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混在1275TXT下载混在1275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混在1275全文阅读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五章 三月

    对于整个战局来说,泗州城的光复,看上去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李庭芝的心里却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是刘禹亲自下令的。

    许文德是他亲拔于军伍的心腹之人,素来就心高气傲,就连苗再成的帐都不买,居然会对一个外臣言听计从,这其中必然发生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变故,当然他不会傻到现在去问当事人,等到许文德回来了,自会向他交待。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来人需要马上回去,带回下一步的指令,让他们就此退兵还是原地待命,李庭芝露出一个笑容,将他叫起来。

    “太晚了,你一路赶得辛苦,让他们带你去歇着,还没吃吧,先去弄点热的,吃了再睡。”

    顺便将左右都打发出去,帐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刘禹将那份军报递给对面的张世杰,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坐了下去。

    “子青,非是本相不愿,如此形势之下,防守都力有不逮,就是拿下了那些地方,怎么守得住。”

    “正是如此形势,才更要另僻犀境,河南、山东都是鞑子的兵源之地,更是粮草要道,拿下它们,便是将战火烧到了敌境,别的先不说,淮西那一路,塔出还敢安安稳稳地围着庐州城么?”

    刘禹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顶了回去,用辞之处就连张世杰都感到了吃惊,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席,李庭芝似乎没有怒意,才放心不少。

    “元人此次征发倾国之兵,说得不好听,就是孤注一掷,这些人全是百姓家中的壮劳力,加上为了后勤保障而需要的民夫,为数不下两百万,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有失,整个中原将会人人带孝、家家服丧。”借着酒意,刘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外头那些元人为何会轻易放下兵器,不唯是身处包围,山东各处,元人将百姓家中最后一粒粮食都搜刮殆尽,不想饿死,只能揭杆而起,只要咱们打到徐州,前面便是一片坦途,整个山东都会响应,到时候,哪怕籍此与元人谈和,都是一个极大的筹码。”

    李庭芝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焦急,印象中,永远都是一付云淡风轻的装逼样儿,让人又爱又恨,这一刻,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对方的那些话,率兵直下河南,席卷京东,也就是元人所说的山东,未尝就不是一个诱惑,这可是当年金人覆灭时都不曾达成的。

    “庐州怎么办?“

    张世杰说出了入席以来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正是李庭芝所担扰的,楚州城守军多达三万,两个月下来就损伤了三成,庐州连准备都没有,围攻的大军足有十二万之多,力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建康城,倒是不怎么让他担心,哪怕面对鞑子大汗。

    “此城可保半年无恙,照此看来,还有三个多月可用,到时候,是调动塔出所部回援,半路截击,还是设个圈套,将其阻于淮水南岸,都有时间筹划,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抢时间,不能给元人反应的空隙。”

    刘禹说得言之凿凿,两人都不知道他的自信打哪儿来,但是过往的良好信誉,还是起了些作用,至少,没有人当场质问。

    “张督府,你意如何?”李庭芝歪过头,看着张世杰问道。

    “张某愿附相公骥尾。“后者将一根骨头吐到案几上,就在坐上一抱拳,朗声答了一句。

    这意思还得自己来下决断?李庭芝扫了两人一眼,将最后那点犹豫排出脑外,就在刘禹以为他会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干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问题。

    “三个月?”

    “三个月”

    刘禹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彻底松了口气,闻言不过点点头,三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不住地劝酒吃菜,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刘禹抚着有些涨痛的脑门,坐起身,听到门外有些动静,赶紧叫来一个充任亲兵的李十一手下:“外面在做什么?”

    “李相公在祭旗出征。”

    倒是雷厉风行,刘禹一下子放松下来,想了想他朝亲兵招招手。

    “赶紧传个消息去京东,四个字即可。”手下点头记下。

    “星火燎原。”

    京师临安府,随着元人大军入侵,各处都陷入苦战的消息传来,终于有了一些紧张的气氛,这种气氛等到建康方向的大量百姓成群结队地到来时,一下子就达到了顶峰,要知道,年初都打成那样了,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逃难潮。

    这一切,让熟知内情的枢府和政事堂更是焦头烂额,江州只守了一天就被攻陷,这个打击,本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了,元人大军进逼建康,再一次团团围困,如同在脖子上套了个绞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绳子就会被拉紧,两地之间,其实就隔了个广德军,抬抬脚就过来了。

    “独松关可有军报传来?”压力之下,政事堂诸公都有些上火,说起话,也就透着焦急,声音还有些沙哑。

    “今日的还不曾收到,昨日报来,一切如常。”负责沟通内外的家玹翁摇摇头。

    “不可轻怠,那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了。”

    陈宜中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眼睛在案子上的一堆军报里头打着转,不知道要先处理哪一份为好,又要怎么才能处理妥当,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应他的话。

    “让枢府下个折子去苏任忠那里,一旦独松关有警报,他须得速速驰援。”

    家玹翁无言地叹了口气,这是京师最后一点兵马了,也只能填进那道隘口里去,可是等到填完了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而不断被他们压制的那个主意,此刻却无人敢于提出来,就像是忘了一般。

    自从上回右相留梦炎,在得到元人大举入侵两淮的消息之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出现在禁中,而左相陈宜中却日日都早早到来,谙然已经成了实际上的朝堂第一人,对于他的谕令,不光是朝廷上下不敢违逆,就是圣人那里也是言听计从,但是这并没有让局势朝着有利的一方面发展,坏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远的不说,泉州那摊子事,都拖了快半年,依然看不到结束的迹象,朝廷还得为聚集在那里的十万大军提供补给,可京师这里连三万人都凑不出,元人一旦突破了独松关,便是一网打尽之势,因为,拱卫京师后路的庆元府海司水军主力,竟然北上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棘手之事,江州失陷、岳州失陷、庐州被围、楚州被围、建康被围、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广西、荆南,元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那些人呢?

    “李庭芝在哪里?“

    听到对方连礼貌都顾不上了,家玹翁再一次叹了口气。

    “当是不在城中,应在扬州左近集结兵马,最后一次呈报是五天前,说是即将沿运河而上,以解楚州等处之围。”

    然后,便被元人入侵建康府后给截断了,消息中断之下,目前到了哪里,战事如何都不得而知,陈宜中抬起头,断然说道。

    “遣人带着诏命,从别处过江,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师勤王。”

    “李祥甫是忠厚人,必会奉诏的。”早就猜到结果的家玹翁附和了一句,引得陈宜中侧目而视。

    就那个人,还忠厚?不过面上没有任何表露。

    “泉州之事也要尽快了结,再发一道文,若是还无法拿下州城,让陈君贲就地接任督府。”

    “那金明呢?”

    “调回京师吧。”一时间,陈宜中也想不到能安排去哪里。

    家玹翁应下转身走出大堂,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宜中没有一丝事情解决的轻松,只是感觉又拆了一道墙,去补上另一道墙,他现在连哪道墙更为紧要都难以判断了,只觉得这个大屋子里处处都是破漏,还不如直接推倒了重修一座,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的心中一凛,人也呆了片刻,连有人进来都没有感觉到。

    “相公,谢同知在外头候见。”一连叫了几声,陈宜中才像苏醒过来,他正了正色。

    “将人请进来,今后,若是他再来,不必听传了,直接领进来便是。”

    谢堂现在就是个跑腿的,一应事务枢府都不过是走个过场,主意还得到这里来拿,这种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可又没得跑。

    “升道,什么消息,要你亲自跑一趟?“看到他的那一刻,陈宜中直接从榻上跳下来,这是就连参知政事家玹翁都没有享受的待遇。

    “好消息,陈相公,不妨猜一猜?”谢堂还真不怕他。

    “好消息?”陈宜中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可是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装模作样了一会,这才故作迟疑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

    “广西大捷,斩首三万有余,元人已经退回大理。”谢堂兴高采烈地展开一封文书,将上头的文字读给他听,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果真......是好消息。”

    陈宜中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

又到月底了、

    这个月完成了十六万,拖了一两次,都补上了,基本上没有欠什么。

    至于情节,本来想写正儿八经的种田,写着写着就成了战斗,得了,现在结束了慢慢种吧。

    下面说一下后头的规划,这一卷超过了二百章,也接近了尾声,中间还会有一个过渡卷,到国外去打个转,填上一些坑的同时,再挖一个出来。

    还有多少坑没填?说实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最大的那一个,都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因为可能不怎么让读者喜欢,本来就没多少人看,再跑就真的写不下去了,纠结中......

    明天照例休息一天,这几天天气忽冷忽热,有些不太适应,大家也都注意身体。

    这月打赏的读者挺多的,其中柔和庄主朋友还特意发贴问了一下,说实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是感谢。

    以下的朋友都是,让酱油觉得很高兴,谢谢你们的捧场!

    柔和庄主、longtu168168、青东、书友8380831、secondboat、书友26705805、书友21439708。

    以及月票支持的朋友们。

    xl12011、老李大叔、明亦台、安逸anyi、超友su、cmrr、5977、老肥笨熊、叶知秋8、wjp5424、l风沙l。

    最后是所有订阅支持酱油的读者朋友,感谢你们让我写作之余还能有一些收入,从而更加有信心投入到创作当中。

第二百零六章 责任

    帝都,那座梧桐树荫后的大楼里,老冯正准备去局长那里汇报一下工作,顺便占点小便宜什么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敲门,办公室的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出来的人让他脸上一喜。

    “老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老徐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先走出来将门关上,然后才换上一个笑脸,回应他的招呼。

    “刚到,这不还没回处里就给召来了,等下了班,上我家,让我那口子弄点吃的,咱哥俩好好喝一回。”

    “好咧。”

    老冯放低了声音,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各自走开,他知道老徐去了哪里,但是不会去打听具体的事,这也是保密部门的纪律,除非案子要求你知道,否则没有人会告诉你,更不要想去打听。

    他看着对方那个魁梧的背影,心中有些感触,算起来,两个人相差也就几岁,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出外勤,人家却还是生龙活虎地,着实有几分羡慕。

    “喔,来了。”敲门进去,局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再去管,老冯熟门熟路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烟,自顾自地点了一根。

    差不多刚好一根烟抽完了,局长才将手里的文件放下,眼神里有些晦暗不明,老冯没有开口,他怕自己会打乱对方的思绪,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看到烟头已经燃尽,就将它摁在了面前的那个烟缸里。

    “一处的案子结了,抓出了几只跳蚤,还牵出了某国的情报机关,线索就是你们上次在蜀省发现的。当初,他跟我说还有些疑点,我没太在意,让他自由发挥,没想到,半年多的时间,就来了这么一出,老冯,你的人还不行啊。”局长的话里似乎带着遗憾,让他愣住了。

    “蜀省?”老冯一想就明白了,又是那几座军工厂的事:“我们二处就是后娘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分来的全是新手,这个案子我看过了,当时认为问题不大,就让王冰他们几个去练手,这能怪他们么,有什么责任你冲我得了。”

    因为事情与他的二处有关,局长没有打算向他保密,直接将材料递给了他,老冯仔细地看了一遍,不得不佩服老徐那双眼睛,的确是够毒,在原本被他们起获的一名工厂技术员的口供里,居然发现了一个很难让人注意的细节,顺着这个细节又牵出了另外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境外某个反_华势力给策反的,泄露的机密也都是关于国产新型武器的材料。

    “岛国?”不过当看到那个情报机关的名称时,他有些惊讶,原来还以为是大洋彼岸的某大国在操纵,最差也是对面的那一小撮,没想到居然会是他们。

    局长点点头,这个国家与华夏纠缠了几千年,一度还差点成为心腹大患,到了现代依然贼心不死,当然也不排除后头有某大国的影子,但至少就掌握的材料来看,他们盛产的可不单单是老师。

    “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没有经验的新人去进行调查,而他们当时还提出了疑点,但是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由我承担,请组织上予以考虑。”老冯放下材料站起来,朝他敬了一个礼。

    “你这个老家伙,坐下。”局长知道他是想保护那些年轻人,摆摆手:“这事呢要说有错,我也有责任,不应该将案子交给你们二处,没有考虑到,你们的人手本来就不足,出现这样的纰漏是难免的,好在补救得及时,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今天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吸取一个教训,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

    等他重新坐下,局长继续说道:“现在的局面越来越复杂,国际环境看似在好转,其实只是转到了暗处,随着我国经济地位不断提高,敌对势力的警惕心也在增强,他们要扼杀我们的发展空间,就不仅会从军事上下手,在这件事上,你得谢谢人家老徐。”

    “是是,多谢局座提醒,晚上我就拎着好酒去他家,当面向他道谢。”老冯一转眼又恢复了老样子,让局长禁不住摇摇头。

    接下来,老冯将最近一段的工作进展向他做了个汇报,二处手头上的案子不算多,但是复杂程度各不相同,有些需要局里支持的,都被局长一一记在本子上,等到党委会议上加以讨论,或是直接上到部里去,这一说就用了不少时间,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中午。

    “那件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了,你家那小子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

    那件案子是指的什么,老冯当然心知肚明,现在人已经走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想要还她一个清白,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局长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他还有个儿子需要关注。

    “没事儿,那小子皮实着呢,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嚷嚷着要出院,我去问过了医生,身体里面还有些地方需要恢复,就给拦下来,再过上几周吧,估计就能来上班了。”

    “没事就好,年青人恢复得快,让他不要心急,工作是做不完的。”

    局长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老冯也连忙合上文件跟着起来,两人扯着闲话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局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说了一句。

    “关于那件案子,老徐有些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回去之后交待一下,把卷宗和所有的相关材料都送到他那里去,让小王小楚他们多休息几天,最近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给他们安排工作。”

    对此,老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脑子里突然一下子糊住了,一直到局长转身走远了,他的人还在办公室里,手上扶着那扇门,连一句争辩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这是要追究责任了?还是说,所有参与人员,包括自己,全都要接受内部调查,可是局长话里的意思,又不那么明显,让他想不清楚,倒底是为什么。

    案子结束了么?当然不可能,在首都这种地方,发生了歹徒冲进医院、持抢胁持人质,还引起了军警联合出动的事件,最后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怎么可能过得去?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实际负责那次行动的钟茗,当然并不是上级领导要她负什么责,而是这个案子最终变成了清查内部间谍,调查的范围从二十多年前有可能接触到最后成果的人开始,逐步扩散到所有的知情人,可是其中大多数人都已经位高权重,根本就无从查起。

    可问题是,事情已经泄漏出去了,当事人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清白,却无助于整件事的进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而自己呢,连会受到什么样的攻击都不知道,防御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偏偏就连这样的调查,都很难抽出时间和精力,毕竟她的主业并不是反间谍,而将这项工作交给其他部门,又会有扩大泄密范围的危险,因此,她现在忙得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就在部里、办公室、监控点、调查目标等几个地方连轴转,已经累得忘了什么叫累。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目标已经引起了一些警觉,从他们扩展公司的保安队伍就可以看得出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看大门巡巡夜,否则为什么会强调应征者的军人身份?

