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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雪(五)

    雪越下越大,狂风挟着鹅毛大小的雪片,倾泄如注,霎时间,就将大地没入了白雾当中,不要说人眼了,拿着千里镜,也看不了多远的距离。

    在一片被大雪遮盖的草地上,到处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脚印,这些脚印形成的陷坑很深,被雪花慢慢地覆盖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浅,看上去只需要片刻功夫就会消失不见。

    “没错,他们刚过去,最多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个白色的身影在草地上找寻着什么,为首的低下身子,用手扒拉了一会儿,地面上现出了几个清晰的脚印子,大一点的应该是人踩的皮靴子,小一些的则是马蹄铁,除此之外还有连续不断的车辙印,印痕很深,说明上面载着重物。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知相公啊。”一个男子刚要拿出传音筒,就被为首的那人按住了。

    “急什么,这么大的雪,他们快不起来,跟得紧了,说不准就会被人察觉,再找找,没准他们还留着什么后手。”

    不由分说,几个人从雪地里站起身,为首的那人将背后的帽兜拉起来,盖住了身上的衣甲,白色的斗篷下面,是一袭红色的轻甲,这样的颜色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十分扎眼,他们不得不分外小心。

    为了不让蹄声过于刺耳,他们的马蹄子上全都裹着厚厚的草绳子,这么做的目地还有一个,就是防滑。几个人上了马,全都伏下身子,策着马儿循着脚印的方向,慢慢开始加速,马蹄在雪地里翻腾起伏,发出“扑扑”地闷响,就像一只被锅盖盖住的鸡,怎么也挣不出来。

    就这么跑了约摸半刻钟的功夫,为首的那人突然收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儿骤然停下,因为嘴里套着马嚼子,没有发出嘶喊。只不过后头的几个人猝不及防,差一点撞了上去,好在都是熟手,心里又一直警觉着,才会在在刻不容缓之间错开,全都停在了他的周围。

    “怎么有动静?”听了一会儿,风里头除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呜咽声,根本听不出别的什么,可是看到为首的一脸专注,他们都是自觉地噤了声。

    只过了片刻功夫,这些人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人家是头儿,而他们只能成为手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当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别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老六。”为首的那人摆摆手,一个手下什么也没说,径直下马,就这么趴到了雪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朝他点点头。

    “没错,是人声,离着不到五十步远,人数至少过千。”

    为首的那人抬起手腕,凑到眼睛上,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难以决断。

    “来不及了,咱们分头行事,老六,你带人从那头绕过去,看看倒底有多少人,其余的跟某来。”

    不到五十步,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风雪,就是肉眼都能瞧得一清二楚,骑马是不成了,等到老六带了两个人远远地绕了出去,他领着余下的人下了马,一边朝前走一边估算着距离,随着距离的接近,前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人喊马嘶嘈杂得就像是个集市一般,他的心里一沉,这里的敌人怕是不只千人。

    实际上,就在元人大军开拔的那一刻,李庭芝就在楚州城中接到了消息,唆都的那个小伎俩,变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然而直到率军追上去,行程过半了,他的面上都没有丝毫笑意。

    恶劣的天气对于双方都是个考验,喻口镇那头能不能坚持得住,就是一个很大的变数,毕竟只有两万人,还没有坚城可供防守,虽然得到了刘禹的保证,心里倒底是不塌实的,在他的心目中,哪怕是丢了楚州城,也不愿喻口镇有失。

    在雪地里行军,相公和军士没有什么差别,“行百里者半九十”,事前制定好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李庭芝的脑海里却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想起了数年前的一幕。当时也是急于解围,掌握重兵的非但不是自己的亲信,还根本不听号令,最后不得不仅以数千乡兵冒死前往,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冲破了元人的重重围困,将物资送进了城中,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记忆定格在大江上游冲下来的那些尸体上面,每一具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支,这些堪比经制之军的优秀男儿,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没有过多久,那座坚守了七年的城池便出降了,痛苦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今日的大宋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轻忽。

    “相公,相公?”亲兵的呼唤让他醒觉过来,转头一看,来人是他军中的一个哨探,看模样是从后头追上来的。

    “元人大营里空无一人,除了那些帐篷,没有留下任何事物,就连垒起的灶台里,都没有丝毫热气,他们怕是断粮了。”探子哈着白气,将看到的景象一一道出。

    “淮水呢?”李庭芝身体前倾,比起元人的动向,他更关心这个。

    “边上已经结冰了,若是雪势不停,最迟明日,便会冻上。”

    这么快!李庭芝的面色一沉,淮水一冻,两岸便连成了一片,将元人围困于淮水和海边的计划,就将出现一个很大的窟窿,以他现在的兵力根本无力去填补这个窟窿,要知道那可以足足八万之众,而他自己也就比这个数多上一点点。

    看了看正在雪地里跋涉的行军队伍,他咽下了催促的话语,现在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了,纵然军士们不惜力,他也要考虑到前面的风险,追击者被反噬的例子,在历史上不要太多,就在这种不安当中,又等来了第二个坏消息。

    “什么,五千人?”元人没有想像中的孤注一掷,而是做好了腹背受敌的准备,有这五千人挡在正面,想要让大军绕过去不被发觉,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可想像,他根本就没有别的打算,马上就将部属们召集起来。

    事情很清楚,前方大约一刻钟左右的路程,会碰上一支汉军步卒,他们只有一个目地,拦截可能的追击者,目前还没有被惊动,但是无法绕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加以消灭,还尽量不要用太长时间。

    “左右包抄,正面突击,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有没有问题?”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李庭芝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让那些将校们都有些吃惊。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在野战当中,迅速地击溃一支元人军队,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还限定了时间,半个时辰,能不能展开都是个问题,李庭芝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点了将。

    “刘兴祖,楚州的地形你熟,带人包抄的事,就交与你了,左右两侧各一万人,现在就出发,记住,本相只要击溃,无论哪一部先到位,即刻动手,越快越好。”

    至于正面,李庭芝的目光在为首的几个守臣上来回巡视着,最后停留在了孙良臣的脸上,这个人被刘禹一再地提醒过,就像之前的朱焕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从此在他心里,就多了一份顾忌,因为事实证明,后者的猜测还没有出过错。

    “属下愿为先锋。”

    很显然,这样的目光让孙良臣本人极不舒服,与其被点名,还不如自己站出来,同左右两侧一样,他带着自己的本部,三千泰州兵马和七千淮兵,从整个大军的队列中出来,以急行军的姿态,迅速地向前方移动着。

    “杨思复,你做好接应的准备。”

    “下官遵命。”

    战场只有这么大,一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好在敌人的数目并不多,他怎么也不相信,对方能在肚子都没有填饱的情况下,挡得住六倍之敌的夹击!

    平柯集位于楚州城到喻口镇之间,大致上在两者的中间,原本是连接二者的一个小镇,清乡之后百姓早已逃得干干净净,而镇子也被拆成了白地,到处都是倒塌的屋子,除了断壁残垣,连根木头都没有剩下,此刻突然挤进了五千多人,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

    比起野地里,这里至少还有些人类活动的痕迹,那些屋子虽然没有顶,但是半截墙壁多少也能挡挡风,唆都将他们留在这里,起的就是监视和阻挡之用,不过没有人认为这样的天气下,宋人会追上来。

    有鉴于此,他们连巡骑都没有派出去,只打算呆上足够的时间,就赶紧去同大军汇合,破败的镇子里到处都点着火堆,驱寒的同时还能煮上一点热水,总好过直接吃雪吧。

    只不过,当四周响起的脚步声大得连风雪都掩盖不住时,聚在一处倒塌的大屋子里,正打算享用最后一点吃食的几个汉军千户,全都惊恐得跳了起来,这么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是自己人又返回来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敌袭!”

    尖利的叫喊声响彻了四周,围坐在火堆旁的步卒们抓起手里的刀枪,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直到大团大团的红影裹着风雪冲进来,双方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惨烈的肉搏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雪(五)

    雪越下越大,狂风挟着鹅毛大小的雪片,倾泄如注,霎时间,就将大地没入了白雾当中,不要说人眼了,拿着千里镜,也看不了多远的距离。

    在一片被大雪遮盖的草地上,到处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脚印,这些脚印形成的陷坑很深,被雪花慢慢地覆盖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浅,看上去只需要片刻功夫就会消失不见。

    “没错,他们刚过去,最多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个白色的身影在草地上找寻着什么,为首的低下身子,用手扒拉了一会儿,地面上现出了几个清晰的脚印子,大一点的应该是人踩的皮靴子,小一些的则是马蹄铁,除此之外还有连续不断的车辙印,印痕很深,说明上面载着重物。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知相公啊。”一个男子刚要拿出传音筒,就被为首的那人按住了。

    “急什么,这么大的雪,他们快不起来,跟得紧了,说不准就会被人察觉,再找找,没准他们还留着什么后手。”

    不由分说,几个人从雪地里站起身,为首的那人将背后的帽兜拉起来,盖住了身上的衣甲,白色的斗篷下面,是一袭红色的轻甲,这样的颜色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十分扎眼,他们不得不分外小心。

    为了不让蹄声过于刺耳,他们的马蹄子上全都裹着厚厚的草绳子,这么做的目地还有一个,就是防滑。几个人上了马,全都伏下身子,策着马儿循着脚印的方向,慢慢开始加速,马蹄在雪地里翻腾起伏,发出“扑扑”地闷响,就像一只被锅盖盖住的鸡,怎么也挣不出来。

    就这么跑了约摸半刻钟的功夫,为首的那人突然收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儿骤然停下,因为嘴里套着马嚼子,没有发出嘶喊。只不过后头的几个人猝不及防,差一点撞了上去,好在都是熟手,心里又一直警觉着,才会在在刻不容缓之间错开,全都停在了他的周围。

    “怎么有动静?”听了一会儿,风里头除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呜咽声,根本听不出别的什么,可是看到为首的一脸专注,他们都是自觉地噤了声。

    只过了片刻功夫,这些人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人家是头儿,而他们只能成为手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当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别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老六。”为首的那人摆摆手,一个手下什么也没说,径直下马,就这么趴到了雪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朝他点点头。

    “没错,是人声,离着不到五十步远,人数至少过千。”

    为首的那人抬起手腕,凑到眼睛上,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难以决断。

    “来不及了,咱们分头行事,老六,你带人从那头绕过去,看看倒底有多少人,其余的跟某来。”

    不到五十步,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风雪,就是肉眼都能瞧得一清二楚,骑马是不成了,等到老六带了两个人远远地绕了出去,他领着余下的人下了马,一边朝前走一边估算着距离,随着距离的接近,前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人喊马嘶嘈杂得就像是个集市一般,他的心里一沉,这里的敌人怕是不只千人。

    实际上,就在元人大军开拔的那一刻,李庭芝就在楚州城中接到了消息,唆都的那个小伎俩,变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然而直到率军追上去,行程过半了,他的面上都没有丝毫笑意。

    恶劣的天气对于双方都是个考验,喻口镇那头能不能坚持得住,就是一个很大的变数,毕竟只有两万人,还没有坚城可供防守,虽然得到了刘禹的保证,心里倒底是不塌实的,在他的心目中,哪怕是丢了楚州城,也不愿喻口镇有失。

    在雪地里行军,相公和军士没有什么差别,“行百里者半九十”,事前制定好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李庭芝的脑海里却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想起了数年前的一幕。当时也是急于解围,掌握重兵的非但不是自己的亲信,还根本不听号令,最后不得不仅以数千乡兵冒死前往,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冲破了元人的重重围困,将物资送进了城中,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记忆定格在大江上游冲下来的那些尸体上面,每一具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支,这些堪比经制之军的优秀男儿,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没有过多久,那座坚守了七年的城池便出降了,痛苦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今日的大宋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轻忽。

    “相公,相公?”亲兵的呼唤让他醒觉过来,转头一看,来人是他军中的一个哨探,看模样是从后头追上来的。

    “元人大营里空无一人,除了那些帐篷,没有留下任何事物,就连垒起的灶台里,都没有丝毫热气,他们怕是断粮了。”探子哈着白气,将看到的景象一一道出。

    “淮水呢?”李庭芝身体前倾,比起元人的动向,他更关心这个。

    “边上已经结冰了,若是雪势不停,最迟明日,便会冻上。”

    这么快!李庭芝的面色一沉,淮水一冻,两岸便连成了一片,将元人围困于淮水和海边的计划,就将出现一个很大的窟窿,以他现在的兵力根本无力去填补这个窟窿,要知道那可以足足八万之众,而他自己也就比这个数多上一点点。

    看了看正在雪地里跋涉的行军队伍,他咽下了催促的话语,现在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了,纵然军士们不惜力,他也要考虑到前面的风险,追击者被反噬的例子,在历史上不要太多,就在这种不安当中,又等来了第二个坏消息。

    “什么,五千人?”元人没有想像中的孤注一掷,而是做好了腹背受敌的准备,有这五千人挡在正面,想要让大军绕过去不被发觉,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可想像,他根本就没有别的打算,马上就将部属们召集起来。

    事情很清楚,前方大约一刻钟左右的路程,会碰上一支汉军步卒,他们只有一个目地,拦截可能的追击者,目前还没有被惊动,但是无法绕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加以消灭,还尽量不要用太长时间。

    “左右包抄,正面突击,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有没有问题?”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李庭芝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让那些将校们都有些吃惊。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在野战当中,迅速地击溃一支元人军队,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还限定了时间,半个时辰,能不能展开都是个问题,李庭芝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点了将。

    “刘兴祖,楚州的地形你熟,带人包抄的事,就交与你了,左右两侧各一万人,现在就出发,记住,本相只要击溃,无论哪一部先到位,即刻动手,越快越好。”

    至于正面,李庭芝的目光在为首的几个守臣上来回巡视着,最后停留在了孙良臣的脸上,这个人被刘禹一再地提醒过,就像之前的朱焕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从此在他心里,就多了一份顾忌,因为事实证明,后者的猜测还没有出过错。

    “属下愿为先锋。”

    很显然,这样的目光让孙良臣本人极不舒服,与其被点名,还不如自己站出来,同左右两侧一样,他带着自己的本部,三千泰州兵马和七千淮兵,从整个大军的队列中出来,以急行军的姿态,迅速地向前方移动着。

    “杨思复,你做好接应的准备。”

    “下官遵命。”

    战场只有这么大,一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好在敌人的数目并不多,他怎么也不相信,对方能在肚子都没有填饱的情况下,挡得住六倍之敌的夹击!

