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混在1275TXT下载混在1275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混在1275全文阅读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除奸(四)

    由于交通的堵塞,乔治驱车赶到医疗中心所在的那个街区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钟头,然而他却不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因为整个街口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从正常的行驶状态一下子侧翻过去,空气里传来嗒嗒的射击声,由于是夜晚,他很轻易地就找出了枪声的来源,那是一个靠着路口的分岔口,至少有两把枪在不停地射击,从枪口喷出的十字焰来看,很象是美军装备的m16突击步枪。

    他的前方一片狼籍,无数警察都躲在警车后面,举枪朝着那个方向射击,不过很明显,对方只是想拦截他们,一辆警车也许是油箱被打爆了,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进一步加深了对方的优势,他们很懂得使用这种优势,仅仅两把枪就将近百名警察压制抬不起头来。

    乔治放弃了掉头的打算,对方显得训练有素,那么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通往医疗中心大楼的机会,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幢十五层高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在战斗的景象,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里面的形势绝不容乐观。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庆幸自己的对手是来自于东方的那个大国,因为亲眼所见,这些人并没有滥杀无辜,否则光是市民的混乱,就会让警察们无所适从,要知道这里是曼哈顿的中心地带,谁知道哪个行人的背后,有着多么显赫的家世。

    他停下车,打开车门跳下来,倚着车门拿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佩枪,而是手机:“是我乔治,直升机什么时候到?还要几分钟,告诉那个混蛋,如果五分钟之内我看不到他飞过来,就等着被检控吧。”

    挂掉电话,他再一次试着联络麦基,可是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老家伙不是挂了吧?乔治倖倖地想着,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可是个从无数次险情中活下来的老狐狸,肯定懂得怎么样逃命。

    前面的警察再一次组织起了攻势,几个人推着一面防弹盾牌,一边射击一边向前推进,几发5.56x45mmss109/m855标准子弹打在厚厚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样子他们的进展很顺利,可是接下来马上形势就变了。

    对方也许意识到危险,他们迅速地移动着位置,子弹从没有盾牌遮护的侧面射过来,将一个倒霉的家伙打倒在地,那个警察抱着腿不住地嚎叫着,同伴赶紧将他拖了回去,这个小小的战术,让盾牌阵一下子就被瓦解了,奇怪的是枪手们并没有乘势伤人,而是任由这些警察退了回去。

    “可怕的东方人。”这一下,乔治再无怀疑,这伙人一定就是港口区事件的制造者,他们的目地不在这些警察身上,而是那幢大楼,里面一定有他们看重的目标,可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至少到目前,他还是有些放心的,那些枪手连警察都不会杀,就更不会杀害医生和护士甚至是病人了,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乔治拨出自己的佩枪,在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无论这些人有什么样的打算,他们现在都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哧”地一声轻响,一颗绿色的m1022远程狙击弹击穿了楼梯口的玻璃窗,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直径不过50mm的细孔,细孔的周围散布着蜘蛛网状的裂纹,45.8克重的弹头在与空气的摩擦中发出一种亮眼的红光,一闪即逝,与此同时一个全身罩在黑衣当中的男子,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下了楼梯,身体在空中溅出一丛血花,强大的动能在倾刻间就撕碎了他的内脏,连叫喊声都没有发出来。

    “狙击手,离开窗户的范围。”

    这里是位于大楼当中的第八层楼梯口,几个黑衣男子正在奋力阻截着想要冲上来的敌人,为首的男子顾不得悲痛,蹲下身的同时用普通话大喊了一声,在他身后的同伴赶紧趴在了地上,手里的枪依然在发射着,一个黑衣男子迅速补上了牺牲同伴的位置,再一次用交叉火力将楼梯口死死地封住。

    同街头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战斗没有任何顾忌,双方都朝着对方的要害处倾泄着弹药,四处乱飞的弹道,将洁白的墙壁上打得满是创口,可无论敌方怎么努力,都无法前进一步,见此情况楼梯下面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白人男子愤愤地骂了一句。

    “见鬼,为什么通讯还没有恢复,下面的人在干什么,我们要求支援,而不是一支天知道会打中哪里的狙击枪。”

    因为事出突然,他们这些特工没有携带重武器,和对手一样,都只有一只手枪,狭窄的通道就是007来了也无法冲过去,男子的脚下已经躺了好几具手下的尸体,可是看样子,想要突破依然看不到希望。

    不得已,他只能用手机试图向外联络,可是拨出去号码没有一个接通,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去找自己的头儿,这一次倒是很顺利,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弗兰克那带着德国腔的英语。

    “什么,你们还在八层?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立刻冲上去,麦基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如果来晚了,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

    头儿的催促就是命令,为首的白人男子左右看了一下,狠狠地一咬牙,挥舞着手枪大喊一声:“他们的人不多,冲过去,干掉他们。”

    枪声骤然间密集了许多,一个又一个地西装男子冒着弹雨冲上了楼梯,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中枪之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仗着人数和火力的优势,攻击者们渐渐地占据了上风,甚至已经同对手开始了贴身肉搏。

    大楼顶层的天台上,激烈的枪战同样在进行着,这一次刚好反过来了,麦基的一个手下和那个华裔男子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两个人依托楼顶上的装置,将试图冲过来的对手压制在楼梯出口的位置,从而给麦基赢得了时间。

    举着枪的丁文纨正面临一个无解的选择,对方劫持了她的任务目标,要求她交出武器,可是心里很清楚,如果一旦照着做了,那同样意味着任务的失败,但要让她不管不顾或是一走了之,更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不仅仅是她的任务,还是她最深爱的人。

    特种训练课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记不得标准答案是什么了,无论是即时开枪还是破釜沉舟,她都难以做到,尽管已经在全力压制心里的激动了,手中的枪还是抖个不停,这种选择比当初放弃一切还要艰难得多,因为关系到了两条生命。

    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刘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用力喊了一声:“老子已经结婚了,你还死缠着不放,是不是贱?赶紧滚蛋,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听到没有,滚哪!”

    七年了,丁文纨从来没有在他的嘴里听到过这么恶毒的语言,一下子呆住了,让心爱的人这么骂,她确实想转身跑掉。可是,任务盖过了一切,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都挪动不得,黑夜里,麦基阴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三个数,不放下枪,他就死。”

    “一”她的手抖动愈加剧烈。

    “二”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摇晃。

    “三”

    “不要。”她大喊一声,双手分开,举在了头顶上,与此同时,刘禹用力喊了一声:“小心!”

    麦基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他的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因为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从丁文纨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白人男子,用手枪顶上了她的头。

    “弗兰克,你来得正是时候。”

    “麦基,不得不说,你的命还真大。”弗兰克笑着拿过了她的手枪,将丁文纨的头罩一把抓下来,然后向前推了一把。

    见局面已经被控制住,麦基放开了对刘禹的胁持,象弗兰克那样将人朝前一推,一对男女本能地抱在了一块儿,刘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一把将她扶住,想要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可是没想到,丁文纨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不是即将同他一块儿命归黄泉的喜悦,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是兴奋。

    这么恶劣的局面下,刘禹无法理解她的喜悦从何而来,现在两个人都成了敌人的囊中之物,他还好说一点,因为对方在得知那个秘密之前,是不会下手杀他的,可是丁文纨就不一定了,刚才的一番表现,很明显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尽在对方的眼里,一旦他们拿她来威胁自己,刘禹根本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发疯!

    傻玲子!虽然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情况了,刘禹在这一刻还是由衷地产生了感动,任何敢于付出生命的行为,都值得他尊敬,更何况,还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难道,今天就是他最后的归宿?现在就连穿越神器都没有带在身上,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转机可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地枪声在耳边响起,刘禹几乎本能地想要将丁文纨推到身后,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一言不发地就动了手,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眼前只有弗兰克那张高傲的脸,怒火倾刻间充满了胸膛,让他产生出一种不顾一切地冲动。

    弗兰克的左手上,缴自于丁文纨的那把贝莱塔92f-c型手枪的枪口,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烟冉冉升起,就像他脸上的那个笑意,淡淡地有些高深莫测。

第五十九章 除奸(完)

    看着胸前冒出的血洞,麦基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感到自己心里的那股信念正在崩塌,哪怕亲生儿子离家出走一去不返长达几十年,都比不上这一刻的痛苦。

    “原来你就是那只鼹鼠,为什么?他们用多少钱收买了你。”

    弗兰克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出人意料地将丁文纨的头套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拿着枪走过麦基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钱?麦基,你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庸俗,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爱国者,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爱国者......”麦基的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眼神越来越涣散,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倒,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弗兰克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在颈项处摸了一下,证实对方已经没有了脉博,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部手机,塞进了死者的大衣口袋,顺手将那双睁大的眼睛给阖上。

    就在刘禹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弗兰克站起身,飞快地冲向另一侧,只听“呯呯”两声枪响,那个正在向外阻截的麦基手下后脑和背部分别中弹,倒在了地上,至于边上的华裔男子,面对枪口高高举起了双手,嘴里不住地叫喊着:“我投降,不要杀我。”,用的居然还是普通话。

    大楼顶层天台上的枪声就这么突然间停了下来,发现情况不对的几个黑衣人,举着枪从楼道口跑了出来,带着戒备的神情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为首的男子半信半疑地走到弗兰克身边,看了一眼那个华裔男子,打出一个手势,其余的几个黑衣人上前缴过他的枪,押了起来。

    “他是你们的。”弗兰克歪歪脑袋,然后将丁文纨的那把手枪扔了过去,转过身来到刘禹身前,视线自他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被他挡在身后的女人脸上。

    “it_is_difficult_to_be_water_for_one_who_has_seen_the_great_seas。”

    听到这句暗语,丁文纨再无怀疑,她神情激动地连连点头:“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你们最好动作快一点,直升机还有三分钟就会到达,我的建议是分头走,这位女士。”他转头看着刘禹:“还有这位男士,你们应当回到十四楼,fbi马上就会封锁整个大楼,你们应该知道如何应付吧。”

    对这样的安排,丁文纨无法自己做主,只能用眼光看着为首的男子,很明显,那人也听到了这句暗语,他毫不犹豫地一点头,目送着包括弗兰克在内的三个人跑向后面的楼道口。

    “没时间了,就地处置吧。”男子这句话是用的是汉语,听得华裔男子的心头就是一震。

    “做为一号大案的主犯,我奉命向你宣布,根据华夏人民解放军军事法庭9x001号判决书的结果,正式宣判你的死刑,立刻执行。”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如同地狱中的勾魂使者,让华裔男子的身体不住地颤动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梦到类似的情景,为此隔上一段时间,cia就会安排他搬家,可无论搬到哪里,噩梦都会如影随行,听到这种熟悉的语调,男子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轻松,就连求饶的话,都想不到要怎么说,脑海中无数的片段经过,讽刺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在出国之前的那些日子。

    对方显然也不会等他说什么,一宣布完,几个黑衣人人分别照着他的头部和躯干位置连连开枪,一阵硝烟过后,华裔男子哼都没哼一下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030,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可以马上撤离。”为首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地下的那个尸体,嘴里发出了新的指令。

    “头儿,来不及了,你们赶快走,我们会挡住他们直到最后一刻。”

    男子一愣,紧接着听到了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巨响,爆炸声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大楼似乎都在颤抖,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小组的同志只怕已经牺牲殆尽了,当下不再犹豫,一挥手打出了撤退的手势。

    两个黑衣人立刻从背后解下一具射枪一样的器械,上头缠着一圈细长的钢丝绳,他们走到顶层的边缘处,朝着对面那幢大楼的楼顶,射出了手里的枪头,一个呈棱形状的枪头在空中飞向目标,后面钢丝绳一圈一圈地快速减少着,直到远处传来枪头着地的声音,两人用力将绳子一拉,然后将整个器械绑在了身后的铁架子上。

    余下的一个黑衣人用照相机拍下了华裔男子的尸体,然后在每具尸体身上又补上了一枪,这么做的目地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们要保护的目标还在这幢大楼里头,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

    黑暗中,架在两幢大楼之间的钢丝绳用肉眼根本就看不见,当先的两个黑衣人用挂在腰间的金属锁扣扣在钢丝绳上,然后一齐从边缘处跳了下去,远远地看着,就像两个人在空中翱翔,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达了对面的大楼楼顶。

    为首的男子和另一个手下是最后撤离的人,除了他们四个,楼里其余的同志都已经牺牲了,在到达了对面的大楼之后,这些幸存者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就不得不赶紧跑向出口的方向,因为在他们的头顶,一架直升机正在不停地盘旋着,几束探照灯打在他们离开的那个天台上,没等飞机停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就从上面跳下来,迅速地控制住了整个天台。

    医疗中心的十四层,刘禹和丁文纨正好跑到了楼道口,下面传来的爆炸声让他本能地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动作,头顶上的灰尘簌簌而下,却没有落到后者的身上,惊愕当中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刘禹隐隐有一个猜测,这伙黑衣人也包括前面的女人,他们的目地就是为了除掉那个叛徒。

    丁文纨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拉着刘禹朝前走,好在这个时候,爆炸声让楼层里所有的人都躲了起来,他们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来到了抢救室的门口,看样子,里面依然在抢救当中,房门紧闭着,听到任何声响。

    “别担心,她会没事的。”刘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拍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两人十指紧扣,就像是一对情侣在街头散步,于是赶紧松开。

    丁文纨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还是带着关切的目光看着他的胸前,那上面有个姆指大小的破洞,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破绽,刘禹解开大衣扣子,露出了里面加强山寨版的防弹衣,一颗已经变了形的弹头就嵌在上面,丁文纨用指甲将它抠了出来。

    “你等等。”她站起身,跑回了玛丽的病房,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静,老人居然还在睡着,也许是年纪大听力退化了?丁文纨现在还顾不上这个,她将那颗弹头、耳朵里的通讯器、以及手套全都扔进了卫生间的马桶里,穿上自己的外衣,拿起手包又开门走了出来。

    刘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丁文纨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枚小小的胸章,别在他的胸口上,刚好挡住了那个不大的破洞,等到这一切做完,楼道口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一队实枪荷弹的突击队员从上面冲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警惕地打量着这对男女,没等他们答话,抢救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斯科特博士带着几个护士走了出来。

    “这位先生是我病人的家属,他的妻子刚刚被救醒,至于这位女士?”斯科特显示也认识她:“她的亲人就在那间病房里,你们如果想要做什么,请不要太大声,这里是医院。”

    军官看了看斯科特胸前的铭牌,知道他是这里的负责人,点点头:“很抱歉打扰你了,博士,这幢大楼刚刚发生了枪击事件,据目击所说,他们是从这一层出现的,我们不得不进行盘查,这里的每一个人。”

    “那是你的问题,我只要求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他们没有任何义务,为你们的工作提供便利。”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军官见说不通,也不再啰嗦,带着人越过他们,跑向了前面的楼道口,所有的突击队员被分成了几组,从上到下开始搜索,刘禹对于他们的行径不感兴趣,只是急切地想要知道,妻子的情况。

    “别担心,年青人,你的妻子已经醒过了来。”斯科特当然不会说普通话,幸好丁文纨在这里,直接充当了临时翻译,刘禹一听就更加着急了。

    “博士,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丁文纨将他的要求翻译过去之后,博士似乎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让他的心里一沉。

    “有个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六十章 新生

    “oh,my_god!”

    手持佩枪的乔治冲上天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几具尸体,而最为显眼的,就是趴倒在地上的麦基,那张侧脸在直升机探照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苍白,尸体的边上蹲着一个白人男子,他将佩枪收进枪套,疑惑地走了过去。

    “弗兰克.海德尔。”

    “乔治.沃什,我知道你,德国佬。”互通姓名之后,弗兰克站起来,同他握了一下手。

    “电话就是我打给你的,那是在二十分钟前,可是现在你看到了,可怜的麦基他在死之前,都一直在叫唤你的名字。”弗兰克一脸的悲戚:“fbi纽约分部的效率,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整整二十分钟,我们不得不和不明数量的对手作战,他们切断了监控、拦截了通讯,训练有素、火力强大,结果在你的眼前,我不明白,乔治,你是专门带着收尸袋来的吗?”

    对方的讽刺让他无言以对,乔治蹲下身,看着尸体下面流出的血迹,很明显伤口应该是在正面,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将尸体翻过来,那是法医的工作,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这个指责他的男子。

    “弗兰克,我在cia呆了六年,和这个老家伙搭裆了四年,一直以为,先死的那个人肯定是我,因为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逃掉,相信我,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在各个路口都有人,好不容易才突破了阻截。”

    乔治有些无奈地说道,他无法说出实际上是因为对方主动撤离了,他们才能进入大楼,而这个时候,事情都已经到了尾声,街道上一片狼籍,大楼里的状态,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与街口不一样,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的人死了八个,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特工,却不得不像在越南和索马里一样,一层一层地与人争夺,等到我们上来,这里就剩下了这些,如果你需要录什么该死的口供,就赶紧找人来,我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睡上一觉,等着明天被上面骂得狗血喷头。”

    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乔治没有计较话里那些的骨头,他朝身后的一个手下喊了一句,让人带着弗兰克下去,除了麦基,天台上还有两具尸体,同他一样都是趴着倒在地上,他看了看那个手下的姿式,便将目光转到了一个明显是华裔男子人身上。

    开始,乔治还以为这个人是个袭击者,毕竟从八楼找到的尸体上看,敌人全都长着一张华夏面孔,这个人也不例外,可是看他死亡的方式,背后和头部几乎被人打烂,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的cia生涯告诉自己,或许这个男子才是那帮袭击者真正的目标,那样的话,就得搞清楚这个死者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可惜麦基已经无法给他答案了。

    在他带来的那些人努力下,天台上的线索被一一找出来,甚至根据弹孔的分布,能大致上描述出战斗的经过,看上去,对方采取了正面进攻加上侧面包抄的方式,麦基和他的手下带着这个华裔男子拼死抵抗,最后有的被打死有的,则是被处死,至袭击者......乔治的视线飞向大楼之外,那里同样是郎格尼医疗中心的一部分,这幢大楼是c座,而对面的一幢则是b座,很明显袭击者就是从那个方向上逃离的。

    “封锁整个街区,注意从那幢楼里出来的华夏籍男子,检查每个人的身份证件,扣留所有持加国护照的五十岁以下男子,将他们带回去审讯,每个人的行踪都要一一查清楚,可疑的立刻拘捕。”

    这么做也许起不到什么作用,对方有备而来,肯定会有完善的接应计划,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找到,事情的结果如何,只怕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越是内幕的东西,就越是要加以遮掩,最后的处理,只会掌握在政客的手中,而不是他们这些警察,乔治看着那两根深入黑暗中的细长钢丝绳,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头儿,大楼监控室被人破坏了,袭击者拿走了所有的硬盘,我找了大楼保安部的负责人,据他说因为平时用处不大,他们并没有做到实时备份,而是会在第二天才做。所以我们现在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十四楼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那些电梯呢?”一想到这件事,乔治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高的楼层,爬得他腿脚酸软,倒底不是年青小伙子了,虽然平时都在锻炼,猛然来这么一出,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没有被破坏,只是一个小小的伎俩。”手下有些啼笑皆非,原来所有的电梯之所以停在十五楼没有下来,是因为电梯门都被阻碍物给挡住了,箱子、推车、长椅什么的,十五楼是行政区,这个时间早就没有人在了,因此才会造成这种情况。当然