    可是这一切都太被动了,无法让她真正放心得下,所有的这一切都表明,敌人所掌握的正在逐渐接近目标,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就会出现那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也正是因为如此,上级才一而再地要求她们,谨慎评估整个计划的危险性,以决定是否要终止。

    盯着屏幕上的动静,她的脑子里还在考虑,下一个调查目标和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一般来说,能被敌人策反的,大都有海外关系,或是海外出行的经历,往这上面进行筛选,就会让选择的过程大大加快,然而这样一来,工作量也相应增大了许多,付出的精力和金钱都是成倍的。

    “头儿,他回来了。”

    就在这时,手下的提醒让她一下子回过神,屏幕上的那个十字突然显示在地图上,而地图被放大之后,出现的依然就是上回出事的那个县城,位于苏省的盐城市,这还是大白天,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钟茗突然有些羡慕他,那种无知无畏的潇洒。

    那个代表目标的十字顺着公路一直来到了县城里的某家宾馆,然后便停在了那里,钟茗知道,里头有个人一直在等着他,两人的关系迅速在升温,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看了一会儿,那个十字始终没有动静,她不禁在猜想两个人此刻在做什么,念头还没有转开,身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她立刻走出了屋子,接通之前还四下里看了看。

    “喂,我是钟茗,是师父吗?”

    “小茗,快......通知组织上......”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她大吃一惊,印象中师父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不用说身上一定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连一句整话都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而在断掉之前,钟茗分明听到了自动步枪发出的那种有节奏的“哒哒”声,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第二百零七章 惊喜

    “......年底了,公司各部门都把各自己的帐清一清,该催的、该付的款子尽量处理完,销售部的年报我回去之后就要看到,最后一个月,公司能发多大的红包,就要靠你们努力了,别怪我事先没提醒。”

    听到身后响起的开门声,苏微赶紧三言两语结束了视频会议,她刚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就被拉着胳膊拖入了某人的怀抱。

    “慢......”后面的那个点字被一股粗野的气息给堵进了嘴里,她挣扎着努力去够后头那个本子,想要把它给盖上,可是怎么都差一点,就在这时,电脑里面突然响起来一阵整齐的掌声,中间还杂着某些人的怪叫。

    刘禹将妻子放开,苏微马上将头埋在他怀里,羞得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他对着身后的摄像头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直到那边再次响起了鼓噪声,才“啪”得一下子将电脑给盖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苏微听着耳朵里传来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只是等了一会儿,对方仅仅将她抱在怀里,却什么也没有做。

    “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禹这句话让她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又给提了起来,不过看他一脸的期待,就没有追问下去,两人将房里的东西收拾好,去宾馆大堂退了房,直接坐上出租车赶往火车站。

    外面有些冷,坐在他边上的苏微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余韵未消,脸上红扑扑地,显得十分可爱,刘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听她在耳边说着话,心思却有些恍惚。

    “咱们新买的那房子,已经辅好了水电,他们的设计我看了,有几处要修改的,我想今后如果伯父伯母们过来住,就把那间大的收拾出来,要不主卧也成。色调上我打算以素雅为主,是中式结构还是中西结合,你到时候也给点意见,主阳台我打算给它打通了,直接作成一个露台,推开门就能看到街景,在那里摆两个躺椅,可以边聊天边看星星,你说好不好?”

    “给小尘留一间,他喜欢什么样子都行,你做主。”刘禹拍拍她的手,答应下来。

    “胖子说他那里发现了一些线索,有一个居民楼的监控拍到了劫匪的侧面,他们拿着照片在那一片问了一下,打听到了一些情况,那伙人租的房子还没有退,里面有一些护照和票据,奇怪的是租房的人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伙人是后来才住进去的,胖子怀疑租房的那个人就是幕后策划者,至少也比较接近,他们问过住在附近的人,的确有人看到过陌生人进出,根据那些人的描述,他们拿到了画像,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不过红星厂那条线,还是没有进展,听说对方使用的加密算法十分先进,一时半会可能破解不了。”

    刘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回答,苏微的声音放得很低,一股温润的气息就在他耳边吹拂着,一直痒到了心底。

    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不用去思考国家民族之类的沉重问题,不用去担心亲人朋友百姓的安危,只是很简单地和某个喜欢自己的人腻在一起。

    “你说吧,到哪里,我好去买票。”车子停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下了车,苏微望着他问了一句。

    “两张到晋陵的动车票,越早越好。”

    刘禹笑着告诉她目的地,女孩的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晶莹而璀璨。

    “禹子,我害怕。”苏微接下来的表情告诉她,对方的担忧是真实的。

    “怕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合法夫妻了,放心吧,我妈不会嫌你丑的。“

    “我们没有经过同意就办了手续,你说,伯母会不会认为......”苏微显然有些紧张,并没有听懂他的笑话,半个小时前还杀伐果断的公司老总,一下子变成了怕见公婆的小媳妇,让他感到十分有趣。

    “这还真是个问题,我妈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会不会一激动之下,出现什么反应,我爸的血压似乎也有些高......”只是当刘禹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渐渐变得苍白时,赶紧停下了胡说八道。

    “傻丫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都和我提多少遍了,让我一定不要放过你,这不拐回来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想?这是一个惊喜。”

    苏微摇摇头:“可我妈的事,我怕伯母会介意,要不你先回去,我在外头等你......”

    “我妈唯一可能介意的,就是你还叫她伯母。”

    刘禹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广场上转了一圈,终于打消了她的顾虑,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登记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何况她又不丑。

    从盐城到晋陵并没有直达的火车,他们经金陵市中转之后,用了五个小时才赶到地方,等到再坐着出租车回到父母家的那个老式小区,都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小区的路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是厂里的职工,认识刘禹

    偏偏他还十分高调,一路上都在哼着歌儿:“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这下子想不被人注意都难了,苏微被他拉着低头跟在后面,就像是被拐来的失踪少女。

    “小禹,回来了?这是女朋友吧,真漂亮。”

    “张阿姨,您这是买菜啊还是接孙子。”

    “这不是禹子吗,带媳妇儿回来啦,好,你妈一准儿高兴。”

    “王奶奶,您遛弯呢?”

    ......

    等到了自家父母的楼下,苏微的心“嘣嘣”乱跳,连自己是怎么上的楼都忘了,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当刘禹敲开门,露出来的那张脸让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对方既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仅仅在帝都有过一面之缘的秦雪初!

    “秦......秦老师。”

    这一下不光是刘禹吃了一惊,就连秦雪初也没有想到,等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女孩,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块儿时,才若有所觉地笑了笑。

    “进来吧,你妈在做饭,你爸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见有个第三者在场,苏微倒是稍稍松了口气,万一出现什么状况,至少不会那么尴尬。

    刘禹和她进了屋,将后者让到客厅里,自己却跑进了厨房,刘母显然没有想到儿子的出现,赶紧熄了火,向外面探了探。

    “把小微带来了,你们是不是......”虽然母亲一向神叨叨,可是这一回还真是歪打正着,刘禹也没打算真弄出什么惊喜,悄悄在她耳边说出了一切,刘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嘴简直合不拢。

    “真的?你没骗我吧。”她确实不敢相信,要知道,离着上回在帝都见面,才过去了两个月。

    刘禹笑嘻嘻地从内口袋掏出那个大红色的本子,刘母的眼睛都直了,急忙一把给抢过来,她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没想到两人直接就把事儿给办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呢、高兴呢还是高兴。

    “妈没想到,你......”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抹了一把眼泪,拿手在儿子的头上敲了敲:“你总算开窍了一回,谢天谢地,可算等到这一天了,你爸......去拿什么照片了,一会儿就回来,去把小微叫过来。”

    “您悠着点,可别太凶了,你媳妇脸皮薄,这一路都提着心呢。”

    刘母被他逗乐了:“瞎说什么,我有事儿要交待,还行,知道护着媳妇儿。”说完,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走出厨房,进了卧室。

    等她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古色古香的匣子,看到苏微一脸忐忑地站在儿子身边,一个是一表人材,一个是漂亮贤惠,越看就越觉得般配,她拉过苏微的手,一脸的和蔼。

    “小微,我很高兴,你们能走到今天,阿姨没什么东西能送你的,这个,是他们老刘家的传统,禹子他奶奶交给我,现在我交给你,一代一代这么传下去,你把它收好了,等到你做婆婆的那一天,也会像我这么做的。”

    当着二人的面,她把那个匣子给打开来,刘禹还以为里头放着一个镯子之类的,结果是一块圆形的玉佩,绿闪闪地,上面雕刻着鱼龙纹,还有祥云图案,苏微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阿姨,这个......太贵重了,还是放在您那儿吧。”

    刘母却不由分说,连匣子一块儿塞到了她的手里,后者赶紧用双手抱住,生怕那个东西掉出来,那可就真成惊喜了。

    “收了东西,是不是就得改口了?”秦雪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后面,笑着提醒了一句,只不过当她的视线注意到那个匣子和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得睁大了眼。

    就在这时,苏微在他们的注视下,有些羞涩地朝着刘母一弯腰,将那个字清晰地喊了出来。

    “妈。”

    “哎!”

    刘母赶紧扶了她一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像是要溢出来,充满了整个身心。

第二百零八章 故事

    屋子里的气氛在刘父开门进来之后,达到了一个顶峰,就连原本想要离开的秦雪初,都被硬留下来吃了一顿饭,最后的结果就是几个人兴高彩烈地吃了饭,还喝了点酒。

    这其中最为高兴的自然就是刘家二老了,三十岁的独子终于结婚了,接下来一切会是水到渠成,他们不用再羡慕隔壁邻居家的哪个又添了孙子,也不用羡慕多年的老姐妹突然忙得连跳广场舞的时间都没有,这一刻是真正地宾主尽欢。

    在华夏的传统中,这种高兴是要同别人分享的,最好就是外人,于是很不幸主动上门的秦雪初就成了这么个倾诉的对象,而她也不得不应付一番,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就会分散,被苏微放在茶几上那个匣子是最主要的目标。

    “咳,你看我这脑筋,都忘了秦老师是文物专家,禹子你把那盒子拿来,给秦老师看看,没准还能认出来是哪个朝代的呢。”絮絮了半天的刘父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毫不在意地支使起了儿子。

    “您高抬,我只是个考古的,谈不上专家。”秦雪初谦逊地摆摆手,却没有拒绝对方的要求。

    “帝大的教授,那就是专家。”刘父很有气势地一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而这时候,刘禹也将那个匣子递到她的手里,他也很好奇,这个东西在印象里是母亲的心头好,从来不轻易示人的,更不知道来历什么的。

    秦雪初小心地接过来,并没有急着打开匣子,而是举起刚好平着视线,仔细地观察着匣子的外观、质地、以及上头的纹路,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到并拢的膝盖上,轻轻地一按下面的那个机簧,发出一声“咔嚓”,盖子一下子弹了起来。

    盒子里是一块红色的绒布,那块玉佩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在白色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她从自己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放大镜,低下头将镜子抵近,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地展现出来,看完了正面之后,又将它翻过来,用更长的时间看完了另一面,最后才双手将它托出来,感受了一下上面传来的那份温润。

    “您家这个东西,有些年头了吧?”秦雪初将玉佩放到绒布上,开口问了一句。

    “恩,我小时候在我奶奶,也就是禹子的祖奶奶那里第一次看到,当时她把这个匣子珍而重之地拿给了我妈,然后就撒手人寰了,那是刚解放的时候。后来破四旧,家里的东西都给搜了去,只有这个匣子一直被保存了下来,我妈也就是他奶奶给了禹子的妈,那会是三十年前,现在又给了禹子媳妇,这就是四代了。”刘父摸着脑门回忆了一下。

    “之前呢?老辈们没有说过它的来历吗。”

    秦雪初的话让他一愣,本来只不过是想找个话头,内心并没有将那个东西看得有多么珍贵,那年头谁家没有一个什么传家宝之类的,当时他媳妇也就是刘母接过来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是塑料,不过有些硬而已,现在听对方这么一说,一时还真想不起之前是什么样子,倒是刘母走过来,接过了话头。

    “她奶奶交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个老物件,刘家人一辈辈这么传下来的,经历了多少代都没有失落,她还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前清时候,闹太平天国。这里被太平军攻占以后,那一辈的刘家人是单传,家里本来还有些底子,为了逃难跑到了乡下,把匣子埋到了老屋的底下,结果被人指认,让太平军当劣绅给抓了起来,在要杀头的时候,一个姓陆的太平军女将把他给救了。”

    一边讲故事,一边给他们倒了热茶水,这个故事很有趣,就连苏微都不知不觉给吸引了过来,刘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是第一次听到父母聊到自己的祖上,他一直都以为家里是从外头搬来的,在这个城市没几年呢。

    “......当时这个刘家老辈被放了之后就出了城,还是躲在乡下的那个老宅子里,喔,那里现在变成开发区了,八几年的时候我和你爸刚结婚,还去祭过一次祖,后来全都搬迁了,房子也给拆了。”刘母打了一个岔,然后接着说故事。

    “后来,清军又打了回来,在这一带打得可凶了,城里的人死得死伤的伤,最后......里头就没剩下几个活人,刘家老辈等到枪炮声停下来,清军出了安民告示,才敢回到城里去,满大街全都是死人,那血流得护城河都给染红了,他一路找到了城里的大宅子,就是前头被征去做了政府机关,后来又卖了当工地的那一块儿。”