    平柯集位于楚州城到喻口镇之间,大致上在两者的中间,原本是连接二者的一个小镇,清乡之后百姓早已逃得干干净净,而镇子也被拆成了白地,到处都是倒塌的屋子,除了断壁残垣,连根木头都没有剩下,此刻突然挤进了五千多人,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

    比起野地里,这里至少还有些人类活动的痕迹,那些屋子虽然没有顶,但是半截墙壁多少也能挡挡风,唆都将他们留在这里,起的就是监视和阻挡之用,不过没有人认为这样的天气下,宋人会追上来。

    有鉴于此,他们连巡骑都没有派出去,只打算呆上足够的时间,就赶紧去同大军汇合,破败的镇子里到处都点着火堆,驱寒的同时还能煮上一点热水,总好过直接吃雪吧。

    只不过,当四周响起的脚步声大得连风雪都掩盖不住时,聚在一处倒塌的大屋子里,正打算享用最后一点吃食的几个汉军千户,全都惊恐得跳了起来,这么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是自己人又返回来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敌袭!”

    尖利的叫喊声响彻了四周,围坐在火堆旁的步卒们抓起手里的刀枪,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直到大团大团的红影裹着风雪冲进来,双方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惨烈的肉搏战。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雪(六)

    大自然的威力有时候,就算是在后世,都是让人畏惧的,而此刻就更是如此,刘禹站在矮墙后头,与郑同等几个指挥使都是一脸的肃然,他没想到这场雪会来得这么大,这么猛。

    外头那道又宽又深的濠沟,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飘落的雪花填充着,一干人等明知道后果,却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地消失,而接下来就轮到了这堵矮墙,只要墙下的积雪足够多,原本就不高的障碍将茫然无存,到时候,没有了这些东西的阻碍,他们将面临着敌人的直接攻击,那不是刘禹想要的结果。

    怎么办?不光是刘禹在想这个问题,郑同等人同样如此,外头的敌人有多少,他们心里是有数的,之前的几次战斗,或者说是屠杀,最多只是让敌人产生了畏惧的心理,真正的杀伤,绝不会是致命的,否则他们一早就该跑掉了。

    从这里一直到码头上,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幢屋子,已经没有任何可能阻挡敌人的事物了,而且越靠后,施展的空间就越小,毕竟镇子里头还有一万五千步卒,以及数千水军伤员。

    必须将敌人阻于矮墙之外,从他们的眼中,刘禹看到了这种共识,无论敌人来了多少,他们的后头都是李庭芝的大军在紧紧跟随着,那就意味着,不需要守上很长的时间,循着这个思路,办法很快被想了出来。

    ......去亲戚家吃完饭回来已经九点多了,这一章实在完不成,晚一点再补上吧,以下的无视。

    “不必捅了,将受伤不重的弟兄们都叫上,把那些能开动的船只驶出港去。”刘禹走过去拍拍肩膀,没等都统脸上的惊异之色消失,他又接着吩咐了一句:“所有的船不光要带上水、吃食,还有箭矢、火油和石弹。”

    刘禹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招手让他靠近了些,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后者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险险没能合得上。

    “就是这个意思,具体的事,你去找许指挥,在海上,他听你的,上了陆,你须得听他的,明白了么?”

    这一刻,刘禹的口气已经不像被人抓差的旁观者,而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是都统居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听了他的吩咐,差点就冒出了属下的自称,还好反应得快,才没有在部众的眼前丢脸。

    过了一会儿,正从屋子里出来,打算去矮墙那边巡视的郑同惊奇地发现,从镇子一直到码头附近,一下子热闹起来,大队大队的骑军牵着宝贵的军马,全副装束,就像要开拔一般,可是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却是朝着码头去的,顿时让他有着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打算去码头上瞧瞧的时候,刚好碰上刘禹从那边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见礼,顺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件事猜也能猜出同后者有关。

    “不是,海港要封冻了,水军余下的那些船只要马上驶出海去,正好载着骑军,另有用处。”刘禹摆摆手,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于他的回答,郑同似懂非懂,不过既然事涉战事,他也不会去追问倒底,如果需要自己知道,抚帅一准会告诉他的,不说就是与他无关,与他无关的事,有什么可关心的。

    两个人的方向一致,都是矮墙的方向,刘禹同他一道来到镇子的外围,登上一道墙头,朝外头望去,这才发现,外头的那些尸体都已经被大雪给盖住了,只有雪地里露出的一小截箭身,才预示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好像在一夜之间,整个淮水南岸都被漫天的风雪给覆盖了,从楚州城到喻口镇的道路本就不怎么好走,这样一来,路上积雪会变得湿滑,而沿途没有任何可以停留的地方,这些都影响到了队伍的行军。

    唆都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他带着主力大军,在百家奴出发后的第二日,就趁早拔营出发了,可是没成想,天降大雪,让他快速赶去与余部汇合的打算,多少打了个折扣,看这个阵势,雪势只怕会越来越大,一刻都不能拖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都走了一大半路,居然还没有接到一个报信的人,难道对于喻口镇的攻击,一天一夜都不够?那样的结果让他很难相信,只希望是他们因为什么事给忘了。

    离开楚州的时候,他还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并没有拆除大营里的帐篷,从远处看得话,大营应该一切如常,当然人影是没有的,不过宋人一般不会靠得很近,他有信心,这样会让敌军的反应更加迟钝。

    近五万大军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他们可不像前军一样轻装而行,几乎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东西,除了粮食以外,不过这是因为军中已经没有余粮了,喻口镇就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事情不顺利,退回淮水北岸,将成为唯一的选择。

    这场大雪的到来,将会使淮水进入封冻期,只要保持下去,用不了一两天,淮水将不再是阻碍,到时候,他不再需要浮桥来维持补给线,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唆都的心里七上八下,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前面的军士带了一个人过来,让他的脑子一下子就像凝固了一般,全都冻成了一团。

    三万多步卒,加上数千骑兵,居然没有拿下那个不大的镇子,甚至连人家的边儿都不曾挨上,原因是什么,一道临时堆砌的矮墙?还是又宽又深的濠沟?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些借口,在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元人所碰到的困难不计其数,但每一个都比他们所描述的要大。

    “叫他们原地待命,等本帅到了,再看看是何等的事物,吓得他们不敢寸进。”

    唆都的口中冒着白气,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得像冰,让那个前来报信的军士头都不敢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雪(七)

    唆都的视线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十几个跪在他面前的不论是万户还是千户,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不是衣甲褴褛,有的身上还带着伤,人人表情惶恐,他不知道是害怕军法,还是嘴里所说的宋人那些怪事物。

    事情的经过已然知晓,他知道,纵然是汉人有可能骗他,自己的亲子也断断不会,唆都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越过这些匍匐在雪地里的将校们,走向了前方,百家奴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敢站起身,反而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

    大雪遮蔽了视线,根本看不清五步以外的东西,也就更无从知晓,宋人的那些事物究竟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唆都心里的怒气并不是他们让自己损失了万把人,而是失去了勇气,一个蒙古人失去了勇气,还配得上“雄鹰”的称号么。

    “百家奴。”父亲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颤,如果是吼叫,反而不怕,最担心的就是这种平淡如常。

    “末将在。”

    “宋人大军就在身后,或许下一刻就会冲过来,你觉得我们径直退回淮北去,告诉大汗你被宋人吓得破了胆,札剌儿氏从此沦为笑柄,草原上再也没有这个部族的容身之地,好不好?”

    唆都的话毫无气势,没有任何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就像在征询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可是在百家奴听来,这比拿把刀割他的肉还要让人难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就连手脚都跟着颤抖起来。

    “水军没有了,咱们用了两个多月,连一个楚州城都没有拿下,退回去,求大汗开恩,靠祖上的余荫还能混个子孙不愁吃食,从此再也不要去骑马射箭,不要称自己是什么勇士,因为。”说到这里,他陡然一下子放大了声量,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雪。

    “你不配!”

    突如其来的怒斥让地下所有的将校都惊呆了,印象中大帅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更不曾对自己的亲子说过这么狠绝的话,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的节奏啊。

    “大帅!”

    百家奴大喝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拔出了腰上的弯刀,刀光匹练一般闪在众人的眼中,吓得几个亲兵赶紧围住了他,杨庭壁瞧见不好,同跪在一排的移刺答打了一个眼色,打算趁其不备冲上去,以免酿成什么血案,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放开,让他动手。”唆都嘴角扯出一个笑意,语带讥讽地说了一句,脚下没有丝毫动作。

    亲兵们闻言后退两步,依然不敢怠慢,百家奴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将头上的铁盔一把抓下来,扔在地上,然后伸出手,用弯刀在手背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溢出来,他抬起手臂,用手背在露出的额头和脸上分别抹上了几道血印子,配合披散下来的发辫,整个人立刻变成了一只噬人的野兽。

    “百家奴求大帅,让我带人再冲一回,若是不成功,就战死在这里,决不会辱没札剌儿氏先祖之名。”

    唆都依然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他的脸,又转到了地下的那些人身上,杨庭壁等人哪里还不知道,此时自己这些人应该怎么做。

    “末将等亦求大帅,再给一次机会吧。”他们原地转了一个向,也不敢起身就这么一头磕在了雪地里。

    唆都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背着手转过身去,过了良久,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一个时辰。”

    离着元人大军不过一里远的喻口镇,此刻显得静悄悄的,那道冻成冰的矮墙上,除了寥寥无几的几根旗杆之处,空无一人。

    镇子中央那栋小楼的楼顶上,刘禹同几个亲兵站在上头,他的手里拿着那个圆筒子,这东西是红外成像的,在黑夜里的效果比较好,大雪天就没有太大用处了,不过如果只看到几十米的距离,至少比人眼要好使一点,勉强能够到那道冰墙。

    而宋军步卒,就在他的脚下,依着横贯整个镇子的那条街道,排成了一个典型防御阵型,刀牌、长枪、弓弩,在离他们十多步远的地方,竖起了一道铁丝网,十几道铁丝缠绕在木头桩子上,深深地钉入了地里头,看上去十分单薄,一推就会倒下。

    气温降得很快,室外几乎达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人的呼吸变成一道道的白气,雪花落在面颊上,很快就会被体温融化,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水,顺着脸庞落下来,然后滚落到雪地里。

    而此刻,郑同却没有去拂上一把的心思,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打开的那个传音筒上头,在可视距离如此之短的条件下,以往的指挥经验,不管是旗帜也好,吼叫也好通通失去了作用,如果不是有这个事物的存在,最后肯定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敌人只要突破一点,就可能造成全军的崩溃,他的紧张可想而知。

    外头有多少敌人?不需要探子回报,他也很清楚,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行动,无论是对元人,还是宋人来说,都是。李相公的大军隔得有多远,会不会及时赶到,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了,一旦镇子被突破,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后面的水军伤兵,通通会成为敌人的战果,他不自觉得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只有这样子,才能让他的信心充满整个身心。

    “各军注意,敌人来了!”