    如果在监控室还有效的情况下,保安一早就会发现这种情况,可问题就在于,监控室已经被人破坏殆尽,在里面值勤的保安全都被人打晕捆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结论,乔治只是摆摆手没有说话,华夏人的聪明全世闻名,这一点从他们经济的飞速发展就能看得出来。天台上盘旋的那架警用直升机停在了停机坪上,突击队和他带来的fbi探员正在逐层加以搜索,天台上一群取证的法医忙碌着,对于线索,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他们全都死于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那个家伙中了三枪,他中了九枪,这位先生胸口中枪,心脏都被打烂了,从弹道来看,对方应该是在这个位置上开的枪,距离大约在两米左右,而他似乎根本没有做出防护的动作。”法医的报告没有任何悬念,袭击者所使用的全都是美军现役装备,当然或许是那个东方大国山寨的产品,谁知道呢?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让乔治的心里一紧,因为这是很不寻常的,麦基是个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牌特工,就算是要死,也绝不会让人一枪命中胸部,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他弹尽之后举手投降,而对方趁此机会开了火,这是很有可能的,可前提,对手不是那个东方大国的话。

    麦基的手枪就在他的尸体旁边,里面的弹匣已经打空了,根据尸体上的表面痕迹,应该还有与人搏斗的过程,如果不是这种可能,那么又会是什么呢?天台上的风很大,寒意就连大衣都挡不住,乔治下意识地竖起衣领,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大楼十四层的抢救室门外,当斯科特将消息说出来的时候,负责翻译的丁文纨一下子变得目瞪口呆,而等她再向刘禹述说一遍,后者已经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博士说,他们为她做了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你的妻子身体上没有问题,不过有一项数据显得有些异常,那就是血液hcg的检查结果偏高,达到了三千八到四千,一般来说正常值应该在几十以内,为此博士有一个判断。”丁文纨面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的妻子很可能已经怀孕了,禹子,祝贺你。”

    等她说完,斯科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她的检查结果真是怀孕的话,周期应该不会超过三个礼拜,你要提醒他一下,注意在饮食和运动方面保持节制,上帝是很宽容的,失去的生命,总是会得到补充,请这位先生以及里面的女士,节哀顺便。”

    “太好了,博士,谢谢你们。”这个消息让刘禹喜出望外,按周期来算,也就是他们新婚的那一晚,斯科特点点头,带着护士们走了出去,刘禹马上冲进了抢救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跟在后头的丁文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在这种情况下,不要去打扰夫妻二人的独处,看着里面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她将抢救室的门轻轻带上,转身走向了玛丽的病房。

    “什么?”此刻的苏微还没有从弟弟的逝去当中回过神来,精神有些恍惚的她骤一听到这样的消息,流露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不敢置信:“哥,你不是骗我吧。”

    “傻瓜,我怎么会骗你,刚才斯科特博士就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对我说的,如果你想看报告的话,我可以马上去拿过来。”见她不相信自己,刘禹显得有些着急。

    “不用了,你拿来了,我也看不懂。”苏微一把将他拉住,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平坦的小腹,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

    “才三周呢,它应该还是一个受精卵,只有这么一点点大,要过上十个月,才能长成拳头这么大,媳妇儿,你要做好辛苦的准备,也许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不过爸妈听到了肯定会高兴,就让他们留在帝都照顾你,好不好。”刘禹一脸的紧张,让苏微的心里莫名地一松。

    “哥,我都听你的,其实我知道,没有了妈妈,小尘他过得并不快乐,让我感到难受得是,为了那个人,真不值得。”苏微抬起头,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你知道吗,在帝都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也许会投胎来做我们的儿子,哥,你说,这一回,会不会就是?”

    这算穿越还是重生?经历了不可思议事件的刘禹难以分辨,但是此刻妻子能够这么想,总归是一件好事,他无言地抱住对方,听着耳边传来的低低抽泣声,心里却在想着,那个人已经毙命了,要不要现在告诉她呢?

第六十一章 困境

    对于乔治和他手下的探员来说,今天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无数的警察和探员在大楼的各层,对依然滞留在那里的人进行盘查,试图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而重点慢放在十四楼。

    自然的,象刘禹和丁文纨这样的家属,就成了其中的一员,为此他不得不暂时和妻子分开,在离开病房之前,将身上的防弹衣给脱了下来,这才发现,胸口处青了一大片,那一枪的力道何等之大,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还好加强版的防弹衣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让他成为穿越者之耻。

    好在与那个男子搏斗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被打到,否则光是表面上的伤痕就让他无法解释了。看上去,这层楼的家属还真不少,在楼道里排成了长长的一列,走在后面的刘禹倒是无所谓,不过当一个比他还要晚的人拍了拍自己时,情况就变得尴尬起来。

    “那个老外的英语说得什么意思。”

    也许刘禹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并不是打算要刺探机密?丁文纨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口将答案说了出来:“那是一句古诗的英文译法,原文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靠,刘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老外都显得这么有文化,让接近半文盲的某人无地自容,好吧,这只不过是个意外,其中真正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回到妻子的身边更重要。

    “对面病房里,是你的朋友?”气氛显得很微妙,他话题转换得更加迅速。

    对于这个问题,丁文纨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他:“你说玛丽吗,她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婆婆。”

    刘禹突然间觉得更尴尬了,经过了之前的事件,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和对方探讨的,那些奇怪的黑衣人,他们肯定是某种特殊人员,所谓特殊就是无法公开讨论的,现场再一次沉默下来。

    “禹子,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丁文纨的问题没头没脑,刘禹却听懂了。

    “你傻吗?我想让你赶紧走,那个男的也许不会杀我,但是很可能会杀掉你。”自己身上也有秘密,刘禹感到这下双方算是扯平了,对于她的小秘密,他没有兴趣知道,而自己的,也无法告诉别人,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唯一能同他分享一切的就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别的女人。

    “我知道,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丁文纨的语气变得十分软弱,同他印象里那个极有主见的女孩大相径庭:“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要从那里面跑出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你妻子交待。”

    刘禹横了她一眼:“你呢,你听我的话了吗。”

    丁文纨很想说我走不了,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现在警察正在盘问楼里的人,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脱离险境,两人的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一个老白人走进了斯科特的那间办公室,从桌子上拿起一份资料。

    “移民局为什么要找他麻烦?”

    听到他的话,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探员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没准是看他有钱,想要说服他在美国投资,拯救一下政府那可怜的就业率。”

    “去把他请进来,这间屋子不要再让人过来打扰。”乔治当然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根据一些护士的口供,这个华人男子和麦基在附近的某间病房外产生过争执,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后者就被人打死在天台上,无论是不是巧合,事情本身都足够挑起乔治那颗敏感的心了。

    刘禹被人叫走的时候,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担忧的情绪,丁文纨却看出了一丝不寻常,因为他们排在队伍的末尾,而且来请人的并不是警察,是那种黑色西装的男子,对方是不是有所发现,她无法判断,可是现在同上级的联络中断了,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刘先生,请坐。”乔治指指对面的椅子,可他的客人却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

    “你不会说英语?”乔治顿时有些挠头,刘禹见状也不管他在想什么,直接打开门朝丁文纨做了个手势,后者赶紧快步走了进来。

    “我是苏珊,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他从华夏来,不懂英语,如果有什么想要问的,可以对我说。”

    “苏珊是吧,你可以叫我乔治,既然是这样,那好吧。”乔治想了想,他的手下会汉语的也许有,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他也想知道,在这么晚的时候,两人会是什么关系。

    “那我们聊聊吧。”乔治做了一个请的姿式,等到两人都坐好,他看都没看刘禹:“苏珊,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一份翻译的工作吗?”

    丁文纨一愣,她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去解释对方的行为,可是没想到这个老白人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然,答案也是现成的,乔治听着她的述说,并没有急于去核实病房里的情况,只是当她说到自己是加国人时,眼睛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么说,你和这位刘先生是在纽约才认识的?”

    “对,我们恰好都是斯科特博士的病人家属,你知道的,心脏问题是一个很难全愈的顽症,大家因此会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更何况我们同样来自帝都。”

    “噢。”乔治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一个他的手下敲门进来。

    “你去问一下谁是那些警察的头儿,让他们派一个会说华夏话的人过来,带这位女士出去,为她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乔治的这几句话说得极快,连丁文纨都听得很吃力,可是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对方倒底看出了什么,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还是刘禹身上,可是现在什么动作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地遵照对方的意思。

    帝都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

    现在正是中午两点快要上班的时间,接到通知的钟茗匆匆走进局长办公室,一看就知道,对方连午饭都没有吃。

    “您这样可不行,我让秘书去热热。”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完整的盒饭,不过已经没有任何热气了,局长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眉宇间似乎有一股忧虑,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部里的甄别工作开始了吗?”

    钟茗知道他的用意,所谓部里,其实指的就是三局,它的工作职能几乎都与军事情报相关,也是整个部里外勤工作最为频繁的一个单位,人员多结构复杂,做起这类工作来当然要慎之又慎,否则很容易引起思想上的混乱。

    “还在确定范围,也许会采取秘密的方式进行。”钟茗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她要报告的不是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而是更高层的领导,局长显然明白这一点,点点头拿出了一份文件。

    “三局的工作有些移交过来了,重点是北美那条线,刚刚接到他们发来的简报,任务顺利完成,一号大案的主要责任人被当场执行了纪律,你看看吧。”

    这么圆满?钟茗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翻开那份文件,她没有按部就班地一页页读下去,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在一串串长长的伤亡名单上停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熟悉的名字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看上去还不错,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几乎称得上虎口拨牙,付出的是六人牺牲的代价,而他们一共才不过二十来人,钟茗在这一刻感到无比钦佩,为这些在地下战线上默默奉献的同志,也为了失去亲人的国内家属。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博奕,虽然表面上,执行任务的同志全都拥有加国的国籍,可是谁不知道他们的后面是什么,钟茗一看完,就明白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否则局长不会显得那么忧虑。

    “出了什么事吗?”

    “目标和‘深海’的联络人还困在那家医院,他们收到了一个紧急求助信号,这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可是那个幢大楼已经被严密包围起来,以他们的人手不可能再进行武装营救。”局长没有废话,直接点出了叫她前来的目地。

    钟茗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个联络人就是自己的师姐,不用说,信号一定是她发出来的,那也就意味着目标正处于危险当中,武装营救什么的想都不用想,唯一有可能动用的,只能是另一个层面的暗中较量。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经过这次行动,他们那些参与的人就算没有暴露,也处于危险当中,我的建议是全部撤离,从国内再派出顶替者,这条线,起码三个月之内不要进行活动。”

    钟茗记下局长的吩咐,这样的处理属于常规手段,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师姐,作为‘深海’的联络人,至少目前是无法撤离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困在了那幢楼里,正等着她想出办法。

第六十二章 笔录

    在正式询问之前,乔治一直在打着电话,利用他在cia里的老关系,从移民局的官员口中证实了,对于眼前这位年青人华夏男子的刁难,的确出于麦基的意思,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这个男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大动干戈的东西?

    至于死在天台上的华裔男子,同样得到了某些人的暗示,一个出逃二十多年的华夏叛徒,被对方发现了行藏并进行了处理,虽然人已经死了,可是由于身份上的特殊,这件案子也不会只是一件简单的谋杀,得知真相的一刻,他心里有些烦躁,根本不想去接触这类的破事,可偏偏又躲不开。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制服的华裔警察敲门进来,他原本负责的就是唐人街一带的巡逻,尽管他的华夏语带着明显的南粤口音,可是目前也只能先将就着。

    “好吧,我们重新来认识一下,刘先生是吗?”乔治同那个警察示意了一下,开始了他的问询:“资料上说,你来这家医院是为了治病,是指你的妻子吗?”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在机场,你们的官员说我签证有问题,又不说是什么问题,现在你又来问,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美国的制度是不是有缺陷,对不起,如果你是想关心我个人的感受,我想说**,满意了吗?”

    刘禹勃然作色,一付怒气冲冲的样子,让乔治不禁愕然,等到那个警察在他耳边翻译完,又解释了一句什么,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你妻子的弟弟,我表示非常遗憾,你要明白,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死得不光是他一个人。”乔治摊开双手:“作为执法者,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经过。”

    “那是你的事,我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让我去陪我的妻子。”刘禹丝毫不让地反唇相向。

    “看来我们都没什么时间,那就爽快一点好了。”乔治依然没有生气:“据一些护士说,你在出事之前,曾经与一位情报局的官员,有过争执,我想知道,为什么?”

    果然是这个问题,刘禹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那位官员?”

    “很遗憾,他现在已经无法回答了,刘先生,我希望你能正确对待这个问题,它也许关系到,你还有没有机会,去陪伴你的妻子。”

    “又是威胁,你们美国人,就只会这一套了吗?”

    “你的意思是,麦基,也就是那位官员,他曾经威胁你?”乔治的眼神一凛:“不要害怕,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果你是受害者,将得到美国政府的保护。”

    “本来这么丑陋的勾当,我真得不想说出口,既然你有兴趣,那就听好,我妻子的弟弟在这里做心脏移植的手术,你们的那个情报局的官员,我不管他叫什么,居然用心脏为条件,逼我们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结果你看到了,病人宁愿死,也不想要你们的心脏,你的行径让我想起了他的嘴脸,如果这就是所谓美国政府的保护,我只想你们所标榜的那些思想,全他妈都是狗屁。”

    看着这个激动的年青人,乔治感觉到他说得很可能是真的,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他现在是联邦警察,所有的问询都会成为案卷,这里头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一桩丑闻,比港口事件还要让人难堪的丑闻。

    “所以,你就雇人杀了他?”

    “你说他死了?”乔治的话让刘禹一下子抬起头,眼中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诧:“这可真是今天我听到唯一的好消息,不错,我确实很乐意看到他去死,因为他我失去了亲人,可是很遗憾,他的仇家显然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乔治是吧,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指控,我要求马上见到律师,并且在他到来之前,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别激动年青人,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乔治见自己的小伎俩没有奏效,不得不出言安抚了一句,看起来这个年青并不好对付,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外国人,还是一个很有钱的外国人,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对手将会变成纽约最著名的大律师,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选择啊。

    “我说过了,我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的语气不得不软下来:“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官员想要你们做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刘禹等他点头,接着说下去:“他威胁我们,是想让我们回国之后去弄一些他想要的情报,用一个十八岁男孩的生命来威胁,结果男孩用自己的方式拒绝了,对于你和你的政府,我现在没有一丝好感,你们真是人类史上最卑劣的那一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同你们所标榜的相反,无论你们的目地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休想!”

    乔治心里很清楚,问话结束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警察和特工不一样,有着无数的制度在约束,要想将这个人与大楼发生的枪击事件联系在一起,他们就要找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哪怕直觉告诉他,这个年青人也许知道些什么,可是对方不愿意合作,他能用上的手段也是有限的。

    不过,既然存了疑问,他当然不愿意放弃,乔治从桌子后头站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这里发生骇人听闻的事件,鉴于你与死者有过争执,在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将被限制离境,请交出你的护照,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当然如果你想找律师,那是你的自由。”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刘禹也不想同他再争论什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护照,扔到桌子上。

    走出斯科特的办公室,刘禹的心里有些不安,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对方很明显就是想要扣留他,至于会不会查到什么,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当务之急的事情是如何找到能帮助他的人,也许手里的u盘能成为一个筹码?可是如何使用它,刘禹还想不到办法。

    楼道上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不时有人从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走过一间似乎是护士休息室的屋子,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老人的声音显得极为虚弱,他从门外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跟在后面的就是丁文纨。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谁也不许动我的苏珊,她是因为我的手术才会留在这里,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叫爱德华议员过来,让他一块儿听一听。”虽然刘禹听不懂,可是老太太自有一番气势,说得那个探员连连陪罪。

    “陈夫人,我们只是循例问一声,这么晚就不要打扰议员阁下了,你说苏珊女士一直在病房没有出来,那她就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抱歉打扰二位了。”询问的探员不得不苦笑着送她们出来,老人被丁文纨搀着,嘴里依然不依不饶。

    “什么美利坚人,不过是一帮流放犯的后代,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野蛮和无礼,这种地方,连多呆上一天都让人作呕,苏珊,别理他们,我们走。”

    见丁文纨搀着一个老妇人走出来,刘禹下意识地让开了道,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从她的眼睛里,刘禹发现对方给出的是一个放心的眼神,倒是让他放心不少,因为他的身份是公开的,而丁文纨则不同,哪怕她什么都没做,美国人也绝不可能放过她。

    由于事件期间,苏微一直在抢救室里,因此她没有受到盘问,当刘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看他进来,苏微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脸上充满了担忧。

    “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了,只是随便问问。”这种情况下,他不想让妻子担心。

    苏微一向都很相信他的话,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便不再多问,两个人相拥着躺在病床上,刘禹抱着妻子柔软的身体,听着她的低语,心中的紧张不知不觉淡了许多。

    “哥,小尘让我送他回家,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明天我就去找斯科特博士,只是......好吧,我会联系云老大,让他帮我们准备行程,回家。”

    想了想,他还没有把自己护照被扣的事情说出来,让妻子先离开,也许是一个妥善的法子,那样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更何况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不管出于哪一条,刘禹也不想让她呆在美国了。

    苏微没有听出丈夫言语间的犹豫,只当他是为了短暂的假期被打断而感到遗憾,一想到这件事全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就愧疚不已。正要打算再说点什么,突然发现,丈夫靠在床头,脑袋却歪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六十三章 鼹鼠

    “......对于发生在美国纽约的贩卖人口一案,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表示,华夏政府赞赏美方为打击犯罪所做出的不懈努力,强烈谴责意图伤害我国留学生的行为,无论背后涉及什么样的组织,都是在挑战国际公认的法律与秩序,绝不会为世界上爱好正义的国家所容。”

    第二天一早,当刘禹苏醒过来时,病房里响起了一个男声,电视画面上,华夏国际频道的播音员,正在播报发生在前天夜里的港口事件,而这个新闻是出自当地电视台的传播,刘禹看了一会儿,从中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醒了?”坐在病床边上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云老大:“弟妹去复查了,看得出她很紧张,恭喜你,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在帝都摆满月酒了。”

    “你这是咒我老婆要怀胎十一个月?”刘禹笑着给了他一拳,云老大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里确实有问题,他摇摇头。

    “亏你还笑得出来,事情我都知道了,美国人这回是存心要和你过不去啊,是不是那件事,被他们发现了?”他朝着电视一呶嘴,那上面正好放到对于几个被绑架女孩的访问,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惊恐,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应该不是,他们的移民局,想要让我移民,不来还不让走了,哥们想把这名额卖了,你说能值多少钱?”刘禹半真半假地同他打趣,自己已经够麻烦了,不想再把对方牵扯进来。

    “你就吹吧。”云老大一脸的不相信:“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想弄口棺材上飞机,有没有什么路子?”

