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艰难
江陵府位于大江北岸,做为荆湖北路的治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所,更兼地处江汉平原,下接洞庭湖,上联巴蜀,鱼米之利就是比之江南也是不遑多让的。
此刻,接替朱祀孙出任京湖宣抚使的高达却没有半点丰收之后的欣喜,年逾八十的他早已经须发皆白,得益于军中的锻炼,这具身体还算硬朗,可是在冷风中站上一个多时辰,就算披上了厚厚的大貉,依然冰凉刺骨,然而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同他一辈的老人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世了,夏贵死在一场刺杀当中,曹世雄、向士壁被谪放,死在贬所,刘整叛逃,听说也死在了北地,而大宋同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岌岌可危,这一次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想着这些过往,高达的眼神有些萧索,就像这北岸的土地一样,显得灰蒙蒙地,看不到一点生机。
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人声,他知道那是城外的大营中,军士们正在操练,这支驻戍军马,以七千御营禁军为班底,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五千有余,这是他能达到的极限了,谁让如今的荆湖北路,已经只余下了半个,而他的这个京湖宣抚,更空头一个,那个代表‘京’字的京西南路,早就已经沦入鞑子的手中,就凭着这不到两万的兵马,要撑起整个大宋的中部防线,何其难也。
想当年这个位置是多么地辉煌,因为它的第一任主官,就是那位年仅三十余岁建节的传奇人物......岳飞!而以荆湖子弟为主的那支军队,曾经让不可一世的金人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叹息,如今呢?俱往矣。
就在他的心思有些恍惚的时候,一行骑兵自江岸的方向匆匆而至,为首的男子身着一领山文铠,一看就出自京中巧匠之手。
“老帅!”男子在马上看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直到他身前数步远才勒住马儿跳下来,高达本打算上前的,不料在这里站了良久,腿脚有些发麻,仓促间竟然没有迈出去。
“可是有不适之处?”男子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倒底是老了,不妨事。”高达摆摆手,朝他们一行看了一眼:“没有遇敌吧,前头情形如何?”
“高副使没有说错,鞑子大军已经沿江而下了,侦骑一直放到复州境内,我等不敢造次,留了几个人在那处远远吊着,自己先回来想同老帅商议一下。”
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张彦还不知道政事堂已经准备好了拜他为节度使并封侯爵的诏书,他的眼睛里满是焦灼,很显然,那支鞑子大军的规模已经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来自岳州的军报是昨天到的,当天夜里他就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前线,江陵府和鄂州之间隔着一个复州,并没有太多的山陵阻隔,然而怎么也不如大江上运输更为便利,因此鞑子不会直接从陆路攻打江陵府,而是先要拔了岳州这个钉子,再溯江而上。
“来了多少人?”
“步骑不下十万,战船不只千艘。”因为隔得远,张彦只能说出一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都足以说明敌人军容的鼎盛了。
岳州危矣,高达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年初的时候,鞑子数量还不及如今的一半,已经让他们疲于招架了,甚至于要虚张声势,现在再来一回,还会有效果吗?
很显然是不会的,以力破巧,鞑子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除非他手里头真有一支十万以上的人马,否则任何的计谋都不会起到作用,高达平生第一回生出了怯意,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老帅,我们怎么办?”张彦明知道他没有办法,可这句话还是要问出来。
“他们现在会到哪里?”
“按行程计,当是已经进了临湘县。”
那也就是说,离着岳州只有一到两日的路程了,怎么办?高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方向,那里就他手头上仅有的力量,一旦派出去,鞑子打到江陵城下,就连守城都没有人,可是岳州能不救么?
高世杰求援的书信就放在他的怀中,措辞与上一回几乎一模一样,张彦感觉到,老帅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个决定是如此地艰难,而时间却是刻不容缓,因为他们离着岳州城可不只两日的路程。
“此行势在必然,老夫跑不动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把所有的人都带上,顺江而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高世杰那里撑不过几日,到时候咱们这处也难保。”
高达在一瞬间就想通了,与其被鞑子各个击破,还不如拼死一搏,打水战总好过打野战,虽然希望依然很渺茫。
至于援军,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最近的荆湖南路,到远一些的四川路,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军来了,张彦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不知道是为眼前的老人,还是为他自己。
“好,某这就走,老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彦放开手,抱拳朝他行了一礼,便上马朝着自己的军营驰去,高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嘴里嚅嚅了许久,终于没有将那句“保重”说出来,这一别,只怕后会再无期了。
万里之外的大洋上,冬日的季风自北向南吹拂着海面,一支庞大的船队刚刚通过了狭长的马六甲海峡,来到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出口处。
与来时不一样的是,此刻所有船只吃水都深了不少,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哪怕就是风帆齐张,因为在那个船身中部那个有如漏斗一般的大肚子里,装满了一个个的麻布袋子,里头装着黄澄澄的稻米,它们代替了舱底的压石,依然极大地增加了船身的重量。
“先生,你看。”
听到舵首的揭示,杨行潜调整了一下手中的千里镜,将角度转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岸上,那里就是凌牙门,看上去和他们来时的情形差不多,一些船只停泊在港口外,简陋的码头上,一些人正缘着搭起的栈桥搬运着货物,然后一路送到岸上的仓库当中,码头的街道上一些行人纷纷向着这边张望,在他的镜头里,甚至能看清某张惊恐的面容。
杨行潜关注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在那些仓库和房屋后面,一根高大的桅杆上,飘扬着的一面旗帜,鲜红的底色当中,是一个云龙纹包围着的汉字,那个字就是这支庞大船队上所有人的国号......宋。
“就地下锚,在此歇息一晚,各船分批上岸,补充给养。”
杨行潜放下千里镜,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挥挥手传下指令,从这一刻开始,这里将不再只是一个注泊之所,而是大宋的海外领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摊牌
“门下。朕以庆寰宇之混同。荷乾坤之佑助。属兹献岁。奠圭壁而礼百神。爰择刚辰。降丝纶而宠群后。况予信近。岂恡恩荣。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刘禹。直气干霄。丹诚贯日。以英雄而......”
诏书被胡幼黄用抑扬顿挫地语调缓缓读出,堂下的听众是一帮绯袍或是青服的文官,这十多个人就是广西路各州的主事者,他们一早就亲眼见过刘禹的仪仗入城时的盛况,因此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每个人平静的表情下或多或少都只有疑惑,这位新任抚帅打算要做什么。
抚司的第一份钧令就是督促各州府发兵集于邕州城,而第二份则是召集他们到府城议事,今日一早发出的第三份钧令,预示着一种新的户税制度的诞生,当然名义这只是改变了对于军士的抚恤而已,但是在座的谁都清楚,那已经和改制相去不远了。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不过一路之地,就算是一州主官往往会推出一些标心立异的措施,以求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些光彩,而随着三年任期的结束,这样的政策多半会被后继者改变,然而这一次,但凡有心者都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如今的国势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能在这位子上呆上多久。
一纸诏书宣完,堂上静默了片刻,才稀稀落落地响起了一片恭贺之声,不过十余人,在宽敞的大堂上,依着品级坐成了两排,这是议事的规矩,刘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严守门户,看上去还有些和光同尘的味道,其实不过是因为一帮子文人,不需要像防贼一样防范而已。
“本官履新不过月余,同诸位今日方才得见,原因么,大伙都清楚,元人进逼太甚,某不得不先去应付一番,到现在才能坐下来与诸位聊聊,非是有意怠慢,还望见谅。”
刘禹的话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真如老友相见一般,让堂上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轻了许多,显得活跃起来。
“抚帅此番亲率大军,驱敌于国门之外,匡社稷于安定,解民困于倒悬,克竞全功,当为我辈楷模,如此大胜,足以彪柄史册,我等未能附着骥尾,已是惭愧无状,多待得一时半刻,有什么打紧的,诸位说是不是?”一个坐在最前头的官员站起身,立时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合。
“说得是,若非抚帅甘冒矢石,运筹帷幄,如何能让元人汹汹而来,铩羽而归。”不多时,颂扬之声便次第响起,让素来脸皮极厚的某人也有些招架不住,还是文人好啊,拍马屁都拍得富有文采。
“哪里,诸位言重了,此番侥幸得胜,仰仗官家圣人如天之德,朝堂诸公推诚之信,下赖将士用命,戮力同心,区区不过一介文人,何敢言功。”
刘禹谦逊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只不过站在他案前的胡幼黄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水。
“劳动诸位跑上一趟,实非得已,本官初到广西,便逢此大变,虽然邕州的元人是退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刘禹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这里是刚刚收到的军报,元人已经迫近了荆湖,想必不日就将进抵本路,其势之大,远非之前可比,因此。”
他略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要如何应对,还望诸位出谋划策,这一战是放到本路来打呢,还是阻敌于前,前赴荆湖?”
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扔进了湖水里,掀起了阵阵涟漪,堂下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之前发话的那个官员上前一步,朝着他一拱手。
“抚帅可否将军报与下官等一观。”
刘禹点点头,将军报交给了胡幼黄,让他传给那个官员,众人见状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就着那个官员的手,看着上面的消息,只不过寥寥几行字,已经看得众人变以了颜色,因为上头的数字委实太过惊人了些。
侵入邕州的元人不过五万余,已经险些让他们疲于招架,现在又来了水陆接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要知道,广西全路所有的兵马此刻全都集结在静江府,总数才只有两万余人,看完军报的官员们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份军报来自荆湖北路的岳州城,用意是向邻近各路求援,自然没有人敢怀疑军报的真假,因为那样做没有必要,而且很容易揭穿,不知不觉他们的视线都望向了堂上,似乎只有这个年青人才能带来希望。
“怎么办?诸位可有成算。”
刘禹的问题无人回答,沉默了一阵之后,还是拿着军报的那个官员开了口。
“不知抚帅有何高见,吾等愿洗耳恭听。”
很显然,他的话也代表堂上众人的意见,刘禹的目光一一看过去,这些人就是大宋最后倚仗,或许有一些会抱着惜一死的想法坚守到最后一刻,但是大多数都没有这种心志,在大势面前,他们的选择可能更符合后世的观点,既保全了自身又救了百姓,然而毁掉的却是这个民族的希望,自强不息奋勇抗争的希望,最终沦为了毫无信仰的一代顺民。
“元人势大,一旦攻入广西,静江府便是首当其冲,本官忝为郡守,决不惜与城偕亡,相信诸位也是一般无二。”刘禹站起身,提高了语气:“不过你们想必也知道,邕州不过是一场惨胜,我军余下的兵马不足三万,这点子人马能守上多久,殊难预料。”
“诸位,我等守土有责,可是百姓无辜,本官不忍陷民于战火,故而在此要求你等,全力疏散百姓,从静江府开始,每一个州都是一样,本官要让元人就算攻陷了城池,也无人可杀,无财可掠。为此,广西路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只做这一件事,这就是本官的打算。”
大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的面色从惶恐一下子变成了震惊,刘禹的这番话对他们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个词......疯狂。
“抚帅所言,可是认真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官员不敢置信地问道。
“自然,帅司今日就会发出钧令,每一个州府都要盖你们的官印,广布四方,晓谕百姓,本官希望不要漏下一人。”
刘禹的话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疯了,肯定是疯了,堂上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一下子喧闹起来,也难怪,这种做法,从未见诸史书,百姓都撤了,他们还守个什么城?
“这如何使得,一州百姓数十万人,要他们走,走到哪里去?”
“州中守兵尽数被调走了,又没了百姓,拿什么守城?”
“鞑子还在千里之外,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
一时间,质疑、诘问、责难之声纷至沓来,竟然没有一个附合的,刘禹充耳不闻地任他们在那里争吵着,只是偶尔抬起手,看一眼上面的指针,这个结果原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反正是一帮文人,又打不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钧令,请恕下官等不能实行。”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十多人一齐站起来,纷纷向他表示。
“为何?元人来了,驱使他们攻城,怎么办?拿他们威胁城中的守兵,怎么办?就算让他们充作民夫,也是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城池被破,元人岂能放过他们,你等有谁敢言守得住的,本官就将这静江城交与他,谁敢?”
刘禹两手一摊,一个反问就将他们镇在了当场,这些人哪里会守什么城,静江城位于两路交界处,正是元人进入广西的第一处关口,这样的烫手山芋,丢还来不及,谁会傻得去接?
“抚帅此令于制不合,除非有朝廷诏书,下官等恕难从命,还是各归各处吧,本州之事就不劳抚帅费心了,我等离开日久,如今也当回去,大伙不如告辞吧。”
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他告辞,刘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面上露出了一个冷笑,这个时候想起朝廷制度了,可惜晚了。
他们还没有拥出大堂,就被一队亲兵给拦了下来,吴老四带着人毫不客气地挡在了门口,也不同他们推搡,就这么杵着,这些亲兵连人带甲,就像一个个铁塔似的,站着不动,这些文官也推不动,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抚帅这是何意?”为首的那个官员回到堂中,连礼也不行了,直直地盯着他,等着对方的说法。
“方才你们说到了朝廷诏书,本官突然想起来,在这封旨意后头,还有政事堂亲署,圣人用了印的一份制令。”刘禹拿起一张薄薄的绢页,与他的任命文告不同,这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因战情需要,特授予刘禹临机专断之权,广西路内所有军民要务,他都可以一并处置,事后才需上报朝廷,这种权力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全在于当事人怎么解读了,现在被他拿到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你......你这是僭越。”文人自然是有些骨气的,并没有被刘禹的气势所吓倒,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杀人。
“抗命不遵,本官现在就可以停你的职,你州中的事会由通判权摄,不要怪本官不给你们机会,用了印,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否则便回驿馆呆着吧,等本官上奏了朝廷,自然会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刘禹不想再同他们废话了,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来人,将他们带回居处,收缴各自印信袍带,暂时拘押馆中,好生招待。”
然后便拂袖而去,胡幼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骂骂咧咧地被押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开口,事情的结果已经注定了,这一次不光刘禹没了退路,他们这些属官也都是一样,那些原本刻在脑子里的制度,此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后面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摊牌
“门下。朕以庆寰宇之混同。荷乾坤之佑助。属兹献岁。奠圭壁而礼百神。爰择刚辰。降丝纶而宠群后。况予信近。岂恡恩荣。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刘禹。直气干霄。丹诚贯日。以英雄而......”
