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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压力

    离开帝都大学,刘禹先是回到公司,结果发现苏微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中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的。这也难怪,虽然她不用像胖子那样去跑路子,可是有什么应酬一样得出面,特别是政府方面的。

    这就是身为企业负责人的必然过程,刘禹不可能帮她去做这些事,一切都得她慢慢熟悉和适应,好在苏微自己也明白,只是请他帮着去医院看看弟弟,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哪怕她再忙,哪怕去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睡下了,现在母亲走了,这一切都成了她的责任。

    等刘禹赶到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正在为苏尘复诊,在一旁看了半天,他虽然不是医生,从病人的气色也能看得出,情况并不乐观,果然,主治医生收起听诊器后,先是对苏尘笑了笑。

    “嗯,恢复得不错,以后还要保持喔,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下,我和你的家属商量一下后续治疗方案。”

    左看右看,这里的家属也只有刘禹勉强能算是,他很自觉地跟在了医生的后面,来到了对方的办公室里,医生等他进来后,习惯性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嘣”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刘禹一听心里便是一跳。

    “孩子很听话,治疗方面很配合,意志更是顽强,可是有时候病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自行消失。”医生的脸上充满了惋惜:“上次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对他的心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出问题,到那时,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救得回来。”

    “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久?”一时间,刘禹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这不是癌症,没有早晚期之说,如果有合适的配型,马上实验手术,他有很大的机率,健康地活下去,现在的心脏移植手术成活率已经相当高了,只是脏源......”医生摆摆手,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话里的意思。

    “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刘禹一听不是没办法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国家的器官捐赠相比发达国家还有很大的差距,死者家属往往不愿意破坏遗体的完整性,另可将它一把火给烧了,如果你们有渠道,不妨试试国外的一些医院。”

    接下来,主治医生为他介绍了几家国外有名的专科医院,意思很明显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线希望,赶紧排期,至少比现在这种保守治疗要好,因为苏尘的情况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刘禹现在只能将这些都记下来,毕竟他并不是病人的什么人,无法代替她们去做决定,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尘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在等着他。

    “禹哥,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果然,这孩子说出来的话立刻吓了他一跳。

    “别瞎说,我去医生那里商量,你什么时候好了,带你出去玩去。”刘禹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尘的眼睛一亮,随即就陷入了灰暗,见到他低下头的样子,刘禹的心里很难受,那感觉就像自己的弟弟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一样。

    “如果你好好地活着,有什么要求,只管和你禹哥说。”他知道这孩子很聪明,病情就摆在那里,自己又怎么能感觉不到。

    “我本来早就应该随妈走的,我都答应她了,可是那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姐姐还需要我,让我再忍忍,所以才会有今天。”苏尘给他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刘禹突然间感觉到身上一寒。

    “禹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们结婚吧,那样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的病还有希望,医生说了只要有合适的脏源,你就能健康地活下去,别担心,一切有我和你姐呢。”

    “可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好想我妈,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下。“刘禹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这孩子果然一直就是这种心思,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合适的心脏,而是一个爱他的母亲。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社会,没有朋友,没有经历,活着的唯一目地就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他也失去了再生存下去的勇气,姐姐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远远不足以成为他的支撑,刘禹当然就更给不了了。

    能怪他自私么?至少刘禹说不出口,他从来没见过在这个年龄段,能将生死看得如此透彻的孩子,让他感到心疼无比。

    “好,我答应你,我会向你姐求婚,她也很有可能会答应,但是你不能消极治疗,如果到了最后,一切医学手段都没用了,那就是天意,而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象以前那样配合,给你姐姐一个希望,也给自己一个希望,好不好?”这是刘禹唯一能想出来办法。

    “嗯,我们拉勾。”苏尘伸出小姆指,刘禹和他一样,当两个姆指勾在一起的时候,苏尘开心地笑了,刘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过同苏尘这样的孩子相处倒是不难过,这么多年可能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体察人意了,两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聊着些轻松的话题,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刘禹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郑律师打来的,听他的语气有些沮丧,完全没有了取得证据时的那种信心满满。

    “我去了趟公安局,试着和对方的律师谈了一下,他们依然坚持要严惩我的当事人,哪怕我给他们看了那些证据,他们国家的大使馆来了个二等秘书,就在公安局里拍着桌子要警察不予采信,后来我找相熟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根据这种情况,法官很可能会按严重情节来判。”

    “那是多少年?”刘禹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声音也压得很低。

    “十年。”

    郑律师干脆地回答他,实际上这还是一个最低的数字,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年以上,上到多少就要看法官的量刑标准了,这么一来,胖子的前途肯定是没了,这辈子就算出来了,也会背着一个强x犯的罪名,只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稍晚一点我们在公司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不得不重视了,胖子是他好朋友,哪怕出了轨也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让人害得坐牢,刘禹相信,就是陈述听到了,同样不会答应。

    他回病房同苏尘告了个别就匆匆下楼而去,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老冯一般都会准时出现,刘禹提前走也是不想同他见面,免得一个不小心,引起了他的关注。

    回到公司,路过苏微办公室的时候,刘禹看到她在里面专心地工作者,就打消了和她聊聊的念头,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想让她再一次面临失去亲人的煎熬,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没多久,郑律师就赶到了。

    事情让他又重复了一遍,刘禹这一回听出了重点,对方的证据其实还不如自己这边的有力,可问题是她是个女人,如果这种事情被放上网,再加上稍微炒作一下,不用说舆论肯定会一边倒地支持她们,再加上背后有大使馆的支持,外交加上舆论的双重压力,可想而知这个官司会打成什么样。

    “郑律师,你经验比较丰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老实说刘禹也知道事情很难办了,这么问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不好办啊,除非你能找个大使证明我的当事人品格高尚、心地善良,喜欢助人为乐之类的,否则光是外交压力,就已经足够让法官有所倾向了。”

    郑律师的语气十分低沉,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并不是证据或是辨论技巧上比对方差,而是出于一些司法以外的原因,最难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的当事人被人冤枉了,却无法为他解脱牢狱之灾,这才是身为一个律师最大的悲哀。

    “唉。”刘禹和他一样失望,上哪去找这个么个大使?如果真能花钱雇一个也行啊,可是有地方雇吗?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一时间都失语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刘禹的目光盯在对面的墙壁上,这房子是胖子作主装修的,风格上非常保守,当时为了突出公司的主要业绩,在那面墙上绘着一幅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六、七年代的作品,名字叫《华夏与非洲人民的友谊牢不可破》

    “我想再去看守所与当事人聊聊,看看哪些地方还能作作文章。”总不好就这么坐以待毙,郑律师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当他起身的时候,发现房间的主人既没有要送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地表示,竟然好像在那里发呆。

    就在郑律师打算自己独自离去时,刚刚走到门口,想要将房门打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样的大使都可以吗?非洲国家的行不行。”

    郑律师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的金主,突然间记起了这间公司的背景资料,人家原本就是做的进出口贸易,目标就是非洲国家。

    自从出事以后,钟茗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微和刘禹,一方面原因是她很忙,另一方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人猜到她与这些事情的联系。

    况且,从安全部门转来的情报有很大一部分都分到了她的部门,这些情报的密级很高,疏理的工作就要她亲自来做,几天下来,眼睛里已经全都是些数字和公式了,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闲时间,才能关心一下她的主要业务。

    “目标回京之后,一直在市区活动,去的地方不少,大致上呈一个圆形,最后不是回到他的公司就是那家医院,目前还看不出他的意图,我们猜测多半会与之前的那件案子有关。”

    “嗯,把他的行动路线图发一份到我的邮箱,你们继续监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放下电话没多久,钟茗的电脑里就响起了提示音,她打开邮箱,将一份附件下载下来,里面就是她想知道的目标行动路线,看上去漫无目地,就像在帝都城里旅游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停留,但是时间都不算太长,钟茗的目光在那些停留点上巡梭着,直到一处熟悉的地名出现在视线中。

    这会是巧合吗?她仰起头在脑海里想了想,有些事情可能迟早都会发生吧,回过神来之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你在单位吗?快下班了,我想回家吃饭,到时候你会在吧。”

    一幢大厦里的某间装潢得非常考究的办公室里,老钟有些不敢相信地拿着电话看了又看,那个宝贝女儿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为的还不是公事,要一起回家?他下意识地看看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压力

    离开帝都大学,刘禹先是回到公司,结果发现苏微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中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的。这也难怪,虽然她不用像胖子那样去跑路子,可是有什么应酬一样得出面,特别是政府方面的。

    这就是身为企业负责人的必然过程,刘禹不可能帮她去做这些事,一切都得她慢慢熟悉和适应,好在苏微自己也明白,只是请他帮着去医院看看弟弟,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哪怕她再忙,哪怕去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睡下了,现在母亲走了,这一切都成了她的责任。

    等刘禹赶到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正在为苏尘复诊,在一旁看了半天,他虽然不是医生,从病人的气色也能看得出,情况并不乐观,果然,主治医生收起听诊器后,先是对苏尘笑了笑。

    “嗯,恢复得不错,以后还要保持喔,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下,我和你的家属商量一下后续治疗方案。”

    左看右看,这里的家属也只有刘禹勉强能算是,他很自觉地跟在了医生的后面,来到了对方的办公室里,医生等他进来后,习惯性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嘣”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刘禹一听心里便是一跳。

    “孩子很听话,治疗方面很配合,意志更是顽强,可是有时候病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自行消失。”医生的脸上充满了惋惜:“上次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对他的心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出问题,到那时,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救得回来。”

    “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久?”一时间,刘禹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这不是癌症,没有早晚期之说,如果有合适的配型,马上实验手术,他有很大的机率,健康地活下去,现在的心脏移植手术成活率已经相当高了,只是脏源......”医生摆摆手,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话里的意思。

    “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刘禹一听不是没办法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国家的器官捐赠相比发达国家还有很大的差距,死者家属往往不愿意破坏遗体的完整性,另可将它一把火给烧了,如果你们有渠道,不妨试试国外的一些医院。”

    接下来,主治医生为他介绍了几家国外有名的专科医院,意思很明显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线希望,赶紧排期,至少比现在这种保守治疗要好,因为苏尘的情况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刘禹现在只能将这些都记下来,毕竟他并不是病人的什么人,无法代替她们去做决定,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尘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在等着他。

    “禹哥,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果然,这孩子说出来的话立刻吓了他一跳。

    “别瞎说,我去医生那里商量,你什么时候好了,带你出去玩去。”刘禹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尘的眼睛一亮,随即就陷入了灰暗,见到他低下头的样子,刘禹的心里很难受,那感觉就像自己的弟弟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一样。

    “如果你好好地活着,有什么要求,只管和你禹哥说。”他知道这孩子很聪明,病情就摆在那里,自己又怎么能感觉不到。

    “我本来早就应该随妈走的,我都答应她了,可是那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姐姐还需要我,让我再忍忍,所以才会有今天。”苏尘给他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刘禹突然间感觉到身上一寒。

    “禹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们结婚吧,那样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的病还有希望,医生说了只要有合适的脏源,你就能健康地活下去,别担心,一切有我和你姐呢。”

    “可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好想我妈,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下。“刘禹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这孩子果然一直就是这种心思,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合适的心脏,而是一个爱他的母亲。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社会,没有朋友,没有经历,活着的唯一目地就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他也失去了再生存下去的勇气,姐姐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远远不足以成为他的支撑,刘禹当然就更给不了了。

    能怪他自私么?至少刘禹说不出口,他从来没见过在这个年龄段,能将生死看得如此透彻的孩子,让他感到心疼无比。

    “好,我答应你,我会向你姐求婚,她也很有可能会答应,但是你不能消极治疗,如果到了最后,一切医学手段都没用了,那就是天意,而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象以前那样配合,给你姐姐一个希望,也给自己一个希望,好不好?”这是刘禹唯一能想出来办法。

    “嗯,我们拉勾。”苏尘伸出小姆指,刘禹和他一样,当两个姆指勾在一起的时候,苏尘开心地笑了,刘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过同苏尘这样的孩子相处倒是不难过,这么多年可能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体察人意了,两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聊着些轻松的话题,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刘禹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郑律师打来的,听他的语气有些沮丧,完全没有了取得证据时的那种信心满满。

    “我去了趟公安局,试着和对方的律师谈了一下,他们依然坚持要严惩我的当事人,哪怕我给他们看了那些证据,他们国家的大使馆来了个二等秘书,就在公安局里拍着桌子要警察不予采信,后来我找相熟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根据这种情况,法官很可能会按严重情节来判。”

    “那是多少年?”刘禹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声音也压得很低。

    “十年。”

    郑律师干脆地回答他,实际上这还是一个最低的数字,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年以上,上到多少就要看法官的量刑标准了,这么一来,胖子的前途肯定是没了,这辈子就算出来了,也会背着一个强x犯的罪名,只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稍晚一点我们在公司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不得不重视了,胖子是他好朋友,哪怕出了轨也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让人害得坐牢,刘禹相信,就是陈述听到了,同样不会答应。

    他回病房同苏尘告了个别就匆匆下楼而去,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老冯一般都会准时出现,刘禹提前走也是不想同他见面,免得一个不小心,引起了他的关注。

    回到公司,路过苏微办公室的时候,刘禹看到她在里面专心地工作者,就打消了和她聊聊的念头,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想让她再一次面临失去亲人的煎熬,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没多久,郑律师就赶到了。

    事情让他又重复了一遍,刘禹这一回听出了重点,对方的证据其实还不如自己这边的有力,可问题是她是个女人,如果这种事情被放上网,再加上稍微炒作一下,不用说舆论肯定会一边倒地支持她们,再加上背后有大使馆的支持,外交加上舆论的双重压力,可想而知这个官司会打成什么样。

    “郑律师,你经验比较丰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老实说刘禹也知道事情很难办了,这么问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不好办啊,除非你能找个大使证明我的当事人品格高尚、心地善良,喜欢助人为乐之类的,否则光是外交压力,就已经足够让法官有所倾向了。”

    郑律师的语气十分低沉,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并不是证据或是辨论技巧上比对方差,而是出于一些司法以外的原因,最难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的当事人被人冤枉了,却无法为他解脱牢狱之灾,这才是身为一个律师最大的悲哀。

    “唉。”刘禹和他一样失望,上哪去找这个么个大使?如果真能花钱雇一个也行啊,可是有地方雇吗?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一时间都失语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刘禹的目光盯在对面的墙壁上,这房子是胖子作主装修的,风格上非常保守,当时为了突出公司的主要业绩,在那面墙上绘着一幅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六、七年代的作品,名字叫《华夏与非洲人民的友谊牢不可破》

    “我想再去看守所与当事人聊聊,看看哪些地方还能作作文章。”总不好就这么坐以待毙,郑律师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当他起身的时候,发现房间的主人既没有要送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地表示,竟然好像在那里发呆。

    就在郑律师打算自己独自离去时,刚刚走到门口,想要将房门打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样的大使都可以吗?非洲国家的行不行。”

    郑律师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的金主,突然间记起了这间公司的背景资料,人家原本就是做的进出口贸易,目标就是非洲国家。

    自从出事以后,钟茗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微和刘禹,一方面原因是她很忙,另一方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人猜到她与这些事情的联系。

    况且,从安全部门转来的情报有很大一部分都分到了她的部门,这些情报的密级很高,疏理的工作就要她亲自来做,几天下来,眼睛里已经全都是些数字和公式了,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闲时间,才能关心一下她的主要业务。