    那个小小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依然清晰得就像在耳边,郑同的精神一振,将所有的杂念头排出脑海之外,他的身前是排列整齐的步卒弟兄们,身后是书着他名号的硕大将旗,每一个或年长或年青的脸庞上都闪着光,那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预备!”郑同一把拔出长刀,举向了半空,另一只手里的大喇叭,将他的指令传送到每一个步卒的耳中,刀牌及地、长枪斜指、弓弩上弦,动作整齐划一,静静地等待着敌人出现的那一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雪(八)

    “噗”地一声闷响,百家奴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地,他没有迟疑,抬起腿一脚踩了上去,上好的熟牛皮制成的高筒马靴,将厚厚的积雪踩出了一个大坑,几乎淹没了小半个脚踝,这一下脚底的触感真实地传来,很明显那是一具尸体,而且是自己人的尸体。

    此刻,他依然象出发之前一样,没有戴上铁盔,披散的发辫下,是一张满是血印子的脸,黝黑的眼珠子发射着野兽般的精光,让人不敢对视,左手绑着一根布条,上面隐隐渗着红色,手上抓着一个铁盾,不过半个胸膛大小,右手则是那把雪亮的弯刀。

    在他的身前身后,全都是手执刀枪的步卒,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如果是寻常天气,就是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的功夫,可现在是下雪,很难快得起来,百家奴并没有催促,一个时辰的期限,并不短,而要完成攻击,可能连一半都用不上,但是要攻击成功,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他并没有打算就这么冲上去送死。

    同他的想法一样,这些步卒都经历过之前的攻击和夜袭,知道宋人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手段,越是往前,他们的脚步就越发稳健,手里的盾牌也举到了胸前,等到了还有不到十步远,那道难以逾越的矮墙出现一个影子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盾牌挡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脚步慢了下来,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冲过去!”百家奴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高呼,不管别处如何,至少他周围的步卒们都听到了,在这些人的带动下,步卒们加快了脚步,顶着盾牌挨到墙体下,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一沉,身体慢慢地在往下陷,但却没有直接落下去,等到落势渐缓,他们的双手刚好还能搭上墙头。

    一个百户大着胆子放下刀,手刚刚挨上墙头就感到了一阵冰冷,并不是气温过低产生的那种凉意,而是摸到了冰块,滑不溜手的那种冰块,根本就没有着力之处。他凑近了这么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整片的矮墙全都被包裹在冰块之中,里面能清楚地看到砖块和瓦砾,宋人根本就是用垃圾临时堆起来的一道障碍,却足足挡了他们两天之久。

    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没法子直接推倒了,就是想攀过去,都异常地困难,况且,宋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埋伏着,如果勉强爬过去,没有准备之下,只能成为敌人的箭靶子,他转过头,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蹲下去。”百户朝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叫道,等那个步卒不明所以地蹲下,他一脚踩上了对方的肩头,顺手将刀从雪地里抽出来,举起盾牌:“站起来,快。”

    步卒依言奋力将他向上举,自己却深深地陷了下去,等到好不容易站直身体,他的整个人已经陷了一半在雪地里,站在他肩膀上的百户却不管那么多,籍着他的身体,纵身跃上了墙头,不等脚下打滑,直接跳了过去,他的行为成了众人的榜样,所有到达了墙外的步卒们纷纷有样学样,一个搭一个地就这么组成了人梯。

    百家奴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身前位置就让人给占据了,那些都是他的亲兵,这么做的目地也很明显,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道矮墙,宋人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原因,至少现在冲击的速度被极大的减缓了,一次能跃过去的人马不会很多,而心里的忧虑还远不及此。

    当先跳下去的那个百户身手十分敏捷,脚甫一落地就做出了一个盾牌前举、身体下伏的防御姿式,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支撑脚刚刚接触到地面,突然之间仿佛被一股大力给推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两只脚不由自主地交替打滑,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呯!”地一声,手里的盾牌和长刀全都摔了出去,在地面上滑行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趴在地上的百户不敢置信地看着地面,仿佛一面极为平整的镜子,倒映出他的囧样,紧接着,四下里到处都传来了人体跌倒的声音,每一个跃过矮墙的步卒全都变成了相同的狼狈模样。

    “放。”

    郑同的嘴里重重喊出一个字,被手里的大喇叭一下子放大,早已做好准备的弓弩手轻轻松开手,无数支羽箭或是弩箭离弦而出,将十多步远的那些个黑影洞穿,尽管看不清他们中箭后的样子,可是不时响起的惨叫声,极大的鼓舞着军士们的士气,不需要将校们的指挥,他们也知道马上抽出箭矢,再度指向不远处的黑影。

    虽然离得很近,可是在风雪的遮挡下,命中率依然难以保证,伏在地上的百户很庆幸自己没有试图爬起来,一个手下就倒在他的眼前,死不瞑目的眼珠子透出绝望,身上中了两箭,热血在流到冰面的一瞬间就凝固了。他不敢马上直起身,而是双脚相互用力,蹬掉了脚上的靴子,然后慢慢爬到一面盾牌的附近,拿起它由跪到蹲,最后猛地跃起,从矮墙上滚了回去,翻过去的一瞬间,几支羽箭打在他起身的那个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把总,不成,后头的地面结冰了,弟兄们根本站不住脚。”侥幸逃出的百户顾不得多看一眼,赶紧来到矮墙下,向他告知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一个小小的伎俩,又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百家奴默默无语地听完他的讲述,对于宋人的认识进一步加深了印象,他知道敌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弃自己的优势,而情势显然比他想到的还要恶劣,冰墙本就不易过,后头还有冰面,人都站不稳这仗要怎么打。

    失去了靴子的百户的脚上只裹了一层粗布袜子,在他面前冻得直哆嗦,看着对方的样子,百家奴心里一动,他将自己的靴子用力脱下来,随手塞到他的怀里,没等那个百户惊愕出声,就扬起手里的刀,也不管有多少人能听得见。

    “弟兄们,我在大帅军前领了命,冲不过去,就是个死,与其行了军法,不如跟着我拼一把,只要能活下来,我百家奴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的话音刚落,身前的亲兵们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靴子底踩上去太滑,光着脚又冷,只能在上面多裹几层布,很快第二批步卒便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踩着同伴的肩膀翻了过去,百家奴站在那里,听着里头的动静,这一回,持续了更长的时间,当叫喊声渐渐歇下去的时候,他将手里的刀一扬,又一批步卒翻上了墙头。

    连续三批都没能冲得过去,可以想见,在墙体的那一头,会有多少倒毙的尸体,百家奴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之色,对于战死来说,他更害怕父亲的厉色,更不想灰溜溜地跑回去,让人耻笑,哪怕只是背地里的。

    等到第四批步卒们倒下之后,他身前的亲兵们已经所剩无几了,百家奴毫不犹豫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撕下身上的战袄,将它裹得严严实实。提起那面铁盾,拿起自己的弯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个跨步,直接踩到了一个陷在雪地里的步卒肩上,巨大的力量让他沉了下去,百家奴毫不犹豫地蹬上他的头顶,籍此一个翻身,跃过了那道冰墙。

    跟在百家奴的身后,跃过矮墙的步卒越来越多,他们手里的盾牌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插满了箭支,“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然而伤亡却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大,踩着同伴们的尸体,裹着厚布的脚即使再碰上冰面也有一撑之力,不至于马上会滑倒,而在他们的眼前,是宋人严阵以待的大队人马,百家奴的眼中赤红一片,恨不得直接飞身扑过去,以报这么多天以来的郁闷之情。

    “噗!”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前面还有一道细细的网子,难道宋人以为,它们会像缠着鱼儿一样将自己缠住?他毫不停歇地挥动弯刀,砍在了网子上面。

    “真是精锐之师啊。”

    刘禹在镜头里看得清清楚楚,敌人用一轮又一轮的送死,生生将那片冰面给填满了,用的当然就是尸体,他曾经听过一个理论,古人在伤亡达到三成左右还能不退的,就是精兵中的精兵,而眼下,倒在冰面上的敌人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依然还在发动着攻击,这不是精锐又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尸体成为了后来者的踏板,那些连靴子都放弃了的敌军步卒们,终于能够站稳了脚,用手中的盾牌抵挡着射来的箭矢,朝着宋军的阵势发动了绝死般的攻击,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刘禹已经能看到他们脑上的表情了,只不过,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另一重障碍中。

    “打开吧。”他朝着手里的传音筒,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雪(九)

    百家奴的这把弯刀虽然谈不上吹毛断发,也堪称不凡了,本以为面前的这种细线,一刀下去便可立断,不曾想那根黑黑的线竟然将他的刀锋繃住,用力之下发出“嚓嚓”的声响,却不得寸进。

    他的另一只手上举着铁盾,宋人的箭矢不停地打在上面,根本无法得空,面前的细线是什么做的,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如何才能弄断它,不至于挡路才是最紧要的事,一急之下,他猛地将弯刀向后一拉,只见刀锋上冒出一丛红色的火花,这分明是金铁相交才会出现的景象。

    这是铁线?百家奴有些不知所措,刀子也搭在那上头,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做,手上突然间一麻,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甩掉弯刀,脑中的意识还没传到手臂神经,身上一下子跟着麻痹起来,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眼睛睁大,嘴巴张开,手脚不住地开始颤抖,紧跟着就连头发都根根竖起,活像一个僵尸一般,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把总!”

    后头的步卒不明白发生的什么事,只当是某种病症发作了,几个人同时扑了上去,想要帮他挡住宋人的箭矢,结果他们的手一接触到百家奴的铁甲,就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同样的情形也在附近上演着,每一个挨到那个铁网的步卒全都同他一样失去了控制,慢慢的,这些人的脸色开始变黑,头发不停地冒烟,身体竟然在燃烧!

    正在发射箭矢的宋军全都惊呆了,手里的弓箭全都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就连郑同都不例外。

    这种情形就像是瘟疫,在元人的步卒当中蔓延开,凡是想要上去试图救下同伴的,一挨上身就变成了与他们一样的形状,身体打着摆子,嘴里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慢慢地脸上身上开始发黑,直到冒出黑烟,更让人心悸的是,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被风吹散开,落入附近的人群中,这种味道就是蒙古人非常熟悉的......

    烤肉!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不帮他们一把。”

    刘禹的声音适时传出来,郑同收拾起心神,赶紧大声发出指令,停顿下来的箭雨再次发射,那些不停摇晃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脸上竟然挂着诡异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很明显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波攻击,而他们基本上已经摧毁了宋军布置出来的这些障碍,下一回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由于时间紧那些铁丝网不像建康城外那样坚实,只是薄薄的一道,现在肉眼所见已经有多处倒塌了,压在上面的全都是敌人步卒的尸体。

    来不及补充了,甚至连稍微清理一下都做不到,矮墙外响起了长长的号角声,声音还没停下来,大片大片的黑影就从矮墙上现出身,他们循着前面这波人的做法,源源不断地翻过去,所有人看到面前的情形,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佛家所谓的地狱,不外如是吧。

    “冲过去,为把总报仇!”

    杨庭壁看着前面那具高大的焦尸,简直不敢想像大帅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此人一死,自己这些人的后路就断了,如果没有一个差强人意的战果,唆都绝不会饶恕活下来的人,他一时间双目尽赤,连连发出怒吼,将步卒们赶向前方。

    可怖归可怖,这些步卒却没有吓得转身逃走,因为后头也是死路,一个扑过去军士粘在了铁丝网上,立刻发出了无法抑制的颤抖。杨庭壁拉住前去想要帮忙的家伙,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突然伸出脚,猛地蹬在那个军士后背,将他连同身前的铁丝网一块压倒在地上,他后头的步卒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身体,冲上了街道,只要再过去几步远,就是宋军的阵势了。

    刘禹在屋顶上眼看着这一切,除了那些被压倒的,还有不顾性命用斧头、长刀去砍的,尽管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电住,可整段铁丝网已经被冲破了,宋军前阵的长枪和盾牌手全都蓄势而起,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从屋顶后头的梯子下去,屋子里的那台大功率发电机还在运转着,而逆变器上的电压指针正在逐渐地降低,如果低到百伏以下,对人体来说,也就是一瞬间的刺感,达不到麻弊的作用了,更何冲现在双方已经纠缠在了一起,电可是不分敌我的。

    “关了它,抬到码头后面去,你们几个守在那间屋子里,若是情形不对,将人和这些都送上船,明白吗?”

    “那你呢?”几个正在操作的探子一愣,都抬起了头。

    “我去郑指挥那里,有他照应,不会有事的。”

    刘禹的话里并没有分说的余地,这么嘱咐也只是心存万一之念,他相信外面的这些军士,已经不是普通的宋军可比了,敌人既然也是精锐,那就来吧,野战又如何?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老卒,好钢就是要磨砺才能成刀,还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日子吗。

    两军接战,弓弩手的作用便会被大大削弱,勇气、力量、经验才是致胜的不二法宝,相对于之前的那些屠杀,郑同更喜欢现在的感觉,看到敌人冲过来,他的心里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血液就像沸腾一般地活跃起来,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跳动着。

    “威果左厢第一军,是从哪里来的?”

    “建康!”众军的呼应甚至盖过了大喇叭。

    “咱们与鞑子对阵,可曾有一败?”

    “不曾!”

    “说得好,老子今天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是让鞑子冲过来,还是把他们打回去。”郑同的声音透着一种无以言喻的骄傲和自信,他的话音刚落,手里的大喇叭就被人给抢过去了。

    “还有本官,弟兄们,拿起你们的刀枪,把他们打回去,追着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捅,让这帮狗日的做梦都怕得发抖,威果左厢......”