    “结果呢?”正听到精彩处,见她又岔开了,刘禹忍不住打断了老妈的发散性思维,不然她还不知道会偏到哪里去。

    “急什么?”刘母嗔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个宅子当时被太平军给征用了,说是一个什么大官的指挥部,他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和外头一样,到处都是死人,他找了以前的帮佣,弄了一整天才把里面清理干净。当天晚上,就睡在了以前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什么声音给吵醒了,他开始以为是耗子,细细蔌蔌地,起来点灯一看又没有,而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墙里头传出来的。”

    刘母说得绘声绘色,苏微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不觉缩到了刘禹的怀里,刘母的眼神扫过他们俩,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嘴里却没有停下来。

    “那道墙原本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可是一想到这里被太平军占用了好久,他当时心里一动,拿着油灯走过去,在墙壁上敲了敲,你还别说,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对,这里头应该是空心的。他当时一下子就慌了,打算出去叫人,没想到刚刚一转身,听到一阵“噶吱”响,墙壁上裂开了一道门,一个人影从里面闪出来,挟着他的脖子还亮出了刀。”

    结果当然没什么出奇的,那道夹墙里藏了十几个太平军的女兵,其中还有伤员,为首的就是那个将刘家老辈救下的陆姓女将,为了报她这份恩,刘家人冒死掩护了这些女兵,用钱财帮她们在当地落了户,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那他与那姓陆的女将最后还结成了连理,成为了家族的传奇。

    “那应该是你祖奶奶的太奶奶,我记得以前还有张老照片,后来搬家,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活了九十多岁到抗战的前夕才去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块玉佩让他们结的缘,上面有神力。”

    刘母结束了故事,看着自己的下一代,目带希冀地说:“都说老一辈人迷信,有些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你们知道吗,凡是拿了这块玉佩的刘家的媳妇,从来没有一个婚姻不幸,又或是出别的什么事,我希望到了你们这一代,也是一样,好好地珍惜眼前人,好好地过日子。”

    直到这时,苏微才发现自己被刘禹紧紧抱着,双手扣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挣开,却被对方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随着刘禹的动作一起点点头。秦雪初等她说完,眼神在玉佩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大姐的故事很精彩,咱们这座城市,除了太平天国这一次,在历史上多次经历过战火,甚至是屠杀,这块东西,也许见证过一切,正如大姐所说的,有某种力量在里头,可不一定就是迷信。”

    她笑了笑:“首先,它其实不是普通的玉,准确一点来说,应该叫翡翠,主要产自缅甸一带,在很早的时候就曾经做为贡品,被带入宫廷。至于它的历史有多久,什么时候进到华夏的,这个不好说,可是有一点很明确,这个东西来自于宫廷,最早可以上溯到宋朝,距今大约一千年左右。”

    “宋朝......一千年?”这一下子,就连刘父的酒都醒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可对方言之凿凿,又是自己口中的专家,不禁看了刘母一眼,这物件还真是有点老啊。

    “不只是宋朝,而且应该出自宫廷,主要是从器物的形制、雕工、用料这些来判断,我爱人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们有意的话,可以让他去做个鉴定,比我这个半吊子专家要好。”

    说完她将匣子盖上,将它捧给了坐在一旁的苏微,后者赶紧抱住,生怕有个什么闪失,那关系到的可就不仅是一块古物了,还有自己的幸福。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大概是因为位置的关系,她伸出了左手,两人当中苏微的手没有空,刘禹只能放开她,同样伸出左手,同秦雪初握了一下,顺便感谢了对方的祝福,然而就在这时候,对方的眼神一下子凝结了。

    秦雪初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他的手腕上看到那个东西,她差一点就想把它拿下来看个清楚,可还是努力地抑制住了那股冲动,因为这里头的水有多深,她根本不敢去想,两人松开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十分勉强。

    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物有相似,可那种异样的光彩,根本不可能模仿得出来,一时间,秦雪初的内心十分纠结。

第二百零九章 眼熟

    “秦老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的神情变幻,没能逃过刘母的眼睛。

    “没有,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一下。”秦雪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压下来心里的好奇:“这个东西在历史上是女人专用的,叫做‘压裙’,通常用在婚礼的那一天。”

    她用手打了个比方:“古时候的女人成亲很早,十五、六的样子,可能只有这么高,而一件完整的婚服,差不多有二米甚至三米长,为了不至于让裙摆扬起来,就要用个东西把压住,古人就发明了这样的东西,男人所戴的玉佩也有一些这样的作用,不过主要还是装饰。”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难怪刘禹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印象中小妻子的箱子里,就放着好几块这样形状的玉佩,上面还系着丝绦,入手很是沉重,再加上那么大一件衣服,还有头上的冠带,对于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小女孩来说,还真是一种考验。

    “当然,现在都时兴穿婚纱,也用不着这个东西了,你们了解一下它的历史,也算补充一下知识吧。”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对着拥在一起的小两口。

    刘父听他们唠了半天的故事,突然想起了人家过来的目地,挥挥手:“好了,女人的问题等下再说,别耽误人家秦老师的时间,这些照片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厂里的档案室里找到的,给了管档案的老李一包好烟,他才肯出来,说好明天就要还的。”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刘禹也很想知道,能让他老爸特意跑一趟,还花了一包好烟贿赂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照片。

    沙发前面的茶几被清理一空,刘父将一个很大的文件袋抱过来,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他也顾不得拍打,就这么打开了袋子,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了茶几上。

    “这......这么多?”

    不光是秦雪初有些发愣,其他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照片在茶几上堆成了一撂,全都是那种老式的黑白片,一种年代的沧桑感扑面而来,每个人都忍不住拿起几张,放到了眼前。

    “噫,爸,这不就是你经常带我们去玩的那栋老房子吗?”刘禹一眼就认出来,那些儿时的记忆,就像眼前的照片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没错,就是那里被拆除之前的样子,太好了,拍得很清晰,角度也不错,真是太好了......”

    秦雪初拿起一张忍不住看了又看,这些照片的边缘都有些泛黄了,可是保存的还不错,胶片的质量也是相当好,她看了一下拍摄的时间,正好是政府机关搬迁之后,地皮还没有被拍卖出去,上面的建筑完好无损的时候。

    “可不是吗。”老刘抚摸着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仿佛不胜唏嘘:“当时我知道屋子要拆了,就央求厂里搞宣传的小郑,老伴儿你还记得不,那个新分开的大学生,长得很斯文。”

    “记得,他还来我们家吃过饭,带他们哥俩出去玩过......”刘母的神色有些黯然,话也没有说完。

    “就是他,当时他手里有台国产的海鸥牌照相机,还有不少库存的黑白胶卷,当时都时兴彩色的,那些胶卷就没人管了,我求他帮我拍了这些照片,前前后后用了四天,几乎每个角落都拍到了,看看,多好的屋子,就这么给毁了。”

    秦雪初听着他的介绍,默不作声地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确实像刘父所说的,他们几乎拍到了每一个角落,可见用心之深,照片的绝大部分都只是单纯的建筑物,仅仅凭外形也能看出年代的久远。

    “这是典型的明清时期江南风格庭院建筑,一般为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所有,前厢后宅,中间以廊桥相连,像这些假山都是太湖石,原本应当还有人工湖和花园苗莆,如果再保存十年,都有可能做为历史文物保存下来,确实有些可惜。”

    她拿着一张张的照片向几个人讲解着,那些讳讳道来的专业知识,深入浅出的分析,听得几个人都入了神,虽然建筑本身已经不在了,但存在脑海中的那份记忆却没有消失,因为那里承载着刘禹的整个童年。

    “......整个建筑的坐落都是有讲究的,这个大门的开向,并不是完全朝着街上的,而是略略有个倾斜角,就是为了面对正东,取旭日初升、光照门楣的好意,还有这些照壁上的雕饰,也是很有讲究的,不能有犯忌讳的东西,也不能违制,咦?这是刘禹年青的时候吧,边上这个孩子是你的同学吗?”

    秦雪初的话来得很突然,让几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堆看似很遥远的老照片里头,居然还夹着一张人像,背景是整个建筑的正面,两个年青人并排站在一块儿,笑得很阳光很开心,而刘家两个老人的脸色却很灰暗,很落寞。

    苏微有些担心地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禹拍拍她的手示意没关系,他凝视着秦雪初手里的那张照片,那些深埋在心里的记忆像画卷一样被打开。

    “照片上的人是我弟弟,那一天应该是署假,我刚参加完高考,而他也是刚放假,我们去街上玩,路过那里,看到厂里的一个人在拍照,就顺手帮我们拍了一张,因为我可能会去外地上大学。”

    他没有说出的是,弟弟就是因为那天看到了街上的招兵广告,才有了毕业之后去当兵的打算,那时候他刚上高一,三年以后果然就当了兵,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秦雪初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发生,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当然不好开口去问,借着看照片,她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照片上的人,就是刘禹说的这个兄弟,面相怎么那么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真要谢谢你们,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告辞了,刘师傅,大姐,能不能求你们一件事?”

    刘父刘母听她这么客气连连摆手:“秦老师,你大老远地跑一趟,是我们招待不周才是,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把这些照片带回去整理一下,等到刘禹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会到帝都来吧,到时候再一起归还,可不可以?”

    “这......”刘母看着她手里那张两个儿子的合照,有点舍不得,刘父倒是很干脆,直接做主应下:“没问题,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吃灰,如果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都拿走吧。”

    走出刘家的那栋楼,秦雪初马上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赶回去,这一趟晋陵之行,正像她对刘家人所说的那样,收获颇多,多到都不知道哪一件才更加优先,想了想还是先掏出了手机。

    帝都某幢大楼里,钟茗正在向局长汇报突如其来的那个电话,局长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也料到了什么。

    “......电话很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我当时查了一下,信号消失的位置大致位于巴阿边境,距离巴方的基达约二十公里,那里是俾路支高原南部山脉的一断,地形十分复杂,人口稀少,而且设施落后,如果不是卫星电话,根本就无法打回来。”

    “你认为他可能遭遇到了袭击?”局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就像她那颗跳动的心,一下下地让人起伏不定。

    “电话里的背景很吵,有十分明显的自动步枪发射声,我做了一个对比,不是常见的苏制ak系列,应该是m16的早期型号,或者是英国的l85,录音我带来了,您先听听看。”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卫星电话,打开里面的自动录音,把之前那段时间很短,还不到半分钟的录音放给局长听,在电话里,很明显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焦灼,而她的师傅,是个十分冷静的人,类似的外勤出过很多回,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一定是陷入了某种困境当中,正如钟茗所说,里面传来的枪声,的确是很有特点,局长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国在那一带有个合作项目,关系到石油战略,你师傅就是前去做风险评估的,那一带有几支分离主义份子的武装,同邻国阿富汗的关系也很微秒,可以说是全球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而这笔投资,不光涉及数目巨大,而且对于国家的能源战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为此才派出了你师傅这样的精兵强将,没想到他们会出事。”

    “怎么办?要不要......”听他这么一说,钟茗顿时有些着急。

    “别急,事情我会向上面反映,你的主要任务还是一号目标,不要因此而分心,那里的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像的困难,毕竟华夏与巴国的关系还算不错。”

    局长的安慰显然没能打消她的忧虑,但是对方说得理由却是很充份的,她有自己的工作要作,而且压力还不小,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将情况汇报给上级有关部门,然后希望师傅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师傅绝不会用卫星电话直接找到她这里,这样的行为已经违反了保密行动的守则,可见当时有多麻烦,带着这样的心情,钟茗离开了大楼,就在通往车库的路上,接到了秦雪初的电话。

    “什么?刘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情不怎么好的她差一点就想爆粗口了,你丫的就不能低调一点,非得弄得人尽皆知才罢休是吧!

第二百一十章 诘问

    联接荆湖南路和广南西路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流,将这条原本就不甚宽阔的硬质土路,生生变成了单行道,官府的劝谕告示贴得到处都是,再加上逃难的荆湖百姓现身说法,哪个吃饱了撑的还敢往北边去。

    湘水从洞庭湖纵贯全路,一直延伸到静江府境内,也正是得益于这条大江,才能让百姓们在路上有一口吃喝,饶是如此,倒毙于途中的老弱依然比比皆是,上千里的徒步跋涉,就是一道无情的自然选择。

    而活下来的人,在看到静江府高大的城墙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激动之色,麻木、放任、成为了大多数百姓身上的标签,因为他们舍弃了家园,身无长物,不知道前路是怎样,更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高大的城墙没能让他们产生多少安全感,当地百姓的注视更是令人不安,没有人希望别人来到自己的地盘上抢食,然而就在城墙下,一声声急促而严厉的话语打破了这种静寂。

    “衡州押司、录事、贴事、皂隶等十七人,拿下!”

    “永州仓使、书办、衙差等二十三人,拿下!”

    “全州......”

    ......

    官吏和百姓永远不会堆在一起,在这道人流当中,那些穿着朝廷经制之服,行事大大咧咧,目光永远高人一等的胥吏,似乎比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官还要引人注目,而这些话语,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当那些如狼似虎,衣甲鲜明的禁军将士,按照名单将这些人从另一边一一提溜出来的时候,脑筋转得快的,都明白这是要秋后算帐了,顿时瘫软在地上,而脑袋瓜子不太好的,还在徒劳地大喊着冤枉什么的,用目光期盼自家长官能说一句话。

    这一路下来,荆南路沿途的几个主官,除了衡州守尹谷带兵去了谭州助守,其余的几个州,有的跟来了广西,有的不知所踪,其中最大的也没有到五品,更别提一群知县了,他们很清楚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事情多多少少也同他们有些关系,能撇清就不错了,谁也不会蠢到主动去沾手。

    “府君、县尊,你们说句话啊,这都是成例,小的们也没有私吞......”几个嚷嚷的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边上的军士一把按住了头,“啪”地一下,将下巴扯脱臼,只能张着嘴“啊啊”地哼着,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齐了么?”一个都头模样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头儿,见他们都被拉出来,也没有再挣扎叫嚷了,扭头问了一句,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汉子,正掏出一个小本子,一一同那些人做着对比。

    “成了,行刑吧”汉子点完数,看到没有错漏,朝他一点头。

    都头得到了指示,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扭着那些人的军士们两人一组,将人按成直立跪倒的形状,然后从后头分别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一看就是衙门里头做惯了的好手,也不插标,也不宣布什么罪状,就这么提着半人长的鬼头刀,照着脖子砍下去。

    “咕噜咕噜”几十颗人头在地上一阵乱滚,无论是逃难的百姓,还是本地的民众,都吓得脸色发白,而那些有点身份的官吏们,更是两腿战战、面无人色,这是做什么?立威,立给谁看,绝不会是那些温顺驯良的百姓!

