摆手:“愣着干嘛,追呀。”,不光是另外两个,就连她自己也一拐一拐地跟了出去。

    元人是有宵禁的,在山东各地犹其如此,起事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改变,事情便一桩一桩地摆在面前,因此,当雉奴策马冲上街道时,街上空荡荡地,只有偶尔出现的一队灯笼,是遍布城中的巡兵所打。

    “怎么样,事情进行得顺利吗?”

    刘禹带着几个探子走在通往总管府的主街上,他没有时间同这些人扯闲篇,而是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最真实的消息,才能决定接下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

    “还成,益都城打了一场、般阳路境内打了一场,泰山脚下打了一场,都是以逸待劳、出其不意,咱们的伤亡不大,倒是俘虏了许多鞑子步卒,城中都关不下了,放到外头又恐生事,姐儿正为这事头疼呢。”

    听到他们的话,刘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除开齐宝柱那个忠武左厢是楚州投过来的,本地招募了大约一万多新军,都是失期之后的脚夫,对于元人来说,他们已经犯了死罪,因此很容易凝聚士气,这就三万五千人了,如果能消化掉将近七千的河北汉军俘虏,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一支为数不少于五万人的大军,而且几乎全都是本地人。

    事情未必没有可为,这些消息让他心中有了底,不知不觉脚步轻快起来,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探子马上本能地将他围住。入冬的夜里,城里的街道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蹄铁敲击石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越来越近,薄雾中现出一个影子,看清之后,探子们不约而同地收刀入鞘,站到了他的身后。

    人如玉、马如龙,这就是刘禹第一眼的印象,等到人马渐近,在昏暗的街灯照耀下,一身金灿灿的盔甲镶在大红色的袍子上,整个人如同自带女神光环,这是后世的美颜相机都拍不出来的那种惊艳,某人除了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出来。

    “吁!”雉奴在离着他们大约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就拨转了马头,马身做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转弯,恰好在他的眼前打横,刘禹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条弯曲的长腿,被紧致的皮甲包裹着。等到人从马上跳下来,他立刻发现,四个多月的功夫,这小妮子又抽条了,美好的曲线就连一身铁甲都遮不住,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胸部以下全是腿,对......就是此刻的感觉。

    “来了?”雉奴的眼睛晶莹透亮,照得某人无法直视。

    “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两个最简单的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的探子全都不见了,而跟在雉奴后头的三个女孩,也在数十步外停了下来,没有去打扰他们的相遇。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

    一个问得蠢,一个答得笨,两个人却有如心意相通般,雉奴摇摇头,刘禹也摇摇头,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雉奴咬着下唇,盯着他的眼睛,刘禹毫不躲闪地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久别重逢的那一丝欣喜已经褪去,留下来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极了自己在面临艰难选择时的那个样子。

    “莫怕,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人伤害你。”刘禹以为她是担心元人,没想到雉奴依然摇头。

    “跟我来。”

    雉奴跳上马,却没有去踩蹬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刘禹拉着她的手,踩着马蹬坐到了她的身后,隔着束甲搂住她的纤腰。

    “驾!”

    雉奴双腿紧紧一夹马腹,马儿低低地喝一声,纵蹄长奔,尽管坐在她身后,寒风依然无孔不入地阵阵袭来,刘禹不得不闭上眼睛,听着马蹄的回响,他猜到了雉奴的打算,不禁为这个倔强的女孩叹了口气。

    果然,等马儿停下来,刘禹睁开眼的时候,济南城已经在身后变成了一道黝黑的影子,眼前黑漆漆的,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也不知道是身处哪条河的边上。

    “禹哥儿,你走吧,能见着你一面,我什么也不求了。”两个人下了马,雉奴放开缰绳,任马儿跟在身后,她面向大河的方向,说得清楚无比。

    “为什么?”

    刘禹看着她的侧面,那对宝石般的眸子里,点点星光在闪动。

    “因为他死了,那个傻子死了。”雉奴对着眼前的大河,哭着喊了出来。

    居然是姜宁,这个理由让刘禹毫无准备,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雉奴依然没有看他,拿手背蹭了蹭眼角,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一日,在宁海州,也是在水边,我同他说,此生不能嫁他,他问我是否另有所属,我答不出,到了晚间,他就送来了退婚书。”

    雉奴转过头,蓄满泪水的眼睛直视他:“你明白么,禹哥儿,我欠他的。”

    “好吧,雉姐儿,要我走也成,你只需回答一句,那日宁哥儿所问的,你的答案是什么?”