诏书被胡幼黄用抑扬顿挫地语调缓缓读出,堂下的听众是一帮绯袍或是青服的文官,这十多个人就是广西路各州的主事者,他们一早就亲眼见过刘禹的仪仗入城时的盛况,因此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每个人平静的表情下或多或少都只有疑惑,这位新任抚帅打算要做什么。
抚司的第一份钧令就是督促各州府发兵集于邕州城,而第二份则是召集他们到府城议事,今日一早发出的第三份钧令,预示着一种新的户税制度的诞生,当然名义这只是改变了对于军士的抚恤而已,但是在座的谁都清楚,那已经和改制相去不远了。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不过一路之地,就算是一州主官往往会推出一些标心立异的措施,以求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些光彩,而随着三年任期的结束,这样的政策多半会被后继者改变,然而这一次,但凡有心者都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如今的国势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能在这位子上呆上多久。
一纸诏书宣完,堂上静默了片刻,才稀稀落落地响起了一片恭贺之声,不过十余人,在宽敞的大堂上,依着品级坐成了两排,这是议事的规矩,刘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严守门户,看上去还有些和光同尘的味道,其实不过是因为一帮子文人,不需要像防贼一样防范而已。
“本官履新不过月余,同诸位今日方才得见,原因么,大伙都清楚,元人进逼太甚,某不得不先去应付一番,到现在才能坐下来与诸位聊聊,非是有意怠慢,还望见谅。”
刘禹的话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真如老友相见一般,让堂上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轻了许多,显得活跃起来。
“抚帅此番亲率大军,驱敌于国门之外,匡社稷于安定,解民困于倒悬,克竞全功,当为我辈楷模,如此大胜,足以彪柄史册,我等未能附着骥尾,已是惭愧无状,多待得一时半刻,有什么打紧的,诸位说是不是?”一个坐在最前头的官员站起身,立时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合。
“说得是,若非抚帅甘冒矢石,运筹帷幄,如何能让元人汹汹而来,铩羽而归。”不多时,颂扬之声便次第响起,让素来脸皮极厚的某人也有些招架不住,还是文人好啊,拍马屁都拍得富有文采。
“哪里,诸位言重了,此番侥幸得胜,仰仗官家圣人如天之德,朝堂诸公推诚之信,下赖将士用命,戮力同心,区区不过一介文人,何敢言功。”
刘禹谦逊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只不过站在他案前的胡幼黄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水。
“劳动诸位跑上一趟,实非得已,本官初到广西,便逢此大变,虽然邕州的元人是退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刘禹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这里是刚刚收到的军报,元人已经迫近了荆湖,想必不日就将进抵本路,其势之大,远非之前可比,因此。”
他略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要如何应对,还望诸位出谋划策,这一战是放到本路来打呢,还是阻敌于前,前赴荆湖?”
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扔进了湖水里,掀起了阵阵涟漪,堂下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之前发话的那个官员上前一步,朝着他一拱手。
“抚帅可否将军报与下官等一观。”
刘禹点点头,将军报交给了胡幼黄,让他传给那个官员,众人见状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就着那个官员的手,看着上面的消息,只不过寥寥几行字,已经看得众人变以了颜色,因为上头的数字委实太过惊人了些。
侵入邕州的元人不过五万余,已经险些让他们疲于招架,现在又来了水陆接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要知道,广西全路所有的兵马此刻全都集结在静江府,总数才只有两万余人,看完军报的官员们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份军报来自荆湖北路的岳州城,用意是向邻近各路求援,自然没有人敢怀疑军报的真假,因为那样做没有必要,而且很容易揭穿,不知不觉他们的视线都望向了堂上,似乎只有这个年青人才能带来希望。
“怎么办?诸位可有成算。”
刘禹的问题无人回答,沉默了一阵之后,还是拿着军报的那个官员开了口。
“不知抚帅有何高见,吾等愿洗耳恭听。”
很显然,他的话也代表堂上众人的意见,刘禹的目光一一看过去,这些人就是大宋最后倚仗,或许有一些会抱着惜一死的想法坚守到最后一刻,但是大多数都没有这种心志,在大势面前,他们的选择可能更符合后世的观点,既保全了自身又救了百姓,然而毁掉的却是这个民族的希望,自强不息奋勇抗争的希望,最终沦为了毫无信仰的一代顺民。
“元人势大,一旦攻入广西,静江府便是首当其冲,本官忝为郡守,决不惜与城偕亡,相信诸位也是一般无二。”刘禹站起身,提高了语气:“不过你们想必也知道,邕州不过是一场惨胜,我军余下的兵马不足三万,这点子人马能守上多久,殊难预料。”
“诸位,我等守土有责,可是百姓无辜,本官不忍陷民于战火,故而在此要求你等,全力疏散百姓,从静江府开始,每一个州都是一样,本官要让元人就算攻陷了城池,也无人可杀,无财可掠。为此,广西路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只做这一件事,这就是本官的打算。”
大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的面色从惶恐一下子变成了震惊,刘禹的这番话对他们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个词......疯狂。
“抚帅所言,可是认真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官员不敢置信地问道。
“自然,帅司今日就会发出钧令,每一个州府都要盖你们的官印,广布四方,晓谕百姓,本官希望不要漏下一人。”
刘禹的话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疯了,肯定是疯了,堂上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一下子喧闹起来,也难怪,这种做法,从未见诸史书,百姓都撤了,他们还守个什么城?
“这如何使得,一州百姓数十万人,要他们走,走到哪里去?”
“州中守兵尽数被调走了,又没了百姓,拿什么守城?”
“鞑子还在千里之外,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
一时间,质疑、诘问、责难之声纷至沓来,竟然没有一个附合的,刘禹充耳不闻地任他们在那里争吵着,只是偶尔抬起手,看一眼上面的指针,这个结果原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反正是一帮文人,又打不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钧令,请恕下官等不能实行。”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十多人一齐站起来,纷纷向他表示。
“为何?元人来了,驱使他们攻城,怎么办?拿他们威胁城中的守兵,怎么办?就算让他们充作民夫,也是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城池被破,元人岂能放过他们,你等有谁敢言守得住的,本官就将这静江城交与他,谁敢?”
刘禹两手一摊,一个反问就将他们镇在了当场,这些人哪里会守什么城,静江城位于两路交界处,正是元人进入广西的第一处关口,这样的烫手山芋,丢还来不及,谁会傻得去接?
“抚帅此令于制不合,除非有朝廷诏书,下官等恕难从命,还是各归各处吧,本州之事就不劳抚帅费心了,我等离开日久,如今也当回去,大伙不如告辞吧。”
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他告辞,刘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面上露出了一个冷笑,这个时候想起朝廷制度了,可惜晚了。
他们还没有拥出大堂,就被一队亲兵给拦了下来,吴老四带着人毫不客气地挡在了门口,也不同他们推搡,就这么杵着,这些亲兵连人带甲,就像一个个铁塔似的,站着不动,这些文官也推不动,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抚帅这是何意?”为首的那个官员回到堂中,连礼也不行了,直直地盯着他,等着对方的说法。
“方才你们说到了朝廷诏书,本官突然想起来,在这封旨意后头,还有政事堂亲署,圣人用了印的一份制令。”刘禹拿起一张薄薄的绢页,与他的任命文告不同,这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因战情需要,特授予刘禹临机专断之权,广西路内所有军民要务,他都可以一并处置,事后才需上报朝廷,这种权力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全在于当事人怎么解读了,现在被他拿到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你......你这是僭越。”文人自然是有些骨气的,并没有被刘禹的气势所吓倒,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杀人。
“抗命不遵,本官现在就可以停你的职,你州中的事会由通判权摄,不要怪本官不给你们机会,用了印,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否则便回驿馆呆着吧,等本官上奏了朝廷,自然会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刘禹不想再同他们废话了,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来人,将他们带回居处,收缴各自印信袍带,暂时拘押馆中,好生招待。”
然后便拂袖而去,胡幼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骂骂咧咧地被押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开口,事情的结果已经注定了,这一次不光刘禹没了退路,他们这些属官也都是一样,那些原本刻在脑子里的制度,此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后面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争锋
蒲圻,是鄂州最南的一个县,隔着大江紧邻复州,溯江而上则是岳州境内的临湘县,要说它最为出名的景观,无疑就是那座壁立于大江之侧,有如火烧一般的红色峰岩......赤壁!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战,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基础,粉碎了一代雄主曹操统一天下的希望,也使得分裂的局面多维持了近百年,很难说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因为那个短命的晋朝之后就是华夏的第一次民族灾难......五胡乱华。
同样的北强南弱,同样的以北征南,不同的则是如今元人的这支大军,走的正是当初周郎带着东吴水师前往挑战曹军的那条路线。两千多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载着数万名汉军,辅满了整个大江,在他们的两侧,十余万步骑组成的步军,形成了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扑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岳州。
因为是逆流而上,尽管风帆齐张,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作为一军统帅的阿里海牙似乎并不着急,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岸的景色,嘴里吟诵着那首千古名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在阿里海牙这个军事行家看来,所谓的东风不过是外因,真正的败因是因为这一段的江面有一个很大的曲折,使得水流变缓,曹军庞大的水师船队失去了顺流而下的速度优势,从而被东吴灵活而又机动的战术打败,至于那场大火,未必真得会烧起来。
这种解读就连张弘范这个汉人都有些佩服,当然他们相信自己不可能会重蹈曹军的覆辙,在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下,什么样的天气变化都不足以成为致胜的关键,这又不是在海上。
尽管有着这样的自信,阿里海牙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战争的准备,两岸的侦骑放出去上百里,几乎遮蔽了所有的要道,为的就是断绝宋人的消息,以求最大限度地迷惑敌人,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要想做到完全藏匿行迹根本不可能。
最拖慢行军速度的就是步卒了,他们不可能像行船一样不眠不休,一天最多只能用七到八个时辰来行军,这样的情形一直迟续到全军接近岳州境内。
“仲畴,这一仗你准备怎么打?”
张弘范同阿里海牙一齐站在自己的座舟上,他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任命为水军统帅,因为资历上无论是张荣实还是解诚都要高过他,要知道这里可是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水军精华,根本就不容有失。
而对于张弘范来说,这种压力反而让他有一种兴奋感,因此在受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此时答起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
“岳州城不足惧,关键在于洞庭湖上的那支水军,宋人倚它为门户,这支水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末将以为不容小觑。”张弘范的话言简意赅,并没有小视对手的意思,这份谨慎正是阿里海牙欣赏他的地方,因为他自己就是同样的性子。
阿里海牙赞许地点点头,很满意他一出口就说到了点子上,江陵府离着鄂州不算远,步骑兼程也就数日的功夫,可是如果不先除掉岳州水军,他们就能源江而上,从大江上给予支援,因此阿里海牙宁可循水路先拔了这颗钉子,只要岳州被拿下,江陵府就成了无水之源,反之对于宋人来说,岳州是必须要救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水战就交与你了,过了蒲圻县,宋人肯定会有所察觉,你领着水军昼夜不停,什么都不用管,直插岳州城下,只要一举攻破宋人的水军大寨,岳州便是唾手可得。”
“末战领命,必不负平章所愿。”
几乎与此同时,从岸上的侦骑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他们同宋人的哨探在复州境内相遇,双方没有发生战斗,宋人便主动撤走了,这说明至少江陵府方面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出阿里海牙的意料之外。
接到巡船报回来的消息时,高世杰还在岳州城中布置防御事宜,由于他主要负责水军的指挥,城池的防御就交与了自己的副手,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
“府君可想清楚了,元人势大,力敌恐非上策。”孟之绍同他的兄弟不一样,将门出身的他,依然走的武将路线。
“正因为元人势大,才不能将湖口拱手让出,岳州城一丢,水军便成了无根之苹,军心士气都会跌至谷底,只怕未战就先溃了,本官不得不去,也不能不去。”
高世杰没有打算听从来人的劝告,水军是宋人唯一的制胜之法,如果连战都不敢战,他无法想像这仗要怎么打下去。孟之绍一听就明白他下定了决心,当下也不再相劝,只是这城防重任,却让他无比地忧心,高世杰要全力对敌,将会带走大部分的兵力,用于守城的人数就不够了,而元人听闻有十多万大军,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对于自己这位副手的忧虑,他一清二楚,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岳州城能不能守得住,和自己的水军休戚相关,只有水战得胜,才能扳回一些优势,因为敌人将不能全面包围,他的水军可以给予城池最大的帮助,而反之则不需要打了,那是根本守不住的。
从湖上坐船回到君山水军大寨,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高世杰就接到了元人船队冲过临湘县的消息,这样的速度,很显然对方已经没有去与陆路同行了,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嘛。
“吹号、升旗,全军出击!”