    在大宋处决人犯可不是后世影像中的那样子,包龙图大喝一声,龙头铡直接落下,尸首分离,大快人心,而是要经过很复杂的复核程序。特别是大案要案,所要经历的审核就更多,往往人犯会在牢里过上好几年,说不定哪天就能逢上大赦之类的,给免了死罪,而他们,居然不经审判,不经上诉,不经三司,就这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次杀了好几十人,还全都是胥吏。

    更荒谬的是,杀人的是广西路的禁军,死的却是荆南路的人,这是要做什么?没人敢深想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直到他们的家属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在大哭着打算扑过去的时候,被周围的禁军军士拦在了刀枪之后,那个汉子看了他们一眼,不经意地眉头一皱。

    “家属收监,追赃,追不出来的,流放,不得上籍,年龄太小的,交官府收养,另册登记。”至少多少算小,他没有说,都头也没去问,朝着那个方向一扬手,原本负责行刑的军士分开人群,将那些嚎哭不已的家属全都押向了城池的方向。

    等到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汉子将那个小册子收入怀中,举起脚下的一个大喇叭,就这么站在原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动和宣传。

    “乡亲们,无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进到广西的地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大宋的律法不必说了,咱们这里还有自己的规矩,守不了的,想到哪里去都随便,但是请离开广西路。”

    “规矩不多,只有这么几条,但是一定要听好记住了,否则哪天掉了脑袋,不要来喊冤枉。”同样的话,汉子每天都会讲上数遍,而这些规矩,并不是只为了约束外乡人,本地人也是一样。

    “恃强凌弱者,杀!”

    “贪赃枉法者,杀!”

    “欺凌妇孺者,杀!”

    “勾结鞑子者,杀!”

    ......

    没有司法解释,没有减刑或是宽宥的余地,简单粗野的条款,再配合地上那几十具身首分离、血肉模糊的尸体,起到的震憾作用不言而喻,这样的宣讲,广西各地都在展开,任是谁都明白,现如今已经与往日不同了,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用重典?乱世!

    元人逼近,乱世来临,百姓最害怕的不是战火,而是失去了秩序,那样意味着人身安全没有了保障,弱肉强食的世界,法律早就失去了约束,也只有这样的强令,才能维持一个基本稳定的局面,那些亲身经历了战火的荆湖百姓对此,有着更多的体会,他们表现出来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轻松,重新得到庇护的那种轻松。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旧秩序的得益者,支撑大宋统治的官僚士绅阶层。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人,怎敢如此大胆妄为!”

    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就听得一声怒斥,一群冠带整齐、步履匆匆的人从城门的方向赶过来,为首之人面目苍老,怒气冲冲,看到地上的那些尸体,又听到汉子方才说的那些条令,顿时忍不住了,指着他们的手都不住地发颤。

    “尊驾等是何人?”虽然看着来人其势汹汹,汉子并不为所动,站定了身形问道。

    “放肆,这是本路转运使邓公,还不上前见礼。”一个从人喝斥道。

    汉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为首的老人一抱拳:“失礼了,漕司不是设于梧州么,为何邓使君会来府城?”

    如果是国朝初年,帅臣并不是常设,一路当中转运使才是权责最高的那一个,别说他一个白身了,就是州府主官也断然不敢这么说话,可是为首那位老人面色一霁,竟然有些答不上来。

    “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地公然宣制,还不经司法,处决如此多的吏员,钟宪使,这件事你知道吗?”

    被他问到的,正是本路提点刑狱公事钟道,他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就连是什么样的案子都无人知会,提刑司其实是个司法复核部门,并没有自己的监狱和公堂,卷宗不交到他那里,就根本无从着手。

    “你还是说说吧,你们倒底是奉了谁的指令,要如此行事?”钟道没有办法,不得不出这个头。

    “下官是新任提举机宜司公事属下,广西路管勾,奉上官之命,在此宣谕百姓,以安民心,至于这些人,全都是荆南各州府查出来的蛀虫,按律即行军法,没要向宪司禀告的必要。”

    军法!为首的老人眼睛一下子眯缝了起来,什么时候军法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了?这让他想起了国朝千方百计要制约的那些个东西,眼光扫过这些桀骜不驯的兵头,心里的那股子气势突然矮了几分,以他的身份,同这些人理论又有什么用处?

    “本官从未听过有什么机宜司,朝廷是何时设的,你的上官是谁,叫他来见本官。”

    对于他的话,汉子只作不闻,开玩笑,他们只需要对刘禹一个人负责,谁会去管这些什么官儿,别说区区一个转运使了,就是对上执政相公,这些人也不会假以辞色,要不是看在一路为官的份上,汉子根本懒得理他,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这份沉默,理所当然就被对方看作了轻视,没等老人的怒火迸发出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适时出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峙。

    “邓公,都到了府城,过门不入,是嫌马某没有亲迎,怠慢了么?”

    方才还一脸怒气的老人突然一下子变了脸,有些讪讪地,再也不复之前的气势。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作乱

    要说原广西路臣,现在的转运使邓得遇最不想碰到的人,估计城中那位始作甬者还要排在后头,眼前的这个武夫,才是首当其冲。

    此刻,两人隔了几个月突然在这里见面,他的眼神里就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畏惧么?还谈不上,讨厌么?似乎也不像,更像是某种磁性物质之间的那种排斥,还是天生的的。

    “马都统,别来无恙。”

    “邓使君,一切安好?”

    两个人各自打了个招呼,语气里都是淡淡的,透着一股让人无比尴尬的清冷。

    马暨并不是为他而来的,这一回见面完全是偶遇,不过既然碰上了,也没有避开的打算,至少在对方以及他后面的那些广西故吏当中,他给人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只怕国朝三百年都十分罕见。想想就明白,以武对文,不但没有落下风,还将顶头上司、一路主官给逼出了府城,朝廷居然捏着鼻子认下来,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五代时的故事?

    因此,当他的目光扫过那群不速之客时,没有一个人敢于同他对视,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地上的那堆尸体。

    “这件事么?机宜司的行文就放在兵马司的案头,等案子了结了,某会差人整理一份,送往提刑司,来龙去脉,一句两句说不清,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他们绝非无辜之辈。”

    马暨的语气看似强硬,实则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否则一句军法,理论上宪台是没有办法去管的,毕竟一路帅臣本就有这样的权力,至于那些人并不是广西属吏,那也得他们的上官去争,轮不到广西官员们自个乱咬不是?这也是官场潜规则。

    作为一个宦海老马,邓得遇当然清楚这些弯弯绕,他伸手制止了属下还想要争执的打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做法:“此事暂且不提,缘何帅司下令,全路都要疏散百姓,还是过海去往琼州那等地方,元人不是还没打过来么?”

    “打过来就晚了,看看这些荆湖百姓,他们之所以能逃离鞑子魔掌,是因为有人不惜一死,在谭州拖住了鞑子的步伐,如今已经过了许久,鞑子随时都可能破城,若是不能尽快疏散百姓,等到敌人打进了广西路,何人再来舍命为你们争取时间?”

    一说到这里,马暨就没了之前的敷衍心情,荆湖的百姓差不多全数进了静江府,可是本地的百姓还没有大动,离着琼州仅一海之隔的雷州,就连三分之一的数目都没有达到,做为事情的实际执行人,他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了,说起话来便不再客气。

    邓得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无语,两人不和归不和,对方是个什么人,说得是不是虚言,他还是一清二楚的,马暨的焦急丝毫不加掩饰,根本没有作伪的必要,可是这种做法,仍然让他难以理解,广西有多少人口,他做为前任路臣、现任转运使,自是心知肚明,就琼州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养得活,但是这话同眼前这个武夫是没法说的,他来也不是为了眼前的事,只能说是恰好碰到。

    “刘帅是否在府中,可否代为通传?”邓得遇自以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没想到对方还是摇摇头。

    “你也看到了,府中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他一早就去了各州督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府城,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先在城中住下吧,也许会等得到。”

    人不在?邓得遇有些疑惑地看了又看,依然看不出对方是不是拖延或是托词,事情是帅司颁下的,只有见到本人,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为什么要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疏散,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机宜司,对于那位传说的青年才俊,他不禁有了几分好奇,

    不过马暨的话里话外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就算是拂袖而去,又有什么意义?人家很明显根本就不在乎,转运使司的职能,在南渡之后就被大幅度削弱了,而路臣则相应增强了不少,他这个职务与其说是监察,还不如养老更来得恰当,一个红得发紫又有佳绩的年青路臣,能让他有什么可监的?

    对于他们那点心思,马暨无暇去理会,一声令下,地上的尸体被清理出来,那些人头则像邕州时的那样子,用木头桩子系上,戳在了官道的两旁,同时书其罪状于路边的木栏上,以儆效由。

    就在围观的百姓们渐渐散去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军,掀起的烟尘十分显眼,如果不是早有得报,没准就会以为是鞑子的前锋来了,饶是如此,也让城下的百姓们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原本打算进城的那些官吏,都停下了脚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支骑军的身影。

    等到书着“虎贲前军都指挥使”字样的导旗渐渐到来的时候,马暨一早就领着人迎上前去,姜才远远地看到他,拍马出阵,两人隔着十多步的距离就是一抱拳。

    “姜招抚,一路辛苦,谭州情形如何了?”客套话全都被省去了,前者着急来见他,等的就是那个消息,传音筒里的东西,他总是感觉有些不踏实,远不如亲历者的口述。

    姜才所部的骑军算是最后进入广西境内的兵马,他们押着的从各大银场收缴来的矿料、工具、和成品,这么大一笔资财,如果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沿途的盗匪可不会轻易放过,同时也是为百姓们断后。

    听到对方的问题,姜才的脸上一片凝重,就连语气都低沉无比:“昨日得到的消息,鞑子大军攻破了沙市城,江陵府出降了,整个荆湖北路俱已不保,接下来,鞑酋阿里海牙必然全军南下,谭州能撑上多久,殊难预料,我等还要再快些才好。”

    看到周围的情形,他就明白了马暨为什么会如此心急,这里分明就没怎么动,要知道,广西的地形要比荆湖更为复杂,路也要难走得多,如果谭州一旦坚持不住,元人势必一路畅通无阻,而这里就是唯一可能的阻碍之处,可问题是,谁会来当这个守将?

    “抚帅之前就嘱咐过,这里必须全部撤出,依某看,力度还要加大,这样,让荆湖的百姓不要停留,直接南下,把他们的遭遇,向本地的百姓们分说清楚,一定要让人动起来,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让某的人来吧。”

    马暨只要一个确切的消息,该怎么做他心知肚明,荆湖百姓的惨状,不可能让人一点都不触动,这就是最好的宣传材料,只要再加上一把火,让那些没有产业的客户们带个头,用不了多久,其他的人都会知道,这一回可是来真的,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姜才的队伍后头,还有一串囚车,押着一些蓬头垢面的人犯。

    “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过有你的骑军坐镇,事情会顺利一些,你说得对,这件事已经拖不得了,咦?那人是谁。”

    “荆湖制司的主官和几个属吏,弃城而逃,被某的骑军截获在边境处,晚一点,他们就要逃入江西了,这些败类,逃便逃吧,还带着许多细软,不过半年的时间,竟搜刮了如此多的财物,岂不该死。”姜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声。

    听到他的一脸的鄙夷,马暨的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如果不是对方说得言之凿凿,他几乎以为就是吹牛,因为照他的话,那个走在头里的男子,应该就是朝廷新近才任命的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黄万石,居然就这样给抓了,还堂而皇之地押回来,你以为你是谁,这种品级的大员,动刑都是不能动的,而囚车里的那张脸,明显有着淤青。

    他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姜才,自己顶撞上司已经够神奇了,这位可好,以客军的身份去人家的地盘,把人家的主人给抓了,这和造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别说他一个边地的招抚,就是刘禹这个路臣也没有任何权力这么做。

    可他们偏生就这么做了,还做得光明正大,就在他们的注视当中,囚车被人越推越近,为首的那个男子盯着远处的一个身影,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达夫?前头可是邓达夫,老夫黄万石,求邓帅出手相救,我等冤枉啊。”

    本来打算要进城的邓得遇怵然一惊,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变得和马暨一样了,如果说杀几个不入流的胥吏还算是师出有名的话,这一行人可都是朝廷命官,黄万石身上有着正三品的馆职,比刘禹还高出半级,居然就这么给人弄进了囚车里。

    “你们......马都统,你等是要作乱么?不如连本官也一块儿抓了吧。”

    这一刻,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慨,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复杂情感,与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与不好并不相干。

第二百一十二章 闹事

    机宜司并不是一个新鲜名词,它的由来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澶渊之盟,宋辽和议之后,这个原本设于雄州,专事对辽侦测的军事情报机构,就被朝廷以不得伤害友邦感情为由,先是改名,后来直接裁撤了。

    历史上,许多华夏周边的国家特别喜欢与中原的王朝结盟,就是因为那些中央王朝,秉承信义,很少会毁诺,当然,这种传统也一直延续到了后世,成为我们时刻宣之于嘴的优良品质。

    而做为这个机构的第一任执掌者,李十一的心里很清楚,它应该对谁负责,其范围也绝不仅仅只局限于军事一方面,就眼下的战事来说,前方的探子除了一部分他的手下,大多数的火线侦查工作,都由施忠所领的军中哨探在进行,相比而言他们要更为专业一些。

    刘禹对他们的要求,是整个华夏地区的布控网,最终所取得的,应该是足以撼动局势的战略情报,什么样的情报才能称之为战略意义上的?前者自己都不懂,但不妨碍他去细心揣摩。

    李十一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在这么残酷的战事当中存活下来,要知道,最早跟着刘禹的那一队人马,死得已经没剩几个了,当初用他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而他能果断地抓住这个机会,足以说明了其过人之处,别的不说,识字就是一道极难的坎,而他现在已经能自如地写字了。

    虽然刘禹从来没有给他多少明示,他还是从一些细节当中看出了某种不寻常,如果说之前的行事虽然也很大胆,但多半还是在框架之内的,自从主政广西之后,这种大胆已经变成了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在突破着那个框架,相比而言,重设一个消失了三百年的机构,都算不得什么。

    因此,这个机构注定不会像它字面上那样平凡,清算贪赃,将那些所谓官场潜规则掀翻,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主导移民,也不过是大势之下的顺手而为,而他们的首要任务,正如刘禹所说的,是要搞清楚,谁是敌人?