    这个转变来得太快,让云老大有些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到,可是一看刘禹的样子,却又不是在开玩笑,这么一想顿时就明白了。

    “小尘出事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啊。”

    “细菌感染引起了并发症,又是发生在夜里,等到医生赶来,已经来不及了,我妻子想尽早送他回国,你帮忙打听一下,美国人的飞机能不能办理托运。”

    没等云老大的惊诧消失,他又接着说道:“鉴于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想在这里找一个有名望的律师,钱不是问题,但是一定要管用,你知道在这里我只认识你,所以一切就拜托了。”

    因为时间很紧,云老大带着唏嘘的神情走了,在他出门的一瞬间,刘禹就收起了笑容,他现在的难题在于,如何将妻子劝回去,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苏微是绝不会一个人走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实际上,苏微出去并不完全是为了检查自己的身体,对于她的要求,斯科特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她们的遭遇还是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毕竟人家没有少给一分钱,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这个要求很简单,就是马上进行火化,一个外国人,医院方面当然不好劝她再去签什么器官捐赠协议,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苏微就将自己唯一的亲人送进了焚化炉,她神情木然看着曾经阳光帅气的弟弟最终变成手里的一个方盒子,眼睛虽然无比忧伤,可是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苏女士,请等一等。”就在她抱着骨灰盒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陪他们过来的华裔医生匆匆将她叫住了。

    “是这样,我们医院接受了一个男子的遗体,根据资料显示,你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亲人,所以他的后事,可能需要你来安排。”

    医生的话让她吃了一惊,那个画面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他死了?苏微跟着华裔医生来到存放尸体的冷藏间,医生找到死者的编号,将一个抽屉状的箱子拉了出来,冷气在瞬间充满了她的身心,就连脸上都挂着寒霜。

    “你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苏微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蹦出来,根本不像是她说的话:“对不起,我想你搞错了,我姓苏,从来没有一个姓于的亲人,你们想要怎么处置都行,就是别来找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这一刻她只想回到爱人的身边,在这个世界,自己真的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除了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地方再能让她驻足片刻,更何况是这样的伤心地。

    位于弗吉尼亚州东北部的法兰克斯市是一座气候宜人的城市,距离美国首都华盛_顿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车程,而市区的一角,是一个名为兰利的区镇,它的出名之处,是一家世界知名的情报机构,选择了这里做为总部。

    cia的总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城堡,一连串不超过五层楼的建筑围成了一个棱形,周围被绿色的树林包裹着,影像中那些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主角,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特工生涯。

    大楼左上角顶层的一间椭圆形办公室里,宽大的落地玻璃外面,北美针叶树上还落着厚厚的积雪,白皑皑的一片,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坐在一张半圆形办公桌后面的老白人男子,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衣,手里搅着一个咖啡勺,眼睛却像失去了焦距一样,不知道在些想什么。

    在他的前面,另一个中年男子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文件很厚,图片、报表、综述,看上去就像永远也翻不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文件合上,嘴里叹了一口气。

    “自从斯嘉丽退休以后,总部的咖啡就变成了世界上最难喝的饮料,也不知道这个新人要过多久,才能学到老斯嘉丽的一成功夫。”

    “得了,比利,这话要是让她听到,会告你职业歧视的。”老男人被他的话逗乐了,眼睛在挂着厚厚窗帘的隔间玻璃墙上扫了一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斯嘉丽老了,我们也老了,这个地方总要进点新鲜血液,不能让我们这些只喜欢喝老式咖啡的人,长久地霸占着。”

    对于他的话,名为比利的男子显然有所保留,不过什么也没说,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现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对于弗兰克的报告,你有什么看法?”

    “麦基真可怜,在纽约那种地方,居然陷入了对手的重围,恐怕他到死都想不通是为什么。”比利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技术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技术上?”老男子的眉头一挑。

    “是的,对方有备而来,处处都占着先机,就像在玩一个电脑游戏,一方绞尽脑汁设下一个圈套,而另一方洞察先机,将对手引入了自己的圈套,结果就不难预料了。”

    老男人明白他话里的所指,麦基的行动,基于一个原则,那就是内部有一只“鼹鼠”的存在,为些他不惜用一个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内线作诱饵,打算将对方引出来,从而找出这只鼹鼠,而现在的结果是,对方吃下了鱼饵,却连鱼线都给砍断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麦基的推测没有错,这只鼹鼠确实存在。

    “你认为谁是这只鼹鼠?”

    “凡是知道这个计划的人都有可能,你、我、参与行动的特工、甚至是麦基本人。”比利的话皱起了眉头。

    “可是麦基已经死了。”

    “问题是,他的手机里,有几条短信十分可疑,技术部门找出了去向,一个登记地在加国的号码,不过这个号码是个幽灵号,特征与我们得到的那些尸体一样。”

    技术分析这一块就是比利负责的,他的话当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老男人的眉头皱得很深,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而且从逻辑上根本就说不通。

    “可惜的是,没有证据显示,这些短信是他本人发的。”

    “能接触到他手机的人,并不多。”

    “你是说弗兰克?”老男人直接将这个名字点了出来:“手机上的指纹有发现吗?”

    “当然没有,只有麦基一个人的,可这还是一个技术问题。”比利的表情有些无奈:“如果让我在他们中间选一个,我肯定认为会是麦基,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别忘了,二十多年前,当于投向我们的时候,谁会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为帝都工作的......”对于这件事,比利显然并不想过多回忆:“当然这只是猜测,事后我调用了卫星图像,由于光线的原因,看不清具体的人,但是交火的过程已经掌握了。”

    他拿了一只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画着示意图,一边嘴里讲解着:“卫星拍到了大楼顶层的战斗,从枪口显示的火光来看,对方至少有六个人,其中四个在正面,从楼道口向外进攻,麦基的人只有三个,两个人顶住了正面的攻势,而他自己,则在对付侧面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许是迂回过去的,麦基与他们相持了十分钟左右,很遗憾他的手枪打空了,与对方的一个人发生了肉搏,却不幸死在了另一个人的枪下。”

    “弗兰克是什么时候到的?”老男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关键的地方。

    “几乎和直升机到达的时间相同。”比利在纸上画了个圈:“他的人全都被挡在八层的楼梯上,而他自己却是从中间的楼梯上来的,事后经过勘查,那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斗。”

    “检查过他的手枪了吗?”老男子的语气有些急促,身体也不知不觉在向前倾。

    “所有参与者的手枪都检查过了,他的那支没有发射过哪怕一颗子弹。”比利仍是语气平静地说道。

    “手上呢......算了。”老男子一问出口才反应过来,那个德国佬常年都戴着手套,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手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他会是单独一个人行动?”

    “因为人手不足,这次行动,他从总部带去了两队人,在事发前,根据数据分析车上的情报,在附近一个街区的周围,有异常频率出现,于是他就派了其中一队人前去排查,结果是一无所获,事情发生后,这队人和警察一样被对方阻截在街口的位置,当时楼里能用的只有十多个,还要去掉把守门口的那些,他的人在八层发现了敌人,通讯又被对手截断了,因此最终赶到天台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个过程经过了证实,没有什么问题。”

    老男人有些无语,弗兰克最大的问题就是麦基死了,而他还活着,表面证据却没有一例能同他扯上关系,这种程度的怀疑根本不足以拿下一个战功赫赫的资深特工,有那么一瞬间,老男子甚至希望麦基才是那只“鼹鼠”,那该省了多少心。

    “要不要安排一次测谎?”

    “让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来一次吧,你去安排。”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个人显得都不觉得这会有什么用处,因为弗兰克是局里心理素质最强的特工,没有之一,就连最新测谎程序,都是根据他的建议进行了改进,可除此之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就在比利想着是不是应该出去的时候,老男人突然间又开了口。

    “上次远东的行动失败,上面很生气,责成我们调整那里的负责人,本来出了港口那摊子事,我想让麦基过去避避风头,然后过几年就退休的,现在你觉得这个人选应该是谁?”

    他的话让比利惊住了,老男人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可是那个人选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让他出任远东地区情报主管,这不是......比利的神情变幻被老男人看在眼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安排正合适,相信远东区会在他的领导下,带给我们一些惊喜。如果他就是那只‘鼹鼠’,总要给它一个装满食物的仓库,否则我们怎么可能捉到它,你说是吗,比利?”

第六十四章 讽刺

    麦考利&哈德森联合律师事务所并不是纽约最大的律所,却是最受有钱人信赖的一家,因为他们擅长的是刑事官司,而不是充斥华尔街的金融并购案。

    作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麦考利.希金斯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白男,代表着一种典型的美国白人,保守、固执、充满了攻击性,当他听到对方的委托者是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东方人时,只是表示了谨慎的欢迎态度,因为他首先要确定的是,对方是否付得起每个钟头高达八百美元的律师费?

    “嗨,是我麦考利,圣诞节你没有回来,让我们这帮老朋友少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东方国家就那么好,能让你呆上一整年?”

    和电话里的人客套了几句,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目地:“有个事情想让你帮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回到了纽约,一定请你喝最好的威士忌,我的朋友。”

    显然他那位帝都的朋友能耐不小,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对方在帝都拥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不过一年也有上千万的贸易额,看上去付他的律师费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医院方面证实了,光是包机来回就抵上了这一次治病的费用,说明那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这样的客户没有哪个律师会拒之门外,老白男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案子来。

    表面上来说,并不复杂,也许fbi只是出于对来自于那个东方国家一贯的谨慎,像他们这种老牌的律师行,能够建立起良好的信誉,首先就得在司法界具有一定的人脉,决定行动方略之前,他先打给了纽约市的警察局,案子虽然是fbi在管,可具体办事的人里头,知道内情的也不会少,只有了解得越多,他才能知道要从哪个方面入手会比较快。

    联邦调查局纽约分部位于皇后区的那处据点,乔治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着医院里录下的那些口供,由于人数太多,文件堆满了他的办公桌,他拒绝了秘书帮他筛选重点的建议,坚持自己一个人看完,这是一件大案子,疑点往往就在不经意间,他不想错过些什么。

    表面上,医院所有的家属都比较正常,在战斗发生的时候,多数人都躲进了病房里,十四楼实际上并没有产生交火,然而那里却是通往天台的最后一层,再上去就是空无一人的行政区,如果这些人里面没有内应的存在,根本无法解释作案者的行动为什么会那样准确。

    从证据上来看,那个年青的华夏男子有着足够的动机,因为就在案件发生的当晚,他失去了一个亲人,并且受到了死者的胁迫,可是他的手上没有拿过枪的痕迹,没有火药残留,更没有任何目击者证明他到过天台。

    这个人是自己亲自审问的,对方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完全没有普通的华夏人面对一个美国警察时的紧张与不安,然而正是如此才显得不合常理,乔治拿着那份笔录,在脑海回忆着每个画面,依然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另一只手上的资料则是出现过的一个女人,两人恰好认识,却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家,不过对女人的问询,居然牵出了更深厚的背景,虽然只是一个州的议员,却是下一任州长的热门人选,搞不好就会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看着照片上的这对男女,乔治有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直觉不能当证据用,大楼里的监控被完全破坏了,十四楼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靠这些人的证言来推测,而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个世界倒底怎么了?他仰面躺在椅背上,所有的战死者无一例外来自于加国,这说明对方在那里有一个基地,他们利用美加之间便利的过关手续,避开了移民局的盘查,两国虽然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可毕竟也是两个国家,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怎么赢得对方的全力合作,都是上面要头疼的问题。

    那是一个国土面积在全世界排第二位,可是人口却连一个帝都都不如的国家,注定了他们不会收紧移民的步伐,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华夏人会通过各种途径取得那边的护照,这也间接相当于拿到了进入合众国的通行证,可这些人又不是什么毒贩,不能象美墨边境一样砌上一堵墙给完全堵死,可以想见的是,今后说不定还会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或许是除奸又或是追逃,到头来全都会成为烂摊子,扔到自己的头上,想到这样的前景,他就感到郁闷难当,偏偏又无处发泄。

    手下的敲门声让他回过神来,进来之后,将一份补充文件递到了他的手上:“头儿,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什么?”

    “在麦基的口袋里找到的,技术科已经将其中的内容做了鉴别,证实它同我们之前在港区找到的那部手机内容完全一致。”文件的外面用透明塑料袋装一个小小的u盘,乔治听他一说就明白了,赶紧拿过文件,果不其然,里头是就是u盘的视频内容对话英译版。

    “盘上有几个人的指纹?”他并没有去拿出u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两个,一个属于麦基,另一个属于那位姓刘的华夏人。”

    这才是他们发生的争执的原因?乔治心里大概明白了,这位刘姓的华夏人不简单,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个旁观者,不过找到这个比没有任何证据还要麻烦,那将意味着一件丑闻会被公之于众,除非对方是个白痴,才会将这么重要的筹码置之不用。

    很显然,对方的智商要比他想像的还要高,从打开的房门,探出一个白人的身影,他在门上敲了敲,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请问沃什先生在吗?”

    说完,没有等他们回答,就径直走了进去,将他的英式礼帽脱下来挂到架子上,在二人愕然的眼神中,来到办公桌前,朝着乔治伸出了手。

    “麦考利.希金斯,麦考利&哈德森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乔治.沃什,希金斯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乔治接过名片,同他握了一下手,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退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皇后区还是这么乱,的确需要一个强力的部门才行,说实话,最近纽约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本来我是不想来打扰你的,可是我的委托人落在了你的手里,所以不得不走上一趟,对了我的血糖有些高,不过为我准备咖啡了。”

    还没有等对方说出来意,乔治就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使出了大招,这种在纽约白人区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男人,一旦纠缠上,就会数不清的麻烦。

    “律师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收费标准是多少,不过我想以我的薪水,恐怕支付不起,所以浪费时间是没有用的。”

    “没关系,反正有人支付,必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和你聊上一整天。”麦考利看样子是真的打算来聊天的,他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雪茄盒,打开后拿了一支:“一千美元一个钟头,我没有理由不尽情享受,你说是吗沃什先生,对了这里可以抽烟吧。”

    “随便,不过恕我不能奉陪,你看到了,我手头上的案子很多,我想你可以去会客室慢慢地等着,为了你的健康,我可以叫他们冲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你在置疑我的职业道德?不得不说,沃什先生,虽然我靠时间来赚钱,但是信誉才是立足之本,客人花了大价钱,买的就是时间,这么说,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麦考利毫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雪茄,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让我猜猜,你的委托人,是那位有钱的华夏人?”

    “全中。”他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从我们签订合同,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如果现在你把他的护照还给我,撤销对于他的限制令,我想他会乐意付出双倍的酬金,大约是三千美元。”

    “我想你弄错了,你的委托人,牵涉到了一件极为残忍的凶杀案当中,他与死者有过争执,我们在死者的衣物上提取到他的指纹,现在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我正在考虑马上签发拘捕令,而不是什么取消限制。”

    “争执,说得好,我同意这个观点。”麦考利放下雪茄,拿出自己带来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撂文件。

    “在此之前,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关于你口里所说的争执,这是郎格尼医疗中心斯科特博士的证词,还有一些是护士的,我拿到另外一名死者的医学报告,一位几乎同一时间死亡的华夏男孩,他只有十八岁,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的委托人,本来应该乘坐中午时分的联合航空公司班机,目的地是华夏的帝都,可是在机场他被移民局的官员留下来,理由是签证不合规范,我们驻华夏大使馆颁发的签证,入境的时候可没有人说这不合规范。”

    “不巧的是,我在移民局的朋友告诉我,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变故,是因为某个情报局的官员,以国家安全为由,向他们做出了暗示,得了,乔治,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敢打赌你知道这一切。”

    “这位情报局的官员,就是口里那件残忍的凶杀案的死者......之一,麦基对吧。”麦考利无视对方越来越黑的脸,侃侃而谈:“他在机场被扣留了整整四个小时,从机场赶到医院,用了大约五十分钟,然后就发生了你所说的争执。”

    “这个所谓的争执是什么呢?很不巧的是,我的委托人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他用手机录下了与麦基先生所有的对话,一场匪夷所思的对话,让我对美国权力制度的约束,产生极大的怀疑,一个小小的情报局官员,居然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后果就是......”

    “希金斯先生,我能听一下那段录音吗?”乔治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办公桌后头站了起来。

    “相信我,乔治,你不会想知道内容的,否则你将在渎职和揭露老朋友中做出选择,甚至会因此得罪这个有权力的组织,没准哪天就会死于一场车祸。”麦考利摇摇头。

    乔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对方的话直击要害,他现在已经不是cia的雇员了,就像港口事件的那支手机一样,只要拿到了,就必须要写成报告,可是就这么放过?又是那么地不甘心。

    “继续回到我们的话题,很显然,我的委托人并不甘心被人胁迫,两人之间发生了争执,不,准确地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这是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它显示我的委托人身上有极为明显的伤痕,触目惊心,我会建议他向美国政府索赔,乔治,这就是为什么麦基的衣服上有他的指纹。”

    “什么?做笔录的时候,他可没提到这一点。”乔治拿起那份报告,上面的照片清晰地显示,在对方的胸口位置,有着一片醒目的淤青,想到麦基的力量,他甚至能猜出这种伤痛所带来的痛苦。

    “因为他无法相信美国的法律制度,还能保护象他这样的人!”麦考利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刻,仿佛成了化身正义的天使。

    “这并不能说明,他与麦基的死没有关系。”不知不觉,乔治的口气低了下来。

    “你还不明白吗?假设他是那些袭击者的幕后主使,就必须在从医院到机场的这五十分钟,完成一个精确到秒的布置,因为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做了,如果他有这样的实力,老实说,我劝你更要赶紧放了他。”

    “我需要一点时间。”乔治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要说一切都是这个人的策划,无论从证据还是直觉上都不像,可这是他唯一掌握的线索,一旦交出去,对方马上就会飞回国了,隔着一个太平洋和整个美国,他再上哪儿去传唤。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为麦基找出真凶,但是乔治,绝不可能是我的委托人,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找找其他的东西。”麦考利的雪茄快抽完了,谈话也接近了尾声:“按照法律的规定,你有权扣留他的护照四十八小时,可是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这样我能收入至少三万美元,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没有答复,我将会在帝国大大厦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到时候那些记者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友好。”

    等到乔治从那些报告中抬起头来,麦考利已经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很明显对方不愿意给他听录音,就是为了留着明天的记者招待会用,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相信只要自己下令拘捕那个华夏人,这场该死的记者招待会就会立刻提前,到时候?乔治苦笑着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部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嗨,乔治,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出了什么事吗?”对方的话让他一愣,几乎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

    “你应该看看新闻,华夏政府宣布减持美国债券六百六十四亿,他们的外交部持续对于港口事件发表关注,他们的驻美大使今早约见了我们的外交部长,表达了对于在美公民人身安全的不满,据我在国务院的朋友透露,他们政府推迟了南华夏海多边磋商的日程,同时撤回了我们对于近东事务上所有的会面要求......”

    “这有我有什么关系?”乔治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是一个信号,因为你扣留了一个华夏公民!”电话里的声音陡然一下子变大了:“告诉我,关于那个姓刘的华夏人,同纽约的案子有多大牵扯?找到什么实质的证据没有。”

    乔治一时间有些恍惚了,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貌不惊人的华夏年青人,会同国家政治扯上关系,一时间都忘了回答对方的问题,直到催促声连续响起,才语气低落地答了一句。

    “目前来看,只是有些嫌疑,没有足够可以起诉的证据。”

    “那还等什么?放了他。”对方显然脾气也不太好。

    “可是......”

    没等他争取的话说完,便被不客气地打断了:“别忘了,今年是选举年,所以这种部门的头儿,包括我在内,都没有多长时间了,我可不想离职后还让人抓住什么把柄,放了他,这是命令。”

    “如你所愿。”

    放下电话的乔治,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窗户外头,远处那个巨大的雕像连同她举着的火炬,都在发出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朝着他和他身后办公室里忙碌的那些警察。

    (第八卷)灯塔迷踪(完)

第一章 王师

    清口,是宋时黄河的夺淮之处,附近所置的清河县,实际上面临的是一条裹着无数泥沙的浊流,德祐二年的第一个月里,严寒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那条奔腾不息的宽大河流安静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等待着开春解冻之后四处咆哮。

    在这个本应是普天同庆的新春时节,整个淮北平原却陷入了战争的恐慌当中,沿着黄河一路而上的各路、府、州、县,百姓们突然发现,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火红的战袄、火红的缨盔、火红的旗帜,如同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大河两岸。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个身着襦衫的老夫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喃喃自语,眼睛里泪花翻动,同他周围的那些普通百姓,木然而惊恐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吁!”一支刚刚从他们身边驰过的马队,在为首的戎装中年男子带领下,慢慢地停在了路边,男子解鞍落马,朝着这边快步走来,十几个亲兵模样的军士赶紧下马,上前护持,路边的百姓跑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

    男子长须拂胸,面目清瞿,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只是那顶闪亮无比的凤翅鎏金盔下,脸上却显出了异常的削瘦,他打量了这群百姓一眼,视线在老夫子的身上停住。

    “老人家可是这村中人?”