    刘禹如此直白的问题让她的眼里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可是面对这个男子,又说不出谎话,雉奴低下头,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下巴慢慢地抬起。

    “是我么?”这是第一次,刘禹决定要挑破这层关系,无论结果是怎样。

    雉奴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隔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身去,摇着头说道:“我......我不能,你......有璟娘......”

    刘禹用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一把扳向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睛:“是我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雉奴被他逼得没了办法,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刘禹的心分外难受。

    他将雉奴拥入怀中,冰冷的铁甲都无法冻结他的思绪,刘禹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离她最近的男子而已,可是他却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既然如此,那我也走不成了,因为我也欠他的,和你一般无二。”

第二十二章 清察

    “姐儿哭过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每次郎君来,姐儿都会哭一场,有啥可稀罕的。”

    “这回不一样,眼睛都肿了。”

    ......

    听到身后几个小女孩的议论,刘禹的脸都绿了,没想到自己这个郎君,留给她们的就是这等印象,说得好像他一直在欺负人家,其实自己是被动的好不好。

    同样听不下去的还有雉奴,她在马上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鬼头鬼脸的小丫头一眼,吓得她们赶紧住了嘴,不过这种程度的威慑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过了一会儿,身后又响起了细碎的嘀咕声,她们只是将音量放得低了些而已。

    嘴长在人家身上,刘禹当然不会为这种事去发脾气,再说了,人家也没有说错,他都已经快忘了,上次雉奴笑的时候。在侧面偷偷打量了一下,果然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任是谁看了都会栽在自己身上,得,跳进渤海也洗不清了。

    回城的时候,两人没有再同骑一匹马,刘禹的马儿是后头的一个丫头让出来的,马身矮小,就像一头大狗,他赶着大狗快走几步,与雉奴并行,后者看了他一眼,滑稽的模样引得她嘴角微微一咧,只不过那个笑容还没有扯出来就消失了。

    “过来之前,我已经去信李相,他们不会回师,而是会朝东打,进军襄阳府。”刘禹并不是来逗她笑的,此言一出,雉奴顿显惊愕之色。

    显然,这个结果将会导致京东腹背受敌,元人一旦占据了徐州,直上京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她们这里才是对大都最有威胁的,所以他才会来带自己走?雉奴思索片刻,仍是不出所料地摇摇头。

    “你走吧,我会带人死守济南城,拖住鞑子,能撑多久是多久。”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告诉这个结果时,刘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反应,一听之下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我没有同你说笑,我不仅欠他的,还欠你的,你说说能这么一走了之吗?”

    雉奴回答不出,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惘,前路明显不通了,或许这种结局对自己是最好的,不用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情,此刻她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刘禹能猜出一二,他不是什么感情问题专家,更没有当一个心灵导师的天赋,面对这种问题少女,基本上也只有束手无策。

    “这里又不是建康,没了援兵,鞑子迟早会破城,你留下来做什么?”

    眼见她有些急了,刘禹拖过她的手,斜过身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跟了我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在床上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是在战场上,十个雉姐儿也不是个。”

    雉奴还当他有什么锦囊妙计,一本正经地准备倾听,没想到却是这么一番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天,等到反应过来,对方早已经放开她,赶着大狗跑到前面去了。一付逃避追杀的死样儿,时不时还回过头看一眼,让她忍了很辛苦的笑意终于浮现眼中,脸上更是少有的绯红一片,让那几个小鬼头直呼不解。

    回到总管府,得到消息的齐宝柱早已带着属下等了多时,虽然不是直属上官,可是楚州城下,他们看着这个年青人就站在李相公的身边,几乎所有的编遣工作都是出自他的授意,在这些将样的心目中,自然就等同于李相亲信一般的存在,而他突然现身城中,必然会负有某种使命。

    看着这些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刘禹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们的幻想打破:“李相当是不会回师了,徐州此刻或许已经易手,我等只能靠自己。”

    进了总管府大堂的刘禹又恢复颐指气使的重臣风范,面色微红的雉奴跟在他后边,同她一样,刘禹也没有打算去坐上那个大案,他让人搬来大桌,摆上了一张包括了大半个北华夏的地形图。

    “齐指挥。”被他点到的齐宝柱赶紧称是,刘禹的眼光在他们的身上掠过:“还有你等,或许会说,怎么靠自己?就凭这两三万人,要独自对抗三十万以上的鞑子,怎么着都是个死,对不对。”

    没有敢说‘对’,但也没有人否认,就连雉奴都心怀忐忑,搞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所在,只是后者一看到那种充满了自信的表情,忍不住就想到了过往的那些经历,建康城里、比此时更为严峻的大都城里,都曾是这般自信,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能在不知不觉中俘获了少女的芳心吧。

    “你们错了,错在忘了,你们所拥有的,远远不只这些。”刘禹指着京东路的范围说道:“这里是元人治下的山东道,亦是我大宋的京东路,百姓是否心向大宋,本官不得而知,但他们是否甘愿在鞑子的铁蹄下挣扎求生?你们应该比本官更了解。”

    “举事之前,本官同你们约定的信号是‘星火燎原’,可是今日所见,既无星火,更不曾燎原,你们所做的,只不过将元人的旗帜拔下来,换了一面上去,抓了几个狗官而已,对于百姓,你们与元人有什么不同?”