    之前李十一听到这句话,以为答案很简单,敌人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趁势南下、妄图毁灭大宋的元人么,可是经历了从荆湖到广西的这一路,他才发现,东家的话里头,另有深意。

    眼下,机宜司并没有一个单独的衙门,而他也不准备搞一个出来,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永远都不可能高调,现在他和他的手下,辟用了城中抚司的一厢,作为临时的办公之所,坐镇此地,处理四面八方汇总而来的消息,依然是他们最日常的工作。

    “何人在外头喧哗?”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李十一放下一份读了一半的军报,皱了皱眉头。

    很显然,正在房里做事的几个人也不知情,等到一个手下跑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一帮路中的官吏,相约来见抚帅,在门房被拦下了,府中没有主事之人,最大的那个......李十一左右一看,才醒觉过来,不就是自己么。

    “诸位上官,大帅确实不在府中,小的们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不如请各位先去驿馆安......”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来了,于三,才几个月功夫,你这脸就没人样了是吧。”

    在门房同他们理论的是抚司之前的一个旧人,要说年纪也算不得有多大,眼睛更是好得不行,这个位置,虽然是个肥差,可看人看相,看不准倒霉的可是自家,他哪敢怠慢。、

    听到来人一口叫出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居然还真是故人:“王管事,你不是随着老帅去梧州了么,怎得会来府城?”

    虽然是熟人,可于三显然没有通融的余地,依然挡在他们的身前,而即使过了他这一关,后头还站着几名全付甲胄,手持兵刃的军士,他们当中一个面相精悍的男子,正一脸寒霜的注视着这边,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刀柄。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人群后头的邓得遇心里充满了失落,不过数月之前他还是这个府第的主人,如今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吴,发生何事?”

    吴老四乍听人声,连头都没有转,站在原地冷冷地说了一句:“有人想闹事。”

    李十一知道他的性子,现在除了抚帅,只怕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能招呼自己一句,已经很不错了,他哪会计较这些,闻言拍拍对方的胳膊,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李先生。”于三等人当然知道他的来历,在这府里除了那位只露过一面的大帅,基本上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就连马暨这种军头,对其都是客气有加,既然他出面,总算不用自己去遭罪了。

    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他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不光是邻路长官被拘押,还有本路所有的州府主官全都扣在了城内,再加上各州驻防的禁军悉数被征召,打散重编,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闻所未闻,他们担心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李十一看了看府外,除了几个随从在门口,其余的官吏都站在府衙的对面街上,而这条街因为是抚司所在,两头已经封禁了,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官身才能进得来,他推开那几个明显是随从的男子,径直走向对面。

    “邓漕使,钟宪使......不知前来所为何事。”除了他们几个路分长官,还有一些青袍男子,看情形应该是荆湖那边过来的,他便没有理会。

    “你是......”邓得遇看他行事做派颇有些大气,有几分司中幕僚的样子,倒是没有小觑。

    “在下不过抚司中一小吏,不过大帅临走前交待过了,有什么事,不妨先知会下官一声,等他回了府,自会相请,到时候还望诸位不吝登门。”

    李十一一脸的笑意,就像在北地时做大掌柜一样,听他说得客气,还真当他是对方幕中亲信,这么一来,语气又缓了几分。

    “本官听闻你们大帅擅自捉拿了朝廷命官,还将他押入囚车,折辱过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倒底大家份属同僚,就算他有什么过错,如何措置也是朝廷的事,你们身为下属的,也应该多劝劝,不可伤了和气,于仕途多有影响。”

    “此事么,下官亦有耳闻,机宜司查得此人弃城外逃,骑军将其拦下时,已经快出边境了,抚帅不得已,才一面上书朝廷以制其罪,一面将其拘押候审,这样做也有维护之意,元人来袭,境里不安,万一碰上流贼盗匪,死于非命岂不是更糟?”

    看着对方在那里侃侃而谈,一张脸更是笑得人畜无害,邓得遇的心突突直跳,那些有意无意的威胁之语,怎么也不可能出自一个抚司小吏之口,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还用得着说嘛。

    “那各位州事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俱都在此,任内出了事,谁来处置,倒底什么时候放回,你家主帅是个什么章程?”

    “他们?”李十一晒然一笑:“元人当初侵入邕州,我家大帅到此不足一月,连府城都没进,就要率军相抗,兵员、粮草只能着落在各州头上,故此才会邀各州主官相商,不曾想人是来了,却诸多推诿,既然没有结果,也不好就此作罢,什么时候有了定论,自然就会离去。”

    说完他还挪揄了几句:“如今粮食金贵,多少百姓要顾及,府库里就那么些,他们每日好吃好喝地,都是极大的开销,不若诸位上官去劝上一劝,何苦来呢?”

    几个人一听,就知道今天是白来了,这位幕属看似好说话,实则滑不溜手,一句一句地顶回来,还让你不得不咽下去,下面的人都是如此了,其本人又当如何?邓得遇看了府门一眼,无论人家是有心还是无意,见不到硬闯也是无用。

    “他们人在何处,能否着人带我等去看看?”既然这样,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请便。”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曾刁难,大大方方地一招手,叫了一个衙中小吏,将他们带往软禁那些州官的住所,其实离着府衙也没有多远。

    这些人一走,李十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当下便出城去找人,同样的姜才等人也为此事在烦恼,几个人在军中的找了一个营帐,各自将手头的事情汇总了一下,而姜才所带来的最新敌情,则让他们都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咱们的探子没有深入到荆湖北路那么远,他们得到的消息,必然会滞后不少时日,以某的估计,此刻鞑子的大军已经聚于谭州,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人来者不善,只怕事情不会那么容易。”李十一的心思永远都只会朝最坏的方向去想,一旁的马暨摇摇头。

    “邓达夫此人,倒不是个软骨头,他们前来,一定是受了那些大户的蛊惑,咱们要疏散百姓,明年就没有人为他们种田,更要紧的是,一旦元人打进来,他们走与不走都是麻烦,各地的事情不顺利,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这话直接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大户人家手握田亩,带又带不走,就算是现在出卖,都没有谁会接,他们自然就会反对移民政策,对于他们来说,国家就算灭了,元人当家也一样纳粮交税,怎么也好过背井离乡成为难民。

    “不成了,无论如何,从静江府开始,一定要让百姓们上路,这么久了,才走了不到一成,抚帅若是知道了,你我要如何交待?”不知不觉,李十一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杀意,听得马暨心头一震。

    “抚帅倒底去了哪里?”

    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李十一大概知道一点,可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会同任何人提起,说倒底,对方现在还不是自己人,其中也包括了姜才。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变化

    在这条长达一千五百多里、纵贯整个广西路的逃难线路上,位于其终点的琼州,几个主事者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按照刘禹的计划,原本属于琼州本地的百姓,都将同雷州、钦州等地过来的百姓一块混编,进入先期划出来的居民区,也就是那幢样板房的附近,因此被称为“样板小区”。

    不同于外地人的迟疑,琼州当地的百姓全都是这种变化的受益者,从大半年前开始,他们就不用离开这个人烟稀少的大岛,去别处做些散活来增加收入,大规模基建的开展,给了他们一份稳定而丰厚的收入,现在又有了一个优先改变生活的机会,哪里还能坐得住。

    因此,在琼州境内的一系列工程,包括将整个琼山县城拆成了白地,都是在这些本地的百姓积极参与之下完成的,事实证明,对于美好生活的企盼,在任何时代都是百姓们最为迫切的需求。

    而这一切,都让作为本地的最高民事主官,知琼州陈允平在欣慰之余,还有些忧心仲仲。

    “今日过海的人数有多少?”

    随着各项工程的按部就班展开,他的角色更接近于一个统筹者,最大的工作量就是统计每天新到的百姓,他们的资料全都完整地进入了数据库,当然因为科技太过超前,他们只是完成了数据采集工作,随后的整理只能让刘禹自己来,或是放到后世去做。

    “徐闻县到来的约为一千七百人,廉州的合浦等地九百五十人,钦州隔得远,今日的船还未到港,只怕要晚间去了。”

    说话的书办是个本地人,世代都在衙中当差,也就是俗称的胥吏,与三年就要轮换一次的主官相比,他们才是衙门中最为熟悉乡情的人,再加上本地人不得在本地当官的制度下,三年的时间,主官往往连本地的情形都还没有完全熟悉,就要调离了,哪里会有什么功夫放到细务上,不得已才会催生出乡绅这种阶层出来。

    他交上来一本帐册,因为省掉了田亩等资料,没有寻常所用的那么厚,上头自然就是传统的户籍登记法,对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神秘感十足的黑科技,就连陈允平都觉得还是摸着这种纸册子心里更踏实些。

    整个移民工作,现在已经不限于雷州一地了,凡是沿海的,比如钦、廉等州都在开始,先期过来的,毫无疑问都是没有土地牵绊的雇户或是客户,还有就是虽然家中薄有田产,但是被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生计的下户,与其这样,还不如来琼州碰碰运气。

    “晚上到?”陈允平的手上一滞,他突然想起来,现在的琼州,已经不需要区分白天黑夜了,有了那些风车一样的高大转子,黑夜中也能带动工地上所安置的大灯,它们所发射出来的光,极为亮眼,几乎能将整个工地照成白昼一般,如今都成为琼州一景了。

    光明之城,就是那些蕃商对于这个景象所发出来的赞叹,而被刘禹普及了一番后世知识的他们几个,才明白那不是什么神迹,只是某个叫做“电”的东西,带来的自然现象,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将雷电收服,成为一种照明光,本身已经足够神奇了,当然这样的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那些蕃人对于天朝上国的仰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走,出去瞧瞧。”

    琼山县城现在真成了一片白地,除了这幢府衙之外,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建筑还挺立着,当然那并不是什么钉子户,只是临时保留做为办公之用的,官府么,多少还是需要一点特殊性,没有人会对此大惊小怪。

    那些拆下来的砖瓦基本上都没有用处,除了一些梁木之处,大都被用作了填充物,按照规划开挖的濠沟里已经开始铺设排水管,那咱足有半人身高的预制管一个一个地被拖车拖着,在前面拉动车子的,并不是常见的黄牛,而是大象。

    这些看似高大、实则温顺的庞然大物,也成为了琼州当地的一景,特别是那些半大的孩童,在经历了初见的惊诧之后,知道是为人驯服的,便再也不会害怕,反而每当它们拉着长长的车身从仓库那头出来,就跟在后面起哄,赶都赶不走。

    而被规划出来的第一批居民区,就在那些马路的附近,当中留出来的除了宽达数丈的路面,还有两旁的绿化带,将会栽种移自山区的高大树木,陈允平甚至能想像出,树荫映照之下的那种清凉,再加上排列整齐的路灯,将是何等动人的景象。

    在他看来,这些居民区就像是城中的坊市,将来甚至会有坊门和坊丁,不一定会叫这个名称,但作用上大致是不差的,整个居民区用白色的石灰标出了界限,将会容纳五十幢左右的多层居民楼,其中大约三十多幢已经开工了,作工的就是将来会入住的百姓们。

    难怪,今天跟在大象后头的孩童少了许多,想必是自家的楼开建了,所有能帮上忙的,都被各自的父母叫了去,小孩也好,女人也罢,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能出一分力的,都不会吝惜,既然分了户,没人不想早一天入住,享受旁人羡慕的眼光。

    这一切都是他亲自经手的,眼看着在那幢已经建成的五层楼房后头,无数的百姓正在平整土地,开挖地基,动作快的,甚至已经开始了第一层楼的墙柱浇砌,之所以只有这么多楼一起开建,并不是缺少人工,也不是少了材料,而是没有足够的老师傅来带,只有等到这一批楼房建起来,多了一批熟练的作工者,才能进一扩大建筑的范围。

    当然,这已经是有些吹毛求呲了,三十多幢楼一齐开建,这在他的见识中都是头一回,自己居然还会嫌慢了,陈允平不禁摇摇头,带着自己的属吏来到了码头上。

    琼州港的码头上依然热闹非凡,不过大部分的登记工作都在海峡的对面完成了,过来这边的全都是进入了数据库的百姓,他们按照官府的要求,一户只有三、五人,或是父母带上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或是老人领着未成家的儿女,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惶恐中带着希冀,对于未来,他们不敢有太多的幻想,但又不希望太过不堪,结果就成这复杂的表情。

    “排好队,一个个来,不要急,好日子就在后头呢。”一个官员拿着大喇叭,不停地提醒,衙役们则引着每一个下来的百姓,在码头上排成长长的队列,他们要通过书吏们的检验之后,当场再进行编户和房屋分配,从而成为正式的琼州居民。

    陈允平来到一个书吏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行事,只见一个五口之家,夫妇二人在前,三个尚不足十岁的孩童在后,慢慢地在差人指点下,将手指伸到一个光滑的小小镜面上,然后面对着陈允平这边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屏幕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张张着嘴,略带惊恐的脸。

    “你叫什么?”书吏在屏幕和对面男子的脸上看了又看,还是多问了一句,直到对方说出的名字同登记的相符,才挥手让他站在一旁,让后面的女人上前,然后是他们的三个孩子,一一验完身份无误了,他就着一个册子上翻看了一下,用一根硬笔,在桌子上的一块黑色板上划了几下,就在陈允平好奇的注视下,将这家人未来的居住地给输入了数据库当中。

    最后,再换成毛笔,将这个编号写在一张纸片上,递给当家的男子:“这是你们的户号,拿到后头去盖个印,他们会安排你们的临时住处,等到屋子建好了,再到官府去换身份牌子,可记得了?”