    “目标回京之后,一直在市区活动,去的地方不少,大致上呈一个圆形,最后不是回到他的公司就是那家医院,目前还看不出他的意图,我们猜测多半会与之前的那件案子有关。”

    “嗯,把他的行动路线图发一份到我的邮箱,你们继续监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放下电话没多久,钟茗的电脑里就响起了提示音,她打开邮箱,将一份附件下载下来,里面就是她想知道的目标行动路线,看上去漫无目地,就像在帝都城里旅游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停留,但是时间都不算太长,钟茗的目光在那些停留点上巡梭着,直到一处熟悉的地名出现在视线中。

    这会是巧合吗?她仰起头在脑海里想了想,有些事情可能迟早都会发生吧,回过神来之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你在单位吗?快下班了,我想回家吃饭,到时候你会在吧。”

    一幢大厦里的某间装潢得非常考究的办公室里,老钟有些不敢相信地拿着电话看了又看,那个宝贝女儿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为的还不是公事,要一起回家?他下意识地看看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外交(上)

    进入十二月下旬,处于赤道附近的某西非小国依然是热浪滚滚,由于拥有丰富的海滩资源,旅游这种绿色产业,慢慢地成为了国家经济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罗伯茨港不过是一个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小渔村,在华夏来看连个镇都算不上,当初选择这里,主要就是因为清静,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控制起来比较方便。

    海边的沙滩上,穿着一件短裤的巴克斯光着上身坐在一个躺椅里,他的身后是一橦新落成的海边别墅,四周站着一些身穿迷彩服的男子,他们手里握着ak-47,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这样的形象,你很难将他与帝都的一名普通留学生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就是巴克斯在不到一年之后的变化,当然他现在很享受这种变化,更忘不了促成这种变化的那个人。

    “主人,华夏长途。”电话被一个手下递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还在远处的几个金发女郎身上转悠,现在并不是冲浪的最佳时节,要等到明年的六、七月份,这里将会变得人山人海,当然美女就更是如云了。

    “噢,对方是谁?”巴克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随口问了一句。

    “他没说,只说是个老朋友。”

    巴克斯无所谓地接过电话,虽然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个小国的通信基础依然还很薄弱,就连这种华夏国内烂大街的手提电话,都无法做到通信畅通,还好他通过关系搞到了一条比较良好的线路,否则这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

    “嗨,我是巴克斯。”习惯性地说了句英语后,他就转为了普通话,这个转化是如此自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巴克斯,还记得我吗?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我们有过关于理想和前途的对话,我的朋友,你现在感觉后悔了吗?”

    “怎么会,刘先生,不要低估我的记忆力,尽管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找过我,可是我依然记得那天你说过的每一个字,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华夏从事着一份悠闲的工作,时不时地还能在后海某个酒吧来上那么一段艳遇,要知道华夏的姑娘太迷人了,我现在做梦还经常能梦到。”

    听筒里响起了他的大笑声,很明显对于这个结果,双方目前都比较满意,巴克斯没有想到会是刘禹的电话,他从沙滩椅上站起来,光着脚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听了你的话,我更相信当初劝你回国,是一件拯救帝都女同胞的伟大举措,巴克斯,你还是去祸害美丽的非洲姑娘吧。”

    “刘,你太坏了,以后和你说话,我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免得被你卖了还帮着数钱。”拜几年的华夏留学生活所赐,他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时不时地蹦出几句俗语。

    扯了几句闲篇,巴克斯当然明白对方突然打这么个电话,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旧,他笑着回到了正题上:“说吧,老朋友,你想让巴克斯做些什么。”

    “你太聪明了,以后我也得多长个心眼,好吧,我承认是关于金钱的问题。”刘禹故意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最近快要结婚了,你知道,按照华夏的习俗,你做为我的老朋友,必须要表示出你的诚意,红包有多大,就表示我们的关系有多深,当然如果能在帝都见到你,将是我的荣幸。”

    “my_god,你还没结婚?”巴克斯夸张地叫了起来:“我以为你小孩都打酱油了呢,好吧,得向你恭喜一声,能告诉我,新娘子是谁,漂亮吗?我有没有见过,公司里的女同事我都认识啊,你倒底看上谁了啊。”

    “我靠,你狗鼻子啊,这么灵,隔着几万公里呢。”刘禹笑骂了一句,面不改色地继续忽悠他:“你应该听说过的,以前是我的助理,最近代理了总经理,苏微。”

    “她?居然成了你的女人,这可太让人伤心了,我在公司的主页上见过照片,真漂亮,还打算找个机会献献殷勤,现在看来没戏了。”巴克斯用沉痛的声音接上:“老郭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公司换了总经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跟我提?”

    从制度上说,位于这个国家的分公司同样是海昌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基本上是巴克斯一人说了算,而且按照刘禹和他签的协议,每一年都会得到百分之十的股份,一直持续五年,那时他将成为正式的合伙人,而眼下名义上还是刘禹的员工,公司里工资最高的员工。

    一直以来,同这个国家的贸易都是胖子在抓,两人打交道打了差不多一年,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他肯定要多问上一句了,而刘禹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否则前边的那些话就都白说了,要知道这可是国际长途。

    “他有些麻烦,被人陷害了,牵涉到了一件案子里,搞不好要坐牢。”刘禹放低了语气:“老朋友,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先说什么事?”巴克斯显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好骗。

    “是这样的,对方是个外籍人士,为了让老郭入狱,动用了外交压力,我想让你帮个忙,至少能让老郭得到一个公平的审判。”

    放下电话,巴克斯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远处,几艘游艇正在离港,甲板上的男男女女都在嬉笑打闹,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西方来的游客,他们选择这里并不是因为风景有多优美,而是这个国家是全球排名靠后的贫穷地区之一,花费相对而言要低廉得多。

    尽管他在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正有所感触还是在从华夏留学回来之后,华夏国内的蒸蒸日上,与他所见到的家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拥有丰富矿产,地理位置极为优越的国家,沦落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国内各派别还在为权力和地盘厮杀不休,根本就不像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形态。

    要改变,就要资金,相对于西方国家廉价的攫取,华夏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贸易伙伴,短短的大半年时间,他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在部落中的威信逐渐上升,所掌握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而这一切都源于数月之前的那一场谈话。

    几乎在一瞬间,巴克斯就有了决定,哪怕是被对方利用,至少自己首先得有利用的价值,恩义从来都是相对的,想要取就要先予,这是他的留学生涯中学到的华夏那个古老民族几千年所累积下来的精神财富。

    “奥古斯丁叔叔,我是巴克斯,我想去拜访你,你看什么时候合适?今天晚上,好的,那我可以尝尝路易斯婶婶的手艺了,那你先忙,我们晚上见。”

    帝都城西的一个普通小院子里,钟茗兴冲冲地走进了家门,院子里很干净,地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边上种着一排排地花草,这个时节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花开着,不过依然显示出了勃勃的生机。

    “阿姨,我妈呢。”

    “呶,听到你要回来,连我的活都抢了,亲自在下厨呢。”一个中年女子笑着朝身后一指,从那里传出来的是“滋滋”的油炸声,还有很浓郁的酱香味,钟茗夸张地吸了一口气,越过她跑进了厨房里。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但是脚步刚刚一踏进厨房的门口,正在翻着锅子的一个身影就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慈祥的面容。

    “丫头,舍得回来看你妈了?”

    “妈......”此时的钟茗,只剩下了作人子女的那份依恋,再也看不到军人的那种风风火火。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一会儿你爸回来看到了,准得笑话你。”钟母放下锅子,眼睛泛起了泪花:“当年那件事,你爸一直很后悔,早知道这样,他肯定不会那样做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别看他嘴硬,心里其实早就软乎了,你一会儿也别太犟嘴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

    “放心吧,妈,是我有事求他。”钟茗破涕为笑,不管什么事,过了这么久,她没法再恨,因为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出发点也是为她着想。

    “父女俩的,有什么求不求的。”

    钟母在心里叹了口气,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们几乎失去了这个女儿,而女儿则失去了一生的幸福,有些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

    她强忍着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将劝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女儿的脾气活脱脱就是她老子的翻版,犟得像头牛一样,可是一看到女儿削瘦的面容,想到她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最好的年华就这么白白过去了,如何能舍得?

    钟父几乎是踏着点回来的,他的车子在门口停下的那一刻,屋子里就变得安静下来,钟茗坐在饭桌前,听着那个脚步一点点地靠近,就连心跳都跟着一下下地越来越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外交(下)

    “来了,吃饭吧。”

    钟父的一句话,瓦解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尴尬,钟母暗自松了一口气,钟茗低下头,闷闷地往嘴里扒着饭,钟父看了她的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会为她夹上那么一筷子,今天的这一大桌子菜,全都是她最喜欢吃的,两个老人反而成了陪客。

    饭后,知道他们父女俩要谈事情,钟母和家里的阿姨知趣地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两个人。

    “茗茗,爸爸错了,我要向你道歉。”钟父的直白让钟茗吃惊地抬起头,眼中出现的是自己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那张苍老的面孔,哪里还有她心目中那个强势男人的影子。

    “那一天,我去找了他,对他说:‘他配不上你,请他主动离开。‘他当时就拒绝了我,无论我开什么条件,甚至是通过关系使他脱离那个计划,我认为那是为你好,后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他通过了测试,而且是唯一一个,虽然我没有插手最后的结果,可是却乐见其成,如果知道现在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会付出我的一切,阻止他入选,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钟茗呆呆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将她又带回到了那一天,这个结果她猜到了,并因此而恨了父亲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过家,再也没有通过电话,如今这些被父亲亲口讲出来,依然让她心痛地难以自抑。

    “茗茗,我承认,一开始我是看不上他,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大头兵,凭什么娶我钟正魁的女儿,可是那一天,让我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不少,他明显有些犹豫,在计划和你之间难以抉择,如果没有我的那番话,或许他会留下来,虽然我还是觉得他配不上你,不过这小子对你是真心的,这就是我向你道歉的原因。”

    “他不会留下来的。”钟茗惨然一笑:“你的话只是促使他更快下定了决心,也让我有了一个仇恨的对象,其实,我只不过是想逃避自己的内心罢了。”

    “傻闺女。”钟父眼里一热,女儿的聪明更让他骄傲又心痛。

    “对不起,爸,这些年我一直都想对你说这句话,可就是没有勇气。”

    钟父朝她张开双臂,当被他宠了二十年的掌上明珠再一次拥入怀中时,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偷偷在外面看着他们的钟母欣慰地关上门,开始策划晚餐该做些什么。

    “说吧,爸爸能为你做些什么。”离得近一些,仔细端详,女儿已经不是那个惯于撒娇卖萌的小姑娘了,钟父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是面上什么也没显示出来。

    “我听说,红星厂的整体搬迁计划已经被确定了,之后那块地是不是会用作商业用途?”钟茗从他怀里坐起来,脸上还有些泪痕,不过她没顾上去擦。

    “恩,那块地的出让费可以让集团获得一笔不小的发展金,这件事断断续续谈了差不多十年,总算在我的任期内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大概明年就会开始实施,怎么你有朋友对那块地感兴趣?”

    “我哪有那本事,我是想让您帮我在那边厂子里安插几个人,就是挂个名而已,不会做什么具体的事,如果有什么情况,让他们能及时处理。”钟茗的话让他一愣。

    “就这个?你找老魏,他肯定不会推脱啊,又不是第一次了,喔......”钟父想了想就明白了,钟茗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回家而已:“你呀,好,明天我就去帮你办,不过你能不能答应爸爸一件事。”

    “嗯,您说。”钟茗想都不想就点点头。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天天晚上跟我抹眼泪儿,我们很害怕,一旦两口子都走了,谁来照顾你。”

    虽然钟父没有一句提到具体的事,可话里话外全都是那个意思,钟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爸,我还是恨你吧。”

    第二天,帝都某看守所里,来了一行特殊的人士,这些人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大门,陪同他们的居然是外交部的官员,而为首的就是非洲某个国家驻华大使馆的大使先生。

    等到外交部的官员向看守所的所长传达了国务院的指示之后,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居然是来给关押在里面的一位犯人,举行授奖仪式的!

    这位犯人自然就是胖子了。

    “郭良材先生,在我们国家陷入战争时期,先后以他所在公司的名义,捐献了大批药品、食品、以及生活物资,帮助我们渡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日子,这种行为,用一句汉语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为之感谢。”

    当胖子还穿着一身囚服被人解出来时,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大使先生用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汉语,当着随行的新闻记者的面,介绍了他的事迹,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而那双手上还戴着锃亮的手铐。

    没等下面的有关人员反应过来,记者们就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难得的一刻,被各种闪光灯闪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胖子,一脸懵逼地张大了嘴,他不知道这个形象明天就会登上各种网站和纸媒的头条。

    “为此,我国总统先生提议,并在国会一致通过,为郭先生颁发优秀服务奖章,并授予荣誉国民称号。”

    可怜的胖子此时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一枚漂亮的勋章别到了他的囚服上,然后双手接过一面证书,上面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他......郭良材,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双重国籍人士,当然华夏是不承认的,所以只能算荣誉国民。

    这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大使先生才进入了正题,他用一种饱含感情的语气,深刻地回忆了两国的外交史。

    “华非友谊,源远流长,一直以来,华夏就致力于非洲大陆的建设和帮助,援建了无数个惠民工程,派出了无数支医疗队伍,这些都是两国友谊的见证,进入新世纪之后,我们保持并发展了这种友谊,非洲人民一直记得,谁是真正的朋友。”

    “今天,大家都看到,郭先生出了事情,他卷入了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当中,在此我首先申明一点,华夏有着完备的法律制度,这一点无庸置疑,我们当然会尊重贵国的司法独立,唯一希望的是,作为我国的荣誉国民,郭先生应该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裁决,我代表我国政府,将会对此表示足够的关注,直到案子的最终审结。”

    “有一点,是我国总统先生最为强调的,华夏一向珍视与非洲各国的友谊,无论国家的大小和贫富都一视同仁,正是这样的务实态度,才赢得了广大非洲人民的尊重,相比于西方的某些国家,我想我们的友谊才是最为可靠的,非洲愿意成为华夏坚定的支持者,希望广大商人朋友们和郭先生一样,去我国投资,建设,旅游。”

    大使的一番话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看守所的所长低声对他的下属说了一句:“一会儿给他换个房间,不准再让人欺负他了,如果明天被拍到了脸上有伤,你我就等着被撤职吧。”

    刘禹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自然是通过新闻和报纸,让他吃惊的是,貌不惊人的巴克斯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之好,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现在的形势几乎一面倒了,根本不需要再去寻找别的证据,郑律师就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当然,这个结果其实和辩护能力没什么关系了,他不得不佩服当事人这位老板的动作能力,更为对方的大手笔而赞叹不已,要知道,能把一国总统搬出来背书,哪怕这个国家并不算很大,都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后面不知道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富。

    “郑律师,我想有了这样的结果,你的工作应该好开展了,我要说的是,如果对方愿意提出庭外和解,不予起诉,公安机关又答应撤销控罪的话,我们可以不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否则,事情还会扩大,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刘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早一天把人捞出来,郑律师对此心领神会,出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沮丧和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满的自信。