    “突击!”刘禹一扬手,身后的力士拿起木槌,“咚咚”地敲响了进军鼓。

    就在这种隆隆的鼓点中,前排所有的军士都站起身,如林的长枪被放平,齐声呐喊着冲向前方,在他们的后头,放下弓弩的射手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高举着跟了上去。

    如果从高处看,雪白的背景下,一红一黑两道潮流迎头撞在了一起,就像是一付流动的水墨画。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雪(十)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迎着风雪站在大军最前头的唆都,眉毛胡子上全都沾满了雪花,在他的脚下那个位置,大雪慢慢地堆积,已经覆盖了鞋面,可是他的亲兵们连一句提醒的话都不敢说,只能是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期望会从前面传来一个满意的消息。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雪,行人只要超过十步远,就剩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法置信,要知道,百家奴亲领的那一万人,是大军中的精锐,而杨庭壁所部,也是全军中的佼佼者,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回来。

    在记忆中,自从因为骁勇善战被选为大汗的怯薛,他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万元人精锐打不过的战争,在野外,宋人早就失去了同他们对垒的勇气,一个不大的镇子,会有了不得的防御体系?他不信。

    一个时辰对于野战来说算得上很宽容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私心的,可是现在,唆都的心里慢慢地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不单单是因为儿子,还有自己的后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不能再等了。

    “移刺答。”

    许是太过突然,后头的亲兵一时没听清,他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遍,等到人被找来的时候,他才像从冰冻当中苏醒过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目光依然看着前方。

    “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但是两万多步卒,就是全倒在地上,也应该铺出一条路来了,带上你的人,试一试能不能冲进去,宋人可能会有埋伏,小心些。”唆都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情绪。

    虽然他没有说冲不进去怎么办,移刺答还是低头应下,更不敢同他分辨,骑兵在这样的天气下,速度根本就起不来,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营地,带上仅存的不到三千骑,离开了大军驻地,缓缓地消失在风雪中。

    数百步,对于步卒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骑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移刺答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还清楚得记得那个千户的死状有多惨,长生天肯定是睡着了,根本就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否则怎么会让宋人一次又一次地得逞?

    不过大帅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条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障碍了,脚下虽然时不时地有些不平,对于马儿来说也就是路面崎岖一点,走了差不多一大半,依然没有见到人影,倒是风声中隐隐有些异样。

    这是雷声?夹在风雪当中,的确有几分相似,移刺答疑惑地张望着,朝身后作出了一个分散的手势,二千多骑兵依势展开,队形被拉得很长,不像是攻击,倒像搜索,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大,连续而有节奏地敲击声,一下子就让他明白了。

    这分明是宋人的进军鼓!

    除了鼓声,还有不甚分明的人声,他的心不由得一紧,手上的缰绳一松,双脚用力,胯下的马儿撒动四蹄,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跑了起来,不一会儿,那道被步卒谈之色变的矮墙就出现视线里,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斜坡,而原本还有些纷杂的人声,突然之间消失了。

    是停下还是直接跳过去?移刺答有些拿不定主意,矮墙后头发生了什么,现在一点都不得而知,宋人那个铁车躲在哪里,更是让他充满了疑虑,就在这样的矛盾当中,大队的骑军接近了矮墙。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墙的那一头扔了出来,几乎挨着他的头顶飞过去,“扑”地一下砸在雪地里,移刺答慌忙勒住马儿低下头一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直冲脑门而去,眼皮子突突直跳,差一点就栽下马。

    那是一颗人头,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是之前同他汇合的步军统领、济宁路总管、万户杨庭壁!

    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扔了过来,有些直接砸到了近前的骑军身上,无一例外全都是步卒们的首级,没等他们从惊骇当中回过神来,从矮墙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杀贼!”

    无数的人影翻过矮墙,怒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比这些人动作还要快的,则是扑面而至的劲风,移刺答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立刻伏在了马身上,只听得耳边不时响起的惊叫声,被箭矢射中的人或是马轰然倒地,掀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声音传过来的那一刻,唆都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很明显宋人不但胜了,而且还有余力反扑,结果比他预料还要坏,儿子和那些步卒的生死,已经没有办法顾及了,如果不能尽快扳回局势,要不了多久,就会形成腹背受敌之势,他的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无端端地冒出两个字......覆灭。

    “命所有人列阵,准备出击!”

    唆都当机立断,大营中吹起了一阵阵号角,看着那些步卒整队出营,他的心里才稍稍安稳下来,这里还有五万多人,他不相信没有一拼之力。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扎营的打算,只是长时间行军之后略略休整了一下,在号角声的催促下,很快就被召集起来,在雪地里排出一个个方阵,前面的厮杀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能想像那些骑军有多么勇猛,失去了速度,他们的目标只能成为醒目的靶子,尽管心头在滴血,唆都依然在等待着,等待自家人马列阵完毕的那一刻。

    也是他发动反攻之时。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等到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声响突然间从后面传过来,他不禁愕然回头,几个军士被人领到了他的跟前,为首的那个衣甲不整,就连头盔都没有戴,正是他留下来做为阻击之用的那个统领。

    “你的人呢?”唆都的牙根都在打战,嗖嗖地直冒冷气。

    “大帅,不是弟兄们不拼命,宋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是,咱们撑了一个多时辰啊,若不是要给你报信,末将只怕也回不来了。”统领一下子扑倒在他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

    五千之众,以逸待劳,才挡了人家一个时辰,而喻口镇里的宋军,只怕也是差不多的数量,却足足吃掉了自己三万多人,还能有余力反扑,这个明显之极的差距让他的愤怒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嗖”地一下子拔出佩刀,从那人的后背刺了下去,来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宋人来了多少?”他踩着那具尸体一把将刀子拔出来,却没有再砍向其他人,而是厉声问道。

    “小的们也不清楚,不过至少也是咱们的几倍,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一下子就围了个结实,就跑出来咱们这几个,别的都完了。”

    他们的话让唆都的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没站稳,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歼灭五千之众,哪怕是突袭,所用的兵力也绝不会少,没有任何侥幸了,宋人的主力就在背后,而且离此已经不远了,他转身举起佩刀,大叫着发出了指令。

    “全军左转,退向淮水北岸。”

    不得不说,元人的动作很快,就在喻口镇的守军击退了那些骑军,冲到了他们之前扎营的那个地方,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大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人影,只是里面留下了所有的辎重,除了粮草,还有许多大车,甚至是拆下来捆扎好的攻城器具,云梯、楼车、投石机等等。

    没过多久,从相反的方向上,更多的宋军步卒出现在风雪之中,两边的军士发现对面的居然是自己人,一下子变得兴奋异常,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冲上去拥抱在一块儿,为首的两个大汉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番,都是一抱拳。

    “郑同,尊驾是?”

    “楚州都统于文光,你是郑指挥吧,一早就听相公提起过,久仰了。”

    都是粗鄙的军汉,学了几句文邹邹的话,立时就有些不耐了,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于文光是李庭芝大军中前锋中的先锋,在他的后头是楚州守刘兴祖,再后一点就是李庭芝亲领的大军,等到他们到来的时候,刘禹也从镇子里赶了过来。

    “下官见过相公。”在他下马的时候,李庭芝早已经带着一众将校迎了出来,一看到他的身影,赶紧上前扶住。

    “好你个刘子青,总有本事让本相吃惊。”

    “相公谬赞了,恰逢其会,凑巧而已,不过,幸不辱命。”刘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虚,他的这付做派,更对后者的胃口,惹得李庭芝开怀大笑。

    “接下来怎么办?”

    “相公早有定计,又何必明知故问?”刘禹也是嘿嘿一笑。

    “可是淮水就要封冻了,他们跑得太快,只怕追之不及。”

    “那就更要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耽搁。”

    分秒是个什么东西,李庭芝并不想知道,但刘禹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他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属下们。

    “来不及休息了,诸位再辛苦一把,追上去,争取,歼敌于淮水一侧,毕其功于一役。”

    “属下等遵命,请相公下令。”唰唰地一片铁甲声响,上百名将校一齐低下头,抱拳答道。

第二百章 风雪(十一)

    从喻口镇到淮水,直线距离并没有多远,离着淮水入海口也就三十多里,再怎么慢,一个白天肯定是能到的。然而当唆都带着大军好不容易到达淮水南岸时,发现水面上还只是结了一层薄冰,远远没有达到能过人的地步,不得已,他们只能溯江而上,因为楚州城附近的水面上,有着大量的浮桥。

    “下马吧。”

    此时的地面上,积雪已经深过了脚踝,踩下去再拔出来,都比平常费时费力,战马也强不到哪里去,马蹄子的截面小,陷得会更深,骑马最多也就是节省一下体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在雪地里艰难行进,又怎么能安坐马上?

    这些步卒们忍饥挨饿,依然能排出严整的行军队列,一个跟着一个低头而行,就连手里的武器也不曾丢弃,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他们从一天之前,就已经粒米未进了,这一天一夜全都在行军当中,无论是饿了还是渴了,都只能从地上抓把雪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仿佛那是美味的烧鸡一般。

    唆都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了亲兵,自己用双手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刚刚迈出第一步,就感觉到了艰难,同这些步卒相比,他至少还有一口吃的,体力更是不成问题,而他们呢......唆都看着这些动作变得十分机械的身影,怔了一会儿转过身朝后头的亲兵说了一句。

    “等过了河,将所有的马匹全都宰杀,让将士们吃顿热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耳边除了落雪和脚步的“沙沙”响,就只有身边那条大河上,时不时响起的流水声,在他听来,原本湍急的水流已经缓了许多,冰层一定在凝结当中,最多到明天就会结成厚厚的一层,而这个时间,他们按现有的速度也会到达楚州城附近,之前他们出发的那个地方,到时候,无论冰层能不能过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黑夜里,气温骤降,会让河水结冰的速度大大加快,可同时也会让行走的人,愈加不适。

    此刻,跟在紧追不舍的宋军大队当中的刘禹,就是如此,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呆在镇子里,那里至少还有能遮挡风雪的屋子,再升上了一个烧得旺旺的炭盆,或许更进一步,直接回到后世去,在有着暖气的房间里,与妻子探讨一下人体结构什么的......

    这种纠结在一旁的李庭芝看来,就是对于战局的忧虑了,他有时候弄不懂,就算战事现在结束,这些敌人能逃过淮水,也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筹措粮草、军械可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事,动不动就是数以月计,淮东不光有了一个喘息之机,他也能籍此挥师西进,去一解庐州之围,甚至威胁到元人已经占据的那些个空城。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要知道月盈则亏,追求完美,从来就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仕子所为。

    “子青,你的口涎都流出来了。”突然间,他的心情大好,居然侧过头去,轻声地开了一句玩笑。

    “真的?”刘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嘴角,根本什么都没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想到的也不是什么美食好不好。

    看着对方一脸的戏觑,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越是平时看起来严肃的人,捉弄起人来就越是让人无法防备,顾不上理睬这人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刘禹的视线看向了前方,在他的眼睛里,无数条火龙正在缘江而行,并不像元人那般闷着头,人人都是昂首挺胸,手上拿着火把,就算谈笑声,也是不忌的。

    为什么会这样子,李庭芝原本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哪里像是追击,简直就是欢送嘛,还唯恐敌人不知道,长长的火龙可不只一道,近九万大军分成了数十股,齐头并进,在黑夜里煞是醒目,根本用不着探子,只要雪下得稍微小一点,隔着几里地都能清楚地看到。

    “堂堂之军,当行堂堂之阵,敌人如丧家之犬,礼送出境,不如宰而烹之,岂不闻,冬日吃狗肉,神仙也不换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刘禹有些向往。

    好吧,还是吃,李庭芝发觉自己那句戏语只怕歪打正着,不过从他的话里,依然能够听出一些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再去追问。说实话,这一仗是怎么打成这样子的,他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每一步都像事先排演过的一般,不光宋人是这样,元人也是如此。

    元人的战力依然恐怖,五千步卒在六倍于已的优势兵力突袭之下,足足挡了他一个多时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差一点就延误了战机,如果再晚上那么一时半刻,让元人攻进了镇子里,只怕现在头疼的就是自己了。

    别看郑同所部最后还能打出反击,那其实是迫不得已之举,要知道经过一备肉搏之后他们的损伤也是不小,如果再让元人冲进来,那股劲头泄下去,可就再也提不起来了,好在他们虽然晚了一点,却还是赶到了,才能形成如今的追赶之势。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这么追是追不上的,淮水一旦封冻,元人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循着他们攻入敌境?李庭芝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白白放过这么多敌人,心下还是有些不甘的。

    所以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会想到,这第一场雪,会来得这么巧,又这么大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在黑暗中行军的元人大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出发地,位于楚州城下,淮水之侧的那个大营里,发现留下的营帐已经被人拆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地下还有些没被大雪覆盖的木头桩子,只怕就会直接错过了。