    刘禹的声音陡然放大,在大堂上发出阵阵回响:“嗯?谁能回答,你们与元人有何不同?”

    堂上的每个人都在思考他的问题,是啊,除了换了个名称,这济南城与元人在的时候并无不同之处,商人照常开铺子、小民照常做工、农家照常等着开春备耕、大户照常等着租田收税,如果元人打回来,他们再回到之前的状态下,连适应的过程都用不着,这本来就是百姓最正常的心理,或许他们还会怪这些人多事,让城中又经历了一次战火。

    “你们最大的收获不是几个城池,也不是几个元人的官员,或是一堆俘虏,而是京东两路五府、十一州、两军的数百万生灵!”

    “这些百姓被元人压制了十多年,他们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承担着两倍于别处的赋税、三倍于别处的劳役,十户人家共用一把铁刀,不得结社、不得流动十里以上,聚众五人以上便要备官,为什么?元人为何要如此忌惮他们,因为这里是山东!孔圣人的山东,孟夫子的山东,亦是你我的山东。”

    刘禹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雉奴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抓到了什么,她和这些人不一样,齐宝柱的这支忠武左厢全军都是本地人,正因为是本地人,他们另可跟着雉奴逃到宋地去,也没有想过祸害自己的家乡,可是很明显,刘禹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三十万鞑子进入山东,无论你们打还是走,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还用得着我来提醒吗。”他的话顿时让这些人面若死灰:“你们本该在宋人的城下化作炮灰,可是不光没有,还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元人该如何看待你们的乡亲,如何看待这杀不完的山东逆贼?”

    齐宝柱被他的话说得颤抖不已,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留在这里的亲族又该怎么办,还有全军二万五千弟兄,他们的亲族又该怎么办,想到这一层,他不禁一咬牙,抱拳冲着对方就是一个恭身下去。

    “请抚帅教我等。”

    “本官也没有什么好教的。”刘禹将他扶起:“元人不给活路,就拿起刀枪同他们干,堂堂七尺高的山东汉子,没有这点血性,枉称什么‘男儿’,活该给鞑子当牛做马。”

    “我等皆有胆子,但不知该当如何行事?”这一下,不光是他,所有的将校都一齐向他讨教,雉奴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要知道这一回他又会拿出什么样的点子。

    嘴炮最享受的莫过于这一刻了,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指着桌面上的地图,侃侃而谈。

    “你们要在这一片地区站稳脚跟,就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如何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无非是让他们得到元人给不出的东西,譬如土地,不用某说,你们也知道,京东路辖境,田亩大都掌握在谁的手中,这些大户要么在元人那里有着极大的利益,要么他们本身就是鞑子。”

    “这些人会支持你们吗?”刘禹摇摇头:“绝不可能,一俟有事,他们会马上与元人配合,拿你们的人头去讨赏。”

    “既然是这样,你们还客气个毛啊,从济南府开始,以清察奸细为名,将所有这类大户一扫而空,要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思想,要充份发动百姓参与,让他们打头阵,不要害怕斗争,阶级斗争越厉害,对于我们就越有利,他们在动手的时候,也就划分了自己的阵营,这样的百姓才是你们可靠的盟友,这样的地区才是你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第二处就是东平府,严家这种死硬份子,一定要连根拔起,依附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所谓儒生,全都要捉拿起来,连同他们身后的亲族,一个都不要漏下,要让所有人看到你们的决心,不是敌死就是我活。”

    “第三处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处,曲阜孔府。”

    斗大户很好理解,他们有钱啊,搞严家是因为他们是当地汉人世家的代表,与这支曾经参与过李璮之乱的军队有着宿怨,可是孔府?就连齐宝柱这等武夫也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金字招牌,无论是当年的女真人、还是如今的蒙古人都不敢轻动,反而要恭恭敬敬地送上一份封爵,以昭示他们的尊崇之情。