    “巴克斯,我的朋友,你太让我吃惊了。”等他走后,刘禹赶紧打出了那个国际长途,打铁就要趁热,没想到,这个被他无意中捡到的家伙,居然还真有一些手腕。

    “还满意吗?你太客气了,不要说我们的关系,郭,他也是我的朋友,为了朋友做一点点小事,不值得挂在嘴上,你说是吗?”巴克斯表现得很谦虚:“刘,你一定要记住,结婚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和你的那位漂亮的新娘子。”

    “没问题,巴克斯,一定。”

    刘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对方真的是这么一位践行‘施恩不图报’的君子,他相信,一切会在见面的时候揭晓的,可问题在于,承诺是许出去了,他的漂亮的新娘子可还没有着落呢,人家会答应嫁给他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出

    之后的事情果然形成了新闻热点,持续在媒体和网上发酵,这种情况也一直影响到了案件的最终处理结果。

    在公安机关的斡旋下,当事双方的代表人又一次聚集在一起,所不同的是,这一回的阵容旗鼓相当,与对方的律师一同前来的依然是那个嚣张的大使馆工作人员,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衣冠楚楚的黑人,眼皮都没有抬起,手里拿着一部国产手机在翻看着什么,他们都很安静地充当了旁观者,将阵地让给了双方的律师。

    “我要提醒对方律师注意的是,我的当事人是受害者,这一点不会随着你们的行为而有所改变,在任何国家的法律里,未经允许发生的性_行为都是严重的犯罪,何况他还动手打伤了一位女士。”

    “我不否认你的当事人被打伤的事实,不过医院的检测报告相信你也看过了,完全达不到刑事伤害的标准,当然,为此我的当事人愿意付出合理的赔偿,负担所有的医疗费用,以及最高额度一万元的精神赔偿,这已经是我国法律所能支持的最高限度了。”

    “那么你还想说什么?就算伤害罪不成立,他也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接受法律的严惩。”显然对方的焦点并不在这上面。

    “那至少说明我们就这一点已经达成共识了吧。”郑律师笑了笑,然后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个很厚的文件袋。

    “之前我方提供给公安机关的材料,相信你们已经看过了,现在我要说的是,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倒出一堆照片还有文件。

    “上次的材料,显示了他们二人在金陵的认识过程,这个过程不但有酒店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还有当天酒会在场的一些人士的口述,他们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在那一天的确处于重度酗酒状态,而你的那位吴女士几乎没有喝什么酒,也就是说她是清醒的。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双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性_行为,那么,我方将提出反诉,你的当事人性侵了我的的当事人,我们双方的证据恰好一起证明了这一点。”

    “你......”对方那位戴着眼镜的律师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站了起来。

    “当然,我国刑法并没有就客体为男性提出具体标准,但是这并不代表你的当事人就可以肆意颠倒黑白,请看这是二人在帝都时的一些照片,你能让法官相信他们不是情侣吗?”

    郑律师将那些照片一一摆在桌面上,上面很清晰地拍到了双方的面部表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每一张照片里,两个人都显得十分亲密,女方的笑容甚至比男方还要多,而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最近的就在案发前的几天,对方律师一一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已经非常难看了。

    “如果这些不够,我还有一些补充材料,这是那位吴女士所居住地附近的一些群众的情况说明,根据调查,他们在长达数月的相处时间内,唯一一次发生争执的就是案发那一天,据此我可以断定,那只是情侣之间一次偶然的分歧,绝不是吴女士所指的强迫或是威胁,你觉得法官看到这些材料还会支持你们的观点吗?”

    刘禹今天和两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样,都只是个旁观者,他很清楚郑律师手上的掌握的远不只这些,其中还有大量的视频和音频材料,都是苏微所委托的那家事务所的杰作,当初的那个无意识的决定,居然成为了脱罪的关键因素,刘禹不知道是为胖子感到庆幸呢,还是悲哀?还好陈述没有在这里,否则可能又是一桩刑事案件,故意杀人案!

    事情的结果没有意外,公安机关在这些详实的证据面前,果断撤销对胖子的指控,不管对方还想做什么,官司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他们能提出的只有民事索偿,而正如郑律师之前所强调的,金额不会太高,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家庭纠纷而已。

    在事实面前,那位面色阴沉的某国大使馆二等秘书看得出,忍了又忍最终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级别远远高过他的参赞,实力上的碾压让他们除了认清现实,没有任何别的办法,这毕竟不是那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了,一个华裔女子还不值得让他们得罪全球第二大市场。

    “完了?”等那位黑人参赞从手机游戏里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这边的一行人,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谢谢你参赞先生,请放心,您的家乡将会得到本公司的一笔捐赠,作为我们公司的一分小小心意,当然,还有大使先生。”刘禹笑着同他握了握手。

    “感谢您的慷慨,我会转达给大使先生的。”

    参赞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并没有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而有所怠慢,因为指令是直接从国内下达的,得到了总统的授权,这样的背景,哪怕让他再多跑上几趟都心甘情愿,何况还有一份意外的好处呢。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也不需要使馆人员的陪同,在一辆警车的带领下,刘禹和郑律师跟着他一块儿来到了看守所,当他们办理好一应手续,将人带出来的时候,胖子就如同他进来时的那会一样,耷拉个脸,面色苍白,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刘禹开着车将郑律师先送回他的事务所,不仅向他表示了感谢,还透露出希望聘请他担任公司法律顾问的意思,大家经历过的这一番合作,多少也认识了彼此,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响应,当然具体的过程就不需要刘禹来操作了。

    “禹子,谢谢你。“重新坐上驾驶室,还没等他发动车子,就听到后座上传来一个声音。

    刘禹的动作停了下来,突然间心里生出了一股怒气,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挥起拳头就打了过去,重重地一拳将没有任何准备的胖子打得闷哼了一声,抚着肩膀侧转头,本来还想再来一下的刘禹,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淤青,不用说也知道是在看守所里留下的。

    “我把你弄出来,就是想亲手给你一顿,现在打过了,你也不用再谢我了。”他坐了回去,心里的郁气依然堵得难受:“你他妈的真是混蛋。“

    “你说得对,我他妈就是一混蛋。”见他停手不打,胖子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胖子的脸上涕泪横流,声音也越来越大。

    看到那么大个人像个孩子似地嚎哭,刘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事情做就是做了,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个女人是个死心眼,当初能死心踏底地跟着一无所有的他,现在也能毫不留情地挥手而去,要是能将就,也就不会有离婚这一出了,可这能怪谁呢?

    “帝都估计你也不愿意呆了,要不去南岛吧,帮着她做点事,兴许还有挽回的一天。”

    等胖子发泄了一通慢慢停下来,刘禹递了一根烟给他,胖子用手擦了一把脸,狠狠地吸了一口,猛地呛到了喉咙里,差点没咳出来。

    “我的名声臭了,不能再连累她,公司肯定没法呆了,还是让我走吧,你的情我永远会记得,哥们但凡有出头的一天,一准......”

    “走哪去?别扯了,让你爸妈多活几年吧。”不等他说完,刘禹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要不想呆这里,那就出国去,非洲敢不敢?”想了想,胖子说得也对,他在公司里肯定不舒服,最后可能还不如不出来。

    “你是说老巴那里?”胖子又不傻,一听不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我成立了一个保安部,当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今后会扩充成一个单独的保安公司,在国内肯定是不行的,限制太多,我想把它放到非洲去,你去负责,里面的成员也不限于华夏人,只要肯为公司卖命的,不管什么人都行,以后可能会干些黑活,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最合适。”

    刘禹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胖子越听越心惊,如果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差点就将身陷牢狱,现在的心境已经天差地别,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显出了一个关心的神情。

    “出了什么事吗?”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对于刘禹的了解自然不会有差,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刘禹既然要用他,当然不会隐瞒什么,除了手链的事,将他入狱后发生的那些一一说了出来,胖子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才这么些天,外面已经像是天翻地覆一样,特别是苏微一家的遭遇,相比而言,自己这点事简直就算不了什么。

    “我明白了,我去。”胖子没有发什么誓,只是一口将手里的烟吸尽,将烟头从窗口弹了出去。

    “什么时候走?“下定决心之后,他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苏微正在招人,你这几天和她一块儿把把关,等人招得差不多了,再从中进行筛选,愿意去非洲的肯定不会多,你看着办吧。我打算建立一支人数不多,但一定要能干的队伍,到了那边就是真_枪实弹,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你要和他们说清楚,这些天多回家陪陪叔叔阿姨,上次碰到你爸,老得不成样了。”

    “嗯。”胖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刘禹发动了车子,直接将他送回了家,位于帝都某个科研所的家属楼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白

    傍晚时分,位于22楼的公司总部里,办公间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员工们陆陆续续地下班离开,只剩了几间独立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帮我泡杯咖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微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拿起自己的杯子放到嘴边,结果一口都没喝着,一看里面已经空了,她按下了通往外间的呼叫器,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说完了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街灯。

    都这么晚了?苏微记起来自己的秘书下班前和她打过招呼的,当时没有留意就任其离去了,现在外面哪里还会有人。苏微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扭扭脖子,准备收拾一下也离开,两天没有见过弟弟了,真有些想他。

    “苏总,您要的咖啡来了,多奶少糖,是不是?”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拿两个纸杯,里面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苏微笑着看他一步步走近,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个迷恋的眼神,就像是瞳孔里罩上了一层雾,显得十分妩媚,看得刘禹一时间直了眼,手上的杯子被拿过去了,人还愣愣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苏微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盯着自己,有些不太自信。

    “当然,很漂亮的一朵花。”

    刘禹由衷地赞了一句,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动人的一面,有时候她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苏微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低下头,面颊上现出一层红晕。

    “胖子没事了,我想让他这些天先帮着你处理保安的事,他不会来这里上班,在外面临时租个地方,把招到的人都集中到那里,进行一下考核,看看他们有什么专长,考核的内容可以结合我们的需要,让他们去案发地附近找找线索,不指望有什么发现,就当是练兵好了。”

    “嗯。”

    “过些日子,胖子可能会带一部分人去非洲,不愿意过去的,你留下当作公司的保安,继续调查那件事,找一个会开车的当你的专职司机兼保安,人一定要可靠,最好要有完整的家庭,妻子儿女俱全,是不是本地人无所谓,家在城市还是农村也无所谓,年龄嘛大一点,老成的会可靠些。”

    “嗯。”苏微拿着一支笔在纸上记着他的吩咐,记着记着就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脱口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嗯,今天就走。”刘禹点点头,看得出对方有些失落,不过掩饰得很好,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

    “述姐之前打过电话,说是物资都准备好了,这一次要运到哪里,还是绿城市吗?”

    刘禹想了想,摇摇头:“不,直接送到始安市,我飞到那里之后再决定具体的地址,绿城的事情结束了,今后的工作大概会以那里为中心展开。”

    “好,今晚我就打电话告诉她。”苏微记下他的话,把那张纸夹到了自己的包包里:“你说胖子的事,要不要告诉述姐一声?”

    “告诉她吧,胖子也挺可怜的,我本来想揍他一顿,一看他那样都没下得去手,虽然的确是活该,但是我看得出,胖子的心里很后悔,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苏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刘禹话中的倾向性太过于明显,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一切只能看陈述自己的想法了,不过以她的了解,希望并不大,后者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收回,更何况,对方伤她伤得那么深。

    “我送送你。”

    眼见着话说完了,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苏微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手包,这样的动作她不知道做过多少遍,每一次都会伴随着失落和等待,就像一个周而复始的圆圈,只不过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自己都快走到门口了,刘禹还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呆呆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怎么了,还有事情忘了说?”苏微站在门边,白色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黑影。

    “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刘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苏微的心莫名地跳了起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事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伯母才刚刚离开,可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更应该告诉你。”刘禹一步步地走向她,脚步稳健,目光深沉。

    在现代人当中,刘禹并不算是高个子,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只能勉强可说不残废,苏微穿上高跟鞋之后,恰好矮他一个额头,两人几乎是平视着让视线越来越接近,刘禹的面容挡住了她的光线,呼吸就在咫尺之间,甚至能听到一个心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我的一切都对你毫无保留,除了这颗心,今天,我将它展露在你面前,听到没有,它是为你而跳。”刘禹的右手揽住了她的腰,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好像生怕她会倒下去似的。

    “苏微,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老去的那一天。”

    苏微的脑子里乱成了一片,几乎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她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当那股夹杂了一丝烟味的男子气息靠近了自己时,一颗心像小鹿一样‘砰砰’直撞,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禹的左手移到了她的后脑,右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身体微微向后仰,那张薄施粉黛的精致面容就在他的眼前,女孩的眼神中更多的不是慌乱,而是困惑。

    刘禹的嘴唇轻轻点上她额头,在秀挺的鼻梁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滑向她的嘴唇,迎着一股清香将她的话堵在了嘴里,苏微睁大了眼睛,感受着那份异常强横的索取,自己好像并没有答应吧。

    最终,她用拿着衣服和包包的手环抱住对方,轻轻地闭上了眼,交出了自己的心防。

    这个吻是如此地漫长,几乎让她喘不地气来,好不容易双唇分开的那一瞬间,突然耳边响了一个声音,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冒险

    与尚有一线绿色和温暖的江南不一样,在几过了数场降雪之后,辽东大地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小河流开始慢慢地封冻,而其中流量最大几条滦河、辽水、松花江、鸭绿江的封冻期还要靠后一些,但是山里的猎户们都知道,最晚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

    对于此时逃亡于长白山中的辽东叛军而言,这几场大雪给了他们难得的缓冲时间,原本紧紧吊在后头的追兵终于失去了踪影,而他们也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位于山中林间的一处老寨子,是一个女真部落的领地,这个部落不算大也不算小,此刻还留在寨中的男男女女加一块儿数千人,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但凡拿得动弓箭的,不管半大的孩子还是身材壮硕的女人,都倚在低矮的粗木栅栏后面,用警惕地眼光注视着不远处的那大片黑影,却没有敢动弹半分,因为对方的人数要远远多过已方。

    就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离着寨子不过百步远的地方,升起了几处大小不一的火堆,还带着鲜气的松枝被人一捆捆地砍下来,连上面的针叶都没有摘就这么投进火堆里,饱满水份的植物被火一灸,散发出一股黑烟,呛人的烟气四散开去,闻到的人都是咳嗽不止,中间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马儿的嘶鸣,整个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最大的火堆边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树枝里忽隐忽现的火光,毫无所觉得任那股黑烟在眼前掠过,耳朵里满是那些嘈杂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溃败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那一天的情景在他脑子里就像画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抱走,都抱走,告诉过你们,只要干柴,烧出这么大的烟,是嫌敌人看不到吗?”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在林子里,中年男子看了看,那是他帐中的管事,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在那个老仆的指挥下,火堆中的松枝被人夹了出来,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枯枝换了进去,黑烟一下子变得小了许多,中年男子反而有些不适应了,才这感觉到嗓子干、鼻子痒、眼睛被刺激地泪水直流,忍不住低下头咳嗽起来。

    “大汗,都是老奴的错,你要不要紧?”老仆见状,赶紧跑过来为他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中年男子才停下动作,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

    “我没事,你去照顾部民吧,就照你方才的法子,让女人和孩子先用,老人和男丁都去拾柴,从我的儿子脱黑台开始,他要是不从,你直接拿我的鞭子抽。”

    “老奴知道了。”

    这是部落里的规矩,也是草原上的法则,在危急的时刻,最先被抛弃的就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其次是女人和孩子,只有能够战斗的男丁才是部落最为重要的财产,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记起这些,没想到今天居然就用上了。