    “赶紧带人去看看,水面封冻了没有。”

    这句话,唆都并不是对着亲兵说的,而是一直牵着马儿,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的一个蒙古人。

    “我这就去。”移刺答冷不防听到,还以为是在叫别人,直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才猛然抬起头,重重地点了两个,然后忙不迭地走开了,再不走他不知道大帅会问出些什么,自己又要如何去回答。

    此刻,跟在他后头的蒙古骑军余了还不到五百人,只有最初数量的一成,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可算是大部被歼,仅以身免了,大帅为什么要遣他们去河边打探,已经无从推敲了,还能记得他,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雪花在风里飞舞着,移刺答抹了一把脸,用刺骨的冰冷让自己发僵的身体有了一些感觉,没有火把照亮他们根本看不清河岸的边缘在哪里,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五万人是个庞大的数字,尤其是在黑暗中行军,唆都没有精力去统计有多少掉队或是死在了路上的,然而眼前那大片大片移动的影子,让他感到无比骄傲,这种心情甚至盖过了儿子下落不明带来的伤痛,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百家奴是大汗亲许的勇士,就连一个侍妾都是亲口所赐,这样的恩典,札剌儿氏就算是全族尽灭在此,都难以报答,他不光自己不想死,更不想听到儿子的死讯。否则,疯狂之下,也许就不再这般理智了,同儿子的性命相比,将这五万之众带回去,哪怕最后接到的是处罚,他也认了。

    “大帅,浮桥找到了,一切无恙,被大雪冻住了,反而加倍结实,赶紧过去吧。”一个亲兵兴奋地跑过来,向他秉报一个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好消息。

    “只有一座?”可他并没有显露出多少高兴,反而忧心仲仲地追问道。

    淮水上一共架设了十多道浮桥,中间隔得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原本就是为了大军的供应,自然不能全堆在一块儿,现在这样的分散变成了一道难题,那就意味着,每找到一座,就得将这里的人分散,而一旦赶不及,让后头的宋军追上来,可就是崩溃之势了,他不得不思量再三。

    一个人逃回去,将大军连同儿子都丢给宋人?唆都连想一想都觉得羞耻,那样的话还不如就在这里战死好了。

    “大帅,我等继续寻找,一定会找出来,让大伙都渡过去,你先走,好不好?”

    亲兵们苦苦哀求着,跟在他身边的一些将校也加入了劝说的人群,唆都依然毫无所动,只是叫过一个汉军万户,嘱咐了几句。

    “你赶去桥边,让离得最近的步卒先过去,就说是本帅说的,有谁敢争执、抢夺的,一律斩杀当场。”然后目视自己的亲兵们:“将本帅的旗子拖过来,就插在这里,旗不动,人便不动。”

    黑夜中,大旗插入了脚下的雪地,源源不断的步卒队伍还在朝着营地行进,谁也没有闲心多看上一眼,他们更不会发现,原本飘扬的雪花,渐渐变得小了,就连风声也是如此。

第二百零一章 风雪(完)

    后世的淮水全长超过了一千公里,在这个时空也相去不远,不过宽度上就差了许多,经过黄河多次夺道,大量的泥沙淤积之下,河道被不断地缩窄,水流湍急几乎年年都会形成灾害,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大规模的治淮工程历时许多年,到了新世纪才变得稳定了一些。

    黑暗中看不清岸堤的边缘,移刺答只能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去判断,踩着积雪小心地滑下去,岸上的人用绳子扯着他,这件事是大帅亲口吩咐下来的,他不敢假手别人,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底,脚底踩上了一个平滑的表面,要不是被人拉着,差一点就滑倒了。

    厚实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试着蹲下身,用腰间的弯刀去碰了碰,没有听到裂开的声音,又站起身大着胆子朝前面走了几步,依然是稳稳地,绳子被他拽得越来越远,就在岸上的骑兵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竟然从黑暗中跑了过来。

    “回报大帅,冰面可行!”移刺答的喘着粗气,大力朝岸上吼了一声。

    几个骑兵立刻将他拉上来,同时飞快地朝外面跑去,移刺答解下身上的绳子,正打算要牵过自己的马匹,突然感到了远处闪过的一丝光亮,诧异地回头一看,天边的黑幕就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片霞光正挣扎着透出来,天亮了?

    他抬起头,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见了,看情形今天不光会是个晴天,还有可能出日头,移刺答带着余下的骑军,也不上马,就这么牵在手里,慢慢地下到江面上,无论如何这第一趟也应当是他的。

    “果真?”听到骑军的回报,唆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江面一旦能够过人,自己的后路就算是保住了,再加上浮桥,撤退的速度会大大加快,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立时就有了决断。

    “传令诸军,缘江而上,各自寻机过江,万万不可不要聚在一起,否则江面受力不住,就会塌陷,切切。”

    很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气温一旦升高,结冰的速度就会放缓,甚至是倒退,这种气候下的江水,与死亡没有任何分别,再不快一些,宋人可就真的追来了。

    实际上,宋军的大队人马离着他们并不远,李庭芝看着刘禹拿了个奇怪的圆筒子在那里张望,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声音,在他们的身前,无数的人影还在向前移动着,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而大雪已经停了,要说心里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他们快要过江了,阵形已然分散,看样子,唆都是打算一次性全都渡过去,胃口还真大啊。”

    “你打算半渡而击?”对于他的怪话,李庭芝的选择是自动忽略掉,然后直奔主题,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会说多少废话。

    “半渡?”刘禹似乎一时没有明白,想想之后摇摇头:“咱们筹划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是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跑回去,岂不是太便宜了。”

    “那......”李庭芝就有点不明白了,人家都在过江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展开,不仅是从后头,还要向着正前方,那是楚州城的方向。

    “他们跑不了了,原本知机的话,咱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相公你说的趁其不备,半渡而击,可是如今,就连老天都在帮咱们,如果不拿下一个震惊天下的胜果,如何对得起舍弃家园的百姓、英勇战死的军士,还有本官千里迢迢的辛苦。”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的免疫力已经相当强了,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在刷新他的认知,到目前为止他也不明白刘禹打算怎么留下他们,看样子,已经有许多人都下了江,难道这江面会自己塌下去,至于从广西路到淮东何止千里这样的小问题,已经提不起调侃的兴趣了。

    李庭芝的疑惑就写在脸上,以他治淮数十年的经验,像这些天如此大的雪,气温在昨夜又低成那样,淮水结冻已是必然的,而这种厚度,只要不是惊惶之下互相拥挤踩踏,绝不会出现冰面塌陷的情形,那么问题来了,他在等什么?

    答案来得很快,天将破晓,大部分地方依然十分黑暗,雪虽然停了,风却还在刮着,当唆都下令全军分散行事,自己也将大旗收起,准备一同过江时,第一支步卒队伍,已经沿着最先发现的浮桥走到了淮水的江心处。

    这一段淮水的水面大致有四、五里宽,白天视界好的情况下,隐约能看到江对面的景象,而黑夜里,则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百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声音,就像是一大块的冰被人用力挤压,破碎后发出来的那种“渣渣”声。

    他有些疑惑地朝着前面看了看,几片巨大的黑影似乎在缓缓移动!如果不是天边还有那么一丝光亮,可能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黑影的形状就像小山一样,而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来自于他们的脚下。

    走得越近,那种声音就越发明显,前头的冰面破了?他和他身后的那些步卒都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们走的是浮桥,经过了一夜的冻结,已经与江面联成了一体,走在上头十分稳当,没有丝毫的晃当。

    可是那个移动的黑影却让人看着心惊,步卒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要能尽快冲过去,踏上自家的土地,再大事情都敌不过自家的性命不是。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那种啸声是所有步卒都无比熟悉的,在无数次的攻城战中,他们就是伴随着这种声音,同生死作着艰苦而卓绝的斗争,才能在万幸当中捡回一条命来。

    没错,那就是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送入空中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第二百零一章 风雪(完)

    后世的淮水全长超过了一千公里,在这个时空也相去不远,不过宽度上就差了许多,经过黄河多次夺道,大量的泥沙淤积之下,河道被不断地缩窄,水流湍急几乎年年都会形成灾害,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大规模的治淮工程历时许多年,到了新世纪才变得稳定了一些。

    黑暗中看不清岸堤的边缘,移刺答只能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去判断,踩着积雪小心地滑下去,岸上的人用绳子扯着他,这件事是大帅亲口吩咐下来的,他不敢假手别人,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底,脚底踩上了一个平滑的表面,要不是被人拉着,差一点就滑倒了。

    厚实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试着蹲下身,用腰间的弯刀去碰了碰,没有听到裂开的声音,又站起身大着胆子朝前面走了几步,依然是稳稳地,绳子被他拽得越来越远,就在岸上的骑兵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竟然从黑暗中跑了过来。

    “回报大帅,冰面可行!”移刺答的喘着粗气,大力朝岸上吼了一声。

    几个骑兵立刻将他拉上来,同时飞快地朝外面跑去,移刺答解下身上的绳子,正打算要牵过自己的马匹,突然感到了远处闪过的一丝光亮,诧异地回头一看,天边的黑幕就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片霞光正挣扎着透出来,天亮了?

    他抬起头,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见了,看情形今天不光会是个晴天,还有可能出日头,移刺答带着余下的骑军,也不上马,就这么牵在手里,慢慢地下到江面上,无论如何这第一趟也应当是他的。

    “果真?”听到骑军的回报,唆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江面一旦能够过人,自己的后路就算是保住了,再加上浮桥,撤退的速度会大大加快,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立时就有了决断。

    “传令诸军,缘江而上,各自寻机过江,万万不可不要聚在一起,否则江面受力不住,就会塌陷,切切。”

    很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气温一旦升高,结冰的速度就会放缓,甚至是倒退,这种气候下的江水,与死亡没有任何分别,再不快一些,宋人可就真的追来了。

    实际上,宋军的大队人马离着他们并不远,李庭芝看着刘禹拿了个奇怪的圆筒子在那里张望,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声音,在他们的身前,无数的人影还在向前移动着,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而大雪已经停了,要说心里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他们快要过江了,阵形已然分散,看样子,唆都是打算一次性全都渡过去,胃口还真大啊。”

    “你打算半渡而击?”对于他的怪话,李庭芝的选择是自动忽略掉,然后直奔主题,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会说多少废话。

    “半渡?”刘禹似乎一时没有明白,想想之后摇摇头:“咱们筹划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是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跑回去,岂不是太便宜了。”

    “那......”李庭芝就有点不明白了,人家都在过江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展开,不仅是从后头,还要向着正前方,那是楚州城的方向。

    “他们跑不了了,原本知机的话,咱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相公你说的趁其不备,半渡而击,可是如今,就连老天都在帮咱们,如果不拿下一个震惊天下的胜果,如何对得起舍弃家园的百姓、英勇战死的军士,还有本官千里迢迢的辛苦。”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的免疫力已经相当强了,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在刷新他的认知,到目前为止他也不明白刘禹打算怎么留下他们,看样子,已经有许多人都下了江,难道这江面会自己塌下去,至于从广西路到淮东何止千里这样的小问题,已经提不起调侃的兴趣了。

    李庭芝的疑惑就写在脸上,以他治淮数十年的经验,像这些天如此大的雪,气温在昨夜又低成那样,淮水结冻已是必然的,而这种厚度,只要不是惊惶之下互相拥挤踩踏,绝不会出现冰面塌陷的情形,那么问题来了,他在等什么?

    答案来得很快,天将破晓,大部分地方依然十分黑暗,雪虽然停了,风却还在刮着,当唆都下令全军分散行事,自己也将大旗收起,准备一同过江时,第一支步卒队伍,已经沿着最先发现的浮桥走到了淮水的江心处。

    这一段淮水的水面大致有四、五里宽,白天视界好的情况下,隐约能看到江对面的景象,而黑夜里,则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百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声音,就像是一大块的冰被人用力挤压,破碎后发出来的那种“渣渣”声。

    他有些疑惑地朝着前面看了看,几片巨大的黑影似乎在缓缓移动!如果不是天边还有那么一丝光亮,可能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黑影的形状就像小山一样,而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来自于他们的脚下。

    走得越近,那种声音就越发明显,前头的冰面破了?他和他身后的那些步卒都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们走的是浮桥,经过了一夜的冻结,已经与江面联成了一体,走在上头十分稳当,没有丝毫的晃当。

    可是那个移动的黑影却让人看着心惊,步卒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要能尽快冲过去,踏上自家的土地,再大事情都敌不过自家的性命不是。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那种啸声是所有步卒都无比熟悉的,在无数次的攻城战中,他们就是伴随着这种声音,同生死作着艰苦而卓绝的斗争,才能在万幸当中捡回一条命来。

    没错,那就是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送入空中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第二百零二章 霸气

    “落竿!”