    男子接过那张纸片,牢牢地拽在手里,他们舍弃了家园,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不毛之地,求的不就是一个居处,如今这张小小的纸片,承载了一家五口的希望,如何不被珍而重之,书吏对此已经见多不怪了,见他一脸的紧张,笑了笑。

    “你们运气不错,赶上了头一批,多少人想分都分不到,别怕,以后你就知道了,这里的日子,是别处想都想不到的。”

    对于这种好意地安慰,男子带着妻儿,忙不迭地谢过,不管日子如何想不到,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官府的人和颜悦色,并不因为外地人而有所轻视,如何不感激莫名。

    只有后面陈允平才明白,书吏所说的好运气是什么意思,这户人家,因为是外地人的关系,恰好填补了一幢即将开工的楼房中,最后的那个位置,而别的人家,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安排。

    从对面过来的百姓全都要经历这么一回,一直到领到那个小小的纸片,才算是正式在琼州落了户,将来,这种指模会成为唯一的辨识依据,凡是没有在数据库中的人,都将失去落户的资格,其好处还远远不只如此。

    随着登记的进行,后面的队伍慢慢在缩短,等到一艘船的百姓全部登记完毕,才会再安排另一艘进港和下人,而海港外停着十多艘这样的移民船,每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忙碌的情形一直要持续到夜里。

    “啊!”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就在这时候,码头上的几根柱子上,突然发射出一束束的白光,将登记的那几个区域照得雪亮,猝不及防的百姓哪见过这种阵势,无一例外都被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嘴里发出惊呼。

    “莫要怕,这是咱们琼州的电光灯,白日蓄电,夜里发光,不会伤人的。”经过官员的不断解释,这些百姓才渐渐安定下来,再看远处,一排排的路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着,人人都感到了一丝兴奋,天上的雷电都能借来,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经过了这么久,陈允平的心境已经渐渐趋于平和,就在这时,身后的一个属吏低声提醒了一句。

    “府君,钦州的船来了。”

    他抬起头,在这些大灯的照射下,几艘海船缓缓驶进了港湾,聚集在甲板上的百姓们,都在用震惊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受教

    有了钦州这批百姓,对于刘禹所提出的编户规则,就能更加完善了,否则只凭为数不多的外来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免同楼不同乡,对此陈允平纵然再有不同意见,真正执行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

    离开这里说得容易,可是放眼大宋,哪里还有一个安稳之地,可以供他这样的人施展抱负,陈允平的妥协还在于另一点,他想看看,如果实行这样的做法,倒底与之前会有多大的区别?至少国难当头,救民成为了迫切之事,而除了琼州一地,又有哪里才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这样的事。

    圣贤书里的那些微言大义,如今就血淋淋摆放到了眼前,殉国容易救国难,他也有妻儿老母,也有家族传承,只有活下去,才能传下去。

    此刻,在茫无边际的黑暗中,被电光灯照如白昼的琼州,如同夜里的一支火烛,微弱而又坚强,也只有看到这样的场面,才能让人心里觉得安定,眼中那些背着简单行李茫然无措的百姓们,在领到户籍卡之后喜极而泣的变化,他的心也同样被洗涤了一遍,以往那些伤春悲秋的词句,显得那样地飘渺无边,难以抒怀。

    “君衡,到处寻你不见,却在这里,叫某好找。”

    陈允平扭头一看,杨行潜提着袍角,匆匆地走了过来,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虚言,应该先去了府衙,被人告知才又找到了这里。

    “钦州的百姓到得晚,某有些不踏实,故此来看看,怎的?有事情。”

    琼州三人组里,张青云负责在海峡对面进行鼓动和登记工作,雷州、廉州、钦州三地轮流跑,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人的,而他则坐镇琼州,负责编户、安排工程,掌总的便是这位抚司幕中参谋,物资的调遣、计划的安排、以及情报的汇总等等,三人平时忙得都是不可开交,而象眼下这般找来,多半就是有事发生,事情还小不了。

    “借一步再说。”杨行潜将他拉到一边,离着登记的那片地儿有十来步远,就连光线都暗了好大一截,才停下来。

    “静江府那头传来消息,姜招抚所部护着逃难的荆湖民众全数进入广西,总数超过了五十万,他们已然南下,半月之后就会抵达海峡对岸,谭州城已被重重围困,失陷只怕就是不久的事,咱们这里要快一些了。”

    “这么多?”

    陈允平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五十万人逃入了广西,如果再加上本路在籍的二百多万人口,都不算那些黑户和峒人、夷人,需要安置的数目也接近了三百万,这是一个古人根本无法想像的庞大数字,因为它将意味着海量的物资储备还有工作!

    而想得更深一层,这么多人猬集在对面,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安置,真的就会像刘禹之前所说的那样,不是救民而是害民了,可问题是,他们的人手就这么多,已经铺开了一个很大的摊子,在码头等处的登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晚里,还要怎么做才能加快这一进程。

    “行潜老弟可有教我?”无论于公于私,杨行潜既然来找他,必然就会有了计划,他此刻脑子里有些乱,想不到也就不再想了。

    “事情倒是不难办,只是要辛苦君衡兄了。”时间很紧,杨行潜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先说琼州这一头,光是靠着一个琼州港可不成,这样子太慢了,澄迈、临高、以及宜伦各地,都要展开,从雷州过来的,分别在这里和澄迈县的感恩栅码头上岸,廉州合浦等地过来的,在临高的市舶司码头上岸,钦州等地过来的则在宜伦上岸,至于人手方面......”

    他略为停顿了一下:“某即刻就会去到对岸,从静江府那边会有一批学子送来,约有百余人,再加上本路各州的读书人,只要有志于此的,都会优先遣送,你这里先着人去各处做好准备,一俟人手到了,便马上开展,各项事宜,都由你统筹,最要紧的一点,临时所居的帐篷等物,一定要备足,这里虽然不是那么冷,露宿也是要不得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吩咐的味道,然而陈允平此时哪还有别的心思,对于他的话,一一都铭记于心,等了一会儿,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阵,才有了动静。

    “一急差点就给忘了,毗陵郡夫人已经到了福建路,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琼州,若是有什么音信传来,还要劳烦君衡兄派出人去接一下,另外她等的居所,等抚帅来了向他讨个主意,也要事先做好安排。”

    陈允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郡夫人是指的刘娘子,也就是传闻中本地的女主人,那些在建的工程中,倒是绝大部分都在她的名下,这还真是件急务,总不好让人家一来就住在帐篷里吧?

    这么一想,他便看了看对方的眼色,很显然,对此杨行潜也没有法子,主意肯定还得刘禹自己来拿,可问题是,他人在哪里?

    两人的心意相通,都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那个地方同样灯火通明,很多时候,人都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也只有在找不见的那一刻,才会明白,缺少了主心骨,干起事情,会有多么地不踏实。

    “事情就拜托老兄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听到他的话,陈允平又一次惊到了,看这位的意思,竟然是要连夜过海,虽然有灯光的指引,可怎么也不可能照到对岸去,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这一趟过去,绝不仅仅只是接引难民这么简单。

    就在这么错愕间,杨行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码头的尽处,是什么事情需要急着去做,又不好同自己讲的?陈允平突然想到了那天刘禹所说的话,身上没来由地起了一个寒颤,琼州的天空虽然晴朗,可是一场风暴已经悄然而至了。

    于是,第二日,相应的工作就陡然间加快了,为数不少的差役和书办被派去了邻县,离着琼山县城不过数十里外的澄迈,以他现在的人手,只能分出这么一个点,为此原本需要两班交替,昼夜施行的,只好都落到了一个人的头上,好在手下们虽然叫苦不迭,事情却还是在照着做,谁不知道用眼前的些许辛苦,也许就能换得一份富贵。

    同琼州这一头的安置相比,一海之隔的对面,张青云所负责的那一头才是真的焦头烂额,在自愿的原则下,又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百姓们哪里肯轻易舍弃家园,去投奔未知的前程,哪怕把这个前程夸上了天,听在人家的耳中,只怕就和后世的电信诈骗差不多。

    古往今来,你见过有官府逼着百姓去过好日子的吗?从来没有。

    因此,当疲惫不堪的张青云,突然见到了杨行潜这个同僚时,当真是悲喜相交,似乎有无数的苦处想要倾诉。

    不过后者第一句话,就将他的那些发泄之语都咽到了肚子里:“东家常说一句话‘时不我待’,眼下他不在,你我就要担起更重的责任,放手去做,他不会将一切都甩给下属的,青云老弟,你的难处某都知道,正因为难,才能显出你的过人之处,否则还要我等做什么。”

    “那一天他所说的话,当时某也不明白,可是过后一想,才略知其义,你想听么?”

    张青云朝他一拱手:“还请杨兄不吝赐教。”

    杨行潜摆摆手:“你我之间无须客套,那天之后,某就在想,为什么东家一定要将元人放入广西,还要放得这么远,静江城新筑不过十余年,坚固之处比之建康也差不到哪儿去,凭他的能力,守住当是不难,寻机再来一场那等大胜,也极有可能,那为什么他要舍易不做,而将事情弄得如此麻烦,赔钱出力,连个好都讨不到?”

    对方的设问让他一下子沉默了,的确,东家这么做,广西本路的官员们不解、乡绅仕子不解、就连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也是不解,就算是坚壁清野,以广西路多山少路的条件来看,清空静江一府,就能达到疲敌的目地,到时候,在外集结大军,未尝不能拿下一场大胜,将元人赶出去,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其实东家已经给了答案,他要的不是一场胜利,也不是什么虚名,创造的也不是一个制度,而是一个时代,一个迥异于过往的新时代。”

    “你想一想,纵览史书,几千年下来,有何人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话,有如一道电光在张青云的脑海里闪过,什么样的东西才算是一个时代?抛弃过往,踏碎那些规则,打倒一切阻碍,破除旧的框架,重新书写新的篇章,而他们不就是这些的书写者。

    “百姓们不懂,是因为他们还未见其利,等到那些纸上的事物一一呈现,人人有工作,人人有书读,万众一心,戮力而为,放诸四海还有何人可敌?元人算得了什么,土地田亩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之大皆为吾之粮仓,四海之阔皆为吾之苑囿,青云这就是属于你我的新时代!”

    张青云心悦诚服地朝他再施一礼:“谨受教。”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报告

    对于刘禹来说,属下们是不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按照他的想法,一步步地将事情落到实处,而他自己也不曾偷懒,只在晋陵过了一晚,就赶回了南岛。

    至于苏微,两人在机场告别后,她乘坐的航班要比刘禹的早一个多小时,当她降落在帝都的时候,刘禹那边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苏微听到里面传来的茫音,轻轻地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意,对方此时肯定在飞机上,还有两个小时才会落地,不知道是不是关系确定了,会有一种亲人般的思念,这种思念甚至不亚于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苏总,我来吧。”走出通道,前来接她的李师傅就等在那里,苏微点点头,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递给他,自己却抱起一个四四方方的袋子,跟着他出了航站楼。

    “回公司。”

    上车之后,她都没有撒手,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李师傅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听到吩咐,什么也没有问,稳稳地发动了汽车。

    四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库里,李师傅帮她拿着行李,一起走进了直通电梯,由于过了上班时间,电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苏微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总,照理来说你的**我不便打听,但是公司给我开了工资,我就得对这份工作负责,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郭经理一再强调,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希望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出去的工作,您至少能告诉我一声。”

    在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男人眼里,她看到的是一份属于军人的执拗,苏微什么也没说,一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将自己的行李放下,打算要关上门出去,才叫住他。

    “你先等一下。”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红色的贴子,用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过去:“你的意见,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这是我和刘总结婚的请柬,到时候请你和你的家人赏光。”

    等到对方出去把门关上,她想了想,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保险柜,从自己一直抱着的袋子里,把那个古色古香的木盒拿出来,按了一下上面的机括,弹开的盒子里,那个绿色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里头。

    这是离开刘家,她终于有机会仔细地观察这个东西,辗转千年,里头承载的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家族的历史了,它所见证过的那些岁月,可能远比想像中还要多,这一刻,苏微是真的希望这个东西能保佑自己今后的生活。

    门外很快响起了敲门声,她将盒子关上放入保险柜,坐到了位子上,那个胖胖的女秘书抱着一堆文件推开门,她离开了好些天,自然会落下不少工作,一边听着秘书的工作汇报,一边现出一个无意识的微笑。

    “放那吧。”很显然,秘书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对于工作如此懈怠,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一叠厚厚的喜贴看得她直了眼。

    “你来得正好,按照这个格式,帮我写一下,然后发给公司里的每个员工,到时候都要来,带上家属最好。”苏微干脆将那堆帖子交给了她,反正也是个通知,真要让她一张张地来写,也是很累人的。

    现在的她,事情可真是不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新房,催促工人们加快一点进度,接着还得去医院,好多天没有看到弟弟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一想到这些,苏微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就连处理那些繁琐的文件也轻快了许多。

    “苏总,赵姐昨天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好像有什么事找你。”

    秘书的话让她一愣,难道财务上出什么问题了?还是公司的运转方向?对于财务她向来都不敢怠慢,苏微停下笔,朝她点点头:“让赵总监现在过来吧,我正好有空。”

    很快,负责财务的赵大姐就推门走了进来,苏微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并不算太为难的那种,反而像是充满了困惑,让她不禁有些好奇。

    “苏总,前些天,税务局通知我们,要重新核定税率,这事我应该要告诉你。”

    “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苏微虽然不懂这一块,但是也知道这位赵姐是个稳重的人,应该不会在税务这一块上有什么错漏,她这么说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说是我们公司有好几笔单子没有厘清,他们需要进一步核对,调取了一些原始凭证,这里是清单,你过目一下。”

    苏微接过来一看,上面列出的全都是最近几次在国内所采购的一批物资,无一例外都被用于了另一边,她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稳,赵姐的说辞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还是被人察觉到了什么,想到这里,苏微定定神,抬起头。

    “这些单据有什么问题吗?”