    回过神来的中年男子,再次看着被熊熊烈火烧得“噼啪”作响的柴枝,脸上的表情虽然维持着一个首领的尊严,而内心的沮丧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就是几个月前还是辽东诸王宗长、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人、斡赤斤部的主人,被称为“兀鲁思汗”的乃颜。

    领地失陷、部民被掳、大军溃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现在他们变成了丧家之犬,躲进了女真人的领地,要在这莽莽林海中寻找一条出路,可是出路在哪里?乃颜知道,就在山外头,沿着鸭绿江、沿着兴安岭、沿着长白山麓,所有的出口都布满了阿塔海的侦骑,而那个用兵老练的家伙,被忽必烈刚刚任命为辽阳行省平章,正等着他的人头,去讨好大都城的新主人。

    呼海死了、金家奴死了、就连他最好的兄弟哈丹秃鲁干都未能幸免,想到那个为了让他们逃脱,主动率军垫后的耿直汉子,乃颜就心痛无比,这比丢掉积瓒了两代的财富还要让人难受。

    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只余下了一万多部民,其中大多数属于斡赤斤部,还有一些则是哈丹的哈赤温部,和势温儿的合撒儿部,他们全都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团结过。

    此刻的问题比检讨得失更来得现实,这一万多人的队伍,放在深山老林里不过就是一小块黑影,被人找到固然不容易,可是生存下去却更难,他们是草原上的勇士,不是深山里的猎户,弓箭在猎物稀少的冬天,带不来足以裹腹的食物,如果不是带着一些牲畜,早就已经断粮了。

    山林是女真人的天下,他们平日里表现得很温顺,无论是对大都城里的那位,还是眼皮子底下的他来说,几乎有求必应,然而前提条件是,他乃颜还是那个辽东之主,而不是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

    寨子里的女真人敌意是那样的明显,乃颜知道,寨子里肯定有食物,足以度过整个冬天的食物,他甚至知道这些东西藏在哪里,抢过来并不会费什么事,那里面全都是老弱妇孺,只需要派出他的亲卫骑兵,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拿下,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只要有一个活人逃出去,消息就会在这大山当中散开,到时侯,他和他的这些部民才是真正面临了绝境,山里面是充满仇恨不死不休的猎人,山外面是虎视耽耽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大军,他们这一万多包括了女人和孩子的队伍,决计撑不过一个月,就会彻底消失在这山林之中。

    至少现在,双方还能维持一个互不侵犯的局面,只要不去惹他们,女真人是不会理外面这些人的恩怨的,毕竟自己还有一万多人在手,没有哪个寨子敢冒这个险,否则便是阖族陪葬的下场。

    但是,这个局面总会有打破的一天,等到自己势衰力薄之时,他们就会倒向强者,毫不怜惜地扑上来咬上一口,丛林就是这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陷于思索当中的乃颜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一件镶着大毛的虎皮盖在了他的背上,温暖的毛皮驱散了心里的最后一丝寒意,他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也的迷失,来坐下。”乃颜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顺便将那件虎皮拉了拉,将两个人都盖了起来。

    “这件虎皮我记得是你的嫁妆,想不到还没有落下。”

    “是啊,当时太乱了,我什么都没拿,只抱走了这个,我想有了它,乌日娜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不至于冻着。”

    乃颜看着妻子的侧脸,曾经美丽的草原之花已经变得憔悴无比,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坚韧,让他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我想让你带着乌日娜去投奔她的外公,总好过跟我在这里受苦。”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也的迷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红光:”如果你在溃退的那天扔下了我们,或许还会有那么一天,既然你没有这么做,那我也不会扔下你,乌日娜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你,乃颜。”

    “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带来的牛羊就快吃完了,新的食物没有着落。如果最后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从女真人那里去抢,那样的话,可能连死亡都会成奢望,也的迷失,不要逼我。”

    “我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拿刀子和他们拼命,杀了他们或是自己。”

    乃颜深深地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可能说服妻子了,夫妻两个就这么相互依偎着靠在火堆前,营地的火堆一个接一个地被点燃,除了烤火取暖还能烹制食物,慢慢地那些喧嚣声都小了很多,只剩下了山林传来的风声,号哭一般地呜咽不止。

    “大汗,可敦。”差一点就要睡着的乃颜突然被人叫醒了,他转头一看,那个老仆领了几个人前来,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他们是什么人?”乃颜站起身,将整张虎皮裹在妻子的身上,扶着她坐稳了,才转过来面朝他们。

    “老奴也不清楚,是那个汉人介绍过来的。”

    “老丁头回来了?人呢。”

    乃颜有些意外,大军溃败之后,那个曾经为他们通风报信的汉人就失去了踪影,没有说去干什么,也没有说去哪里,他只当是逃了,没曾想居然还会回来。

    “在那边,他带了不少粮食,正忙着分发给大伙呢。”

    乃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火堆边上一些忙碌的身影,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前来送粮食的除了一些汉人还有女真人,这个老丁头还真是不简单。

    这么一来,对于他介绍的人,乃颜就不可能再等闲视之了,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救他这些部众性命的。

    “我就是乃颜,请问你们是?”让对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蒙古王公居然能讲一口汉话,虽然有些怪异,但听懂没有问题。

    “尊贵的兀鲁思汗,我和我的兄弟自海上来,得到你们的消息,特来拜访,一点点礼物,不成敬意。”为首的一个人取下包裹在脸上的面罩,向他拱拱手。

    “海上?”乃颜的表情更加困惑了,看着这个虽然留了胡子依然很年青的头领,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可是威震四海的人?”

    “好叫兀鲁思汗知晓,这位正是我们大当家。”年轻头领边上的一个男子骄傲地一扬手,向他介绍道。

    “不敢当,在下姓姜,正是威震四海的当家人。”姜宁笑着点点头。

    “失敬失敬,没想到姜大当家亲至,快请。”

    能让乃颜这么做作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海盗的名号,有求于人才是真的,姜宁心里很清楚,不过还是欣然受了下来,对方虽然落魄了,好歹也是个正经的蒙古王公,曾经的辽东之主。

    其实他们寻找乃颜残部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长白山这么大,山高林密,一万多人丢进去比大海捞针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同老丁头接上了联系,再给他们一年也未必找得到,不过好处就是他们这一趟来得很及时,再晚一些只怕就没有用处了。

    “姜大当家的恩情,乃颜绝不会忘,希望会有相报的那一天。”

    “大汗客气了,在大都城的那位心中,你我都是心腹之患,相助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姜宁伸出手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寒意祛得差不多了,思路也顺畅起来。

    “只是大汗这里人数众多,每日所需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我等能帮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帮,恕在下直言,大汗可有什么别的路数。”姜宁的话让他表情一滞,眼神也黯淡下来。

    “大当家都看到了,这里老老小小,全都要吃食,我每天都在为此发愁,若是真有法子可想,也不会窝在这里无处可去了。”

    “这里暂时可保无恙,不过等到江水封冻,外面的骑军便可涉江而过,到时候四面合围,再加之这林中的女真人相告,只怕想跑都跑不了。”

    姜宁的话让乃颜一惊,对方说得不错,林子里再难找,如果有女真人的带路,也不会难到哪儿去,不然对方又是如何找来的,江水封冻就在这个月,最迟下个月,江面一旦变成通途,到时真是插翅难飞了。

    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对方是好意提醒还是有意为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乃颜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对方是因为仰慕自已才会这么慷慨的,那就是另有目地了,利用什么的他并不怕,怕的就是引诱自己出去送死。

    “大当家有何良策可以教我?”乃颜学着汉人的做法一拱手。

    “树挪死,人挪活,大汗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要比这里好上百倍?”姜宁拿着一根干树枝,在火堆里搅_弄着,火苗“噗”地一下子冒起来,差点烧着了他的眉毛。

    “说说看。”

    “高丽。”

    姜宁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乃颜赫然长身而起,指着他厉声说道:“你们,倒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也许是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许多,惊动了周围的侍卫们,几个大汉拔出弯刀,一下子拥了过来,围在乃颜的身边,将和姜宁一来的几个人都看住了。

    “大汗莫非以为我在害你?”姜宁拍拍手,将那根枯枝扔进火堆里,夷然不惧地迎着对方的刀光站起身:“也对,高丽有城池之险,轻易未必拿得下,如果前路被他们堵住,后头又有忽必烈的人来追,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知道,你还劝我出山,焉知不是心怀歹意。”

    “我原以为兀鲁思汗是草原上的雄鹰,谁知道不过是只惊弓之鸟,既然你不愿听,那就当我没说过,时候不早了,告辞了,后会有期。”

    姜宁说走就走,没想到听到动静的蒙古人一下子围了过来,将他们几个拦得死死地。

    “大汗是打算把我们几个留下?”姜宁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盯着对方的脸。

    乃颜的脸上阴睛不定,怀疑是肯定的,但又怀着几分希望,如果放任对方离开,只怕这些部众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想到这里,他一咬牙,挥挥手。

    “谁让你们过来的,都退下去。“

    不等姜宁移动步子,他又说道:“大当家,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我们宋人有句话,食物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要得到就要付出代价,要么是辛苦的劳作,要么是勤奋地放牧,就算二者都不可能,也要自己动手去抢,没有哪个人会做在家中等死,也没有哪条路是毫无风险的坦途。”姜宁头也不回地站在那里,就像在自言自语。

    “你们是宋人?”

    “当然,否则我们何必要帮助忽必烈的敌人?”

    姜宁转过身,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去高丽,的确有风险,可是收益更大,更重要的是,有了我们的帮助,你们的骑兵就等于插上了翅膀,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上船跑路,无论是高丽人还是忽必烈的人,能追到海里来么?”

    乃颜虽然沉吟不语,可是心里已经动了,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圈套,他都没有别的选择,再过一些日子天气就会更冷,他们在山里根本没有过冬的准备,睡惯了蒙古包的人如何经得住那种草窝子,这个年轻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给他的印象却很深,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一次需要出动多少人?”

    “五百骑兵,我需要最精锐的人,所得到的一切都对半分。”姜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担心这个人太过多疑,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这么少的人?够吗。”乃颜下定了决心,反而开始担心起收成来。

    “抢劫是个技术活,人多不一定合适,重要的是速度,要避开敌方的重兵,击其最虚弱的地方,一击即中,一中即走,绕着海岸线,昼夜不停地袭击,你想想会有多少收成?”

    什么叫技术活他没听懂,但是既然从一个海贼的嘴里说出来,多半有其特殊含义在内,左右不过五百骑,乃颜还是凑得出的,就算损失了也不会影响什么,无论如何为了全族的将来,这个险都值得他冒。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静江

    岭南,从秦汉一直到唐宋,都是同个地理区划,然而大规模开发其实要到宋人南渡之后,南宋可以说是个奇迹,它以不到北宋一半的土地和三分之一的人口,创造了岁入超过其最大年份的纪录,商业的繁荣固然是一个方面,而对于华夏南方的开发也是不容忽视的一面。

    自西往东,广西路就是岭南最为偏远的地区了,隔着越城岭就是荆湖南路治下的全、永等处,做为路治所在的静江府,可以说占据了全路二十余州府中最精华的地区,从原本的边域慢慢向南扩展,成为西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无数的宋人从这里出发,背着简陋的农具,一步步地迈向山林丛生的蛮荒之地,用自己的双手把它们变成可供耕种的肥沃良田,同大自然争夺生存之所,才是这个时代的写照。

    与大宋境内许多名城一样,静江府城也修筑在山水之间,以东江、阳江等河流为天然篱障,以唐初李靖南征时所筑的桂州城为中心,经过上百年十几任经略安抚使的努力,这才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周长近十里的一座坚城。

    破晓时分,架设在阳江之上,原本被粗大的铁链子拉起的吊桥缓缓地放了下来,等候于江边的百姓们马上打起了精神,依着先后次序排成一列,挑着担子的农夫、推着小车的走卒、牵儿带女的妇人以及从外地赶回的行商,无不是翘首以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铁架子搭在了江岸处。

    “噗。”地一声,吊桥最前端的铁钎子深深地扎进了泥土中,一股大力将泥土掀起,形成了巨大的灰尘,躲闪不及的百姓纷纷以袖遮脸,倒是没有一下子拥上桥来。

    就在这短短的空当中,一队身着皂衣、头戴角帽、手执长棍的差人从烟尘中冲了出来,在百姓的惊愕当中,迅速地堵住了桥头的通道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嘴里还高声嚷嚷着。

    “城门今日封路,不得通过,大伙循别路进城,大伙请走别处,不要挡在这里。”

    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话自然不会太过强硬,然而其中的不容置疑之处,也是相当明显的,许多从天黑时就等在这里的百姓们尽管不情不愿,也深知别无他法,都是摇摇头,循着阳江朝两边分散开去,这么一转又要多走上几里的冤枉路,心情哪里还有好,腹诽自是不必说了。

    “老陈,忒事如此大的阵仗,有天使要来?”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认得其中的一个差人,挨着他的边儿问了一句。

    “张大官人,你这是打北边来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马都管他们打了胜仗,要凯旋而归了。”被他问到的人显然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也或许是关系不错,低声同他透露了一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们不知道,北边也不太平,听说鞑子有意南下,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生意不好做啊,你们忙着,某走了,改日请你吃酒。”

    商人唱了个诺,同相熟的差人们摆摆手,跟在了分流的人群后头,不多时,原本拥在这边的百姓都消散一空,将通往南边的官道让了出来。差人们见状,也不在挡在吊桥口子上,分成两队各站一边,直到这个时候,身后的城门才“咣”得一声,被人推向了两边,顶在了圆拱形的穹壁上。

    紧接着,隆隆的蹄声从城中传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队伍以不算很快地速度驰过街道,踏上吊桥的时候,队伍被有意地拉长了,饶是如此,长长的桥身依然发生了下垂,巨大的铁架子随着马蹄的起落震荡不已,好像随时都会塌下去一般。

    杵着棍子立在两边的差人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些骑兵隆隆而过,谁不知道如今的这静江府,做主的就是那位铁塔一般缀在后面的男子,过桥的时候,他的眼神随意地扫过这些差人,都无人敢同他对视,那双眼睛里透着平淡,看透生死、战场余生的那种平淡,不经意就会流露出一股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城楼上,一群文官看着下面的情形窃窃私语,他们有的早在数日之前就来到了府城,晚一点的也是前几天进的城,无一例外都是本路的各州太守,绯袍者寥寥无几,多数都只是青服而已。

    “虞府君,咱们的那位新制帅,是何来路?”

    一个青袍老者收回目光,朝边上的一人拱拱手,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

    “某听闻庆远府仇太守领兵去了邕州,不是是真是假?”虞应龙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就连视线也有意无意地在那队骑兵身上打着转,只是落到为首的大汉身上时,多停留了一刻。

    “的确,他走得时候,某还差人去问过,没曾想不但府中兵马尽出,就连他本人都亲赴邕州,府里管事的只余了个通判,消息当是不假。”

    “那就怪道了,此次制帅召我等前来,为何他不过来?”