    一个低沉的声音被传了下去,那只小山一般高大的海船立时便有了动静,位于船舷两侧的石头滚子被铁链子一下松开,带着呼呼的风声落了下来。

    “嘭嘭!”数声,在江面上砸出了几个大洞,厚厚的冰层被砸出了裂纹,再也不复之前的坚实,巨大的船身在风力和桨力的作用下缓缓压迫着冰块,不断地将它们碾碎,就这么一边开路的同时,还在一边发动着攻击。

    船头的两具投石机,不断地被军士们拉起和放开,堆在甲板上的石弹一块一块被送入空中,飞向了远处的黑暗当中,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至于最后能砸到什么东西,并不在他的考虑当中,将甲板上的这些石弹全都打出去就可以了。

    这样的大船,还不只一艘!

    浮桥上的步卒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得不在后面人的推搡当中向前走,紧接着,走就变成了跑,为首的那个百户扔下了手里的所有事物,头盔、佩刀、甚至是将旗,没命在地在桥上狂奔,希望能在不长眼的石弹中冲过去。

    当先的那只大船已经越过了他们,可是站在舵台上的海司都统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更没有停下来,或是让射手们攻击,视野现在还不算好,他不想浪费箭支。缘着他开出的通道,后面的战船很快就跟了上来,冰层被破开的范围越来越大,浮桥渐渐地开始摇晃起来,正在桥面上狂奔的步卒们陡然听到一个很大的声响,为首的那个百户转头看了一眼,便惊骇地无法自持。

    就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当中,一个耸立如刀的船首劈开冰水,带着巨大浪涌,就这么直直地冲向了他们,浮桥下的平底船不住地被推向水面,整个桥身已经微微发生了弯曲,直到被那只船重重地撞上来,碰撞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战船横亘在浮桥的当中,被前面的冰层挡住,渐渐停了下来,而那条长逾数里的浮桥,生生从当中断开,原本被联在一起的平顶船也随之散了架,无数的步卒或是掉入了江水中,或是拼命扑上了冰面,谁也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大船,是从哪里来的,又会产生怎样的破坏力。

    大雪已停,乌云散去,天空慢慢变白,一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沿着地平线,将光明带到了人间,又或许是地狱?

    “难怪你让本相追而不击,原来后招在这里。”

    高琚马上的李庭芝放下千里镜,江面上的情形因为距离过远,看得并不十分清楚,然而只要看到那些船影,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侥幸罢了,元人对喻口镇的袭击,让某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能否成功,还要看他们有多大的胃口,现在看来,倒是差强人意。”刘禹一脸的淡色,倒是让李庭芝眼皮子一跳,什么时候,谦虚成为某人的标签了?

    从时间上看,海司船队从淮水入海口溯江而上时,差不多就是元人决定全力攻击喻口镇之时,双方以一条平行线相向而行,这样的算计,不光要把握好时机,还要天气的帮忙,大雪遮盖了视野,也隐藏了声响,说是侥幸并不为过,但是差强人意么?

    现在的结果简直就是完美,江面若是不得过,元人只怕就会背水一战,拼命之下,会有多少死伤,可想而知,现在他们处于一个逃生的状态,刚刚解散了防御阵形,许多人正下到江面上,或是准备下去,这样的机会,还能称不好么?

    刘禹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不是船上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兵器,他也是不会这么做的,封冻冻的可不单单只是江水,也包括了水面上的一切事物,而这些船根本就不具备破冰的功能,现在只能算是歪打正着,他原本只是想让它们当成一个投石机平台而已。

    “那还等什么,现在发动攻击,将他们赶下去,一场大胜不就在眼前了?”李庭芝还没有发话,一个声音急急地插过来,让刘禹的眉头一皱。

    “放肆,还不速速退下!”李庭芝怒斥了一句,然后转头向他解释:“此人是泰州守孙良臣,不知好歹,子青莫怪。”

    见他依然有些佯怒,不得不多说上几句:“之前为了冲破元人的阻截,他的人损失很大,因此心中急促,倒不是有意冲撞,若是子青还不解气,我让他私下向你致歉,如何?”

    照理说,对方一个执政如此低声下气,刘禹就该顺坡下驴,将这个小插曲先揭过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看不得这么和稀泥,更不想当着周围这么多将校的面,就这么忍了。

    “孙郡守是吧,本官与李相公相商,是否有你插话的余地,此事是贵部的军纪,本官管不着。”刘禹第一句话,就让周围的将校们一惊,当事者更是变了脸色,而李庭芝则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此事无法善了了。

    “本官要说的是,他的疑问,可能就是大伙心中所想的,只是碍于军纪没有说出来罢了。”

    “兵法,诸位比本官懂得多,训练士卒、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这些本官都不会。”刘禹的视线扫过这些统兵大将,他们有的麾下可能仅仅几千人,有的则是上万不等,但无一例外都是他嘴里的熟知兵法者。

    “本官只会一样......”稍稍顿了一下,他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胜利。”

    这句话让他们无法反驳,任何一个熟知内情的都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素来沉稳的李相公何以变得雷厉风行,甚至是专横跋扈,都与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息息相关。

    “大家看到了,元人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境,绝境能让他们崩溃,也可能是疯狂,本官相信诸位不乏死战之志,却不想再让那些战士白白折损,这一仗,胜利已经无须置疑,但胜果还有余地。”

    说到这里,他挥动手臂,配合自己的语气:“本官要的不是击溃,不是大胜,不是仅以身免,而是......全歼!在将来上书朝廷的捷奏中,希望写下这么一句话,仅仅一句就够了。”

    “此战,元人上至一军统帅下至厩中马夫,无一得脱。”

    此时的朝阳刚刚在江面上升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李庭芝曾经无数次见识过他的犀利,奇怪的是,这一次却又有一种异样的感受,那就是霸气。

    元人数目在五万上下,李部全军都在这里了,约有八万多不到九万人,江面上被一百多条海司大船分隔开,他们不用伤人,只需要将冰层砸开,甚至是砸裂就能阻断对方的逃亡之路,在宽达四、五里的江面上,就算没有任何障碍,跑过去也需要极长的时间,如果不想死在冰冷的江水里,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李部还在朝着楚州的正面展开,并没有围上去,只是截断了他们向前的那个方向,如果要凭这些人完成包围,阵形势必会拉得很长,而相对来说,厚度就无法保证了,敌人在绝望之下,会不会疯狂反扑,以求从正面破围?李庭芝无法断言,但这种可能性,刘禹已经说过了,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实际上,唆都的反应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快,当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江面上传来巨大的动静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宋人做了什么手脚,这种机敏来自于战场嗅觉,更是由于心里繃紧的那根弦!

    可是当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时,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怎么办?江面上过不去了,无论这些步卒有多么英勇,在冰泠的江水里,只会像铁砣一样地沉下去,宋人居然如此恶毒,打算将他们全部淹死在这里。

    “吹号角,速速上岸!”

    他收起快要踩到冰面上的那只脚,三下两下脱掉了身上的皮袍子,露出一身精良的甲胄,这种甲胄是怯薛专用的,来自于党项人和色目人的杰作,不光是坚韧,而且份量并不算重,绝境之下,他的勇气被激发出来。

    宋人的大军就在侧面和正面,正朝着上游的方向移动着,他们的目地很明显就是要防止敌人逃脱,看着远处那如林的长枪、密布的旌旗,唆都狠狠地一咬牙,弯刀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不必整队了,都随我冲过去......”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突然被一个人死命地抱住了腰,唆都的一腔热血被人打断,烦闷地直想要杀人。

    然而,抱住他的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移刺答,他的样子很狼狈,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身上到处都挂着冰棱子,毛发上全是水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大帅,还有一条路可走,还有活路啊!”

    唆都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目光被他的手带向了前方,那是淮水上游的方向,移刺答说得没错,宋人还没有合围,他们并不是无路可走!

第二百零三章 侧漏

    没有人的勇气是无限的,可以做到想要的时候放出来,不想的时候又收回去,唆都做不到,他麾下的五万步卒同样做不到。

    从他们拔营攻击喻口镇开始,就再也没有吃下一粒粮食,喝水能解渴,却饱不了肚子,何况还行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其实早就消耗殆尽了,如果不是回家的希望在支撑着,严苛的军纪在管着,宋人的威胁在追着,只怕一早就溃散了。

    但是再强的心志,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外如是。

    已经退回岸上的元人步卒,正准备依言结阵,突然间又听到顺江而撤退命令,好不容易还剩下的那股子心气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不待各自的百户、千户约束,掉头就开始跑。慢慢地这股退势在全军中蔓延开来,几乎在一瞬间,撤退就变成了溃散,两者的区别并不仅仅是队形上的不同,而是心态,因为这意味着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人在逃命的时候,会焕发出无穷的潜力,尽管他们连续两天没有进食,又饿又累,这一刻却表现得完全不逊于平时行军,当然纪律没有了,还能够握住手中的武器,已经得益于深植于心中的军法,将这一切变成了本能。

    “大帅,走吧。”

    几个亲兵将有些发愣的唆都拉了一把,将他那匹已经许出去的战马牵了过来,被人七手八脚扶上去,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似乎还没有从眼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等到被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便明白这一切成了定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宋人赶出楚州去。

    远处的江面上,无数的船影忽隐忽视,让人难以想像他们倒底有多少,这可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剩下来的,元人自己的船队没了踪影,而宋人居然还有余力跑到内陆来,出现得又是如此恰当,简直就像算准了一切,在这里等着他,唆都的视线从江面转到另一侧,宋人的大军不紧不慢地在展开着,只堵住了他们的侧向与后路,丝毫没有衔尾追击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放任自己逃出楚州的地界?唆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他的前面是一条黑白相间的人流,正在沿着江岸没命般地朝前跑,而这道人流的前面呢?看着那片白茫茫的地面,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处升起,一直冲进了脑海中。

    越过楚州城,前面不远处就是洪泽湖,这个大湖在江淮平原上可谓首屈一指,也是楚州与招信军的界湖,一路狂奔的元人溃军,还没有接近湖区,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准确一点来说,通往湖区的方向,被一堵墙给挡住了,它既不是砖石所砌,也非冰雪冻成,而是由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士组成的,这道人墙从江岸一直延续到楚州城下,因为人人都身着红袄,帽插红缨,远远地望去,就像一面升腾不息的火焰,在雪白的天地之间,燃烧着。

    这样的情形,让奔跑的人流慢了下来,经过了一阵推搡和拥挤之后,停在了那道红墙的面前,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是面对无数闪闪发光的箭头撞上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五万多人就这么在江边挤成了一团,他们既没有建制,也失去了勇气,惘然而不知所措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甚至不知道,会是由谁来决定!

    “列阵!列阵!杀过去。”

    只有唆都和他的亲兵们还在竭力维持着阵形,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些响应,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开始听从他指令,大声进行着鼓动,希望能最后拼上一把。

    他们的挣扎被刘禹等人尽收眼底,此刻,大江上的海司船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一道又一道的浮桥被破坏殆尽,冰层大量开始破裂,完全断绝了从江上逃生的可能性。

    陆上,李部大军分别从侧前和后背逼了上来,前面的阵形已经延伸到了那道红墙的附近,将元人牢牢锁在一个近似长方形的狭长区域内,被他们包围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正在缓慢地整队,似乎打算一搏。

    “张督府的大军,本相居然没有想到。”李庭芝悠悠一叹,刘禹却没有接口。

    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张世杰部同他没有隶属关系,政事堂明谕由后者总督淮西兵马,未尝不是分权之意,除非动用便宜行事之权,可是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弄僵了,李庭芝是绝不会做的,也只有刘禹这个外人,与两者都没有利益冲突,才能这般肆意妄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们会降么。”

    李庭芝在千里镜看着那些元人的行事,很显然他们还有负隅顽抗的意思,虽然现在两军加起来足有十三万大军,可是要对付五万发了疯的元人精锐,还是不那么轻松的,身边的这个年青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胸有成竹。

    刘禹笑而不答,一付请君看好戏的表情,让李庭芝升出一种给这张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味:“此战过后,孙良臣将被调任他处,泰州守,我拟让郑同接任,你意下如何?”