既然已经计定,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达了出击的指令,随着大寨中的声声号角,整个君山岛都沸腾起来,无数的军士登上了各自的战船,准备良久、补充已毕的大小船只一艘接一艘地驶出寨门,沿着水道滑向了湖口的方向,那里就是高世杰心目中的最佳战场。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争锋
蒲圻,是鄂州最南的一个县,隔着大江紧邻复州,溯江而上则是岳州境内的临湘县,要说它最为出名的景观,无疑就是那座壁立于大江之侧,有如火烧一般的红色峰岩......赤壁!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战,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基础,粉碎了一代雄主曹操统一天下的希望,也使得分裂的局面多维持了近百年,很难说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因为那个短命的晋朝之后就是华夏的第一次民族灾难......五胡乱华。
同样的北强南弱,同样的以北征南,不同的则是如今元人的这支大军,走的正是当初周郎带着东吴水师前往挑战曹军的那条路线。两千多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载着数万名汉军,辅满了整个大江,在他们的两侧,十余万步骑组成的步军,形成了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扑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岳州。
因为是逆流而上,尽管风帆齐张,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作为一军统帅的阿里海牙似乎并不着急,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岸的景色,嘴里吟诵着那首千古名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在阿里海牙这个军事行家看来,所谓的东风不过是外因,真正的败因是因为这一段的江面有一个很大的曲折,使得水流变缓,曹军庞大的水师船队失去了顺流而下的速度优势,从而被东吴灵活而又机动的战术打败,至于那场大火,未必真得会烧起来。
这种解读就连张弘范这个汉人都有些佩服,当然他们相信自己不可能会重蹈曹军的覆辙,在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下,什么样的天气变化都不足以成为致胜的关键,这又不是在海上。
尽管有着这样的自信,阿里海牙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战争的准备,两岸的侦骑放出去上百里,几乎遮蔽了所有的要道,为的就是断绝宋人的消息,以求最大限度地迷惑敌人,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要想做到完全藏匿行迹根本不可能。
最拖慢行军速度的就是步卒了,他们不可能像行船一样不眠不休,一天最多只能用七到八个时辰来行军,这样的情形一直迟续到全军接近岳州境内。
“仲畴,这一仗你准备怎么打?”
张弘范同阿里海牙一齐站在自己的座舟上,他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任命为水军统帅,因为资历上无论是张荣实还是解诚都要高过他,要知道这里可是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水军精华,根本就不容有失。
而对于张弘范来说,这种压力反而让他有一种兴奋感,因此在受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此时答起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
“岳州城不足惧,关键在于洞庭湖上的那支水军,宋人倚它为门户,这支水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末将以为不容小觑。”张弘范的话言简意赅,并没有小视对手的意思,这份谨慎正是阿里海牙欣赏他的地方,因为他自己就是同样的性子。
阿里海牙赞许地点点头,很满意他一出口就说到了点子上,江陵府离着鄂州不算远,步骑兼程也就数日的功夫,可是如果不先除掉岳州水军,他们就能源江而上,从大江上给予支援,因此阿里海牙宁可循水路先拔了这颗钉子,只要岳州被拿下,江陵府就成了无水之源,反之对于宋人来说,岳州是必须要救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水战就交与你了,过了蒲圻县,宋人肯定会有所察觉,你领着水军昼夜不停,什么都不用管,直插岳州城下,只要一举攻破宋人的水军大寨,岳州便是唾手可得。”
“末战领命,必不负平章所愿。”
几乎与此同时,从岸上的侦骑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他们同宋人的哨探在复州境内相遇,双方没有发生战斗,宋人便主动撤走了,这说明至少江陵府方面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出阿里海牙的意料之外。
接到巡船报回来的消息时,高世杰还在岳州城中布置防御事宜,由于他主要负责水军的指挥,城池的防御就交与了自己的副手,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
“府君可想清楚了,元人势大,力敌恐非上策。”孟之绍同他的兄弟不一样,将门出身的他,依然走的武将路线。
“正因为元人势大,才不能将湖口拱手让出,岳州城一丢,水军便成了无根之苹,军心士气都会跌至谷底,只怕未战就先溃了,本官不得不去,也不能不去。”
高世杰没有打算听从来人的劝告,水军是宋人唯一的制胜之法,如果连战都不敢战,他无法想像这仗要怎么打下去。孟之绍一听就明白他下定了决心,当下也不再相劝,只是这城防重任,却让他无比地忧心,高世杰要全力对敌,将会带走大部分的兵力,用于守城的人数就不够了,而元人听闻有十多万大军,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对于自己这位副手的忧虑,他一清二楚,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岳州城能不能守得住,和自己的水军休戚相关,只有水战得胜,才能扳回一些优势,因为敌人将不能全面包围,他的水军可以给予城池最大的帮助,而反之则不需要打了,那是根本守不住的。
从湖上坐船回到君山水军大寨,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高世杰就接到了元人船队冲过临湘县的消息,这样的速度,很显然对方已经没有去与陆路同行了,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嘛。
“吹号、升旗,全军出击!”
既然已经计定,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达了出击的指令,随着大寨中的声声号角,整个君山岛都沸腾起来,无数的军士登上了各自的战船,准备良久、补充已毕的大小船只一艘接一艘地驶出寨门,沿着水道滑向了湖口的方向,那里就是高世杰心目中的最佳战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向南
“什么?”
接到消息的刘禹吃惊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让人找上了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高世杰还是如历史上一样出了兵,而面对的敌人又超过了原本的实力,那么最后的结果会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你,马上集合队伍,立刻出发,快!”
听到他的命令,姜才什么也没说,应声转头就走出了府衙,刘禹的目光紧紧盯着大案上的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包含了整个荆湖战场的地形图,他必须要知道,没有了岳州的牵制,元人最快的路线在哪里。
在他的计划中,高世杰所领的岳州水军应该能将元人的脚步拖上几个月,毕竟那是一个浩如烟海的大湖,差不多是后世面积的五、六倍,在那样大的区域里,要想找到一支船队,除非有人出卖,否则根本就不可能。
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才过去了两天,他就要再一次做出改变了,广西境内的清野还没有正式开始,如果元人动作太快,那么脚下的这座静江城,就会成为他用来阻挡对方进攻的脚步。
因为历史已经改变,荆湖南路没有了李芾,换上了一个很可能会跑路的原江西路臣黄万石,元人的长驱直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进度,一切都容不得按部就班了。
“马都管,本官需要你坐镇静江府,推行我等制订的计划,所有的步卒都留给你,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百姓们动起来,时间已经不多了。”刘禹的话让一旁的马暨猛然抬头。
“你只带骑军去?那如何使得。”
之前的计划是步骑直驱谭州,以伺机策应高世杰在岳州的行动,照现在的估计,他们赶过去也没有意义了,马暨担心的并不是那边的战局,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前往?不过三千骑军,在鞑子的面前只怕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了。
“职责所在,荆南路这一趟,本官必须要走。”刘禹似乎不想同他争论这个问题:“某走之后,那些人无论有没有应下来,都不要放出去,连同他们带来的亲随,尽数拘押于内城中,一旦有什么变故,你只管往本官身上推,明白么。”
“抚帅是怕那些人会坏事?”马暨当然知道他的所指,对于这种异乎寻常的命令,他们最近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已经接近免疫了,果然刘禹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就是为什么刘禹要留下马暨坐镇的原因,胡幼黄本身就是个文人,他不得不多考虑一层,以免让这种偶然因素出现,虽然还不至于会毁了他的计划,可就是寻常的添乱,此刻他都不想有,一点都不想。
“在横山城下,某就与你们说过,地可以失,民不可弃,本官这么做,绝不仅仅是为了退让。”刘禹对着他,也是对着所有的亲信部将,这些人都是计划的执行者,已经不需要对他们隐瞒细节了。
“鞑子进犯荆湖,下一步就会是广西,而这次,本官要的不是驱赶,也不是击溃,而是全歼。”刘禹的脸充满了自信,这种自信能感染所有在场的人,已经不只一次了:“在你们眼中,本官看到了怀疑,的确,你们有理由怀疑,就凭我们现有的力量,连横山寨那样的胜利都很难取得,凭什么敢这么说?”
“战争,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但并不意味着弱者就应该束手待毙,我们没有援军,能依靠的只有这些百姓,要想战胜敌人,就必须让他们与我等站在一起,失去家园,会激发起他们对于鞑子最大的仇恨,这股仇恨将会撕碎每一个敌人,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居无定所、食无所出、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最终......沦为我们的猎物。”
刘禹的话让这些从来没有说过的人们心生震憾,而他描述的那种场面,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岭南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一样寒冷,但是风餐露宿,极大的昼夜温差,将会让那些鞑子领教到什么?想到在邕州所发生的一切,多数人眼中的怀疑慢慢消失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敌人来得越多,就会死得越快,本官最遗憾的就是,忽必烈那个敌酋没有亲自领兵,可是他送来的这份大礼,我等就要却之不恭了。”
刘禹迎着他们期盼的目光,猛地一挥手:“本官要求尔等,从邻近的州府开始,让你们的军士下到每一个镇、乡、村,向百姓们宣扬鞑子的暴行,让他们知道,敌人一旦到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而你,胡通判。”
他转向胡幼黄的方向:“打开府库,在各个路口设立营帐,灶台,准备好水和食物,要象往年赈济灾荒一样迎接这股浪潮,尽量不要让百姓们倒在路边,野地里,告诉他们只要到了地方,一切将会有个新的开始,比这里好上十倍、百倍的新开始。”
没有希望就没有动力,一方面利用元人的威胁迫使百姓们离乡,一方面许下一个看似美妙的前景,对于刘禹来说,战争不是目地,胜利也不是,将视土地为生命,把所有的一切都束缚在那上面的人解放出来,才是他这么做的真正目地。
“若是他们不愿意走呢?”很明显,这个问题也是大多数部下想说的。
“恐惧会传染,只要撬动一家一户,就能带动一村一乡,等到路上全都是逃难的人群,再坚强的人也会心志动摇,因为人是群居动物,离开了人群,就会害怕,这就我等常说的‘随波逐流’,而我们要建立的,就是这样一股浪潮。诸位,你们将要从事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迁徙行动,它会比杀死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鞑子还要让你骄傲一生,因为我们将会拯救数百万人,建立一个更加好的未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当中,刘禹再一次挥动手臂:“现在,都给老子行动起来,快快。”
这些刚刚经历了与鞑子血战的将士,没有人比他们更具有说服力,为此刘禹准备大量的宣传图片,他希望让百姓们自己决定去还是留,等到大堂上空旷下来,自己也将要踏上出门的步伐,这座属于他的城池,总共才不过歇了两晚而已。
“抚帅真的以为,我等是在救民吗?”
“没有国就没有家,百姓不懂就要去教他们,教不会就要带着他们一起走,这就是你我的责任。成玉,本官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而你也只需要选择相信,我们没有时间去论证了,一切到了最后都会揭晓,你大可拭目以待。”
胡幼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早在邕州城他躺在病床上时,刘禹就曾经对他说过了自己的打算,只是临到头时才知道有多么艰难,数百万的人流,要通过几条并不宽敞的道路去到海边,再由海船送到犹如流放之地的琼州,只需要闭上眼睛想一想,就会明白那是一付多么难以接受的画面,饱读诗书的他当然知道史上那些‘流民图’之类的画卷,依然难以描述出最真实的景象,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按照刘禹的要求,将一切都尽量安排妥当,让每一个路过的百姓有一口饭吃,一口水喝,不至于在路上冻死、饿死。
就在当天,出自抚司的钧令被印成了无数份,由以大到指挥,小到队、伙的虎贲各军将士们,在当地的衙役、差人的带领下,开始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深入到了各乡、镇、村落中,早起的百姓们突然发现,以往那种“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传统生活,被这些突然间到来的军士们打破了。
他们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当地找上一块足够大的平坦场地,比如晒谷场或是宗社之类的,将一个个分拆好的木头架子拼起来,然后敲锣打鼓地将百姓们吸引过来,自然那上面全都是些图片,栩栩如生的画面比什么样的文字都更有说服力,而且不需要他们认得字。
这些军士大都出自当地人,他们的作用除了维持必要的秩序,和提供一些必要的解释之后,并没有在明面上进行鼓动或是别的什么,正因为如此,把持着地方的乡绅们也不好做出什么反应,毕竟从明面上看,那是官府的一番好意。
“是不是从了军,家中真的可以免赋税?”
当然被人问到最多的,还是几乎同时颁下的那个政策,特别是对于家中薄有田亩的下户来说,不吝于田中收成的翻番,为此付出一个壮劳力也是值得的,每当被人问起这个问题,这些军士们的脸上就洋溢着真心的笑容,因为这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
“自然,某家就在隔壁村,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昨日里,官府已经将交纳的钱粮都退回了家中,往年积欠的也一并都免了,我们大帅从不打诳语。”
“那这回鞑子果真会打来?”
“已经快到荆湖了,说不好哪一天就会打过来,大帅担心你们这些居于四野八乡的百姓,才命我等前来提醒一声。”
“往哪里走?”