    虞应龙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城楼上的同僚们,广西路一共有二十二个州府,奉召而来的各知州事居然就有十余人,除开方才提到的仇子真,几个武将充任招抚使的边地,差不多可说是全都到了。虽说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各地事务也没有多繁忙,但是像这样的聚会,肯定是不同寻常的。

    在他们动身之前,邕州方面传来的捷报就已经送到了各州,既然战事已毕,那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为了庆功?虞应龙一想到那位路臣的资料,从心底里就将这个可能性给否了。

    “许是跟在制帅身边也不一定。”老者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有些不敢肯定地答道。

    “或许吧。”虞应龙原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得上,话锋一转,变成了之前的问题:“咱们这位制帅,只怕是个有脾气的,年不过三十,已身居高位,娶的是相府千金,又骤逢大胜,你我都要小心些才好。”

    老者一头雾水,瞧着他又不像诓言,路臣与州府之间,素来就无瓜葛,想不出要小心什么?虞应龙知道他们不信,也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城楼下已经有了动静,远处的官道尽头,尘烟大起,不用想也知道是正主儿到了。

    “这便是静江府了么?”

    刘禹骑在马上喃喃自语,后世的始安市是个旅游城市,以“山水甲天下”闻名,按照地理学上的说法,他的脚下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遍布全区的石灰岩经亿万年的风化浸蚀,形成了千峰环立,一水抱城,洞奇石美的独特景观。

    既然是山水,自然是有山有水,境内大小河流数十条,最著名的自然是漓江了,不过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这个名称,以静江府城为界,上游为大、小溶江,下游则是桂水,他的治所静江府治所在的临桂县城,就矗立在三江交汇的一处平原上头。

    “正是,此城最近一次大筑就在咸淳八年,之前经历了四任经略十三年的增筑,才有了如此的规模。也许比不得建康那种都城,放诸西南,不是马某自夸,当是第一坚城无疑。”

    同他并马而行的马暨并不知道他的感叹所为何来,以为是初次看到,心有所感,在一旁为他解释了几句。

    “建康城确实要高大一些,然其固不在城而在人,若当时没有汪太傅等人一意孤行,它早已被守军早献给鞑子了,马都管,我相信你守得住,但是守与不守,却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他的话有些深意,马暨仔细琢磨着,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这回是特地在附近等到步卒到来,才一起来到的府城,基本上没有耽误行程,毕竟那是多达两万人的队伍,不可能像姜才的骑兵一样跑得那么快,而在此之前,静江府早已经落入了姜才的掌握之中,依照他的指示把住了各个城门口,控制了府内各处要道,为的就是让百姓们提前感受一下战争的氛围。

    好在一种行来看着秩序还算井然,胜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州,籍此也让所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为之后的计划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支庞大的队伍最前面自然是他的路臣仪仗,伴随在他左右的是被解除了兵权的各州都统等将校,随着邕州境内战事的结束,这些人又被带到了静江府,对于制帅最终要如何处置他们,没有人知道,不过看上去,刘禹似乎并没有放他们的意思。

    在这一大堆的武将当中,赵孟松可能是唯一的文士了,说来也怪,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居然对于这种军旅生涯有些适应了,尽管每日里忙忙碌碌,几乎一刻都不得闲,然而却是让人无比充实地经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对方的僚属,完全忘记了心里的那点小怨念。

    “赵公子。”

    “属下在。”突然被喊到,赵孟松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刘禹微微一愣,摆摆手。

    “你是本官强行拉来的,算不得什么下属,如今战事已毕,不知有何打算?”被刘禹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

    “什么打算?”

    “还回琼州去吗?”见他有些迷糊,刘禹干脆直接了当地点出来。

    “这......”赵孟松猛然醒觉,自己不是来给人当文书的,那个岛上还有一大笔的财富放在那里,可是一想到之前的那些勾当,他就有些不安,更不知道刘禹说这些话,是何用意。

    “这样吧,本官给你指条路,直接回京师去,帮我带封书信给你父亲,朝廷眼下要用兵,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钱是少不了的,有了钱才能打得起仗,如何打你跟了这么些天,应该有些觉悟了吧,把你的想法告诉你父亲,这才不枉你千里迢迢地跑上一趟。”

    刘禹的话一出口,赵孟松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对那笔财富动什么脑筋,毕竟那后面站着的是整个大宋的权贵阶层,相信没有人会蠢到同他们作对,也许像对方说的,回去不失为一条更好的路。

    “姜才到了,咱们走吧。”

    对于赵孟松会不会听从,刘禹已经没有了兴趣,当看到城中的骑兵前来迎接时,他向身后招呼一声,带着自己的仪仗加快了脚步,静江府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这里才是他的地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报信

    同静江府有些相似,隔着一个荆湖南路的岳州城同样筑于水边,不过那是浩荡如海、宽阔无边的洞庭湖。

    岳州城的城基就建于堤坝上,整个城墙都变成了一堵大堤,这样做的目地自然是给攻方制造困难。却也不完是,因为岳州城的城防并不在于城墙有多高,守兵有多少,而是它面前的洞庭湖,控制在谁的手中。

    从城墙上,可以遥望到湖中的一个小岛,在这个时空,洞庭湖的面积要大上许多,那个岛看上去也就小了许多,远远地不过像个黑影罢了,然而从那个岛上赶回来的高世杰深知,那是他的命脉所在。

    君山失,岳州落。

    此刻湖上风雨大作,整个岳州都笼罩在雨雾当中,一身蓑衣挡不住雨水的浸透,脱下来之后,高世杰依然感觉到冷气嗖嗖地透甲而入,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一进到自己的州府,就劈头开问。

    “人呢?”

    “在里头......”属吏还没来得及为他撑上一把油布伞,高世杰拔脚就穿过天井进入了大堂,堂外站着他的几名亲兵,而洞开的大堂上,一个男子悠闲地坐在下面,手里拿着茶盏,意犹未尽地‘啧啧’出声。

    “......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好一个‘君山银针’,只可惜茶陈了些,不是当季新出。”

    “先生若是有意,明年的春茶,一定登门奉上?”高世杰连甲胄都不及卸下,就来到了堂中,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倒是貌不惊人,看着像是一个行商。

    “高府君,叨扰了。”来人放下茶盏,站起身朝他拱拱手。

    “先生请坐,找高某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一个商人当然不值得他从君山大寨跑回来,不过如果对方手持盖有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其身份就要掂量掂量了,虽然那位李相公管不到荆湖,可毕竟是方面之任,与他的品级相隔太远,没准就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

    要知道,岳州与建康其实也就是一江之隔,上游下游的关系,江防现在已经成了大宋的重中之重,他一个月倒有二十天都呆在水寨当中,依然觉得处处都是漏洞,无法让人放心。

    年初时,鞑子虽然最后退走了,可是那阵势之大,却印在了他的心里,指望上游的江陵府来援?来是来了,可其中大部分都是民船,只能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鞑子最后之所以退兵,并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由于建康城下的那场挫败。

    他是个守臣,又是个武将,根本没有文人的那种想法,从鄂州到这里,循水路要快得多,溯江而上只需几日就能抵达湖口,而他的岳州城和君山大寨就在湖口处,扼守着荆湖的第一道门户,也是最后一道。

    “高府君,相信你也知道,某自建康府而来,临时之前,李相公有言,江淮乃是一体,他纵有万千能耐,也不可能守得住这么长的一条大江,江州以下直至两淮,都在他的肩上,而上游就要靠高府君和诸位了。”

    “愿闻其详。”高世杰心中一凛,心知正事来了。

    “不瞒你说,在下不过是李相幕下一个小卒,做的是刺探消息的勾当,虽然鞑子在各处大举进犯,可是鄂州一带一直毫无动静,在下就是负责那处的军情,就在数日之前,鞑子的大军已经开拔,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高世杰不由得惊呼出声,他日日夜夜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些,将巡船一直放到了临湘县附近,如果鞑子要进逼岳州,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里,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眼前的这个自称是建康属吏,他怎么会知道的?

    “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个,鞑子水陆并进,舟揖密布、帆樯遮天,依某的估计,最多两日就会出现在临湘县境内,其势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为首者还是名为阿里海牙的酋帅,你同他对峙过,应当知道这个人。”

    当然知道了,高世杰脸色发白,嘴角苦涩,不住地喃喃自语:“又是他。”,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敌人,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次不必说,只会比年初更为险恶,而他又该到哪里去找援兵来?

    “若是高府君还打算像往日那样的打法,只恐怕这明天的春茶,在下就无福消受了。”

    “先生有良策?”高世杰的眼神一片灰暗,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在里面。

    “八百里洞庭,我们才是地主,打不过还躲不过么,只要水军存在,鞑子就不敢放开手脚,他们打的就是决战的主意。而府君你,则只有背靠大湖,与敌周旋,他们在未能尽灭你之前,怎么都会有所顾忌,拖上个一年半载地,局势就会有转机,在下不才,言尽于此,还有些要务在身,就不在此打扰了,告辞。”

    来人不等他答话,就提出了告辞,高世杰许是被他的话语惊到了,连送都没有送上一程,因为如果按照来人的意思去做,就意味着要丢掉包括脚下的岳州城在内的许多土地,他这个知州事,要如何向朝廷交待?

    来人穿上蓑衣径直走出了府门,外面的石头桩子上,系着他的马匹,而几个随从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见到他的身影,都站起身围了上去。

    “怎么样,那位高太守听了么?”

    “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某,咱们还有要紧的事,这里留下两个弟兄看着,其余的跟我走。”李十一将斗笠下的系带绑紧,解开绳索牵过马儿,一跃跳了上去。

    “头儿,咱们往哪里去?”

    “谭州。”

    李十一吆喝了一声,双股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扬起四蹄,踏着满是积水的石板路,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在他们的前面,一道闪电陡然劈下来,就像要将天空撕裂一般,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在大地上肆虐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报信

    同静江府有些相似,隔着一个荆湖南路的岳州城同样筑于水边,不过那是浩荡如海、宽阔无边的洞庭湖。

    岳州城的城基就建于堤坝上,整个城墙都变成了一堵大堤,这样做的目地自然是给攻方制造困难。却也不完是,因为岳州城的城防并不在于城墙有多高,守兵有多少,而是它面前的洞庭湖,控制在谁的手中。

    从城墙上,可以遥望到湖中的一个小岛,在这个时空,洞庭湖的面积要大上许多,那个岛看上去也就小了许多,远远地不过像个黑影罢了,然而从那个岛上赶回来的高世杰深知,那是他的命脉所在。

    君山失,岳州落。

    此刻湖上风雨大作,整个岳州都笼罩在雨雾当中,一身蓑衣挡不住雨水的浸透,脱下来之后,高世杰依然感觉到冷气嗖嗖地透甲而入,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一进到自己的州府,就劈头开问。

    “人呢?”

    “在里头......”属吏还没来得及为他撑上一把油布伞,高世杰拔脚就穿过天井进入了大堂,堂外站着他的几名亲兵,而洞开的大堂上,一个男子悠闲地坐在下面,手里拿着茶盏,意犹未尽地‘啧啧’出声。

    “......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好一个‘君山银针’,只可惜茶陈了些,不是当季新出。”

    “先生若是有意,明年的春茶,一定登门奉上?”高世杰连甲胄都不及卸下,就来到了堂中,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倒是貌不惊人,看着像是一个行商。

    “高府君,叨扰了。”来人放下茶盏,站起身朝他拱拱手。

    “先生请坐,找高某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一个商人当然不值得他从君山大寨跑回来,不过如果对方手持盖有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其身份就要掂量掂量了,虽然那位李相公管不到荆湖,可毕竟是方面之任,与他的品级相隔太远,没准就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

    要知道,岳州与建康其实也就是一江之隔,上游下游的关系,江防现在已经成了大宋的重中之重,他一个月倒有二十天都呆在水寨当中,依然觉得处处都是漏洞,无法让人放心。

    年初时,鞑子虽然最后退走了,可是那阵势之大,却印在了他的心里,指望上游的江陵府来援?来是来了,可其中大部分都是民船,只能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鞑子最后之所以退兵,并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由于建康城下的那场挫败。

    他是个守臣,又是个武将,根本没有文人的那种想法,从鄂州到这里,循水路要快得多,溯江而上只需几日就能抵达湖口,而他的岳州城和君山大寨就在湖口处,扼守着荆湖的第一道门户,也是最后一道。

    “高府君,相信你也知道,某自建康府而来,临时之前,李相公有言,江淮乃是一体,他纵有万千能耐,也不可能守得住这么长的一条大江,江州以下直至两淮,都在他的肩上,而上游就要靠高府君和诸位了。”

    “愿闻其详。”高世杰心中一凛,心知正事来了。

    “不瞒你说,在下不过是李相幕下一个小卒,做的是刺探消息的勾当,虽然鞑子在各处大举进犯,可是鄂州一带一直毫无动静,在下就是负责那处的军情,就在数日之前,鞑子的大军已经开拔,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高世杰不由得惊呼出声,他日日夜夜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些,将巡船一直放到了临湘县附近,如果鞑子要进逼岳州,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里,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眼前的这个自称是建康属吏,他怎么会知道的?

    “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个,鞑子水陆并进,舟揖密布、帆樯遮天,依某的估计,最多两日就会出现在临湘县境内,其势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为首者还是名为阿里海牙的酋帅,你同他对峙过,应当知道这个人。”

    当然知道了,高世杰脸色发白,嘴角苦涩,不住地喃喃自语:“又是他。”,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敌人,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次不必说,只会比年初更为险恶,而他又该到哪里去找援兵来?

    “若是高府君还打算像往日那样的打法,只恐怕这明天的春茶,在下就无福消受了。”

    “先生有良策?”高世杰的眼神一片灰暗,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在里面。

    “八百里洞庭,我们才是地主,打不过还躲不过么,只要水军存在,鞑子就不敢放开手脚,他们打的就是决战的主意。而府君你,则只有背靠大湖,与敌周旋,他们在未能尽灭你之前,怎么都会有所顾忌,拖上个一年半载地,局势就会有转机,在下不才,言尽于此,还有些要务在身,就不在此打扰了,告辞。”

    来人不等他答话,就提出了告辞,高世杰许是被他的话语惊到了,连送都没有送上一程,因为如果按照来人的意思去做,就意味着要丢掉包括脚下的岳州城在内的许多土地,他这个知州事,要如何向朝廷交待?

    来人穿上蓑衣径直走出了府门,外面的石头桩子上,系着他的马匹,而几个随从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见到他的身影,都站起身围了上去。

    “怎么样,那位高太守听了么?”

    “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某,咱们还有要紧的事,这里留下两个弟兄看着,其余的跟我走。”李十一将斗笠下的系带绑紧,解开绳索牵过马儿,一跃跳了上去。

    “头儿,咱们往哪里去?”

    “谭州。”

    李十一吆喝了一声,双股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扬起四蹄,踏着满是积水的石板路,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在他们的前面,一道闪电陡然劈下来,就像要将天空撕裂一般,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在大地上肆虐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民变

    静江府城经过这么多年一轮轮地扩建,整个城池呈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大致上是倚着几条江而修的,做为城池的中心,建于唐时的老城现在变成了内城,因为面积不算大,里头除了屯兵,就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官衙。

    当然,刘禹的经略安抚使司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幢,这幢建筑完整地保存了前唐时期的风范,低檐阔阶,古朴厚重,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刘禹在步入其间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谁能想到这里,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这位马都管,历史上的葬身之所呢。

    马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察觉不出什么,更不好开口问,一直到进了大堂,帅府属吏们将堂中点亮,挂在四壁和柱子上的油灯,摆在桌案上的烛台,让这些老行伍们又一次想到了邕州城中的那次遭遇。

    刘禹脱下斗篷交与亲兵,身着常服走上去,在大案后站了一会,凝视着大堂上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有他提拔的,也有心怀异志的,至少在表面上,显示的是恭顺。

    不过他相信,横山寨下的那场胜利,使得自己在他们的心里,至少已经奠定了一个领导者的地位,他需要的也仅仅是这个效果,无论是心服还是威服,只要服了就成。

    刘禹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按在大案上,身体微微前倾,进一步表示出了压迫感。

    “诸位,今日不妨坦白同你们讲,鞑子大军已然南下,荆湖首当其冲,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本官要救民于水火,绝不让将他们弃于鞑子的铁蹄之下,为此,晓喻诸位一句话。”

    堂下的所有人都凝神竖立,他们大多数人还没有从一场胜利的喜悦当中走出来,突然间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了这位年青抚帅,对于鞑子的恐惧就不翼而飞了,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的那句话,倒底是什么。

    “广西路,只能用一个声音说话,这就是本官要同诸位所说的。”

    刘禹伸出右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这个动作完全出自本能,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出自己的决心。

    鸦雀无声!