    刘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群将校,其中就有阴着一张脸的孙良臣,而郑同则是一脸笑意地与人交谈着,完全不知道有个大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

    “某替郑同那厮,谢过相公栽培。”

    这么明显的示好,他是不能不接的,郑同不是李庭芝的嫡系,就算立了不小的功,也断没有拿一个知州来酬谢的道理,那样会让心腹们有想法,而真要这么做,少不得就会有一番私底下的利益交换,不用说,对方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李庭芝点点头,两人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元人,只见他们在为首的那些人努力下,慢慢形成了一个圆阵,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则被集中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想要防御呢还是进攻。

    “一鼓作气,冲过去,宋人挡不住的。”

    大致结成了阵,唆都又有了一拼的想法,四下看了看,他果断选择了正面,那个方向上的宋人跟了自己一夜,肯定要比侧前方的那堵红墙容易突破。

    没等将出击的兵力点算出来,从背后发出了一个极大的声音,就像是霹雳在头顶上炸响一般,震得人头昏眼花。

    “汉军将士们,不要再为鞑子卖命了,放下你们手里的刀枪,大宋绝不会屠戮俘虏。”

    包括唆都在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愕然地看着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挨近了江岸边,如果他们想,船上的投石机也好、床子弩也好、甚至是普通的弓弩都可以直接打过来。然而船上并没有那么做,横着对准岸上方向的船身上,放置着一排军绿色的大喇叭,刚才的话,就是从这些喇叭里发出来的,唆都的眼前一黑,就连后面的话都没听清,脑子里嗡嗡作响,脚步都快要站不稳了。

    “你们可知道,就在你们在这里奋力拼杀的时候,鞑子却在后面残害你们的亲人,济南路、益都路、缁莱路、东平府、济宁府、泰安州、宁海州诸地,赋税已经征到了至元十四年,而就在最近,以上各处均被加收了丁头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其中就有尔等。”

    “沂州行军千户齐宝柱,家有一妻三妾,妾室胡氏因故返家,在城门处被人查问,恰逢京中催粮使色目人哈密氏过此,窥其美色,半路劫去,第二日抬出府时,只剩了一具尸体,家中求告无门,反被捉拿下狱,舍出钱财无算。”

    “济州百户陈五,村中征丁甚重,就连家中独子也不放过,其父欲上官府说项,请宽限一二,不料反被坐唆使闹事,判以枷号三日,天降大雪,当晚便被活活冻毙。”

    “登州副千户于某......”

    “胶州百户任某......”

    ......

    那排大喇叭将人声放得很大,大到五万多人聚集的区域,每个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越到后头,那一长串的名单,有名有姓有地方,家室人口丝毫不差,哪里还不明白,人家在说些什么。被点到名的,最差也是个百户,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听到自家被人欺凌至此,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二个当场就发作起来。

    “狗鞑子,让老子卖命,还欺负老子的家人。”

    “不活了,杀了他们,投了宋人去。”

    “反了反了!”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元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几个万户哪里弹压得住,反而被人围了起来,而军中为数不多的蒙古和色目人,则全都陷入了群殴当中,唆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脚不住地颤抖着,嘴里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些人的事迹,多半是真的。

    眼前发生的事,不仅让元人不知所措,就连李庭芝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从来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到这一步,五万之众,几乎在顷刻之间就瓦解了,混乱从山东兵开始,蔓延到河南兵,一个个的黑材料,将他们的仇恨全都激发了出来,原本就濒临绝境,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意志。

    “不战而屈人之兵,本相只在书中看到过,感谢子青,让某一睹为快,善也。”

    对于他的夸奖,刘禹依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丝毫奸计得逞的骄傲。

第二百零三章 侧漏

    没有人的勇气是无限的,可以做到想要的时候放出来,不想的时候又收回去,唆都做不到,他麾下的五万步卒同样做不到。

    从他们拔营攻击喻口镇开始,就再也没有吃下一粒粮食,喝水能解渴,却饱不了肚子,何况还行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其实早就消耗殆尽了,如果不是回家的希望在支撑着,严苛的军纪在管着,宋人的威胁在追着,只怕一早就溃散了。

    但是再强的心志,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外如是。

    已经退回岸上的元人步卒,正准备依言结阵,突然间又听到顺江而撤退命令,好不容易还剩下的那股子心气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不待各自的百户、千户约束,掉头就开始跑。慢慢地这股退势在全军中蔓延开来,几乎在一瞬间,撤退就变成了溃散,两者的区别并不仅仅是队形上的不同,而是心态,因为这意味着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人在逃命的时候,会焕发出无穷的潜力,尽管他们连续两天没有进食,又饿又累,这一刻却表现得完全不逊于平时行军,当然纪律没有了,还能够握住手中的武器,已经得益于深植于心中的军法,将这一切变成了本能。

    “大帅,走吧。”

    几个亲兵将有些发愣的唆都拉了一把,将他那匹已经许出去的战马牵了过来,被人七手八脚扶上去,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似乎还没有从眼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等到被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便明白这一切成了定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宋人赶出楚州去。

    远处的江面上,无数的船影忽隐忽视,让人难以想像他们倒底有多少,这可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剩下来的,元人自己的船队没了踪影,而宋人居然还有余力跑到内陆来,出现得又是如此恰当,简直就像算准了一切,在这里等着他,唆都的视线从江面转到另一侧,宋人的大军不紧不慢地在展开着,只堵住了他们的侧向与后路,丝毫没有衔尾追击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放任自己逃出楚州的地界?唆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他的前面是一条黑白相间的人流,正在沿着江岸没命般地朝前跑,而这道人流的前面呢?看着那片白茫茫的地面,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处升起,一直冲进了脑海中。

    越过楚州城,前面不远处就是洪泽湖,这个大湖在江淮平原上可谓首屈一指,也是楚州与招信军的界湖,一路狂奔的元人溃军,还没有接近湖区,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准确一点来说,通往湖区的方向,被一堵墙给挡住了,它既不是砖石所砌,也非冰雪冻成,而是由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士组成的,这道人墙从江岸一直延续到楚州城下,因为人人都身着红袄,帽插红缨,远远地望去,就像一面升腾不息的火焰,在雪白的天地之间,燃烧着。

    这样的情形,让奔跑的人流慢了下来,经过了一阵推搡和拥挤之后,停在了那道红墙的面前,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是面对无数闪闪发光的箭头撞上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五万多人就这么在江边挤成了一团,他们既没有建制,也失去了勇气,惘然而不知所措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甚至不知道,会是由谁来决定!

    “列阵!列阵!杀过去。”

    只有唆都和他的亲兵们还在竭力维持着阵形,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些响应,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开始听从他指令,大声进行着鼓动,希望能最后拼上一把。

    他们的挣扎被刘禹等人尽收眼底,此刻,大江上的海司船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一道又一道的浮桥被破坏殆尽,冰层大量开始破裂,完全断绝了从江上逃生的可能性。

    陆上,李部大军分别从侧前和后背逼了上来,前面的阵形已经延伸到了那道红墙的附近,将元人牢牢锁在一个近似长方形的狭长区域内,被他们包围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正在缓慢地整队,似乎打算一搏。

    “张督府的大军,本相居然没有想到。”李庭芝悠悠一叹,刘禹却没有接口。

    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张世杰部同他没有隶属关系,政事堂明谕由后者总督淮西兵马,未尝不是分权之意,除非动用便宜行事之权,可是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弄僵了,李庭芝是绝不会做的,也只有刘禹这个外人,与两者都没有利益冲突,才能这般肆意妄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们会降么。”

    李庭芝在千里镜看着那些元人的行事,很显然他们还有负隅顽抗的意思,虽然现在两军加起来足有十三万大军,可是要对付五万发了疯的元人精锐,还是不那么轻松的,身边的这个年青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胸有成竹。

    刘禹笑而不答,一付请君看好戏的表情,让李庭芝升出一种给这张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味:“此战过后,孙良臣将被调任他处,泰州守,我拟让郑同接任,你意下如何?”

    刘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群将校,其中就有阴着一张脸的孙良臣,而郑同则是一脸笑意地与人交谈着,完全不知道有个大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

    “某替郑同那厮,谢过相公栽培。”

    这么明显的示好,他是不能不接的,郑同不是李庭芝的嫡系,就算立了不小的功,也断没有拿一个知州来酬谢的道理,那样会让心腹们有想法,而真要这么做,少不得就会有一番私底下的利益交换,不用说,对方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李庭芝点点头,两人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元人,只见他们在为首的那些人努力下,慢慢形成了一个圆阵,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则被集中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想要防御呢还是进攻。

    “一鼓作气,冲过去,宋人挡不住的。”

    大致结成了阵,唆都又有了一拼的想法,四下看了看,他果断选择了正面,那个方向上的宋人跟了自己一夜,肯定要比侧前方的那堵红墙容易突破。

    没等将出击的兵力点算出来,从背后发出了一个极大的声音,就像是霹雳在头顶上炸响一般,震得人头昏眼花。

    “汉军将士们,不要再为鞑子卖命了,放下你们手里的刀枪,大宋绝不会屠戮俘虏。”

    包括唆都在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愕然地看着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挨近了江岸边,如果他们想,船上的投石机也好、床子弩也好、甚至是普通的弓弩都可以直接打过来。然而船上并没有那么做,横着对准岸上方向的船身上,放置着一排军绿色的大喇叭,刚才的话,就是从这些喇叭里发出来的,唆都的眼前一黑,就连后面的话都没听清,脑子里嗡嗡作响,脚步都快要站不稳了。

    “你们可知道,就在你们在这里奋力拼杀的时候,鞑子却在后面残害你们的亲人,济南路、益都路、缁莱路、东平府、济宁府、泰安州、宁海州诸地,赋税已经征到了至元十四年,而就在最近,以上各处均被加收了丁头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其中就有尔等。”

    “沂州行军千户齐宝柱,家有一妻三妾,妾室胡氏因故返家,在城门处被人查问,恰逢京中催粮使色目人哈密氏过此,窥其美色,半路劫去,第二日抬出府时,只剩了一具尸体,家中求告无门,反被捉拿下狱,舍出钱财无算。”

    “济州百户陈五,村中征丁甚重,就连家中独子也不放过,其父欲上官府说项,请宽限一二,不料反被坐唆使闹事,判以枷号三日,天降大雪,当晚便被活活冻毙。”

    “登州副千户于某......”

    “胶州百户任某......”

    ......

    那排大喇叭将人声放得很大,大到五万多人聚集的区域,每个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越到后头,那一长串的名单,有名有姓有地方,家室人口丝毫不差,哪里还不明白,人家在说些什么。被点到名的,最差也是个百户,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听到自家被人欺凌至此,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二个当场就发作起来。

    “狗鞑子,让老子卖命,还欺负老子的家人。”

    “不活了,杀了他们,投了宋人去。”

    “反了反了!”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元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几个万户哪里弹压得住,反而被人围了起来,而军中为数不多的蒙古和色目人,则全都陷入了群殴当中,唆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脚不住地颤抖着,嘴里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些人的事迹,多半是真的。

    眼前发生的事,不仅让元人不知所措,就连李庭芝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从来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到这一步,五万之众,几乎在顷刻之间就瓦解了,混乱从山东兵开始,蔓延到河南兵,一个个的黑材料,将他们的仇恨全都激发了出来,原本就濒临绝境,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意志。

    “不战而屈人之兵,本相只在书中看到过,感谢子青,让某一睹为快,善也。”

    对于他的夸奖,刘禹依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丝毫奸计得逞的骄傲。

第二百零四章 争执

    阵前受降,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双方都怀着深刻的戒心,还好这里的两位统帅,李庭芝和张世杰都参与了建康最后的那场包围战,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再加上刘禹的意见,最后才能做到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按照后世的经验,元人在重重包围之下,又加上了心理攻势,这才放弃了抵挡,起义是算不上了,投诚都很勉强,因此,处置起来,基本上就是比着俘虏好上好么一点。

    愤怒之下,上千蒙古人和色目人当场就死在步卒们的殴打之下,这也造成了稍许的混乱,好在伤亡不算大,持续时间也很短,宋人严密的阵势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力量,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突然间成了待宰的羔羊,人的暴虐性展露无遗,这一幕就连李庭芝都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之前没有清野,放任这些人攻进来的结果,那些被踩成肉泥的可能就是自己治下的百姓了。

    然而刘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这不仅是泄愤的需要,还是一份投名状,当他们对这些北地的统治者加以拳脚时,便已经将自己绑在了宋人的战车上,而且要比宋人更加可靠,他们再也回不了头了。

    好在为首的那些人还知道分寸,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以及包括唆都和移刺答在内的蒙古将领,这些人连自杀功夫都没有,就被夺去了刀枪,全都按倒在地绑了起来,这些人被做为战利品送到宋人的阵前时,每个人都已经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

    “押入城中,好生看着。”李庭芝的眼光在这些人的身上扫过,为首的那个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他轻轻地一摆手,着人直接送入了城中。

    接近百人的队伍用绳子串成了长长的一串,在雪地里被押向了楚州城,看着那座围困了数月而不得进的高大城池,此刻已经城门洞开,仿佛不设防一般,唆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战败被俘这样的羞耻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怎么会到了这一步的。

    除了他们这些将校,余下的五万人当中,就连千户都没剩下几个,相当于将整个指挥系统一扫而空,余下的以百户为单位,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在刘禹的建议下,干脆就在大军阵前,靠着这股威势就地整编,任是谁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所有的单位全部被打乱,除了山东各路府的以外,凡是来自于大江北岸河南属地的步卒,全都编入了宋军的队伍里,而为数过半达三万之多的山东籍军士,则仅仅是打散了属地,为什么要这么区别对待,李庭芝没有问他,相信他会有自己的道理。

    经过这么一整编,原有的建制就不存在了,九万宋军要消化二万多降兵,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良的影响,这些编入宋军序列的降兵们,直接就从楚州府库里领到了宋人制式的衣甲,反观余下的那些,还是一身明显的汉军打扮。

    可无论是哪一种,毫无例外都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填饱肚子,这些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没有吃的,就要倒下去了。

    整个收纳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天黑之前,营帐已经被安置在城外,从这里一直到江岸,整个大营缘着淮水布得满满当当,加上张世杰所部接近二十万大军,这就是大宋唯一的战略力量了,然而要怎么使用它,几个主帅之间却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天色渐晚,经历了一场大胜,营中到处充满了喧闹之声,今夜不光不禁酒,也不禁夜,于是整个营区变成了一个集市般,当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喧闹声逐渐停下去的时候,位于营区的主营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两位都经历了建康战事,若是依着某,在大胜之后乘胜直逼荆襄,拿下这个鞑子的前进之所,甚至是进军中原,又何来如今的颓势,前车之鉴就在不远,百姓背景离乡换来的就是一夜狂欢?”