“南边,一路都有官府的接应,走得快的还有吃食,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蛊惑并不会马上收到效果,然而等到有人为此专门出去打探了之后,才发现军士们说的都是真的,官府在各个路口准备了食物和水,只要拿着本地开具的路引,确实是一路南下的百姓,都可以在那里得到补充。
直到这时,原本抱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开始担心起来,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至今还没有过去多久,鞑子在广西路所做下的,可能比那画面上的情景还要可怕,于是并不算是谣言的传言,开始在人群中被他们自发地散播开来。首先被触动的,就是那些客户,他们没有田产,除了一个勉强能挡风的土屋,可以说家徒四壁,在这样的条件下,舍弃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无论如何一旦留下来,鞑子在他们身上抢不到东西,就只会干一件事......杀人!
慢慢地,通往钦州方向的官道上开始有了人流,人们背着简陋的包裹,拎着不值钱的家什,扶着自己的亲人,以并不算快的步伐开始了,也许是他们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跋涉,前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他们相信一句话,就是那些军士们嘴里常说的。
我们大帅从不打诳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湖口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一个在后世只见诸于史书当中的地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而在传说里,这个大泽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江陵府和岳州,不知道是人类的活动还是环境的改变,让它变成了如今的江汉平原,只留下了洞庭湖这个很小的一部分。
从地图上看,这个时空的洞庭湖就像是人的心脏,大江从湖口的方向蜿蜒而过,仿佛主动脉一般,而由澧水、沅水、澬水、湘水、汩罗等大小河流组成的毛细血管网,向它提供了循环往复的水资源,
当昼夜兼程溯江而上的元人水军出现在临湘县城之侧时,这座建在大江边上的城池甚至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然而就在他们惊恐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突然然发现敌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支遮天蔽日、樯橹如林的庞大船队,就这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站在高台之上,对于沿岸宋人的反应,张弘范尽收眼底,那些或是惊惶逃窜、或是呆若木鸡的官吏、士卒、百姓,在他看来,才最为正常不过,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停下脚步,就让跟在后头的步骑去接收吧,等到打垮了宋人的水军,或许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了,因为据可靠消息,从这里一直到荆湖南路,宋人的兵力都不算多。
此刻,脚下这条千料大舟上,只余了他一人的身影,作为全军统帅的阿里海牙已经在进入岳州境内之前就上了岸,那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水军将尽数委于他一人之手,阿里海牙要的只是一个结果,那就是胜利。
对于总数多达两千余的数目来说,这条宽阔的大江就显得有些狭窄了,兵力多的一方最为顾忌的就是战场的狭小,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正面无法投入太多的力量,不利于发挥发他们的优势,因此,做为水军统帅的张弘范才会如此急切,在他的心目中,最好的战场就是广阔无比的洞庭湖。
他的座舟并不是来自于缴获,那些船除了一部分被烧毁在建康城下,其余的都被阿里海牙留在了鄂州,这一条是之后新造的,很显然与宋人的战船有些区别,为了便于在无风或是微风的环境下行驶,藏于二层甲板之下的是一个很大的划浆室,被两排多达上百人的浆手占据着,而在最上一层的甲板中,靠在女墙后面的几部弩机和石弹,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在他身后,数百条这样的大舟就是这支水军的主力,连同小一些的平底快船、走舸以及巡船,便构成了这支水军的全部力量,当然还要包括为数不过三百的前锋,统领就是他的亲弟,保定路行军副万户张弘正。
“报,前锋打来讯号,我军已经抵进荆江口,未曾发现宋人形踪。”
“告诉张弘正,宋人一定就在附近,让他的人扩大搜索范围,一旦遇敌,即刻回报。”
对于前锋探知的结果,张弘范并不感到意外,如果宋人避而不战,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连岳州城都放弃了,从临湘县的反应来看,这种情况不太可能,那就只剩了一个可能性,对手在什么地方等着他。
大江在这里的拐了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弯,水流被洞庭湖吸收之后变得放缓了许多,看似平静的江面上到处都几股江水撞击之后形成的漩涡,发出指令之后的张弘范望着远处犹如鳄鱼嘴一样的湖口,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岸上的侦骑报到了岳州,这么大的动静,哪怕没有千里镜这类的大杀器,高世杰也能做到料敌先机,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自从元人水军进入临湘县那一刻起,源源不断地消息就岸上送过来,对方的来势之大,动作之快,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压力。
战还是避?
此刻他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湖口的两侧,借着岸堤的掩护,他将自己麾下的一千多只战船尽数排列于此,敌人越来越近,近得已经能看到帆影。高世杰知道部下们都在等待着他的将令,那一丝犹豫立刻被他抛到了脑后,敌明我暗,又占据着地利,如此还不能战,他有些不相信。
“打旗号,升帆,加速向前,堵住他们,迎头痛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湖口的水面上突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黑影,感觉就像是天空被乌云突然一下子遮住一般,当这片乌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元人水军的前锋统领张弘正这才发现,自己的部下们还处于分散状态,根本没有结成阵势。
“击鼓,迎敌!”
他几乎是用声嘶力竭的语调在狂呼着,没想到宋人就躲在眼皮子底下,更没料到他们会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在水寨里,现在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带着还能反应过来的船只,去阻挡他们,为后面的大队主力赢得时间。
不得不说,他的反应很快,不一会儿,跟随在他身后的战船就排成了一列,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微微向前的突阵,凛咧的江风吹起了他的战意,不利的局面激发了他的斗志,张弘正拔出佩刀,眼都不眨地看着战船的方向,长逾数重的桅杆上,一面牙旗随风舞动着,上面是一个醒目的“高”字,他知道那就是宋人的主帅,也是他此战最大的目标。
“石弹一轮齐射!”
宋军战船排成了一个u字形,从大江的两侧向元人插过来,由于相向而行,双方接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进入了石弹的射程,随着高世杰的一声令下,从当头的战船上发射出去的石弹笼罩在敌船的周围,大部分都直接落入了江中,而少数击中的则打得张弘正的先锋舰木屑横飞,不断地有人惨叫着倒下。
洞庭之战以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方式就这么打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力战
“遇敌?”
接到消息的张弘范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同他希望的一样,对方显然不愿意将自己的船队放入洞庭湖中,于是就选择了荆江口做为战场,这里是江湖汇流之地,水流平缓,风力又不大,更兼宽度狭长,利于宋人而不利于已。
不过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就越是兴奋,有什么比在宋人最熟悉的战场上击败他们更来得爽快呢?他和他身后的这几万将士,可不是不习水性的曹军,在汉水和大江上早已经证明了,他们同样能击败宋人,哪怕是对方最擅长的水战。
“左右翼全速前进,遇敌后不必回报,一股作气冲进去,打乱他们的阵形。”张弘范沉声发出指令,在一连串的旗号被打出之后,原本排成一排的元人水军立刻发生了变化,两边的船只帆桨齐动,一下子就超了出去,而以他的座舟为首的中军,还保持着之前的速度。
“十哥儿人数太少,又陷于重围,只怕撑不了多久。”一个亲信瞅了个空子,低声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声。
“某知道,但某也相信,老十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亲信没有再说下去,他明白自家将主的心思,中军的过早出现,有可能会让宋人缩回去,为此另可一波一波地添上去,将其两翼缠住,再由中军发动重重地一击,至于前锋的那三百只船,便是他给予宋人的诱饵。
事实上,亲信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张弘正和他所率领的前锋,已经被宋人团团围住了,此刻,岳州水军的两翼在高世杰的指挥下,已经在江心处会合,从而切断了包围圈中敌军与后面主力之间的联系,高世杰知道这一部仅仅是前锋,而他就是要吃掉对方,为战争开一个好头。
随着两翼不断地伸展,整个包围圈也显得越来越厚实,重重叠叠的大小船只依照射程的远近,朝包围圈中的敌军发射着石弹、火油弹、床弩、火箭以及普通的弩箭,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乎每一艘敌船都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做为前锋船队中的指挥船,张弘正的座船自然会被宋人重点照顾,两根主桅上插满了箭支,浸过油的粗布帆烧成了一团,不一会儿就连桅杆都被波及,张弘正眼睁睁地看着高达数丈的木头杆子在大火中倒下,连同几个躲闪不及的军士一块掉入了江中。
“咻”地一声,一只弩箭从他耳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木墙上,张弘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箭身上没有涂火油,就转过了头,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到自己主力的影子了,所有的方向上全都是宋人,有如飞蝗般的箭矢布满了天空,压得他的手下缩在船舷上的团牌后面,连头都抬不上起来,就更不用说回击了。
这样下去不行,张弘正不是没有战殁的觉悟,可是这样被宋人压着,最后不是射死就是烧死,那绝不是他希望的结果,无论如何,他要也试着拼一把,没有了桅杆和风帆,船就失去了大部分动力,余下的那一小部分,就在他脚下。
“啊!”一声惨叫传来,不用回头,张弘正也知道是自己的舵首,他一个箭步退回舵台,将被人松开的舵轮扶住,巨大的船身在江水的作用下猛地一个打横,差一点就撞上了自己的手下。
“下头的人听着,全力给老子摇起来。”
张弘正的声音被一根弯弯曲曲的黄铜管子传到了二层甲板下,听到他的吩咐,一个长得满脸横肉的班头立刻挥动了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打在甲板上,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快快,摇起来,不想死的就动手。”
“嘿唷,嘿唷。”在他的指挥下,两排百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起挥动沉重的木柄,长达十余尺的木桨在江水中,以整齐划一的节奏上下翻动,将原本平静的水流掀起一道道浪花,推着巨大的船身缓缓而动,而掌着舵的张弘正还不满足,他需要更快的速度。
“给老子再快些。”
“啪!”
这一回,鞭子没有抽到地上,而是打在一个手脚稍慢了一些的汉子身上,破烂的衣衫被鞭子扯开,一道暗紫色的鞭痕伴着皮肉绽开来,痛得汉子一阵冷哼,手上却不敢停下,反而用上了更大的力。
“你们这些天杀的蛮子,是老爷们可怜,才给你们一碗饭吃,还想吃到明天的饭,就给老子死命划,不然船沉了也是个死,不沉,才有活路。”
在几个班头的鞭子下,这些人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以求那根沉重无比的木桨能转得再快些,没有人敢于反抗,因为他们都被粗大的铁链子锁在一起,不解开的话,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呀,给老子冲上去。”张弘正感觉到船速正在变快,他狞笑着握住舵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嘴里发出了野兽一般地呼叫。
高世杰没有想到鞑子这么顽强,被自己的船队重重围困之下,几乎每一条船上都燃起了大火,依然没有放弃抵抗,当那条连桅杆都没有的大船径直冲了自己的方向时,他的眼神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此时,为了便于指挥全局,他的座船位于包围圈的最当中,几乎处于静止的态度,只是随着江水在缓缓地移动着,因为占据着优势,他没有下令直接冲进敌阵中,而是在拉开的距离上实施着远程打击,眼下,敌人显然不会坐以待毙,想要同自己贴身肉搏么?高世杰冷笑一声。
“落帆,开车,拍竿预备。”
在包围住敌人之后,风帆就被收了起来,只靠着人力进行调整,以求尽量与敌拉开距离,发挥船上的远程优势,这种作法的效果是明显的,靠着数目上的优势,敌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与敌人不同的是,在高世杰座船的下层,是一排排木制踏板,每一个踏板前都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力士,在听到上面传来的指令之后,所有的力士都光着脚踩在了踏板上,在一名军士的吆喝下,开始按照统一的节奏踩拍子,踏板下是一根根辘轳,用熟牛皮制成的皮带子联在一个粗大的圆柱上,这根圆柱构成了轮轴,最终将带动一个足有半个船身高的巨大车轮转动,组成这个车轮的不是木轴条,而是桨叶。
高世杰的座船是一艘多达二十页的车船!
在这些力士的操纵下,车轮就像水车一般转动起来,带出一道道的浪花,高逾三重的船身几乎没有任何地震动,轻灵地劈开了水面,朝着前方划去,与此同时,两道原本架在重楼之上的横杆被军士们拉了起来,上面分别穿着一个石滚子,差不多有数百斤重,就像是一把铡刀,在等待着刀口下的祭物。
两条船在快速接近着,高世杰很清楚对手的打算,如果没有速度,很可能就会让其得逞,远程攻击虽然见效缓慢,但是同敌人拼骁勇,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此,座船在与敌船相交的一刻,他果然地下达了指令。
“落竿,众军准备接舷。”
当那个被吊在高空中的石头滚子猛地砸下来之时,张弘正几乎快要疯狂了,手里的舵轮被他直接撸到了底,长长的铰链在大力下发出“吱吱”的声响,带动藏于水底的舵叶猛地转了一个方向,而此时的船身还在惯性地作用下向前行驶着,突然间的转向让整个船身一下子滞住了,就在他担心会不会散架时,船头咆哮着从江水中冒了出来,带着一股扭曲的作用力偏向了右侧。
“哗”
石滚子从天而降,几乎是擦着船舷重重地砸进了江水中,溅起的浪花让几个舷后的军士们站立不稳,“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另一侧,可见这一击有多大的威力,张弘正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后怕。
对方不但清楚他的意图,而且有了克制的办法,这种高大的车船要比木桨更为灵活,两侧的拍竿阻止了敌人接舷的可能,就在他犹豫的当儿,几道风声呼呼地响了起来,木盆大小的石弹在他的周围落下,张弘正已经冲入了宋人的阵中。
“转舵,靠上去,砸烂他!”一击不中,高世杰比他还要遗憾,这条船上虽然没有了任何标识,但是他认定那就是被围敌船的统领,敌人的狡诈也证实了这一点,既然如此那就决不能放过,他马上便下定了决心。
向前行驶的车船并没有绕出一个大弯来,而是停车之后开始了倒踩,整条船如同后世的汽车倒车一样,缓缓地原地向后转动,从向前的方向慢慢变成了打横,只需要再过半刻钟,全船就能完成转向,而落于水中的石滚子已经被几个大力的军士用绞盘拉了起来,又回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
“不好了,敌军大队来袭!”