    堂下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当中,就是跟了他很久的姜才也不例外,仿佛他说的好像是马上要扯旗造反一般,只不过,这句话从一个从三品的文人嘴里说出来,才是让他们震惊的主要原因。

    路臣不过是诸监司之一,没有任何条文表明它能凌驾于其他机构之上,无论是掌着钱粮赋税、民事监察的转运使司,还是手握全路刑狱讼事的提刑司,甚至是专一负责仓储赈济的常平司,都是这些监司当中的一份子,没有上下级之分,都有专奏之权,甚至就连各州太守,亦是如此,它真正能说一不二的地方,也就是路治所在的静江府了,因为这个知府事,就是他本人的差遣。

    朝廷这么做的目地,不言而喻,就是为了防止擅权,帅臣掌军事,漕司掌民事,宪司掌刑狱,仓司掌钱粮,正好分光了地方权限,在这样的架构下,一个路臣想要谋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有宋三百多年,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现在,刘禹明火执杖地想要专权,这不是想造反又是什么?

    “抚帅想要我等做什么,不妨明示。”马暨没有任何犹豫,这里的人实际上以他为尊,姜才不好说的话,也只能是他来提。

    “很简单,诸位都是各州统领,想必熟知各州情形,本官要你们,带着人返回各自所在州府,只做一件事,这一切将从雷州开始,雷州都统可在?”

    突然间听到自己的官职,张应科愕然抬头,等到四周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一步,站在了马暨的身边,抱拳执了一礼。

    “下官雷州都统制张应科参见抚帅。”

    “张都统,你们州中在籍百姓有多少?”刘禹看着这个身材不高,但是很健硕的男子,放低了声音。

    “回抚帅的话,雷州共有百姓二十余万。”张应科想都不想应声答道。

    “那好,如果要将这二十余万百姓尽数撤往琼州,你需要多少人,用时多少天?“

    刘禹不高的话语在张应科听来就是像是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响,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下意识地抬起看着对他发话的人,嘴巴张着,嚅嚅不已,但就是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语一出,堂上的其他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姜才都愕然回首,心里的惊异已经毫不掩饰。

    “抚帅说的是如果,你只管答便是。”马暨暗暗捅了他一下,张应科这才回过神来。

    “若是......若是依抚帅所言,要将二十万人渡海转至琼州,当以徐闻县为最佳地点,从那里过海,不过个把时辰,然而主要的难处不在这里,而是如何说动这些人上船。”

    随着思路的打开,张应科也说得越来越顺,左右不过是个假设,抚帅姑妄听他便姑妄说呗。

    “雷州境内田亩不多,且多在大户手中,百姓当中,租田耕种的雇户,与下海谋生的渔户,还有为数众多的蔗田,大致就是这几类。大户们心思如何不得而知,要劝动百姓离开,只怕就不是易事,背井离乡又没了生计,任是谁都会掂量一二,若是出动官兵,强行驱赶,酿起了民变,恐非是抚帅所愿吧。”

    实际上,张应科所说的情形,在各州府当中都有存在,他的话也基本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广西路民风硬朗,这是与大自然争夺生存空间的必然结果,不过有一个情况让刘禹注意到了,那就是大多数的田亩都掌握在大户的手中,这是上百年的兼并之后所形成的,那也就意味着,普通的百姓只能沦为雇户,他们只是土地的生产者,并不是拥有者。

    为什么要先选雷州,原因也很简单,它与琼州不过一海之隔,琼州的建设开展之后,绝大多数从大陆过来的民夫都是来自雷州,或是转道雷州,现在是农闲时节,有一份报酬可观的工可作,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件极具诱惑的事,但是还不足以让他们举家搬迁,这就是张应科所说的难点。

    在刘禹的心目中,整个广西路最值钱的就是它的人口,土地财产都可以不计,但是人口的增长是最为缓慢的,他恨不得一次性都弄过去,可是知道那样行不通,毕竟这不是后世的农民工进城。

    张应科的迟疑是意料当中的事,如果他真的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刘禹倒是要怀疑他的用意了,有困难没有关系,提出来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至少说明还有可行的法子。

    这时空的华夏还处在宗族社会当中,官府能直接管辖到的,只有包括城池在内的一小部分,所谓“政权不下乡”就是这个意思,征粮征税出丁应募,都需要同乡老缙绅进行商议,没错,就是商议,并不是说想摊派就能摊派的,没想人家就是一个退休的相公呢,比如宁海叶家。

    实际上,这样的制度一直持续到新华夏的解放,然而在后世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国内,一些偏远山区依然有着顽固的宗族势力存在,其生命力可想而知,武力也许有用,但是此时却更容易引发混乱,如果时间充沛,来一场轰轰烈烈地阶级革命才是打破它的最佳手段,可惜没有这个条件。

    怎么办?堂上的刘禹在思考着,堂下的将校们也在沉吟着,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武人,不过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田产?张应科不是雷州本地人,才会无所顾忌,也是刘禹点他的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为什么这位抚帅要这么做?鞑子还在千里之外,只怕连荆湖北路都没有进,眼下如果没有这个理由,是很难说服那些文人的,如果没有官府的配合,仅凭着军队,效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姜才犹豫了一下,朝他一抱拳。

    “各州主官俱在馆驿,要不要同他们商议一下?”

    “还不到时候,这是军事行动,不是民事,本官找他们来,另有用处,消息暂时不能泄露,而雷州之事势在必行。张都统,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尽量疏散百姓,琼州那里,会有本官幕下的参议张青云配合你,有什么问题,你们商量着解决,总之就是要快。”

    不能怪刘禹心急,雷州是离琼州最近的一处,只有那里先动起来,才能撬动别处跟着一块儿,广西路太大了,等到鞑子进逼到荆湖南路,可能就会来不及,为此他还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想,刘禹已经事先就告诫过他们,广西路只能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当然就是他自己,形势比人强,这些已经领教过他的强势的将校们,自然不会再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张应科面有难色,但还是答应下来,等他们被人带出去,安置在内城的抚衙后面,姜才再也按摁不住了,急急地上前询问。

    “琼州如何安得下这许多人?”

    “这才是开始,将来它会安下整个广西路的所有人口,否则本官为何要去四处搜刮粮食?”

    刘禹的面色也不轻松,人一多事就繁,就连几十个人的小公司都是麻烦不断,更何况是几十万人,他们毕竟不是npc,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要把这几十万个想法捏和到一块儿,想一想都是头疼的事,但是眼下最头疼的是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动起来?

    姜才知道他心意已决,想到在琼州开展的那些建设,突然有了一个觉悟,这恐怕早在他出任琼海招抚使之时,就已经被算在里头了,可那时对方分明还只是个七品小吏,自己去哪里都还不知道,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谈,问题它偏偏就成了事实!

    “你的骑军恐怕要做好准备,随时预备开拔。”刘禹当然不会知道他已经想得有些偏了,看着堂外吩咐了一句,姜才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脱口问了一句。

    “去哪里?”

    “谭州。”

    刘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匆匆地步入堂中,却是去而复返的权兵马司总管马暨,看着他一脸的肃容,刘禹有些奇怪,这么短时间内,会发生什么事?

    “临桂县来报,说是城外有雇户率众抗租,已经出了人命,他们的衙役不足以镇摄,特来兵马司请求支援,下官想着,此事还要知会抚帅才行。”

    民变?刘禹的脑中一下子就冒出这两个字。

第一百二十章 攻讦

    政事堂接到来自福建的奏报时,正为一件突发事件头疼不已,被他们一致推举出来,原定前往淮西督军的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朱祀孙拒绝了任命,不光如此,他还直接上疏请辞本职,竟然连执政都不做了。

    几位相公里头,也就是此人还有些军事上的经历,他是从京湖宣抚的任上被召回京师的,在此之前历任地方,除了两淮之外的边地几乎任了个遍,正因为如此,才被陈宜中和留梦炎等人看中,谁曾想,他却不愿意再出去。

    连辞呈都拟出来了,自然是铁了心,没奈何,政事堂只能撤回了那道任命,还要对其加以挽留,现在可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元人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没有人做事可不行。

    不管怎么样,出了这样的烦心事,陈宜中又如何高兴得起来,再怎么不高兴,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也不会照顾他的心情,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耐着性子批阅着公文,直到一个人走了进来。

    “则堂,出了什么事?”家铉翁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挡住了屋中的光亮,陈宜中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枢府刚刚收到的消息,苏刘义到京师了。”家铉翁说得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带回来多少人?”陈宜中的眼神一紧,直接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

    “一万八千人,全是淮兵,枢府的意思,就地整编,择其善者入禁中,补充御前诸班直之缺,余者编入殿前司诸军,一应甲器军仗,都将尽快发放,待......”没等他说完,陈宜中就忍不住给打断了。

    “苏任忠,此举大功啊!”

    说完,竟然投入笔,自案后站起身,直接从家铉翁手中接过那份军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宰相的矜持,后者知道他的心思,暗自摇摇头随他去了。

    “好,好,好。”陈宜中飞快地读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犹自赞叹不已:“不负所望,本相以为,枢府之议,甚为妥当,让户部先拨出一个月的钱粮,提前发放给他们,以安军心,至于苏任忠本人嘛,则堂,你觉得呢?”

    家铉翁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殿前司无主事,他如今是副使,不如就此接任吧,前殿帅张彦已出知江陵府,当卸下此职,不过只怕还要有所补偿才行。”

    “建节、封侯,张彦毕竟是建康之战的功臣,一个知江陵府不算酬功,你马上拟个折子,本相会附议,到时连此一并报入宫中,圣人一高兴,说不定还会加恩。”

    看得出,陈宜中是真高兴,这些日子尽是让人心烦的事情,总算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了这些兵,京师空虚的情况就会加以改善,人数虽然少了些,总比没有的强。

    只不过,等到家铉翁一离开,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平常,倒不是他想玩什么矜持,而是看到了同家铉翁的身影交错而过的另一人,右相留梦炎。

    “他还是不肯?”留梦炎点点头,神情有些沮丧。

    陈宜中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顺,朱禩孙出任枢府,本就是留梦炎的推荐,现在连他都劝不动,此事便再无转寰余地了。

    “算了,汉辅,不去便不去吧,天塌不下来。”

    对于陈宜中的乐观,留梦炎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出言解释什么,谁人督师淮西,其余的这几个人都不合适,况且,以寡敌众并就没有多少胜算,朱禩孙不愿意去,多半就是这个心思。

    淮西如果有失,势必影响到江淮战局,到时候,淮东将会腹背受敌,李庭芝纵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了,这难道还不算天塌地陷?

    “福建路,陈君贲的奏报,你先看看吧。”留梦炎当然不是为了那件事特地跑过来,陈文龙的奏疏原本是送到了户部,没曾想他并不是来讨钱粮,结果又给送入了禁中,这种扯皮的事,留梦炎自然不想沾手,还是交到了陈宜中这里。

    陈宜中接过来看了看,文武之间相互攻讦并不出奇,他还奇怪怎么这么晚才会上奏折,两人看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亲密无间,如今这矛盾就爆出来了。

    籍此拿下金明么?陈宜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是临阵易帅,是军中的大忌,泉州战事还没有平息,万一出现不好的后果,这个锅谁来背?

    说实话,对于金明的用兵,他还是知道的,至少一直以来,泉州的战事都没有让人操心过,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要知道金明几乎是只身出的京,而对方则占据着地利,能将战局限制在泉州境内,将叛军牢牢围困在城中,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举措了。

    金明堪称良将!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急需福建的那支大军,十万之众,说什么也要比苏刘义带来的那点兵马强,又是历战之兵,这一刻,陈宜中甚至有些庆幸泉州出了事,否则根本不可能再集结出一支这样的兵马来。

    “汉辅你的意思呢?”

    “不可轻信,应该让金明自辩,毕竟他才是一军统帅。”

    留梦炎显然要老成一些,倒是同陈宜中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个金明不是任何一方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人放心,而又是同样的原因,一旦出了事,朝中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光如此,去信告诉他,拿下泉州,朝廷不吝封爵之赏。”

    留梦炎点点头,正待要回转,被陈宜中拉了一把。

    “淮西,谁去?”

    没想到陈宜中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倒是让留梦炎一下子怔住了,谁去都不合适啊,想到这一层,他有些明白了。

    “不若让张世杰就任督府,他好歹也是立过功、勤过王的。”

    既然无人合适,就只能委于他人,这个人还只有张世杰最为适合,陈宜中显然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想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前者闻言踌躇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烈属

    灵渠是一道建于前秦时期的人工运河,最初的目地是为了大军远征时的后勤保障,它的长度不过百余里,却将流经荆湖和广西的两大水系,湘水和西江连在了一块儿,秦王朝的五十万征南大军,才会籍此南下直到交趾,奠定了华夏版图的最远端。

    不管它的初衷如何,水利设施往往会同农业密不可分,静江府境内的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河流,也将这些土地分割成了一块块优良的水耕田,再加上传自中南半岛的占城稻,最终变成了仓廪中一粒粒饱满的稻谷。

    发生民变的并不是临桂县,而是隔着一个灵川县的兴安县,再往北就是荆湖南路下辖的全州,这里正是两路通衢的交通要道,也是湘水、大小溶江交汇之处,将这些水系联在一块的,就是矗立了一千五百多年,还将继续在今后的上千年时间里继续发生着作用的灵渠。

    “成玉,你伤还未好透,其实无需如此奔忙的。”

    “已经无妨了,抚帅将民事悉数委于下官,这就是正事,怎好不到场,倒是你才到府城,歇息都不得一刻,不如在府城听信吧,这样的事年年都有,不足为奇。”

    通往荆湖的官道上,刘禹带着亲兵以不算太快的速度在赶路,这样做倒不是为了照顾胡幼黄的身体,姜才的骑兵已经赶过去了,事情无论如何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要怎么处理还要等到了那里才知道,不必太过着急忙慌。

    他走上这么一趟还有些好奇的成份在里头,剥削压迫、官逼_民反那些写在中学政治课本里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地就发生在眼前,让这个二十一世纪出身的人怎么也想亲眼看上一眼,当然他现在就是那个压迫者,大地主大资本家封建王朝的代言人。

    “这种事情很多吗?”胡幼黄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赶路是件很无聊的事,有了谈资,时间也会快一些。

    “广西一路,山多水多田亩虽然不少,但是因其地处偏远,豪强势力犹为猖獗。除开为数约占两成的官田之外,余者多在大户之手,而下户与客户只能靠租田为生。盖因此处田地产出,一年两熟甚至是三熟,若是按官田五五分租,逢上这样的年景,一家子吃得上饭还略有些盈余,日子比别处都要好过些。”

    听着胡幼黄的解释,刘禹的视线在官道的两旁掠过,正如他所言,两边都是上好的水浇地,沟渠纵横,现在虽然还不到插秧季节,只要来年风调雨顺,没有大的灾害,收成一定会不错,毕竟这里的气候土壤都更要适合那种‘占城稻’的物种生长。而宋人伺弄庄稼,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可是他们的辛苦却换不来一顿饱食。

    “本地租户须上交多少与主家?”刘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六成。”胡幼黄的眼光飘忽不定,语气也低沉无比,看上去病体还没有全愈:“发生纠纷的那一处村子,他们一年要上交收成的七成,还要负担差役,缴纳身丁钱、二税、和籴、加耗、折变、支移等等杂项,还要为主家应差,还要被大斗放小斗收的伎俩盘剥,已然苦不堪言。”

    “是故前朝陈舜俞有言‘奈之何生民之穷乎?千夫之乡,耕人田者九百夫,犁牛、稼器无所不赁于人,匹夫、匹妇女隅耕,力不百亩,以乐岁之收五之,田者取其二,牛者取其一,稼器者取其一,而仅食其一。不幸中岁,侧偿且不赡矣。明年耕,则加息加焉,后虽有丰获,取之无所赢而食矣。’”

    胡幼黄口中的这个人,是神宗朝的一个官员,离着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千人当中九百为租户的情形,可想而知随着兼并愈演愈烈,这样的情形只会更加普遍,农民如果吃不饱饭会怎么样?后世的他心里有着无数的例子,而无一例外的都只有一个结果......揭竿而起!