    “不敢当大帅之问,小老儿正是本地人氏,在村中设馆教书,收些束脩,勉强糊口。”被他的目光扫过,老夫子顿时有些站不住,不过问话不能不答,他拱手施了一礼,感觉到不妥,拂起前襟就欲跪倒。

    不等男子伸手去扶,两个亲兵一左一右分别一架,老夫子的身体顿时停在了半空,只当是要被捉拿,吓得双腿颤抖不止。

    “莫要怕,只是方才听你吟诵陆放翁的诗,故此下马一观。”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无罪之人,见官不跪,在大宋如此,在这里亦然,本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在他的示意下,亲兵放开了老夫子,后者似乎想努力站直身体,无奈身形习惯了佝偻,就这么弯着腰,低头应了一句:“大帅请问,小老儿无有不答。”

    “今年这时节,可还过得?”

    或许没料到对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老夫子愕然片刻,摇了摇头:“去年征夫,村子里但凡是个男子,都被拉了去,到如今,回来的十中无一,穷苦人家,有口吃食就能活,过不过得的打甚紧。”

    男子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一看过去,他们穿着或许是家中最好的衣衫,可是除了无知孩童,没有一个露出笑容,老夫子说得没错,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他们当中不是年迈的老者就是妇孺和孩童,远处那些由土坯、茅草筑成的屋子,寂静地就像是坟茔,看不到半点生气。

    每个人的视线都在躲闪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有灾祸降临,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土地插上什么颜色的旗帜,远不如亲人归来或是一碗吃食重要,看着这一切,男子突然间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致,带着亲兵转身便朝前面走去。

    “不知大帅是哪路人马?”或许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和善,老夫子犹豫了半天,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男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一个落在后面的亲兵伸手指了指队伍的方向,扑天盖地红潮遮蔽了大河沿岸,一个骑士在马上挑起一面大纛,龙虎纹饰形成的环圈当中,一个硕大无朋的“李”字迎风而舞,两边长长的白色告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官称,读之令人眩目不已。

    “太子太傅、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行宫留后、判建康府兼马步军都总管、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九百户”

    老夫子喃喃地念着这些呦口的官职名称,突然间从脑海里嘣出一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字眼,那些在异族人面前不敢宣之于口的诗句,在这股红潮面前,一下子显得那样地清晰。

    这是来自大宋的军队,却不曾得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了,足足晚了一百五十多年。

    在李庭芝的视线里,他的大军正顺着一条笔直的官道滚滚前行,全军自淮阴县对岸的清河口渡过淮水,沿着黄河一路北上,以破竹之势连下清河、桃园、宿迁等县,攻入了元人所设的归德府,而对于宋人来说,这里应该是京东东路的淮阳军,他们的身后就是淮阳军的治所下邳县城,现在则是元人所设的邳州。

    与此同时,另一路由张世杰所率领的五万多兵,则从位于淮水北岸的泗州出发,沿着汴水西进,目标是归德府所辖的淮北重镇宿州,拿下宿州之后,将再度掉头北上,与李庭芝的大军会师于徐州城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踏足淮北的土地,就在三年前,大宋在淮北还有拥有怀远军、淮安军、清河军、安东军和泗州、东西海州等四军三州之地,最远的地方甚至与元人的中书省下辖的京东故地接壤,然而徐州则不同,拿下它就可俯瞰整个河南,离着旧都开封府才不过几日的路程。

    此刻,他的心里涌起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正如战前某人所预言的那样,元人的河南行省空虚得令人发指,一路的攻势之顺利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处,从一开始还有些许谨慎,害怕在陌生的地形里,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是没曾想,前出的探子早已经将所有的敌情全都摆在他眼前,如同长了无数双眼睛一般。

    深入敌境二十余日了,所发生的战斗连千人的规模都不到,沿途所有的县城,要么早早地开了城门,要么在看到他的军容之后放弃了抵抗,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他安然进入下邳县城,这里才是正儿八经的古徐州州治,归德府的门户所在,如此重镇居然守兵还不足千人,除了达鲁花赤府上的近百个蒙古人,其余的全都是汉军,和别处一样,这些蒙古人在开城之前就已经跑光了,让他连个祭旗的都找不到。

    攻势如此顺利,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担忧,刘禹的情报网遍布江北,大都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元人可能还没有他接到消息快,这种战略级别的优势,如果不善加利用,就枉对某人的一片苦心了。

    因此,他在下邳县城只让全军休息了一天,补充了粮草之后,便再度开拔,这一次的目的地便是所有计划的终点......徐州。

    为什么会是徐州,它并不是归德府的治所,却是唆都大军的出发地,也是物资中转枢钮,从中书省调集而来的粮食、军械全都堆集在那里,也只拿下了它,才能真正在淮北站住脚,因为敌人就算能凑出兵马,一时间再也凑不出所需的军粮了。

    速度,要的就是速度,这是刘禹之前反复强调过的,他的麾下足有十多万大军,暂时来说,在江北是一个无敌的存在,唆都大军覆没的消息,此刻还没有传回去,只要他在元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徐州,切断这个枢钮之地,就能立于可攻可守的不败之地,眼下二十天过去了,指望元人依然像聋子瞎子根本就不现实,所以他现在不再隐藏行藏,而是要示敌以威,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挡在路上的蝼蚁。

    “报,张督帅发来消息,请相公亲览。”一个骑兵赶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竹筒。

    “不必了,念。”

    “余所部已经拿下宿州城,歼敌一个千户所又三百人,正日夜兼程,盼能与相公会猎于徐州城下,世杰顿首。”

    “哈哈,好,张帅的人走到前头去了,将此消息遍示全军,看看儿郎们有没有信心,再快上一些,不要输与了客军。”

    这个好消息让李庭芝最后的那时忧虑也不翼而飞,宿州一下,徐州就成了囊中之物,唯一可担心的是那里不像别处,绝不可能没有驻军,为此,除了将大军集于城下示之以威,他还要想想别的法子。

    李庭芝没有料错,徐州驻军甚至超过了归德府治所在的睢阳,五千汉军加上一千多蒙古骑兵看似没有多少,可是据城以守,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要知道现在可是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

    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县城,军甲整立,门禁森严,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其中固然有大军物资集散地的缘故,而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知晓了唆都部的覆没,而是来自于中书省的异常。

    “某却不信,那些粮食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徐州总管府的大堂上,一个汉人男子咆哮着吼道,他的属下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凭唾沫星子四处乱射。

    这是一件极为蹊跷的事,从济南府各处发来的公函,清楚地列明了粮草军需一早就送入了河南,可是近在咫尺的徐州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居然一粒米都不曾收到,官司从两省行台一直打到大都城,除了被那位监国的太子殿下严旨训斥之外,没有任何结果。

    这样的情形,怎不让负责整个大军后路的行军千户、佩金虎符张懋怒火中烧,中书省那边可以推说不知,他却不能不问,没有粮食送上去,一旦前线有变,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这个行营留守。

    最为关键的则是,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他竟然整整二十多天没有接到消息了,无论是派出去的信使,还是自军中问责的军使,都不曾出现在徐州城下,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城里近日隐隐有传言,宋人在淮水边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甚至已经攻入了河南省。

    这怎么可能?张懋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元人就是真的败了,宋人敢于跨过淮水追击么?别的不说,建康城下输成了那样,宋人也只敢收复几个没有人驻守的州府,从阳逻堡到襄阳府,不是安然无恙么。

    然而‘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无论这些传言是不是细作有意散布的,他都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事实,军中应该断粮了,楚州城下连颗草都找不到,大军如何在天寒地冻中度过这二十多天?想到这里,张懋顿时觉得身上又冷了几分。

    “拿中丞的钧令去各府催一催,无论如何,也要多筹集一些,借也好赊也罢,好歹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府内是个什么情形,他岂能不知,这番话说得艰难无比,大户们个个都有后台,想要他们出血,非动兵刀不可,百姓......已无隔夜之粮,再逼就只能铤而走险了,可是他不逼人,人就要逼他,张懋不得不硬起心肠,再次强调了一遍。

    属下们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眼下除了这么办,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军法无情,钢刀说砍可就砍下来了,管事的跑不了,他们这些办事的又能躲到哪里去,看着这些人磨磨蹭蹭地走出大堂,他的烦闷已经快到头顶了。

    “千户,府外有个书生,说是......”一个守门的军士站在大堂外,吞吞吐吐地向他禀报。

    “说什么?”张懋疑惑地转过头。

    “说是有一策,可以解千户之忧。”军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显然没有底,一说完就赶紧低下了头,等着上面传来怒斥的声音。

    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言不惭?同军士设想的一样,张懋乍一听闻,涌起的就是这么个想法,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死马也好,活马也好,总要见一见才知端倪。

    “带上来,让本官瞧瞧。”

    听到他的话,军士马上退下去,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子就在军士的带领上走入了大堂,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张懋的眼睛突然间眯了起来,这人虽然穿着一身常见的襦衫,可是举止神情却与北地的士子有着截然的不同。

    他是个宋人!

第二章 徐州

    “来者何人?”

    中年男子步入大堂时,张懋已经坐到了案后,无论对方前来的目地为何,他都想听一听,因为心里隐隐有种不安,一个宋人出现在河南腹心之地,绝不可能是为了投效大元的。

    男子并不及于开口,而是袖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大堂周围,一圈军士按刀而立,公堂不像公堂,倒有几分绿林山寨的味道,他不禁哑然失笑。

    “区区自远方来,欲与将军说些私密之语,如此煞有介事,倒叫某不知如何开口。”

    “少在此故弄玄虚,无论是何人遣你前来的,若是要请降,前方自有人接洽,若是想要谋个出身,本官倒也可以代为引荐,不过休要再做惊人之语,本官这里无有私密可言。”

    “在下一介白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倒是将军前程如何,殊难预料,某特来为汝解惑尔。”

    男子的话让张懋沉下了脸,他忍受着内心的冲动,眼神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堂下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想要弄清楚对方一脸的自信,甚至称得上是嚣张,倒底从何而来?

    “本官没有时间同你废话,若是你再不说出来意,就莫怪军法无情了。”

    “你们的军法连普通百姓都要管么?”来人夷然不惧地笑了笑,在他翻脸之前说出了一句话:“不才姓秦,自建康来。”

    “建康!”张懋长身而起,两地隔着一个完整的淮南和淮北,相隔何只千里,要穿越也不只是宋地,难怪他无法置信:“李庭芝遣你来做什么?”

    “无他,李相有些事物,托在下带与将军,一看便知。”

    在他伸手入怀的时候,周围的军士一齐做了一个抽刀的动作,直到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到大案上,张懋狐疑地将其打开,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蹊跷时,才示意他们还刀入鞘。

    看到那些东西的一瞬间,张懋的眼睛都直了,呼吸更是变得急促起来,在伸手将它们拿起来之前,他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围在堂下的军士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大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张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片,纸片没有写一个字,只有一付画像,当然不是什么泼墨山水或是工笔人物,而是一个人,一个面色惊恐,被一群汉军围在当中的人。

    这个人他无比熟悉,就是此地的主人,河南行中书省左丞、楚、扬等处招讨使、征南副都统帅......唆都!

    自然,这些纸片都出自刘禹之手,并不是普通的画像,而是高清数码摄像头拍下来的彩色照片,就连面部表情、肌肤毛发都栩栩如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做到。

    照片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这只是第一张,随着他那只颤抖的手,十几张神态各异的照片被一一在大案上摆开,记录了唆都从被绑到进入囚车的全部过程,当然还不只他一个人,大军中几乎所有的万户级将领全在其中,蒙古人包括移刺答为首的千户也都一个不少,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最后的几张照片,出现不是活人,而是两个人的首级,一个是上万户杨庭壁,一个面目焦黑,但勉强还能认得出的是,正是唆都的亲子,百家奴,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压在照片最底下的,是一枚虎纹银符,张懋表情呆滞地拿起来,虎符的背面用汉蒙两种文字刻着绶予者的姓名,就是那个已经变成了焦炭的蒙古勇士。

    不用对方开口再说什么,事情也已经昭然若揭了,唆都大军全军覆没,连一军统帅都沦为了阶下囚,这个结果,比当初伯颜在建康城下的失败来得还要彻底,对方想要做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张懋颓然地坐到了靠椅上,他实在是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要知道,唆都的麾下足有八万大军,计划中是准备一直打穿整个淮东,与主力会师于建康城下的,可是就连一个小小的楚州城都没能越过,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更要紧要的是,唆都所部的覆没,将意味着整个河南行省无兵可守,眼下最大的一支就在这个徐州城中,一共才只有六千,万一李庭芝渡过淮水,他拿什么来挡住这支胜利之师?

    “说吧,什么条件,你们才肯放回唆都丞相,本官职权不重,无法应承的,只能上报都城,如果你愿意等,就在此地安歇,有了结果定会......”即便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信宋人会越过淮水,只当对方是来提什么交换条件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将军到此时还执迷不悟么?”男子无语地摆摆手:“想必你以为,贵军纵然败了,我军也伤亡不小,无法再行追击是么?”

    “你错了,淮水一战,光是解甲归降的汉军就超过了五万之多,此刻,李相所领江淮之兵逾二十万众,已经席卷江北,所到之处无不望风而降,某到此,是不想将军与这城中的五千守军,做玉石之焚。”

    “什么!”张懋再一次站起来,双手按在大案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男子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一个发亮的事物,满意地点点头:“实话同你说吧,李相大军已经越过了邳州,前锋直抵吕梁镇,骑军更是于一个时辰之前就拿下了留城镇。”

    张懋满脸的惊诧,吕梁镇就在徐州城的正面,而留城镇则是通往中书省山东辖境的要处,这两处一失,徐州就剩下了一个出路,循汴水而上,可达归德府的府治睢阳,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立刻让他的眼前一黑。

    “此不过是其一,另一部张帅所领淮西之众十万余,自宿州间道而行,一举而破萧县县城,你的徐州城,已是吾等囊中之物矣。”

    “这不可能!”

    张懋不由得失声惊呼,如果萧县失守,的确就像对方所说的,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可问题是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自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男子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就在张懋打算要派人去一探究竟时,一个军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堂,连礼都没有行,就这么站着向他回报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千户,不好了,县城正面出现大股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开过来。”

    “这等军情,为何不及时上报?”张懋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前来报信的军士便不幸成为了那个倒霉鬼。

    “蒙古骑军在两个时辰前就出了城,他们也不说去做什么,小的们如何敢问?”

    张懋的眼前一黑,事情很明显,这支蒙古骑军就是他的哨探,他们得到了消息,却不来知会一声,而是直接跑了,为什么,因为敌军势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张将军,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是与城偕亡还是百尺杆头更进一步,阖城百姓、五千部属,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直到这时,男子才拱拱手,说出了进城的真正目地。

    徐州城下,潮水般涌来的宋军大队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当稍后一些赶到的李庭芝到来城下时,前来迎接他的,不光是自己麾下的那些将校,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精神抖擞的男子。

    “张督府,一路辛苦了。”虽然品级不如自己,不过对于他,李庭芝并没有摆什么执政相公的架子,远远地就下了马,两人隔着十多步远,都是相视而笑。

    张世杰的身上满是灰尘,从路程来算,他走得比李部要多出三分之一,可是几乎用了一样的时间,完美地完成了战前的布署,这声辛苦的确当得起。

    “紧赶慢赶,还是相公快人一步,世杰何敢言苦。”张世杰并不琚傲,做为武将,能让他心服的文臣不算多,眼前的这位就算得上一个,身居高位,身体力行,他心里只有佩服的。

    李庭芝明白,他是在说传音筒里的那个约定,不过很明显,对方是经历了战斗的,哪怕只是一个县城,而自己才是一路通畅,两者这么一对比,谁快谁慢就不言而喻了。

    计划出奇得顺利,让两人的心情都非常之好,徐州城是战是降,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双方加起来超过了十五万,摆在城下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如此的军势,相信眼前的城池,决计撑不过一轮。

    因此李庭芝没打算同他讨论什么攻城事宜,而是说起了别的事:“适才探子传来消息,安东军、东西海州俱已送来降书,此城一下,张帅不知有何打算?”

    “张某但凭相公吩咐。”三地都是新近落入敌手的,里面的主官都不曾换过,他们能倒过去,自然也会叛回来,大势所趋,传檄而定都是应有之义,而李庭芝的话,却让他想得更深一层,之前的计划是三个月内拿下徐州,可是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达成了,有一种顺利得让人不知所措的感觉。

    “元人的归德府,我等已经拿下了大部,只剩了一个睢阳,想必难逃雷霆之击,舍此之外,京师就在你我眼前,不知张帅可有意否?”

    张世杰被他的话惊得一愣,出兵之前还小心翼翼一付不情不愿模样的李相公,现在居然已经把眼光放到了元人所设河南行中书省的心脏地带......汴梁,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李庭芝也不催促,视线在不远处的徐州城上停留了良久,直到大军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张世杰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城池的大门已经悄然打开。

    敌军降了。

第三章 星火

    实际上,刘禹之所以将目标定在徐州,不光因为这里是唆都所的物资转运枢钮,最重要的是这里离着京东不过一步之遥,在大宋原本的区划中,徐州本就在京东西路的辖下,自留城镇沿南清河北上,便是元人所设的济宁府,可以说中书省的大门,已经敞开了。

    当然,对于李庭芝和张世杰而言,进军山东直捣大都,依然是无法想像的事,能够拿下汴梁恢复中原故地,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原因很简单,后勤是主要的因素,其次就是人心,这一路进军虽然非常顺利,但那是由于河南本就空虚无比,要说百姓特别是乡绅们会心向大宋?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信。

    远的不说,端平元年的那次行动,宋人甚至收复了包括汴梁在内的三京,可最终的结果不仅没有守住一寸土地,反而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近十万精锐,尽数丧失在了早已荒芜的中原大地上,如果不是当时还有孟珙、余阶这样的宿将,四十年前大宋可能就已经不存在了。

    可那里毕竟是国都,在经过了四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河南再度成为元人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否则根本就支撑不起如此大的一场战事,之后应该怎么做,刘禹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那么远,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帮助李张二人巩固徐州一线,那就是在京东掀起一场风暴。

    他相信,京东,这片比邻元人统治核心的广大地区,有如一只庞大巨兽的柔软腹部,无论是何种程度的打击,都将让它痛入骨髓。

    在中统年间的李璮之乱发生后,为了进一步加强对于这块变乱反复之地的统治,除了将原山东各路进一步细分之外,元人还在其之上专设了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经过十余年的高压统治,至少从表面上,抑制住了辖境内盗匪丛生的混乱局面,饶是如此,由于这里有着诸多的变乱因子,即使是举倾国之兵南下,元人也不敢丝毫放松对于这里的警惕,无论是益都、济南都有着为数不少于万人的驻军,而且全都不是本地人。

    八百里沂蒙山,差不多就是中书省和河南省的分界线,这里山高林密,在后世是有名的革命老区,素有三十六峰、七十二崮之称,其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解放战争中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四师的覆灭之地......孟良崮。

    七百多年前,这里同样是绿林好汉的聚集地,各路响马、盗匪、山贼数不胜数,无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从宋变成金再到元,都拿他们没有多少办法,而到了乱世,就更是如此了。

    抱犊崮位于蒙山深处,如果没有熟识的山里人引路,想要找到都十分不容易,可是在德祐二年正月的某一天,原本寂静的山林突然间热闹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不断地从山外被接进来,挤满了山腰间一个不大的寨子。

    寨门口,几个搭着布袄,身披夹衣,头上裹着包布的汉子,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小路,转了几圈之后,前面豁然开朗,一道严密无比的寨门突现眼前,此时寨门大开,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看上去颇有年纪,不过身子骨依然硬朗,寒冷时分,居然只穿了件单衣。

    “郑老爷子,怎得你老在此亲迎,某等哪里当得起。”几个汉子赶紧快步上前,争相同他见礼。

    “当家的说笑了,远来是客,能来就是卖老夫一个面子,多走几步路,有什么打紧的,快里面请。”

    郑德衍抱拳回了个礼,一伸手将来人朝里边让,进去不远就能听到很大的喧闹声,在一个天然石洞隔成的大厅中,无数这种打扮的汉子正在推杯换盏,酒令、大笑、甚至是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位于大厅正当中的一张虎皮坐椅,却是空着,这些外表粗豪的汉子们,虽然表面上言笑不忌,实则都在暗暗打听,通过各种方式交换消息,毕竟这种类型的聚会,绝不是为了吃喝来的。

    “郑老头消声隐迹多年,某还当他已经死了,怎的突然来这么一出?”