    赵大姐摇摇头:“从帐面上看,没有问题。”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偷税漏税。”

    “应该不是,这一次只是说有些地方需要进一步核对,如果涉及到了具体的数字,就不是拿走单据这么简单了,肯定会直接来公司查帐。”赵大姐想了想,依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种说辞显然没有让苏微放心,她站起身,走到赵大姐的身边,放低了音量:“赵姐,你老实告诉我,公司的帐目,倒底有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赵大姐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倒底,对方接任总经理还不到两个月,之前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是针对她什么。

    “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我做的账,全都是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的检查。”

    苏微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出校园的学生,所经历的事,可能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赵大姐的话里,明显有着保留,她当然听得出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再问下去。

    因为,事情会涉及到不能让人知道的那一部分,包括了最早的金陵市、还有南岛、以及在桂区和苏省等地所进行的物资购买和运输,别看这些活动都有外贸的形式背书,一应单据全都不少,可是真的要认真查起来?她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行,我知道了,税务局那边,你多盯着点,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报告。”

    将赵大姐打发出去,苏微之前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自从得知了刘禹的秘密,在心里她已经将这一切都看做了自己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这不仅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还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实际上,她压根儿就没认为这么做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刘禹既没有伤害过这里的人,也没有拿不应当拿的东西,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而他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所谓成功人士的那种待遇,这才是苏微倾心于他的主要原因。

    现在,她不得做出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万一让国家知道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被拘禁,失去自由?苏微的心里充满了忧虑,她无法想像再失去一个爱人的滋味,那样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现在还只是猜测,她不住地告诫自己,不能乱,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会被人注意到那些单据,有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办法?苏微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在心里计算着刘禹可能的落地时间,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公司大厦对面的那家咖啡厅里,钟茗坐在那里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她当然不是什么兴之所致,要跑到这里来喝咖啡,而是另有要事。

    从靠近街边的玻璃窗,能够一眼看清街对面的大厦,她看到了苏微公司的那辆车驶过来,一直到拐进了地下车库,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帝都今天是个晴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钟茗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暖意,自从那天很简短的一次通话之后,她的师傅,那个铁一般的男子已经失踪超过了整整一天,无论是国内派出去的后援人员、还是当地巴**方的搜救队都没有找任何踪迹,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在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个不好的感觉,这件事,只怕没有那简单,它的后面会不会有某国操纵的影子?钟茗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肯定,因为,华夏在那个地区的存在,一直就被多方诘难,不光是大洋彼岸的某大国,就连北方的那个庞大邻国,都十分忌惮。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希望一个人口十多亿的大国真正摆脱西方的钳制,成为一个强国,哪怕这个国家已经逐渐富有起来,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影响了她的情绪,让她整个形象看起来十分冷漠。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匆匆从街边走进来,钟茗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收敛了心神,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后面有人注意的痕迹,而来人显然很警觉,并没有走最近的路,而是绕了一个圈,这一点让她十分满意。

    “这个地方,是不是太近了?”来人是个男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拉起的连体帽遮住了他的脸。

    “刚好路过,下次不会了。”钟茗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并没有否定对方的谨慎:“你进他们公司有一个月了吧,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男子想都没想就摇摇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你不是说我的任务是保护那个女人吗?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

    “这并不矛盾,保护她是你的主要责任,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使用武器。”钟茗的话让他一愣。

    “会有什么人对付她?这个月我观察过,没有被跟踪的迹象。”

    “总之要小心,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做好你的工作,有什么异常随时向我报告。”

    话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男子犹豫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到她的面前:“这个算不算?”

    钟茗看着眼前的大红色喜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想不到这两人还挺干脆的,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模型

    接到苏微电话的时候,刘禹正快步走进海昌工业园的大门,看门的那个当地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记性倒是不错,一眼就将没来过几次的他给认出来了。

    他一边向对方点头示意,一边在手机上滑动,本以为是爱人之间的那种挂念,不曾想,居然是个不好的消息。

    “别担心,他们查不出什么,那些单据都是真的,就算查到了非洲,老马也会知道怎么应付,或许真的只是税务部门例行核查。不是年底了吗,要不你让公关部的同事,请一些主管部门的同志吃个饭,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不如主动一点,没准能打听出什么。”

    被察觉出异常是迟早的事,刘禹没觉得有什么,他不相信那些平平常常的物资,会引起某个强力部门的注意,虽然量大了点,但是不可能会造成什么危害,人家吃饱了撑的会来调查他?刘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

    “我到陈述这里了,放心没事的,先就这样,亲一个。”

    他用脚把门关上,两人隔着电话做了一个亲密的动作,惹得陈述翻了个白眼,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谁知道后者根本不在乎,一脸的得意,忍不住就想打击他。

    “听说你在苏省让人给抓了?最后怎么着,谁把你保出来的,小石头吧。”

    “是啊,不服啊,哥又没犯法。”刘禹倒还是有理智,没有进一步去刺激她,免得一会儿发飙了,可是会不管不顾的。

    “你怎么去哪都有事儿,总部那边的赵姐打电话给我,说让税务的给盯上了,你没做什么手脚吧。”陈述的话让他一惊,难道这事真有什么后遗症?

    “你觉得呢,我能做什么手脚?”

    陈述见他突然一脸的严肃,收起了玩笑之心:“我相信你不会,但是那个人就不敢保证了,你不怕他会坑你?”

    那个人是谁,刘禹恍然大悟,胖子这人可能会贪点小便宜,但是违法的事他是没胆去干的,很显然,陈述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们两个都不知情,刘禹现在也没打算将真相说出来,这么得力又可靠的帮手可不好找,他不想把人给吓跑了,更不想人家知道之后整天提心吊胆的。

    “他要坑我早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他过手的钱是个多大的数目,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比我了解他,那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可真要说他存着什么坏,我看也不见得,你呀,就是嘴上不饶人,他要真出什么事,你敢说你不急?”

    “行了啊,别跟我提他,你没事就好,帝都那边我还认识几个人,要不一会儿帮你打听打听,别真让人抓住什么。”

    “也好,虽然我行得端站得正,但也怕人家暗箭伤人不是。”刘禹突然间脑洞大开:“你说,是不是某个大院里的二代,看上了咱这生意,想要插一脚,所以才故意来找茬?”

    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说八道,陈述被他逗乐了:“就你这生意,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你当人二代傻呢,别猜了,都赶上迫害妄想症了。”

    刘禹呵呵一笑:“咱这生意怎么了,好歹也是独门,关系又打通了,以后发财的日子多了去了,被人看上才不稀奇,要不干嘛你好好的外贸公司不呆,跑我这来了?”

    “我傻呗。”两人笑了一会儿,陈述才和他说起正事:“于仲明他们最近搞了一个什么模型,我看了一下,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总觉得在哪见到过,你回来了正好,他们估计这会在下头忙着,先去看看吧,别一会又消失找不着了。”

    刘禹答应了一声,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叠红色的帖子,一股脑地全都堆到了她的桌子上:“这事你帮我办了吧,公司的员工每人一份,到时候能来的尽量来,不能来的,发一千块钱当奖金,你可一定要到啊。”

    一直到对方出去把门给关上,陈述的眼睛都盯在那堆帖子上,她的脑海里闪过的,仅仅几个月前,她就是这么在家里,喜滋滋地写着喜帖,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如今感觉就像是一场梦,那么可笑又可悲。

    公司新设的战略规划部就在这层楼的上头,与下面分隔开来的办公区不一样,整个这一层都还只是原始的框架结构,不过用板墙隔出了几个办公室,刘禹在那些办公室的门外看了看,压根儿就没有人类生存的迹象。

    “您是刘总吧。”就在他纳闷不已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看样子很年轻,像是刚毕业那种。

    “你是谁,知道这里的人去哪儿了吗?”

    “于经理他们都在顶楼,我是他的秘书,来帮他们拿点东西。”

    刘禹有些无语,这个新成立的部门一共也就五六个人,还有大部分是没有毕业的实习生,一帮老爷们又不是走不动道了,居然还要配个秘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不太好了。

    “我......我带你上去。”女孩发觉了他的异样,赶紧跑到前边去带路,刘禹跟着他一言不发地上了顶层,上面的空间很开阔,可是几乎整个地面上,都被一种奇怪的颜色给铺满了,人只能站在一边。

    等到看清楚那上面究竟是什么,刘禹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脚下的这栋楼占地近一千二百个平米,而楼顶的地面至少也有八百平的大小,这么大的面积上,布满了一幅立体的山水画,也就是陈述口中所说的那个模型。

    “这是?”

    于仲明和几个大学生正在将一个楼层模样的方块往上面安放,突然听到有人发问,他回头一看,赶紧站起来,将刘禹引到画的边上,那里刚好可以容纳一双脚。

    “我们按照你送来的尺寸,做了这么个沙盘,有几处地形的具体位置还要精确一点,否则可能建不下那么多幢楼,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如果不行的话,只能另想办法,就是看起来不怎么美观。”

    刘禹站在他的位置上,才看清了整个立体图的全貌,大致上就是异时空的琼州和邻近的宜伦县,也是整个南岛的上半部分,算是全岛的精华,在这片将近数千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摆上了整整两万幢五层高的楼房模型,按照每五十幢左右一个小区的划分,夹在山水大海之间,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我们大致规划了一下,每十个小区建一所社区医院、一所九年制的小学、两到三个集贸市场、三到四个带广场的公园,每五十个小区建一所三年制的高级中学,一所中等技术学校,全岛在这个位置留出一所全日制大学、两个大型综合性医院、以及商业区的空间,为他们配套的发电厂、自来水厂、垃圾处理中心、付食品和肉类加工企业等等都放到靠近山区的位置,这几处山区,可以考虑开发成乡间别墅群,或是温泉度假区。”

    随着他的解说,图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模型似乎生动了起来,没有什么比这种模型更为直观了,就连刘禹这个始作甬者都赞叹不已,这些年青人的业务水平怎么样先不说,至少这种工作的态度就值得夸奖,要知道那可是几万个模型,而他们一共也不过五个人。

    在于仲明的口中,刘禹在脑海中想象的那个城市,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按照规划这上面的一小部分,甚至已经在动工了,有什么比亲手打造一个城市,让数百万人安居乐业,过上旁人无法企及的好日子更让人有成就感呢,这一瞬间,刘禹突然间生出了一种迫切感,想要尽快把这个模型变成现实。

    “做得不错,你把这些地方标注一下,我会让他们再仔细测量一下,尽量做到精确,现在,你们把这个沙盘拍几张高清照片,除了全景,还有各个小区的近景,然后去找人做成宣传画,就是街头广告那种,大小嘛,就按这个原始尺寸好了,弄完之后送到陈总那里。”

    他的话让于仲明等人都是喜形于色,苦点累点没什么,能得到领导的肯定,对于年青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动力。

    “刘总,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办,如果......“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于仲明开了口:“如果真的建成了,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刘禹见他们吞吞吐吐地,还以为是想要加班费,没想到是这么个要求,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只能说帮你们申请,对方能不能答应,不敢打保票。”

    几个年青人听他没有拒绝,都是兴奋不已,在他们下楼的时候,都能听到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在他们走后,刘禹一个人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去到那个仓库里,要将那个模型变成现实,还有无数的工作要做,而最要紧的,就是将这个巨大的仓库搬空,那需要他重复几百次,这就是理想的代价。

    很快,园区的工人就将那台长长的拖车装满了货物,刘禹轻车熟路地展开传送门,发动车头,一股强大的动力将他压在椅背上,拖车缓缓地前行,在进入那个光圈的一刻,发出了“咣当”的一声响。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依旧是一个高高的充满水泥柱子的穹顶,只不过跨越了七百多年而已。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助力

    这是属于他的琼州,在十三世纪全球处于一片漆黑的时候,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风力和太阳电只能带来有限的照明用电,但依然点亮了南华夏的天空。

    走出仓库的大门,呼吸着那股迥异于后世的空气,似乎就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一趟运送从上货到下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趁着这个空隙,正好可以巡视一番,或是对出现的问题指导和收集。

    很快,陈允平就闻讯而来,见到他的身影,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杨参谋昨日趁夜过海去了,听他的语气,那边的事情颇有不顺,下官还在想,若是你在此就好了,这想着想着,事情就成了真,可不是好?”

    听他将事情一说,刘禹就明白了,像这样的大规模移民,如果没有任何阻碍,才是见了鬼,对此他一早就有准备,不过是等着看看,会有谁跳出来,到那时才能决定怎么应对,很明显,现在这些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这件事最大的难点在于,反对的这些人也许并不一定就是想要投降元人,站在他们的阶级立场,单纯地认为这么做会侵犯他们的利益而已,而原本他也是属于这个阶级的。

    可如今他依靠的是什么人?军队,做了这么多事,唯一完全听命于他的就只有军队,那是一场接一场的胜利所带来的,宋人的军队组成以良家子为主,每一个军士的身后就是一个没有田产或是田产不足以养家的社会底层家庭,因此,这些客户或是下户才是他的坚强依靠,而不是那些垄断了生产资料的地主乡绅。

    无论刘禹想要做什么,同他们翻脸都是迟早的事,但并不是说,就一定要采取暴力的手段,说倒底目前还处于一个宗族社会中,这些乡绅往往同时也是宗族中的领袖,代表着一大批同姓的利益。

    因此,他才会借助元人的入侵,将这种关系割裂开来,在生死面前,百姓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绝不会为了某个虚无飘渺的信念而去舍弃一切,现在的问题在于,这种威胁到了哪一步了。

    陈允平的消息全来自于杨行潜走之前的转告,然而光是这种泛于表面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谭州城能守多久,刘禹没有任何历史可以做为参考,也许会长些,也许已经破城了,无论怎么样,广西境内的速度都太慢了,每天从对面过来的人数才三、四千,这样算下来,得多少天才能完成整个移民行动。

    而对于杨行潜的布置,他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如果个个都要等着他来安排活儿,就是累死也做不了多少事,好在找的这些人虽然能力上不见得有多高,主观能动性还是有的,算是唯一的安慰吧。

    此刻,在陈允平的眼里,刘禹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理当所然的淡定,上官的从容也能感染到他们这些具体做事的人,之前的那种忧心,似乎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这样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在别处有过的。

    “如今,第一批编入籍册中的居民已经开始了建楼,时间上比不得之前那幢快,不过这些天看下来,倒是越做越熟炼,料必不久,又能带出一批可用的工匠了。”

    “那是自然,熟能生巧么,砌砖其实同造城墙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算得复杂,黄器之那里呢,有没有找你诉苦?”