    有宋一朝,最为后世夸耀的,无非就是没有发生大的农民起义,有史可载的方腊或是杨幺起义都不过在一路之内,影响远远不及其他朝,可是在这些表面现象的背后,是对农民深刻的压榨,在这种压榨下,农民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铤而走险,然而,这种隐忍反而成为了大户们的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他们的底线。

    经历了千百年史实的刘禹深知,不论经过多少改朝换代,只要其本质没变,这种现象就会周而复始地出现,土地所有制、生产关系,这些曾经枯燥无味的东西,此刻在他脑海中是那样地鲜明,突然间,他有些迷茫了,自己究竟属于哪一个阶级?代表谁的利益。

    就这样,一直到了兴安县城,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县城出人意料地紧闭着,显然是为了防范什么。

    “事发地离此有多远?”刘禹制止了胡幼黄的举动,有姜才的骑军在,不需要依靠一座城池来保护。

    “不足五里,就在城西。”胡幼黄指了指对面,有些不解其意。

    “那还等什么,走。”

    说罢,刘禹再度催动了马匹,带着人绕城而走,胡幼黄看了一眼城头上那些眼神闪烁的乡丁,叹了口气,催马跟了上去,心里知道,这位兴安县,怕是给自己招祸了,路臣管不到州府,拿下他这个直属的知县事,却是一句话的事。

    离着兴安县城不足五里的一处村子,就在湘水和灵渠相交的一片山谷中,河岸两边尽是阡陌纵横的田地,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一层一层地布满了整个山体,这就是闻名遐尔的梯田。

    此刻,整个村子都被衙役和官差包围了,最外头,是看似松散,实则严阵以待的五百骑军,村口,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朝着对面的村子里喊话。

    “你们这些穷酸,也不看看,朝廷的大军就在外头,个个都骑着马儿,那是同鞑子见过血的,就凭你们,还敢反抗?呸,耕田交租,天经地义,凭你闹到京师,理儿也在我家官人这头,聚众相抗,那就是造反,阖族尽诛的下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家大官人念尔等是初犯,只要交出为首的那几人,再将租子和杂项补齐,便会同官府求求情,恕了余下一干人等,若是执迷不悟,那便怪不得了,某最后再问一次,尔等应是不应?”

    隔着大约几十步远,也亏得他声音洪量,一番话喊得中气十足,对面的村口人头攒动,显然同样聚集着一批人,只是听了他的喊话,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双方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直到一个声音爆出来。

    “直娘贼,左右是个死,反就反了。”

    “反了!”

    师爷模样的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嘿嘿冷笑了数声,背着手带人朝后头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大树底下,那里站着几个军士模样的男子,为首的大汉身量虽然不高,却生得虎背熊腰,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远处,面上看不出喜怒。

    “将......将军,你也听到了,刁民不肯听劝,聚众造反了,如何措置,但凭将军的吩咐,小的们愿附骥尾。”

    “那村中有多少人?”姜才恍若未觉地问了一句,看都没看他一眼。

    “七百多人,各处出口俱有衙差把守着,将军的人可以直接冲进去,一鼓而......”

    “你想教老子打仗?”姜才不待他说完,就一口打断了。

    “不敢,小的我多嘴,请将军恕罪。”

    男子唯唯而退,姜才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子,抬起手瞅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伸手召过一个亲兵。

    “传令各处,待本官号令,一齐冲进去,有反抗者杀,其他的交与官差处置。”

    没等他的亲兵应下,一队人从官道的方向疾驰而来,姜才看了一眼,脸色一变,一把将那个准备去传令的亲兵又给拉了回来。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胡幼黄连马都不及跳下,就招手喊道,这个人姜才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听刘禹介绍过,知道他是新任的静江府通判,负责处理民事,见他赶到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未及履新,胡幼黄身上穿着一身长衫,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士子,当然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身份了,师爷见他叫停了官军的行动,心里有些打鼓,怎么看都看不出对方是何来历。

    “情势如何?”跳下马后,他看着姜才问了一句。

    “里面有一伙客户劫持了几个主家的人,听说还死了一个乡老,方才着人朝他们喊过话,不过没有回应,看起来是准备要顽抗到底了。”

    “所为何事?”姜才把头一撇,目光盯着那个师爷。

    “小的们不过是去催租子,这都快十二月了,眼瞅着就是年关,今年这种收成,无论如何也该交得出来。可是他们推说已经缴了赋税,就想赖到明年去,那如何使得,主家那头也交不差啊,好说歹说,依然是个不许,于是......”师爷的目光有些躲闪。

    “于是你们就用了强,抢了他们家的粮食,对不对?”胡幼黄自家就是地主,什么样的手段不曾见过,见被人揭破,师爷索性也不遮掩了,反正理是在他们这一头的,既然是官府的人还能去帮着泥腿子不成。

    “租田交粮,白纸黑字立了契约的,便是用强也是正经,这位上官,你是不懂,这些刁民惯于对抗主家,要是纵了他们,不定生出多少事端呢。”

    “我明白了,不光是抢了粮食,还打算要抢人,这才惹得他们动了手,某没有说错吧。”胡幼黄丝毫没有计较他的无礼,

    “左右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原说了抵上几吊钱,去主家做个下人,还有一份月钱拿,又不是死契,我们主家那也是左近出了名的良善人家,上官可以打听打听,绝不会做那等欺男霸妇的事。可是这帮刁民不光不领情,还聚众相抗,就算这样,原本也没打算捉拿他们,依照他们的意思,请了乡老从中说和,定下一个日子,到期交不出再做计较,谁知道这也会出岔子,事情没谈妥,人还倒了一个,当场就没了气,他们便拘了我们的人,扬言要我们主家出面,还要官府作保,这如何使得,现下便成了这个样子。”

    师爷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胡幼黄听得直皱眉,这其中自然有不尽不实之处,而唯一紧要的就是死了人,还不是一个普通人,乡老,就是四邻八乡德高望重的老人,是官府以外秩序的维护者,可算是半个官身,难怪会闹得这么大。

    “死因是什么,那些人可有动手?”

    “没看清,当时场面有些混乱,推搡之处当是有的。”师爷说得很含糊,胡幼黄一听就明白了,当下也不再多问,向刘禹的亲兵要了一样东西,带着人径直朝村口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姜才才猛然发现了刘禹的身影,后者同样一身长衫,不细看就像是府中的某个小吏,哪有一点手握重权的大员形象。

    “你怎得亲自来了?”

    “从这里过去就是荆湖南路,出了事,如何能放得心。”刘禹看着胡幼黄的背影,已经快到村头了,差不多就是方才师爷所占的那个位置。

    “出不了事,你们晚来一步,某就下令进去抓人了。”

    刘禹听着他的话没有作声,在姜才的眼中,这些人就是不稳定因素,不论对错都要先平息再说,他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错,刘禹也不认为他有什么错,各自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诸位乡亲!”胡幼黄是第一次用这种大喇叭,声音没有控制好,发出来音量之大,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诸位乡亲,本官是新任府中通判,听闻了你们的事情,特来处置,你们谁是带头的,能不能上前一步,这样说话本官才能听得清楚。”胡幼黄放下喇叭,静静地等待着。

    那边的村口发生了一阵骚动,一些人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过了不久,一个人影走上前来,两人在相隔大约十来步的地方站定,互相打量了一番。

    “你这官儿,可比县城里的大?”看他的装束,来人似乎有些不相信。

    “自然,若是县中有不法的行事,本官可以直接免他的职。”胡幼黄当然没有这个权限,也许是他的平和态度让人心生好感,来人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

    “我等没有造反,那位老者是自己倒下的。”

    “这不是问题,死因可以让仵作来查,如果你们信不过县城里的,本官可以直接从府中调来。”胡幼黄点点头,给了来人进一步的信心。

    “他们抢走了我家所有的粮食,就连种子也不曾留下,只因我等不愿意再为他们耕种,他们便把所有的杂税都加到了我等的头上,家家户户都被他们搜刮一尽,还不满足,想要抢走我的小女,可怜她还不足十岁,因此才起了冲突。”

    “你们为何不愿意做他们的雇户?”

    “照他们的租约,我等做上一年,到头来什么都余不下,还可能会欠下利钱,若不是我家有人从军,落下了一份抚恤,那利钱还不知道多久才还得上,听闻琼州那边招人做工,做多少给多少,绝无克扣,我等都有一把子气力,想去那边试试。”

    原来如此,没有主家的允许,客户连离开本地都做不到,这种情形越到后期越是明显,主家会想方设法留下雇户为他们做工,其实就是长工,其中最大的倚仗就是高利贷,种子、农具、耕牛,什么不要用钱?扣除了这些,再加上多如牛毛的赋税,像他们这种人口众多的家庭,能撑得下去才怪。

    看着对方的那张脸,胡幼黄足足沉默了半晌,直到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才慢慢地开了口。

    “你可是姓岑?”

    “小的确是姓岑,家中行二,上头有个大哥,下面还有一堆弟妹,非是不得已,如何敢行此等勾当,上官若是肯放过我家其他人,这件事就让我一人来担,坐牢也好,流刑也罢,都由得你。”来人坦然说道,显然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你想岔了,本官不是来拘你的。”胡幼黄摇摇头,继续说道:“岑六是你什么人?”

    “小六是小的三弟,十二岁就从了军,前些日子传来凶信,说是战死在邕州,传信的军士还捎来了不少钱物,家中方能宽松些,若不然我等就连去琼州的盘缠都凑不上。”

    来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知道,在将小弟送出去的那一刻,这个结果几乎就是注定的,很少会有人能活到解甲归田的那一天,当然立功升职平步青云?就是梦里也不敢做的事情了。

    “他的抚恤,本官记得颇丰,还不足以让尔家脱困么?”胡幼黄的神情一凛,如果是有人从中克扣,他不介意寻他们的晦气。

    “确实不差,可我家光是欠主家的利钱就已经去了一多半,余下的还要支付那些杂税,就连收成都填进去了,依然是不够,可怜三弟那条命,是白死了。”来人摇摇头,听得胡幼黄呆在了那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死了?那个年青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晃荡着,如果不是那一档,如今哪会有他的今天,这样的人怎么能白死呢,他只觉得胸闷难当,却又无法发泄出来。

    “谁说他们白死了?”一个声音冷冷地传过来,让两个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

    “你方才说你们村子里,有多少人如你兄弟这般,最后没有回来?”刘禹上前一步,同胡幼黄站在了一块儿。

    “当年一起出去有十多人,回来的一个都没有,同我家三弟一样死在邕州的,有七八号人吧,都是与我家一般情形,那点钱财,只够还上利钱,想要多寻个营生,都是奢望。”

    “你说错了,你兄弟用命换回来的,是让你们一家足以脱困的资财,而不是什么白白折了一个人。”刘禹摆摆手,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继续说道:“若是你们不交那些杂税,不用负担田赋,不用去管差役,省去所有的这一切,还能剩下多少,还会欠主家的利钱么?”

    “那自然不会了,若不是为了交这些,我等如何会欠下主家那许多钱,可是这位上官,我家不过是个客户,你说的那些,就连官户都不能尽免,我等又如何敢想?”

    “不用想,这是事实,你们家如今可不仅仅是个客户了,甚至官户也不如你等。”刘禹从胡幼黄的手里接过喇叭,朝着对方还有村口的那些人放大了音量。

    “你们这些贡献了军役的人家,从家人从军的那一天开始,便多了一个身份,本官将它称为‘军属’,凡军属者,皆免田赋、杂税,而其中从军者为国捐躯者,其家便从军属上升一等,本官称它为......”

    “烈属!”

    “烈属者,除免除一切赋税之外,还可免差役,免家中子弟一人入官学,免此人所有束修,每月还有廪米可拿。”刘禹放下喇叭,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岑五笑了笑:“你们岑家就是烈属,主家向你们收取的那些钱,全都不应该,每一文都会还回来,他们不给,官府会帮你们去讨,所以,你们不欠任何人的钱,是他们欠你们的钱,都听明白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些客户们宛如听到了一个被人编织的美梦,那些开出来的条件,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只有品级达到一定程度的官员才会有那样的待遇,而他们不过是宋人当中最低一等的农户,这位年青官员的话,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比让他们造反还要不靠谱,这就是包括岑五在内的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本官可以作证,他说的话,句句是实。”不得已,胡幼黄只能背下这个锅。

    “请问这位青天是谁?”

    “本官不是什么青天,但是这广西的天,由本官说了算。”刘禹摆摆手:“这一切不是什么青天赐下来的,是你们,你们的家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所以,你们不必感激任何人,只需要记住那些离家的亲人们。”

    将这句话说完,刘禹转头就走向了自己的系马处,解开马儿的时候,他才发现,姜才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大宋没有这种说法啊。”对于他的喃喃自语,刘禹有些好笑。

    “当然没有,这是本官一刻钟前才定下的。”他跨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村子:“此后永为定例。”

    便扬长而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意

    从兴安县回到府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城中并没有禁夜,沿着街道一路前行,处处可见亮着灯的酒肆、商铺,行人穿梭其间,孩童嘻笑打闹,虽然比不得京师那种繁华,却依然有着府城大邑的气象。

    此时的刘禹没有欣赏城中夜景的心思,他骑着马儿毫不停留地朝着内城的方向而去,那座倚着独秀峰而建的城池就像一个巨大的黑影一般,渐渐地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想要干什么?纵了那些泥腿子,就能博出一个青天之名不成?”