可惜就是这么短短的半刻,都已经没有了,听到号子上传来的消息,高世杰在船台上奋力将身体前倾,就在他的包围圈之外,黑压压的帆影如泰山压顶一般地扑了过来。
对方选择了一个极为合适的时机,因为他的船队几乎都还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更要命的是,接敌的那部分船只,连方向都是相反的,也就是说,他们与敌人是同向的,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战术动作。
“哈哈,冲上去,撕裂敌阵!”张弘范仰天大笑,断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此时他不需要再做出任何保留了,所有船帆都升上了最高点,在江风和划桨的同时作用下,速度远远高于对方,哪怕对方开始升帆倒车,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段江面太过狭窄,总数多达四千只的战船拥挤在一块儿,哪里还有回旋的空间。
张弘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想和对方拼远程,更不会同他们打什么传统的水战,利用自己的数目优势,与敌人绞在一起,让他们无法施展开,然后么......用已方最为擅长的肉搏来解决战斗。
换而言之,他就是要把水战打成陆战,而宋人恰恰最怕的就是这个。
就在高世杰还处于一片茫然当中时,敌方的船队已经狠狠地冲了进来,各种撞击、嚎叫、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敌我双方全都搅在了一块儿,战场上的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别说退了,就连进都进不得。
元人的战船没有那么多战具,弩机、抛车、滚石都少于宋人,可是有一样却是宋人的数倍,那就是军士,不是操船士或是弓箭手,而是甲士,披甲执锐,贴身肉搏的战士,这样的战士,张弘范足足带来了四万人,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实际上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元人一直就是这么打的,不管是年初的鄂州之战,还是稍后一点的丁家洲,乃至历史上的焦山之战,直到最后的崖山。无一不是,直到这一刻,高世杰才突然明白当初那人为什么会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可惜太迟了。
“府君,逃吧。”高世杰的犹豫造成了已方进一步的混乱,听了亲兵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让自己逃,还是下令全军撤离,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元人已经冲开了他们之前形成的包围圈,撞入了以他为中心的后军当中。
在他的周围,陷于混乱当中的宋军还在各自为阵地抵抗着,看到那些熟悉的将旗一面面地被斩断掉落,高世杰的心如刀绞,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从包围者变成了被包围,对于这么显眼的目标,元人很快就注意到了。
“还有多少火油弹?”当亲兵报出数字时,高世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全部打出去。”
“打......打哪里?”亲兵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在前方都陷于肉搏的情况下,这几乎就是自杀的行为。
“打出去!”高世杰一把拔出佩刀,朝天嘶吼着:“升旗,全军突击,死战到底!”
一面血红色的牙旗升上了主桅,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图案,只不过所有的宋军将士都很清楚它的含义,那就是战至最后一人!
对于宋人的疯狂,张弘范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欣赏,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晚了,传令,集中力量打沉它,死活不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力战
“遇敌?”
接到消息的张弘范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同他希望的一样,对方显然不愿意将自己的船队放入洞庭湖中,于是就选择了荆江口做为战场,这里是江湖汇流之地,水流平缓,风力又不大,更兼宽度狭长,利于宋人而不利于已。
不过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就越是兴奋,有什么比在宋人最熟悉的战场上击败他们更来得爽快呢?他和他身后的这几万将士,可不是不习水性的曹军,在汉水和大江上早已经证明了,他们同样能击败宋人,哪怕是对方最擅长的水战。
“左右翼全速前进,遇敌后不必回报,一股作气冲进去,打乱他们的阵形。”张弘范沉声发出指令,在一连串的旗号被打出之后,原本排成一排的元人水军立刻发生了变化,两边的船只帆桨齐动,一下子就超了出去,而以他的座舟为首的中军,还保持着之前的速度。
“十哥儿人数太少,又陷于重围,只怕撑不了多久。”一个亲信瞅了个空子,低声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声。
“某知道,但某也相信,老十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亲信没有再说下去,他明白自家将主的心思,中军的过早出现,有可能会让宋人缩回去,为此另可一波一波地添上去,将其两翼缠住,再由中军发动重重地一击,至于前锋的那三百只船,便是他给予宋人的诱饵。
事实上,亲信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张弘正和他所率领的前锋,已经被宋人团团围住了,此刻,岳州水军的两翼在高世杰的指挥下,已经在江心处会合,从而切断了包围圈中敌军与后面主力之间的联系,高世杰知道这一部仅仅是前锋,而他就是要吃掉对方,为战争开一个好头。
随着两翼不断地伸展,整个包围圈也显得越来越厚实,重重叠叠的大小船只依照射程的远近,朝包围圈中的敌军发射着石弹、火油弹、床弩、火箭以及普通的弩箭,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乎每一艘敌船都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做为前锋船队中的指挥船,张弘正的座船自然会被宋人重点照顾,两根主桅上插满了箭支,浸过油的粗布帆烧成了一团,不一会儿就连桅杆都被波及,张弘正眼睁睁地看着高达数丈的木头杆子在大火中倒下,连同几个躲闪不及的军士一块掉入了江中。
“咻”地一声,一只弩箭从他耳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木墙上,张弘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箭身上没有涂火油,就转过了头,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到自己主力的影子了,所有的方向上全都是宋人,有如飞蝗般的箭矢布满了天空,压得他的手下缩在船舷上的团牌后面,连头都抬不上起来,就更不用说回击了。
这样下去不行,张弘正不是没有战殁的觉悟,可是这样被宋人压着,最后不是射死就是烧死,那绝不是他希望的结果,无论如何,他要也试着拼一把,没有了桅杆和风帆,船就失去了大部分动力,余下的那一小部分,就在他脚下。
“啊!”一声惨叫传来,不用回头,张弘正也知道是自己的舵首,他一个箭步退回舵台,将被人松开的舵轮扶住,巨大的船身在江水的作用下猛地一个打横,差一点就撞上了自己的手下。
“下头的人听着,全力给老子摇起来。”
张弘正的声音被一根弯弯曲曲的黄铜管子传到了二层甲板下,听到他的吩咐,一个长得满脸横肉的班头立刻挥动了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打在甲板上,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快快,摇起来,不想死的就动手。”
“嘿唷,嘿唷。”在他的指挥下,两排百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起挥动沉重的木柄,长达十余尺的木桨在江水中,以整齐划一的节奏上下翻动,将原本平静的水流掀起一道道浪花,推着巨大的船身缓缓而动,而掌着舵的张弘正还不满足,他需要更快的速度。
“给老子再快些。”
“啪!”
这一回,鞭子没有抽到地上,而是打在一个手脚稍慢了一些的汉子身上,破烂的衣衫被鞭子扯开,一道暗紫色的鞭痕伴着皮肉绽开来,痛得汉子一阵冷哼,手上却不敢停下,反而用上了更大的力。
“你们这些天杀的蛮子,是老爷们可怜,才给你们一碗饭吃,还想吃到明天的饭,就给老子死命划,不然船沉了也是个死,不沉,才有活路。”
在几个班头的鞭子下,这些人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以求那根沉重无比的木桨能转得再快些,没有人敢于反抗,因为他们都被粗大的铁链子锁在一起,不解开的话,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呀,给老子冲上去。”张弘正感觉到船速正在变快,他狞笑着握住舵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嘴里发出了野兽一般地呼叫。
高世杰没有想到鞑子这么顽强,被自己的船队重重围困之下,几乎每一条船上都燃起了大火,依然没有放弃抵抗,当那条连桅杆都没有的大船径直冲了自己的方向时,他的眼神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此时,为了便于指挥全局,他的座船位于包围圈的最当中,几乎处于静止的态度,只是随着江水在缓缓地移动着,因为占据着优势,他没有下令直接冲进敌阵中,而是在拉开的距离上实施着远程打击,眼下,敌人显然不会坐以待毙,想要同自己贴身肉搏么?高世杰冷笑一声。
“落帆,开车,拍竿预备。”
在包围住敌人之后,风帆就被收了起来,只靠着人力进行调整,以求尽量与敌拉开距离,发挥船上的远程优势,这种作法的效果是明显的,靠着数目上的优势,敌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与敌人不同的是,在高世杰座船的下层,是一排排木制踏板,每一个踏板前都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力士,在听到上面传来的指令之后,所有的力士都光着脚踩在了踏板上,在一名军士的吆喝下,开始按照统一的节奏踩拍子,踏板下是一根根辘轳,用熟牛皮制成的皮带子联在一个粗大的圆柱上,这根圆柱构成了轮轴,最终将带动一个足有半个船身高的巨大车轮转动,组成这个车轮的不是木轴条,而是桨叶。
高世杰的座船是一艘多达二十页的车船!
在这些力士的操纵下,车轮就像水车一般转动起来,带出一道道的浪花,高逾三重的船身几乎没有任何地震动,轻灵地劈开了水面,朝着前方划去,与此同时,两道原本架在重楼之上的横杆被军士们拉了起来,上面分别穿着一个石滚子,差不多有数百斤重,就像是一把铡刀,在等待着刀口下的祭物。
两条船在快速接近着,高世杰很清楚对手的打算,如果没有速度,很可能就会让其得逞,远程攻击虽然见效缓慢,但是同敌人拼骁勇,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此,座船在与敌船相交的一刻,他果然地下达了指令。
“落竿,众军准备接舷。”
当那个被吊在高空中的石头滚子猛地砸下来之时,张弘正几乎快要疯狂了,手里的舵轮被他直接撸到了底,长长的铰链在大力下发出“吱吱”的声响,带动藏于水底的舵叶猛地转了一个方向,而此时的船身还在惯性地作用下向前行驶着,突然间的转向让整个船身一下子滞住了,就在他担心会不会散架时,船头咆哮着从江水中冒了出来,带着一股扭曲的作用力偏向了右侧。
“哗”
石滚子从天而降,几乎是擦着船舷重重地砸进了江水中,溅起的浪花让几个舷后的军士们站立不稳,“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另一侧,可见这一击有多大的威力,张弘正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后怕。
对方不但清楚他的意图,而且有了克制的办法,这种高大的车船要比木桨更为灵活,两侧的拍竿阻止了敌人接舷的可能,就在他犹豫的当儿,几道风声呼呼地响了起来,木盆大小的石弹在他的周围落下,张弘正已经冲入了宋人的阵中。
“转舵,靠上去,砸烂他!”一击不中,高世杰比他还要遗憾,这条船上虽然没有了任何标识,但是他认定那就是被围敌船的统领,敌人的狡诈也证实了这一点,既然如此那就决不能放过,他马上便下定了决心。
向前行驶的车船并没有绕出一个大弯来,而是停车之后开始了倒踩,整条船如同后世的汽车倒车一样,缓缓地原地向后转动,从向前的方向慢慢变成了打横,只需要再过半刻钟,全船就能完成转向,而落于水中的石滚子已经被几个大力的军士用绞盘拉了起来,又回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
“不好了,敌军大队来袭!”
可惜就是这么短短的半刻,都已经没有了,听到号子上传来的消息,高世杰在船台上奋力将身体前倾,就在他的包围圈之外,黑压压的帆影如泰山压顶一般地扑了过来。
对方选择了一个极为合适的时机,因为他的船队几乎都还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更要命的是,接敌的那部分船只,连方向都是相反的,也就是说,他们与敌人是同向的,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战术动作。
“哈哈,冲上去,撕裂敌阵!”张弘范仰天大笑,断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此时他不需要再做出任何保留了,所有船帆都升上了最高点,在江风和划桨的同时作用下,速度远远高于对方,哪怕对方开始升帆倒车,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段江面太过狭窄,总数多达四千只的战船拥挤在一块儿,哪里还有回旋的空间。
张弘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想和对方拼远程,更不会同他们打什么传统的水战,利用自己的数目优势,与敌人绞在一起,让他们无法施展开,然后么......用已方最为擅长的肉搏来解决战斗。
换而言之,他就是要把水战打成陆战,而宋人恰恰最怕的就是这个。
就在高世杰还处于一片茫然当中时,敌方的船队已经狠狠地冲了进来,各种撞击、嚎叫、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敌我双方全都搅在了一块儿,战场上的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别说退了,就连进都进不得。
元人的战船没有那么多战具,弩机、抛车、滚石都少于宋人,可是有一样却是宋人的数倍,那就是军士,不是操船士或是弓箭手,而是甲士,披甲执锐,贴身肉搏的战士,这样的战士,张弘范足足带来了四万人,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实际上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元人一直就是这么打的,不管是年初的鄂州之战,还是稍后一点的丁家洲,乃至历史上的焦山之战,直到最后的崖山。无一不是,直到这一刻,高世杰才突然明白当初那人为什么会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可惜太迟了。
“府君,逃吧。”高世杰的犹豫造成了已方进一步的混乱,听了亲兵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让自己逃,还是下令全军撤离,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元人已经冲开了他们之前形成的包围圈,撞入了以他为中心的后军当中。
在他的周围,陷于混乱当中的宋军还在各自为阵地抵抗着,看到那些熟悉的将旗一面面地被斩断掉落,高世杰的心如刀绞,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从包围者变成了被包围,对于这么显眼的目标,元人很快就注意到了。
“还有多少火油弹?”当亲兵报出数字时,高世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全部打出去。”
“打......打哪里?”亲兵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在前方都陷于肉搏的情况下,这几乎就是自杀的行为。
“打出去!”高世杰一把拔出佩刀,朝天嘶吼着:“升旗,全军突击,死战到底!”