    “可不是,如今元人当道,各路关卡守得铁桶一般,眼看着山里头都要断粮了,这里倒是有酒有肉,好不快活。”

    “李麻子你就知道吃,啥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个俅?”

    “听说了吗,最近山东境内许多粮队被劫,元人正四处搜寻,你们说是不是......”说话的人神神秘秘,拿着手里的粗陶大碗,里面的酒液透着混浊,闻着就是一股子粮食的味道。

    “你是说,这些勾当都是郑老头的首尾?”

    “俺可没这么说,管他是谁,敢在元人头上动土,老子就一个字......服。”

    “话倒是没错,可为什么帖子上写得是‘红娘子’呢?这又是啥来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厅里的过道上,方才进寨的几个汉子,正在郑德衍的带领下,穿堂而过,立时又引起了一股喧哗。

    “俺的娘唉,那不是琅玡山的陈二杆子?他居然亲自来了。”有认识的人一口就叫出了对方的来路,为首的汉子也不矫情,一边走一边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又是一通你来我往。

    ......

    这样的场景直到持续到一队身穿裘衣,头戴毡帽的男子步入大厅,他们旁若无人地径直来到大厅里最为靠前的一张空桌子上,几个人脱下帽子,顿时露出了本来面目,这里头竟然没有一个束发的。

    胡人!这些人的到来让大厅上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虽然大伙都是混道上的,可是多少都有些朴素的民族主义思想,他们之所以啸聚山林,并不是活不下去了,多数还是由于官府包括了蒙古人的欺压,眼见着来了一帮异族人,顿时就有些冷场了。

    不过负责接待和主持的郑德衍似乎并不在意,仍是一脸笑意地迎接着赶来的好汉们,直到大厅里坐无虚席,众人也喝过了好几轮,才命人点起了松油火把,大伙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郑老爷子,把大伙们叫来,是个什么章程啊,若只是吃吃喝喝,我等在此就讨个便宜,多饶上几日,如何?”

    “贵客临门,老夫求之不得,不过你这肚皮,小寨只怕容不下,李大当家稍安勿燥,有什么章程,须得我家主人到场方能说,老夫一个大半截身入了土的人,如何能越殂代疱?”

    这句话,顿时在大厅里又掀起了一阵议论,绿林里谁不知道这位老爷子当年起兵的经历,他的老主人还曾经是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惜为元人所忌,死于十多年前的一场祸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哪里又来了一个主人?

    不过见他一付笑而不语的表情,倒是没有人再追问下去,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没有眼下有酒喝有肉吃来得重要,不过这一回,所有人都有了心事,无不是放低了声音,再没有了之前的喧闹。

    “大当家回寨喽!”好在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随着一声声洪亮的嗓音,从山脚下次第响起,众人都知道这是正主儿到了。

    片刻之后,一团红影夹着冷风卷入了大厅,来人的步子极快,等到厅上的群豪放下碗,想要一看究竟时,人已经到了虎座下,从背影看身材不算高,在这些北方汉子当中甚至称得上有些矮,他将一个布包裹扔给了郑德衍,手上忽的一扬,身形随着背后的披风转了半个圈,整个人的正面才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这一瞧,顿时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红袄,明光锃亮的山文铠被一条皮带收紧,束出一个纤细的腰形,猩红色的披风交于胸前系成英雄结,一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了髻子,清丽绝伦的精致面容散发着不属于凡世的光芒,娇俏的嘴角轻轻扬起,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这些汉子们个个心跳不已。

    而那对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在大厅上众人的身上扫过,甚至无人敢与之对视,等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时,众人这才醒觉,来人居然是个女子。

    “诸位英雄能拨冗而至,在下不胜荣幸,在此与大伙见个礼,某姓金,人送名号‘红娘子’的便是。”

    明明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偏做一身戎装打扮,这种例子并非没有过,十多年前的红袄军大起之时,就有一位这样的巾帼,而在座的这些绿林,其中就不乏当年参与其事之人,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又能得见一位,大厅上人人都为她的风采震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无人答话。

    “让诸位久候,都是某之过,按规矩,当自罚一杯。”

    说罢,从一个手下端来的盘子里拿出一个粗陶大碗,就这么‘咕咕噜噜’地仰头倒下去,不到片刻功夫,满满的一碗就被她喝得滴酒不剩。

    雉奴毫不在意地将空碗放到盘子上,二话不说又拿起一碗:“这一碗,某敬诸位英雄,不畏艰险,与鞑子周旋了这许久。”

    第二碗酒,依然是一滴不剩地倒入了嘴中,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拿起了第三碗:“这第三碗,是多谢诸位顶风冒雪,赴今日之会。”

    三碗入喉,她将碗倒置于手,展示给众人,脸上的红晕,让她整个人如同一束跳动的火焰,这份豪气顿时折服了所有人的心,就连一旁郑老爷子,也频频颌首。

    “好!”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反应过来,带头喝了一声采,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群起鼓噪。

    要知道,这种粮食酿出来的酒,绝非寻常果酒可言,就是一个男子连干三碗也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是如此俏丽的小娘子,绿林中人最吃的就是这一套,在他们心目中,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火焰一般明艳动人的身影,才当得起‘红娘子’这个称号。

    “诸位心里一定在想,这一趟所为何来?不瞒大伙,在下之所以迟来,实是因为一桩买卖。”

    雉奴的话一下子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对于他们这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盗匪来说,所谓的‘买卖’指的是什么,当然心知肚明。

    “什么样的买卖,当家可否说个明白。”酒肉再好,也比不过实实在在的生意,在元人的高压之下,他们当中许多人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张了,否则一张帖子,又怎么会招得来。

    “大买卖。”雉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将脑子里的那股子眩晕感压了下去:“前些日子,元人在山东诸路到处征夫、征粮,大伙都知道吧,这些人和粮送往哪里,大伙也清楚吧。”

    “听当家的意思,那些粮食被劫,都是你们做的?”粮食是什么?那是比金银还要稳当的硬通货,元人所征的可是军粮,数目自是小不了,这样的买卖用‘大’来形容,都嫌轻了,根本就是虎口夺食。

    “这个么,诸位喝的这酒里头,就有它们的一份子。”

    见她毫不停顿地坦然承认,众人顿时明白了,可明白归明白,元人丢了这么大一宗粮食,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接下来只怕就是大军入山了,在这种情形,公然招集他们前来,为的是什么还用得着说嘛。

    “怕了?”雉奴当然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目光里的那种轻视丝毫不加掩饰。

    “当家的叫我等前来,倒底是个什么章程,不妨直言吧。”

    “我说过了,一桩大买卖,可不是指的这些粮食。”她旁若无人地顺着过道慢慢向前走:“元人在山东有多少兵马,诸位心里都有数,若是真的有一天打来了,就算咱们合兵一块儿,也是不成的。”

    “不过如今,他们只怕是自顾不暇,却是我等的好机会,就要看诸位英雄,是不是有胆子做一做这笔买卖了。”

    “此话怎讲?”

    “元人的大军几个月前就已经南下,如今全都陷于大宋的境内,因此他们才会在山东各处征发粮食,可如今粮食丢了,前方的大军还有力气打仗么?”

    元人征讨宋人,在厅上这些人心目中,是与他们无关的一件事,不过既然被她说起了,肯定会有一番道理,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移动着,从厅前到洞口,又转身折返回来。

    “就在一个月前,元人在淮水边上吃了一个大败仗,连他们的统帅都被捉了,宋人趁势进军,势如破竹,前天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攻占了徐州,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

    “真的?”这个消息让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印象中那是一个屡战屡败的国家,只怕就连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都打不过,一时间,哪里肯信。

    “真不真的,我说了不算,徐州远了些,海州就在左近,诸位若是有暇,不妨自己派人去看看,那里也已经望风而降了。”

    这一下,众人倒是信了几成,因为的确如雉奴所说,海州离着他们所在的沂州,不过一日的路程,如果那里都已经成为了宋地,至少这个胜利的成色,就无须怀疑了。

    “但不知当家的打算怎么做?”一个汉子朝他拱拱手。

    “是咱们应该怎么做。”雉奴纠正了他的说法:“元人现在还不知道消息,依我的意思,诸位回去之后,大可联络四下,伺机而动,咱们总不能当一辈子山贼,只要能瞅准机会,拿下一两个州县,自立也好,归顺也罢,都是一件莫大的功劳,这样的买卖,是不是更有意思?”

    厅上再一次出现了沉默,要说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毕竟打家劫舍来得再好,也不如一座城池的收益大,可是一想到元人势力,这些习惯了躲躲藏藏的山贼,心里就会打鼓,他们倒底不是经制之师,真得亮出了杆子,万一无人响应,岂不是送食入虎口。

    “今日之会,就是想让大伙立下盟誓,约定一个举义的日子,如有违誓,群雄毕讨,天地不容,相信诸位都是豪杰,不会甘于在鞑子的眼皮子底下,俯首为奴吧。”

    这些人来自于各处,几乎遍布山东全路,在刘禹的计划里,并不指望他们能打出多大的战果,只要能搅得地方不宁、元人疲于奔命就足够了,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能存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精于此道,否则雉奴何必花这么多口舌,这原本是她最不擅长的。

    雉奴的分析有理有据,如果一切都如她所说,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元人在山东的驻军,主要都集中在益都、济南等地,大部分地方实际上很空虚,这一点,做为地头蛇的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能够一同举事,就凭那几万人马,都不一定应付得过来。

    为了解除他们的犹豫,雉奴又给他们加上了一道保险:“既然事情因我而起,便在此先领几处,益都、济南两城归我,诸位可有异议?”

    “当家的仁义,我等岂有不愿的。”一看到唯一的硬骨头都没了,众人立刻蠢蠢欲动起来,有便宜不捡的,也不会去当山贼了。

    “就依当家的所言,大伙立下盟誓,相约一同举兵。”

    “他娘的,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

    郑老爷子看着那个俏然挺立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原本他还打算万一说不通,自己能卖上一把老面子,如今看来,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成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第四章 燎原(上)

    从益都路到济南路中间隔了个般阳路,实际距离约为三百余里,快马一日一夜勉强可达,做为元人所设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的治所,益都城的坚固程度可想而知,就地理位置而言,也差不多位于山东的中心。

    做为元人统治中心的宣尉使司,原本是李璮的帅府,连同后面的宅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坊市,眼下驻节于此的山东东西道宣尉使撒吉思,并不是蒙古人,而是一个回鹘人,同时他身上还兼着本路的达鲁花赤,这种情形是很罕见的,充分说明了元人对他的信任。

    此刻,宣尉司大堂上人头涌动,大大小小的官员挤得满满当当,他们召集而来只为了一件事,奉命征集输往前线的军粮,不翼而飞了。

    这个情况实际上发生在二十多天前,河南驻守徐州的留守官员推说一直没有收到,而他们这一头又的的确确是发出去了的,这么一来,官司就不得不打到了大都城,结果各说各辞之下,被监国的太子下了严旨训斥,责成他们立即查找,如果找不到......结果便不言而喻了。

    撒吉思有着明显的回鹘人特征,皮肤要较普通人白上一些,须发卷曲,鼻梁如勾,褐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忧虑,旨意就是发给他的,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怒意,谁不知道粮乃军之本,一旦这个结果造成了前线的失利,他再受大汗信任,只怕也难逃丢官去职,或者情况还会更遭。

    不能怪他想不通,粮食是陆陆续续发出去的,涉及的路、府、州、县多达几十个,路线更是五花八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这么大的数量,徐州方面会悍然隐匿不报?他同样不敢相信,那样做的后果可就不是丢官罢职这么简单了。

    如果徐州确实没有收到,粮食会去哪里了呢?那可是上万民夫、数十万石粮食,堆在一起要占去小半个益都城,就算是路上出了事,为什么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哪一处劫匪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干净?他的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一团。

    “我的人已经尽力了,那些天雪下得没过了膝盖,马蹄子陷进去,就拨不出来,走得比步卒还慢,等到天晴雪化,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总管,这些你都清楚,他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吧。”一个蒙古人操着一口拗口的汉话,向他抱怨。

    “野速答尔,你和我说没有用,如果你能说服太子殿下,我可以让你跑一趟大都城,你说说看,敢不敢去?”他不过瞥了一眼,就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真去了大都城,只怕一顿鞭子跑不掉,可是如果只是鞭子,那真是要谢天谢地。

    “那些民夫呢?一个都没有回来。”这同样是一个说不通的地方,民夫都是强征来的,他们不愿意去送死,至少也应该跑回来才对。

    被他问到的是山东各地的主官,有汉人也有蒙古人,这帮人显然早就已经进行了查探,闻言都是摇摇头,事情变得更加蹊跷了,撒吉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种即将有大事发生的不安,一如十多年前的李璮之乱那样,搞不好就会蔓延整个山东,这个结果让他陡然一惊,人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在这里争吵没有用,要动起来,野速答尔,现在你的人能跑得动了吗?”

    “当然,我的总管,可是我只有三千人,事情没有任何头绪,你说说看,我应该朝哪个方向跑?”野速答尔是这支为数三千的探马赤军统领,也是他手头上唯一的快速机动力量,这股力量要震摄如此广大的一片区域,任是谁的心里都会没有底。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然如此了,哪怕做做样子,也不能呆着不动,否则万一出了事,他拿什么去向大都城交待?撒吉思的目光扫过堂上的众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决一些。

    “这么多的粮食,如果还在山东境内,一定只会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是在徐州附近消失的,平地藏不住,只可能在山里,附近的州县,马上派出衙役,配合骑兵搜索,晓谕当地的百姓,举报者有重赏,隐匿不报的,同罪论处,本官就不信了,它还飞到天上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实际情况却未必,山东境内多山,山贼盗匪更多如牛毛,三千人撒下去,连个水花都不一定能溅得起来,看总管这意思,是不打算动用步卒了,那也就意味着事情会拖得很久,可是前线也好,大都城也好,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到时候责任压下来,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只怕就是那只又大又黑的锅了。

    撒吉思了解他们的心思,可是他有他的忧虑,这件事件透着一丝诡异,让他不得不加倍小心,怪只怪山东境的兵马太少了,偌大一个益都城,一共才只有一万人马,除开野速答尔所领的三千探马赤军,还有七千多河北调来的汉军,他可不想把这仅有的一点兵力全都派出去,到时候真的出事了,拿什么来守住这座益都城?

    就在他们为之伤脑筋的时候,一只为数多达两万五千人的队伍正沿着沂水而上,从表面来看,这只队伍是典型的北地汉军装束,打出的旗号也是某某路行军万户,只是让周边百姓不解的是,这分明就是几个月前出山东的那支兵马,人人都说得一口标准的本地话,如何他们又回来了?

    说是班师嘛,不太像,队伍里头的军士们个个都扳着一张脸,像是欠了他们百十吊钱似的。说是败逃嘛,也不太像,毕竟整齐的军容是装不出来的,就在这样的疑惑当中,这支大军穿过了沂水县城,离着益都城越来越近了。

    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个瞎子,听也能听得出来了,早在他们出现在沂水县城境内时,当地的守官就将消息传回了益都城,撒吉思接到呈报,第一个感觉就是出事了,因为事情极为不寻常,谨重起见,他马上就派了信使前去军中,消息回来的很快,结果却让他啼笑皆非。

    “他们的确是原山东驻军,奉了唆都左丞之命,前来山东运粮的,军中快要断粮了,再不送上去,只恐会有不测之祸。”最后一句话,是唆都信中的原话,听在撒吉思的耳朵里,却是别有一番味道,这是打算要将战败的责任往外推了么?

    使者带回来了唆都所签发的书面命令,撒吉思将它将交与属吏,查验出来的结果是形制、印鉴都对,只是字迹却不是本人亲笔,这个倒是好理解,这类的军令,书写者必是军中幕僚,唆都的做法于理不合,却是唯一的途径,因为他不可能通过河南调粮,且不说那里还有没有,就是有也要供应多达五十万以上的人马,哪还有他的份。

    “可知领军的是谁?”撒吉思放下文书,随口问了一句。

    “胶密等处行军万户毛璋。”使者的话让他一愣,此人原是李璮旧部,济南之战因为开城有功,没有被追究叛乱的责任,反而升上了万户,他的手下倒有一多半都是那支反乱军的一部,这一次原本就存着消耗的心思,唆都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还是将他派回来了。

    这个人的到来让他仅存的一点心思也没了踪影,不必说全军都是本地人,运粮是其一,减少军中消耗才是主要的,这充分说明了一点,前线的确已经快断粮了,

    可是撒吉思同样为难,山东的粮食经过几次征发,已经处于危险的边缘,府库早已经空了,就连储备用于赈济的常平仓等处,都在迅速地缩减着,这就是危险的定义,它意味着,一旦出现什么天灾,将无粮可拨。

    然而军粮又是不得不调的,且不说唆都本身就占着理,事情闹到大汗那里,地方的责任几乎是板上钉钉,就是大都也不可能占在他们这边,在中书平章阿合马的倡议下,山东各地都充斥着多由色目人担当的所谓‘清察使’,借着征粮的名义大肆敛财,搞得民怨沸腾,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不得已,撒吉思一面会同境内的主官商议筹粮之策,一面安排人手准备那支队伍的驻地,这么大的数目当然只能在城外,好在刚刚走了三千骑军,地方倒是现成的。

    等到他们收拾妥当,那支队伍也出现在了视野里,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前锋已经进驻了营中,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撒吉思都以为不止两万五千人,不过想一想他们担负的使命,也就释然了,毕竟这样一来,省了多少民夫,再要征发一回,来年开春可就没有人种田了。

    “一俟他们休整完毕,去叫毛璋进城来见我。”看了一会儿,撒吉思便没了兴致,走下城头的时候,他朝属吏吩咐了一声,既然都来了,怎么也要见一见的,顺便了解一下战事的进展,总不能老是指望从遥远山东运粮吧,那样做倒有一小半都消耗在路上,不值得。

    为这支队伍设立的大营就在城东的方向,紧挨着他们的是城里的七千河北汉军驻地,不过从规模上看,似乎差距还要更大一些,两支军队之间没有交情,对于对方的到来,都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行军万户毛璋被一群将校簇拥着走入大营,为他所设的大帐早已经搭好,门口立着他的亲兵,表情严肃无比,就是看到他的到来,都不带任何表情,更不曾行礼,而他似乎见怪不怪了,一走入帐中,那张死扳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让某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下面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出来吧。”表情也就罢了,他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像是一军统帅,反而像个阶下囚。

    一个千户模样的汉军将校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于这位上官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如此甚好,毛老哥,你要早这么识时务,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毛璋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某与你们不同,家眷俱在城中,一旦事情败露,就是灭门之祸,如今不做也做了,只盼齐老弟手下留情,给毛某存下一丝血脉,九泉之下当感激不尽。”

    “这事么,某等说了可不算,不过如果真的那一步,兄弟们自会小心,不会伤了嫂夫人和令郎的性命。”

    在毛璋听来,他的话与其说是宽慰,更像威胁多一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毛璋的胸口起伏不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

    “禀万户,有客到。”帐中的众人大都面露喜色,只有他面带愕然。

    帐门被人掀开了,几个同样汉军打扮的身影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不高、体态玲珑、模样更是俊俏无比,除了毛璋,周围的将校们齐齐转身迎了出去。

    “雉姐儿!”