    以熟带生,慢慢培养工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建楼房他自己都不会,全靠着一批能人巧匠慢慢摸索,再加上从后世找来的那些施工手册,才能奠定这一切的基础,否则只能锯木头住窝棚了,那还算是什么新时代?新石器还差不多。

    “哪能没有?”一说到这个,陈允平就止不住的笑意:“他那里整间屋子都是个宝藏,招了五百人去守着,犹自不放心,常常与下官抱怨,这是‘守着金山要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那起子蕃人打发走。”

    “哈哈!”刘禹抚掌而笑,一想到黄镛那个道学先生的性子,生生被折磨成了守财奴,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人家是来做生意的,求都求不来,赶走了,市舶司日后还找谁去抽税?朝廷一百万两百万的定数如何达成。”

    他当然知道,黄镛的意思在于催促他尽快开埠,眼下聚集在临高港的蕃船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饱和,上岸的蕃人更是为数众多,如果不是看守得力,又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吊着,他们只怕一早就闹腾开了。

    不过现在还不行,刘禹的计划里,要展示给他们的绝不仅仅只是某种奇异的商品,还有一个欣欣向荣、富足安逸的社会,以及拥有强大力量,足以震撼天下的武装,这一切都要等移民的安置开始之后,才能开始实施。

    “他明白你的处境,事情要一步步做,总有个轻重缓急,眼下元人攻势还不知道会到哪一步,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像这样的牢骚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存心要烦着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财神爷。”

    “可他说你是地头蛇。”陈允平学着黄镛的语调,摇头晃脑的样子,再一次让刘禹开怀大笑,只要不同他拽文,古人的性子其实也很有趣。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绕不开的,陈允平向他简单汇报了最近的工作,移民方面的困境自不必说,就是本地的一些问题也在凸显,在屋子全都拆掉,新楼没有建起来之前,百姓们只能住在帐篷里,这样一来帐篷的数量就是个极大的问题了。

    “双管齐下吧,一方面本官会从别处运些来,一方面你组织一下会针钱的妇人,让黄二娘带着,就用夷人所产的那种蓝布,按照之前给出的样子裁剪,一定要保证大小,三口也好,五口也罢,至少得住得进。”

    衣食住行,哪一项都离不了,用做工来换粮食,基本上只有一家有一个壮劳力干活,换来一家子的吃食是没有问题,琼州所制定的标准就是如此,如果女人和孩子能帮上忙,还能略有节余,这样的标准至少已经快赶上投军了,百姓如何不高兴?

    当然这还不够,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就要创造出更多的工作岗位,没有了田种,在心理上总会有一种不安全感,所谓的“无粮不稳”,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将自己的食品安全和来源,全数交到别人的手里,刘禹是有意识地造成这种局面,从而激发他们的进取心。

    “后头来的人,要特别注意一下,凡是拿着官府颁发的军户或是烈属文书的,免掉他们一切杂项,还要优先安排住处,家里如果没有男人的,由官府出面,为他们请人做工,这一条要写进定例中,争取让每一个百姓都看到。”

    陈允平默不作声地将这些记下来,他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军人的地位抬得这么高,但是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没有了他们的牺牲,想要找一块安静的土地都是个奢望,不理解归不理解,至少照着执行是没有问题的。

    刘禹要的也只是这个效果,他不可能完全让每一个人,都毫无主见地听什么是什么,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陈允平等他说完了,才将璟娘已经抵达福建的消息告诉他。

    “这么快?”从福建到琼州,如果坐海船的话,只需要三、四天,考虑到她们应当是以妇孺居多,很可能会走陆路自广东过来,那样的话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了,算下来,极有可能,会是自己的新婚之期。

    也就是旧历的新年!

    “要不要遣人去接一接?”

    “这里的人手太紧张,我从静江府调吧。”

    刘禹想了想,这是小妻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之前又有过出事的经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忽,左右吴老四那批亲兵在静江府无所事事,正好能派上用场,有了他那几个弟兄,如果不是大股的劫匪,根本不在话下。

    “还有一事,上回你所说的那种石炭,已经在本地找到了,听原本住在那里的村民说,那种事物黑而发亮,遇火能燃,且烟雾极大,他们有时候会用来烧灶,但没有干柴好用。”

    “不经加工,自然没有木头好烧,不过等到做出成品,你就会明白,它有多好了。”

    南岛的煤炭储量并不丰盛,主要以褐煤为主,品质一般,直接烧当然烟雾呛人,所以很长时间都不为人所用,然而他当然不会拿来直接这么用的,后世,至少有一种产品,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被淘汰,那就是蜂窝煤。

    在陈允平的带领下,他当即就赶到了那个煤场的所在地,当地和别处一样,已经没有了村落,光秃秃的山梁上,就连野草都没有几根,整个这一片都显得黑乎乎的,正是刘禹所需要的那种露天煤场。

    不需要深入地下,也不需要复杂的机械,就连老人和小孩都可以拾取,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储藏地吗?

    “这一片全都要保护起来,不要安排营地,也不要在附近取土烧窑,一旦着了火可不是耍的,将那里僻为工场,具体的活计,等本官将工具和制法带来了再说,君衡,这里就是咱们腾飞的助力啊。”

    陈允平看着那些毫不起眼的黑色山包,一脸的茫然,不过见他高兴的样子,心情也莫名地变得晴朗了许多。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助力

    这是属于他的琼州,在十三世纪全球处于一片漆黑的时候,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风力和太阳电只能带来有限的照明用电,但依然点亮了南华夏的天空。

    走出仓库的大门,呼吸着那股迥异于后世的空气,似乎就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一趟运送从上货到下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趁着这个空隙,正好可以巡视一番,或是对出现的问题指导和收集。

    很快,陈允平就闻讯而来,见到他的身影,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杨参谋昨日趁夜过海去了,听他的语气,那边的事情颇有不顺,下官还在想,若是你在此就好了,这想着想着,事情就成了真,可不是好?”

    听他将事情一说,刘禹就明白了,像这样的大规模移民,如果没有任何阻碍,才是见了鬼,对此他一早就有准备,不过是等着看看,会有谁跳出来,到那时才能决定怎么应对,很明显,现在这些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这件事最大的难点在于,反对的这些人也许并不一定就是想要投降元人,站在他们的阶级立场,单纯地认为这么做会侵犯他们的利益而已,而原本他也是属于这个阶级的。

    可如今他依靠的是什么人?军队,做了这么多事,唯一完全听命于他的就只有军队,那是一场接一场的胜利所带来的,宋人的军队组成以良家子为主,每一个军士的身后就是一个没有田产或是田产不足以养家的社会底层家庭,因此,这些客户或是下户才是他的坚强依靠,而不是那些垄断了生产资料的地主乡绅。

    无论刘禹想要做什么,同他们翻脸都是迟早的事,但并不是说,就一定要采取暴力的手段,说倒底目前还处于一个宗族社会中,这些乡绅往往同时也是宗族中的领袖,代表着一大批同姓的利益。

    因此,他才会借助元人的入侵,将这种关系割裂开来,在生死面前,百姓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绝不会为了某个虚无飘渺的信念而去舍弃一切,现在的问题在于,这种威胁到了哪一步了。

    陈允平的消息全来自于杨行潜走之前的转告,然而光是这种泛于表面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谭州城能守多久,刘禹没有任何历史可以做为参考,也许会长些,也许已经破城了,无论怎么样,广西境内的速度都太慢了,每天从对面过来的人数才三、四千,这样算下来,得多少天才能完成整个移民行动。

    而对于杨行潜的布置,他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如果个个都要等着他来安排活儿,就是累死也做不了多少事,好在找的这些人虽然能力上不见得有多高,主观能动性还是有的,算是唯一的安慰吧。

    此刻,在陈允平的眼里,刘禹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理当所然的淡定,上官的从容也能感染到他们这些具体做事的人,之前的那种忧心,似乎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这样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在别处有过的。

    “如今,第一批编入籍册中的居民已经开始了建楼,时间上比不得之前那幢快,不过这些天看下来,倒是越做越熟炼,料必不久,又能带出一批可用的工匠了。”

    “那是自然,熟能生巧么,砌砖其实同造城墙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算得复杂,黄器之那里呢,有没有找你诉苦?”

    以熟带生,慢慢培养工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建楼房他自己都不会,全靠着一批能人巧匠慢慢摸索,再加上从后世找来的那些施工手册,才能奠定这一切的基础,否则只能锯木头住窝棚了,那还算是什么新时代?新石器还差不多。

    “哪能没有?”一说到这个,陈允平就止不住的笑意:“他那里整间屋子都是个宝藏,招了五百人去守着,犹自不放心,常常与下官抱怨,这是‘守着金山要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那起子蕃人打发走。”

    “哈哈!”刘禹抚掌而笑,一想到黄镛那个道学先生的性子,生生被折磨成了守财奴,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人家是来做生意的,求都求不来,赶走了,市舶司日后还找谁去抽税?朝廷一百万两百万的定数如何达成。”

    他当然知道,黄镛的意思在于催促他尽快开埠,眼下聚集在临高港的蕃船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饱和,上岸的蕃人更是为数众多,如果不是看守得力,又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吊着,他们只怕一早就闹腾开了。

    不过现在还不行,刘禹的计划里,要展示给他们的绝不仅仅只是某种奇异的商品,还有一个欣欣向荣、富足安逸的社会,以及拥有强大力量,足以震撼天下的武装,这一切都要等移民的安置开始之后,才能开始实施。

    “他明白你的处境,事情要一步步做,总有个轻重缓急,眼下元人攻势还不知道会到哪一步,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像这样的牢骚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存心要烦着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财神爷。”

    “可他说你是地头蛇。”陈允平学着黄镛的语调,摇头晃脑的样子,再一次让刘禹开怀大笑,只要不同他拽文,古人的性子其实也很有趣。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绕不开的,陈允平向他简单汇报了最近的工作,移民方面的困境自不必说,就是本地的一些问题也在凸显,在屋子全都拆掉,新楼没有建起来之前,百姓们只能住在帐篷里,这样一来帐篷的数量就是个极大的问题了。

    “双管齐下吧,一方面本官会从别处运些来,一方面你组织一下会针钱的妇人,让黄二娘带着,就用夷人所产的那种蓝布,按照之前给出的样子裁剪,一定要保证大小,三口也好,五口也罢,至少得住得进。”

    衣食住行,哪一项都离不了,用做工来换粮食,基本上只有一家有一个壮劳力干活,换来一家子的吃食是没有问题,琼州所制定的标准就是如此,如果女人和孩子能帮上忙,还能略有节余,这样的标准至少已经快赶上投军了,百姓如何不高兴?

    当然这还不够,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就要创造出更多的工作岗位,没有了田种,在心理上总会有一种不安全感,所谓的“无粮不稳”,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将自己的食品安全和来源,全数交到别人的手里,刘禹是有意识地造成这种局面,从而激发他们的进取心。

    “后头来的人,要特别注意一下,凡是拿着官府颁发的军户或是烈属文书的,免掉他们一切杂项,还要优先安排住处,家里如果没有男人的,由官府出面,为他们请人做工,这一条要写进定例中,争取让每一个百姓都看到。”

    陈允平默不作声地将这些记下来,他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军人的地位抬得这么高,但是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没有了他们的牺牲,想要找一块安静的土地都是个奢望,不理解归不理解,至少照着执行是没有问题的。

    刘禹要的也只是这个效果,他不可能完全让每一个人,都毫无主见地听什么是什么,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陈允平等他说完了,才将璟娘已经抵达福建的消息告诉他。

    “这么快?”从福建到琼州,如果坐海船的话,只需要三、四天,考虑到她们应当是以妇孺居多,很可能会走陆路自广东过来,那样的话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了,算下来,极有可能,会是自己的新婚之期。

    也就是旧历的新年!

    “要不要遣人去接一接?”

    “这里的人手太紧张,我从静江府调吧。”

    刘禹想了想,这是小妻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之前又有过出事的经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忽,左右吴老四那批亲兵在静江府无所事事,正好能派上用场,有了他那几个弟兄,如果不是大股的劫匪,根本不在话下。

    “还有一事,上回你所说的那种石炭,已经在本地找到了,听原本住在那里的村民说,那种事物黑而发亮,遇火能燃,且烟雾极大,他们有时候会用来烧灶,但没有干柴好用。”

    “不经加工,自然没有木头好烧,不过等到做出成品,你就会明白,它有多好了。”

    南岛的煤炭储量并不丰盛,主要以褐煤为主,品质一般,直接烧当然烟雾呛人,所以很长时间都不为人所用,然而他当然不会拿来直接这么用的,后世,至少有一种产品,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被淘汰,那就是蜂窝煤。

    在陈允平的带领下,他当即就赶到了那个煤场的所在地,当地和别处一样,已经没有了村落,光秃秃的山梁上,就连野草都没有几根,整个这一片都显得黑乎乎的,正是刘禹所需要的那种露天煤场。

    不需要深入地下,也不需要复杂的机械,就连老人和小孩都可以拾取,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储藏地吗?

    “这一片全都要保护起来,不要安排营地,也不要在附近取土烧窑,一旦着了火可不是耍的,将那里僻为工场,具体的活计,等本官将工具和制法带来了再说,君衡,这里就是咱们腾飞的助力啊。”

    陈允平看着那些毫不起眼的黑色山包,一脸的茫然,不过见他高兴的样子,心情也莫名地变得晴朗了许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混在1275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混在1275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混在1275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