一面血红色的牙旗升上了主桅,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图案,只不过所有的宋军将士都很清楚它的含义,那就是战至最后一人!
对于宋人的疯狂,张弘范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欣赏,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晚了,传令,集中力量打沉它,死活不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规划
十二月的南岛,阳光、沙滩,蔚蓝色的海水、湛蓝色的天空、穿着清凉的男女,在二十多度的气温下,只有某种树木上偶尔掉下来一片发黄的叶子,带着一丝秋意。
在新落成的海昌工业园区招待所,即将住进了它的第一批客人,男男女女加起来不过十多个,大部分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旅行团,退休后的老夫老妻结伴出来玩。
“为了你这个事,还是我爸托了朋友,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都是城建、规划、电力、环境部门的老专家,人家只知道是开一个什么研讨会,外带旅游,你可别像使我们似的,往死里招呼,真累得病了,就是个大麻烦。”招待所大楼的门口站着一队衣着整齐的员工队伍,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自然就是这里的总经理陈述。
“是海岛战略和可持续发展研讨会。”刘禹一边纠正她的话,一边带头开始鼓掌:“感谢各位专家的到来,我代表公司上下向你们致以热闹地欢迎。”
一辆旅游大巴停在了招待所大楼的门口,从上面陆陆续续下来的老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而当得知公司老总亲自来接时,那笑容就盛了,没有人不渴望被尊重,尤其是这些退居二线很多年的老一辈工作者。
刘禹的战略规划部实际还是一个空架子,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发生了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使得整个公司的动作都出现了问题,能够被他信任的人太少了,不得不像陈述所说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帝都的总部是如此,琼海这边的分公司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因为他要在一个几乎是荒凉的岛屿上收容并安置超过三百五十万人,要知道这个时空的南岛,常住人口也不过才一千多万,如果没有一番合理的规划,那就不是救民,而是害人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些老专家刚下飞机,会在招待所休息一天,到晚上接待宴会之后,才会开始进行讨论,等到陈述带着员工将这些老人们安顿好,刘禹已经在她的办公室里坐了快两个小时。
“去,累死老娘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轰地一下打开,又呯地一声关上,刘禹抬起头,就看到两个黑呼呼的东西飞到了办公桌附近,穿着一身肉色丝袜的陈述走到饮水机前,拿起一个纸杯接了杯水,一仰头‘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手背擦了下嘴。
“我看了一下你的大致计划,工程量可是不小,材料、人工弄下来只怕要几个亿,真有必要花这么大力气,去建设一个海外的小岛?还是在非洲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回报呢?”
“主要是材料,象钢筋、水泥、平板玻璃这种没办法自产的,只能从国内购买,沙、石、砖瓦这些尽量在当地解决吧。人工不是问题,基本上属于白给,那样就会少一大块开支,等专家拿出了规划图,到时候你再组织人做一个预算,我估计吧一个亿之内差不多了,款子你和帝都那边协商一下,从华夏银行那笔信用资金里调拔,就不要动公司的流动资金了。”
其实真正麻烦的还不是他说的这些,缺少合适的建筑工人才是最为关键的,为此刘禹一直通过大规模的基建有意识地培养队伍,事实证明只要给出标准,七百年前的师傅们会以你根本想不到的速度迅速地掌握技术,甚至是举一返三,从简单的混凝土配比、砌砖、挖地基,到复杂一些搭建脚手架、扎钢筋、现浇、涵洞的铺设等等。
而这些技术,他们会以带徒弟地方式进行传播,手把手口对口地教,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也慢慢地形成了一支能用的队伍,然而与他的目标相比,这支队伍的数目还是太少了。
他还需要一套能够大规模推广的教学方法,利用音像资料,成百倍千倍地扩大那支队伍,才有可能在将来的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发挥作用,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是必须,他一早就坐飞机直接去了湘省。
“那边还很穷,连电力设施都没有,唯一便宜的就是人工,与他们打好关系,建设一个样板工程,对于今后的合作是很有帮助的,你老公马上就要过去了,有了这么大一笔投资打底,他今后的工作会顺利一些。”
“老娘是单身。”陈述横了他一眼,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依我说,就该让死胖子在牢里坐上几年,你把他弄出来也就算了,还准备放到国外去逍遥,美不死他。”
“你身上这什么味?”刺鼻的香水让刘禹皱了皱眉头:“他已经得到教训了,看守所里每天都让人欺负,那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说把他弄你这来吧,你又不肯收,还能怎么办,非洲那旮沓是什么好地方么,过几年说不定你还会心疼呢。”
“呸,老娘心疼他?”陈述翻了个白眼,拿鼻子在身上嗅了嗅:“没觉得啊,不好闻么?难道买到假货了,不应该啊,那帮死代_购的,敢骗我。”
刘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在那里咬牙切齿,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胖子出来之后,她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当然嘴上是死不承认的,对于这种变化,刘禹是乐见其成的,不过他也明白,要让这女人毫无芥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这回能呆几天?要不要让小石头过来给你暖被窝?”陈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刘禹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别折腾她了,我明天还得要飞星城,总部那儿一摊事儿呢,哪走得开。”刘禹不想去想那天的情形,现在他只记得在自己怀抱里,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真的?”陈述眨眨眼睛,不太相信:“要不是那天她和我说,我打死也不信你会玩‘霸道总裁’,你脑子怎么想的?”
“怎么了,很拙么?是不是吓到她了。”
“你说呢?”见到刘禹微微有些发囧的样子,陈述笑得前仰后合:“她告诉我,你当时的样子,就像要把她吃掉一样,怎么样,小白兔可口吗?”
那就是吓到了,刘禹没有理会她的调笑,用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突然间就有了那样的念头,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立场,人家才失去了母亲,心情还没有从低落中走出来,因此有那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没有抗拒并不代表就是接受了,也许应该打个电话向她道歉?刘禹有些不太确定,看着他那纠结的样子,用手撑起头侧着身体的陈述脸上尽是笑意,这小两口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
很显然,刘禹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订好了第二天飞星城的机票之后就离开了她的办公室,为了晚上的讨论,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也许是离开岗位太久了,这些老专家对于工作的热忱要远远高于旅游的兴致,在一顿丰盛的晚宴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刘禹等人去了办公楼里会议室,里面已经布置好,当中的长桌上,除了各种饮料,还有一个极大的沙盘,看到这个沙盘的第一眼,几个专家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不就是南岛么?”
刘禹当然知道那就是南岛,不过不是脚下的这个,而是隔了七百多年的异时空,整个岛上还充满了原始的气息,一切都像是没有人类活动之前的模样。
为此他从姜才接管琼州招抚使开始,就已经在绘制这个沙盘了,上面的一切都经过了实地勘测,精确度虽然赶不上现代仪器出来的结果,但是做一个城乡的规划,应该是够用了。
“是不是有些像?当时我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这个岛位于大西洋,离非洲海岸约为三百海里,没有任何交通,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因此才会弥足珍贵,我们公司已经与该国签订了开发协议,将它作为一个特区进行建设,在此之前想听听各位专家们的意见。”
刘禹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沙盘说道,在那上面的确是白纸一张,原本的琼山县城等建筑都被去掉了,大片大片的空地连接着原始森林,黎母山脉占据了岛上最中心位置。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首先就要解决电力问题,如果这些河流有足够的落差,建设一些小水电是最经济的。”某位老人肯定是电力部门的工作者,一张口就把刘禹给吓到了。
“没有落差就要筑坝,相信问题也不大,当然如果岛上有比较丰富的煤炭资源,先建设一座火电厂会大大加快建设进度,毕竟按照你们的规划,需要建设一个能容纳五百万人生活的城镇,工程机械是必不可少的。”
“对,煤炭是个很重要的资源,除了发电还有烧火取暖,在没有天然气的情况下,你总不能让这些人天天砍柴去烧吧。”刘禹在本子上,认真地记下了“煤炭”两个字。
“为了保证足够的居所,你可以建设那种砖混结构的住宅楼,五层到七层,构造简单,施工难度低,不需要大型机械,就连普通的农民工都能很快上手,非常符合你的要求,这样的楼房需要建两万到三万幢,可以围绕它们打造一些大型商业区,把住宅区和工业区分开,尽量离海岸远一些,避免台风和海啸等自然灾害。”
“首先,要进行地下管网建设,城市排水系统和公路并行,减少对于交通的影响,停车场、立交桥、交通指挥系统都要同步配套,不能等到人都住进来了,才开始弄,那样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道路规划要留有余地,至少要按百万以上的汽车保有量来做,每个小区之间空出足够的空间,绿化、休闲、娱乐措施都要照顾到,还有社区医院、幼儿园、小学,如果要将所有的人口都安排在沿海,防灾救灾也是必不可少的,做在前面好过临时后悔。”
......
每一个老专家都根据各自的分工,进行了一番剖析,根据他们的意见,将会最后形成完整的规划图,当然是在实际的基础上,要在异时空进行一一落实,而不是完完全全地纸上谈兵。
等到讨论结束,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将老专家们送回招待所后,刘禹并没有去往给他安排的住处,而是返身走向另一边的仓库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面,陈述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拿起手机摁下了一个号码。
第一百三十章 光明
张青云到琼州已经好些天了,依然沉浸在眼前的所见当中,仿佛那些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永远也看不厌一般。
琼州城自从海贼来袭之后,就没有了夜禁,甚至没有了门禁,你很难想像一座十三世纪的城池,在夜里都是城门洞开,行人可以肆意往来其中,不必担心被人盘问,如果放到后世,那上面一定会写上几个大字“开放的琼州欢迎你”。
而吸引他的,不光是脚下这条平直的马路,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人流,甚至不是那些方方正正、毫无美感却又坚实无比的建筑,而是路旁这些造型奇特的柱子,亮白色笔直形状,顶端是两片硕大的绿叶,捧出当中一朵红花,在夜空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茫,是有如灯火一般的光茫!
“好一个蕉叶生花。”他不禁心生感叹,这简直就是奇迹。
因为在这条灰白色马路的两旁,每隔上十步左右就立着一根这样的柱子,不用蜡也不用油,每到天色将黑的时分,它们就会自动发出这样的亮光,照得马路周围有如白昼,这样的场景同对面黑黝黝的海峡一对比,其神奇之处就不言而喻了。
“某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张青云回过头,就看到陈允平提着袍角匆匆走过来,他笑着朝拱拱手。
“西麓先生,如此盛况,只有书中所载,西王母驾临天山,银河放灯下垂天际方可与之比拟,不值得我等浮一大白么?”
陈允平看了看他一付心驰神往的模样,晒然一笑:“这是你们东家的首尾,偏生你还作此感叹,想知道刘子青是如何说的么?”
“东家如何说法?”张青云果然来了兴致。
“东风夜放花千树,疑是银河落九天。”陈允平不紧不慢地吟出这两句诗,让后者微微一愣,随即朝着马路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正像这两句诗中所说的,将两个毫不相干的句子凑到一块儿,正是眼前所见的情形。
“你们东家说过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开始。”
陈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这些柱子就是在他的指挥下一一插上去的,可是每次亲眼看到张青云嘴里的这种盛况,同样会激动不已,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几个士人模样的人围坐在柱子下,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册,一边还谈兴正浓,这不就是他所期望的善举么,要知道读书的成本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灯油。
“先生此来,定有要事吧。”
“对面传来急报,抚司已经下达了清乡令,我们这儿就是收留之所,你我要马上拟个法子,看看应该怎么做。”陈允平的手中拿着的,就是一早收到的抚司公文,为什么是以公文的方式而不是传音筒,张青云看着那上面的字眼,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他一到这里,就接过了原本杨行潜的活儿,负责督促临高一带的市舶司及周边设施建设,以及管理琼州这边的仓库帐目,毕竟他才是刘禹的亲信,陈允平正是深知这一点,很爽快地将东西转交了出去,自己专心管理琼州这个流民的集散地。
“你是一州知事,有什么章程,吩咐下来便是。”张青云看完就将公文还给了他。
“少与某打马虎眼,随着公文过来的,还有你的任状,张参议,如今这岛上,除了那位万事不管的曾侍郎,可就是以你为尊,方才你说的话,某原样奉还亦可。”陈允平知道他的心思,这个任命一早就通过传音筒知会过了,只不过正式的文书要晚一些罢了。
果然,张青云听了也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因为自己骤然间得掌大权,而有所激动,跟了刘禹这么久,深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这件事,可能就是对他的考验。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就看东家欲要在此安置多少人了。”
不同于陈允平是后来者,打从出京的时候,张青云就知道刘禹的打算,难度自然是不用说了,为此他们做了好几个月的准备,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无一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听了他的回答,陈允平一下子愣住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说得好,若是本官想要安下广西全路所有百姓呢?”
两人一齐转过身,穿着一身便服的刘禹沿着马路走了过来。
“青云,辛苦你了。”张青云同他已经差不多有半年没见了,突然之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着嘴呆在那里,刘禹上前拍了拍他的手,又扭头同陈允平打了个招呼。
“抚帅方才说得可是真的?”很显然,陈允平有着同样的震惊,不过意义不一般而已。
“只怕还要多,这块土地上,本官打算做好五百万人前来居住的预算,你们二人的肩上,担子可是不轻。”
“五百万!”