    “辛苦弟兄们了。”这些人全都是刘禹手下的探子所扮,自然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只有毛璋和几个千户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他们的贵客,居然是个小娘子。

    “这位一定是齐指挥吧,幸会。”雉奴一早就习惯了这种眼光,她同探子们打了个招呼,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笑着同他们说道。

    “下官忠武左厢都指挥使齐宝柱,见过小娘子。”为首的千户不敢怠慢,抱拳向她行了一个军礼,竟然是将她当成了上司一般,身后几个也有样学样,反而把毛璋一人撇在了那里。

    显然,雉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一时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抬手:“齐大哥,诸位不必多礼,我担不起。”

    “小娘子如何担不起,临行前,李相公和刘抚帅再三叮嘱过了,此行以你为尊,事必之后,你便是京东两路宣抚使,我等到时还要在你的麾下听令,望娘子照应一二。”

    雉奴一下子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禹哥儿会为她争取到这一步,官儿什么的并没有放在她的心上,那片爱重的拳拳之心才是最让她在意的,愣了一会儿,眼睛里已是充满了笑意。

    “旁的事以后再说,倒是有一件礼物,请齐大哥务必收下。”这么一说,倒是让齐宝柱愣住了。

    雉奴将手一挥,后面的几个军士抬了一个大木头箱子进来,看样子份量还不轻,他们将箱子放到齐宝柱的身前,后者疑惑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曲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绑得牢牢实实,嘴里塞了布条,眼睛陡然见光,一下子就眯得睁不开了,不过从露出来的面相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而是在山东境内颇有威势的色目人。

    “此人姓哈密,名字什么的忘了,我等攻下沂州时,他正打算跑出城去,不过长成这付模样,哪里逃得过百姓的眼睛......”

    听她一说,齐宝柱顿时明白了这份礼物是什么,他带着感激的神情再次致了一礼,这一回显然要真心得多:“这份大礼,齐某就收下了,多谢小娘子。”

    说罢,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将那个箱子又给盖上了,见众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又多解释了一句:“此贼就这么一刀剁了,太便宜,某打算慢慢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听得众人心里顿时就是一寒,等到箱子被人给抬出去,雉奴从齐宝柱等人的身边走过去,盯着毛璋上下看了看,后者被她的一双大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自己会和箱中那人一个下场。

    “你便是毛璋?”等他点点头,雉奴接着说道:“有一位故人,不知你可还识得?”

    “谁?”

    “就是老夫。”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从她带来的人当中走出一个老者,脚步缓慢地向毛璋走过来,后者盯着来人的面孔,越看越是心惊,脸上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你,你是郑......”

    “不错,老夫郑德衍,毛老二,你这厮,当初投了鞑子,害得小主人命丧济南城,可曾想过,还有今天?”

    “果然是你。”被他一口喝出,毛璋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济南城,我等足足守了四个月,粮食吃完了,就去吃野草、鼠蚁、树皮,都没了,就去吃死人,可是宋人的援军却被挡在了徐州,弟兄们还要坚持,李帅没了心志,打不过也逃不了,我等又能怎么办,好几万将士啊,就剩了这点子人,你说得没错,城门是我等打开的,李帅也是我等害死的,你要为他报仇,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毛某不屈。”

    郑德衍上前几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要杀你,楚州城下就做了,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为李帅和死在济南城里的弟兄们报仇,你敢去吗?”

    “毛某只当自己死了,有何不敢。”毛璋没想到他会放过自己,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第五章 燎原(中)

    很快,等这支名义上是山东汉军,实则已经改编为大宋忠武军左厢的队伍就全数进入驻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大营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形或是方形,而是沿着当地驻军的营垒,将他们给围了起来。

    这样一来,到了晚饭时,那些河北汉军已经开始在弄吃食了,而外围的他们还要等着城里的安排,同是军士哪怕有些许的差别都会激起不满,何况他们行军日久,乍一闻到炊烟的味道,都用不着鼓动,立刻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靠近了对方的营寨。

    所谓‘当兵吃粮’,吃才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在冷兵器当道的七百多年前,粮饷就是军队哗变的最大因素,当这些面露饥渴之色的汉子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碗中的吃食时,这些驻军立时就感到了一种威胁。

    益都城离着前线隔了一个河南行中书省,任是谁也不会料到,宋人有可能打过来,因此营垒便不会布置得有多严整,毕竟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境内的流匪之类,慢慢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大群大群的山东汉军越过那些一推就倒的栅栏,直接进入了他们的营中。

    “你们这是做什么,擅闯营地,想要造反么?”一个千户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里本能地嘣出一句,他的手中还端着一个大碗,突然间眼前一花,大碗被人一下抢了过去。

    “他娘的,老子在前方卖命,都快要断粮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你们这些外乡人却在这里吃肉,吃咱们乡亲们的肉,造反?”齐宝柱一声冷笑,将那碗肉汤猛地泼到了他的脸上,没等对方痛得叫喊出来,腰间的长刀已然出鞘,一个斗大的人头和着鲜血飞起,和肉汤一块儿落到地上。

    “老子就是要造反,弟兄们,反他娘的。”就在当地驻军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当中,无数人影冲了进来,将这些还处于惊愕当中的军士们一一放倒在地,可怜他们不光没有任何防备,就连兵器都因为要端吃食而不在身边,当仅有的一些人试图想要反抗被格杀当场之后,营中为数将近五千的这支队伍,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人家脚下的俘虏。

    “弟兄们,不要客气,吃饱了肚子好干活。”

    吃食都是现成的,都不用他说什么,所有军士全都开始分抢那些煮好的吃食,没有盛具就拿头上的兜鍪倒置在手中,拿上一个馍饼,打上一兜子粥饭,就这么大吃起来。

    齐宝柱的脸上没有多少成功的喜悦,这里只有五千左右的步卒,那就意味着还有两千以上的人在守着城池,虽然人数少可是如果反应及时,阻断了城门,他们想要进去,就得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这绝不是此行的初衷。

    他走到寨子的一边,同身后的人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那老小子很警觉,不但留了人守城,就连骑军也不见了,咱们必须要速战速决,拿下益都城,才能应付元人的反扑。”

    “你说吧,怎么做?”

    “城中还有至少两千人,这里的动静多半瞒不过他们,咱们现在要将事情想得更深一些,尽量让他们以为是军中哗变,益都城太大了,咱们又没有骑军,无法做到完全遮蔽,只要让逃出去的人这样以为,事情就还在计划之中。”

    “你是说?济南。”

    “正是,济南之兵绝不少于一万,与其让他们恃城以守,不如想法子调出来,最好是连那支骑军一块儿。”

    一个军士模样的男子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个方盒子,在上面按了几下,只见盒子面上的一个红灯,慢慢地变成了绿灯,他将盒子贴在面颊上,就这么开始了通话。

    “老五,那只蒙古骑军,到哪里了?”

    “头儿,他们刚刚进入莱芜县城,看情形,是打算在此过夜了。”齐宝柱被他的话惊得一愣,莱芜县城离此不过半日路程,如果事情紧急,他们连夜赶路,明晨也差不多就能到益都城,可一切,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了,你们继续与某盯死了,密切注意官道的方向,如果有从益都过来的信使,给老子掐断它。”

    齐宝柱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要对付济南来的敌人,首先就要让这股骑军暂时回不来,从益都通往莱芜方向的官道只有一条,如果盯得紧,单单切断这条线还是可行的。

    “如果是这样,咱们也不妨网开一面,重点放在南门,只要阻断了这条路,城里想要派人出去,只能是往济南去。”

    “那成,某就发信号与雉姐儿了,你这处也要快些,不用留人守着,让后面的人来接管这些俘虏。”

    还有人?齐宝柱的心里陡然一惊,原来人家并非没有后手,难怪会放任这支新降之军回到山东,连沙子都没有掺,他突然间想到沂州可在人家的手里,自己的亲族当然也不会例外,那位看似娇滴滴的小娘子,送来的不光是一份礼物,也是隐隐的警告,不由得心中一凛。

    “老齐,发什么愣,大好的前程就在眼皮子底下,莫非你高兴坏了?”对方朝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让他收敛了心神。

    “那是,一想到马上能打进益都城,让那帮老小子生不如死,某就兴奋得觉都睡不着了。”

    “那还等什么。”

    两人相互打了个哈哈,都是心照不宣地各自行事,城下的动静不小,自然逃不过城头上守军的耳目,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万一发生什么啸营之类的事,就会难以收拾,因此,守将一面赶紧让人去宣慰司报信一面下令戒备,至于城门则一早就已经关闭了。

    城中的宣慰司大堂上灯火通明,撒吉思端坐在大案后头,闭眼养神,当听到守军报来的消息时,那双闪着异色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不过他首先问起的却是旁的事。

    “你们安排了营寨之后,可曾送去粮食?”

    在他想来,能引起骚动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个,正值晚饭时间,那些远道而来的汉军必然不曾进食,要是大伙都没有也就罢了,如今一方有一方没有,那还不引得人人侧目?

    果然,几个属吏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时间太紧了,府库又没有多少存粮,下官等正打算去别处想想法子,不过哪会有那么快。”

    这个答案不出他所料,所谓的他处,不过就是常平仓而已,可是他这个宣慰使不可能管到所有地方,那里的粮食自有专人看着,而那些人连他都不敢轻易招惹,一想到这里头就两个大,事情又得解决。

    “去催催,告诉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本官定会俱实上报。”说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毛璋呢,怎的还没有来。”

    “毛万户多半在平息此事,再说了,此刻的城门,未必就打得开,要不要我等去打个招呼。”

    应该是这个理,撒吉思正待要点头应下,脑子里突然间灵光闪过,话风一下子就变了:“去告知城门各处,今夜不得放任何一人入城,让毛璋明日再来见我。”

    与城东的喧嚣相比,南门显得有些平静,打破这股平静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等他们来到吊桥下,一个文吏模样的官员勒住马儿,朝城头上大喊了一句。

    “奉宣慰司钧令,上万户毛将军请见,还不速速开门。”

    听到叫喊声,正在城楼上巡视的守城千户不敢怠慢,命人打起火把,就着火光看了一眼下去,喊话的官员的确出自宣慰司,只是让他有些不解的是,后头怎么会跟着这么多人,粗粗一估计怎么也得上百,正犹豫间,下面的喊声又响了起来。

    “此令乃宣慰使亲口所颁,误了时辰,你等担当得起么。”

    此时,城东发生的乱情还没有传过来,对于他的话,守将是知情的,因为出城的时候,此人就是自他南门而过,百十来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也不曾放在他心上,想到这里,他手臂一挥,吊桥被缓缓地放下,几乎同时,两扇厚重无比的包铁大门慢慢地被人推开了。

    在那个文吏的带领下,毛璋带着人踏上了吊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却像开了锅似的沸腾不已,这里面有他的家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想都不敢去想。

    吊桥横跨护城河上,不过几十步宽,过去不到二十步远就是城门,城门洞不到十步深,整个行程还不足百步,而对于毛璋来说,就像千里万里那么远,越是离得近,心里就越是紧张,撰着马鞭子的手心,不住地冒着汗,跨过吊桥从马上甚至能看清守门军士的脸。

    就在这时,一骑从城内的街道飞驰而至,马上的人看模样与他们这队人中带路的文吏相同打扮,不过神情却显得十分焦灼,眼见前面的城门大开,他还不及落马,就放声大喊起来。

    “宣使有令,今夜不许进城,一应人等速速退出。”

    此言一出,不光是他们听得真切,就连城楼上的守将都愕然一怔,实在想不通为何宣慰司为何会朝令夕改,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想不通归想不通,既然有新令,那就得执行,他再度将手一伸,准备命人关上城门,已经跨过吊桥的马队当中,立刻有了反应,两骑分别自毛璋的左右闪出来,方向并不是返回去,而是加速朝着洞开的城门冲过去。

    “嗤”地一声,一支黝黑的羽箭从马背上射出来,直直地从正在叫喊的那个文吏嘴里插进去,将他余下的话打断,人在马身上摇晃了一阵,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头栽了下来。

    “不可造次,这都是误会,误会。”带他们进城的文吏急得冷汗直冒,连连出言想要阻止,不料脖子上寒光突现,他愕然地回头一看,毛璋那张死人般的脸孔,冷得就像冬夜里的冰。

    “城中有埋伏,他们想要捉拿我等,弟兄们,随某冲!”

    毛璋将长刀往后一拉,再也不看那个喷血的身影,扬起刀大喝一声,上百骑人马随着他一同开始加速,跟在了当先的那两骑之后。

    与此同时,已经冲过城门口的两骑毫不停留地奔上了街道,当先的一骑在街口做了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蹄铁与青石板擦出耀眼的火花,马身刚刚一打模,手上的骑弓就已经搭上了两支羽箭,闪着幽光的箭头斜斜上指,清冷的眸子如同一汪秋水,凝视着城楼的方向。

    “不好了,快拦住他们......”守将的反应不慢,事情一发生就拔脚饶过城楼,准备组织人手阻截,至于事后要怎么处理,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操心,可是刚刚露出头,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一股渗人的寒意突然浸入了脑海中,劲风带着尖利的啸声扑面而至,他连一个闪避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胸前的铁甲就被大力钻开了,下意识地一低头,两支羽箭几乎同时插在上面,只露出了一小截箭杆在外头。

    “发信号,叫他们入城。”

    一击得手,雉奴将骑弓背在身上,脚下一拨,将挂在钩子上的大枪执在了手中,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调头冲向了扑过来的步卒队伍当中,大枪在她手中如同长了眼睛,黑暗中一团光影遮住了全身,当者披靡,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步卒们还没有组成阵型,便惨呼着倒下,余者见状纷纷四散而逃,杀得性起的她正待催马加速,笼头却被人一把给拉住了,雉奴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毫不妥协的眼睛。

    “你现在是首领,不能抢了弟兄们的活。”

    “师傅,我忘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让郑德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在他们这一行人的后面,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大队步卒,收到收音筒里发来的消息,步卒们立刻展开了行动,等到南门守兵被清理完毕,在雉奴等人的注视下,一队队步卒迈着整齐的步子冲进了益都城,一面追赶着溃兵一面从几个方向朝着城中的指控中枢,元人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包抄过去。

    进城的步卒足有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全都在城东大营里,他们在解决了驻守此地的五千河北汉军之后,静静地等待着东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出其不意之下,驻守东门的一个千户所被从城内突然攻来的步卒团团围住,很快便溃不成军,随着东门方向生力军的加入,益都完整的城防已经土崩瓦解,两万五千步卒不但接管了城防,还将宣慰司附近的街区围了个水泄不通。

    撒吉思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城去,在他心目中,这只是一场哗变,他有信心,只要给出对方需要的粮食,就能顺利解决这次事件,宣慰司聚集了城中大部分的溃兵,从他们的嘴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一时间真假难辩。

    因此,尽管府衙被大军团团围住,街上布满了实刀荷枪的汉军步卒,院墙里的所有人无不是惊惶失色,他也没有多少害怕,做为守臣,弃城而逃并不比战死好上多少,只要对方不是真的打算作乱,未必就没有一丝转机。

    带着这种想法,他立刻遣站上墙头喊话,希望能与对方的统帅毛璋谈一谈,这个要求让外面的人哭笑不得,就连毛璋本人也是啼笑皆非,他在这里面说话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指挥使管用,和他谈能谈出什么来。

    “想不到这个老头还挺硬,都这当口了,还在摆他那付一方大员的架子。”齐宝柱笑着打趣了一句,顿时引得众人一片附和。

    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雉奴,望着那片高大的院墙有些出神,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计划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对于里面那一千多残兵,她没有丝毫兴趣,对于他们嘴里的老头,也没有任何兴趣,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行事不能再率性而为,这种转变让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决策者。

    “娘子,依某说,不如放把火,到时候他们想不出来都不成,左右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干净。”

    “烧了?”雉奴摇摇头:“现在它可不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它,我那个劳什子宣抚使司,可就没处呆了。”

    “咳,娘子说得是,现在益都城是咱们的了,可不能随便糟蹋,那要不,末将带人攻进去,将那老小子擒来见你?”齐宝柱呵呵一乐,一付讨好的模样。

    “他不是让毛将军去见他吗,着人告诉他们,老头不是想要谈吗?打开门出来再说,就限一柱香吧,过了时辰,便杀将进去。”

    这也行?众人有些不明所以,明知道外头的人不怀好意,没有哪个人会蠢得打开门自动献身吧,不过她的话就是命令,齐宝柱立刻找了几个大嗓门,将这个意思传了进去。

    听到这样的话,撒吉思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同样的想法,隔着一道院墙都快站不住了,一旦开了门,还不是任人宰割,不过他本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下了一个让人无比惊讶的决定。

    “开门,本官就如他们所愿,倒要看看这些人见了本官,有何说辞。”

    “大使怎可亲身犯险,不若让下官等去谈吧。”

    撒吉思摇摇头:“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出面,只会引起更大的疑心,我意已决,开门吧。”

    显然,就连始作俑者雉奴都没有想到,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两扇高大的府门就真的打开了,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个长着异族面孔的老人就这么施施然走了出来,对于满目的刀枪似乎视而不见,直接来到阵前。

    “毛万户何在,本官就是撒吉思,有什么委屈,只管道来。”

    毛璋当然不敢接话,齐宝柱等人拿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当中的小女孩,雉奴愣了一会儿,低低地感叹了一句:“这老头,还挺硬啊。”

    见众人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催促了一声:“还等什么呀,等天亮啊。”

    齐宝柱这才如梦方醒,一声令下,大队步卒毫不客气地冲进了府中,口中高喊着:“弃械者不杀!”。

    至于被他们围在当中的老头,立刻被几个亲兵扑倒在地捆了起来,当雉奴带着众人走过他的身边时,兀自在地上大喊:“毛璋,陛下待你不薄,此时悬崖勒马,犹为未晚。”

    雉奴听着似乎有些不忍心,停下脚步,在他身前蹲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晚了,他其实和你一样,都是我的阶下囚。”

    听着这句迥异于北地汉话的女人声音,撒吉思如遭雷殛,嘴角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们是......宋人!”