    “圣人正裔早已南渡,曲阜故地所封皆为伪窜,将他们尽数捉拿,解往大宋,乃是正本清源的头等大事,不过,万不可多做杀戮。”刘禹不得不费心解释了一番,后世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个招牌,对于当时的百姓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可不光是读书人,要对付元人,就要打倒他们树起来的这些招牌,将他们批倒批臭,这才是斗争的真谛。

    “那是自然。”听他这么说,齐宝柱首先松了一口气,这种区别对待,也仅限于寥寥无几的数人而已,其中绝大部分都属于敌对份子,不必手下留情。

    抄家这种好事,没有哪支军队不愿干,如果对像是油水丰厚的大户,这种积极性自然会高得无需动员,看着那些将校摩拳擦掌地走出去,雉奴现出一个忧虑的表情。

    “这便是你的法子?一个满地烽烟的京东路。”

    “你们来不来,这里迟早也是满地烽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刘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只有将贫苦的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得到切实的利益,这些人才会为了这片土地流血,到时候,每一个试图夺走他们田亩的敌人,都会碰得头破血流,成为你们坚实的后盾。”

    “他们手无寸铁,如何应对元人的征讨?”

    “当然不会是手无寸铁,否则我来做什么?齐宝柱的忠武左厢和你的新军要马上换装,这件事你亲自来办。”

    见雉奴有些不明白,刘禹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铁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让你在这里,不是为了撒痴卖萌,也不是为了躲我,掌握这支军队,就能掌握这片土地,你们打出了大宋的旗号,却还是一身汉军的装束,谁会认同这里是大宋的土地?”

    “把红旗打出去,插遍乡野,发动百姓,武装保卫苏......京东路。”刘禹差点就说顺了口,还好及时纠正过来,他一把将雉奴搂住,在她挣扎之前凑上耳朵轻声说道:“雉姐儿,你知道我的心思,只要你有意,璟娘不是障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你,所以,今后不要为此自苦,有什么错都是男人的错,明白了么?”

    雉奴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开自己走出去,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明白一点,禹哥儿对于她的着紧,远在想像之上,并不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从当天夜里,济南城中就出现了她所说的那种烽烟,无数军士在当地衙役的带领下,拿着名册挨家挨户地开始了清理,但凡是有人在元人那里做官的,都是这个名单上的人,济南做为山东首屈一指的大府,比例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几乎所有的乡绅大户都给扫了进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近四万大军,他们抵抗与否都不是问题,反正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家破人亡。

    为了自己的利益,齐宝柱忠实地执行刘禹的条款,大量的穷苦人家被他们鼓动起来,有了军队做后盾,这些平时不过是蝼蚁的底层百姓,一下子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展现出来,有组织的抄家行为遍布整个济南府境内,被盯上的人家几乎无一逃脱,济南城变成一个疯狂的,城中稍有家财的无不是人人自危,可又无处可逃,只能祈祷这些军队能有一点约束。

    城中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人都在传,元人在大都集结大军,即将扑向济南城,因此这些军士才会最后疯狂一把,传言将这种恐惧四散开去,让那些想要反抗的大户都没了想法,谁不知道这样的军队是最为可怕的,完全没有下限可言,现在他们转而期盼王师能尽快南下,解救出为数越来越少的他们这样的忠民。

    这场疯狂的盛宴持续了两三天,到后来,本着不抢白不抢的思想,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参与了进去,等到他们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才发现熟悉的济南城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原本只换了一面旗帜的城头上,到处都插满了大宋的旗帜,一直以来还穿着汉军制式衣甲的守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换上了新装,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新装。

    簇新的红袄、金灿灿的护甲、瓦明锃亮的头盔、长可及膝的皮靴、高过头顶的长枪、以及头顶上那一丛火焰般跳动的束缨,这一刻,人们才仿佛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们不再是元人的治下,而是重归了大宋!

    经历了哄抢盛宴的百姓们没有感觉到复国的欣喜,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还记得当年李璮之乱时,元人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如今他们不光是改换了旗帜,还将几乎所有的士绅全都得罪了,如果元人有一天真的打回来,他们能逃过报复吗?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将他们的处境推向极致,那位自称宣抚使的小娘子,竟然贴出告示,将于三日后,将大部分抓到的士绅明正典刑,城门两边的告示栏上,贴出来的罪证排满了附近的大街,几个文吏不停地为百姓们讲解上面所写的一切,一直到讲得口干舌燥,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位小娘子是要下狠手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涉及到了士绅足有上千户,数万男女,就算不是全都处置,也足够骇人听闻了,这将意味着,他们舍弃了这个统治阶级的支持,屁股完全歪到了底层百姓的一边,从古至今,有谁会这么干?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混在1275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混在1275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混在1275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