    “人家说了,他就是这广西的天,什么青天,已经不在其眼中了。”

    “你等说话小心一些,别忘了这里谁做主,到处可都是人家的眼线。”

    建于江边的一座酒楼内,一群人包下了二层最大的一间房,从打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的情形,一个男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低声提醒了一句。

    “大宋不以言入罪,他听到又如何,还能杀了某不成?”说话的人犹自愤愤不已,不过看着下面时不时掠过的巡骑,倒底还是将声音放低了许多,那些巡骑可不是什么皂隶,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就连眼神都透着杀气,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杀你?他也未必不敢。”

    虞应龙喃喃自语,听得那人就是一愣。

    “某却不信了,他家就没有田亩雇户?他家就不收租纳税。”

    “哼。”虞应龙摇摇头:“他岳家是浙东最大的地主,家中田产比之圣人的族亲还要多,整个宁海县,大半以上的百姓都是他家的雇户,他娘子光是陪嫁就有良田百倾,你们这些人加一块儿,也比不得人家,你说他家有没有田亩。”

    “那为何,要断我等的生计?”

    为什么?虞应龙也想知道是为什么,将他们这些州中主官全都召到了府城,又不说是干什么,就这么晾着,若不是邕州城下传来捷报,任是谁心里都会犯嘀咕。就算不是扯旗造反,多半也是有什么异志,说不定就是打算向元人献了这广西路,这可是整整一路啊,两府二十州三军之地,元人得之岂不是欣喜若狂,只怕连个王位都封得,可是细观之,又不像。

    据他的线报,邕州的那场胜利没有什么问题,元人的确是退兵了,那些戳在木头桩子上的首级是做不得假的,甚至于连一个生俘的都没有,这样做不吝于绝了自己的后路,眼下又同乡绅们起了冲突,屁股居然歪到了客户的一头,这不科学啊,作死都不是这么个作法,那么问题来了。

    他想要干什么?

    抑制豪强无非是求个名而已,笔杆子握在文人的手中,得罪了他们,最后就算是万民拥戴,也不会在史书留下一笔,最多一个酷吏而已,他不相信对方会不清楚,他更不相信对方是失心疯了,唯其如此才让人不解,虞应龙望着那座不算很高却又一峰独秀的黑影,陷入了思索当中。

    “虞府君,真要让他推行那个什么军户制度,岂不是断了我等的活路,你是忠肃公之后,素有名望,不若领着我等联名上疏,参他一本吧。”

    “参他什么?骄横跋扈、欺凌仕绅还是横行不法。”虞应龙摇摇头:“实话同你们讲,只要此子不作反,现在的朝廷根本不会动他分毫,等到这捷报入京,只怕还有爵赏,我等奈何不了他,就是政事堂诸公也是一样,明白么。”

    虞应龙比他们看得清楚,军功就是护身符,朝廷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毁干城,广西本就是偏路,书信往来以数月计,等到送到了,黄花菜也凉了,对方说得没错,他只要还掌着兵权就是这一路的天。

    上任路臣是个什么下场,连属下的一个都统都争不过,最后朝廷是个什么处置,宁愿将其调任也不肯动区区一个武人,更何况,人家是个三品文臣!

    “那就这般认了?这还是大宋的治下么。”说话的人咬着牙,一脸的不甘心。

    “他说了军户如何如何,又没说所有的客户都是一般,田亩在你们的手上,想要雇谁,官府也管不着,军户也要种田吃饭,若是无田可种呢?”虞应龙拿手指敲着桌子,状似随意地说道。

    “那就让他们去寻这广西的天要饭吃吧。”

    说话之人心领神会地接上一句,余者都是心照不宣地‘呵呵’一笑,虞应龙面无表情地端起一杯酒,看着里头琥珀一般的液体,轻轻地放到嘴边,体会着其中的酸甜味道,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回到自己的府衙,刘禹将马儿交与随行的亲兵,还没有踏上台阶,一个属吏就匆匆从里面跑出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情。

    “见过抚帅。”来人朝他恭身施一礼,刘禹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因为他到这里才刚刚一日,人头都没有认过。

    “出了何事?”叫不出便叫不出吧,反正都是自己的属下,他一边朝里头走,一边出口问道。

    很显然,对于这位新的上官,属吏们还带着观望的心态,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人家的意,一个路帅的幕府,首要的就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它相当于是个私人机构,虽然薪水还是朝廷出的。

    在刘禹到任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因为忙着应付战争,暂时还顾不上收拢人手,这些前任的吏员们,只有几个为首的随着前任离开了,下层的普通吏员都还在府中,一时半会的,刘禹也找不出人手来代替他们。

    按制,他的幕中应该有参谋一人,参议一人,机宜文字若干,提勾书手不定数目,视要求而言。参谋这个幕僚长他给了杨行潜,目前还在海上飘着,参议任了张青云,做为他的心腹坐镇琼州这个大后方,都是须臾不可或缺的要职。

    至于他曾任过的机宜,相当于机要秘书,原本应该是亲族子弟或是子侄辈充任的,可他孑然一身,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族,便只能慢慢寻访了。否则他何必强拉赵孟松来军中,因为要找个读书识数的人,在这个时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功名在身的愿不愿意还另说呢,说倒底便是他没有根基。

    “有位官人登门拜访,已经等候良久了。”

    刘禹赫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看得属吏有些发毛,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什么时候,本官的这个门,是人就可以登了?”

    “抚帅恕罪,此人身份不同一般,小的们不知道规矩,才让他在大堂等候。”属吏有些惶恐,赶紧从袖笼中拿出一份文书,双手擎着递了过去。

    “不知道规矩,也怪本官没有提点过,今日之事就算了,你记得,日后不论何人来访,都在外头等着,节堂是重地,没有本官的示意,任何人都不可登堂入室,明白了么?”

    刘禹说完了这番话,才伸手接过那封文书,这是一份拜贴,他略略一看就知道属吏为何要放人了,他带着属吏朝大堂走去,一边将自己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你同书办们辛苦一下,草拟一份钧令,内容是:自即日起,凡属本路军中所有军士的家中,一律免其赋税和杂项,已经收取的,须得立刻退还,战死者,由官府出面加以表彰,挂牌披彩,豁免所有役使,此令务必于明日一早遍发全路,自府城开始,不得有误。”

    此时两人刚刚走上大堂前的滴水檐下,刘禹没有听到应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本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属吏已经落在了后头,不仅如此,还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相信地表情。

    “你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干?”刘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小......小的听明白了,这......这就去办。”属吏赶紧低下头深施一礼,掉头便往偏厢走去。

    只是没等他的人影消失在廊下,一个身影突然自堂中走出来,急急地叫出了声:“使不得啊,抚帅,万万不可行此令。”

    刘禹收回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一身青色长衫,扎着襥头,身量不高,面色清瞿,颌下长须飘飘,面上带着急色,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某唐突了。”许是看到对方一脸的平静,此人停下了脚步,就在大堂门口朝他拱了拱手:“鄙姓钟,沗居本路提点刑狱公事,特来拜访抚帅。”

    “钟宪使,里边请。”

    来人的来历官职,拜贴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钟道,路分监司中的提刑司主官,不是他的下属,虽然品级低于他,依然可以分庭抗礼的其中一人,当然,刘禹也不需要理会他的意见,毕竟对方只能管管刑狱。

    不过,礼貌上大家份属同僚,在来意未明之前,也不需要弄得剑拔弩张,两人各自走入大堂,就在堂下分别就座,自有府中下人为他们奉上茶水,很显然对方已经等候他一段时间了,茶水一点热气都不冒。

    “宪使方才说此议不妥,愿闻其详。”刘禹没打算同他拉家常,直接顺着刚才的话题开了口。

    “抚帅应当知道,路中赋税本就不丰,官户按制已经免了,军户再免,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压在了主户头上,谁知道其中有多少从了军的人家,抚帅三思。”

    “四到五万户吧,行了此议,路中钱粮会减少五成,若是他们发现有机可乘,纷纷遣子弟从军,说不定,下一季一粒粮食一文钱都收不上来,本官说得,宪使以为然否?”刘禹晒然一笑,让对方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来你知道,那为何还要如此。”钟道一听之下更是不解了:“你是故意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大宋若是指着田地的那点出息,就算把百姓都逼反了,比现在也强不到哪里去,那点钱粮本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刘禹的笑容在他看来有些讽刺的味道:“还是我来替宪使说吧,为什么区区一个贼刺军,能享受到士人的待遇?”

    这话一下子就问到了对方的心里,文贵武贱,自开国之时就定下了,三百多年以来,无不是如此,这位钟宪使的诧异就在脸上写着,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自己的做法才是格格不入。

    “又要人家卖命,又在背后害得人破家,这样的事情,本官做不出来,制度既然不合理,就要改变,否则不待元人来打,这江山自己就垮了。”

    “可是如此做法,钱粮从何而来?”

    “那就要靠你我了,官府手握资源,却还让仓房中空空如也,连老鼠都不愿意进驻,这个世界上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土地的产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刘禹没有动他身边的那杯茶,而是端起它遥遥一祝:“钟宪使,本官不管你与你背后的那位想要做什么,只打算告诉你们,元人就在不远处,离着广西路已经很近了,没有国就什么都谈不上,而要保卫他,需要的是战士,舍身杀敌,直面鞑子的战士。”

    “任何人要试图阻止本官救民,便都是本官的敌人,对于敌人......”他没有说会怎么样,话风突然一转:“兴安县昏聩无状,激起民变,当停职待勘,这是你的份内事,其中有没有勾结不法之事,就要待你一一查明了。”

    从对方近乎命令的口吻中,钟道领教了这位年青抚帅的强势,他知道,有了邕州城下的那场大胜,此人的声望已经非常人所能及,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一个区区监司所能触动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别人所能倚仗的无非就是钱粮,可是人家一早就说过了,那点钱粮根本就看不上,他的心中生起了一股无助、茫然,就连告辞后都还一直如此。

    钟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经略安抚使司大门的,只是当他被冷风一吹,才突然清醒过来,自己还没有向对方说明来意呢,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朱漆大门,脚下就像生了根一般,丝毫没有再回转的打算。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艰难

    江陵府位于大江北岸,做为荆湖北路的治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所,更兼地处江汉平原,下接洞庭湖,上联巴蜀,鱼米之利就是比之江南也是不遑多让的。

    此刻,接替朱祀孙出任京湖宣抚使的高达却没有半点丰收之后的欣喜,年逾八十的他早已经须发皆白,得益于军中的锻炼,这具身体还算硬朗,可是在冷风中站上一个多时辰,就算披上了厚厚的大貉,依然冰凉刺骨,然而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同他一辈的老人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世了,夏贵死在一场刺杀当中,曹世雄、向士壁被谪放,死在贬所,刘整叛逃,听说也死在了北地,而大宋同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岌岌可危,这一次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想着这些过往,高达的眼神有些萧索,就像这北岸的土地一样,显得灰蒙蒙地,看不到一点生机。

    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人声,他知道那是城外的大营中,军士们正在操练,这支驻戍军马,以七千御营禁军为班底,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五千有余,这是他能达到的极限了,谁让如今的荆湖北路,已经只余下了半个,而他的这个京湖宣抚,更空头一个,那个代表‘京’字的京西南路,早就已经沦入鞑子的手中,就凭着这不到两万的兵马,要撑起整个大宋的中部防线,何其难也。

    想当年这个位置是多么地辉煌,因为它的第一任主官,就是那位年仅三十余岁建节的传奇人物......岳飞!而以荆湖子弟为主的那支军队,曾经让不可一世的金人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叹息,如今呢?俱往矣。

    就在他的心思有些恍惚的时候,一行骑兵自江岸的方向匆匆而至,为首的男子身着一领山文铠,一看就出自京中巧匠之手。

    “老帅!”男子在马上看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直到他身前数步远才勒住马儿跳下来,高达本打算上前的,不料在这里站了良久,腿脚有些发麻,仓促间竟然没有迈出去。

    “可是有不适之处?”男子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倒底是老了,不妨事。”高达摆摆手,朝他们一行看了一眼:“没有遇敌吧,前头情形如何?”

    “高副使没有说错,鞑子大军已经沿江而下了,侦骑一直放到复州境内,我等不敢造次,留了几个人在那处远远吊着,自己先回来想同老帅商议一下。”

    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张彦还不知道政事堂已经准备好了拜他为节度使并封侯爵的诏书,他的眼睛里满是焦灼,很显然,那支鞑子大军的规模已经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来自岳州的军报是昨天到的,当天夜里他就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前线,江陵府和鄂州之间隔着一个复州,并没有太多的山陵阻隔,然而怎么也不如大江上运输更为便利,因此鞑子不会直接从陆路攻打江陵府,而是先要拔了岳州这个钉子,再溯江而上。

    “来了多少人?”

    “步骑不下十万,战船不只千艘。”因为隔得远,张彦只能说出一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都足以说明敌人军容的鼎盛了。

    岳州危矣,高达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年初的时候,鞑子数量还不及如今的一半,已经让他们疲于招架了,甚至于要虚张声势,现在再来一回,还会有效果吗?

    很显然是不会的,以力破巧,鞑子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除非他手里头真有一支十万以上的人马,否则任何的计谋都不会起到作用,高达平生第一回生出了怯意,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老帅,我们怎么办?”张彦明知道他没有办法,可这句话还是要问出来。

    “他们现在会到哪里?”

    “按行程计,当是已经进了临湘县。”

    那也就是说,离着岳州只有一到两日的路程了,怎么办?高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方向,那里就他手头上仅有的力量,一旦派出去,鞑子打到江陵城下,就连守城都没有人,可是岳州能不救么?

    高世杰求援的书信就放在他的怀中,措辞与上一回几乎一模一样,张彦感觉到,老帅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个决定是如此地艰难,而时间却是刻不容缓,因为他们离着岳州城可不只两日的路程。

    “此行势在必然,老夫跑不动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把所有的人都带上,顺江而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高世杰那里撑不过几日,到时候咱们这处也难保。”

    高达在一瞬间就想通了,与其被鞑子各个击破,还不如拼死一搏,打水战总好过打野战,虽然希望依然很渺茫。

    至于援军,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最近的荆湖南路,到远一些的四川路,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军来了,张彦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不知道是为眼前的老人,还是为他自己。

    “好,某这就走,老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彦放开手,抱拳朝他行了一礼,便上马朝着自己的军营驰去,高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嘴里嚅嚅了许久,终于没有将那句“保重”说出来,这一别,只怕后会再无期了。

    万里之外的大洋上,冬日的季风自北向南吹拂着海面,一支庞大的船队刚刚通过了狭长的马六甲海峡,来到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出口处。

    与来时不一样的是,此刻所有船只吃水都深了不少,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哪怕就是风帆齐张,因为在那个船身中部那个有如漏斗一般的大肚子里,装满了一个个的麻布袋子,里头装着黄澄澄的稻米,它们代替了舱底的压石,依然极大地增加了船身的重量。

    “先生,你看。”

    听到舵首的揭示,杨行潜调整了一下手中的千里镜,将角度转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岸上,那里就是凌牙门,看上去和他们来时的情形差不多,一些船只停泊在港口外,简陋的码头上,一些人正缘着搭起的栈桥搬运着货物,然后一路送到岸上的仓库当中,码头的街道上一些行人纷纷向着这边张望,在他的镜头里,甚至能看清某张惊恐的面容。

    杨行潜关注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在那些仓库和房屋后面,一根高大的桅杆上,飘扬着的一面旗帜,鲜红的底色当中,是一个云龙纹包围着的汉字,那个字就是这支庞大船队上所有人的国号......宋。

    “就地下锚,在此歇息一晚,各船分批上岸,补充给养。”

    杨行潜放下千里镜,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挥挥手传下指令,从这一刻开始,这里将不再只是一个注泊之所,而是大宋的海外领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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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