第六章 燎原(下)

    益都变乱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到了各地,这都要得益于完善的道路和驿传系统,做为元人统治核心的腹侧,按制,山东之情报于大都,不得超过两日,而近在咫尺的般阳路、济南路当然会知道得更早。

    当接到这个消息时,济南路总管严忠祜根本就不敢相信,十多年的高压政策下来,几乎所有的隐患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自中统年间便出掌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的撒吉思,更是大汗的心腹之人,称得上才德兼备,再加上驻守那里的七千汉军和三千探马赤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丢了城池。

    然而猜测归猜测,事实就是从楚州前线奉调而回的汉军的确是哗变了,除了这些逃出城来的溃卒,根本没有人知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从济南城到大都隔着八百多里,这么大的事情想要瞒是瞒不住的,各地的达鲁花赤肯定已经有人报上去了,他这个总管要是晚了,只怕会被认为是失职。

    上报只是其一,现在要如何应对才是最为紧要的,严忠祜在仔细盘问过那些溃卒之后,得到了一个不是十分确定的判断,当时的城中并没有骑军的存在,叛军最多也就是抢掠城池,无论城池现在在谁的手中,抢时间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做为元初名将严实的第七子,他同样有着乃父的统兵风范,也不缺乏决断,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深夜,到了凌晨时分,济南城的驻军一万人已经集结完毕,同时,十多路快马分别奔向邻近的州府及大都,以免措手不及之下为叛军所乘。

    天将破晓时,一万汉军步卒踏上了前往益都方向的官道,严忠祜的想法是无论益都城情形如何,先进驻位于两者之间的般阳城,既能随时策应前方,又能阻止叛军兵祸绵延,等到与益都方面的三千骑军会合,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就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百六十多里的路,按照脚程,入夜时能走完一大半,而如果再狠狠心,到第二日的清晨赶到也是可能的,心急如焚的他当然不想有任何变数,沿途进一步得到的消息依然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于是本就快要耗尽体力的将士们,不得不在路旁进行短暂地休息,毕竟他们不是骑军,行军要靠体力,打仗同样需要体力。

    短短的近百里路,他已经收拢了数百溃兵,形势显然正朝着最坏的方向滑落,等到前锋将一个衣衫不整的文吏带过来,终于得到了看上去更为可信的消息,益都城陷落了。

    “老平章何在?”来人身上带着盖了宣慰司大印的文书,上头的文字十分潦草,明显是匆匆书就的,他略略看了一眼,劈头就问。

    “城破时,大使身边只有数百人,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方才得保不失,好在叛军只顾着抢掠,并未追赶,如今大使正在般阳城中,守城之兵不足五百,不得已只能向各处求援,除了总管这里,野速元帅的骑军还在泰安州,这会子只怕也得到消息了。”

    来人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听到撒吉思本人无恙,严忠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上去只要他的人赶到了般阳城,就能汇同骑军一块儿,稳定周围的形势,至于讨逆一事,一切都要集结足够的军力才行,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文吏有些着急。

    “般阳城小,下官过来之时,叛军已有进犯之意,恳请总管看在一省同僚的份上,再施援手。”说罢,竟然一头跪到了地上。

    “起来吧。”严忠祜无语地将他拉住:“不用你说,本官也知当如何行事。”

    他在马上朝着四下望了一眼,整条官道两旁,全都是倒得歪七扭八的军士,五个多时辰的急行军下来,就是骑着马的他都觉着疲累不堪,何况是这些步卒。

    可是来人的话不无道理,般阳城不比益都、济南那等大邑,又没有足够的守军,叛军若是急攻,只怕一个回合都挡不住,若是因为这样让撒吉思有个好歹,他难逃一个救援不力的下场,这样的话,还不如坐镇济南等消息呢。

    “歇不成了,告诉将士们,平章等着咱们去救,守住了般阳城,朝廷如何且不论,严某人另有重赏。”

    想要让人不惜命,只能祭出这样的法子了,好在套路虽老管用就成,军法加上许诺,总算让这些步卒们打起了精神,都这当儿了,哪还分什么前锋后队,出城之时还有几分阵型的队伍,在官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散兵线,远远看去,同那些溃兵倒有些相似,不过此时严忠祜已经顾不上了,能活着跑到般阳城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一路较为平坦,没有什么高山险隘的阻隔,否则就算他想跑,也得顾及地形上的不利,因为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这是行军的大忌。

    夹在两路之间的般阳路,实际上是在李璮之乱后,被人为地分拆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某一处过于广阔难制,因此,般阳城不仅比不上益都、济南这样的大城,就连普通的州府都有所不如,城中的确有一些逃亡而来的百姓,这不过是战乱时节的一种本能而已。

    当雉奴带着人赶到这里时,根本没有人阻止他们,原因很简单,本地的几个主官全都被撒吉思招到了益都,在昨天的夺城当中一网给打尽了,她的视线在那些低矮的城墙和空荡荡的街道扫过,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一行人毫不停留地穿城而过,径直来到通向济南方向的官道上。

    “人呢?”停下马儿,她疑惑地望了望前方,天色渐晚,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视线里连个活物都找不到。

    “那不是?”一个亲兵左右看了看,指着路边的田野说道。

    这个时节,田里头当然没有种什么东西,光秃秃的土埂被犁靶推成了一道道,不过此时,田里看上去有如丰收时的那样子,延着田埂尽是一排排的黑影,像是等着被人收割的庄稼。

    雉奴带着他们打马下田,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等到肉眼能辩认的时候,从黑影中跑出来一群人,飞快地迎了上来。

    “姐儿不在益都呆着,跑到这里做甚,莫非怕老齐给你丢脸?”齐宝柱隔着几步远朝她一抱拳,嘻笑着说道。

    “益都有什么好......的,老爷子看着呢,左右也是无事,来你这处转转。”

    雉奴随意地答了一句,眼睛却朝着他的身后瞧去,原来那一排排的黑影,是无数的步卒坐在垒头上,若不是天色黑了,根本就瞒不住人,不必说,同样的布置在官道的另一头也是一样的,她绕过齐宝柱等人,走到军阵的前面,同那些步卒一样,找了一处田埂,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

    接触了这些天,对于她的脾性,齐宝柱和他身后的这些将校多少也能了解一些,别看年纪不大,对于军中的规矩一清二楚,偏生长得又是这般水灵,性子更是直拗,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江南女子,也不知道大宋的土地,是怎么养育出这样的异类,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鞑子到哪里了?”

    “据传音筒里的弟兄说,他们刚过双堆集,约摸还有一个时辰。”齐宝柱等人不敢同她平坐,都是弯着腰站在周围,视线突然被人给挡住,雉奴拿着马鞭子就是一个虚抽,这才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坐下。

    “怎的这么慢。”听到还有个时辰,雉奴不耐地嘟了一句。

    “不慢了,小二百里路呢,末将的人可不敢这么赶路。”

    听她的口气,齐宝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么说倒像是为敌人说话,雉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咕嘟一转。

    “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正要同姐儿分说。”一说到正事,齐宝柱马上坐直了身体:“在末将想来,元人有一万余人,同末将一样都是步卒,这处的地形四通八达,想要一个不漏地全歼,就凭末将这两万人只怕难以做到,可若是让他们大部都逃回去了,这仗也就白打了,左思右想,同弟兄们拟了个法子,沿着这条路的两旁设伏,怎么着也要留下个七八千人。”

    “这个么?”雉奴没觉得有多出奇,她手里的马鞭子斜着举向了另一头:“你没想过,利用一下那个城池么?”

    齐宝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扭着一看,已经黑下来的夜里,官道的尽头被一片突兀的黑影挡住了,他开始还有些没明白雉奴的意思,盯着那个黑影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姐儿是说般阳城?”

    “恩,那个城池不大,两万人四下里将城门一堵,鞑子只怕插翅也难飞。”

    把敌人放进城里,然后再去攻城?齐宝柱和几个将校面面相觑,心忖这位大姐说得可真轻松,那是容易打的仗吗?可这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雉奴看不清他脸上的变化,却能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也不着急,平声静气地向他们解释:“现在城池还在我们手里,让人把城门拆了,等鞑子全都过去,追着他们打进城,可不比野地里强?”

    这么一说,他们顿时就明白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法子,人处于慌乱当中,本能地就会想找个可以依靠的地方,黑夜当中据城而守是再也正常不过的想法了,齐宝柱二话不说,马上推了一下他旁边的人。

    “带上你的人,照姐儿的意思去做,速度要快些。”

    被他叫到的人赶紧起身,大喊着招呼了一下,后头的军阵里坐在前排的步卒们依次站起身,跟在他的后头,跑向了不远处的般阳城。

    带着人行走在官道上,严忠祜的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夜色黑沉沉得,四周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为了隐藏行迹,他连火把都不准点,眼瞅着离般阳城越来越近了,这种不安感渐渐在增加,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减缓了马速,后面无数步卒从身边走过去,在寒冷的夜里,每个人都汗流夹背,这些从河北各处调来的汉军,的确不失_精锐之名,两日的行程,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赶到了,让他欣慰之余多少也减轻了那种不安。

    “传令下去,再加把劲,到了城里再歇着。”

    进城休息的美好前景,鼓起了这些步卒的最后一丝余力,渐渐地他们由走变成了跑,整个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就像一条长长的黑虫,在官道上蠕动着,而在远处出现的一道若隐若现的阴影,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般阳城。

    然而严忠祜的脸上非常没有惊喜,反而升起了一股疑虑,耳边徐了呼呼的风声,就是步卒们整齐的步伐,除此之外,这夜静得有些不寻常,根本不像来人所说的那样,没有厮杀、没有光亮、更没有逃出来的百姓和溃卒。

    不对!他猛地勒住马,朝身后喊了一声:“那个送信的人呢?”

    几个亲兵左右看了看,不解地答道:“方才还在后头,这会子不知道在哪里,许是跑不过掉队了吧。”

    “去,传令全军缓行,前面的人搜索前进。”

    严忠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官道的两旁,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身上被冷风一吹,寒意越来越重了,从头顶上流下来的全都是冷汗。

    “鞑子怎得停下来了?”

    雉奴同所有的军士一样趴在田梗上,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借着一点微光,能隐隐地看到官道上的那条长长的黑影,发现他们突然间慢了下来,她能看出来,齐宝柱等人也是一样,疑惑间,身边传来了前方的消息。

    “鞑子前队似乎发现了什么,正在向官道两边搜索。”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敌人是否已经察觉,他们只要进到田地里,就肯定能发现埋伏的大队人马,黑暗中雉奴向齐宝柱等人一颌首,反手将自己的佩刀拔了出来。

    “弓弩手听令,目标正前,一轮齐射。”齐宝柱等人和她一样执刀在手,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原地半蹲着为弓箭手让开空间。

    随着他的指令,伏于后排的弓弩手站直身体,将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搭在弦上,也不瞄准,就这么指着前方的官道,将弓弦缓缓拉至最大,然后一齐放开。

    等到耳朵里传来的破空之声渐渐远去,齐宝柱马上下达了新的指令,前方的步卒和他们一样,弓着身提起刀枪冲了出去,原本寂静的夜空瞬间响起了扑天盖地的喊杀声,无数人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狠狠地扑向官道的方向。

    中计了!严忠祜的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字,一股冷意从头一直到脚,也许箭矢的造成的伤害并没有多大,可是却让他的队伍陷入了混乱当中,敌人有多少,他们在哪里,黑夜将恐惧放大,又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混乱,等到他的亲兵们不顾一切地护着他逃出来,严忠祜悲哀地发现,他的一万人马只怕要所剩无几了。

    “马,牵我的马来。”雉奴一眼就看到了那群骑马逃跑的人,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敌军的统帅,为了隐藏行迹,她的马被拉到了后面,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

    “姐儿,用不着追,他们跑不了。”齐宝柱拉了她一下,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场混战没有持续太久,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敌军抵抗只维持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当官道两边埋伏的步卒们会合之后,战斗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除了被杀死的和逃散的,剩下的人全都放下了武器,不是他们不想拼命,实在是太累了,连续赶了十个时辰的路,几乎倒头就能睡着。

    齐宝柱留下一万人打扫战场看押俘虏,带着其余的人追着溃兵攻入了济南路,雉奴有些好奇他的自信从哪里来,于是也跟着他一块儿混在了队伍中,没有郑老爷子管着,谁的话都不好使,他们虽然无奈,可是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好在这路上除了赶路就是收容俘虏,倒也不算太危险。

    没有了步卒的拖累,严忠祜一路飞奔,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赶回了自己的驻所,看到济南城依然飘扬着大元的旗号,他的心才略略放松了些,可惜仅仅不过一天的功夫,一万多人就这么完了,心里头要多憋气有多憋气,恨不得立时召集人手打回去,问题是,放眼整个山东,已经没有多少兵可供调遣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总管回城了吗,还不速速开门。”主帅如此,手下又会好到哪儿去,几个亲兵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吊桥才被人慢慢放下来。

    “进城之后,立刻召集所有的大户,让他们出人,无论如何也将这城墙占满。”

    严忠祜看着空荡荡的城头,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人马丢了也就丢了,可如果济南城不保,他就算逃出去,只怕也是难逃罪责。沿着吊桥驰入城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上头,根本就没注意,城门在他们进入的一瞬间就马上被人关上,从门口一直到街道上全都是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汉军装束,为首的一个千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问了一句:“你便是这城中总管?”

    “你这厮好大胆,见到总管,竟然不下跪!”亲兵没有反应过来,还拿着马鞭子怒斥道,根本没有想到他的总管此时已经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了。

    这个千户说得是一口如假包换的山东口音!

    紧接着,所有的军士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城头上一排闪着寒光的箭头指向了他们,欢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空。

    “打进济南府,活捉严忠祜!”

第七章 靡烂

    大都城里,到处都是一派年节时的景象,虽然统治者是蒙古人,可是对于城中为数多达五十万以上的汉人来说,过年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随着十多年来的发展,这种习俗渐渐成了定例,若是寻常时期,朝廷还会颁下犒赏,官员俱有休假,衙门封印等等,然而眼下却非常时,因此大德殿中的灯火经常会彻夜通明,却没有一丝乐舞之声。

    宽阔的大殿上,只不过寥寥数十人,他们同朝会一样,分列而坐,汉臣在左,蒙古色目等人居右,泾渭分明,每个人座前的矮几上都摆着酒菜吃食,看上去不像是朝议,说是宴饮还差不多,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都是喜色,他们不是低下头吃嚼,就是面色肃然地端坐着,默默地听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为了此次战事,各地都有加赋,某些地方甚至将赋税收到了至元十四年,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开春在即,大量民夫却还在千里之外为大军转运输迄,若是不能及时返乡,明年的收成就成了大问题,到时候,只怕朝廷不但不能足赋,还要为饥馁甚至是灾荒做准备,我等若是拿不出一粒粟米,引致民不聊生、饿殍充道,诸公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说话之人是一个老者,位置很是靠前,他面对的也不是群臣而是上首当中的一个年青人,此人一身传统的蒙古服饰,头戴云冠身披毡袍,神情一脸的专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切肉小刀,却是一双闪亮的银著。

    “颜氏有云: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今圣君当道,犹重农时,陛下以国务托于太子,足见信赖,若是江南未定而江北乱生,岂是社稷之福?”老臣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这样的局面让大汗如何看待你这个内定的接班人,所谓监国,未尝不是对于施政能力的一种考验。

    “可是不加赋,军粮从何而来?”真金听得认真,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

    “劳师征远,本就不易,一石粟米自大都运到河南,加上脚力仅得三成,如此算来,要供应百万之众,举倾国之力亦难如愿。江南本是鱼米之乡,探子早有秘报,去年是个丰年,纵然不能做到尽数就粮于敌,也相去不会太远,阿里海牙平章略定荆湖,其获足以支撑两路之用,塔出丞相攻取淮西,亦能稍缓河南之困,中书省各地特别是山东,绝不可再行加赋,否则变生腹心之侧,就会危及根本。”

    他的话并没有让真金放下忧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除开这三路不说,唆都加上水军十多万人,几乎全要靠着中书省犹其是山东供应,与荆湖、淮西不同,淮东之地竟然找不到一粒粮食,这才造成了老臣所说的一再加赋,年青人心里很清楚,他话中的某些地方不过是隐晦之语,实则指的是山东全境,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山东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不能再加了。

    可不加山东,就得从河北甚至是大都运过去,一石粮食在路上就要吃掉七成,这和白送有什么分别?虽然消耗巨大,若是真能送到也就罢了,可就在二十多天之前,从河南、山东两处分别报来的消息,那些从百姓手里提前两年征来的粮食,竟然不翼而飞了,这么一来原本就突出的矛盾变得更加尖税,让这个奉诏监国的年青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真金的目光转向右侧,在个胖乎乎的色目官员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人视若不见地埋头大吃,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回过头时,老臣不露声色地微微一摇头,示意动不得。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前线断粮,仗就打不下去,可是‘退兵’这个字眼,不光在座的这些群臣不敢提,就是他自己也没有丝毫想法,唯一能做出决策的,只有远在江南的那位‘圣君’。

    从一个旁观者变成决策者,这样的身份转变,对于仅仅数月之久的真金而言,显然还不曾适应,他甚至没有遵照阿瓦的吩咐,坐上身后那个御榻,仍是如平常一样,在高过群臣几阶的座下议政,当然这其中肯定会有汉臣们的授意,君心难测,天家无父子之类的道理,他听得多,行事便不免更为谨慎。

    事情说到这里等于卡住了,除了命人将消息传至江南前线,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算算日子,此刻使者怕是还没有过河南,他们可以等,前线的将士如何等得起,一想到可能会面临的局面,真金和这些汉臣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大殿上出奇地安静,直到一个宫人来到他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真金站起身,向殿内的群臣交待了一句,便随着那个宫人走向了后殿的方向,老臣和靠前的几个汉臣看着他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很显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殿离着并不远,真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她肯定知道自己在同臣子处理国事,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头打断,他换成蒙古话一问,果然看到察必的脸上有些焦急。

    “额吉,唤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忽都鲁坚迷失托人送了信来,她那里出事了。”察必没有任何废话,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他的手上。

    信上是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用的是新创不久的‘八思巴’体,真金读得很快,读完之后,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这封信会送到母亲的手上,而不是通过正式的途径上达。

    忽都鲁坚迷失是征东行省平章、高丽王王昛的王后,又是他的幼妹,甚至算得上高丽的实际统治者,正常途径的公文只怕还没有她的家书管用,信上的内容倒是不复杂,高丽境内最近频频出现一伙海贼,沿岸几乎被侵袭殆尽,并有渐渐蔓延到内陆的趋势。

    当然,如果只是寻常的盗匪,也不值得她向母家诉苦,问题是这伙海贼实力太过强劲,竟然全都是骑兵,而且并不是什么马匪,全都是正宗的蒙古骑兵!

    真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一伙蒙古骑兵在堪称元人附属国的高丽,几乎就是通行无阻的,没有哪个高丽守将,会敢于得罪他们,他们不光劫掠粮食、财物,就连人口都不放过,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怎么会让一个女子用这样的方式,将情况上报到他这里来。

    看着儿子紧憷的双眉,察必没有催促他,虽然不理政事,前方那些消息自然会有人向她通报,山东军粮被劫,前线军需吃紧,都是了不得的军事大事,眼下又出了这么一搭子,不吝于雪上加霜,困难最是锻炼人,她倒是希望儿子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高丽境内哪来的骑军,还能和海贼勾引在一起,母亲不觉得有些奇怪么?”真金的问题正中核心,察必只是点点头,并不打算接话。

    “我明白了,他们是从辽东流窜过去的,多半是乃颜的残部。”不一会儿,他就自己猜出了答案。

    察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眼神中饱含着鼓励:“那你打算怎么做?”