这一下,连张青云也无法淡定了,大宋南渡之后,最盛之时,全国不过六千多万丁口,这差不多一下子就占了十分之一,他们根本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一股大潮。
“对,就是五百万人,不仅要安置,还要安居乐业,把这里建设得有如天堂一般,如何做某已经在进行了,不日就会有详细地步骤,此番过来,就是要给你们先知会一声,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抚帅要下官等做什么?”
“将州里所有识字的人都集中起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百姓,不管他之前来自哪里,都要重新入籍,造册登记之时,除了姓名、出生、籍贯等项,还有一些特殊的事物需要记录,当然它看上去有些怪异,不过相信难不倒你们,到时候按着规程做就是了。”
是什么样的事物,刘禹没有明说,但是陈允平和张青云知道,肯定又是某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他们都是点点头,这种做法并不出奇,官府每年都会核对丁口,就像后世的人口普查一般,因为那是关系到税收的。
“其二,一些准备功夫可以做起来了,有一种叫做‘煤炭’的事物,你们可曾听说过?”陈允平和张青云对视了一眼都是摇摇头,后者突然想起了什么试着问了一句。
“可是石炭?”见刘禹有些茫然,他解释道:“其质为黑,硬若石块,状若精粉,遇火则燃,浓烟四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次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从清晨时出发的cz6767航班,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已经到达了星城市的上空,从座位边上的舷窗向外望去,穿过朵朵棉花般白云,一条黑色的带子镶嵌在大地上,那就是这个省之名的由来......湘江。
十分钟后,刘禹从通道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头不过是几件换洗内衣而已,接站大厅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高举的手臂,他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相熟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期待,然而就在不经意一扫眼,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让他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苏微身穿着一件素色翻领长大衣,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密密,毫无修饰的面容下是白得失去血色的肌肤,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里,努力发出盈盈的欢笑,就像一朵绽放在冬日里的迎春花,让刘禹一直暖到了心头。
很明显,她不但没有睡好,而且极有可能是坐夜班机赶过来的,就连大厅都没有出去过,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走不走啊?”被后面的人流催促了一下,刘禹立刻加快了脚步,穿穿长长的甬道,迅速站到了她的面前,不过苏微并没有张开双臂扑上来,反而显得有些站立不稳。
“等了多久?”刘禹一把将她抱住,那个娇柔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依然摇摇欲坠。
“我没有吃晚饭。”女孩将脸贴到他的胸口,语气很微弱,听得他一阵心疼,要知道现在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就这样,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块儿走出了航站楼,上了出租车之后,刘禹直接让司机拉到市中心的一家酒楼,一直到扶着她走进包厢,苏微都靠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理睬旁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刘禹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这种依赖是长久的接触下形成的,不知道多少次,两人就是这么突然相见又突然消失,在等待和惊喜中循环着,那既是苏微的一部分,也是刘禹自己的,当那种潜意识明明白白在心里浮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述这个大嘴巴。”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重,刘禹帮她脱下外衣,里面是一件高领针织羊毛衫,没有任何花纹和标识,织得很细很密,就像是贴身剪裁一般。
“这是我妈为我织的。”苏微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也许她想在某个时刻送给我,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很漂亮。”
刘禹将她的大衣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握着她的手,那只手细腻柔软,却冷得像块冰。
“对不起,苏微......”刘禹有些愧疚地开了口,苏微侧过身,将自己的另一手交给了他,同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禹子,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我能确定的是,我爱你,我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而不确定的是,你是否只是需要我。”
听着她的话,刘禹没有马上反驳,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妈为我取名叫‘微’,为弟弟取名叫‘尘’,以前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最近,知道了她的过去,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们就是材料中最小的那个单位,在大气中无处不在,却又渺无踪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影响到别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因此,你那天所说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苏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的父亲是叛徒,母亲到死都没有一个结论,弟弟在病床上躺了十八年,每一天都可能不会再醒来,你确定要娶我这么个累赘吗?”
刘禹拖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上半身揽入自己的怀里:“所以我很幸运,选中了唯一正常的那一个,不是吗?”
苏微的头埋在他的胸口,肩膀起伏着,发出了低低哭泣声,刘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后,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也曾经一无所有,否则绝不会走那个圈子里,苏微,我不想骗你,因此不会说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了你’之类的话,事实上,经过这么久的接触,你确实让我意识到,我需要你,但这不是唯一的因素,你的善良、坚强、能干都打动了我,当然还有漂亮。”
刘禹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清晰地听见,对方说得很坦白,正是这份坦白,让她的心慢慢地平复了许多。
“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也是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想和你亲近,当我从陈述那里听说你这也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意识到可能这种方式有些唐突,但请相信,我的诚意。”刘禹的话风突然一转:“既然你都将第一次给我了,就让我负责到底好不好?”
苏微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却没有了悲伤,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个夺去了自己初吻的男人:“我不在乎什么第一次,只要你想,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刘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低下头,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女孩的第二次,如果不是服务员敲响了包房的门为他们上菜,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当他们走出酒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情侣,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苏微知道他晚上就会消失,更加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两人看似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实则是为了找到一处合适的穿越地点罢了。
“那就是橘子洲。”站在湘江大桥上,刘禹指着远处的江心小岛,轻声呤诵着:“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苏微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她可不是刘禹这样的学渣,什么都要靠度娘。
这里会是合适的地点吗?刘禹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选项,江心里的小岛是最容易受到时代的影响的,也许在异时空,它不过是一处若隐若现的沙丘而已,他可不想一过去就在江里游泳,那太影响形象了。
“给我说说那边的事,到了很危急的关头吗?”
“危若累卵。”刘禹既然决定了同她分享,自然不会再有所隐瞒,不过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背景,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而苏微在意的只是他会不会有危险,两人慢慢地过了桥,走向岳麓山的方向。
对于刘禹嘴里说的鞑子,没有任何体会的苏微只会记得电视上那些和谐很团结的画面,根本无法想像会是何等的残暴,只不过她同样明白,今天的倭国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而就在七十多年前,他们比刘禹所描述那些场景还要凶残,禽兽不会是一天就能炼成的,更不意味着今天的温顺就能抵消了昨日的残暴。
正如他所说,仇恨是别人强加在我们头上的,没有任何道理让受害者放下,而去主动原谅对方,那样违背的是自然规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科学”,凡是宣扬这类理论的人,无一例外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岂此而已。
“我们现在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这些百姓从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教会他们技能,授予他们武器,激发他们的信念,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回失去的一切,这些很有可能是我们祖先的百姓,只要不像历史上一样沦落为奴隶,就一定能让我们的民族站在世界的颠峰。”
“真伟大。”苏微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拯救人类或是民族这样的壮举联系到一起,每个少女都会有英雄情节,也许这才是她当初会对刘禹动心的主要原因。
“帝都那边的事情差不多理顺了,保安的那摊子事交给了胖子,我去看过了,他干得挺上心。公司现在上了轨道,需要一个职业经理人来掌控方向,当然人选方面还要进一步考察,我找了几家咨询公司,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推荐,一旦腾出手,我还是想来帮你。”
“没问题,你做主好了,不过你首先要帮我们设计一个婚礼,我不太可能有太多时间,一切就要劳你费心了,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梦想,都可以去实现它。”
他的话让苏微一愣,脚步也慢了几分,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过对于婚礼的憧憬了,就是在最可能做梦的大学时代,她都是以日复一日地打工来渡过的,现在突然就面临结婚,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次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从清晨时出发的cz6767航班,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已经到达了星城市的上空,从座位边上的舷窗向外望去,穿过朵朵棉花般白云,一条黑色的带子镶嵌在大地上,那就是这个省之名的由来......湘江。
十分钟后,刘禹从通道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头不过是几件换洗内衣而已,接站大厅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高举的手臂,他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相熟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期待,然而就在不经意一扫眼,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让他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苏微身穿着一件素色翻领长大衣,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密密,毫无修饰的面容下是白得失去血色的肌肤,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里,努力发出盈盈的欢笑,就像一朵绽放在冬日里的迎春花,让刘禹一直暖到了心头。
很明显,她不但没有睡好,而且极有可能是坐夜班机赶过来的,就连大厅都没有出去过,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走不走啊?”被后面的人流催促了一下,刘禹立刻加快了脚步,穿穿长长的甬道,迅速站到了她的面前,不过苏微并没有张开双臂扑上来,反而显得有些站立不稳。
“等了多久?”刘禹一把将她抱住,那个娇柔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依然摇摇欲坠。
“我没有吃晚饭。”女孩将脸贴到他的胸口,语气很微弱,听得他一阵心疼,要知道现在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就这样,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块儿走出了航站楼,上了出租车之后,刘禹直接让司机拉到市中心的一家酒楼,一直到扶着她走进包厢,苏微都靠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理睬旁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刘禹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这种依赖是长久的接触下形成的,不知道多少次,两人就是这么突然相见又突然消失,在等待和惊喜中循环着,那既是苏微的一部分,也是刘禹自己的,当那种潜意识明明白白在心里浮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述这个大嘴巴。”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重,刘禹帮她脱下外衣,里面是一件高领针织羊毛衫,没有任何花纹和标识,织得很细很密,就像是贴身剪裁一般。
“这是我妈为我织的。”苏微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也许她想在某个时刻送给我,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很漂亮。”
刘禹将她的大衣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握着她的手,那只手细腻柔软,却冷得像块冰。
“对不起,苏微......”刘禹有些愧疚地开了口,苏微侧过身,将自己的另一手交给了他,同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禹子,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我能确定的是,我爱你,我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而不确定的是,你是否只是需要我。”
听着她的话,刘禹没有马上反驳,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妈为我取名叫‘微’,为弟弟取名叫‘尘’,以前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最近,知道了她的过去,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们就是材料中最小的那个单位,在大气中无处不在,却又渺无踪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影响到别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因此,你那天所说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苏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的父亲是叛徒,母亲到死都没有一个结论,弟弟在病床上躺了十八年,每一天都可能不会再醒来,你确定要娶我这么个累赘吗?”
刘禹拖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上半身揽入自己的怀里:“所以我很幸运,选中了唯一正常的那一个,不是吗?”
苏微的头埋在他的胸口,肩膀起伏着,发出了低低哭泣声,刘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后,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也曾经一无所有,否则绝不会走那个圈子里,苏微,我不想骗你,因此不会说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了你’之类的话,事实上,经过这么久的接触,你确实让我意识到,我需要你,但这不是唯一的因素,你的善良、坚强、能干都打动了我,当然还有漂亮。”
刘禹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清晰地听见,对方说得很坦白,正是这份坦白,让她的心慢慢地平复了许多。
“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也是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想和你亲近,当我从陈述那里听说你这也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意识到可能这种方式有些唐突,但请相信,我的诚意。”刘禹的话风突然一转:“既然你都将第一次给我了,就让我负责到底好不好?”
苏微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却没有了悲伤,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个夺去了自己初吻的男人:“我不在乎什么第一次,只要你想,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刘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低下头,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女孩的第二次,如果不是服务员敲响了包房的门为他们上菜,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当他们走出酒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情侣,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苏微知道他晚上就会消失,更加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两人看似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实则是为了找到一处合适的穿越地点罢了。
“那就是橘子洲。”站在湘江大桥上,刘禹指着远处的江心小岛,轻声呤诵着:“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苏微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她可不是刘禹这样的学渣,什么都要靠度娘。
这里会是合适的地点吗?刘禹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选项,江心里的小岛是最容易受到时代的影响的,也许在异时空,它不过是一处若隐若现的沙丘而已,他可不想一过去就在江里游泳,那太影响形象了。
“给我说说那边的事,到了很危急的关头吗?”
“危若累卵。”刘禹既然决定了同她分享,自然不会再有所隐瞒,不过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背景,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而苏微在意的只是他会不会有危险,两人慢慢地过了桥,走向岳麓山的方向。
对于刘禹嘴里说的鞑子,没有任何体会的苏微只会记得电视上那些和谐很团结的画面,根本无法想像会是何等的残暴,只不过她同样明白,今天的倭国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而就在七十多年前,他们比刘禹所描述那些场景还要凶残,禽兽不会是一天就能炼成的,更不意味着今天的温顺就能抵消了昨日的残暴。
正如他所说,仇恨是别人强加在我们头上的,没有任何道理让受害者放下,而去主动原谅对方,那样违背的是自然规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科学”,凡是宣扬这类理论的人,无一例外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岂此而已。
“我们现在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这些百姓从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教会他们技能,授予他们武器,激发他们的信念,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回失去的一切,这些很有可能是我们祖先的百姓,只要不像历史上一样沦落为奴隶,就一定能让我们的民族站在世界的颠峰。”
“真伟大。”苏微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拯救人类或是民族这样的壮举联系到一起,每个少女都会有英雄情节,也许这才是她当初会对刘禹动心的主要原因。
“帝都那边的事情差不多理顺了,保安的那摊子事交给了胖子,我去看过了,他干得挺上心。公司现在上了轨道,需要一个职业经理人来掌控方向,当然人选方面还要进一步考察,我找了几家咨询公司,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推荐,一旦腾出手,我还是想来帮你。”
“没问题,你做主好了,不过你首先要帮我们设计一个婚礼,我不太可能有太多时间,一切就要劳你费心了,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梦想,都可以去实现它。”
他的话让苏微一愣,脚步也慢了几分,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过对于婚礼的憧憬了,就是在最可能做梦的大学时代,她都是以日复一日地打工来渡过的,现在突然就面临结婚,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应变
谭州城筑于湘水与浏阳河交汇处,与岳州只隔了一个湘阴县,荆江口发生的那场战事,在第二天就送到了位于城中的制司,比他们更早得到消息的,则是李十一和带来的那批人马。
城中的一处酒楼里,李十一和他的人占据了整个二层楼间,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制司的大门,不过此时与他站在一起的,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更早到达这里的施忠。
施忠比他们距离要远,更却到得要早一些,因此对于城中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就会更多一些,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的城池,实则已经暗流涌动了,百姓们得到消息并不比官府要晚多少,因为他们也许就有亲人在岳州那边讨生活。
“鞑子南下的消息一传来,就有士绅和富商开始逃离,更有甚者,听说新任的制帅每日惶惶不安,在自己的后衙求神拜佛,却既不出榜安民,也不整军备战,我看这里搞不好会很快陷落。”
李十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东家才会让我等先行到此,你带来了多少人?”