    刘禹的语气有些冲,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而坐在主席上的李庭芝,和对面的张世杰都默不作声,三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至于酒意究竟有多少,只有他们心里才清楚。

    宽敞的大帐里除了他们三个,只有几个侍立一旁的亲兵,这些人的脸上除了尴尬还有几分惊奇,因为方才,一个从三品路臣,一个正二品节度使,一个从一品执政,差一点就要吵起来了,这样的情形可不多见,更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子青,你将许文德遣到北岸去了?”李庭芝的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盅子,淡黄色的酒液在里头透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被热气一熏,中人欲醉,而他的头脑却是异常地清醒,因为几人在讨论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此战一了,淮东就算是安定了,接下来怎么办,三个人的意见全都不一致,李庭芝心系着建康城,张世杰想一股作气打回淮西,解了庐州之围的同时,收复那些陷落的州府,也包括自己的辖地安庆府。

    而刘禹的意思,却是乘势过江,直捣唆都的老巢......徐州!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在他们看来,元人固然是遭遇了惨败,可这仅仅只是其中的一路,大宋的危机并没有解除,此时反攻到敌国的境内,会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么?很显然不是。

    见刘禹一脸的焦急,李庭芝于心有些不忍,这并不是前者的份内事,人家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恼怒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只能先敲敲边鼓。

    “相公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刘禹端起盅子一饮而尽,一股热浪沿着食道一直到胃里,全身所有的毛孔都跟着舒张开来,说不出的惬意。

    许文德是唯一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将领,李庭芝之前就已经心存疑虑了,不过到现在才问出口,他本以为这是刘禹的后手之一,没想到后手是远在招信军的张世杰部,而自己这个心腥部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一支骑军派到北岸去做什么?李庭芝只能猜出一个大概,光是这个大概,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大胆,这份胆气让他又想起了建康城时那份没有完成的计划,一样的大胆,而且极具可行性,只可惜当时他并不是一领江淮的执政相公,否则真的会像对方所说的,此时大宋的边境应该顶到了襄阳府,只要坐镇那里的人是刘子青,鞑子就休想前进一步。

    刘禹的心里充满了焦虑,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脸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一纵即失,元人的反应可不会像宋人那样没效率,他们只要得知了消息,就会很快补上那些个漏洞,到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这个机会就在于,眼下整个淮北一直到徐州,都空虚得令人发指,他相信宋人大军出现在城下的那一刻,再加上将牢里关押的那些个将领往外这么一放,没有哪个还能坐得住,大部分的地区很可能传檄就能定下。

    但前提是,你们得出兵!

    没有如林的长枪,遮天的旗帜,一眼看不到边的步卒队伍,谁会甘心情愿打开城门?问题不仅仅是这样子,若是河南等地拿不下,元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组织不起来新的攻势,毕竟那里的百姓已经不堪重负,再逼他们就是造反的节奏,然而过了徐州就是山东,当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了!

    一鼓而定山东,在元人的统治核心中书省造出一个大乱子,才是刘禹孜孜以求的最大目标,眼下这个目标就快要实现了,他怎么能不着急?元人可以不要徐州,但绝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山东,历史上的李璮之变就充份说明了这一点,忽必烈可是冒着丢掉和林故地的风险,也要先平了此地。

    真到了那个时候,雉奴怎么办?刘禹的脑子里慢慢开始烧起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冲动,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样的云淡风轻。

    就在他打算进一步劝说的时候,一个亲兵突然从外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而跟在他后头的,李庭芝一眼就认出是许文德身边的人,当下便推开大案站了起来。

    “府君让小的前来回禀相公......”那人先是朝李庭芝行了一个礼,然后看到了刘禹,又朝他抱了个拳:“还有抚帅知晓,照你的吩咐,我家府君率宣毅前军昼夜而行,终于在破晓之前赶到泗州,同等在那里的降军汇合,双方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泗州城,城中守将尽皆拿获,只有朱焕一人见势不妙,退入后堂自尽而亡,小的奉命回来,带了此物献与两位大帅。”

    说完,他就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裹,解开来里面装着一个木头匣子,在帐子的中间打开,拿手这么托着给几个人看,李庭芝有些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刘禹看了一眼点点头,而张世杰根本不认得这是谁,但不妨能猜到。

    它就是来人嘴里所说的那个朱焕,一早就降了鞑子的泗州守臣,没想到居然会为了元人殉葬,估计也是没脸再见这些同僚吧。

第二百零五章 三月

    对于整个战局来说,泗州城的光复,看上去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李庭芝的心里却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是刘禹亲自下令的。

    许文德是他亲拔于军伍的心腹之人,素来就心高气傲,就连苗再成的帐都不买,居然会对一个外臣言听计从,这其中必然发生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变故,当然他不会傻到现在去问当事人,等到许文德回来了,自会向他交待。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来人需要马上回去,带回下一步的指令,让他们就此退兵还是原地待命,李庭芝露出一个笑容,将他叫起来。

    “太晚了,你一路赶得辛苦,让他们带你去歇着,还没吃吧,先去弄点热的,吃了再睡。”

    顺便将左右都打发出去,帐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刘禹将那份军报递给对面的张世杰,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坐了下去。

    “子青,非是本相不愿,如此形势之下,防守都力有不逮,就是拿下了那些地方,怎么守得住。”

    “正是如此形势,才更要另僻犀境,河南、山东都是鞑子的兵源之地,更是粮草要道,拿下它们,便是将战火烧到了敌境,别的先不说,淮西那一路,塔出还敢安安稳稳地围着庐州城么?”

    刘禹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顶了回去,用辞之处就连张世杰都感到了吃惊,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席,李庭芝似乎没有怒意,才放心不少。

    “元人此次征发倾国之兵,说得不好听,就是孤注一掷,这些人全是百姓家中的壮劳力,加上为了后勤保障而需要的民夫,为数不下两百万,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有失,整个中原将会人人带孝、家家服丧。”借着酒意,刘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外头那些元人为何会轻易放下兵器,不唯是身处包围,山东各处,元人将百姓家中最后一粒粮食都搜刮殆尽,不想饿死,只能揭杆而起,只要咱们打到徐州,前面便是一片坦途,整个山东都会响应,到时候,哪怕籍此与元人谈和,都是一个极大的筹码。”

    李庭芝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焦急,印象中,永远都是一付云淡风轻的装逼样儿,让人又爱又恨,这一刻,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对方的那些话,率兵直下河南,席卷京东,也就是元人所说的山东,未尝就不是一个诱惑,这可是当年金人覆灭时都不曾达成的。

    “庐州怎么办?“

    张世杰说出了入席以来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正是李庭芝所担扰的,楚州城守军多达三万,两个月下来就损伤了三成,庐州连准备都没有,围攻的大军足有十二万之多,力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建康城,倒是不怎么让他担心,哪怕面对鞑子大汗。

    “此城可保半年无恙,照此看来,还有三个多月可用,到时候,是调动塔出所部回援,半路截击,还是设个圈套,将其阻于淮水南岸,都有时间筹划,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抢时间,不能给元人反应的空隙。”

    刘禹说得言之凿凿,两人都不知道他的自信打哪儿来,但是过往的良好信誉,还是起了些作用,至少,没有人当场质问。

    “张督府,你意如何?”李庭芝歪过头,看着张世杰问道。

    “张某愿附相公骥尾。“后者将一根骨头吐到案几上,就在坐上一抱拳,朗声答了一句。

    这意思还得自己来下决断?李庭芝扫了两人一眼,将最后那点犹豫排出脑外,就在刘禹以为他会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干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问题。

    “三个月?”

    “三个月”

    刘禹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彻底松了口气,闻言不过点点头,三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不住地劝酒吃菜,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刘禹抚着有些涨痛的脑门,坐起身,听到门外有些动静,赶紧叫来一个充任亲兵的李十一手下:“外面在做什么?”

    “李相公在祭旗出征。”

    倒是雷厉风行,刘禹一下子放松下来,想了想他朝亲兵招招手。

    “赶紧传个消息去京东,四个字即可。”手下点头记下。

    “星火燎原。”

    京师临安府,随着元人大军入侵,各处都陷入苦战的消息传来,终于有了一些紧张的气氛,这种气氛等到建康方向的大量百姓成群结队地到来时,一下子就达到了顶峰,要知道,年初都打成那样了,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逃难潮。

    这一切,让熟知内情的枢府和政事堂更是焦头烂额,江州只守了一天就被攻陷,这个打击,本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了,元人大军进逼建康,再一次团团围困,如同在脖子上套了个绞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绳子就会被拉紧,两地之间,其实就隔了个广德军,抬抬脚就过来了。

    “独松关可有军报传来?”压力之下,政事堂诸公都有些上火,说起话,也就透着焦急,声音还有些沙哑。

    “今日的还不曾收到,昨日报来,一切如常。”负责沟通内外的家玹翁摇摇头。

    “不可轻怠,那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了。”

    陈宜中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眼睛在案子上的一堆军报里头打着转,不知道要先处理哪一份为好,又要怎么才能处理妥当,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应他的话。

    “让枢府下个折子去苏任忠那里,一旦独松关有警报,他须得速速驰援。”

    家玹翁无言地叹了口气,这是京师最后一点兵马了,也只能填进那道隘口里去,可是等到填完了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而不断被他们压制的那个主意,此刻却无人敢于提出来,就像是忘了一般。

    自从上回右相留梦炎,在得到元人大举入侵两淮的消息之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出现在禁中,而左相陈宜中却日日都早早到来,谙然已经成了实际上的朝堂第一人,对于他的谕令,不光是朝廷上下不敢违逆,就是圣人那里也是言听计从,但是这并没有让局势朝着有利的一方面发展,坏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远的不说,泉州那摊子事,都拖了快半年,依然看不到结束的迹象,朝廷还得为聚集在那里的十万大军提供补给,可京师这里连三万人都凑不出,元人一旦突破了独松关,便是一网打尽之势,因为,拱卫京师后路的庆元府海司水军主力,竟然北上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棘手之事,江州失陷、岳州失陷、庐州被围、楚州被围、建康被围、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广西、荆南,元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那些人呢?

    “李庭芝在哪里?“

    听到对方连礼貌都顾不上了,家玹翁再一次叹了口气。

    “当是不在城中,应在扬州左近集结兵马,最后一次呈报是五天前,说是即将沿运河而上,以解楚州等处之围。”

    然后,便被元人入侵建康府后给截断了,消息中断之下,目前到了哪里,战事如何都不得而知,陈宜中抬起头,断然说道。

    “遣人带着诏命,从别处过江,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师勤王。”

    “李祥甫是忠厚人,必会奉诏的。”早就猜到结果的家玹翁附和了一句,引得陈宜中侧目而视。

    就那个人,还忠厚?不过面上没有任何表露。

    “泉州之事也要尽快了结,再发一道文,若是还无法拿下州城,让陈君贲就地接任督府。”

    “那金明呢?”

    “调回京师吧。”一时间,陈宜中也想不到能安排去哪里。

    家玹翁应下转身走出大堂,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宜中没有一丝事情解决的轻松,只是感觉又拆了一道墙,去补上另一道墙,他现在连哪道墙更为紧要都难以判断了,只觉得这个大屋子里处处都是破漏,还不如直接推倒了重修一座,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的心中一凛,人也呆了片刻,连有人进来都没有感觉到。

    “相公,谢同知在外头候见。”一连叫了几声,陈宜中才像苏醒过来,他正了正色。

    “将人请进来,今后,若是他再来,不必听传了,直接领进来便是。”

    谢堂现在就是个跑腿的,一应事务枢府都不过是走个过场,主意还得到这里来拿,这种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可又没得跑。

    “升道,什么消息,要你亲自跑一趟?“看到他的那一刻,陈宜中直接从榻上跳下来,这是就连参知政事家玹翁都没有享受的待遇。

    “好消息,陈相公,不妨猜一猜?”谢堂还真不怕他。

    “好消息?”陈宜中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可是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装模作样了一会,这才故作迟疑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

    “广西大捷,斩首三万有余,元人已经退回大理。”谢堂兴高采烈地展开一封文书,将上头的文字读给他听,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果真......是好消息。”

    陈宜中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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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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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