    “高丽与我大元是一体的,此次征战,他们出船出人,现在遇上了难处,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我这就命中书省行文辽阳,责成阿塔海火速进兵,会同高丽水师,剿灭这股叛贼。”

    说完,他看了察必一眼,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处置是不是妥当,察必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做得很对,不过有一点要注意,阿塔海是宿将,措辞上不妨委婉一些。”

    “多谢额吉指点。”真金一听就明白了,阿塔海的手中,掌握着二十万兵马,放眼整个江北可称最为有力的军事集团,他和自己的父亲还是有区别的,不能想当然地就当成普通的下属对待。

    真金同她告辞回到前殿的时候,脚步都带了几分自信,表情更是舒缓了不少,那些汉臣看着有些不明所以,可是这种变化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就在真金打算将高丽一事告知群臣的时候,突然从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省王都知跌跌撞撞地步入大殿,跪倒在他的座前。

    “殿下,山东六百里加急,兵部刚刚接到的。”

    “人在哪里,快带上来。”

    当听到‘山东’两个字时,殿内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还没有坐上去的真金更是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一迭声地催问,王都知马上将在殿外候着的兵部一个官员领了进来,那人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外面用红布包裹着,正是等级最高的马急递,代表军情如火的意思。

    山东出事了,事情是不是与军粮的被劫有关,群臣们都在暗自揣测,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那个包裹,被送到了真金的手上,他抑制着内心的不安,三下两下拆开包裹,打开里面的方匣子,一封文书静静地躺在里头。

    他拿起来看了一下落款,文书来自于济南路总管府,真金顾不得拿刀去裁,直接用手撕开了封口,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却看得他心跳不已,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殿下。”几个汉臣等他看完,立刻催促了一句,既然是紧急军情,必然要争取时间,他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济南路总管严忠祜来报,益都一部汉军哗变,他们攻占了城池,宣慰使撒吉思等人下落不明。”真金简单总结了一句,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他们。

    这个消息在立刻在大殿内引起了议论,几个汉臣看完那封文书,脸上都是疑惑的表情,这里头相当于只说了一个结果,过程什么的完全没有提,只能判断为书写者本人当时也不知情,但是就从已经确定的结果来看,山东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十多年前的那场变乱,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亲身经历过,李璮从益都打进济南府,同时被他召唤来的宋人打进了河南,甚至一度攻占了徐州,而他们的大汗所面临的,还不只这一个方向,阿里不哥占据了和林,在忽里台大会上被推举为蒙古可汗,几乎所有的王公都倒向了他,情势用岌岌可危都不足以形容。

    然而北地的汉人世候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选择了忠诚,他们联手剿灭了山东的叛乱,打退了宋人的进攻,然后又做为主力,将阿里不哥赶至漠北,在大势的趋始下,草原上的王公纷纷倒戈相向,这才让庞大的帝国回到了忽必烈的手中,后者的报答则是削除了所有汉人世候的兵权,这当然更有利于他的统治,可问题在于,如果再发生一次李璮那样的变乱,他们拿什么来镇压?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等切切不可乱了阵脚,哗变的是哪一部分,有多少人参与?都是未知之数,老臣以为应立即行文济南路,命该员统领左近州府,集合兵马,伺机而动,只要乱子不出益都路,便还有可为。”

    姚枢的话立即引起了殿内多数人的共鸣,山东有多少兵马他们是清楚的,哪怕益都的兵马都卷了进去,也不过才一万出头,并不值得伤太多脑筋,而这件事反而是个契机,让他们有充份的理由调动进攻淮东的唆都所部回师,从而一举解决了两大难题。

    “老臣这就拟定旨意,连夜发出去。”姚枢说干就干,马上准备退出大殿,与他相反的方向,王都知再一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对方的**,他马上停下了脚步。

    “启禀殿下,兵部又有加急文书送到。”

    “快叫上来。”

    真金连连摆手,人也不由自主般地走下了台阶,眼睛紧紧盯着被领入大殿的那个兵部属吏。

    “又是什么事,赶紧报来。”这一回他连文书都懒得再拆,反正这些东西在送来之前,都是经过了他们的手,必然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淄莱路来报,登州、莱州、胶水、莱阳、栖霞各州县均发生了匪情,小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他们来去如风,横行乡里,都打出了反旗,地方不敢擅专,特请朝廷定夺。”

    “什么?”又是山东,真金顿时恼怒不已:“这等匪情,为何不直接上呈道司......”

    话一出口,他才猛然醒觉,益都城已经丢了,山东各司就算能逃出来,却要到哪里去寻?人家是没有办法才直接报上了大都城。

    “事情恐怕有些不对。”姚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殿中,从那个官员手里接过文书,里面的内容和他描述没有多少区别,但是姚枢想得更要深一层。

    “看上面的日子,文书发出之时,正是益都变乱的当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他的疑问也是殿中大多数臣子的想法,山东匪多但并不成气候,为什么突然选择了这个日子大肆活动,其中的原因让人殊为不解,没等他们理出一个头绪,王都知又一次来到了殿内。

    “殿下,又来了。”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太子会迁怒自己,心想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的差使怎么全都让自己给碰上了。

    “守在殿门口,再来什么人,不必请见,直接领来。”真金连生气的心思都没了,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没想到,坏消息好像会传染似的,一拨又一拨地文书被信使送进了殿中,无一例外全都来自于山东。

    “宁海州的牟平、文登发现盗匪的踪迹。”

    “胶州的高密、胶西、即墨匪徒活动猖獗!多个大户之家被洗劫。”

    “密州的诸城、莒州的莒县、日照均有大股人马活动。”

    “东平路突现贼踪,为数不详。”

    “济宁路各处匪情严重,几个县城都被包围了。”

    ......

    听到后头,真金和殿上的群臣都变得有些麻木了,所有的消息加在一块儿,用四个字就可以总结......山东大乱!

    不能再等了,姚枢等人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无论背后是谁在策划,针对的都是整个山东道,而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调唆都大军回师,一刻都耽误不得。

    然而,王都知的霉运似乎还没有见底,他战战兢兢地领了一个官员进来,竟然就是兵部尚书董文用。

    “彦材,又是山东哪里出事了?”姚枢不等真金发怒,赶紧喊他的字问道。

    “山东?”董文用有些不太明白,他拿出手上的一封文书看了看:“河间府急报,臣没有拆封,直接送呈太子殿下亲览。”

    听到不是山东,真金莫名地松了口气,拿过那封文书拆开,抖出里面的信纸,才看了一个开头,脸色就变得煞白,姚枢等人见状,顾不得礼仪,纷纷上前就着他的手看了看,读完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同他一样,信纸上的消息不长,内容却是惊人。

    济南路各州县全部沦陷,总管严忠祜兵败被俘,这也就罢了,据逃离那里的人和探子的回报,城头上升起的并不是什么叛军旗帜,而是宋人京东两路宣抚使的旗号。

    也就是说,宋人的势力已经蔓延至整个山东境内,离着大都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怎么办?真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差点就没站稳,还好姚枢和几个汉臣离得近,一把将他搀住。

    “事急矣,前议已不可行,唯今之计,只有速速调集辽阳行省阿塔海平章所部来援,不,那样太慢了。”姚枢还没说完自己又给否了:“让他们从辽东上船,让高丽水师协助,全数运往山东。”

    “大都怎么办?”缓了缓神的真金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城中精兵齐备,不惧宋人,所虑者唯河北诸地,不妨传令各州府,许豪族大户各置练勇,据城以守,以耗其锋,若宋人果然北犯,倒还好了,怕只怕他们意在山东,故此才须得阿塔海平章速速进兵。”

    真金被他这么一分析,方才回过味来,河北是元人统治最为坚固的地方,人心绝不会倒过去,而山东则不然,那里的高压政策,早已激得人人思变,不得不说宋人真是挑了一个好时机,那样就意味着,唆都的大军只怕是已经败了。

    “就依你等所言,快些发出去吧。”

    等到大殿上走得空无一人之时,他才醒悟过来,阿塔海这么一走,辽东怎么办?高丽又该怎么办。

    (正文更了,说几句闲话,可怜为了不断更,还得辛苦想剧情,当鞭炮声响起的时候,酱油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在此祝广大读者朋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第八章 覆舟(上)

    至元十二年的高丽,同后世的韩国版图有着惊人的相似处,整个朝鲜半岛的上半部,全都成为了元人的辽阳行中书省辖下,在后世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境内设置了东宁路,并置高丽故地为征东行省,两个行省之间大致上以慈悲岭、铁岭为界,高丽的王都开城离此不过百余里。

    发生在数月之前的辽东之乱,并没有影响到高丽国内的形势,变乱迅速被平息,东道诸王联盟土崩瓦解,首领乃颜带着残部躲入长白山林区,看似已经彻底消除了最后一个隐患。因此对于元人的南征,高丽人的支持力度之大前所未所未有,在双方联合水师中,他们倾其所有贡献了超过一千只海船和三万多水军,再加上陆路的五个弓箭手万人队,几乎将国内兵力抽调一空。

    结果在沿岸遭受到突如其来的袭扰之后,一时间竟然无法组织有力的围堵与反击,这样的软弱造成了袭击者更加地肆无忌惮,实际情况可能比忽都鲁坚迷失写给察必的家书还要严重,就连位于海岸线不远的王都开城,都一日数惊,传统情况下这时候应该躲往一个名叫‘江华岛’的海上避难处,可对方不光有骑军,还有实力强劲的海贼,于是城中的王室除了惶惶不安,就只能寄希望于主子的救援。

    正月里的黑水洋,海风冰冷刺骨,远处的海水泛着一种异样的黑色,与白茫茫的大地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只有海船驶过的那条线上,翻着白沫的海水形成波浪,在这片黑色上留下一条短短的痕迹,这里是离着高丽不远的沿海,随着天气渐渐变冷,海岸大部分地区都进入了冰封期,海船非但不能近岸,还得小心避开冰层,否则一碰之下就是船毁人亡的结果。

    姜宁的座船后头,跟着二十多条海船,同数月之前相比,数目上略有增加,多出来的那一部分,是从高丽人的手中抢来的,现在他的手下成份之复杂,已经远远超过了某人的估计,除了宋人,其中还有辽东一带的北地汉人、山林中不敢归附的女真人、传说中渤海国的遗裔靺鞨人、不甘于元人统治的高丽人、被强掠来的高丽人以及乃颜残部中的精锐......为数多达五百人的一支骑军,他们是如假包换的蒙古人。

    当然,他的座船上大部都是宋人,而且全都出自军中,无论是纪律还是技艺都为诸船之冠,靠着这些人打出来的战绩,他才能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海中建立了偌大的名声,当然这种名声对于元人和高丽人来说,不吝于噩梦。

    船速不算太快,三桅当中只有主桅上升起了半帆,这一带是高丽人的重点防区,可是他们都快接近王都沿岸了,居然连一条巡船都不曾发现,渔船什么的就更谈不上了,这其中固然有封冻的原因,但他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只怕背后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其他因素。

    此刻,他并没有站在舵台上,而是曲着一只脚,矗立在船首,姜宁很喜欢这种感觉,大海就在他的脚下,海水被刀锋般的船首披开,碎成了晶莹地浪花,有时候甚至会溅到他的脸上,用舌头一舔就是一股子咸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甘之如饴,也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

    他的手下在身后甲板上忙忙碌碌,时不时就会有哄笑声响起,海上不比陆地,严苛的军纪固然重要,为了排除那种一出海就是月余不见陆地的孤独感,放松成为了一种必要,不过今天他们调笑的对象,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小尾巴,似你这般擦,要擦到何时,不如让某来替你,你为大伙唱个曲儿怎么样?”

    不必回头,听声音他也知道是谁,此人来自于当初刘禹的那队亲兵,如今是这船上的甲士头儿,作战勇猛,无论远射还是近战都有一手,只是有个坏脾气,喜欢欺负新来的菜鸟。

    严格来说这不算缺点,军中有军中的规则,老兵欺负新兵,在普世价值遍地开花的后世都是常事,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不但他们的那些手下见怪不怪,就是他自己也视若无睹,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调笑都忍受不了,还不如早早下船的好。

    见对方没有理睬,众人的调笑声愈加大了起来,那个老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伏在甲板上的小小身影,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猥琐。

    “我说小尾巴,不愿意唱曲,跳个舞怎么样,就你这身段,扭上几扭,准保比那些个高丽人好看。”

    “奴......我不叫小尾巴,也不会唱曲跳舞。”许是感觉到了那人的眼光,身影虽然依然伏着,却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反驳声。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那你会做什么,擦地么?”

    老兵故意走过她的身边,冷不防伸脚将一个木盆子踢翻,里面的污水顿时四下横流,将她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地方又给弄脏了。

    “擦地也行,这里没擦干净,还有这里......这里。”老兵不住地指着地下,引得她到处乱转,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快些,再快些,又脏了。”旁边的那些手下也跟着怪笑,还不时地推波助澜。

    老兵一边让她在地上转圈,一边得意地大笑,就在姜宁考虑要不要制止的时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将他们的哄闹压了下去。

    “做什么,欺负一个女娃儿,算什么本事?”

    正在转圈的老兵冷不防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本身就高出众人一头,此人居然还要让他抬起头才能看得清,老兵有些气恼地推了一把,嘴里嚷嚷:“老子们闲出鸟,逗逗乐子,打甚紧。”

    “她是人,不是乐子。”来人丝毫不让,老兵的手就像推在一堵墙上,而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们,纷纷在一旁架秧子起哄。

    “大石头,好样的。”

    “头儿,干他。”

    老兵斜了他一眼,伸手将身上的褂子扯了下来,露出一身乌黑油亮的犍子肉,那人毫不示弱地脱掉上衣,如同一座黑塔般瞪了回去。

    眼见要打起来,伏在地上的那个身影赶紧爬起身,跑到了姜宁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姜宁回过头,那张瘦小的脸庞已经急得快要掉下眼泪了。

    “我......我,他们......”

    “不妨事,做好你的,不要去管他们。”

    姜宁瞅了一眼就再度转过身去,身后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看样子两个人已经纠缠到了一块儿,而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

    舵台上,一个手下匆匆跑下来,越过正在厮打的二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姜宁似有所觉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张船主发来消息,找不到一处可以上岸的地方,请当家的定夺。”

    这是意料中的事,姜宁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算了,不要再找了,传令下去,所有船只转向西边,咱们去辽东,让斗子们睁大眼睛,高丽人兴许就在左近。”

    手下接令而去,这时候,甲板上的厮打也分出了胜负,看样子,黑塔似乎还占了上风,不过他虽然力气大身形稳,老兵却更加灵活一些,如果真的到了战场上,谁生谁死还不太好说。

    “行了,散了吧。”

    姜宁将那群人赶开,一伸手将黑塔招了过来。

    “听你口音不像汉人?”

    “小的是靺鞨人,在鸭绿江边讨生活,被高丽人掳去做了苦力,是当家的打破县城,才逃了出来,也没地方可去,就跟着上了船,不过月余。”

    这人身量极高,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姜宁瞅瞅他的手,就知道此人是底舱的浆手,犹豫了一下:“你先在甲板上做个帆子,跟他们学着,以后若是得用,补个甲士也寻常,听他们喊你‘大石头’,本名叫什么。”

    “小的还真姓大,不过名字一早就忘了,大石头就大石头吧。”

    姜宁一怔,拍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小尾巴以后就跟你,照顾好她。”

    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话,就返身走向了舵台,随着他的指令,所有的船都转了个向,朝着西边驶去,约摸两日的功夫,他们已经接近了辽东半岛南端的毕粟河口。

    这里封冻的情形较高丽沿岸要好上一些,海船沿着一早就勘探好的航道,压着薄薄的冰层,缓缓靠上了乱石堆成的一处天然港湾,陆上的情形全都在主桅上的斗子眼里,当他们放下踏板时,接应者已经等在了岸上。

    “老丁,等了许久吧。”姜宁脚一落地,就冲着一个身板硬朗的老人招呼道。

    “不过三五日功夫,大当家来得好快。”老丁头爽朗地笑了笑,伸手朝后面一招,早已准备好的人手马上跑到船下,与船上的人一块儿,将一些缴获的粮食、财物搬下来。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辆北地健马拉着的大车,这些事物将会装上车子,然后通过丁家的货栈,运往各处,转化为姜宁所需要的各种物资,特别是军械。

    这些事情,当然不需要他们插手,姜宁同他走到一旁,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这一次,不在宁海州交货,转到这里来了。”

    “山东出事了,那几处地方都不太安稳,为了万全,才临时想到了这个法子,等那边有了消息,再......”老丁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山东出了什么事?”

    对方的急切让老丁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尽力向他解释了一番。

    “咱们的人在各地举事,参与的还有一些盗匪,几乎遍及山东所有州县,上头怕会引起误会,所以才暂停了之前的计划。”

    这么快!姜宁心里一惊,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整个计划实施的过程,不过具体的细节却知之不详,与他有关的那一部分,仅限于辽东,这么做自然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许是看他有些焦急,老丁头又补充了一句。

    “听传来的消息,事情进展很顺利,许多州府都落入了我们手中,最远的地方已经到了济南一带。”

    姜宁来北地这么久了,对于济南当然不会陌生,印象中那里离着大都已经很近了,老丁头的解释非但没有让他心安,反而更加忧心不已,对于这么近的变故,元人不可能会放过,而以那个女孩的性子,她必然会在第一线,危险便成倍增加了。

    现在最关键的就在于,元人会做出何种反应?想到这里,他指着北边问道:“辽东的鞑子有什么动静吗?”

    “大当家问得好,某正要说此事,刚刚从辽阳城传来消息,鞑子大军云集,甚至连长白山区一带的封锁都有所减弱,看样子是要走了。”

    姜宁听得一愣:“消息传过去了么?”

    “已经传过去了,奇怪的是,他们的前锋并没有朝大都的方向,而是直接南下,看情形像是奔盖州、复州去了。”

    “什么?”

    整个辽东的地图都在他的脑海中,盖州复州一线已经接近了辽东半岛的顶端,他们跑到那里做什么?姜宁的视线掠过自己的船队,看着从踏板上被人牵下来的一匹匹蒙古战马,心里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里有咱们的人吗?”

    老丁头疑惑地摇摇头,整个交通线都是沿着大都的方向而设,对于辽东半岛这个死地,根本就没有安置的意义,哪里舍得浪费宝贵的人手。

    在老丁头看来,对方的紧张有些过了,山东出了乱子,元人回军就是必然,他们虽然人很多,可是大部分都是步军,要从辽阳赶回大都都不知道用多少天,然后再南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

    姜宁接下来的做法更是让他不解,对方伸手招过一个手下,用十分急切的语气向他吩咐道:“让人将船里的粮食全都卸下来,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浆手都上甲板帮着卸货,告诉那些蒙古人,速速下船,后面不及靠岸的,叫他们用小船运,这一切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完成。”

    没等手下转身走掉,又补上了一句:“把小尾巴带下来,就说是我说的。”

    “大当家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变故?”等到手下离去,老丁头忍不住开了口。

    姜宁却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反而用同样的口气说道:“老丁,你带着这里所有的粮食,包括某的那一份,去找兀鲁思汗,告诉他,辽东现在一片空虚,正是他打回去的好时机,错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如果不干,便掐断与他的所有联系,自此之后,宋人将永远不会再帮他。”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几近威胁了,老丁头不由得紧张万分,粮食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乃颜的命根就在他们手中掐着,答不答应根本用不着做第二想,可问题是,为什么突然要如此行事,与之前的计划完全不符啊。

    “马上让人传消息去山东,告诉他们,元人的大军不一定会从大都过来,一定要小心沿海一带,特别是登州、莱州、宁海州一线。”

    “大当家的意思是......元人可能从海上过去?”这么一说,老丁头哪里还不明白,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最近的地方只隔着一道海峡,坐船用不了半天就能到,怪不得他们的前锋直奔复州方向,因为那里拥有一处赫赫有名的天然不冻良港......旅顺口。

    “不是可能,若是某猜得没错,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姜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高丽人的沿海,一直到王都附近,都没有发现水师的踪影,某当时就有些纳闷,如今看来,他们应当一早就已经到了旅顺口。”

    老丁头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是这样子,山东可就危急了,元人相当于从背后给了他们一刀,猝不及防之下,位于山东中心地带的益都、以及更靠前一些的济南,很可能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当中,他答应了一声,拨脚就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

    “大当家,那你呢?”

    姜宁摇摇头,眼睛里透出一股无比坚定的神色,看得老丁头心中就是一凛:“你只须管好你的事,旁的事,不必操心。”

    在他的催促之下,很快,那些蒙古骑军和所有的粮食都被人搬了下来,在补充了一些淡水和吃食之后,所有的船只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可奇怪的是,小尾巴却一直没有被带过来。

    “她不肯走,直说让她下船,还不如一刀杀了她,弟兄们没奈何,托属下问一句,是不是干脆绑了?”欺负归欺负,船上人人都知道,这个女孩是当家的人,真出了什么事,谁都讨不了好。

    姜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视线在南方停留了片刻,听到他的话,抬着手肘看了一眼表上的指针:“算了,不下就不下,随她去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混在1275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混在1275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混在1275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