在建康之时,李十一不过还是个队正,而他早就已经是都头了,等到建康战事结束,李十一升到了都头,他还是个都头,好不容易跟着姜才跑到了琼州,成为招抚使司下的第二人,琼州都统,结果人家已经是刘禹手下最为信任的探子头儿,连级别不需要了。
“一百人,都在城外,随某进来的只有七八个,你打算做什么?”施忠没有瞒他,两人本就是同行,对方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可是毕竟是正统的军人,一时间还想不到那上面去。
“某有二百多手下,加起来的话,控制全城尚有不足,拿下制司应该够了,有了印信就能调动兵马,这里是荆湖南路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处,一旦不战而降,荆湖门户就会洞开,一定会危及东家在广西的谋划,老施,一句话,干不干?”
饶是施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为他的大胆所震撼,荆湖南路安抚制使黄万石是老资格的官僚,品级不在刘禹之下,这样的大员,居然被对方视若无物,这是一件要命的勾当,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答应下来。
“攻入制司也许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谭州都统密佑是此人的心腹,手下足有五千人马,全是来自江西的兵,他绝不会坐视制司陷落而不救,就凭我们这三百人,能守多久?”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姜招抚的骑军已经在路上了,依路程来算,明日晚间或是后日一早必会到,要不咱们先商量个法子出来,等到他们一到,就动手?”
对于他的坚持,施忠有些无语,姜才既然到了,那就说明刘禹也快了,既然有官面上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行险呢?如果守军不加理会,甚至是以此为由叛出城去,不就是适得其反了么?他有心想说服对方,而显然对方并不会买他的帐,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份来自岳州的消息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消息所记载的事情发生在白天,荆江口之战,宋军总数为一千六百只战船和二万水军将士,被焚毁、击沉的就达八百多只,最后逃出来的不过三百只,都散落在了洞庭湖各个沿岸,位于君山的水军大寨当天就失陷了,元人缴获了大量军资,并于第二日兵逼岳州城。
今天传来的消息就是,鞑子大军陈于岳州城下,他们将俘获的高世杰以下宋军将士绑于阵前,当着岳州城守军的面全部斩首,随后,负责守城的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便开城出降了。
接到这个消息,两个探子头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凝重,事情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岳州城不战而下,鞑子既可以沿湖而下直掠荆南,也可以溯江而上进逼江陵府,谭州离着战事已经一步之遥了。
施忠有些动摇了,以现在的态势,无法将希望寄托在鞑子的身上,必须要做好明日就会兵临谭州境内的打算,现在这样的城防,只怕他们也将步岳州的后尘,那样的话,自己前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没等他下定决心,突然李十一系在腰间的传音筒有了动静,上面的绿灯一闪一闪地,正是有人请求通话的信号。
“岳麓书院!”
李十一听到刘禹所说的地点,一脸地茫然,他知道那个地方,可是却在谭州城外的岳麓山上,这个时候出城可没有那么容易。
施忠同样吃惊不已,想了想他接过李十一手中的传音筒:“抚帅,你就在那里不要动,属下马上命人赶过去,等他们到了,再听你示下。”
“姜才到哪里了?”刘禹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安全,他所处的是一个文人汇集的地方,书院里的执事虽然有些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可是同样身为文人,一个游山不慎迷路的借口,还是能混个地方睡觉的。
“今天刚到湘潭县,明日一早出发的话,最迟午时就可抵达谭州。”
“太迟了,你即刻告诉他,事情有变,让他连夜出发,务必要在明日凌晨到达城下。”没想到刘禹听到了岳州失陷的消息,表现得比他们二人还要紧张,施忠应下之后将传音筒交还给李十一,自己跑去一边执行刘禹的指令。
“你要一刻不停地盯着制司,如果本官没有料错,今晚就会有动静发生。”
收起传单筒,李十一也没明白刘禹所说的动静是什么,鞑子还没有进入谭州境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劝降信之类的送进城来,不过既然出自东家之口,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包括身边的施忠二人在内,死死地盯着制司的方向,一直到天将蒙蒙亮的时候。
就在他们的视线中,制司大门被人打开了,不是普通的那种,而是所有的门都开了,一辆接一辆的牛车让人牵了出来,上面既有坐着人的厢轿,也有堆满了箱笼的行李,护卫在周围的则是盔甲鲜明的禁军军士,等到一个身穿紫服的文官骑着马儿出现在大门外,李十一等人才明白,昨天晚上东家所说的动静倒底是什么。
“他们要逃!”两人同时反应过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临敌
和别处一样,谭州大营位于湘水一侧,这是为了便于取水和汲食,而在每日里,军士们都会迎着朝阳和江风开始晨练,那些整齐划一的军阵,经过日复一日的强化,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记忆中,变得机械和准确。
这是一支多达五千人的禁军,全部来自一路之隔的江西路,枢府之所以将准许他们全军调离,为的就是加强荆湖一线的防备,因为李芾的离开,本路的守备已经极致空虚,这是违反常规的做法,却也是不得已。
离着营门不远处的江岸边,一匹战马低着头在江边汲水,而一旁的大石上倚着一个男子,身着甲胄,头盔放在脚下的卵石滩上,他拿着一把长刃,在江水里浸了一下,然后就着石边开始了磨砺,铁石相交擦出了“哧哧”的火花,同样的刀,在石头上还放着一把,刀身离鞘一半,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磨了好一会儿,男子将刀拿在手中,对着天空观察了一下锋口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严峻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迷茫。
“钢刀虽利,难斩无义之人。”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男子转过头,一个身着长衫的年青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后没有人跟着,也没有骑马,难怪自己一点都听不到动静,他的面上一凛,将手中的长刃插回鞘中,俯下身去双手在江水中洗了洗,才站起身走向了对方。
“不知先生是......”因不知对方来历,他的话虽然客气,却没有行礼。
“在回答都统的话之前,可否请问一事?”
“你识得密某?”男子的面色不变,但是眼神显然多了几分戒备:“说吧,找某何事?”
刘禹背着手,丝毫不以为忤,打量了男子一番才开口说道:“某与都统是初识,不过闻名已久,特来想问都统一句,为何你不随黄某人弃城而逃?据某所知你与你的这些部下都不是本地人。”
“你说得不错,制帅昨日邀某一同出城,被某拒绝了。”男子的面上一片黯然:“逃?逃到哪里去,今日可以弃了谭州,明日便是荆湖、江西、两浙,京师么?你说得不错,某与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可如今奉调到此,便没有打算离开,至于死于何处,都是大宋之土,又有什么分别。”
说完,他的神色变得冷洌起来,目光直刺对方:“尊驾若是自北边来,便无须再废话了,告诉遣你前来的那些人,佑,与诸军静候尔等,就在此城。”
男子便是随着制帅黄万石一同赴任的谭州都统密佑,刘禹看着对方变得有些不善的眼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袖笼中拿出一个事物,隔着几步远就这么扔了过去。
密佑下意识地用手一接,入手处竟然有些沉,事物不大,方方正正地,通体黄澄澄地,头上是个虎头按钮,而底端刻着几个篆文小字,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字的意思......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司!
“你们......”密佑陡然色变,戟指着刘禹惊呼不已:“你们把制帅怎么了?”
“黄万石身为守臣,弃百姓于不顾,孤身出逃,本帅按制,已将他拘押,待明正典刑后,再交由朝廷处置,眼下荆南无帅,你可以权摄此职。”刘禹指了指身后的谭州城:“如今鞑子已然占据岳州,南下就在须臾之间,你要做的是,赶紧......”
没等刘禹把话说完,腰间的一个事物突然发出了“嘟嘟”声,他拿出来按下接听键,在耳边一听,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鞑子前锋已近湘阴,城中知县开门出降了,密都统,马上让你的人接管城防,要快!”
密佑二话不说,返身就去江边拿起自己的头盔和佩刀,虽然他依然存着一份疑惑,但是很显然,如果是元人的细作,绝不可能提醒他做好守备,更何况对方不过区区一个文人,又跟在自己的身边,带着这种疑惑,两个人一个跑向军营的方向,一个则朝着城门奔去。
湘阴县离着潭州州治所在的长沙县只有不到一百五十里,就算沿着湘水而下,最多也就两天功夫,元人来得如此之快,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通过李十一留下的探子,刘禹知道那不过是他们的前锋,就算是前锋,也足足有三万多人。
桥口镇位于湘水边上,距离湘阴县和潭州差不多是同样的远近,因为即将面临兵灾,老百姓大多已经逃离了,或是去了乡下避难,或是向着谭州城的方向,此时的镇子上显得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一队十余人的骑兵从通往湘阴的官道快速驰来,马蹄声踏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看着眼前破败的情景,为首的一个蒙古人皱起了眉头,在一个茶肆前勒住了马。
“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人,你们几个,寻些草料来,其余的,下马休息。”他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语:“一刻。”
镇中的一屋顶上,施忠趴在那里,眼都不眨地数着镜头里的人数,这伙侦骑显然是元人那支前锋的哨探,前出超过了七十里,不光是大胆,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不过十五人,经历了数次大战的他没有丝毫地畏惧,这些人当中,有四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还有三个不知道在找什么,其余的都下了马,进了一间茶肆,找出主人留下的水和炉子,围着一张桌子高声谈笑,用得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除开留在谭州城中的,此刻能供他调遣的大约有一百人,都同他一样,伏在各处的屋顶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李十一的手下,不过一看他们的架式,施忠就知道全都是老兵,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定计,唯一有些迟疑的是,要不要留下那些马匹。
“五人一组,听某的号令,一齐动手,先解决镇中的,注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说完,便从身后解下一具劲弩,将弩机轻轻地掰开,从腰间的革囊里拿出一枚黑色的弩箭,扣上去,然后侧转身,举起上了弦的弩身,瞄准了远处那个为首的身影。
“咣铛”一声,一个蒙古骑兵策着马径直踏向一扇木门,沉重的马蹄连门连框一块儿撞开,激起的烟尘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用蒙古话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什么,就驱马进了屋子,屋子不高,坐在马身上的骑兵头盔差不多直接挨到了屋顶,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下,看看没有人影的迹象,便打算拨转马头出去,就在人马形成一个曲形的时刻,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在了他的身上。
“嘣”被人抱着滚落在地的时候,骑兵下意识地想要去拔刀,不料胸口一凉,一丛鲜血在他眼前飞溅而起,然后就是一阵巨痛袭来,紧接着又是一下,骑兵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手脚就像是离身而去,再也听不得使唤了。
“动手!”
施忠一声低呼,手上的弩机被他放开,离弦的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带着阵阵颤音,飞向眼中的那个身影。
宁静的镇子一下子热闹起来,茶肆中的几个蒙古人在一瞬间倒下了大半,为首的那个拔出刀大叫着冲向自己的战马,没等第二轮弩箭的到来,就翻身上了马背,头也不抬地纵马狂奔,朝着来路驰去。
“可惜了。”施忠摇摇头从屋顶上站起身,战斗用时不到半刻,镇子里的人都已经被解决,茶肆那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每个人的身上都插着好几支弩箭,唯一逃出去的那个显然没有命中要害,不过他也没打算去追。
“将首级割下,牵上马儿,咱们走。”
既然有人逃回去,这里肯定不能再呆了,元人下一回过来,就不会只有这点子人,他们是探子,不需要同敌人拼命。
借着马力,为首的蒙古骑兵飞也似地奔跑在官道上,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一直到跑了差不多二里,没有听到后面的追兵,他才有空低头看看身上的伤势,那一箭几乎插在他的胸前,还好有甲胄的阻挡,入肉不算深,不过疼痛和失血让他感到了乏力,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镇里,竟然会埋伏了那么多宋人,要知道,这一路上连续碰上几处城池都是不战而下,战事的顺利多多少少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才会遭到了这样的打击。
现在只剩了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将消息传回去,侦骑特有的坚韧让他忍住了伤痛,突然而至的打击更是让他不敢再有任何侥幸,除了死命地鞭打胯下的马儿,尽快逃离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心思。
“吁!”
前面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一大片的红影,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那里,他猛然抬起头,嘴里长撮一声,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差一点将人从马背上掀下来,如果不是这一停,他差不多连人带马就要撞上去了,然而停下来才发现,眼前所见的不是什么幻影,而是宋人的大队人马,不光是有人,还有马。
眼前的红云如同地狱的烈火,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就这么痴痴呆呆地看着对方压了过来,眼睛里没有了生机,甚至没有了恐惧,只余了深深地绝望。
那是宋人的骑军,为数多达数千人的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